《半仙》 第一章 赶考 九坡村,一座山村,群山环绕,山清水秀。 传说这片大山的深处埋葬了一位大将军,大将军被埋葬时缺了级,其骁勇部从用黄金打造了一颗脑袋为其凑了个全尸下葬,埋藏地是一个叫“九岭十三坡”的地方。 茫茫大山不知有多少岭,更有无数的坡,后人也搞不清“九岭十三坡”究竟是指哪个位置。 村后的山路上,阿士衡背着竹筐书篓子前行,一身洗得白的衣裳难掩其清朗书卷气,高挑个,面目英俊,皮肤白净,是个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他算是整个九坡村最有出息的读书人,也是本届乡试中举的举人,此行正是要赴京赶考。 出前,他要先进一趟山。 离九坡村五六里路的后山深处,有一座早已香火凋零的道观,名为玲珑观。 他要去找玲珑观的观主。 山路崎岖难行,阿士衡走走停停,眺望苍茫山海,脸色红白不定,气喘抹汗歇脚,身上的背篓却不肯离身。 只因背篓里藏着一件重要物品,一件世人难以想象的重要之物。 他父亲生前传给他时曾秘密告知,此物非同小可,说是与神仙有关! 赶到苍翠掩映的玲珑观时,已是中午时分,阿士衡还在道观外坡下的台阶上攀爬便听到一阵“砰砰咣”的打斗动静。 什么情况?他赶紧一口作气爬上去看究竟。 先映入眼帘的是道观里的一座颇具特色的黑色铁塔,然后便是白幡遗迹仍在的玲珑观。 玲珑观老观主在三个月前仙逝了,道观似乎没了主心骨,门下弟子举丧后,挂白的东西遗留了几个月都没人撤,墙头屋瓦上长草了也没人管,道观破败散伙前的征兆很明显。 登上道观门庭外的坪地,阿士衡两眼瞪大了几分,只见三名鼻青脸肿的道人倒在地上挣扎,还有一名扎着马尾辫的年轻道人脚踩一名道人,正在对脚下道兄强行搜身,搜出了钱财便往自己怀里塞。 青苔处处的道观大门口有一副对联: 世间繁华无我。 山中岁月无双。 对联中的两个‘无’字道尽了修行中人的得与失,对比道观门口抢劫的一幕,阿士衡一脸无语。 眼前的年轻道人名叫庾庆,正是玲珑观的新任观主,也是他的小,两人年纪相仿。 他拒绝了村里人的护送,特意来找庾庆,是因为暗中和庾庆约好了,庾庆这次是要瞒着其他人一路护送他进京的。相对来说,庾庆是练武之人,护送能力不是村民能比的,在这乱世能多几分安全。 谁知约好的时间过了,左等右等了半上午也不见庾庆下山会面,难道那厮竟忘了如此重要之事不成?不知怎么回事,只好亲自找来,现在终于明白了,玲珑观在闹内讧,在同门相残! 被打倒在地的三名道人他也熟悉,都是庾庆的亲师兄,年纪最大的一位已经五十多岁,最小的也快四十了。 老观主就剩这么四个弟子。 庾庆这厮一人竟能打赢自己的三位师兄? 若非亲眼所见,阿士衡不敢相信,凭他和庾庆的关系,他之前竟一点都不知道庾庆有这实力。 之前搞不懂老观主为什么会把观主之位传给庾庆,无论年纪还是资历庾庆都不够格的,人也不是老成持重的,现在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老观主选了一个最能打的弟子继承衣钵不成? 钱财到手,庾庆偏头一看,见到阿士衡来了,脸上凶神恶煞般的表情消失,裂出一口白牙嘿嘿一乐,还是颇显英气的,眉宇间也有久居山野的灵性,举手投足间则带有几分野性。 嘴上蓄的稚嫩胡须有些扎眼,认识他的都知道,他以前不留胡子的。 脚从师兄身上挪开了,庾庆走到道观门庭下的台阶旁拎了包裹,提剑一穿,单手挑在了肩头,无视三位师兄的痛苦哼哼,大步而过,拽上惊疑不定的阿士衡直接拖走。 最年长的那位师兄缓过了劲,半爬起朝着离去的身影怒吼,“庾庆!你为一己私欲,竟公然抢劫同门师兄钱财,不配为玲珑观掌门,不配为玲珑观弟子,小师叔回来必不饶你!”语气中有无尽悲愤之意,颤抖的胡须上有血迹。 老观主还有一名师弟,是老观主师叔的弟子,庾庆师兄弟几个都称其为小师叔,长期云游在外,很少回来。 如今的玲珑观就这五个道人,确实是香火凋零的不行,也没办法,本就是要绝种的行当,这里还能有一座道观已经是奇迹。 被拽下山的阿士衡听到身后吼声,惊问身边小:“你这厮真在抢同门的钱?” 庾庆冷哼了声,“别听他们瞎说。玲珑观太穷了,我想把观内财产重新做规划…他们不服我这个观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观主的身份下令,让他们把钱交出来,他们不听,还跟我闹,那我只好先礼后兵。” 这和抢有什么区别吗?阿士衡真有点惊着了,知道这厮打小贪财,但不认为这厮能干出抢劫同门的事来,之前见到搜取钱财的一幕还以为另有原因,没想到真是在抢。 这便有些无底线了!阿士衡瞥了眼他嘴上的胡须,冷笑,“你小师叔打小没少揍你吧?留了胡子装成熟也没用,他可比你更不要脸,别以为你是观主他就不敢收拾你。你且先胡乱蹦跶着,待他回来了,非扒你一层皮不可!” 庾庆貌似镇定自若,不屑的“嗤”了声,回头见他一文人身板负重辛苦,伸手将他身上背篓给摘了过来,顺手塞了自己的包裹进去,帮阿士衡把东西给背了。 两人绕开了九坡村才下山,下到村里唯一的一条出山大路时,庾庆身上的道装已经换成了便装,避免太过惹眼。 不是赶集的日子,山路上看不到其他人影,山静风徐。 快要抵达出山的路口,临近官道之际,突然有马蹄声打破宁静。 一辆马车不疾不徐驶来,两人双双止步,并往路边靠了让路,也都有些疑惑,九坡村很穷,少有马车来往。 马车近前未经过,而是停在了两人跟前,车夫举止有异,庾庆当即起了戒备心。 寻常百姓打扮的车夫摘了斗笠露出真容,看面相是个颇有气度的男人,年近五旬,眉长脸方,跳下车向阿士衡拱手。 阿士衡明显有些意外,“蒲先生怎会来此?” 认识?庾庆左看右看。 蒲先生见到庾庆在旁,又不认识,欲言又止。 阿士衡:“自己人,不用顾虑。蒲先生前来,莫非有事?” 蒲先生沉吟道;“前来阻止公子赴京,请公子暂缓本届应试,下届再考也不迟。” 什么情况?庾庆目光乱闪,两边看来看去。 阿士衡皱眉,“理由?” 蒲先生看了看四周,斗笠又戴回了头上,遮了半张脸,难遮凝重神情,“公子隐居山村苦读,未有闲心风闻外界事。公子,出事了,锦国西南六州突然到处有妖孽流窜妄为,且行事诡异,不知为何频频针对进京的考生下手。其它县已有考生遇害,为安全计,公子理当暂缓。” 阿士衡蹙眉,“怎会有如此不合常理的蹊跷事?” 蒲先生沉吟道:“具体怎么回事不知道,上面让封锁消息。但内部有传言,事情好像和司南府有关,好像是司南府搞出了什么事。我看十有**属实,司南府有让官府闭嘴的影响力。” 司南府?阿士衡与庾庆皆心头暗暗震动,皆知那是非同凡响的存在。 传言早年这世间居住有一些仙人,后不知什么原因都消失了,有说法是返回了仙界,从此仙影无踪再无人见过。据说仙人居住的洞府依旧在,还有人误入过得了造化。对有些人来说不缺荣华富贵,缺的是寿命,什么都不如能延续性命的仙丹妙药,尤其是对帝王来说,诱惑力之大可想而知。 为了找到仙家洞府,为了排除朝廷内部的干扰,皇帝特意组建了一支专司寻找的势力,便是这“司南府”。 司南府汇聚能人异士不说,更重要的是在为皇帝求长生,虽独立于朝堂之外,却权势渐隆,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说到这个司南府,庾庆忍不住看了看阿士衡的反应,这位小的父亲与司南府应该是曾有过很深交情的。 他也是在三个月前,师父临终传位给他告知了一些隐秘后,他才知道阿士衡的父亲阿节璋,也就是村里那个长期坐在轮椅上、已经过世的残废老头另有身份。 朝廷六部,其一工部,下有四司,其虞部正是由阿节璋执掌,阿士衡的父亲便是虞部郎中。 执掌虞部,非同小可,影响力出了官阶之外。 寻找仙家遗迹免不了要经常往深山老林里跑,而要论到攻山之术,整个朝廷上下没人能比虞部更擅长。朝廷大兴土木或工部要建造什么时,所需的木材和石材之类的山料向来都是由虞部筹办。 长期与山林打交道,久而久之自然就精通了攻山之术。 配合司南府寻找仙家遗迹,自然也就成了虞部的责任。 皇帝心头喜好的重要参与者,又和权势滔天的司南府走的近,当年的阿节璋是何等人物可想而知。 而玲珑观也是在那个时期蒙受了阿节璋的大恩,因此才有了两边后来的交情。 第二章 暂住 不过,庾庆不认为阿士衡能答应推迟。 他是见过阿节璋对儿子的棍棒教育的,从小就逼儿子立志仕途,希望儿子能重回朝堂扭转乾坤,完成其未完成的志愿,为天下苍生请命。 说白了,就是执掌虞部时亲眼见过什么叫劳民伤财,不希望皇帝为虚无缥缈的长生耗费精力,希望皇帝专心政务,可怜可怜民不聊生的锦国百姓。 阿节璋就是因为这个没落什么好下场,结果明知不可为还要让儿子继续,庾庆对此是想不明白的,但是知道阿士衡的志向已经成型,要做的本就是坎坷事,不会轻易屈改。 阿士衡也只是淡淡哦了声,表面反应不大,反问:“本县三名报考人员,另两位可有推迟?” 本届乡试中举的,本县就他一个,另两位是往届进京赶考落榜的,不甘心放弃,屡次再考的那种。 蒲先生似乎懂了他的意思,当即苦心劝道:“公子,这没有可比性。为免人心惶惶,官府有意封锁消息,另两位压根不知情。再说了,公子的安危又岂是他们能比的?”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阿士衡转身走开,重重心事模样,走上了一个土坡,负手眺望山景,“父亲当年被罢离京,途中遭遇一群神秘杀手,我母亲、兄长、姐姐以及一群家仆和随从皆遇难,幸亏父亲拼死为我挡刀,我才捡了条命。蒲先生,杀手是谁?” 说到这个,蒲先生脸上闪过恨意,“十有**和那昏君脱不了干系!” 阿士衡目光深沉,“自然和皇帝脱不了干系,但不是皇帝干的,皇帝已经动手,既然已经承担了恶名,就没必要再偷偷摸摸。从离京时间和袭击地点的情况来看,杀手连家仆和随从都追杀不放,分明是想掩盖这场截杀,所以也不是私仇,幕后黑手应该是朝中某人。” 庾庆和蒲先生皆若有所思,后者嘀咕疑问:“那会是谁呢?” “我也想知道是谁。那时我才四岁,正无知,一些情况都来自父亲后来的口述。我所知有限,连父亲当年与哪些人有来往、有恩怨都不清楚,我也无从判断幕后黑手是谁。”阿士衡转过了身来,话锋又转回了之前,“蒲先生,每届考生,是应考的多,还是因意外耽搁的多?” 蒲先生迟疑道:“自然是应考的。对大多数人来说,寒窗苦读不易,只要考上了举人的,哪怕明知自己会试难过,只要有条件的,还是忍不住想一届届的跑去碰运气。只要上了考生名单,不去参考的人极少。公子难道是在顾惜颜面?” “嗤!”一旁的庾庆忽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自己都说的清清楚楚了,是太显眼!” 阿士衡甩他一个眼色,明显在怪他多嘴。 庾庆接收到了,轻轻哼了声,勾了勾嘴角闭嘴了,阿士衡才解释道:“蒲先生,每届赴京赶考的人,数以万计,没有谁会把所有考生的名字都给看一遍,更何况离当年截杀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混在众考生中,没人会注意到‘阿士衡’这个名字,哪怕把我父亲的名字放上去也不会引人注意。 若是我名字出现在了人数稀少的误考名单上,则很容易被人看到,很容易引起有心人注意,到时候我的处境只怕比遭遇妖孽更危险。幕后黑手如今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往坏处去应对准备没什么坏处。” 听到这,蒲先生算是听懂了,苦笑,“你这理由,竟让我无话可说。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公子明知用真名应考会带来危险,为何仍要坚持?” 阿士衡避而不答,笑道:“放心,司南府也是要面子的,若是让一群妖孽搅了朝廷抡才大事,司南府威名何在?脸上也挂不住。此事必不会持久,起码司南府肯定会介入考生护送之事,不会有事的。” 知道事不可挽,似乎说的也有些道理,蒲先生最终惆怅一叹,“公子是个有主见的人,就怕不听劝,怕阻拦不住,所以我连马车都带来了。”回看了看马车。 之后,阿士衡和庾庆自然上了马车,也明白了马车的用意,就是来接人的。 怕阿士衡应考书生的样子太明显,怕会被妖孽给盯上,马车有帘子遮掩。 蒲先生压低了帽檐,亲自挥鞭驾驭马车上了官道,一路朝县城方向而去。 摇晃的车厢内,庾庆凑近阿士衡耳边问了声,“这人谁呀?” 阿士衡略默,但最终还是告诉了他,“县衙负责礼房的掌吏。” 礼房掌吏?庾庆回味了一下,旋即乐了,敢情连这县里管科考的典吏都是这位的人,他真怀疑阿士衡之前通过县里的考试是不是有作弊。 他也意识到了,这显然不是阿士衡布置的人,而是那位曾经的虞部郎中提前给儿子铺了路。 庾庆暗暗琢磨,为了把儿子送上仕途,也不知那位前虞部郎中暗底下还做了什么布置。 有了马车,不到半下午就到了县城。 马车没有去比较热闹的城中心,而是拐到了偏僻地带,停在了一座不显眼的小宅院门口,附近的房子好像没什么人住,周围有点冷清。 两位乘客下了马车没有在外面逗留,快进了院子里。 落脚地方是蒲典吏提前准备的,就是为了阿士衡的安全,为了尽量避免让人知道阿士衡来了,怕出意外。 蒲典吏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刚好在组织考生赴京的口子上,这是目前的大事,他本就是县里负责这一块的,跑去接阿士衡已经算是挤出时间,稍作交代后便离开了。 落脚地方有了,宅院里生活用品也齐全,吃喝的东西蒲典吏会安排不知情的人送到门口,阿士衡不需要露面,由庾庆露面接收便可。 半下午的时间随便就过去了。 晚餐后,夜幕降临。 沐浴后的阿士衡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模样,独自静坐在正堂门口的台阶上,默默仰望着星空。 正思绪种种之际,忽隐约闻有一股极淡的清香,若有若无,几不可闻,不知是什么香味。 阿士衡左右一看,现厨房里有火光,还有一些动静传出,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是庾庆在搞什么。 遂起身走了去,一进厨房,立马看到庾庆在灶膛前烧火,锅里咕咕响,不知在煮什么,好奇问了声,“你在弄什么?” 庾庆敷衍道:“随便弄点吃的。” 随便?阿士衡不信,才刚吃过晚饭,锅里肯定有问题,他直接到了锅旁去揭锅盖。 “喂,你干嘛?”庾庆灶膛前起身喊了声,没喊住。 锅盖已移开,雾气升腾,阿士衡闻到了香气的来源,奇怪的是,散的香气却并不浓郁,依然是若有若无,很内敛的香气。吹开雾气,定睛细看锅里的东西,如同米粒,比正常米粒大一半,略有晶莹剔透感,粒粒中间皆有含而不散的紫芒,很灵动的米粒。 庾庆走来抢了锅盖,咣,盖了回去,“别碍事,回去看你的书去。” 阿士衡露出难得的讶异感,“这莫非就是所谓的‘灵米’,十两银子才能买一两的那东西?” 庾庆抱臂胸前,“是啊,开眼界了吧?” 得到了确认,阿士衡又伸手揭开了锅盖,再次细看,还真是一副要好好开开眼界的样子。 此前隐居山村,见识不多,这东西他只听人说起和在书籍上看到过图样,实物还是第一次见到。 据说此米本生长于仙家的洞天福地,后有人误入仙家遗地,采集到了种子带出,经过反复的尝试才种植了出来。 此米食用的效用也真正是非凡,普通人尝一口便足抵一顿饱饭,若饱用一顿灵米,之后就算一个月不吃,身体也不会出现什么太过不适。 此物对普通人来说,只是充饥之物,而对武道修行者来说,更能充分感受和利用到其效用,因其中蕴含着大量可直接摄入体内的灵气,能在修行效果上事半功倍。 奈何东西实在是贵,普通人根本享用不起,哪怕是许多修行者,想要顿顿饱餐也是承受不起的。 据说东西一开始种植出来的时候更贵,后来种的人慢慢多了,成了规模不小的行当,量出来了,价钱才降了下来。 这灵物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种的,需要采集天地灵气种植才行,因需求自然而然衍生出了一个职业,灵植师。 盖上了锅盖,阿士衡啧啧道:“这东西都能随便煮着吃,你平常还好意思喊穷?” 庾庆指着锅盖,吹胡子瞪眼道:“也就三两米,还不够饱腹一顿。还是我师父仙逝后留下来的,一直没舍得吃。本是带在身上以防万一的,这不是你跟那典吏说什么司南府的人可能会介入护送,万一搜查检查什么的现了,我身份还真不好解释,现在煮了,是免得节外生枝。” 刚看到也确实没多少灵米,阿士衡嘴角勾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而去,不过扔下了一句话,“我还没尝过灵米是什么滋味,煮好了喊我一声。” 庾庆甩袖送客,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又坐回了灶膛跟前继续填柴加火。 就在锅里咕咕煮沸声渐渐消失,三两灵米差不多煮熟的当口,百无聊赖坐在灶前,抱头靠在后面墙壁的庾庆忽如同被针扎,骤然眯眼,目光紧盯灶台升腾的水汽。 第三章 惊魂 阿士衡一直好奇他这个玲珑观里年纪和辈分都最末的人为何会接掌观主之位。 外人搞不清,他庾庆自己心里自然清楚,玲珑观的传承暗藏隐秘,只传给内门弟子,也就是所谓的真传弟子。 观主师父仙逝后,玲珑观的内门弟子便只剩下了两个,一个是他庾庆,另一个则是他那在外游历未归的小师叔。 玲珑观内外之分的区别在于有无修炼一部功法,功法名为《观音》。 功法分为“观”和“音”两种修炼方式,他修炼的便是其中的“观”字诀,修炼的是眼力。 人走过,脚下会带起灰尘。 手挥过,能带起风。 风吹过,能决定烟雾飘散的形态和方向。 放一碗水在地,在没有风的情况下,碗里水面忽有微波涟漪,产生的原因可能是有什么重物在附近跌落,或有什么人在附近走过时所产生的震荡所导致。 观字诀便是通过观察细微来解读和推测某种动静的因果关系。 音字诀修炼的则是听力,譬如趴在地上听地面传导来的声音,便能确定某个看不到的位置有几人经过之类的。 那位在外游历的小师叔修炼的便是音字诀。 也就是说,他只需观察烟雾飘荡时的微妙变化,便能推测出大概范围内的某些动静。 譬如眼前,灶台上水汽的细微飘荡变化令他察觉到了异常,有不详的东西潜入了这宅院内。 也正是因为有这份底气,他这个保护阿士衡的人才敢与保护对象分开,坐在厨房里煮食。 没有迟滞,庾庆猛然起身,快步离开了灶房,直奔孤灯一盏的书房,于门口咚咚敲了一下。 正在灯下翻书细读的阿士衡抬头,刚浮现的笑容又瞬间消失了,从庾庆那让人感觉有距离的漠然神色中读出了异常。 两人是小,在九坡村那一带,从小年纪相仿又能平等玩在一块的人,就他们彼此,所以两人都非常了解彼此之间一些特殊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庾庆直接走到了书桌前,平静道:“东西煮好了,可以吃了,走,尝尝去。”目光刻意在放在案头的剑上挑了挑,剑是他之前随手撂这的。 阿士衡淡淡一笑,放下书卷,起身离案,貌似随手抓了剑在手,与庾庆并肩出了书房。 两人到了厨房,于锅灶旁揭开了锅盖,灵米已经化作了晶莹剔透的紫色饱满颗粒,像一粒粒紫水晶,煞是好看,香气依然若有若无。 借着锅灶产生的杂音,庾庆低声告知身边人,“怕什么来什么,蒲典吏说的东西真来了。” 阿士衡略惊,亦低语,“不该!悄悄进城落脚于此,不至于有人盯着我们不放,能被准确找上门,莫非有人出卖?” “没人出卖,老子有点尴尬。”庾庆略抬下巴,鼻翼翕动,朝锅里的东西示意,同时拿起了锅铲将煮好的灵米盛进一只碗里。 阿士衡瞬间明白了,应该是来的异物对锅里东西散出的气味比较敏感,庾庆这厮疏忽大意了,估计是没想到真有流窜到此城的妖物,煮灵米的气味把妖物给引来了。 他起先有些担心,但看庾庆到了这个时候还顾着锅里的东西,压根没把来物太当回事,顿时又放心了。 然还是有些紧张,毕竟没见过所谓的妖怪,四周静悄悄一片,也不知庾庆怎么就知道有妖怪来了,正想四处看看,谁知庾庆顺手就把锅铲送到了他的嘴边,铲沿有从锅底刮出来的黏米。 “不要抬头。”庾庆低低警告一声,又轻松放声道:“来,尝尝味道如何。” 阿士衡内心惊疑,下意识因对方的话感觉到了头顶上有东西,这个时候还真是庾庆说什么就是什么,老老实实张嘴去抿锅铲上的渣渣吃。 他头顶上的确有东西,确切的说是两人头顶上有东西。 一条长虫不知什么时候爬进了厨房,正悬在梁上,正缓缓垂降慢慢变形的上半身。 蠕动的上半身鼓包出了一个女人的半身轮廓,蛇头化作了女人的脸,绷开的蛇鳞未消,双眸立瞳,扩散出的丝如小蛇般扭曲,口中渐露尖牙,吞吐着鲜红的信子。黑色鳞躯上有一道道不规则分布的暗黄鳞片,脏兮兮形似半人身的两边无声撑出了两条胳膊,化作十指尖爪悄悄向阿士衡和庾庆后颈抓去。 眼看双爪就要触及两人脑袋,连阿士衡都隐隐闻到了一股腥臭味时,庾庆突然翻了灶台上的盘子翻盖住了装有灵米的大碗,手中喂食的锅铲陡然呼啸上挥。 砰!铲柄断了,铲子硬生生没入了蛇妖的脑袋里。 手中铲柄随手一扔,顺便挥臂带了身边的阿士衡异形换位,挪开了位置,躲过了上方滴落的汁液。 阿士衡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庾庆已在转动身形时拨指,挑出了捏在阿士衡手中的鞘中剑,信手抓剑当空横斩。 噗,血水喷洒,一颗脏兮兮的脑袋从上方落下,正好咣隆落在了热乎乎的锅中乱滚。 见到一颗脑袋落下,阿士衡吓一跳,又看到了悬于半空扭动的半人形的身躯,如同快漏气的气囊一般,迅瘪回了蛇该有的样子,只是没了脑袋,鲜血滴答。 而旋剑在手的庾庆已经离开了阿士衡,手中旋转寒光一剑斩向了灶台旁的墙壁。 咣!墙破,倒了一块,阿士衡嘴角一绷,借着厨房里的亮光看清了破墙后面的东西,一条昂而立半人形的蛇妖,是个脏兮兮光头男子的模样,张开双爪正要破墙袭击的样子,一条血线斜肩至对角肋部呈现,半肩身子慢慢移位错开。 剑光在手中翻转未停的庾庆挥手一声,“去!” 一道寒光脱手迎空,哗啦洞穿了屋顶,瓦片落下数片。 安静了一会儿,阿士衡看到屋顶又有稀稀拉拉的血水滴落。 忽接连咣咣两声,先是破墙后面的蛇妖化作两截倒地,紧接着屋顶被砸开一个洞,一条大蛇从屋顶落下,砸落在地慢慢扭动着,蛇头被一支剑给贯穿了。 一手端着大碗的庾庆走去拔剑,抖掉了剑上血水,信手掷出。 唰!阿士衡感觉手上一震,低头看,现剑已归鞘,又看向笑嘻嘻瞅着自己的庾庆,再看那三条大蛇,一条倒毙在屋外,一条半挂在屋梁,一条倒毙在地。 烟尘跌宕,阿士衡喉结一阵阵耸动,心有余悸,那扑鼻的腥臭味让他恶心想吐。 “没了,暂时应该就这三条。我可不是故意吓你,我是想战决尽量避免过多过大的打斗动静,免得惊扰来不该有的注意。其实也不用怕,三条尚不能完整化形的蛇妖而已,实力有限,没什么威胁。走吧,还愣这干嘛?”庾庆单手示意了一下托着的装有灵米的大碗,貌似在说,你不是想尝尝吗?可以去享用了。 阿士衡倒是想走,可真的是头回经历这场面,确实吓到了,两腿有些软,有点挪不动步,但又不想让庾庆来扶他,不想让庾庆笑话,想要点面子,遂道:“还是头回见到蛇妖,难得有开眼界的机会。”那意思是要留下来看看。 “那你慢慢看,我去外面看看有无惊动什么人,吃完东西还得找蒲典吏来善后。”庾庆扔下话就端着碗走了。 到了外面院子,直奔门口,正想开门看看外面动静时,后面的厨房内忽咣一声响,继而轰隆倒塌了半间。 猛回头的庾庆目瞪口呆,见到阿士衡依然未出来,差点吓了个魂飞魄散,一个闪身掠去。 冲入垮塌的厨房,弥漫烟尘中,庾庆大袖连甩,又从灶膛里抽了根柴火来照明,屋里的灯火已被砸灭。 很快,庾庆呆立原地,一直单手掌控不放的那只碗啪嗒砸碎在地,煮好的灵米散了一地,继而疯了一般去搬开堆积的砸落物,那下面有阿士衡痛苦的喘息声。 乱七八糟的东西清开后,庾庆半蹲在了倒地的阿士衡身边,颤声道:“书呆子,你忍一忍。” 面色痛楚的阿士衡惨笑着点了点头,身上覆盖了一层尘土,倒下的横梁正好压在他一条胳膊上,有鲜血渗出。 随着阿士衡一声闷哼,压着的横梁被抬开了,庾庆眼中满是苦涩意味,盯着那条被压过的胳膊,被砸中的刚好是胳膊肘位置,已经压瘪了。 努力收回了心神,他迅出手在阿士衡身上连连点穴,防止阿士衡失血过多,并尽量减轻阿士衡的痛苦。身上摸出一颗药丸塞入了阿士衡口中帮其吞服后,又从倒下的瓦栅上就地取材,两条板材夹住了断臂,绑好做了固定,这才将阿士衡小心抱离了地面,离开了这血污之地。 庾庆已无心再观察是否惊动了四周的居民,此地不能再呆了,他急着带阿士衡去合适的地方救治,直奔大门口。 近乎有气无力的阿士衡仍然单手抓着庾庆的剑在胸前,看出了庾庆要舍此地而去,剑柄撞了撞庾庆的胸膛,艰难道:“背篓,有重要物品,不能遗弃。” 庾庆止步,迅返回,进了书房把阿士衡的背篓又背上了,剑也插进了背篓里,身后背着篓子,前面抱着人,跑到院墙前一个纵身直接跳了出去…… 第四章 断臂 庾庆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睁开双眼左右看了看,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雅致的静室内,能闻到浓浓的药香,屋内药气充盈,也能看到一脸憔悴的庾庆就守在榻旁。 还有蒲典吏,正面色沉重地背个手在屋内走来走去。 出事当晚,庾庆就把阿士衡带到了这里,也是阿士衡昏迷前提醒的,让找蒲典吏。 庾庆也不知蒲典吏家在哪,幸好蒲典吏事先有交代,有事找他的话就到街头拐角的一间铺子里找掌柜的。 当然,庾庆也在阿士衡昏迷前知道了厨房里出了什么事,那条没了脑袋悬挂在梁上的蛇妖砸落在地后竟然还剧烈反应了一下,甩尾扫倒了半边墙,于是造成了半间厨房垮塌。 也幸亏只是间厨房,建造时做的比较轻巧,倒下的重物不多,否则很有可能不止是砸断一条胳膊。 已经检查医治过了,除了那条胳膊,其它方面也就一点被瓦片砸破的轻伤。 庾庆目光微动,注意到昏迷者睁眼了,喊了声,“醒了?” 蒲典吏快步到了榻旁,关切道:“公子…”后面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憋出一句,“好好养伤便可。” 阿士衡却问:“出事现场可有处理过?” 蒲典吏宽慰道:“公子放心,已经安排了自己人小心善后,公子不想传出去便不会传出去。” 阿士衡翘看了看自己被裹的严实的伤臂,想动动自己受伤的胳膊,结果现只能是肩膀动,之下的位置除了痛之外,并无任何反应。 庾庆和蒲典吏见状,双双扭头看向了一旁。 阿士衡敏锐察觉到了两人的不忍直视,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伤臂是自己写字的胳膊,问:“伤的很重?” 没人吭声。 室内气氛顿时凝重。 良久后,阿士衡又问了声,“残废了,治不好了?” 事到如今,蒲典吏也没瞒他,叹道:“普通人也许不行,在公子身上应该不会这般绝望。只是,肘骨被砸了个粉碎,一般的良医也很难重续如初,怕是要找到修行中极为高明的医治高人才行。若是老大人还在位时,这应该不算什么大问题,也就是老大人一句话的事情,可如今,咱们能力有限,怕是要慢慢想办法,肯定要多花点时间,公子可能要多遭一段时间的罪。” 庾庆赶紧补了一句,“不怕,小师叔回来后定有救治办法。” 阿士衡明白了两人的意思,不管能不能治好,这次赴京会试前肯定治不好了,换句话说,他没办法参加这次的会试。 庾庆和蒲典吏担心的正是这个,在他醒来前,两人已多次磋商,担心阿士衡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尤其是庾庆,想安慰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内疚之情溢于言表。 对方昏迷期间,他一直在自责中,悔不该煮什么灵米,不然也不会引来那三只蛇妖。 万一阿士衡的胳膊真的残废了,真的再也治不好了,朝廷是不会录用一个四肢不健全的人的。 他太清楚阿士衡这些年的寒窗苦读遭了多大的罪。 其父阿节璋为了培养这个儿子进入仕途,真正是花费了巨大的心血。 父子两代人的心血和期望,若因他庾庆的冒失毁于一旦,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阿士衡已安安静静闭上了双眼,可脸上的表情却极为复杂,其内心怕也是百般滋味。 庾庆和蒲典吏都知道,换谁身上出了这种事都不可能像个没事人一般,都难以接受。 可事情已经生了,两人又能说什么? 室内安静了好一阵,平静下来的阿士衡似乎又慢慢进入了另一种状态,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慢慢松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忽又睁眼,白的嘴唇动了动,“蒲先生,我有话和他说。” 蒲典吏会意,微微点头,看了眼庾庆,转身回避,出去了。 庾庆眼巴巴看着榻上人,不知他要跟自己私下说什么。 谁知阿士衡开口便问出一个他难以回答的问题,“无论年纪、辈分还是资历,玲珑观都轮不到你来执掌,老观主可不是糊涂之人,为什么会让你接任观主?”显然是想趁机解开自己心头的疑惑。 庾庆嘴唇紧绷了一阵,“书呆子,每个门派都有自己不能对外人说的隐私,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阿士衡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又换了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抢你师兄的钱财?” 又问这问题干嘛?庾庆疑惑,嘴上絮絮叨叨,“那既是他们的钱,也不是他们的钱。师父临终前说什么一碗水端平,把观里仅剩的钱财分成了四份,分给了我们师兄弟四个。玲珑观的条件是留不住人的,我原本有十几个师兄,6续跑光了,他们三个还是因为特殊原因回来的。 如今他们手上有了钱,既打不赢我,又不服我当观主,你以为他们会留在穷山窝里受气? 你以为我不抢他们钱,他们就能服我了?只有他们的钱捏在了我的手上,哪怕他们不服我,冲钱的面子他们也不能轻易跑了,没钱是不好远走高飞的,我才能有时间慢慢解决目前的问题。 总不能我一接手玲珑观,立马就树倒猢狲散。人转眼就跑光了,那我这个观主怎么办,回头我怎么向小师叔交代,怎么向死去的师父交代?我让他们自己交出来,他们非要不把我这个观主的话当回事,那我只好硬抢了。” 竟是这么回事,阿士衡若有所思。 庾庆看出了点不对,反问:“都这样了,你还有闲心管这闲事?” 阿士衡:“你打小在玲珑观长大,玲珑观又基本不给零花钱,你对钱向来‘饥渴’。你贪财我是知道的,但我没想到你一继任观主就能打着观主的名义去逼自己师兄交钱,未免贪财过头了,这事我若不搞清楚的话,有些事我不敢托付。” 这话说的,庾庆听的直翻白眼,然看对方的惨样,因内疚自责,他也打不起劲来计较,“说吧,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都帮你办了。” 阿士衡:“请蒲先生进来吧。” 庾庆也没二话,起身离开了,外面招呼了一声,再回来时,蒲典吏也跟着来了。 两人到场后,阿士衡脸上似闪过一丝决然,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本届会试,继续参加!” 庾庆嘴角抽了一下,不知这位是不是接受不了现实,精神失常了。 蒲典吏皱着眉头,也有相似担忧。 谁知躺那的阿士衡偏头直勾勾盯上了庾庆,一字一句道:“你去考,代替我!” “……”庾庆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指了指自己。 蒲典吏也明显受惊。 “对,你冒充我,赴京参加这次的会试。”阿士衡特意强调了个清楚明白。 讲的清清楚楚,敢情是要玩真的! 庾庆和蒲典吏之前的哀伤之情可谓瞬间荡然全无,都给吓没了,都给惊呆了。 玩这么大?醒过神的庾庆有点慌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事我真干不了,我也不可能考的上啊!我还是继续扮护送的角色,替代的事你还是另找别人吧!” 阿士衡反问:“你考的上或考不上重要吗?” “呃…”庾庆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狐疑,“什么意思?” 阿士衡目光盯向了蒲典吏,缓缓道:“一个举人突然退出会试,不是一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朝廷会派人来核实我的情况。我说过,一旦上了因故误考的名单,一旦报给朝廷,容易被人注意到,一旦惊动了当年的幕后凶手,后果不堪设想。再者,朝廷不会录取残疾,不管能不能治好,我胳膊伤成这样是个大问题,不能让朝廷知道,要预留转圜的余地。” 蒲典吏闻言思索着微微点头,这点他是清楚的,核查考生因何耽误参试,也算是朝廷对考生的一项恩典,用以震慑宵小,防备有人对考生不轨。 阿士衡又看向庾庆,“我若推掉会试,朝廷的人一旦下来查,我会很被动,届时县衙里见过我的人是我难以回避的,不好做手脚,所以我们必须掌握主动权,要让朝廷的人不能来核查。只要正常参试,朝廷就不会下来查,所以才需要你替代我正常参试,届时就算你考不上,也没关系,至少为下届再考争取到了几年的时间。就算我废了,找到能考上且合适的代替之人,也是需要时间的。” 这最后一句话,听的庾庆心惊肉跳,隐隐感觉到了话中深意,但有些事情他不愿去多想。 他也不是不想帮这个忙,可这办法怎么听着到处漏风呢?庾庆哭笑不得道:“京城会试,国之盛事,岂容人轻易假冒?你刚还说县衙里有人认识你,我这一站出去就得败露啊!书呆子,不是我不答应,而是这事没办法答应。” 阿士衡:“这个不用你担心,蒲先生自会把这方面安排好,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是吗?庾庆回头上下打量蒲典吏,满满的狐疑之色,明显在怀疑区区一个典吏能有那么大的能量? 谁知蒲典吏也沉不住气了,明显也有些慌乱了,也在那连连摆手,“公子,这事我哪掩盖的过去,我总不能把见过你的人都给杀了吧?我杀的了县里的,也杀不了上面的啊!这个真没办法,他一露面就得露馅,假冒不过去的。” 庾庆立马对阿士衡两手一摊,一副你看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 第五章 半幅字画   阿士衡却盯着蒲典吏认认真真道:“蒲先生,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这事我有仔细考虑。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困难,除了这县里,州府那边其实没什么人认识我。”   蒲典吏惊疑,“一场乡试下来,州府那边怎么可能没什么人认识你?”   阿士衡:“因不想张扬,不想节外生枝,在州府乡试时我与其他考生并无来往,乡试刷掉了一大批,这次能与我会面的考生也是剩下的少数。乡试结束后因怕州府里会有对父亲有印象的人存在,怕会被人探问底细,看过榜确认自己通过了就回来了,连州府举办的贺宴都没参加。   为了在进京前不太过引人注意,乡试中我并未尽力去考,所以排名不高,这次整个州府的考生就算再次集中在了一起,我也不会成为大家的关注点。就算见过我的,也是匆匆一面,谁会对一个不熟的人印象深刻?州府那边,知我名者不识我人,识我人者不知我名。”   蒲典吏已经皱了眉,“真要是公子说的这样,也许可以想想办法。”   庾庆已经是瞪大了眼,嘴角抽搐,不敢相信,觉得这两个家伙未免也太草率了。   阿士衡又谨慎叮嘱道:“蒲先生,有几件事需要你去办。本县另两位再考的举人这次定要和我一起出,庾庆不宜与他们相熟,否则他们这次若考不上将来再与我去同考,怕是要出事端。所以,不能让他们两个一起参考,可利用妖孽的事吓唬他们,总之想办法阻拦两人参加这次的会试。   上次乡试后,知县举办的贺宴,不便推辞,一干人等认识我。此番赴京,要履行手续,知县等人怕是又要送行,你需阻止,可想办法牵制,不让他们出现。妖孽作乱的事可善加利用,可借口为了保护我,不宜兴师动众,也可吓唬他们,先生可把一应事情包揽到自己身上。   派去护送庾庆参考的衙役,先生要精挑细选,要找确定不认识我的人,届时有先生出面认可庾庆为我,送行衙役不会怀疑。先生只需做好这三件事,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公子考虑的周到。”蒲典吏嗯声点头,已经从开始不可思议的惊吓情绪中稳定了下来,已经在认真思考,“如此一来,公子在县里的一些考卷和留文怕是要处理一下,否则笔墨和京城那边的对不上,怕是会有麻烦。县里的我好处理,公子在州府乡试留下的笔墨我不便接触到。”   阿士衡:“多虑了。若是考的好,京城那边想调这边的文章去一观的可能性也许有,但是不大。你觉得他能考上吗?”   蒲典吏略笑,想想也是,的确多虑了,连考都考不上的话,谁还会有兴趣去调看落榜者的文章?   阿士衡:“能考上再做手脚也不迟。问题是现在时间不够了,出在即,你要做的准备很多,忙不过来,不要紧的事可以往后推。”   “好!”蒲典吏应下,对这位的安排已经是心中有数了。   庾庆却不乐意了,左看右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问问几个意思,也不问他同不同意,两人商量着就把他给安排了?当即反对道:“你们干嘛?这是想草菅人命吗?什么阻拦那两个举人,什么牵制知县,什么这个那个的,你当这是你们家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啊?书呆子,你觉得他一个人能搞定这一大堆事吗?”他怎么听都觉得不靠谱,这不是拿他小命开玩笑是什么?   阿士衡躺那平静道:“问题应该不大,县衙六户的典吏基本上都是自己人。”   庾庆没好气道:“你怎么不说知县也是自己人?”   阿士衡:“安插知县没任何意义,也不是长久之计,一个知县在一个县里能做多久?被换来换去很正常。六户典吏则不一样,一任做个七八年不在话下,够手腕的甚至能做一辈子,所以六户典吏才是真正掌控一县的地头蛇。他们一旦联手,想拦下那两个举人,想牵制住知县等人不和你见面,小事一桩,你不用担心。”   庾庆凝噎无语,明白了,不是开玩笑,这县衙的六户典吏可能真是这书呆子的人。   才现,那位虞部郎中早在被贬前就提前留了后路,这整个县搞不好都是人家经营的地盘。   阿士衡又对蒲典吏使了个眼色,“蒲先生,你先去照办吧。”   蒲典吏看懂了,劝这位替代参考的事有公子自己来说服,嗯了声,便快步离开了。   室内一躺一站的两人四目相对。   好一会儿后,阿士衡叹道:“替我赴京赶考的人,要年纪与我相仿,要有一定书写的基础,还要有相当胆量,更要有一定应变能力,否则面对一些突情况,会很容易引人怀疑。最重要的是人必须可靠,我一时间到哪找这样的人去?   找别人,一时不了解,可我还不了解你吗?胆肥,皮厚,人又机敏,只要这里铺好了头,途中一些麻烦对你这种人来说,至少有面对和解决的勇气,你的能力应付这种事,只要愿意求稳,我便一点都不担心。”   “胆肥,皮厚,你这是夸我吗?”庾庆嗤了声,神情却有几分无奈,有些话也是不吐不快,“书呆子,我真不明白,那个蒲典吏也说过,明知道用自己名字赴京赶考有危险,为什么还要用?换个假名字达到目的不行吗?”   阿士衡知道他担心因此而来的风险,那毕竟是藏龙卧虎的京城,轮不到玲珑观的观主去撒野,遂认认真真解释道:“不行!连填写的父母名讳也不能错,要的就是一旦榜上有名,人们便知道是阿节璋的儿子回来了。”   庾庆惊了,“为什么?这不是找死吗?”   阿士衡平静道:“皇帝为求长生,搞的民生艰难,我父虽因言获罪,然朝堂上与我父有同样想法的人,你以为只有我父亲吗?大有人在。金榜题名走上了仕途未必有前途,未必有施展的机会,沉寂者无数!顶着阿节璋儿子的身份出现则不一样,志同道合很重要,会有人明里暗里扶一把的。只要我进京考上了,就没人敢明着对我动手。”   庾庆惊住了,大概品味出这父子俩的深谋远虑后,苦笑而叹:“明着不敢,暗着还不敢吗?”   阿士衡淡笑:“明着不敢就够了,政敌互相暗下黑手的还少吗?既然选择了仕途,还需要怕这个吗?”   庾庆无言以对,现自己实在是多虑了,人家还能不清楚利弊关系?用真名有没有风险,这么大的事情还用得着他来担心?人家早就把利弊关系给权衡了个底掉。   尽管如此,可有些事情是必须面对的现实,唉声叹气道:“书呆子,你想过没有,我从未学习过应考,怎么破题、解题、答题那一套我是一概不知,我连基本的答题格式和规矩都不知道,这些个能是立马就学会的吗?我路上还能找其他人请教这些问题不成?这些问题找谁请教都会引起怀疑。去了京城后,还有许多问题要面对的。”   阿士衡伤后的脸色依然没有缓过来,没有回答他这些问题,反问:“背篓在哪?”   背篓就在房间角落里,庾庆几步过去,拎过来放在了榻旁,又坐下了,正要继续诉苦,阿士衡先出声道:“右外边那根把手,缠的麻绳解开,里面有东西。”   东西?庾庆一愣,想起了阿士衡受伤时说过,背篓里有重要东西,当即忘了诉苦,迅遵指点去做。   麻绳一拆除,竹杆把手上明显有一截锯断过的痕迹。   阿士衡提醒,“可以直接拔开。”   庾庆照做,果然一把拔了下来,立见拔开的竹筒里插着一支金属轴管。   什么东西弄这么神秘?庾庆又将金属轴拔了出来,现还挺精致的样子,不等阿士衡的话便直接旋开了金属轴一头的盖子,迫不及待想看是什么宝贝。   阿士衡挺无奈的,自己动不了,无法阻止,估计此时就算想阻止也阻止不了这厮的好奇心了。   庾庆已经倒出了金属轴里的东西,现是一卷纸张,当场摊开了一看,看不懂。   又左看右看,顺着看,倒着看,翻来覆去,看来看去,现就是半幅字画,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别的名堂,最终狐疑道:“半幅破字画,什么意思?是名家的字画很值钱吗?缺了一半,应该废了吧?”   阿士衡:“你想多了,就半幅字画,也非什么名家。原本是一副完整的字画,被我父亲裁开成了两半,一半在我父亲手中,另一半在京城一位钟姓富商的手中。分开的两幅字画其实是定亲信物,我很小的时候就和那位富商的女儿定了亲。   父亲与那位富商安排好了,字画既是定亲信物,也是迎娶的聘礼。你去了京城后,可直接登门去找那位富商,将半幅字画献给他,他见到这字画,自然就会把你当做是我,应考方面的事情无须你担心什么,你需要什么方面的学习,尽管让他悄悄帮你安排便可,这点能力他应该还是有的。” 第六章 小生 “定亲信物、迎娶聘礼?”庾庆瞪圆了眼睛,“你这书呆子早就有了预定的老婆?” 阿士衡不置可否,默认了。 庾庆脸上神情给人羡慕嫉妒恨的感觉,也下意识问出了年轻人最关心的问题,“长的漂亮吗?” 阿士衡目中也露出些许憧憬,“不知道,定亲的时候两人都很小,说是见过,但没有任何印象。我说,你想什么呢?” 庾庆脸上略露贱笑,“那个,我跑你未婚妻家里假冒你,合适吗?” 阿士衡冷眼道:“让你假冒,你想当真?” “看你说的。”庾庆呵呵干笑两声,他也就是问问,打死他也不会来真的,这点底线他还是有的。旋即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你的意思是,身份假冒的事不告诉你未婚妻家里?” 阿士衡偏头看了看受伤的胳膊,眼神有哀伤,“先不要说,免得钟家多想,尽量避免惹出节外生枝的事来。先瞒着钟家,先借力钟家把应考的事对付过去才是重中之重,儿女情长先放一边。等机会合适了,再向钟家解释,钟家能接受则罢,若不能接受,我也不会勉强。” 庾庆能读懂他眼中的悲哀,万一胳膊治不好了,无法再走上仕途,钟家还会不会嫁女儿还真不好说,把好好的一个女儿嫁给一个没前途的乡下残废,换了哪个做父母的都会三思。 何况在会试这种事情上帮忙作假,是重罪! 他赶紧安慰道:“你家毕竟败落了,凭着一幅破画,京城的那位钟姓富商若还能认旧情帮忙,便已经不错了。” 看他好言相劝的样子,阿士衡微微一笑,看出了庾庆心中的愧疚。 他心里很清楚,庾庆其实是尽到了保护职责的,已经解决了当时的威胁,是自己在庾庆面前死要面子才导致了意外。 但他不会说出真相,因为知道庾庆是不好控制的人,只有让庾庆继续愧疚下去,才会尽力去完成他的交代。 想到自己的伤,他近乎自言自语的喃喃着问了句,“小师叔什么时候能回来?” 庾庆知他把希望寄托在了小师叔身上,“具体的日期不一定,正常是一年回来一次,已经离开有半年了。” “半年…”阿士衡呢喃,迷惘。 玲珑观的那位小师叔,他的印象停留在早年,是个喜欢拿着镜子对着自己照来照去的人,一根头丝都能摆弄好久的那种,总感觉自己有绝世容颜似的,是个潇洒爱美的男人,自然也是个非常爱美的道士。 之所以说是早年的印象,是因为他近十年几乎没再见过那位小师叔了,说是外出修行历练去了,偶尔回来一次人家也犯不着特意去拜访他阿士衡,他每次都是事后听玲珑观的人说起才知道那位小师叔回来过…… 两天后,城门口附近的一间普通民居里,庾庆背着行囊老老实实的站在正堂内。 型不能继续任性了,乖乖盘了起来,装成熟好不容易蓄起的山羊小胡子也刮了个干净,身上洗得白的外套穿的就是阿士衡的,两人身段差不多连找衣服换都省事了。 他包裹里的道袍也扔给了阿士衡,反正阿士衡马上在玲珑观里也能用上。 剑没撤,还悬在腰间,这世道文士佩剑也正常,琴剑相随,是件雅事。 堂内还有两名精干的便装差役,也是本次负责送行的人。 蒲典吏在外面小院来回走动,正在等人,事先也已暗中向庾庆通气,阿士衡所料不差,司南府的人果然介入了护送之事,昨天就到了,就两人,现在等的就是他们。 晨雾差不多散尽时,小院外传来了敲门声,蒲典吏快步过去开门。 三十来岁的一男一女进了院内,男的样貌端庄,女的小家碧玉模样,眼神中透着英气,穿着皆普通。 两人一进门,目光立刻四处扫视,对蒲典吏显然也不太放在眼里。 蒲典吏领着二人进了门,立刻佯装介绍道:“阿士衡,这两位也是参与护送的差役,待会儿陪同你一块上路。”并未报出两名来者的名字,是两人自己要求的。 其实庾庆事先已经知道了二人的名字,男的是徐觉宁,女的叫唐布兰。 庾庆立刻模仿着阿士衡的斯文样,拱手行礼,“有劳二位。” 还有差役护送?本就在堂内的两位差役面面相觑,一脸疑惑,两人事先不知这事,加之眼前二人明显不是县衙的人,何况差役怎么会有女人?一人当即凑到蒲典吏身边,小声询问,“蒲头,这两位怎么没见过?” “上面派来的,万事有我担着,不要多问。”蒲典吏嘀咕着回了句。 两位差役心中有数了,当即不再多嘴什么。 两位司南府来客已经盯上了护送对象,徐觉宁的目光盯在了庾庆的佩剑上,慢慢走到了庾庆跟前,漠然问道:“你就是阿士衡?” 庾庆微笑欠身,“正是小生。” 徐觉宁伸手,握在了庾庆佩剑的剑柄上,缓缓拔出了一截,冷眼道:“重剑?” 此话一出,蒲典吏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现司南府的人不是一般的犀利。 书生佩剑不算稀奇,但一般都不是真正打杀用的,通常都是用来做配饰的,一般剑体轻薄,也要短一些,方便携带,有些甚至没有开锋,而庾庆的剑拔出一看,明显就是用来打打杀杀的武器。 庾庆倒是不见任何慌乱,反很硬气地反问:“小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莫非看不起小生?” 唰!徐觉宁送回了剑,松手问道:“会骑马吗?” 庾庆:“骑过,还行。” 徐觉宁当即转身,对蒲典吏道:“外面的马车省了,给三匹快马便可。” 闻听此言,蒲典吏瞬间松了口气,现是自己想多了,只要这边确定赶考的是阿士衡本人,人家才不管你用的是重剑还是轻剑,也不会管你是不是练武的,那些个和赴京赶考无关。 反观代替公子的这位,明显比自己沉着多了,不愧是能斩杀三只蛇妖的人。 他还没接话,徐觉宁又手指那两名差役,“他们两个跟着反而累赘,留下,不用去了。” 蒲典吏惊讶,“这怎么行,本县必须把人送到,拿到交接文书才算交了差,否则本县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我说行就行,我画押为证,回头州府那边会把文书给你们来。”徐觉宁扔下话便不再啰嗦,转身又盯上了庾庆,上下打量后,说道:“不要书生打扮,衣服换掉,背篓一看就是读书人,也换掉。” 话说到这个地步,大概都明白了他的用意。 没多久,三匹快马到了院子外面等候,也弄来了合身的衣服给庾庆换上。 出时,庾庆从背篓里拎了个包裹出来,装有书籍等物的背篓顺手就扔到了墙角不要,早就嫌这东西累赘。 蒲典吏看的眼皮直跳,这样对待书籍,哪像是读书人?他悄悄去看司南府两位的反应,果然,两人都愣住了。 徐觉宁疑惑出声,“阿士衡,你连赴考的书籍都不要了么?” 庾庆没事人似的,手指点了点头自己的脑袋,“都装在了这里。” 既然他自己都无所谓,徐觉宁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即偏头示意道:“那就出吧。” “稍等,知县有交代,蒲某要代表本县对阿举人叮嘱几句。”蒲典吏请让了一下,得了对方允许,立刻拉了庾庆去屋里,拉到角落后,才一脸痛心疾模样,小声连呼,“这是比文,又不是比武,让你不要带剑,你偏要带。老弟,不要再干出这样随手扔书的事了,不是读书人所为,这姓徐的眼力不一般,之后的途中千万小心,干什么都先想一想,先给自己提个醒好不好?” 庾庆上下瞅他,眼神有些怪怪的。 这油盐不进的样子令蒲典吏心累,更多的是提心吊胆,跺了跺脚,“老弟,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公子着想啊!” 庾庆乐了,“就这个?我说你瞎操什么心,他们不是读书人,这赶考的事我都闹不太清楚,我就不信他们能懂。现在,有关读书人的事,他们是外行,我做什么都是内行,把他们当傻子糊弄都行,懂吗?” 似乎有点道理…蒲典吏当场无语,才明白这厮为何面对徐觉宁的任何询问都能不当回事,甚至是很任性的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 “行了,别自己吓唬自己,把心放肚子里。”庾庆抬手拍了拍他胸膛,转身大摇大摆而去。 蒲典吏目送,现公子敢让这位顶替不是没原因的,至少胆大。 出了,小院外三人翻身上马,踏踏而去。 门口的蒲典吏目送,至于屋里的两名衙役,徐觉宁出前有交代,两天内二人不得离开此地,也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三骑出了城门,方打马加,一路驰尘而去,庾庆不曾回头看。 接下来的途中,徐、唐二人没什么话,也不认为跟那位读书人有什么好聊的。 庾庆乐得自在,巴不得这两人对自己没什么印象才好,深知自己此行记住一个‘低调走过场’就对了。 第七章 书院   一行出后几乎不停,除了驿站换马、用餐,一直到天黑才在一个驿站真正入住歇了下来。   庾庆估摸着若不是怕自己这个书生吃不消的话,这两人能领着他日夜赶路。   天一亮,三人又继续一路风尘。   一路的民生凋敝司空见惯,路有饿死骨也不稀奇。   如此这般赶路方式,足足两天半,才抵达了目的地。   巍巍一座城池,列州府州城。   城门口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不愧是州城,其繁华与之前途中所见凄凉可谓天壤之别。   三人平安入城,一路无惊无险,也是徐觉宁安排得当。   城中商肆林立,贩夫走卒,车水马龙,吆喝叫卖,青楼粉香,活生生的红尘。   久居山中的庾庆爱看城中热闹,一路左顾右盼,可惜徐、唐二人不让他逗留。   随着熙熙攘攘的喧嚣渐远,三人来到了清净地,一处高阶大门外。   门庭雕梁画栋,斗拱飞檐,整座大门仿佛要振翅高飞而去,很是气派,四周有看守的重兵。   宽敞门楣上有匾额,四个字龙飞凤舞:列州文华。   此地便是列州的文华书院,也是列州最大的官办书院,此时已让所有学子放假,清空了堂馆舍,给列州即将云集的才子暂时落脚居住。   庾庆顶着“阿士衡”的名义来此集结,手续上也出了问题,因徐、唐二人未按正常的手续来操作,也就是按章办事的章程不全,操办的属地差役都没来,鬼知道你们送来的是什么人。   唐布兰当即离去,不知找谁去了,再回来时身边已经多了名身穿官袍的列州大员,此人一来,问题当场化解。   手续快通过后,有人领了庾庆入文华书院。庾庆一步三回头,现自己算是和徐、唐二人就此分开了,也不知后面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那座最大的房子是‘风华殿’,是文辩场所,能同时容纳一两千人,足够书院所有先生和学子一起宽坐。”   “此地便是书院最有名的‘毓秀园’,营造出的山水美景、培植出的花草树木,无不透着匠心雅意,园景胜地呀,分布其中的楼堂也是学子听讲场所……”   领路的两名差役,一高一矮,你一句,我一句,走到哪介绍到哪,庾庆也不知是不是上面交代了要这般,他留心到四周偶有身穿灰衣斗篷的人零星分布,一个个携带着武器,戒备的意味很明显,令此地平添了几分肃杀意味。   他听说过,司南府上上下下的人就是身穿灰衣打扮,有些人称呼司南府的人就是称呼为‘灰衣人’。他以前没接触过司南府的人,不能确定,但估摸着这些人可能就是司南府的人。   “那边湖畔的一排房子是‘沉香斋’,吃饭的地方,到了饭点您可以过去填饱肚子,免费的,暂住期间的所有费用由州府出。”   “这一片的房子便是书院学子居住的‘朝夕园’了,如今暂归你们住了。”嘴里说个没完的两名差役止步了,矮个子转身,递出了一块写有‘阿士衡’名字的木牌,“房间随便你们自己挑,只要没人的就能住,入住后记得在门旁挂上自己的名牌,后来者见到有人住了自然会避开,免生滋扰。”   “多谢。”庾庆双手接了,又试着问道:“不知考生入住了多少?”   两名差役相视一笑,矮个子朝他竖起一根手指,“阿举人您是第一个到的。”   第一个?庾庆愣住,环顾四周,难怪这么冷清,除了守卫看不到人影。   他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都是徐觉宁搞出的好事,一路快马加鞭的,把七八十来天的路程硬是给缩成了两天半,屁股都颠麻了,赶考赶考估计没见过这么赶的。   见他神色有异,高个子差役立刻笑着安慰道:“这是好兆头啊,第一啊,夺魁呀,说不定您本届就得考个状元!”   矮个子附和:“是极,是极。”   这话把庾庆给逗乐了,自己若是能考上状元的话,那才真是奇了怪了,不可能的事情。   见两位差役围在自己身边不走,那殷勤陪笑的样子,加上奉承话,看动作就差伸手索要了,庾庆终于明白了这一路的详细介绍是怎么回事,敢情是要讨点彩头,说白了就是想要点赏钱。   我也缺钱!庾庆心中嘀咕,当做没看懂,转身大步进了朝夕园。   什么彩头不彩头的,他很现实,不需要那吉祥,因为压根不想考上,凭什么为此掏钱?再者确实穷惯了,他不去咬别人都是好的,还想从他牙缝里抠出钱来?真以为打着观主的名义从自己师兄手里抢钱的办法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   两名差役呆在原地面面相觑,按理说,只要吉利话一说,再摆出讨要姿态,哪个考生能不给点彩头?就算是穷的,大不了给的少,一点都不给就过分了,赴考在即就不担心触霉头吗?   往常,这就是个肥差,一届考生接待下来,弄个几百两银子不成问题。   高个差役愣愣道:“是没带钱还是没看懂我们的意思?”   矮个子差役当即啐了口唾沫,“赴京赶考怎么可能一点钱都不带,再穷的,有了举人身份也相当于官身,有的是人主动资助赶考的路资。你看看他,挎着剑,也不是书生打扮,随便背个包裹,估计连书都没带几册,你觉得这像是不谙世事的书呆子?眼里贼光忽闪,扭头就走,分明是在装糊涂回避我们。妈的,十有**碰上了一个死老抠。”   高个子差役听明白了,也生气了,挥手道:“一路上嘴都说干了,我们兄弟不能白忙活。走,不让他装傻,咱们直接撕破脸,挑明了讨喜钱去,看谁脸皮厚。”   “算了。”矮个子拉住了他胳膊,朝四周零星盯来的警惕目光暗暗撇了撇嘴角,“今时不同往日,这次和往届不一样,司南府的人一较真,是能先斩后奏直接杀人的,弄出不好看来,怕是容不下你我这等油子。算了,不能冒的险就得忍着,就当出师不利撞了晦气。”   “就这种货色还想考状元,呸!注定榜上无名。”   “回头,再来了人,你我站好位,前挡后堵住,别让人再轻易溜了。”   庾庆才不管身后人怎么埋汰自己,独自一人在冷冷清清的朝夕园溜达起来。   地方打扫的倒是挺干净,布局也挺雅致,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还有郁郁葱葱的林木,石桌石凳点缀在许多地方供人随时可坐,看起来是个适合学习的环境。   至于住哪?反正其他人还没到,由得自己先挑,可以慢慢挑选。   庾庆把整个朝夕园都给逛了遍,现房屋都是一排排的两层小楼,间隔在苍翠之间,分好几个片区,房间估计得有一两千间,可见这列州学府的规模不小。   绕了一圈后,庾庆还是回到了朝夕园入口附近,就近一栋上了二楼。   二楼肯定比一楼好,不用听楼上的脚步声。   挑了个顶头的房间,前面没有遮挡,视野开阔,能观学府风光,出门也方便,去吃饭的地方也近,暂住来说应该算的上是最好的。   先来先得,人之常情,庾庆颇为满意,将手中写有‘阿士衡’名字的牌子挂在了门侧的门钉上,标示了此间有主。   推门而入,床榻、书桌什么都俱全,统统塞在一间,就是一个大单间。   入内审视后,扔下携带的东西,打开了前后所有的窗户透气。   趴窗口愣了会儿神,想了会儿事,然后拿了洗漱用具,下楼去了楼后的水井旁,打了水,就蹲在井旁洗漱一通,连同风尘仆仆的外套给一起洗了。   事毕,收拾了东西,顺带提了一桶干净水回自己房间备用。   屋里晾好了洗过的衣裳,小半天几乎就过去了。   换了身儒衫的庾庆看了看天色,又下了楼,出了朝夕园,沿湖畔直奔吃饭的沉香斋。   到了沉香斋才知道,这里只给考生备餐,就一个厨子在那等着他,问想吃什么,反正人少,就等他来现做。   庾庆也不客气,有什么好菜就做什么,凑合了一顿就回去了。   当天孤零零熬过一宿。   次日上午听到外面说话的动静,庾庆往窗外瞅了一眼,又是那高矮差役领来了一名书生,还有一名身背杂物的,应该是书生的随侍书童。   官方护送考生赴京,却不可能照顾每个考生的生活习惯,也不会安排人员给每个人洗衣裳之类的,晚上给你盖好被子防备你着凉生病之类的就更做不到。鉴于每个考生的生活习惯,也是为了不影响考生挥,官方也不想担什么责任,是允许考生带个随从的。   生活自理能力强的可以不用带,但那是极少数,大多只知读书,说的难听点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生活自理能力比较差,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所以就有了专门伺候读书人的‘书童’存在。   书童大多是从小挑养在考生身边的,就是为了熟悉考生的生活习惯,也是出门在外,用自己人可靠。   这也是庾庆原本要在阿士衡身边充当的角色。 第八章 腾让 窗外动静,庾庆瞅了眼便缩回了脑袋,也不想认识。 对他来说,他必须考虑阿士衡复出的可能性,所以此行认识他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所有人都忽视他才好。 假的‘阿士衡’让人看见没关系,只要不给人留下印象,几年后没人记的清。 所以庾庆深知自己此行是寂寞的,必须低调行事。 安静了那么一阵后,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自言自语:“阿士衡?”语气中带着疑惑,然后脚步声又远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考生来的越来越多,庾庆也意识到自己房间可能真是个好位置,跑到门外看这房间有没有人住的人太多了,选这里他有点后悔了。 再后来,他连门都不愿出了。 其他考生,杂务和清洗之类的活有书童做,跑腿的活也有书童,甚至吃饭什么的也有书童去沉香斋打来饭食,他事事都由自己亲自去,自我感觉有点惹眼。 也有其他考生没有书童的,只是人家比较坦然,而他有些心虚。 这是他人生中较难熬的一段日子。 熬到第十四天时,屋外传来一堆脚步声,也传来了议论声。 “阿士衡?你们谁认识?” “乡试前三十名内肯定没这个名字。” “听说通过本届乡试赴京的只有一百七十五人,往届报名再考的是一百四十三人,共计三百一十八人赴京赶考,这位不知是不是往届的。” “谁手里不是誊抄的乡试名单吗?拿出来看看。” 什么鬼?屋内睡的昏天黑地的庾庆猛然坐起,不知外面什么情况。 “找到了,你们看,阿士衡,一百零六名。” “呵呵,一百多名,还跑来考什么,不如多温习。” 一阵略带嘲讽的低低窃笑起。 嘲笑自然有原因,锦国四十一州,每届取士大考参加者皆过万数,会试之后一般只取两三百名录为进士。当然,也要看整批考生质量情况,如果高质量的考生较多,录取量达四五百数的情况也有,质量低录取量只有**十人的时候也同样有过。 换句话说,各州乡试成绩在一百名后的很难有希望,几乎没了迈入进士门槛的可能性。 事情也无绝对,但乡试挥失常能在会试中大放异彩的毕竟是极少数。 庾庆抬手去捋自己的马尾,摸了个空,意识到现在是盘,又双臂抱在胸前,哼声冷笑,也不知这群读书人是怎么想的,只考出点名堂,尚未功成名就便这副嘴脸将自己真当回事了,也不知书读哪去了。 有人嘘了声,“诸位,过了过了。” 窃笑声止,随后敲门声响起。 笃笃复笃笃,敲门声反复响。 庾庆本不想理会,但想到自己如今是阿士衡,还是走去打开了门。 门口挤了数名书生,一个个意气风,见到门开后的庾庆,一起拱手行礼,“士衡兄,在下苏应韬,在下房文显,在下张满渠,在下潘闻青。” 几人乡试排名还算是比较靠前的,本以为报上自己大名能惹来对方一顿仰慕之情。 谁知期待中的事情并没有出现。 庾庆不知道他们是谁,也没兴趣知道这些人是谁,连记下名字的兴趣都没有,拱手回礼后,平静道:“你们有事?” 想象中的仰慕、巴结和攀谈情形未出现,四人神色同时僵住,要说的事情一时间竟难以启齿。 因为想让庾庆把这位置好的房间让一让,对方仰慕巴结的话,自然就顺其自然了,现在怎么说? 见他们不说话,庾庆送客道:“我还要温书,没事的话,我就不送了。” 几人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开口,难道说,你排名没我们高,没资格住位置好的房间? 书院这里让考生先来后到自由选择房间,就是不想给人厚此薄彼的感觉,因为这边清楚,乡试考的不好的在京试中未必就也考不好,犯不着做得罪人的事。 四人心里话如鲠在喉,确实说不出。 见几人还不吭声,庾庆不再理会,直接关门。 最终,神色中明显有不满的苏应韬伸手推住了门,开了口,“想请士衡兄帮个忙。” 庾庆不想再卷入什么事,只能敷衍道:“在下能力有限,怕是帮不上什么。” “对士衡兄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苏应韬客气一声,挥手示意左右人让让,自己也侧身让开了,伸手指了楼下,指着一名被一群书生围着被视若中心的温雅书生,说道:“那位正是本届解元詹沐春,詹兄刚刚才到,还没找落脚房间。有些事想必士衡兄也能想象,我们住在了这里,列州的大员不会不闻不问,有一些十有**是要来探望的。 你看,来的早的考生,早就把靠前的房间给占了,詹兄只能往后面找房间。这本没什么,可詹兄毕竟是解元,列州大员来了,必然是要见他的,这住的远了实在是不合适。无论是让列州大员久等,还是让詹兄长路跑来跑去,于情于理都不合。我们同为一届考生,同届之谊,遇上这种事,是不是该互相帮衬?” 这理由好,其他三人皆露笑点头。 房文显道:“苏兄言之有理。” 张满渠:“不错,是这个道理。” 潘闻青:“士衡兄,既为同窗,就该相互体谅才是。” 什么狗屁道理?庾庆又不傻,这几个家伙明明是想拍人家解元的马屁,却非要说出一堆文绉绉的理由来粉饰,果然是读书人里伪君子多,庾庆真想一脚将他们踹下楼去,但表面上还是点头应了声,“好。” 多话没有,立刻转身收拾了行囊,就一个包裹,外加一柄佩剑,拎上就走了,门口牌子也摘了。 苏应韬四人欣喜于庾庆的好说话,进屋一看,也有些傻眼,不知这位考生什么情况,居然连被褥都没带,家当未免少的也太方便了点。 寒酸!正因为如此,几人越看轻了庾庆。 “我去送送士衡兄,你们把屋里收拾一下。”苏应韬指派了两声,得了回应立刻快步出门。 屋内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需将弄乱的物品重新摆放,房文显拿起书桌上的镇纸,笑了声,“那位士衡兄还算好说话,开口就应了,碰上倔脾气的只怕我等都要尴尬。” 潘闻青嗤了声,“你以为真是好说话?那叫有自知之明,你换个比他考的还低的人来试试,只怕未必有这般好说话。” 张满渠嗯道:“考到了一百名后,面对我们这种确实没什么底气。他心里应该也清楚,自己就是去京城碰碰运气的,碰壁后自会死心,今后自会明白,老老实实在列州谋个官身才是正理。” 屋外楼梯上,苏应韬追上了庾庆一起下楼,喊道:“士衡兄,我去陪你找个合适的房间吧。” 庾庆能感觉到对方的心压根不在他这里,婉拒道:“不用麻烦,你忙你的。” 苏应韬已经看出这是个不合群的人,就知道他不会让自己陪同,立刻顺坡下,笑道:“好,那就听你的,回头再见。找好了房间,可以来找我们聚聚。”人到了楼梯下,话也结束了,匆匆拱手告辞了。 他直奔一群聚集在一起的人群,闯入其中,对被围在中间的乡试头名笑道:“詹兄,已为你腾出了一间上房,应该算是朝夕园内位置最好的一间房,不妨去看看合不合意。” “苏兄实在是客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詹沐春拱手谢过,文质彬彬,温润如玉,但被这么一群人包围着奉承,也不免人如其名,如沐春风,脸上春风得意的神情能看出,已接受了自己是此间最优秀人物的事实。 一群人谈笑间簇拥着解元郎,一同去看房间,物以类聚,皆是一群春风得意的人。 往朝夕园深处走的庾庆,也回头看了那解元郎几眼。 他以前也偶尔会出山逛逛,有从戏文里听说赴京赶考书生途中与妙龄女子的香艳故事,什么暗许终身,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什么海誓山盟考了状元回来迎娶之类的。 他庾庆对这个颇感兴趣,谁知阿士衡听了哈哈大笑。 经阿士衡一说,他才明白,通过了州府乡试的人,已是候补的半个官身,让一个候补官员身份的文弱书生翻山越岭跋涉或独自于途中夜宿之类的事情绝不可能出现,太危险了。 赴京赶考者,已经进入了朝廷遴选的行列,朝廷要通过会试从这些人当中选拔人才,怎么可能让这群人轻易遇险?各州都会派人马将这些考生解送到京城,乡试头名‘解元’的称呼便由此而来,所以途中想出现戏文里说的那种艳遇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性。 住哪? 被一群满口仁义道德的人赶出了房间,庾庆不得不把朝夕园再次逛了圈,得另找房间。 到了这个时候,考生已经来了个七七八八,位置合适的房间都已经被占了。 好在参考的只有三百多人,而这里空置的房间够多,只要不怕麻烦,还有很大的挑选余地。 第九章 同情 他想干脆图个清静,想往最后面找,结果现后面露脸的,三三两两凑一起的几乎都是年纪比较大的考生,一看长相就知道是往届考不上却一直在考的。 这些人,大多是在本州的关系没搞好,无法或找不到合意官位补缺,又不死心,遂继续参加会试一搏。 这种既找不到关系补缺,又一直考不上的,自己也不愿和那些新人来往,也不想跟新人去争什么抢什么,更不想看新人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都是过来人,老老实实主动住在了最后面。 看到这些人排斥的眼神,庾庆感觉住最后面也不合适,只好调头往回走,左看右看,最终找了个中间区块的位置,挑了栋没什么人住的房子,到二楼随便入住了一间了事。 这里刚扔下东西还没坐下,外面走廊上便传来了痛快的脚步声。 脚步声一重一轻,明显是两个人,庾庆回头看,只见门口人影一晃,出现了一个书生。 这书生长的有够辣眼。 黑脸膛,浓眉大眼,个不算高,但有够魁梧,虎背熊腰,看着不像读书人,倒像是种地的,肤色明显是晒黑的。 偏偏一副儒生打扮,一眼看去有够提神的。 门框边,趴了颗脑袋往里看,一个怯生生的俊俏少年,脸上有点脏,显然是书生的书童。 “阿士衡?”黑脸书生盯着门口挂的牌子看了看后,明显愣住了,“怎么跑这来了?” 庾庆心中咯噔一下,心弦紧绷,难道是认识阿士衡的人? 黑脸书生盯向了屋内的人,也迈步进了门,拱手笑道:“见过士衡兄,在下许沸。” 庾庆心怀警惕,回礼道:“许兄有礼了。许兄登门可是有事?” 许沸回头指了下后面的少年,“我家虫儿说,这栋楼又有人入住,我特意过来打个招呼。呃,对了,我前些天刚到时找房间落脚,好像曾看到士衡兄名字挂在前面一栋楼的房间门口,不知是不是我记错了。” 庾庆淡定道:“应该是你记错了。” 许沸爽朗一笑,抬手拍了拍脑门,惭愧的样子,忽又目光一亮,盯住了扔在桌上的剑,快步从庾庆身边过,一把抓了剑在手,唰,拔出半截,很兴奋地嘿了声,“重剑!士衡兄也练武强身?” 庾庆有点反感这位的不请自来,立刻过去一推剑柄,剑归鞘,顺手收回了剑,问:“还有事?” “呃…”许沸愣住,看出了对方不待见,欲言又止,最终气馁道:“士衡兄,我来是想事先告知你一声,我早晚会练练功,可能有点动静,怕会吵到你,若有什么打扰,我先在这里赔个不是。”拱手鞠躬。 庾庆:“没事。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 已经逐客了,许沸还能怎样,只好讪讪告退。 傍晚时分,敲门声起,将自己闷在屋内的庾庆听脚步声也知道是许沸来了,问:“什么事?” 门外的许沸以小心试探的语气问:“士衡兄,要不要一起去沉香斋用餐?” 庾庆:“不用。” 许沸:“顺便给你带点过来?” 庾庆:“我不饿。” 他想跟所有人保持距离,他不想给任何人留下深刻印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外面安静了一阵,随后沉重的脚步声离去。 当晚,并无所谓的练功动静打扰。 次日,庾庆早早就出了朝夕园,趁着人少,早早赶到沉香斋饱餐了一顿,顺便打包了一堆吃的回来。 回来后,走到楼下时,听到了嚯嚯破风声,也见到了晨曦下闪烁不停的刀光,只见许沸手持一柄大斩刀来回舞动,练的大汗淋漓,还挺像模像样的。 然而以庾庆的眼光来看,也就是个普通练武的人,没有修炼内功,对付一些普通人还行,离真正的境界还有差距。 说白了,就是这个许沸还没有练出境界来。 真正公认的境界,最高为“半仙”,其次为“玄士”,最末为“真武”。 玄士和真武又细分为三等,分别为初等、上等和高等。 他庾庆的修为就在上等真武境界,简称上武境界。 若问庾庆这个上武境界对比许沸的实力差距有多大,可以对比这个标准:初武的基础标准是能胜十名能征善战的军中精锐,上武则是能胜十名初武,高武则是能胜十名上武。 至于最高的半仙境界,顾名思义相当于半个仙人,那已经是传奇般的存在,整个天下有这实力的,从古至今都是屈指可数的,谁高谁低外人也弄不清,因而这个境界没有细分过,统称为半仙。 不过许沸练刀的行为多少还是让庾庆有些诧异,文士大多以剑作配饰,怎会有读书人扛把大刀耍的,不怕有辱斯文? 注意到庾庆回来了,许沸停了下来,将刀倒提,大步过来,乐呵呵打招呼,“士衡兄,可有兴趣刀剑切磋一番?” “剑只是随身配饰,不会耍。”庾庆扔下话又走了。 许沸挠头,目送人上楼。 少年书童虫儿凑了过来,手背揉了揉鼻子,声音清脆道:“公子,这人好孤僻哦。” 许沸叹道:“是那帮家伙太欺负人了,他心里可能不好受,不然也不会搬到这没什么人住的这栋。还有,连个书童都没有,可见家境也不好…昨天来后就躲在屋里,连饭都没吃,咱们尽量体谅一点吧。” 虫儿大眼睛忽闪,点了点头,眼神里有同情感。 昨天,这边以为认错了人,晚饭回来时听人议论解元詹沐春住在哪,许沸可以确认那间房之前住的绝非是解元郎,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并未记错,阿士衡就是住那间的,能搬到这里来明显是被人给逼的。 吃了亏不吭声,默默躲到一角,连晚饭都没吃,心情可想而知,加之又没个照顾的书童,主仆二人想想都唏嘘。 所以,两人对庾庆的不近人情并无任何反感,反而越同情。 回到屋里的庾庆并不知自己已经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打包来的吃食扔在了一旁,又倒头在榻上‘摊尸’混时间。 混过了半上午,觉得无聊,反正没事做,干脆换下了身上的衣裳,拿到了楼下的水井旁去洗。 到时,水井旁有人,不是别人,正是许沸的书童虫儿,正蹲在井旁洗衣裳。 两人目光碰了碰,庾庆扔下衣服去打水,水打上来后,虫儿在旁怯生生给了句,“公子不妨回去温书,虫儿可顺带帮您一起洗了,晾晒干了虫儿会给您送过去。” 庾庆冷漠道:“不用。”也蹲在了那洗。 于是虫儿低头,也不吭声了。 庾庆能察觉到这书童不时在偷看自己,而他偶尔也会瞥上书童两眼,现书童那张脸长的还挺标致,明眸大眼水汪,就是脸上似乎永远洗不干净似的,从昨天初见到现在,脸上都是脏兮兮的。 还有就是太瘦了,身材瘦小,晒的也黑。 阳光正午,又渐渐西落天际,天慢慢黑了,又一天过去了。 星光点点的夜晚,练功收刀后,许沸接了虫儿递来的毛巾擦汗,也抬头看向了庾庆住的房间,现黑漆漆的连灯都没点。 “午饭没去吃,晚饭又没去吃吗?” “一直没出来呢。” “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喔!” 这栋楼就住了两位考生,就这么两户。 夜深了要休息时,忽有差役出现在了楼下喊话,“楼里举子且出来听话,有要事通告。” 连喊好几嗓子,很快便把许沸和庾庆给惊了出来。 面对二人,差役交代:“明日上午,州牧大人要来探望大家,所以明早会提前一个时辰开饭,切勿散漫,饭后大家便要集结准备,还望二位上心。” 一听是列州最高人物要来,许沸略惊,恭敬拱手道:“是!” 庾庆也跟着拱手应下…… 旭日初升,列州府城,中枢之地,牧府官邸,轩阁有客,州牧卢吉隗亲自作陪。 来客长须如墨,容貌清矍,气度不凡,乃列州名士,列州屈一指的灵植师狄藏。 身为列州官方头号人物的卢吉隗,方面大耳,鼻若悬胆,气度亦不凡,一看就是久居人上者。 席地跪坐的二人品茗闲谈之际,下人快步来到禀报,“大人,鱼奇先生来了。” “哦!”卢吉隗与狄藏相视一笑,挥手道:“快快有请。” 没一会儿,下人领着一名身披黑斗篷的男人来到,来者鹰鼻长脸,须斑白,给人一种奇人异士的感觉,的确也算是奇人异士,同样是列州名士,列州屈一指的解妖师。 州牧卢吉隗哈哈大笑着拱手,“鱼奇先生,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伸手请坐。 鱼奇与灵植师狄藏互相点头致意,后者问:“听卢大人说,鱼兄去了幽角埠?” 幽角埠,顾名思义,幽暗角落里的商埠。 江湖黑市聚集地,鱼龙混杂,一个三不管地带,有自己的规矩,在江湖上也有自己特殊的地位。 “正是,昨晚才从幽角埠返回。”鱼奇跪坐下后,又问卢吉隗,“昨夜我才回来,大人便遣人递话,约今日相见,不知有何吩咐?” 现场没用下人伺候,卢吉隗亲自给二人斟茶,“士子云集州府,不日就要赴京,今日准备去书院探望一二,两位大师若是空闲,不妨一同前往。” 鱼、狄相视一眼,明显都有些意外,那种场合喊他们两个去做甚?尤其是眼前妖孽横行,就是要对那些考生不利。 第十章 祸因 妖孽横行背后的真相,两人是知道的。 有一妖修,人称栖霞娘娘,乃是锦国西南一带的头号大妖,其有一子,最近被人给杀了。 杀其子的凶手偏偏是司南府掌令的亲传弟子。 事情起因很烂俗,就是因为一个女人,两个男人都看上了。争风吃醋之下,司南府掌令的弟子设了个圈套,栽赃栖霞儿子残害锦国百姓,违背了“五十里之约”,直接将其给杀了。 所谓“五十里之约”,是人和妖之间为了平息彼此无休止厮杀而达成的一个约定。 人居住的城、镇、乡、村周围,还有行走的正式道路两旁,以及一些水域,五十里之内妖类不得靠近。一旦擅闯,不管有没有干什么,人类都可以无条件将其诛杀。同样,人若跨出那五十里范围之外,妖类行凶后也可以不负责任。 划地为界,不得擅闯,谓之妖界。 界线之间,夹地而居,谓之人间。 总之就是,大家都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和生存空间。 当然,双方也不会没有来往,细节方面的问题彼此都可以协商,只要得到了对方的允许,自然是能随意两边来往。 正因为人与妖之间的长期接触来往,才会诞生鱼奇大师所从事的‘解妖师’这个行当。因对妖的了解,能炼制出一些针对或疗愈妖修的物品的,被称为解妖师。 以栖霞娘娘儿子的身份地位,拿到人间通行的准许自然不成问题,但也不能随便跑到人间滥杀无辜,而司南府掌令的弟子就是给栖霞娘娘的儿子扣了这么个罪名。 杀子之仇,栖霞娘娘岂能轻易放下,自然是要逼司南府交出杀他儿子的凶手。 可司南府掌令是什么人?锦国皇帝封其为国师,赐“地母”封号,是世间屈指可数的半仙境界的高手之一。 这种人的亲传弟子,怎么可能随便交给一个老妖怪处死,让地母和司南府的脸面往哪放? 司南府那边自然是继续用凶手的借口,说栖霞的儿子违背了‘五十里之约’。 借口这东西压一压没能力的人还行,一方大妖可不吃这一套,直接动妖修作乱,以此胁迫。 据说栖霞放出了话,愿拿出十颗‘孽灵丹’作为奖励,十颗赶考士子的脑袋换一颗‘孽灵丹’。 孽灵丹可不是一般的东西,一颗价值一千万两银子。 真武、玄士、半仙这三大境界的修为划分,也被人套用在了一些职业的品级上,以区分技艺高低。譬如解妖师的炼制能力也分武级、玄级和仙级,孽灵丹是具有仙级炼制能力的解妖师才能炼制出来的,至少鱼奇这个玄级解妖师还没有能力炼制出来。 对许多妖修来说,能从飞禽走兽开了灵智领悟修行,而后修炼成妖,是有许多因缘际会在里面的,不代表妖二代也能修炼成妖。而孽灵丹恰恰就能开启飞禽走兽的灵智,灵智一开自然就能领会指引进而迈入修行阶段。 孽灵丹对许多妖修来说诱惑力巨大,有些不缺钱的人甚至会把孽灵丹给自己养的宠物服用。 一颗孽灵丹换十颗考生的脑袋。 也就是说,一个考生的脑袋价值百万两银子,一个人收不齐十颗考生的脑袋去兑换,可以从别人手中凑。 这事,朝廷和司南府都在尽量封锁消息,一旦消息扩散开来,一颗考生的脑袋能换一百万两银子,心动的恐怕不仅仅是妖修了,谁敢保证暗地里不会有妖修之外的人也卷入?这么多钱的诱惑力非同小可。 栖霞这一手搞出的动静,已不仅仅是一百颗脑袋换十颗孽灵珠那么简单。 好在双方目前都还比较克制。 栖霞还只是针对官方动手,并未对普通百姓大开杀戒,否则血海涛涛的后果是大家都回不了头。 司南府也知公理自在人心,自知理亏没有乱来,一直处于防守态势。 试问这种事两位大师哪敢卷入,鱼奇试探道:“大人想让我们两个参与护送不成?” 卢吉隗哈哈笑道:“二位大师不必多想,只是这个风头上,想借二位的名声,在考生面前露露面,兴许能让那些考生安心些。” 狄藏:“大人的意思是,考生也知道了妖孽作乱之事?” 卢吉隗哂笑,“这年头,肚子都填不饱的小门小户,有几个能养得起读书人。能通过乡试的大多是士族子弟,这些人也许不知道司南府干了什么,可出了事的消息别指望能瞒过他们,我虽命列州上下不得张扬此事,但没用的。” 狄藏点头,表示理解。 鱼奇却皱了眉头,忽道:“我刚从幽角埠来,有些事情,大人恐怕要早做准备。” 狄藏另眼看去,卢吉隗哦了声,“愿闻其详。” 鱼奇:“幽崖又了公开任务,要‘火蟋蟀’三只。” 幽角埠内有一座陡峭山崖,住在那山崖上的人也是幽角埠的开埠人,一直掌控着幽角埠的规则,久而久之那座山崖就被人称为幽崖。 幽崖会不定期出奖励任务,任务与外界无关,只给幽角埠内的各商家。 任务出时间没任何可预测性,有时候一年几次,有时候几年都没有一次。任务的性质也不可预测,幽崖也不会勉强各商家去做任务,总之就是让大家看着办,愿接的就接,不接的也不会有任何惩罚,完全是随便的态度。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会让你白忙活,完成了任务的,会给予一定的奖励。 奖励方面则是老规矩。 完成任务的可以对幽崖提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也就是说,只要是不过分的要求,幽崖都会答应。 奖励需求仅限于幽角埠之内,幽崖向来不插手埠外之事,不会去帮你干什么杀人越货的事。 至于大家完成任务的过程,只要不违背幽角埠内的规矩,不管你在外面是否有杀人越货,幽崖也不会管。 卢吉隗越疑惑,“火蟋蟀?什么东西?” 狄藏一副茫然思索的样子,显然也不清楚是什么。 鱼奇:“这任务一挂出来,一开始许多人都满头雾水,不知是什么东西。其实不知道也正常,幽角埠是什么地方?世间稀罕物买卖最多的地方,连幽角埠各大商铺都拿不出的东西,还要幽崖任务来寻找,其稀罕程度便可想而知了。 许多人搜罗典籍好一番查找,才渐渐搞明白了是什么。是一种在地火熔浆地带生存的类似蟋蟀的小家伙,很是罕见。大家也不知道幽崖要这东西干嘛,问题是这东西藏在地下深处不会轻易到地面,仅凭这一点,就很难办了。 根据典籍上的记载形容,此物犹如火中精灵,具体习性典籍上也未明确,记载者应该也是了解不多。卢大人,您可知典籍上记载的火蟋蟀现地在何方?” 卢吉隗呵呵一笑,“先生此问可就难住我了,我平常对探奇方面无甚涉猎,先生这般问,莫非在我列州境内不成?” 鱼奇告知答案,“不在列州,但在列州附近,古冢荒地!” 现场瞬间一静,对于这个地名都不陌生,确实就在列州附近。 之所以称为‘古冢’,自然和坟地有关。 传说很久以前,这个世界本有许多的巨人存在,他们为仙人效力,是仙人的力士,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都消亡了,再后来有人在某个地方现了大量的巨人骸骨,历经漫长岁月而不朽,这个地方便是古冢荒地。 “生活在地火熔浆地带…”狄藏带着思索意味喃喃自语着,忽道:“那块荒地被现是巨人陵园后,因仙人力士的传说,为了寻仙线索,后来免不了有人跑去挖掘,某个朝代甚至集结了大军去开挖。古冢荒地有很多通往地下深处的地道,可能还真是找寻火蟋蟀的最佳地方。典籍上之所以能记载火蟋蟀现在古冢荒地,恐怕也是这个地利原因。” 卢吉隗起身了,他关心的不是这个,走到轩阁一侧,拉了一根绳子,唰!一面布帘垂下,挡住了一面光线。 再看,不是布帘,而是一幅大型地图,锦国全图,卢吉隗盯着地图皱眉。 狄、鱼二人也起身走到了地图边,找到了就在列州旁边的古冢荒地。 荒地的地域很大,差不多也相当于一个州的面积,只因环境特殊,境内没有形成人类聚集地。 盯着图审视了一番,卢吉隗伸手指了指古冢荒地境内的三条交叉线,“古冢地有三条路通往周围各州,西南通向东北的这条路,也是列州去京城方向最近的路。” 听出了他语气中有担忧意味,狄藏:“大人莫不是担忧幽角埠的那些商贾也会趁机对我列州考生不利?” 卢吉隗:“有没有可能,二位先生应该比卢某更清楚。” 鱼奇叹了声,“这正是我为大人担忧的。解送考生的日期到了,幽角埠那边做任务的人应该也赶到了古冢地,栖霞娘娘给出的诱惑不小,很难保证那些人不会顺带捞一把。大人,为了稳妥起见,不妨绕行。” 第十一章 看望 卢吉隗手指地图比划,“无论是从古荒地西边绕,还是从南边绕,都要绕个大圈,途中耗时怕是都要多出半个月的时间。问题是,司南府参与了这次的押送,以司南府一贯的强势,在锦国自己的地盘上,必不肯示弱绕行。” 狄、鱼二人相视无语,真要是司南府枉顾坚持的话,还有什么好说的? 关键这是很可能生的事,盛名所累,司南府岂会轻易让外人觉得自己怕事? 狄藏沉吟道:“可否让司南府多加派人手?” 卢吉隗:“风声已经暗暗传开了,如今妖孽作乱的区域已不止西南六州,各地都要护送赶考士子,司南府的人手有限,哪有那么多的人手加派?为列州特别加派?莫非狄先生认为列州能让司南府格外高看一眼不成?” 鱼奇皱眉,“这是拿各地赶考士子的性命儿戏。” 话已经说破了,卢吉隗也没了什么忌讳:“先生以为呢?对有些人来说,死几个士子算什么?也掀不起什么浪来,司南府压的下去。问题是司南府理亏,不好蛮不讲理对栖霞乱来,所以事情僵住了。我担心的是,司南府就是在等着栖霞老妖把事情给搞大。” 这么一说,两位大师瞬间明悟,皆若有所思。 “看来两边都把士子的性命当成了牌。”狄藏唏嘘摇头后,问道:“大人怎么办,坐视不成?” 卢吉隗:“我还能怎么办?列州士子若真闹出个死伤惨重,我不好对上交代,也不好面对列州子民,又不好往司南府身上推责任,我只能是想办法加强护卫力量。已命人将护送的马车进行加固,另外从军中紧急调集了五十名‘大箭师’随军护送。” 狄藏:“司南府还派了一百人参与护送。按理说,有这样的护卫力量,问题应该不大了。” 鱼奇:“就怕当中有妖修高手参与。” 狄藏:“真正的高手,犯得着为这点东西得罪司南府?” 鱼奇:“那是孽灵珠,哪个妖修会嫌孽灵珠多?” 也是,和人类不一样,有些妖类生育后代那是一生就一窝的。 狄藏沉默了,在这方面身为解妖师的鱼奇肯定比他更了解妖类。 卢吉隗负手长叹,“但愿司南府能赶在出前把事情给摆平了。” 正这时,有下人匆匆来到阁内禀报,“大人,前往书院的车马已经备好了。” 卢吉隗当即热情邀请二位贵客同往。 牧府官邸外,人员簇簇,武卫车马,卫队前锋开路…… 街道来往人员清空,行人全部被赶进了两旁的店铺内,官府人马在净道,明显是有要员通过。 悦来客栈,一对中年夫妇快步上楼,推门进了一间客房,疾步到半开的窗户后面探视外界。 男的身材魁梧,大鼻子,络腮胡子,两眼炯炯有神。 女的穿着朴素,依然难掩窈窕身段,不施粉黛,眉清目秀。 穿着都很低调的夫妇二人,也算是锦国西南一带颇有名气的妖修,男的名叫黑云啸,女的名叫白兰,人送绰号“黑白双煞”。 二人盯着牧府官邸那边过来的人马,眼看着靠近,眼看着从眼前街道经过,又目送了远去。 街头重新恢复嘈杂和热闹后,白兰关上了窗,“卢吉隗带着人马要去哪?” “去书院探望考生。”黑云啸走到客房茶几旁坐下了。 白兰跟来,坐在了茶几另一边,“出路线确定了吗?” 黑云啸摇头,“我们买通的内线也不知道,无法给出确切路线,不过,他估计还是走古冢荒地那条最近的路。” 白兰俏容上略有急色,轻轻拍了拍茶几,“你在开玩笑吗?这种事怎么能估计?届时一定有大量人马护送,我们必须提前做准备才有胜算,连走哪条路都不知道,如何提前设伏?” 黑云啸道:“卢吉隗和司南府的人有意保密,这么短的时间内,内线也确实难有办法。不过他的分析还是有点道理的,卢吉隗从军方调集了五十名大箭师,其中有三名玄级大箭师…” “五十名大箭师?”白兰惊呼打断,反应有点大,惊疑不定,“五十名大箭师,联手能挡千军万马,卢吉隗竟动这么大手笔?” 大箭师这个称谓,不是一般人能享有的,基本条件先起码是跨入了真武境界的武道修行者,否则连大箭师用的弓都难以拉开,更别说控弦准射。 一次能三箭齐,三箭能同时射中远距离的三个不同目标,一个呼吸间最少能射出三波次,百丈内例无虚,这是大箭师具备的最基本的能力。 也就是说,一个大箭师,一个呼吸间最少能精准攻击九个目标。 五十名大箭师,差不多能在一个呼吸间精准攻击五百个目标,这些人抱团协作联手,说是能挡千军万马并不为过。 尤其是玄级大箭师,则可以用‘恐怖’来形容,是恐怖的远距离杀手,三百丈内取人性命不过等闲事。 三百丈,对许多人来说,连目标都看不清了,何况是精准射杀,因而被玄级大箭师盯上了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好在大箭师这些人基本上都控制在朝廷的手里,蓄养在军方,待遇很高。 不然的话,这种远距离的狙杀高手会让很多人寝食难安。 黑云啸道:“所以我才说内线的判断是有道理的,有如此强大的防御力量,横穿古冢荒地的可能性很大。” 白兰怔住,明白了,渐渐有几分心力憔悴的样子,“有五十名大箭师在,我们连靠近都难…难道孩子们这次开窍的机会就要这样白白错过了吗?” 黑云啸当即安慰道:“夫人,不用担心,那种护送方式是走不快的,赴京之路走几个月都正常,我们有的是时间,列州这边的不行,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去拦截其它州的。” 白兰当即目泛怒色,“你当司南府是摆设吗?你觉得司南府会让这种事无限拖下去吗?栖霞娘娘那边随时可能会收场。时间,想要为孩子们赢得这次机会,就要抢时间,必须赶在司南府彻底解决这事之前得手!” 听她声音变大了,黑云啸惊的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嘘声连连,示意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白兰听话变小了声音,却在那泪光涟涟着埋怨,“要钱买,你说太贵没那么多钱,靠自己动手你又没办法,我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要什么没什么,我委屈着过也就罢了,如今连孩子也不得翻身,早知道我就不该为你生儿育女……” 黑云啸低头沉默着,呼吸略有急促,听了好一顿埋怨后,忽双拳一握,似下定了决心,猛然站了起来,“应该是走古冢荒地没错了,我在古冢荒地也认识一些朋友,走,夫人随我去走一遭。” 文华书院。 列州头号大员的到来并未让书院表面上有任何波澜,门口甚至连迎接的人都没有,依然是戒备森严的样子。 书院原本的那些人早已被清空,已由列州官方人马和司南府人员联合接管,本届情况特殊,没让书院的人或一些杂七杂八的人卷入。 获悉州牧要来,临时掌管书院的官员原本要召集所有考生来迎接,结果被卢吉隗给否了。 非常时期,场面上的花花样子就免了,没必要让考生跑出来迎接,容易被有心人钻空子。 卢、狄、鱼三人下了马车后,也同样遵循了司南府和军方守卫人马制定的规矩,除了亲近随从外,没带什么人入内。其实也不用带什么护卫,这里本就在重兵防卫中,何况还有司南府的人介入保护。 书院内部多少还是有些动静的,考生已全部得到了通知,聚集在了朝夕园门口等待。 随同迎候官员一起站在最前面的,毫无意外,正是以解元郎詹沐春等人为代表的六名乡试成绩最佳的考生。 六名最佳考生,此时是一副既期盼又紧张的样子。 许多考生都有些紧张,不时整理自己的穿戴,甚至想着如何才能在州牧大人跟前留下好印象。 大家都清楚,这三百多考生中,哪怕有十个人能金榜题名就不错了。有些东西确实和天赋有关,不是你学多久或反复考多少次就能做到的,绝大部分人都还是要在列州谋缺的,而这份前途却是州牧大人一句话的事情。 庾庆也在人群中,混在人群后面凑数,不想也不敢去博取州牧大人的青睐,甚至是想都没想过,他脑子里的想法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类。 偶尔偏头,现住同一栋楼的许沸正在打量自己,还对自己报以善意微笑打招呼。 这个场合,各家的书童都不让带,书童被勒令在房间内不许出来,考生也不许带武器。 前面人群忽骚动了起来,人头攒动摇摆,庾庆忍不住与大家一样踮起脚尖往前看,看到了州牧卢吉隗等人气宇轩昂而来。 他也就是看看,看到了是什么样的人也就踏实站好了,低调在人群中混时间。 朝夕园门口等候的官员快步迎去拜见州牧,之后毕恭毕敬地领了卢吉隗等人过来与考生们见面。 第十二章 彩头 “学生拜见州牧大人!”三百多名考生一起躬身行礼拜见。 混在其中的庾庆不好太过显眼,也不得不按照之前演练过的跟着一起来。 “不必多礼。”卢吉隗笑着抬双手示意平身。 众考生谢过平身。 负责此地的主官又为卢吉隗介绍前面的六位考生,“大人,这六位是本届…” 卢吉隗抬手打断,“不用你介绍,本届乡试的六魁,之前乡试后的贺宴上,我见过。都是列州的才子,本座印象深刻!”手指重点指了指解元郎詹沐春,笑容可掬,甚是满意的样子。 “谢州牧大人谬赞!”容光焕的詹沐春带头谢过,其余五人也跟着躬身。 后面的一群考生,包括苏应韬、房文显、张满渠、潘闻青在内,对饱受州牧大人赞誉的乡试六魁皆羡艳不已。 都知道,本州的乡试六魁就算赴京赶考未能金榜题名,就算在京试中失手了,介于种种内因,回头列州这边也是要在本州要和重点安排官职的,不出意外的话,起步的职缺都不会太差。 也就是说,这乡试六魁,以后最差也能很快成为列州的官员,这也是苏应韬四人之前巴结詹沐春的原因,现在是大家最容易亲近的时候,以后想巴结人家也未必认识你。他们四个的乡试排名在前三十内,还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卢吉隗也不啰嗦,第一时间介绍自己身边两人,“来,本座为诸位才子们介绍一下咱们列州的两位大师,这位是列州屈一指的灵植师狄藏先生,这位是列州屈一指的解妖师鱼奇先生。” 众考生多少有些讶异,没想到州牧大人会在这种场合带来这种人物,对他们来说这两人也绝对是列州的大人物,是他们平常接触不到的,当即纷纷行礼拜见两位大师。 狄藏和鱼奇只是微笑着朝众人点头致意,没说什么,跟这些考生没共同语言,也不想喧宾夺主。 一番客套,众考生分开让路,卢吉隗在引领下进了朝夕园内查看,乡试六魁陪同在旁代表众考生应答州牧大人的询问。其他人都跟在后面,庾庆厮混在其中,他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在这种场合中瞎混,也算长了见识。 卢吉隗免不了问大家在这里住的怎么样,吃的怎么样,特别当众叮嘱此地负责人要操持好考生的饮食,好让列州才子更好的为列州争光添彩。 说到住的自然要进暂住的房间查看,就近的解元郎房间成了重点。 楼上去不了这么多人,大部分考生都在楼下等着。 庾庆自然也是其中一员,眼睁睁看着卢吉隗等人进了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再看看四周眼巴巴等着的考生,不知这些人两眼放光的在等什么,又能等到什么。 卢吉隗不可能将此来的所有时间花在这住宿地,就近的一栋楼看过后,朝夕园内随便走了走便话锋一变,“我列州新晋才子几乎皆在此地,机会难得,恰逢其会,两位先生可有兴趣一览他们的才华?”说罢也停步转身了,面对两位大师。 他一停,所有人都停下了,都眼睁睁看着他,有些考生隐隐察觉到了表现的机会,眼中绽放出希望之光。 狄藏和鱼奇反倒是后知后觉,两人相视一笑,狄藏笑问:“不知如何一览?” 卢吉隗目光扫过众考生,抬手捋须道:“二位先生可各出一题,我列州新晋才子应题各作两篇文章,由二位先生判出优劣来,也算是他们赴京前留给书院的墨宝,供书院学子观摩学习,不知二位先生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人群中漫不经心混时间的庾庆瞬间后脊背一凉,心弦紧绷,头皮有点麻。 写点字之类的他还行,练字也是他在道观的基本功课,他的字写的不比阿士衡的差,甚至还更胜一筹,算是有这天赋。写写书信之类的文章也没问题,让他针对命题来作文,他那水平真的不够。 与阿士衡分别时,阿士衡就曾说过,在京参考时,考的不好没关系,没指望能考上,但还是希望他庾庆能多花点心思。道理也简单,考不好被刷掉很正常,你可以答的不好,但你不能乱来到阅卷官一看答题就忍不住想查你老底,想查你这种货色是怎么中举人的,那就太过分了。 他对答题模式还一无所知,还打算到了京城利用阿士衡给的关系学习一二,结果突然撞上这事,说一点都不慌那是假的,他已经忍不住打量四周了。 现,一旦在此地败露,凭自己的修为和实力,几乎不可能逃出。 他此时的感觉就好比是在浑浑噩噩中被一道惊雷给炸醒了,心里咒骂阿士衡,就知道路上容易出意外,果然,这下可如何是好? 他已经感觉到一把剑悬在了头顶,随时要落下。 对在场的考生来说这是意外之喜,文章做的好不好都不会失去什么,若是做好了,万一入了州牧大人的法眼呢? 当然,对某人来说是祸从天降。 相比周围一道道放光的期待眼神,庾庆则是目光急闪,在想脱身之策。 狄藏和鱼奇愣了一下,也没想到州牧大人会让他们两个搞这事。 又互相看了眼,用眼神统一了意见,狄藏推辞道:“这事轮不到我们,出题之事当由州牧大人亲自操刀。” 卢吉隗呵呵笑道:“命题事小,想趁机让二位先生拿出点彩头做奖励,为我列州士子壮行是真,万望不要推辞。” 这么一说,两人懂了其中深意,这位州牧大人突然搞这么一出,是想让众学子看到,连他们两个也要听命行事。 让考生展现才华是假,州牧大人在借两人展现实力,以安人心。 看来仅仅露个面还不够,两人又相视一眼。 不是两人不给卢吉隗面子,而是锦绣文章方面他们肯定还不如这些年轻考生,都是从乡试中脱颖而出的人才,让他们去评判这些考生文章的高下,实在是不配,容易闹出笑话。 然而卢吉隗当众说出了这样的话,面子不给还不行。 稍加琢磨后,鱼奇道:“卢大人,依我看,命题文章就算了。一者,不说答题时间,仅凭眼前三百多号人的文章,我二人就不知要看到什么时候,实在忙不过来…” 卢吉隗刚想说,文章看不过来那就让大家作诗,那样审读起来简单明了,度快。 但鱼奇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抢着说道:“二者,这些年轻人都是从乡试中考出的,论文章,早已在州府比试过一次,排名早有论断,以我们两个的水平不宜妄加论断。卢大人,不如这样,考考他们以前没考过的,不妨考考他们的急智。以大人为,我们三人各出若干字谜,给一炷香的时间,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答出最多的字谜,这样也能不伤和气。不知大人觉得怎样?” 变成了猜字谜?众考生面面相觑。 正想办法应付意外的庾庆也愣住了,真要是变成了猜字谜的话,那他也不用想办法逃跑了,文章要分好坏,字谜猜不出没关系的。 他当即踮起脚尖紧盯卢吉隗的反应,万分期待卢吉隗能好好听劝,就别写什么狗屁文章了。 狄藏已是连连点头不已,认为鱼奇说的好,深表赞同,这样既能化解他们两个的尴尬,也能给卢吉隗面子。 确实合情合理,卢吉隗也是点头,当场拍板道:“好!就依二位先生。只是…不知可愿拿出奖励?”面有戏谑神情。 两位大师又互相看了看,知道这次不出点血是不行了,给少了对不住州牧大人当众开这个口。 而庾庆则是放下了踮起的脚后跟,可谓重重松了口气。 狄藏目光扫过众考生,朗声笑道:“既然是州牧大人开了金口,岂能推辞,我出一百斤灵米添作彩头!” 所出彩头对应了他的身份。 此话一出,不少考生哗然,都知道一百斤灵米的价值,至少是一万两银子。 什么情况?刚松下一口气的庾庆瞬间竖起了耳朵,猛然踮起脚尖,瞪大了眼睛盯着狄藏,一百斤灵米?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意味。 他想知道,价值万两的一百斤灵米是一个人得,还是三百多名考生分。 若是前者,他心里会很不平,当初为了几百两银子,他不惜把三位同门师兄给揍了一顿,如今猜个字谜就能奖一万两银子,未免也太轻巧了。 然而狄藏没有说如何分配奖励。 卢吉隗甚是满意的笑了,又含笑看向鱼奇。 鱼奇心中苦笑,知道该自己表态了,不疾不徐,清楚明了道:“玄级‘点妖露’一觞,添作奖励。” “点妖露?”考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些因阅历不足,不知是什么东西。 踮起脚尖难放下的庾庆,又是心头一颤,考生不知‘点妖露’为何物可以理解,他身为江湖中人岂能不知,那是降妖的好东西,只需一滴点在妖修身上,就能让妖修现出原形,所以才被称为‘点妖露’。 重点自然还是在值钱上。 第十三章 心旌荡漾   点妖露的药效根据品级高低而定。   武级点妖露,不同的品类针对不同类型的妖来使用才有效。   而玄级点妖露则不一样,能逼大多数的妖修现形。   既然效果威力更强,价值自然也更高。   玄级点妖露,市场价,小小那么一觞的量,便价值万两银子!   又是价值万两的奖励,难道这就是考取功名的好处?   为什么?庾庆突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好难受,那种看得到却吃不得到的感觉,内心相当不甘。   可是没办法,不管他能不能猜出字谜,他都不能出风头去拿这奖励,这要是让在场的官员对他这个假‘阿士衡’的模样印象深刻了,回头阿士衡的胳膊治好了,下届赴京赶考的阿士衡还怎么来?   尽管他心有不甘,可还是那句话,他此行的准则就是低调行事,不给人留下印象。   鱼奇基本拿出了与狄藏等价的彩头。   价值两万两银子的彩头,对这些考生来说不可谓不丰厚。   “好!”卢吉隗相当高兴,当众宣告:“两位先生如此厚爱列州才子,本座岂能没点表示,这样,州府给每位考生十两银子,以作在京期间的开销。”一句话,官府就支出了三千多两银子。   一旁立刻有官员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詹沐春,解元郎这才反应过来,率先带头拱手道:“谢州牧大人,谢两位大师。”   “谢州牧大人,谢两位大师。”   一群考生跟着齐声谢过,尽管两位大师拿出的奖励更多,可大家还是先谢州牧大人。   卢吉隗挥手示意免礼,回头问身边负责此地的主官,“几百人坐下书写的地方有吗?”   主官连忙应道:“有,附近的毓秀园就有几处大学堂可用。”   卢吉隗似乎也来了兴趣,“好,带路。”   主官立刻示意众考生让出了一条路,请了卢吉隗等人在前面先走,同时也追在卢吉隗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卢吉隗点头嗯了声,对狄、鱼二人道:“我们先去准备字谜也好。”   得到了允许,主官这才留步,招了名手下过来交代了几句后才又追着卢吉隗去了。   那名得了吩咐的手下立刻转身,对正欲跟随的众考生朗声道:“诸位才子稍停,毓秀园那边桌、凳、纸张都不缺,就是一时间凑出几百副书写的笔墨有点困难,怕筹办起来让州牧大人久等,而这些东西大家应该都随行携带有,所以劳烦诸位回自己房间取一下文具,我在这里等诸位集合。”   “好。”詹沐春率先应下,拱了拱手带头回房间去了。   一群考生纷纷应下,皆小跑着走了。   庾庆左看右看,能怎么办?装模作样也往回走,心里依旧在唏嘘那两万两银子的彩头。   走了没多远,抬眼看到前方一道虎背熊腰的身影,认出了正是急急忙忙回去的许沸,下意识抬手去捋顺自己脑后的马尾,又摸了个空,只好罢手。   跟在许沸身后,目光闪烁了好一阵,牙一咬,似做出了什么决定,庾庆陡然加快了步伐,一阵疾跑,追了上去,并肩后打了个热情的招呼,“许兄。”   许沸偏头,见是他,顿感讶异,这不近人情的家伙居然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了,而且是个热情的招呼,太阳简直是从西边出来了。   这热情招呼来的猝不及防,不禁错愕道:“士衡兄,怎么了?”   庾庆前后左右看了看,伸手拉了他胳膊,拉下了他的度,两人由小跑变成了正常走路,“还有人住最后面,比咱们住的远,咱们不用着急赶路。”   许沸越惊异,居然一句话跟自己说这么多字,问:“士衡兄可是有什么吩咐?”   庾庆终于对他露出了笑脸,嘿嘿笑道:“敢问一句,许兄本届乡试考的是第几名?”   许沸狐疑,不知他这个时候问这个干嘛,回道:“一百三十一名,让士衡兄见笑了。”   “哪有哪有,很不错了。”庾庆嘴上客气,脸上笑的有点开心,半边眉头略挑,眼神有些不对,心里已经在琢磨了,一百三十一名,金榜题名基本上是没希望了。   也就是说,许沸这黑脸书生若是考不上的话,若是下届不再赴京再考了,就不太可能和阿士衡照上面了。   这位神情有些古怪,难道是在耻笑我不成?许沸试着反问:“不知士衡兄乡试排名如何?”   庾庆故意唉声叹气着谦虚了一句,“考的也不好,也是一百名以后,一百零六。”   “比我靠前二十多位,比我好多了,士衡兄谦虚了。”   “诶,许兄客气了,你我都一百名以后,差不多,都差不多。”   “士衡兄,我还真不是客气。这次能通过乡试,别说我自己,连我家里都感到意外,都当作是祖坟冒青烟了。不瞒你说,我这次是押题押中了,不然不可能考上。我纯粹是碰运气的,真不如士衡兄的真才实学。”   押题这种事,庾庆也听说过,有些人会根据出题人员的文风喜好之类的来预判可能会出什么题,然后有针对性的来提前‘学习’,一旦预测准确了,也就意味着押中了题,结果不言而喻。   这事算不上作弊,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变相的作弊,起码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一般人家就算能知道出题人是谁也未必能知其文风喜好之类的,生而为人有时是必须去承受这种命运不公的,没人能奈何。   庾庆当即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意识到了这位的家境应该还可以,不过这不是他目前在乎的,继续客气道:“许兄这么谦虚,令人钦佩。”不容对方辩解,又急忙拿话去堵,“许兄,凭你我乡试的排名,京试怕是够呛,若是落榜了,许兄下届还会再去考吗?”   许沸哈哈一笑,干脆了当道:“不考了。哪能老是有那么好的运气,但是不来碰碰运气又说不过去,毕竟过了乡试,不试试的话家里也不会答应。所以,这次本就是碰运气,考不上的话,家里也不会指望以后了,老老实实在列州谋个官身才是正道。其实我不想当官,这世道…我更愿纵马江湖,行侠仗义,哈哈,也只能是想想,家里不会答应。”   不想当官,庾庆倒是有点相信这位说的是真的,毕竟这位晒的黑不溜秋舞大刀的样子不是演的。   这些也不重要,庾庆重视和开心的是确认了这位不会再参加下届的京试。   本届考不上,以后又不再参加了,和阿士衡再相见的可能性不大了,他就放心了。   说白了,蓄意低调的他不安分了,被一大笔银子的奖励给搅的蠢蠢欲动了,心旌荡漾,实在是憋不住了。   其实他也清楚,为了以防万一,最好是不要让许沸对自己留下深刻印象。   但内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又在说服自己,你现在是玲珑观的掌门了,要为玲珑观积攒点开销用的钱财,这是你的职责。   现在没了大的顾虑,庾庆一颗心已如脱了缰的野马,没了耐心扯别的,直接话到正题,“许兄觉得州牧大人说的那些奖励会怎样分配?”   许沸耸肩,“这哪知道,不过肯定是优胜者得到的奖励越多。”   庾庆:“和我想的一样。许兄也想争那第一?”   两人已经从正道拐进了两楼之间的林荫小路,许沸闻言止步,乐了,“谁不想啊,这么好的机会,物质奖励已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能在州牧大人跟前露脸。”   庾庆跟着停下了,有点茫然不解,“州牧大人跟前露脸,比拿重赏还重要吗?”上下看看对方,“看来你们有钱人的追求和我们穷人果然是不一样。”   许沸被他说愣了,“士衡兄,你是真不知还是在故意装糊涂?我们寒窗苦读长途赴考,辛辛苦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前途吗?如今多出一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怎能不珍惜?”   庾庆还是一脸不解,“在州牧大人跟前露个脸就能有前途了?”   许沸扫了四周一眼,单臂搂了庾庆肩膀,低声道:“士衡兄,这能是一般的露脸吗?不管怎样,这都是州牧大人亲自主持的一场考试,那位鱼奇先生也说了,当是在考我们的急智。若是能拿下这场考核的第一,必然会成为美谈。不管将来州牧大人还会不会记起,下面会有人防着州牧大人记起的…   唉,我简单点跟你说吧,只要能拿下这次的第一,京试就算考不上也已经有了后路,回到列州谋求职缺时,只需对主事人说‘我就是州牧大人亲点的那个第一’,哪个管事的敢拖延不安排?这可比咱们家里跑断腿找关系强不知道多少倍。你看大家急急忙忙的,真以为只是冲那些奖励不成?”   庾庆又不傻,只是以前没接触过这些而已,这么一解释立马就懂了,也有点意外,之前还真没看出来,许沸这傻大黑的样子居然还懂这调调。   话又说回来,对方能告诉自己这些,已算是坦诚,庾庆也越直白了,问:“那许兄可有把握拿下第一?” 第十四章 合作 许沸拍了下他后背,示意继续前行,边走边说道:“没有,但总不能连试都不试吧,万一又撞大运了呢?” 这厮搞不好还真是个运气好的人!庾庆心里嘀咕,嘴上一字一句道:“我帮许兄拿下这第一可好?” “呃…”许沸停步,愣了一阵,忽又哂笑而行,“别闹了,赶紧回去拿文具吧。” 那意思很简单,你能拿第一的话,还用得着帮我吗?自己把第一拿了不就行了。 庾庆跟着不放,“许兄,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有心成全你。”见对方继续前行,摇头不信的样子,他不但没放弃,反而打蛇顺棍上,“不如这样,我们打个赌,我若是能帮你拿下第一,第一的名声归你,奖励全归我,如何?” 许沸又停下了,皱眉盯着他,“士衡兄,你到底什么意思?” 庾庆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为了银子,为了奖励,但嘴上却是另一回事,“不瞒你说,我很擅长猜字谜,但你说的这个第一的好处对我没用,我是不可能在列州谋取职缺的,若不能金榜题名,我便一直考下去,哪怕考到死为止。” “……”许沸哑口无言,为了考上个进士,反复一直考下去,考白了头的人不是没有,他也听说过,没想到今天就遇上个这般矢志不渝的。然而有些事情真的是很看天赋的,再怎么坚持也未必有用,譬如考不上状元的人,你再考一万次也成不了状元。 他很想劝劝,但想到这还是人家头次进京赶考,就说什么考不上的话有些不吉利,读书人都忌讳这个,只好打住了,一些话准备留到会试之后再奉劝。“士衡兄,能不能金榜题名与这事无关,你若真能在州牧大人面前拿下第一也不是坏事,无须帮我考虑。” 庾庆不肯罢休,“此言差矣,并非只是帮你考虑,也是在帮我自己考虑。我此番进京若能金榜题名,成那两榜进士,眼前是不是第一还重要吗?既然对许兄有用,还不如成全许兄。若眼前第一将来真能助许兄一臂之力,若能帮许兄顺利当了官,许兄也必然还是这列州境内的官,我将来也许还能倚仗许兄一二。” 好像有点道理,许沸有点明白了,犹豫,欲言。 庾庆却抓了他手腕一晃,也加大了劝说力度,“某出身贫寒,无财无势,亦无背景靠山。图谋眼前奖励,乃为长久计,一旦落榜,手上也有钱财供我专心读书,免受嗟来之食,以待下届卷土重来。若进士之路屡战屡败,哪天心灰意冷想谋个职缺安身,许兄便是我这无背景之人的退路,许兄熟门熟路后正好为我引荐门路。换作他人,我不敢有此肺腑之言,有这几日来往接触,我观许兄乃真丈夫,故敢倾心结交,还望许兄成全!” 原来如此!许沸恍然大悟,眼睛也亮了,看庾庆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顷刻间竟能谋这般长远,此等人就算不能金榜题名,将来也定非碌碌无为之辈。 就凭这一席话,许沸已愿与之相交,感慨之余,又迟疑道:“士衡兄若能助我,我定不相负。只是…兄对拿下第一,真有如此把握?” 庾庆轻拍他手背,“多虑了,尽管一试,试试又不妨事。” 许沸想想也是,不会有损什么,当即笑道:“好,就这么定了。” 事情敲定了,两人大笑前行。 听到笑声的书童虫儿,门口伸了个脑袋出来探视,见到两人勾肩搭背回来,也很惊讶,没想到那个‘阿士衡’突然间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竟能跟自家公子这般亲近了。 两人到后,虫儿客气道:“公子,阿公子。” 许沸:“取我笔墨来。” 跟到这里的庾庆插了一嘴,“那啥,有多的笔墨的话,不妨借我一副。” 虫儿大眼睛忽闪,不知什么意思,不由看自家公子的态度。 许沸道:“笔墨不缺,砚台没有多的,倒是虫儿有一方让他练字用的,就怕你用不习惯。还是用自己的吧,就上个楼的事,士衡兄不妨回去取一下,自己惯用的更顺手。” 说到这个,庾庆有些尴尬道:“那个,来的匆忙,没带笔墨纸砚来。” 许沸和虫儿同时面露狐疑,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居然没有带笔墨纸砚,开玩笑吗? 庾庆赶紧补了一句,“都怪护送的人,不知搞什么鬼,把我读写的东西都给扔了,途中还让我伪装,总之就是要装的不像是赶考的人。”东西其实是他自己扔的,此时全推到了司南府头上。“没事的,写几个字而已,就借虫儿的用用。” 原来如此,许沸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让虫儿帮忙取东西。 没一会儿,两人又各抱了文具而去,站在门口目送的虫儿挠头不解,当着庾庆的面又不好多问。 两人赶到散伙的地方时,大部分的人已经到了,6续还有人来,没等多久人就到齐了,之后集体出。 一路被人领到园景胜地的毓秀园,又被带到一所大堂,入内一看,里面一张桌子配一蒲团,还在等距摆放过程中。 原有的桌案显然不够,临时从其它馆所调整了一些过来。 三百多张桌案一起放到这大堂,略显紧凑,只因平时这大堂授课时也不会坐这么多人,毓秀园内的学堂分好几处,因学院里的学子是分年级的。真正宽敞的地方在风华殿,那里能容下整个书院的学子,但眼前显然也没必要启用那么大的地方,把几百张桌案来回折腾也麻烦。 考生到后稍等,待东西摆放调整好了,才有官员大声道:“大家各自寻座位坐下。” 众人立刻乱哄哄一片各自寻找。 庾庆先观察了一下空气流向,暗道不好,不知是不是这大堂之前封闭过,现在四周的门窗都打开了透气,加之今天的天气风力略强,令堂内的气流有些紊乱。 他之所以有心拿第一的奖励,除了奖励丰厚外,另就是鱼奇所谓的“一炷香”的考核时间让他下了捞一把的决心。 既然说了“一炷香”的时间,想必是要焚香计时的。 “观字诀”和“音字诀”融合为一,便是玲珑观绝学《观音》。 寻常人耳朵听到的是声音,音字诀听到的是“声势”。 寻常人眼睛看的是物,观字诀看到的是“气象”。 人过尘起,风吹烟散,云蒸霞蔚,雾霭尘埃跌宕于天地间,草木枯荣于春秋,风调雨顺于四季等等,皆是可观可查之“气象”。 观字诀三大境界依次为:小象,大象,无象。 小象境界,以小观小,可凭借身边可观察到的气象,推测出身边一定范围内的动静。 大象境界,以小观小,以小观大,以大观小,能把远近大大小小的气象变化融汇于心,能推测出更广大范围内的大大小小动静。 至于无象境界,则已经是近乎于神话。 据功法记载,将观字诀修炼到无象境界的人,目力能及范围内的动静感察只是小道。 抬头一看天象,便知哪里晴哪里雨,哪里有大风哪里有大浪,几时下雨几时雨停更是等闲能知。掐指一算,能知祸福凶吉,知哪里山崩道路受阻不宜出行等等,甚至能知万里之外的某人在干什么。 庾庆问过自己师父,玲珑观历代先师中有没有人修炼到过第三境界,奈何师父自己也不清楚,只说能开创这门功法的祖师爷应该到了第三境界吧,不然怎么会知道第三境界? 连他师父自己修炼多年也未能真正跨入第二境界,只能说是打好了进入第二境界的基础,触摸到了第二境界的门槛。 他师父的小象境界想知道周围动静的话,已无需对身边气象变化仔细观察,小象境界的观字诀已经修行到了条件反射的地步,或者说是经验累积到了一定的地步,只需扫一眼,周围一定范围内的动静便已经是了然于胸。 修行到了这个地步,对小象境界自然是驾轻就熟的,轻松自如,施展起来不累。 不像庾庆,修行尚浅,要根据气象的微妙变化而绞尽脑汁去推算,相当耗费脑力。 凭庾庆目前的观字诀境界,眼前若不借助能直接观察到的焚香青烟的动静变化,他很难投机取巧。 有外界风力介入,导致青烟飘荡的气象变化越紊乱的话,会增加他观字诀推算的难度。 若是只盯一个考生的动静也就罢了,有点风力干扰也没什么,问题是他现在要同时留心所有考生的动静。 观察了大堂内的环境后,庾庆对许沸使了个眼色,许沸立刻跟了他去,双双并排坐在了最后面的角落里。 坐这种位置,庾庆自然是为了便于观察全场,许沸则有些不能理解,但还是按照之前路上密谋好的配合行事。 至于会不会焚香计时,会不会出现适合观察的气象,庾庆也不敢确定,但先鼓捣许沸预谋好也不会损失什么。 乡试六魁理所当然的坐在了最前面,没人跟他们抢。 大家6续坐下了,许沸现庾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盯着一旁的窗外打量,目光反复由窗外到大堂内瞟来瞟去,有微风吹进来的时候,还会悄悄伸出沾过口水的手指去感察,不知在搞什么。 第十五章 风吹 这时,有人捧来了厚厚一叠白纸,开始给每桌分几张。 也有人给每桌案头的笔洗里分别舀水,给大家润笔研墨用的。 东西分完毕,众人静等了那么一阵后,面带笑意的卢吉隗才会同狄藏、鱼奇出现了,看这个样子,谜题似乎已经出好了。 众人纷纷起身拱手躬身行礼,“州牧大人。” “不必多礼,坐,都坐下。”卢吉隗心情不错,连连摁手示意,又左右伸手请身边二位大师也坐,他自己当仁不让先坐下了,并朝一旁候命的主官点头示意,表示可以开始了。 候命主官欠身领命,朝门外招了招手,立刻有人扛了一只大袋子进来,开口后将袋子里东西倾倒在了一张桌子上,是上百只特制的小袋子。 庾庆吊着脖子盯着,喉结反复耸动着,眼神里有期待的光芒。 其他考生也许看不懂,他则是一看就明白,那小布袋装的就是灵米,标准的十两一装的规格。 果然,放下东西的人员退出后,候命主官面对众人大声道:“这里便是狄藏大师添加的彩头,一百斤灵米,是大师刚才临时命人紧急调来的,而且是今年新产的灵米,从灵作物上采摘下来还不到一个月,可见狄藏大师对大家的厚爱。” 詹沐春立刻爬了起来行礼,“谢狄藏大师。” 搞的其他考生也不得不爬了起来一起行礼,“谢狄藏大师。” 庾庆也不例外,只不过心里多骂了两句,就这狗东西事多,有事没事搞大家腰板弯来弯去掰不直,搞的你能拿到奖励似的。 狄藏大师已是笑容满面,双手示意大家不必多礼。 待大家都坐下后,候命主官继续道:“一百斤灵米,这里不多不少分成了一百袋,每袋的份量也是不多不少一样多的。奖励规则是给前六人,第一名奖三十袋,第二名和第三名各奖二十袋,第四、五、六名各奖十袋。当然,拿到第一的还有特别重奖。” 他翻手亮出了一只雕刻有水波纹的金属小手瓶,比鹅蛋稍微大些,“这是鱼奇大师添加的彩头,玄级点妖露,市值和这一百袋灵米相仿。考虑到这份点妖露不宜分配,州牧大人和两位大师商量后决定,把这瓶点妖露作为头奖的重赏。也就是说,第一名不但能获得三十袋灵米,还能获得这份玄级点妖露,如此重赏可为我列州佳话。需要特别声明的是,这瓶玄级点妖露是鱼奇大师亲手炼制的!” 此话一出,众考生顿有骚动,没想到奖励是这样分配的,倾斜的有点厉害,对第一名来说,那还真是重奖了,传出去的确是一段佳话。 庾庆放光的两眼紧盯着金属小手瓶,嘴唇忍不住舔了又舔,心里竟然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真能拿到第一的话,还真不是一笔小钱,可是,真能拿到第一吗?许沸忍不住偏头看向庾庆,一见庾庆反应,顿时一愣,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怎么感觉这厮有些激动,难不成真有把握? 想拿第一就拿第一,说实话,他是有些不太信的,但这位士衡兄把话都说到那种地步了,似乎又不乏可能,人家没把握应该不会说那种话吧? “谢鱼奇大师。”解元郎詹沐春又站了起来带头行礼。 于是一帮人也只好跟着起来一起感谢,“谢鱼奇大师。” 鱼奇脸上略有笑意,也摁手示意坐。 待考生们坐下,候命官员又朝门外挥手示意,进来了三个人,将三幅写好的字摊开,悬挂在了梁上,梁上本来就有书院授课时用来挂字画的位置。 三幅字正是出好的字谜,风格各异,字迹也不同,显然就是卢吉隗三人写的,但大家分不清哪幅是哪个写的,考生们几乎都没接触过三人的墨宝。 每幅上面都是十道字谜,三幅总共三十题。 候命主官则点燃了一炷香,插在了临时摆放的香炉内,同时大声宣布:“比照谜题抄写,一题一答,不得混淆不清,否则答题判做无效。限时一炷香,若同时交卷,判答对多者胜出。若答对数量一致,判先交卷者胜出。一炷香尽,未交卷者视作弃权,不纳入批阅范围。大家都是舞文弄墨之人,规矩想必都懂,无须我过多解释。” 话毕挥手用力一切,喝道:“开始!” 一群考生立刻忙碌了起来,纷纷往砚台滴水研墨,同时审视悬挂的谜题。 包括坐在前面的乡试六魁,都不再留心州牧大人的脸色,而是专注于解析谜题。 相对来说,他们六个是比较有压力的,盛名所累,这场急智比试若是太过不如人的话,会很尴尬。 卢、狄、鱼三人则在台上交头接耳,低声谈笑着什么。 研墨中的许沸不时看向庾庆,两人约好了暗号的,他想看看号称擅长字谜的‘士衡兄’是如何一一破解的,结果又现了不对劲,现庾庆又一副心不在焉东张西望的样子,和其他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许沸心里顿时有些没底了。 庾庆也在研墨,见到香炉里的烟起,那飘摇乱摆的姿态令他心弦紧绷,不由东瞄西瞄,不时看向微风偶入的窗外。 待现有考生已经提笔蘸墨了,已经开始打草稿了,他顿时有些心急了。 看到大堂那张桌上堆积的灵米,还有摆放的那瓶点妖露,他终于把心一横,硬生生做出了冒险举动。 放下手中墨块,趁着窗外有微风吹入,两指忽扯一张白纸,暗中运功甩了出去。 白纸唰一下飘起,庾庆一副情急起身的样子,两手连扑带抓,触纸的指尖连运巧力将纸张连连触飞,外人看去就是风把纸给吹跑了的样子。 不时观察庾庆的许沸错愕,他就坐庾庆旁边一桌,虽也感受到了外面吹来的微风,但是有这么大的风吗? 他不禁怀疑,这位‘士衡兄’所谓的有把握拿第一,不会是想玩这手偷看别人的答题吧? 转念又否掉了这个念头,才刚开始,附近的人还在思索谜题,应该抄不到什么答案才对。 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点想多了,应该也不至于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抄袭才是。 一群坐着的学子中,突然有人起身连扑带抓搞出那么大的动作,上坐的卢、狄、鱼三人不是睁眼瞎,自然是看到了。 庾庆起身连抢两步才抓住了飞出的纸张,才尴尬着点头哈腰赔罪的样子坐了回去。 前面一桌的考生差点被他给撞到了,附近注意到的考生哪怕带了镇纸的也都下意识伸手按住了桌上纸张,都受到了庾庆动作的影响,下意识怕风吹走了自己的纸张,虽然只是微风。 坐回了原位的庾庆暗绷心弦,也不知自己临时来这么一手能不能有效果。 没让他多等,上坐的卢吉隗眉头略皱,直接给出了反应,给出了一个无声的动作,抬手指了指四周门窗。 立刻有人会意,无声领命,出动了几人快贴墙行走,把四周的门窗给关了,大堂内的光线顿时晦暗了不少,好在大堂设计的采光性还不错,正常视物的问题不大。 坐在比较前面的考生没看到后面庾庆的动作,太过集中精神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感觉到光线暗了,才现了门窗被关,但都没多想。 成了!继续研墨的庾庆暗暗松了口气,再观大堂内的烟气已不再轻易乱摆,感觉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心中略有兴奋。他还是头次在卢吉隗这种级别的人跟前偷奸耍滑,而且还得逞了,感觉挺刺激。 此时,他浑然忘却了阿士衡给予的重托,为了一万来两银子就冒这风险,这一旦被卢吉隗或卢吉隗的手下察觉出了不对,麻烦就大了。 焚香的烟气在大堂内渐渐散开了,庾庆一手提笔思索状,目光几乎一直在乱瞟,一直在查看众考生的动静。 忽见有人有书写动作,一双锐眼立刻紧盯那人周围的烟气微妙变化。 待那人停笔再抬头看谜题,书写时的烟气波动迹象已经在庾庆的脑海中推测成一行字。 谜面是“春秋凉爽”,谜底是“秦”字。 庾庆手中笔锋也落下了,只快简写下了“春秦”两字,只要标示出是三十题中哪一题和相应答案就行。 又现有人低头写什么,庾庆目光迅锁定,得到了内容,谜面就一个“众”字,谜底一个“侈”字。 三百多号人,书写动静开始此起彼伏,庾庆一个人应承这么多人有点忙,何况观察的动作还不能做的太明显,还得演,有点累,为了省事,现是重复的内容立刻跳过,再盯别的。 说白了,他这次就是要集全体考生之急智来拿这次的猜字谜第一。 他就不信这里有哪个人猜字谜的急智能抵过这里所有人,若真有这种牛人的话,输了他也认了。 而之所以搞出关闭门窗的事,也是因为同时面对的人太多,观察烟雾微妙变化时不能排除过多干扰的话,他的修为不高,观字诀的脑力消耗会让他吃不消。 这不是搞别的,而是要推测出字迹笔画,越细致的推测,脑力消耗越大。 若只是观察少量人或事的话,他能轻易应付下来,也就没必要冒险促使关闭门窗以阻挡微风的干扰。 第十六章 字谜 不时观察他的许沸不知他在快写什么东西,估摸着除了和谜题有关也不会有别的,正因为如此,斜瞄的两眼珠差点没斜斜蹦出来,那厮居然在盲写,压根不看落笔写的字,偶尔蘸墨也是不带正眼瞧的。 关键依旧在东张西望的,下笔几乎不停的,猜字谜还能这么忙的吗? 许沸心头有万马奔腾,惊疑且有点懵。 他本来还想用用心的,不能只寄希望于庾庆一人,想自己尽力破解一些谜题,结果被庾庆的动静给撩拨的压根无法专注静心。 此时的庾庆已经是没了什么顾忌,更冒险的事情已经糊弄过去了,现在不太可能再有人能抓到他什么证据,坐这里东张西望又看不到别人写什么,谁能说他在抄袭?盲写又怎样? 最重要的是,他不会去争成绩,注意到了他有异常也没用,没有证据和结果是没理由奈何他的。 好在,监考并不严,也没必要太严,利益诛心,操持局面的人相信没人会轻易给别人抄到。 庾庆的异常也并未持续太久,现后面都是反复重复的内容后,立刻停下了,将盲写下的内容做整理。 上坐的卢、狄、鱼三人忽6续起身了,都转身离开了现场。 他们这种层次的人能坐在这里陪众考生一阵已经算是不错了,一炷香的时间也不算短,让他们静静坐上一炷香的时间比较难。这里又不能大声喧哗,还不如出去走走逛逛随便闲聊一下,反正这里也没人能约束他们。 门开门关,三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外,众考生有些顶多是多看了两眼,便再次收心,专心致志于解开谜题。 许沸也现庾庆的异常行为已经消失了,但他内心的惊疑依然在。 庾庆不时抬头看堂上悬挂的三十道谜题,逐一对比自己写下的草稿,在另一张草稿纸上排序重列。 从左到由,将三十道谜题的答案按照谜题顺序逐一写出。 排列完毕,庾庆现了问题,现少了一道谜题的答案,找遍第一张草稿,找不到相关的答案。 三幅字谜中间一幅当中的一题,字谜是“幻觉”二字,打一字,草稿上没有相关谜底。 庾庆暗暗骂娘,刚刚施展观字诀时,见到了那么多重复的,怎么单单就缺了这一个。 “幻觉”打一字?庾庆尝试着想自己解开,然而毫无头绪,最终只能是咒骂出题的人扯淡,旋即作罢。 没办法,他又再次盯众人的反应,见到有落笔的就观察,一看头一个字落在草稿上,便知是不是,不是立马换人观察,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幻觉”的谜底出现。 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错过了这个谜底,毕竟这么多人,行事过程中有疏漏难免。 他想把已经找出的二十九个谜底先传达给许沸,又不敢分心,生怕真的会错过那道谜底。 瞥了眼那炷香,现燃烧了还不到三分之一,当即稳住了心神。 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沉住气。 既然这么多人推敲到现在都没见到这个谜底,就说明是有难度的谜题。 早早出现的谜底,重复出现次数较多的谜底,说明谜题难度低。 时间到了现在,考生们低头书写的频率明显慢了下来,说明容易的谜题筛的差不多了,说明都在用心攻克较难的,也就是说“幻觉”的谜底出现的可能性大了。 心中有了静气,庾庆开始冷静观察,冷静分析。 许沸是彻底看不懂了庾庆,又迟迟不见庾庆给自己答案,心中无奈叹气,瞅瞅三幅悬挂的谜题,就当是瞅着玩了,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他心态也乱了,事已如此抱了无所谓的想法。 庾庆则依然在凝神静气仔细观察,脑门上微微有了汗迹,实在是观字诀如此这般持续消耗下,脑力消耗确实累人,外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就在一炷香烧过了三分之一时,庾庆目光敏锐一动,现最前排有人做了个手拍额头的动作,似恍然大悟,反应似乎比较强烈。 看后脑勺背影作辨认,竟是解元郎詹沐春。 是这家伙,庾庆心头微动,抱了期待,迅盯着观察其落笔所产生的波动气象,待推算出的字迹成形于脑海,赫然是“幻,觑”二字。 庾庆立刻目扫悬挂的三十个谜题,“幻”字开头的只有“幻觉”一题。 也就是说,“幻”就是“幻觉”的简记,“觑”应该是“幻觉”的谜底。 起码的文字辨别,庾庆还是懂一些的,他自己立刻结合谜题来辨认,稍作解读,差点兴奋到拍大腿,强忍着控制住了自己的激动情绪。 他心里明白,唯一空缺的谜底自己找到了,心里还狠狠夸赞了一下詹沐春,解元郎果然是解元郎,并非浪得虚名,确实有那份灵气。 没什么好犹豫的,庾庆立刻落笔补上了中间空缺的那个谜底。 之后迅将草稿纸的右边,朝向许沸的那边,翻起压边,折了两寸来宽一道,然后迅在折出的竖条带上落笔,竖写了一行字:口、脂、王、秦、回、赦、呸、早、侈、餍 这便是三幅字谜中最左边的十个谜底。 庾庆写完便搁笔了,一只手撑了下巴,貌似思考状,实则在暗暗留心四周。 已经在混时间的许沸,目光无意中瞥到隔壁的庾庆已经搁笔了,顿时小心肝砰砰乱跳,好像来事了。 这是庾庆跟他约好的,只要庾庆搁笔了,就意味着要开始向他传递答案了。 他立刻摆好跟前的草稿纸,右手提笔蘸墨,左手摊开成手掌,压在草稿纸左边。 这也是两人之间约定好的信号,只要他左手摊开成手掌这样放,就说明他做好了接收答案的准备。 庾庆收到了信号,留心周围,趁无人注意,右手食指轻轻一拨,刮起了之前折压过的草稿边条,不动声色地侧露出了那一竖字。 许沸也暗暗留心了一下周围,亦趁无人注意悄然窥视隔壁,迅默记下了“口脂王秦回”五字,然后快落笔将五字在纸上打了草稿。之后又偷看记下了“赦呸早侈餍”五字,然后再次将五字打草稿记下了。 确定无误了,许沸摊开的左手手掌握成了拳头。 这也是两人约定的信号,手掌成了拳头,就是“全了”的意思,表示已经抄好了。 信号都是庾庆定的,说实话,许沸心里一开始是有些嘀咕的,貌似这位士衡兄搞这种事还挺溜的,条条道道布置起来一点都不心虚,挺老练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此时的庾庆没那么多心思,收到信号,指尖刮起的边条彻底压下,又继续往后翻边折了一道,继而又拎笔蘸墨,在新的竖条上又写了十个字,中间一幅谜题的十个答案写了下来。 与之前同样的施为,两人互通暗号,庾庆干的不动声色,许沸也抄的利落。 就这样,两人也不可能半途而废,又麻利地把最后一幅谜题的答案给转移妥了。 搞完这些,庾庆提笔蘸墨,第一时间抹黑,先把边条上罗列的答案给抹掉了,毁尸灭迹,然后从底下抽了白纸上来,盖住了之前的所有草稿。也不想自己在外人看来太过清闲,对着三幅谜题认真抄写了起来。 许沸也不傻,再怎么撞运气通过的乡试,也不至于分辨不出与谜底对应的谜题,何况庾庆还是罗列好的。 稍一比对,立刻看出了,这是对应谜题的,从左到右罗列,顺序丝毫不乱。 乖乖,三十题真搞出来了?许沸看了看那炷香,烧了还不到一半,心中啧啧不已。 当即不再犹豫,迅从下面抽出白纸,开始仔细誊抄谜题。 做这些时,心里多少有些后悔,早知道隔壁那厮真能全破解谜底,自己就该先誊抄好了谜题,此时便能直接填写答案,完成比试的时间也能更快。 然而这只是知道结果后的想法,作为一路考过来的考生是不会那样做的,都是要先打草稿的,万一写错了,难道要涂改不成?不能涂改的后果便是重新誊抄一遍,那是自找麻烦,所以先打草稿才是基本常识。 隔壁庾庆也现了这情况,心里狂骂,这傻大黑搞什么搞,之前那么多时间居然没抄题? 他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杀了许沸的心都有了,若是因为这个丢了他第一名的奖励,他非吐血不可! 抄完谜题,许沸终于开始逐一补上谜底答案。 检查有无遗误后,许沸郑重写下了一行题外字:横丘县,许沸。 搁笔松了口气,准备交卷了,许沸又忐忑了起来,有点犹豫,也有点唏嘘。 总之就是感觉怪怪的,怎么才刚结交那位士衡兄不久,就开始跟着一起玩这种歪门邪道了? 他之前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在列州头号人物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作弊的事情,这得多大的胆?不敢想啊! 乡试那么重要的时刻都不敢妄为,反而在这次之的场合干了,这要是被现了,岂不是前途尽毁? 想想都有点后怕,也有点奇怪,自己怎么就毫不犹豫的跟着人家干了? 第十七章 横丘许沸   隔壁桌的庾庆已经忍不住用手遮着额头,连翻了几个白眼,恨不得扯着许沸的耳朵吼他几嗓子,这傻大黑磨磨蹭蹭干嘛呢?再拖下去,老子的奖励就危险了,你倒是赶紧呐!   事情干都已经干了,而且已经成功了,眼看就要名利双收了,暗暗感慨了一阵的许沸终究还是没能抵住现成的诱惑,卷好了卷子起身离案了。   大堂内维持在考场内的几名官员,目光皆唰一下盯住了持卷而来的许沸。   许沸所过之处,或伏案书写,或抬头琢磨的考生,皆6续被惊动,最终所有考生的目光皆盯在了双手交卷的背影上。   真的是交卷?解元郎詹沐春先是错愕,确定果然是交卷后,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笔尖一滴没舔好的墨砸落,轻轻一声啪嗒,黑乎乎晕染一团。   直到最后一刻,确定了许沸是第一个交卷,庾庆那颗紧张的心才真正是如释重负。   主持现场的候命主官,多看了许沸两眼,摊开了卷子扫了眼内容,现没错,三十道题的确是全部答完了。   鉴别对错不是他的责任,他只是提笔在卷子上划了个朱批,写下了“一”字,表明了交卷时序,又伸手请道:“回去静坐,不要干扰和影响他人。”   许沸没有那种‘我第一’的荣耀感,心跳是很快的,紧张,毕竟是做贼心虚。   他礼貌着拱手行了一礼,才转身轻步而回,也才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事已如此只能是承受。   众人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任何骄傲之情,有人暗赞,也有人暗暗鄙视,觉得最快未必能全对。   此时所有不认识许沸的考生最想知道的是,此人是谁?   解元郎詹沐春低头,现了滴墨晕染,一惊之余又暗松了口气,幸好是草稿,若是脏了答卷的话,那他只能是重抄一遍。他想集中精神努力破解剩余的谜题,然而心中各种患得患失已经开始涌现。   候命主官也没从许沸脸上看出任何骄傲之情,目中略有赞许神色,又低头仔细看了看卷子上的名字,算是记住了。随后找到乡试排名的名单,查到了许沸的乡试名次。   回到位置的许沸也在提笔写写画画,和隔壁的庾庆好像从不认识一般。   候命主官看了眼烧至近半的焚香,招了手下过来,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出了大堂,看到了外面一处水榭内谈笑的卢吉隗三人,当即直奔寻去。   进了水榭,对三人拱手行礼后,方禀报道:“大人,有人答完了三十道谜题,已经交卷了。”   “哦!”卢吉隗饶有兴趣,问:“是何人?”   候命主官:“横丘县今科举人,许沸。”   这名字明显没什么印象,肯定不是乡试排名在前的,卢吉隗又问:“今科第几?”   候命主官:“一百三十一名。”   狄藏和鱼奇面面相觑,卢吉隗也很意外,嘿了声,“竟杀出了一匹黑马,盖过了今科六魁。对比乡试,虽是雕虫小技,却也有点意思。两位先生,咱们一起去验验成色吧!”   两位大师跟了他手势起身,一起返回。   三人一回到大堂内,立刻又引的众考生纷纷注目。   三人回来没坐,先围在了许沸交出的卷子上,一起审视答案的对错。   卢吉隗看着看着,捋须含笑,渐渐点头。   三人是出题的人,自然知道答案对不对,很快便看完了,看后相视而笑。   卢吉隗顺手提笔,把题外表示时序的那个“一”字给圈了一笔,才又搁笔。   边上人都懂了,第一名已经毫无疑问了,州牧大人已经亲点了,候命主官立刻要了册页登记。   离讲台最近的解元郎詹沐春已看懂了这三位的意思,心中顿生惨然,心绪彻底乱了,难以集中精神继续破解谜题。   庾庆暗暗乐了,目光不时瞟向讲台那边桌上的奖励,开始琢磨怎么携带,三十斤灵米随身携带其实也挺麻烦。   一炷香的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经不起折腾,稍折腾,时间便已近了尾声。   不管自己破解了多少谜题,众考生都不得不正式抄题作答,都6续开始交卷了。   那位候命主官则逐一给交卷的考生卷子上批时间,以备作冲突时的裁决依据。   大半考生交卷,拖到结束时还有近百人没交,也可以说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轮不上了名次,就不挂自己名字上去献丑了,庾庆也是这般。   一炷香烧完了,候命主官起身拔香,将最后一点火星倒插进了香炉,嚷声道:“结束,未交卷者一律视作弃权。”   现场无异议,候命主官又去请示卢吉隗。   钦点了头名后,卢吉隗已经没了再亲自审阅的兴趣,敲了敲许沸的答卷,让他参照本卷答案去判批便是。   候命主官领命,他处理起来也是干净利落,让人一张张卷子现场清点答题数。   压根不需要仔细审阅每份答卷,把十张答题量最多的卷子挑了出来,然后对照许沸的答案比对便可。   以答题量论,若答出的都答对了,自然就有了冲刺前六的资格。   再比照交卷时间,十张答卷里,刷掉了一半。   候命主官办事确实利落,也知道卢吉隗没耐心久等,以一刻左右的时间,便审完了两百来张答卷,裁出了最后五张卷子,双手奉到了卢吉隗跟前交差。   狄藏和鱼奇都忍不住多打量那候命主官一番。   略作询问后,卢吉隗不免唏嘘,许沸交卷后,他本以为众考生会6续答好交卷。   此时才现,除了许沸外,其他人竟无一个在规定时间内破解所有谜题的,连那位解元郎也不例外。   卢大人也瞄了詹沐春一眼,这位解元郎排在许沸之后,规定时间内只破解了二十三道谜题,令他印象上有了瑕疵。   乡试六魁中,只有两人进入了这次比试的前六。   问过两位大师没意见,卢吉隗大笔一挥,亲批了五张答卷的名次,撂笔后,信口大喊出一嗓子,“横丘许沸何在?”   话中语气显而易见,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物的感觉。   狄藏和鱼奇也有同样期待,三百多人一炷香的时间,还不如这许沸半炷香的时间,实在是不比不知道,一比才知道差距简直太大了,虽是临时起意的儿戏比试,但这份强大差距某种程度上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真正的脱颖而出!   此情此景,‘横丘许沸’四字由州牧大人当众亲口喊出,一群考生那叫一个羡慕,还有不少心中泛酸。   也可谓羡煞旁人。   众考生都知道,州牧大人怕是真的记住了这个名字,今天这一嗓子之后,整个列州官场怕是无人不知横丘许沸!   解元郎詹沐春略垂,黯然神伤,至少州牧大人还未这般大声喊过他。   他隐隐觉得,自己这个乡试魁和州牧大人亲自出题考出来的好像亲疏有别。   许沸自己也惊着了,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被锦国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这般当众喊名字,晃了下神才赶紧站起,慌忙拱手躬身,遥遥拜见,“学生许沸在。”   考生纷纷回头看去,众人纷纷盯着,候命主官大声道:“许沸,州牧大人颁赏,还不快过来拜谢?”   许沸有点手忙脚乱,赶紧匆匆过去了。   一看近前行礼人,卢吉隗对左右两位大师哈哈笑道:“人家读书人都白白净净的,你许沸敢情是个黑皮、黑脸书生。”越印象深刻了。   两位大师忍俊不禁。   许沸顿时结巴道:“学生,学生,好舞刀弄剑,晒,晒黑了。”   “嗯,难怪看着壮实。你,不用紧张,不嫌弃你长的黑,身板硬实是好事,有了好身体才能更好的为朝廷效力。”卢吉隗一番褒奖话后,也不再继续当众啰嗦,亲自给许沸了事先承诺的奖励。   一瓶玄级点妖露,许沸随手拿了,三十斤灵米一口袋装了,单手随手一甩,背在肩上就回了。   拒绝了人帮忙拿,几十斤重的东西信手就提溜上肩了,只是搭配着身上的儒衫显得有些滑稽。   卢、狄、鱼三人相视莞尔。   眼见许沸把奖励扛回来了,庾庆欢喜的小心肝怦怦直跳,奈何还得矜持着,不能让人知道奖励和自己有关。   台上的颁奖还在继续,第二名詹沐春和第三名同时领奖,州牧大人退后了,后面的奖励都由两位大师颁了。   奖赏完毕后,卢吉隗三人便离开了。   候命主官一边让人把前六名的谜题答卷公示出来,一边当众宣布,让大家稍作休息,到了饭点后都去‘沉香斋’用餐,州牧大人要亲自设宴款待,也算是为列州才子送行。   待到现场相关官员都离开了,一群考生立刻涌到张贴出的六张答卷前查看究竟,主要想看看自己绞尽脑汁想不出的谜底到底是什么。   庾庆对许沸使了个眼色,两人趁机赶紧退场。   许沸扛东西,庾庆多一手,把自己和许沸的草稿纸都给扫走了,依旧是要毁尸灭迹,不想留隐患。 第十八章 发财了 六张公示的答卷前,众人亲眼看到后,方意识到跟第一名许沸的差距有多大,人家半炷香的时间三十题全部破解,连第二名的解元郎想追都追不上。 有人感慨而叹,“半炷香时间破解全部谜题,这许兄确实颇有急智。” “嗨呀!”忽有人在许沸的答卷前顿足捶胸,“‘饭’打一字,可不就是‘糙’吗?如此简单,我为何就没能想到?就差一题,我就进前六了!”无比懊恼的样子。 “‘饭’的谜底,我看到这一题时就解开了。”有人叹了一声。 然拿不到名次的话都被人给当了耳边风,最多当做了一声响而已。没有光芒自然会被无视,人之常情,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未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交卷。 “本就是鱼奇大师提议的猜谜游戏,猜几个谜题算不得正经学问,和真正的考试不能相提并论,大家不必太过当真。要论真本事,还得看这次的京试,千岩竞秀,万壑争流,那才是我辈真正展现才华的地方。” 有人这般安慰大家,或是自我安慰,也有贬低这次猜字谜的意思,但不敢说州牧大人,只敢说是鱼奇大师的建议。 应者寥寥,毕竟这次比试的起还是牵涉到州牧大人。 解元郎詹沐春一声未吭,悄然转身离去,心中惆怅无人可诉。 乡试折桂后,一直被捧的晕晕乎乎,这次感受到了被人抢了风头的滋味…… 不管其他人在学堂内怎么议论,庾庆和许沸先跑为敬,至少庾庆不会管那些书生的评价,根本不是一路人,计较不到一块去,他只关心许沸肩头扛的东西。 庾庆很想将负担扛在自己的肩头,然而考虑到现实问题,不得不忍耐,心里猫爪挠似的。 两人并排快走,有脚下生风的感觉。 许沸有快点逃离作案现场的心态,庾庆则是想快点拥抱自己的收获,价值一万多两的银子啊! 庾庆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暴富之下,心态可想而知。 离学堂远了后,两人下意识四周看了看,没人追来,周围也没了什么人,又同时回头,心有灵犀似的对上了眼,几乎是同时嘿嘿一笑。 旋即又同时收了笑,还是做贼心虚闹的。 不过总算是敢说话了,庾庆道:“许兄,让你帮我扛东西真不好意思,不是我想劳累你,而是大庭广众之下容易引人怀疑。”他要特别提醒一下对方,你扛的是我的东西。 许沸:“这种事也能说第一就第一,这得多强大的自信?士衡兄,我今天算是服了你!”语气里的兴奋和激动毕露无疑,今天干了票大的,这辈子头一回。 庾庆:“咱们之间不说这个,互相帮助,各取所需,你取‘名’,我取‘利’。” 许沸深知自己得的好处不仅仅是如此,无非是这次的奖励不是自己的,实则依然是名利双收,有了名还怕没有利吗?他现在后怕的是别的,“士衡兄,这事千万不能对外泄露半个字啊,欺骗、戏耍州牧大人可不是儿戏,会死人的。” 庾庆乐了,知道怕就好,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就算以后见到真的阿士衡,这位怕是也不敢声张什么,倒是省了他的提醒和吓唬。“许兄,多虑了,这种事我哪敢外传,我乃许兄同谋,许兄若因此而有难,我也其罪难逃,泄露此事除非自己不想要前途了还差不多。从现在开始,我会忘了这事。” 是这个理,许沸顿时放心了不少。 两人一路风似的回到了住地,不顾迎接打招呼的虫儿,一起钻进了许沸的房间。 门外的虫儿讶异着转身,跟回屋内,看着许沸扔在地上咣一堆的袋子,惊异道:“公子,您这是弄了什么来?” 许沸不答,也不等庾庆开口,就先把那瓶点妖露塞给了他。 价值万两的玄级点妖露终于到手,也终于放心了,庾庆眉开眼笑,乐的如同偷了鸡的黄鼠狼,稍看两眼就把东西揣进了自己怀里,乐呵个不停。 许沸踢了一下地上的袋子,“这个不用我帮你拿上去吧?” 庾庆收了笑容,这个问题他在考场就考虑过,摇头道:“东西的量摆在这,我拿去没有合理的理由,容易让人多想。我信得过许兄,暂时就放你这里好了。” 虫儿两边看,惊疑不定,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 许沸颔,想想也是,价值几千两的灵米不可能随便送人,对方拿走让人看见的话的确容易惹来怀疑,遂笑道:“行,就放这吧,四周都有护卫,应该没人偷盗。不过,士衡兄,这可是好东西,你得请客,回头煮一锅尝尝?” 上万两揣在怀里,底气十足,暴后的庾庆大方了,“行,管饱!” 不请客说不去过,自己这笔财,对方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请人家吃顿好的也应该。 灵米对练武之人来说是好东西,许沸也不免兴奋,“那今晚就让虫儿煮了尝尝?” “行!”庾庆应下,拍了拍他肩头,“待会儿州牧大人设宴,我先回去收拾一下,那东西你处理一下。”指了指桌上刚拿来的东西,考场带回的草稿。 许沸心头一凛,现这位干这种事果然利索,自己都疏忽了,当即会意点头。 庾庆一步三回头,看的是自己的灵米。 到了楼上,回到自己屋里后,庾庆立刻把门一关,怀里掏出那瓶点妖露,两三步扑倒在榻上,抱在怀里滚来滚去,偷乐个不停,还不时抱着手瓶亲了又亲,兴奋到面红耳赤。 回头一转手就是一万两啊,一出山就这么大的财,这辈子头回有这么多钱,实在是太兴奋了,高兴的像个孩子。 “不虚此行呐!” …… 听到关门声,晾晒衣服的虫儿回头看,只见庾庆拎着包裹和剑,大摇大摆地下了楼,就在他们主仆房间隔壁挂了‘阿士衡’的牌子,而后开门进去了,明显是要住这了。 虫儿赶紧跑回了屋里,向自家公子通风报信。 许沸闻讯而出,到隔壁一看,再一问,还真是搬到自己隔壁了。 庾庆明面上的理由是互相有个照应。 实则最大的原因是自己的灵米放在了隔壁,他得在附近守着点,不然寝食难安。 另就是如今已经没了回避许沸的必要,躲也没用,再过个几年许沸依然能一眼认出他来,已然是印象深刻了。 也能行个方便,后面一些打杂之类的活,譬如洗个衣服什么的,他打算都扔给许沸的书童去干了。 饭点差不多到了,州牧大人设宴,两人得提前赶去。 出门时,庾庆不忘交代,“虫儿,你在屋里不要出去,我会给你带饭回来。” 生怕自己灵米丢了。 “虫儿,看好家。”许沸也叮嘱了一句。 虫儿只能点头应下,目送着两位公子去赴宴,心头依然惊疑。 许沸已经告诉了他,那袋子里的东西是灵米,毕竟晚上还要让他煮来着。 灵米多贵的东西,何况一下弄来这么多,虫儿自然要问是怎么来的,许沸让他不要多问,真实情况也不好讲。 到了沉香斋没一会儿,庾庆便自觉从许沸身边走开了,独自缩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没办法,一场文字游戏后,这里谁人不识横丘许沸?主动与许沸认识的人太多了,站在许沸身边确实太过显眼。 宴请开始后,许沸又再次从众人中脱颖而出,有官员过来招呼,已经把许沸的座位安排在了上位,安排在了靠近州牧大人的地方,许沸的对面就是解元郎詹沐春。 数才子风流,一场谈笑盛宴,一场虚情假意的阿谀事。 宴后,卢吉隗等人便直接离开了书院,列州众多军政要务,州牧大人能在这里耗上个小半天已属开恩。 再回头,搬到许沸隔壁住的庾庆有些纳闷了,也有点后悔搬到了许沸隔壁。 之前一直冷冷清清的许沸的‘家’,突然间就热闹了,宾朋满座的动静,谈笑风生的豪情,甚至还有人搬了琴来抚弦助兴,种种皆从隔壁声声传来,闹的躲屋里的庾庆不得安宁。 正无聊在榻上抱头躺着,架个腿看窗户纸上摇晃的斑驳树影,门外忽传来有点耳熟的声音,庾庆慢慢坐了起来。 “咦,阿士衡?” “敢情搬到许兄隔壁来住了。” “想必和许兄已经是很熟悉了。” 紧接着咚咚敲门声响起,有人喊道:“士衡兄。” 庾庆大概猜到了是谁,无奈,走去开了门,门口杵了四人,没猜错,正是早先逼他给解元郎腾房间的那四位,苏应韬、房文显、张满渠和潘闻青。 庾庆当即郁闷了,心道,这四个孙子怎么穿一条裤子似的,走哪都在一起,不会又要让爷爷我腾房间出来吧? 双方见礼之后,庾庆堵在门口问:“有事?” 苏应韬哈哈笑道:“士衡兄,没事就不能来探望你吗?”说着竟不请自入,侧身进了屋里。 那感觉好像是,能来主动探望,很给你面子。 第十九章 一大锅 庾庆又不好硬赶,只好放了另三位入内。 他不想与这四个家伙深交,自己扯了块毛巾打湿了擦拭屋内的陈设,希望四人知道自己在忙,没空招呼他们。 四人又不傻,你一句我一句闲扯了一顿后,看出了庾庆的不待见,都有点尴尬。 四人眼神互碰后,房文显借口道:“士衡兄,隔壁许兄那边热闹,要不要一起过去热闹一下?”只等对方拒绝,然后四人就顺理成章告辞了。 背对几人擦拭桌子的庾庆果然拒绝了,“山野乡民,搞不来你们那套,我就不凑那热闹了,你们请便。” 此话一出,四人脸色瞬间大变,神色皆变得很难看。 什么叫‘你们那套’? 为詹沐春腾房间,说是考生之间互相帮助,其实呢?四人当然知道自己是在拍解元郎的马屁。 此番跑到这里来,说是来结识许沸,其实呢?四人当然知道是因为看到许沸得了州牧大人青睐,看出了许沸将来在列州的一些可能性,自己暗藏了些许巴结之心。 外人都不傻,都能看出来,所有说给别人听的理由其实都是安慰自己的。 有些事情对有些人来说,是很敏感的,能做不能说,能看破不能说破,这样大家就能相安无事。 一旦挑破了,便是奇耻大辱,会恼羞成怒,誓不两立! 其实庾庆不想招惹他们,说的是想保持距离的实在话,没有其它意思。 然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四人认定了庾庆就是在嘲讽他们,因为有腾房间的事在先,认为庾庆肯定早已对他们不满。 就因为庾庆这随口的一句话,有人脸都憋红了。 依然在擦拭中的庾庆突然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回头一看,只见四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那叫一个怨恨,当场愣住,什么情况?搞的要吃他似的。 骂人不带脏字,还装傻?终于有人憋不住了,张满渠冷哼一声,“倒是擦的勤快,看一些灰尘,这房间怕是有些日子没住人了吧,你恐怕也是刚搬过来的吧?” 庾庆心头意外,现这读书人察觉力还挺强悍的嘛,居然一眼看出了他是刚搬过来的。 这打扫的活,他本来还想喊许沸书童来干的,现在许沸那边暂时忙不过来而已。 张满渠的话提醒了其他人。 潘闻青当即出言讥讽,“敢情是个摇尾巴的货色,哪里肉香就往哪里钻,装什么人?” 什么意思?庾庆皱了眉头。 苏应韬嗤了声,“有些人满口的仁义道德,实则满肚子的肮脏龌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此辈不来往也罢,免得熏一身臭,咱们走。”甩袖而去,自诩风度。 几人也都跟着甩袖走人。 出了门后,差点撞上人的房文显还呸了口唾沫,“装什么纯洁!” 差点被撞上的书童虫儿愣了愣,看了看几人出来的房间,再看几人不高兴离去的样子,意识到了是在骂谁。 然这不是他操心的,今天客多,他还得打水烧茶,快步往井边去了。 一桶水从井里打起,倒进拎来的桶里,刚放下绳桶,一回头,虫儿又愣住了。 只见庾庆又拎了包裹和剑出来了,门口挂的牌子一摘,走人,又上了楼,又在原来房间挂了牌,又回了原来房间住。 他有点被那四个家伙骂懵了,好一会儿才品味过来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自己的话刺激到了这几个家伙。 他好气又好笑,换了是在其它地方的话,敢骂老子是狗,不弄死也要狠揍一顿出口气。 然而这地方高手不少,加上为阿士衡考量,惹不起事。 罢了,他也不想去解释什么,刚了笔财,心情好,大人有大量,不跟那四个孙子计较了。 惹不起,躲得起,许沸这边实在是太热闹了,他在边上有点藏不住,干脆收拾了东西回了原来房间住。 他收拾起来也方便,本来就没带什么东西,随便塞个包裹就是全部家当。 虫儿明眸大眼忽闪,眼睁睁看着庾庆进了原来的房间,门一关又不见了人影。 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家公子哪来那么多灵米,也不知许沸塞给庾庆的手瓶是什么,后来不断有客人跑来恭维和夸赞,他想不知道都难了。 这才知道自家公子居然拿下了什么字谜第一,连解元郎等乡试六魁都被自家公子给轻易比下去了。 关键是这里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家公子,许沸什么水平他多少知道一些,这次乡试能中举已经是撞了大运,再怎么文字游戏,说什么许沸一人能独压三百多名举人,甚至连解元郎等人也甘拜下风,他听着怎么感觉像是在做梦,这还是自家的那位许公子吗?说的真是自家公子吗? 玄级点妖露给了那个士衡公子,那三十斤灵米的使用也要看士衡公子的脸色,加上自家公子和士衡公子突然关系亲密了,他隐隐猜到了自家公子的那个第一是怎么来的,虽不清楚过程。 如今自家公子高朋满座,士衡公子却被人骂的悄悄窝在角落,两相对比之下的世态炎凉,从他眼神中可看出感触,他心情有些复杂。 有些事情他说不上话,也轮不到他说什么,屋里还有活等着他回去干,只能是提起水桶快步回了房间。 晚饭的时候,许沸房间终于安静了下来,许沸被人拉去喝酒了。 喝完酒回来,许沸房间又渐渐热闹了起来。 直到很晚,楼下才渐渐消停了,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没多久,又隐隐传来上楼的脚步声,脚步声一直到了庾庆房间外,传来许沸敲门的动静,“士衡兄。” 庾庆过去开了门,放了他进来。 又没点灯,许沸摸黑进来有点不习惯,“听虫儿说,有人跑到你房间出言不逊,你才又搬了回来?” 庾庆推开了窗户,借了一道月光入内,半趴窗台,“与几只狗吠无关,是隔壁太热闹了,我被吵的受不了,只好搬回来清净。我说,之前没人搭理你,现在突然都上赶着贴近你,你是真不知原因还是假不知?一群势利小人,你还真有耐心应付。” “谁人又能不势利?”许沸叹了声,走到一旁,与其并肩趴在了窗台,“士衡兄,我跟你不能比,没你视声名如粪土的豁达,也没你那锲而不舍考进士的决心,我是个俗人,这次京试之后就要回列州谋个差事。吾虽向往江湖快意,可又不敢有违家人光宗耀祖的殷殷期盼,以后是要想尽办法在列州官场混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势利小人,我也不喜欢他们,更不想虚伪应付。可这些人今后大多数都跟我一样,都是要回列州谋差事的人,将来的际遇谁也说不清,说不定还要在官场上相遇。士衡兄,我是不喜欢他们,可我也不能给自己在列州搞一堆仇人,你说呢?” 话虽有理,但听完就知道不是一路人,庾庆莞尔,“行了,我只是一说,你做你的,不用管我,也影响不了我什么。” 许沸也笑了,“就知道你没那么早睡,我晚上可是留着肚子呢,虫儿已经把灵米下锅煮上了,估计已经快好了,咱们下去等吧。”这里每栋楼都有小灶房,本就是给书院学子解决临时所需用的。 庾庆欣然与之下了楼,坐在了许沸的房间喝茶聊天等吃的。 等了那么一阵,虫儿瘦小身躯从外面摇摆着端了只大锅进来,大锅费力落地后,虫儿又迅端出了从沉香斋弄来的小菜摆上。许沸容易饿,有吃夜宵的习惯,类似的小菜平常都要准备的。 之后又端出了两副碗筷,旋即揭开了锅盖,给两位公子盛饭。 锅盖一开,庾庆往热气腾腾的锅里一瞅,瞬间傻眼了,死死盯着锅里煮好的灵米,两眼珠差点蹦出眼眶来。 一大锅灵米饭,紫润如紫水晶的灵米饭,若有若无的芬芳,沁人心脾。 需要强调的是一大锅! 来者是客,许沸示意先紧着客人,虫儿先把盛好的灵米饭放在了庾庆跟前,想收手却未能收回来。 只因庾庆一把捉住了他纤细手腕,虫儿下意识颤抖了一下,用力抽胳膊却未能抽回来。 许沸错愕,“士衡兄,怎么了?” 庾庆不理他,盯着虫儿颤声问:“虫儿,你把灵米全给煮了?” 虫儿摇头:“没有,只煮了十袋。” “十斤?”庾庆嘴唇略有哆嗦,“你疯了吧,煮这么多?” 虫儿可怜兮兮着弱弱道:“公子您说了管饱的。” 庾庆失声道:“管饱?你这是想把明天的饱也管上不成?” 虫儿忙道:“我家公子饭量大,平常一顿要食六斤肉加五斤饭,要吃这个量以上才能算饱。吃的人多,又没什么菜,灵米太贵了,我没敢煮多了,只煮了十斤…”说着委屈地低下了头。 言下之意很简单,并没有按他们家公子的饭量来煮,已经是节约着往少了煮。 “你…”庾庆抓着他手腕悲愤道:“这是灵米啊,你还真下的去手当普通米饭来煮啊?” 虫儿已经明白自己犯了错,紧咬了嘴唇,眼泪汪汪着,又知道自己赔不起,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二十章 出发 许沸已经反应了过来,盯着这一大锅灵米饭,也有些惊呆了,也明白是自己疏忽了,虫儿不懂这些,是他忘了提醒。 关键他平常也不操心烹饪方面的事,虫儿做饭食也不需要交代,向来是要保证他吃饱的,于是就这样了。 许沸挠了挠头,尴尬道:“士衡兄,这个还真怪不上虫儿…” “打住!”庾庆抬手,也放开了虫儿,手掌慢慢摁在了自己的心口,那叫一个心绞痛,是正儿八经心痛了。 把自己师兄给毒打一顿,才抢几个银子?这小小书童,一千两银子随随便便就给他炖了,让三位师兄知道了情何以堪?偏偏他还没地说理去。 谁让自己管不住嘴瞎说什么‘管饱’,他忘了许沸是练外功的,有横练硬功的派头,这种人往往胃口很大,需要猛吃海吃来维持身体的消耗,属于那种往酒店一坐,随手一拍桌子就能要几斤肉几斤酒的那种。 自己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只能自我安慰,马有失蹄时,一时身在江湖外,被对方赶考书生的身份晃了眼,大大的失算了! 想通后,庾庆大手一挥,悲愤无比道:“吃,都给我狠狠吃,吃完了拉到,从今往后谁都不许跟我提这事,一个字都不许提,否则别怪老子翻脸!”说罢抱起饭碗呜哇呜哇狂吃。 他就不明白了,怎么一煮灵米就出事,上回伤了人,这回又狠狠破了财。 虫儿抹了把泪,哽咽道:“公子,可以留些到明天,明天我热热还能吃的。” “唔…”狼吞虎咽的庾庆差点没被当场给噎死,昂哽着脖子直翻白眼,自己往胸口重重捶了两拳才喘过气来,回头立马找水喝。 许沸也在那哭笑不得,“虫儿,这是灵米,和白米不一样。灵米的贵重在其蕴含的灵气,表面有一层膜来封住灵气,一旦煮熟涨裂,灵气就锁不住了,会慢慢流逝。所以煮熟后不能久放,需要在一定时间内尽快吃掉,否则就白白浪费了。” 灵米他也吃过,但也仅仅是吃过而已,经常吃是吃不起的。 武道修行之人都知道食用灵米的好处,可多少人都被挡在了‘吃不起’这道门槛外。 他许沸家在一小地方还算是有钱的人家,有钱的程度怎么形容呢?可以打个比方。 普通人家,十两银子够一家人吃半年。 他家的产业则属于一个月赚个几百两没问题的那种,算是个小富之家。 所以,偶尔尝个鲜还可以,想把灵米当饭吃是不可能的事情,眼前这种一顿吃掉上千两银子的事就更不可能。 “费什么话,吃!”庾庆一口冤气咽不下,又吼了一嗓子。 许沸看出了他的憋屈,嘿嘿一笑,也不客气了,甩开膀子吃。 虫儿边抹泪边在一旁给两人添饭。 吃的多能少亏点,庾庆是抱了这心态努力吃的。 然而饭量实在是不行,人想争气没错,可肚皮不争气,几碗下去后就吃撑了,撑的死死的,饭已经顶在喉咙晃荡了,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是想少亏点,可也不能把自己给撑死,不得不停下了,只能看着许沸在那胡吃海吃。 越看越来气,不愿看许沸一个人占大便宜,加之看虫儿在旁挺可怜的,庾庆遂逼虫儿一起吃。 虫儿自然不敢,结果被庾庆火恐吓了一顿,许沸也让虫儿息事宁人,虫儿这才硬着头皮吃了。 虫儿想随便吃点意思下,然庾庆却硬逼着他吃了三碗下去。 剩下的,一大半,全都被许沸轻松装进了肚子,看他拍拍肚子有点遗憾的样子,明显还没吃饱的感觉。 庾庆双手搂着撑饱的肚子,带着不可言说的痛回去了…… 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七十辆马车,上千名护卫人员,这便是列州护送考生赴京的阵容。 三百一十八名考生就此离开了暂住的书院,一行浩浩荡荡离开了列州府城。 出了城,数十骑在前方开路,出行队伍前方三里内的所有人员,一律被驱赶的离开官道找地方回避,要等出行队伍经过了后才能继续上路通行。 七十辆马车中,有四十辆是给考生坐的。 一辆马车坐八名考生,三三二的坐法,两边各坐三个,一头坐两个。 虽然显的有些挤,但相对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一路上都有马车代步。 也不可能每个考生都单独配一辆马车,三百多辆马车的话,那得拉多长的行进路线,得派出多少人护送才行? 之所以安排七十辆马车,那也是整合了各方面的条件进行了周密计算的最佳选择。 比起随行的两百多名书童来说,护送队伍只给了他们十辆马车,两百多人挤十辆马车根本不可能挤下,何况考生的主要行李还是他们负担的。 十辆马车的主要作用就是装考生的行李,随行书童则是轮流上车休息,大多时候都是跟在马车后面步行。上千名护送的官兵,大多也是在步行,区区书童又能有什么怨言。 庾庆未能和许沸同坐一辆车,他看到许沸又被走哪都穿一条裤子的四个家伙给拉上了车。 跟自己同车的七人,庾庆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想跟这些人交往,摆出一副冷漠样,刻意和同车人保持了距离。耳听七人文绉绉谈笑,也不知这些人知不知道有妖孽要对考生下杀手的事,他自己暗中保持着警惕,扭头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护送队伍中有上百名身穿灰色斗篷外套的人,看穿着便知是司南府的人,庾庆这次算是近在咫尺接触到了。 徐觉宁和唐布兰也换穿了同样的衣服在队伍中,庾庆看到了他们,他们没注意到庾庆。 最吸引庾庆的是一些同行的弓箭手,这些弓箭手背负的弓是漆黑不反光的磨砂金属弓体,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墨影弓’,一种修为不迈入真武境界根本拉不开的强弓,一旦拉开,箭矢射击力惊人,穿碑裂石不在话下。 能把‘墨影弓’驾轻就熟的基本上只有一种人,大箭师! 背负墨影弓的人,仅凭庾庆暂时在车内观察到的,就有十几人。 队伍出后,白天在路上是不停的,非特殊情况的话必须要在当天赶到下一个指定的城镇。只因一行人数太多,途中一般的驿站是没有如此接待能力的,起码居住方面就满足不了最低需求。 驿站只负责给队伍供水,或者个别车马出现问题后的修缮和置换。 午饭一律吃干粮,赶到指定的城镇后才有热乎饮食和相应的休息地方。 指定地点,吃了晚饭休息,醒来吃了早饭再出,午饭再干粮,类似循环,时间长达两三个月,一直到抵达京城才算结束。别看有马车,其实就是步行的度。 头天的第一个目的地,因离州府近,队伍在傍晚前就抵达了。 一个县城的军营,临时空了出来给赶考队伍用。 原本驻扎一千人的军营,突然来了一千七八百人,顿时显得拥挤,好在空地多。 下了马车的庾庆四周查看之际,瞳孔骤然一缩,看到一辆马车内下来了一个头花白的老头,也是个弓箭手,背负的竟是一把弓身如扭曲树根的木弓,颜色焦黑,表面分布有许多一圈圈的银色斑点,恍如一只只大小不一的眼睛。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虬龙弓’,据说是一种生长在悬崖峭壁的某种树木的树根,水火不侵,万年不朽,经过特殊炼制后才能成为虬龙弓的弓身,乃玄级大箭师驾驭的强弓。 再看弓手老头是从打头那辆车上下来的,有资格坐头车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玄级大箭师! 从那辆车上下来的还有整支队伍的最高级别官员,也是此行的解送使,同时还有司南府护送人员中的负责人。 不止一个,6续进入校场的车队中,中间一辆马车上又下来了一个背负‘虬龙弓’的弓箭手,尾部车辆中也同样下来了一个。 一个玄级大箭师已是一个恐怖杀手级的存在,此行竟同时出现三个?庾庆暗暗心惊,再仔细查看,现武级大箭师也有四五十个之多。 光这些人就能抵御千军万马了,庾庆唏嘘之余,也暗暗松了口气,有如此强大的护卫力量,途中妖孽应该是不足为惧了…… 军营内睡觉的房间也不够,最好的房间要供有级别的文武官员,那些大箭师自然也不能怠慢。 其次才是考生们,全部睡通铺,十个人一个房间。 杂七杂八的房间则留给了士兵,再搭了些帐篷才够用。 随行书童也有睡帐篷的,帐篷也不够,所以有些书童要睡屋檐下。 往年赴京不会这样,书童也能挤主人房间便于照顾主人起居,这次实在是赴京的护卫人马翻倍又翻倍了。 庾庆吃完饭找到书童虫儿时,虫儿正和一群书童蹲在地上围一圈,围在一只木桶跟前,一个个伸手抢勺子舀出混有菜叶子的糊糊倒碗里吃。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反正看起来跟猪食没什么区别,有些主子家境好的书童闻了闻味道就皱眉,稍加尝试更是难以下咽的表情。 虫儿尝了口后,闷声继续往嘴里扒拉。 第二十一章 送饭   一名书童看看其他人难以下咽的反应,叹道:“有东西让吃饱就不错了,大家都吃吧,不然明天可没精力走路。”   庾庆伸手拍了拍虫儿的脑袋,虫儿回头,见是他,赶紧站起,咽下嘴里的东西道:“公子。”   庾庆瞅了眼她的碗里,淡然道:“碗放下,跟我来。”说罢转身离开了。   虫儿看了眼木桶里不多的食物,有点犹豫,但是不敢不听庾庆的,只好放下碗跟了去。   庾庆左看右看,来到一处士卒用来训练的半身高土墙前停下,待虫儿怯生生到了跟前后,他伸手到衣服里一掏,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只油纸包,放在了土墙上,抬下巴示意道:“打开看看。”   虫儿狐疑,还是伸手解开了,打开油纸包一看,愣住了。   油纸包里,一堆白米饭,还有菜,菜里还有肉,香喷喷的烧排骨诱人的很。   庾庆:“给你带的,吃吧。”   他从一路上的情况就能看出,这些书童待遇是最差的,至少肯定没他们这些考生吃的好。结果也看到了,还没低层士卒吃的好,估计就是把给大家做饭菜的边角料放一起随便搞了搞。   虫儿惊讶了,明眸大眼怔怔看着他,没想到这位竟然会惦记着给他送吃的,摇了摇头,“公子,您留着当宵夜吧,我不饿。”   庾庆嗤了声,饿不饿他不知道,反正知道这小厮就算一个月不吃估计也饿不死,那一顿灵米饭不是白吃的,想想都肉疼,哼哼道:“赶紧的,让你吃就吃,哪来那么多废话,别惹我生气。”   虫儿有点怕他,被他一凶,赶紧照办,两指捻了块排骨,张口一咬,酥软嫩香口感一到嘴里,刹那令鼻子酸的厉害。   多少年了,还是头回有人这么关心他,两颗晶莹剔透泪珠滑落脸颊。   啪!庾庆随手朝他屁股上就是一巴掌。   虫儿身子剧烈一颤,嘴里咬着排骨,泪眼瞪圆了,整个人似乎惊呆了。   “哭什么哭,娘们似的,赶紧吃。”庾庆催了一声。   虫儿赶紧抬袖一抹泪,双手连连抓食物往嘴里塞,埋头努力吃,再也哭不出来了。   也不知阿士衡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不知不觉走神的庾庆靠在土墙上遥望天际,虫儿不时悄悄偷看他一眼。   天际昏暗且暗红,站的近的两人也看不太清了对方的面容。   等到东西吃完后,庾庆终于开始交代正事了,“咱们随行的行李,你一定要看好了,要多上点心,知道吗?”   这才是他给虫儿送东西吃的原因,二十斤灵米表面上还是许沸的,而行李是由虫儿看管的。   吮吸着油乎乎手指的虫儿自然是点头应下。   庾庆挥手,“走吧,回去早点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好上路,也有精神看管好行李。”   虫儿还是嗯声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后,庾庆忽问:“你睡哪?”   这事他得确认一下,万一半夜想查看一下行李,得知道虫儿在什么位置。   虫儿指了一处廊檐下,“我被划到了那块屋檐下过夜。”   庾庆一愣,“屋檐下?就上面那块廊檐也挡不住风,就你这身体,这怎么过夜?”   虫儿又指向校场堆积的一大堆稻草,“没事的,给了稻草给我们垫,回头再铺上被褥就行了。”   庾庆略皱眉,“所有书童都这样睡吗?”   ‘书童’这个时候只是对某些人群的一个称呼,有些考生家来的甚至是家里的亲属,书童角色一般不许女性充任,实在是女人混在一群男人堆里不方便,也怕路上闹出什么影响不好的事来,会有损一州学风清誉。   虫儿又指向校场成片帐篷处,“也有一些是睡帐篷的。”   庾庆狐疑,“那你为什么被分到睡廊檐下?有什么特别原因吗?莫非有人故意欺负你?”   虫儿认真道:“公子多虑了,没人欺负虫儿,也没有特别原因。负责管理书童的军爷将大家集合起来后,这边的睡哪,那边的睡哪,他就随手那么比划了一下给笼统划分了。”   “这样啊!”庾庆抬手捞向后脑勺,摸了个空,又摸在了下巴上,目光略闪烁后,挥手道:“走,带我去认认哪个是负责管你们的军爷。”   虫儿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摆手道:“士衡公子,没事的,真的没事,帐篷里也一样是要睡稻草的。”   庾庆冷眼斜睨。   一碰这眼神,虫儿立刻蔫了,当即低头带路。   几座帐篷中间,一堆篝火,几名军士围着煮什么汤喝。   虫儿指了指当中的一个大胡子军士,便躲在帐篷后面不敢过去了。   庾庆大摇大摆走了过去,走到了篝火旁,几名军士6续回头,看到他穿着打扮后都有些意外,不知这位考生跑这里看什么。   庾庆扫了众人一眼,对大胡子军士招了招手,示意跟他走。   大胡子与众人面面相觑,慢慢站起,一脸狐疑,但还是跟着走了,几步撵上后,皮笑肉不笑的冷笑着,“这位举人老爷,这是要带我去哪?”明显未必会把这所谓的举人当回事。   庾庆多话没有,顺手搭了他肩膀,近乎强行将他拐到了帐篷后面的虫儿跟前,对方刚甩身挥臂不耐烦地摆脱勾搭,庾庆摊开的掌心已经亮在他眼前,三块碎银亮相,恍如定身术。   可以不认识人,钱没办法不认识,刚一脸恼怒的军士愣住,旋即露了笑脸,“举人老爷莫非要赏我不成?”   庾庆朝虫儿努嘴道:“这是我书童,你看他这小身板,我怕他睡外面吹了寒风,一路病到京城去可不好。这一路上,军爷能不能帮忙多担待一些?”   原来是为这个,大胡子立马利落出手,一把将碎银抓到了自己手中,笑道:“这事简单,举人老爷把心放肚里,我保他这一路上睡觉吹不了半点寒风。”   庾庆又指虫儿,“听说他们坐的马车是要轮流坐的,大部分时间都要走路,你看他细胳膊细腿的,腿脚肯定不如他人,咱们不能不讲道理是不是?军爷一路上若是能帮忙关照一二的话,到了京城必不亏待。”   大胡子将银子塞进了衣服里,低声道:“难得有您这样明事理的举人老爷,不像其他人,觉得自己是准官身,不把我们这些大老粗放眼里。您的书童交给我尽管放心,但有一点要先说好,轮流坐车歇脚的事我不好徇私,惹来众怒我吃不消,但我可以指个人去看着装行李的车,可以把您书童塞行李车上去坐,您觉得如何?”   “军爷是个实在人。”庾庆拍了下他的后背,等于是同意了,朝虫儿努嘴,“这小子走了一天,也累了,让他早点休息吧。”   “好说,这就办!”大胡子拍了胸脯而去,天上掉块肉,莫名其妙赚了笔钱,高兴的很。   很快,一间帐篷的睡位就安排好了,地上铺好稻草后,虫儿跪在地上爬来爬去摊开被褥。   等虫儿铺垫好后,一旁的庾庆又指了指放睡位旁的行李,“记得看好行李。”   这才是他帮虫儿周全的目的,怕行李放在外面被人顺走了。   “嗯。”虫儿用力点头。   “你早点休息,不用爬起来,不用送,走了。”庾庆止住要起身的虫儿,扫了眼帐篷内其他也在忙碌铺垫的书童,转身就离开了,背个手走远几步就忍不住嘀咕了起来,“搞的跟我书童似的。”   也没办法,他很清楚,许沸正当红,被拉着到处应酬,哪有时间关心自己书童现在怎样。   至于花出去的钱,那也是罕有的大方,他一点都不心疼,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他就不信回头提及这事时,许沸能好意思让他出这钱?花别人钱收买人心,干嘛不大方点?   帐篷被拨开了一条缝,虫儿悄悄目送的双眼被附近的火堆照的亮晶晶,一直目送到晃悠悠东张西望的庾庆不见了人影,他才回到自己位置上和衣躺下了。   他当然知道自家许公子正忙,顾不上他,但他同样也知道就算自家公子不忙,也不会这样操心安排他的住宿。   不是说自家公子不好,而是他知道自家公子只会随大流,让自己书童接受统一的安排,不会这样格外出手关照。   尤其是从饭桌上打包饭菜给他送来这种事,自家公子绝不会干这种有损颜面的事。   那油纸包着的饭菜真香啊,他现在好像还能闻到那香味,抓着吃时还是热的,现在还能感受到那温暖。   又香又暖,他勾着嘴角闭眼睡着了,笑着睡着了,没有其他书童长途跋涉后的唉声叹气劳累感……   第二天大早,庾庆又找到了虫儿,确认了行李没事后,又拿出了一只油纸包给他,并交代:“躲着点吃,让人看到了不好,万一搞的大家都这样干的话,经不住几百号人拿,怕是要立规矩,到时候有好吃的你也吃不到了。”   “嗯。”虫儿用力点头,也听懂了庾庆的意思,不止这一两回,以后早晚都要给他带吃的来。 第二十二章 古冢荒地 庾庆离开后,虫儿找到一个角落打开油纸包一看,赫然是十个热乎乎的白面包子,一口咬下去鲜香流油,竟是肉包子,顿时美美饱食一顿,一脸的幸福感。 别看他身材瘦小,饭量却不小,十个包子没几下就全干掉了。 阳光一出,队伍也再次出了,那位大胡子军士没有食言,虫儿果然被安排去了看行李,钻进行李车内坐在了一堆行李上,比昨天肯定轻松多了。 其实昨天一天下来,他也没感觉到有什么累,精力一直还算充沛,看别人好累的样子还有点奇怪。 殊不知,都是那三碗灵米饭的功效,他又不会练武消耗,也不会运气吸纳和熔炼灵气,三碗灵米的灵气都散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当中,一个月不吃不喝都饿不死,走一天路消耗不了什么。 一天又一天过去,五天后,一行走出了列州境内。 一出境,迎面而来的是透着一股别样气势的莽莽大山。 一出境便是透着神秘气息的古冢荒地。 进入之前,众考生就接到通告了,古冢荒地地域广大,不出意外的话,要耗时半个月才能穿过,在此期间对大家的约束可能会比较严格。也是此番赴京途中唯一要在驿站居住的路段,没办法,路上没有城镇,只有开辟出的驿站。 当然,要落脚的驿站已有相关人马打好了前站。 当参天古木出现在道路两旁时,古冢地的诡魅气息渐渐拉开了帷幕。 进入约莫一个时辰后,庾庆车内忽然有人指着窗外大喊,“那边,快看,那应该就是列州方向进了古冢荒地的地标,看到了这个,就说明我们已经深入了古冢荒地。” 众人脑袋纷纷挤在窗口往外看,庾庆也不例外。 路边有一道峡谷,在峡谷尽头,有一具巨大的暗灰色的不朽骸骨,几乎与峡谷同高的骸骨,似乎以坐姿镶嵌在了山体内,双手好似扶着峡谷两边,就像坐在王座上的王,在等待进入峡谷里的人朝拜,威严慑人。 可惜路人只是从峡谷口子上过,没人去朝拜。 “古冢荒地,巨人的陵寝之地,这就是传说中为神仙效力的力士。” 言者语气中满是感慨,初见时强大视觉冲击力的震撼感溢于言表。 庾庆也是初见,但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一旁骑马经过的大箭师身上,考生们对眼前的奇幻景象充满惊讶时,大箭师背在身上的弓箭却已经掌握在了手中,提高了戒备的意味很明显。 这让庾庆心头暗暗一凛,大箭师的举动至少说明这一带需提高警惕,这令他跟着提起了戒备之心。 当天无恙,一行平安顺利抵达目的地驿站。 因环境特殊,途中实在是没有其它休息的地方,一般人既不敢也没能力在这路线上经营客栈,唯一能供正常人住宿歇脚的地方就是官方的驿站。因特殊情况,这条路上的驿站是允许官民共用的,返过来也能加大盈利将驿站维持下去,也因需求量大,所以此地的驿站功能和面积都颇大。 此驿站今天要担负特殊职能,已不对外开放,只接待赴京赶考队伍。 来往商旅都会在前前后后的驿站得到通知,要么摸黑赶到前面再前面的驿站去,要么提前落脚休息,前面那座驿站给再多钱也不会接待,自己看着办,出了事不负责。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好景还需险处寻呐!” 下车的考生们因眼前美景,不少人纷纷感慨,诗兴大,你来一句我来一句。 眼前是个很漂亮的客栈,周围有一圈巨大的参天古树围了块空地,客栈就坐落在这片空地上。外有奇峰秀水,参天古树上还有很多树屋,有人在树屋外的栈台上收取晾晒的衣服,红霞渲染的那叫一个美。 一群书生们顿时绷不住了,纷纷要上去赏景,奈何不许,那上面甚至不是给他们住的地方,容易出事。 解送使傅左宣没管那些书生,大步朝驿站正堂走去。 陪同在左边的灰衣人,是司南府急派到列州的行走,负责参与考生保护事务,名叫金化海。 陪同在右边的,头花白的老头叫蒋一念,是列州军方内部资格最老的大箭师,列州有近半的大箭师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驿站正堂外的台阶下,有一提前等候在此的黝黑汉子拱手道:“傅大人。” 傅左宣停步问:“情况如何?” 黝黑汉子道:“驿站方圆三里之内已经扫了一遍,暂无可疑。周围已经布下暗哨,任何异常接近都会提前示警。整个驿站内外都已经施药,蛇虫鼠蚁不敢靠近。” 这位是列州军方的人,州牧卢吉隗还是不放心古冢荒地这条路线,又命军方派出了两组隐蔽精干人马,提前赶到考生队伍要入住的驿站,将驿站及周围采取全面的军事手段管控布防。 黝黑汉子是第一组人马的负责人,另一组已经在下一个目的地驿站休整和做准备,总之就是两组人马针对每天的落脚驿站交替准备,层层交替接应。 傅左宣颔:“有劳了。” “份内之事。”黝黑汉子客气一声便告退了。 傅左宣转身面对左右二人,“蒋老,金先生,州牧大人虽加派了前哨拱卫,但咱们自己的防御还是不能松懈啊!” 蒋一念:“我这里会安排轮值,九名大箭师一班。” 金化海:“司南府会撒一部分人到驿站内外做暗哨潜伏,傅大人可高枕无忧。” 如他所言,一夜平安,未有任何异常生。 一天又一天,一路看不尽的奇幻景致,横穿古冢荒地的官道似乎也是个奇迹。 路上不时能看到巨人的骸骨,或荒弃山野,或半露在地面,众考生已经渐渐见怪不怪了…… 山麓深处,一山巅平顶之上,站着三男两女。 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正是当初在列州府城悦来客栈窥探牧府官邸动静的“黑白双煞”夫妇。 另外的两男一女也都是妖修,披头散长了个鹰钩鼻的瘦高个名叫高远,一身白衣的光头壮汉名叫江山,一身灰衣老态龙钟拄拐的鸠皮老太婆没有名字,人称鼠太婆。 三妖是这古冢荒地的本地妖修,被黑白夫妇邀了来共谋大事,只是言语间有所不善,似乎不太高兴。 五妖冷言冷语之际,一只飞鹰穿破阴云,从天而降,飞降至五妖头顶时松开了爪子,落下一支竹筒。 高远抬手,接了竹筒,当场打开,抽出一卷纸,翻看了其上内容后,看向远方,深吸了一口气道:“赶考的队伍已经出了,估计正午的时候就能到咱们预伏的地点。这大白天的…”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上空,“好在天公还算作美。”又偏头看向黑白双煞,“我实在不明白,考生集结之前你们为何不下手,非要等到大批人马护送时硬撞个头破血流?” 白兰恨声道:“非我们不想,而是那些狗官实在是狡诈。先司南府在以某些考生为诱饵,设置了陷阱,何况冲进城里大打出手确实犯忌讳;再就是转移考生的手段层出不穷,我们不可能在路上见人就拦,那是找死;最可恨的是,有人好不容易得手了,那些狗官居然公开消息说死者没有报名参考,说不是考生,谁还能找他们核对不成?” 高远冷哼道:“护送力量非同小可,一头撞上去必然损失惨重,我劝你们夫妇一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黑云啸哈哈笑道:“高兄不必担忧,有三位相助,此事定能成功。” 白衣光头冷哼道:“我可说好了,我只是协助,我的人不参与打打杀杀。” 黑云啸:“有江山兄相助,那些大箭师便形同虚设,只要江山兄唤起铺天盖地的迷雾,便足抵千军万马。打打杀杀的事由我三百弟兄上场,诸位只需鼎力协助便可,事后我也绝不食言,好处定与诸位均分。不过有些丑话我也要说在前面,谁若是说话不算话,阳奉阴违玩些表面花样不肯出力,也休怪我跑去娘娘那边说闲话!” 闻听此言,高远、江山和鼠太婆皆阴着一张脸不吭声了。 栖霞娘娘的事三人也听闻了,但三人并不想卷入这种事,就算知道了赶考队伍要从古冢荒地过,也都准备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底就一个原因,栖霞娘娘的实力远不如司南府。 黑白双煞是来打野食的,干完了就能跑,他们怎么办? 他们三个在古冢荒地潜修多年,有了自己的地盘,地盘上也有自己的势力和家当,多少年的心血才有这稳当,没事找事在自己家边上跟锦国最大的势力作对,不是傻是什么? 只要一动手,立马就要暴露,回头司南府不将他们老巢给铲平了才怪。 别说他们,但凡有地盘有势力上点档次的妖修基本上也都不会掺和这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命赚没命花的事,碰它做甚? 偏偏黑白夫妇就找到了他们,他们起先是不答应的,结果人家搬出了栖霞娘娘,就问你一句,是想在边上看娘娘笑话还是愿意帮忙一起给娘娘出口恶气? 第二十三章 停下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三人做梦也没想到,会被这样给扯上关系。 一句话就把他们三个给架住了,这对夫妇若非要这样搞的话,事情味道就变了,若不答应,栖霞娘娘岂能放过他们? 三人甚至都不敢灭口,除非能保证绝对不走漏风声,否则便是其心可诛,越抹越黑,栖霞娘娘越不会放过他们。 一边是惹不起的司南府,另一边的栖霞娘娘也惹不起。 想来想去,得罪了司南府大不了跑人,有栖霞娘娘关照,至少还能在妖界立足。若是得罪了栖霞娘娘,人间不是妖修长久安身之地,妖界又难容,三人只能是两权相害取其轻。 见丈夫又把气氛给搞沉重了,白兰当即倩笑化解道:“好了,还是先去预伏点等着吧。”推了丈夫一把,夫妇二人先飞身从山顶跳了下去。 高远哼了声,“真要得手了,东西未必要由这对贱人呈给娘娘。” 鼠太婆尖着嗓子嘿嘿笑,“待事后再跟他们算这笔账也不迟。” 剩下三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随后也从山顶飞身跳了下去……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站在峡谷上的五人终于看到远处路口出现了迤逦而来的大队人马。 眼见数十骑前锋人马驰骋而来,黑云啸沉声道:“让人先左右撤开,离远点,免得被探子现。” 手下人立刻传令布置去了,他们五人也迅从峡谷上方撤进了深山,躲藏在了一处山顶的树冠中窥视。 观察好一阵后,黑云啸忽道:“江山兄,现在差不多可以起雾了,等到他们行进到峡谷时,我们动手正合适。” 江山嗯了声,闪身飘落在地,遁入山中布置去了,没多久,山中便传来一阵“呱呱”蛙鸣动静。 而江山的原形本就是蛙妖,本体是一种叫做‘雾隐’的蛙类,此蛙生长于古冢荒地的山川水泽之内,可吞吐水汽来隐藏身形,一只雾影蛙吞吐的雾气没有多大范围,可江山这次是有备而来,召唤来了无数的同类早早潜伏在了这一带的山林之中。 这也是黑白夫妇找他的原因,能派上用场。 其实夫妇二人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找来更多的妖修相助,然而来的人太多的话恐怕就没他们什么事了,甚至是众怒难犯,因为一群妖修少了他们夫妇一样办事,随时能将他们给宰了。所以找人不是乱找的,所找三人都是思量后做出的选择,都是能派上合适用场的。 山中略有薄雾起,起初不太明显,后来渐渐在山林中飘飘荡荡比较显眼了。 一直暗藏警惕之心的庾庆忽转身。 开始只是偶尔偏头看向窗外的他,忽转身趴在了窗前,山林中雾气的缥缈动静让他感觉到了不正常。 距离远的地方,他的观字诀解读功力不够,无法看出详细情况,但大的明显态势他还是能看出的,山林深处似乎有东西在异动! 没错,而且是有不少东西在异动! 偏偏目测却看不到,有许多东西都集体存在于这边的目测距离之外,这明显不正常,最符合一个结论,有埋伏! 庾庆瞬间心弦紧绷,偏头看向驾车人,又看看窗外的随行护卫,很想提醒一声,然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士衡兄,你到底想怎样?” 一名坐窗口的考生被他爬起压迫的姿态搞的很不舒服,忍不住抱怨了出来。 庾庆只好慢慢坐下了,继而又忽然起身,跟坐门口的一位考生陪笑道:“钱兄,有点胸闷气短,有恶心想吐的感觉,能否让我坐门口稍微透透气?” 当着众人的面,读书人表面上的风度还是要的,那位钱兄自然是很大度地跟他换了位置。 庾庆就此坐在了车厢门口,做好了一旦有意外随时可闪出去的准备,随身佩剑已不离手,皱眉琢磨着要不要开口提醒…… 打头那辆车内,解送使傅左宣独坐一头,大箭师蒋一念和司南府行走金化海分坐左右。 蒋一念盯着窗外的头似乎扭不过来了。 金化海也没感觉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察觉到了些许异常,问:“蒋老在欣赏什么?” 蒋一念回头,沉声道:“起雾了!” 这语气,令傅左宣亦忍不住看来。 金化海好奇道:“山中起雾不正常吗?” 蒋一念:“起雾正常。然此时正值午时左右,天有阴云,气温未有异常变化,前面一路不见雾气,此时焉能轻易雾起?” 另两位面面相觑,傅左宣有点不解,“蒋老,你不会说这雾有问题吧?” 见两人还很疑惑,蒋一念徐徐道:“傅大人,金老弟,你们别忘了我是谁,别忘了我的身份,我是大箭师!弓箭手对影响射击目标的天象是很敏感的,我八岁开始练箭,什么晨雾、夜雾之类的都见识过,眼前的雾不正常!” 他这么一说,傅左宣还有些茫然,金化海的神情已凝重了起来。 蒋一念没有过多解释,他和金化海之间有一张可搬动的小长桌,桌上有地图,他一把扯了桌上地图调转方向,便于自己查看,之前是朝向傅左宣的,手指点在之前出驿站的位置,沿路线观察了一下地形,忽偏头向窗外问了声,“我印象中,前面是不是有峡谷?” 这条路他不是第一次走,但有些东西不是他重点关注的,何况路线很长,具体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外面骑马的一位小将立刻回道:“是,大概再走个两里路,拐过前面的弯应该就能看到了。” 蒋一念沉声道:“峡谷有多长、多宽、多高?” 小将道:“长约七里的样子,谷名就叫七里峡。根据卑职来往的印象,最宽的地方约五丈,大部分地段三丈宽左右。高度不一定,平均高度大概十丈的样子。” 花白头的蒋一念顿有须皆张感,陡然喝道:“传令全队,立刻停下!” 骑马小将立刻拔出手旗,打出旗语,大声喊道:“全队停!” 马车一晃,被紧急勒停了,金化海急问:“蒋老,确定有问题?” 蒋一念:“不能确定,但老夫在军伍中沉浸了一辈子,从作战来说,前面的七里峡太适合设伏了,再结合眼前异常雾气,老夫不得不防。” 解送使傅左宣迟疑道:“前面有前锋探子开路,有问题现不了吗?” “探子只是开路,长途漫漫不可能一路左右搜查,未必能现隐蔽埋伏。”蒋一念双手比划道:“峡谷长达七里,我若设伏,只待一行队伍进入,而后迅从峡谷两侧上方滚石砸下,便可将队伍尽葬谷底,能逃出者无非一些所谓的高手,我等到时候如何交差?傅大人,当立刻再派精明干练之人去峡谷一带细查。” 金化海已经挪步出了车厢,站在车辕上挥手招呼,“前方七里峡,快马去十个人,将峡谷两岸仔细检查,现异常立刻来报!” “是!”有司南府人员领命,招呼上人手,迅快马奔驰而去。 蒋一念也在窗口对外面的军方人马下令了,“左右山林各派一队人马,沿道路两侧搜查。” “是!” 车马忽然停下了,庾庆立刻从车内钻了出来,站在车辕上眺望前方,见到忽有两队人马冲进了左右山林搜查,顿时松了口气,突然这样,估摸着应该是现了什么。 他还犹豫要不要编个谎话,说看到山林深处有一群人影跑过之类的,好诱这边去现点什么。 现在看来,朝廷人马也没他想的那么无能,至少比他想象的厉害…… “怎么停下了?” 躲在树冠中窥视的黑云啸愣怔,其他人也愣住了,眼看就要进入陷阱了,突然停下是几个意思? 鼠太婆尖细嗓音道:“难道是现了?不应该啊,人手不是都提前撤离开了吗?” “不好,肯定是现异常了。”高远抬了抬下巴示意,“你们看,已经派了两队人马向两边搜山了。” 负责总指挥的黑云啸立刻道:“传消息,让两边的人再远撤一百丈。” “是。”其手下弟兄领命而去。 雾气越来越大,动静越看不太清楚了,几人努力紧盯列州人马的动静,见到搜山人马只是沿着道路两侧搜索,并未深入,顿时都稍稍松了口气。 下方突闪来一道人影,蛙妖江山飞身跳了上来,扶着一根树枝问:“什么情况?人马怎么停下了?” 黑云啸:“已经开始沿道路两旁搜山了,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不过问题应该不大,若真现了什么,那动静就不是这样了。江山兄,搜山不会现你的同族吧?” 江山嗤了声,“皆蛙潜于地下泥土中,林地有蛙不正常吗?能现什么?” 正这时,又有人影闪来,快上树,急声禀报道:“黑爷,七里峡那边露馅了,过去了一批司南府的人,亲自对峡谷两边进行了搜查,查的太仔细,已经现了我们做的手脚。” 几人皆惊,立刻紧盯山间官道上人马的反应…… 第二十四章 回撤   十骑隆隆飞奔而返,一灰衣人紧急勒停坐骑,在车窗外急报道:“行走,七里峡那边确实有问题,峡谷两边崖壁已被人暗中蛀空,只要有人在暗中力一推,顷刻间便是崖壁崩塌之势。至于峡谷两侧,我等未现任何可疑之人,急于回报情况,也未深入搜查。”   果然有问题!傅左宣和金化海皆心惊肉跳,幸好蒋一念警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傅左宣忽道:“锁车!”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支响箭射出,尖锐的“咻”声从车队上方划过,向车队相关人员出了号令。   站在车辕上的庾庆回头,看到了从头顶横飞过去的响箭。   车辕上侧坐的一名灰衣人,也是司南府随车的押车人员,听到响箭声立刻跳了起来,让车夫下车后,又推了庾庆一把,“回去坐好。”   庾庆只好老实坐回了车内,那灰衣人又掀开车帘对车内人喊道:“外面没什么好看的,脑袋和手,都从窗口拿开,削掉了脑袋可没人负责。”确认都听话后,又起身,双手拉住了车厢上方一抽,一张网格状的铁栏杆抽了出来,松手便直接下打而关,咣当一声合在了车厢出口上。   车内人被金属撞击声吓了一跳,也注意到铁栅从车顶抽出的同时,两边车窗上也有铁网格切下,封住了两边窗户。   站在车辕上的灰衣人从腰带内摸出了一枚钥匙,插进了车门上面的锁孔内,咔嚓拧动了两圈,封住车门的铁栏杆顿时被四周的销子给锁死了。   车内人大惊,有人喊道:“尊驾这是何意?”   灰衣人不理会,钥匙又塞回了腰带内,然后招了车夫重新上车,自己又坐回了原位。   庾庆抓住铁栏杆晃了晃,又迅检查四周,才现,车厢的四壁内早就暗藏了金属栏格,整个车厢瞬间变成了一个金属囚笼,格栏孔口很细,最多只能伸出一只胳膊,将一群人像关猪一样给囚禁了。   不仅仅是这辆车,从囚笼之外能看到,前面的车也都被这样给锁闭了,同样有不少呐喊的声音。   问题的关键是,一群考生根本不知道为何要把他们给这样关起来。   真正的原因也不会告诉他们。   别说他们,就连随队的军方护卫人马亦感到惊讶,互相打探这是怎么回事。   队伍后面的书童纷纷朝前面打量,不知道怎么了。   对外的说法是所有车辆都做过加固,实则做过特殊改造的车辆只有四十辆,只有考生坐的车被动了手脚。   打头车内听到了后面因锁车而导致的纷乱叫喊声,解送使傅左宣道:“告诉那些举子,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大嚷大叫有失体统,命他们配合解送,否则一律报州牧大人严惩!”   “是!”手下听命而去。   蒋一念已经因动静去了车外,跑到后面几辆车前查看过,看出了车辆早有设计,立刻掉头回来,钻回了打头的车内,见傅左宣和金化海皆若无其事的样子,顿时明白了点什么,这两人应该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两人确实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事,司南府的人早已暗中和卢吉隗沟通过了,达成了不可对外言说的一致意见,一旦护送途中出了意外,立刻将所有考生给锁死在车内,死也要让考生死在车内,不许任何一颗考生的级被妖修拿去领赏。   蒋一念当即追问:“傅大人,解送车辆瞬间变成囚车,这是怎么回事?”   傅左宣平静道:“蒋老,事情明摆着的,想强行从如此护送力量中把考生级给摘走的可能性不大,智取的可能性较大。所以傅某认为,为了以防万一,事先以精钢铁笼予以保护是最佳选择。”   蒋一念沉声道:“傅大人,你这样做,真若有变,这些考生困在车内只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没有丝毫变通的可能,就只能困在车内等死!”   金化海插话帮腔道:“蒋老言重了,试问,若连我们都保护不了他们,他们还能从这一带逃出去不成?我们若保护不了他们,他们在这情况下只有死路一条。借用精钢铁笼,先能做他们的防护,真要是难逃一劫的话,这笼子也能阻止妖孽轻易把他们级给摘走。妖孽迟迟无法得手,就迟迟不能脱身,便是你我大开杀戒之时!”   蒋一念瞬间懂了,一旦局面失控,不但不能让妖修得逞,还要借用考生的性命做诱饵!   这可不是小事,他不信眼前这两位能做这么大的决定,加之明显是事先准备好的囚车,他明白了,这是上面的授意。   见他保持了沉默,傅左宣道:“二位,眼前如何决断,宜当决,我要听取二位的高见。”   金化海面泛厉色道:“依我之见,先由我司南府的人去守住峡谷两边,防止妖孽推倒崖壁,然后大队人马快通过。”   傅左宣没有表态,又看向另一位,“蒋老,您的意见呢?”   蒋一念略摇头,“我的意见是全队转向,事不宜迟,立刻后队变前队,迅撤退,以最快度撤离这片雾气渐浓地段。”   金化海语气变得严肃,“蒋老,你的意思是,我司南府上百人手,加列州五十名大箭师,还有上千护卫人马,要被一群妖孽给吓得落荒而逃?你丢的起那个脸,我司南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蒋一念:“老弟,你现在还在顾惜颜面?仗可不是你这样打的!我问你,峡谷长达七里,你司南府上百人手就算全部撒出去了布防又能怎样?是能对整条峡谷全面防御,还是能吓的那些妖孽不敢轻举妄动?老弟,有自信是好事,但没必要自信过头。妖孽不是瞎子,不会不知道司南府的人参与了护送,既然敢在此设伏,就不怕你们司南府的人。   七里长的峡谷,你司南府上百人去防,不可能做到毫无漏洞,何况有这雾气做掩护,大家一起上都没用,妖孽只需击倒一个点的崖壁,整个车队立马就要被阻去路,倘若后方崖壁再被击垮,后果又岂是司南府的脸面能解决的?”   此话一出,傅左宣变了脸色,金化海也绷着脸颊不吭声了。   蒋一念继续道:“若没这雾气,有我五十名大箭师在,对方不敢造次,这雾摆明了就是要把五十名大箭师的威胁给废了。对方为何不在我们夜宿的驿站周围释放这妖雾?夜间加上妖雾,岂不是更容易动手?很显然,是因为前部人马的功劳,对方没机会布置,也怕打草惊蛇。   所以,可以肯定,这么大范围的雾气,不是随时随地想招就能招出来的,雾气之所以在这里出现,必然是提前在此有了准备才行。立刻后撤,只要能撤出这片雾区,对方必然无法再轻易以妖雾施展障眼法,届时有我五十名大箭师的威慑,对方未必敢轻举妄动。   只要对方不敢妄动,我们就有时间查明这妖雾究竟是怎么回事,到时候就该轮到施展这妖雾的人害怕了,我不信他还敢等在这不逃。基本上,只要我们撤出了这片雾区,妖孽对我们动手的时机便错过了。傅大人,金老弟,老夫现在担心的是,那些妖孽只怕未必会让车队后撤。”   听到这里,傅左宣不再过问金化海的意见,已知谁说的更有道理,情况紧急,司南府的面子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了,直接下令道:“就照蒋老的意思办,后队变前队,立刻以最快度回撤!”   金化海沉默着,这次没表示任何反对。   后队改前队,车内被关的考生,还有那些书童皆惶惶然,护送人马明显也进入了作战状态。   庾庆虽不知具体情况,只看现场样子也能明白,问题明显严重了,扶着铁栏的手又用力摇了摇。   一旦有变,他得想办法出去,不然困在这车内算怎么回事,真要有妖孽来袭的话,连躲都没地方躲,堂堂玲珑观掌门困在这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给弄死算怎么回事?   铁栏坚实,难以掰弯,他目光不由看向押车的灰衣人的腰部,之前看的清清楚楚,打开这牢车的钥匙就在人家的腰带里。   然而事情很明显,开口求人家也没用,人家肯定不会给你开门。   暂时没了办法,事情没到绝对的地步,他也不敢乱来,否则很有可能没被妖孽搞死反被司南府的人先给弄死了,他只能是先等等看……   躲在树冠上的鼠太婆尖声道:“好像是调转方向撤了。”   雾气渐大,官道上的动静已经看不太清了。   高远紧盯目标地点,“没错,看那打起的旗,改向了,是撤了,在往回走,”   几人6续看向了黑云啸,之前大家还不清楚是怎么暴露了,事到如今,看到这么大的雾,反而是后知后觉明白了,应该是弄巧成拙坏在了这雾上面。   黑云啸脸颊紧绷,紧盯了目标一阵,脸上最终闪过狠色,对下面喊道:“去几个弟兄,把对方退路和进路都给堵了!”   “是!”树下弟兄领命跑了。   江山呲牙道:“都这样了,你还要硬搞不成?” 第二十五章 空袭   峡谷那边设伏,有制造好的助攻条件,事先的准备中甚至在峡谷那边挖有地道,一旦将目标以乱石埋没在了谷中,鼠太婆的人最擅长在地下行事。这边一部分人手吸引官方幸存高手,鼠太婆的人则在地下趁机摘“桃子”。   如今这些便利条件都随着赶考人马的转向而烟消云散了。   黑云啸指向撤退的目标队伍,“江山兄尽管去把雾气给催大,只要那五十名大箭师看不到目标,就是瞎子,就威胁不了我们。”拍了拍胸口,“还是原样,正面硬拼的事不要你们去做,还是我们弟兄来。”   “我看你们夫妇是想孽灵丹想疯了!”江山扔下一句骂,但还是闪身去了,没一会儿,远处又隐隐传来蛙鸣声。   黑云啸又对高远道:“高兄,你可以去号令你的麾下做准备了,只待切断了两头退路,便可动手!”   高远哼了声,没多话,一个闪身而去。   黑云啸回头又叮嘱鼠太婆,“先由高兄人马干他几轮,十轮之后,你的麾下立刻围上去!”   鼠太婆默不吭声着飘然弹射而去……   轰隆!   由头车变成了尾车的车内,傅左宣三人相视一眼,都听到了七里峡那边传来的轰隆倒塌声。   三人都意识到了点什么,金化海:“莫不是断了我们的去路?”   蒋一念:“既断去路,只怕退路也难保,看来是要正式对我们动手了!”话毕,已将弓具背负在了身上,钻了出去。   金化海也跟着露面了,两人双双跳上了车顶,严密观察着四周。   没多久,前面有人快马来报,“大人,前方山体生了塌方,阻断了回撤的路!”   果然不出所料,金、蒋二人眼神碰了一下。   山体塌方是挡不住人爬过去的,何况这里还有不少能高来高去的人,问题是这些马车,还有关在马车里的考生,不清出路来如何开过去?   队伍很快停下了,也不得不停,路断了。   尽管已经命一部人清路去了,可傅左宣等人很清楚,有人蓄意作怪,这样清是没用的,你这里清开了,人家还能在前面继续搞塌方。然而又不可能因为有困难就不作为,只能是继续开挖。   蒋一念忽对车旁随行的一名大箭师道:“传我号令,目标四周山林,火箭,满弓,十连射!”   “是!”车旁大箭师领命拍马而去传令。   金化海疑问:“蒋老,你这什么意思?”   蒋一念漠然道:“放火烧山!”   金化海大吃一惊,忍不住看了看雾茫茫的四周,不得不提醒,“一旦火势控制不住了,大火肆虐,你可想过在这古冢荒地造成的后果?退一步说,烧过了‘五十里之约’,谁都保不住你!”   蒋一念:“大战在即,我只问胜负,不考虑这些。虽不知敌人要采取什么样的攻击方式,必从四面八方而来,先放一把火试试,若挡不住,那就一起浴火好了!”   雾气绵密的度明显越来越快了,三丈之外的人已经看不清了。   庾庆已经撕下了车帘子紧盯外面,忽见呼呼火光飞出,远处也6续有呼呼火光飞向道路两边。   从迷雾上方看,则更加壮观,一道道火星穿破云雾,如升起的烟花,又似飞赴四面八方的流星。   站在树冠上的黑白夫妇都看到了,甚至有火星从两人头顶飞过,两人昂头,目光跟着火星飞去,看落向,射程足足有三百多丈远,这明显是玄级大箭师在远射。   纷射四面八方的火星一落地,则迅嗡一声,燃烧成火焰,插在什么地方就在什么上面烧。   白兰略显惊恐道:“他们在干什么?”   “在放火烧山!”黑云啸神情抽搐,咬牙切齿,“一群疯子!”   这世道,无论是人还是妖,对纵火烧山这种事都难容忍,都会一致谴责。尤其对生长于山中的妖修来说,尤为讨厌山火,对山火甚至有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感。   四面八方的山林中,66续续有了上千处起火点,好在没什么风,此地树木又较为高大,燃烧起来没那么快,但也给这迷雾之地增添了一团团的异样色彩,犹如一盏盏橘色灯笼。   站在车顶的蒋一念大手一挥,一旁候命的大箭师立刻拔箭,“咻”射出了一支声音刺耳的响箭。   伴随在车队左右的一群大箭师立刻纵身离开了马背,纷纷遁入了山林,深入到一定距离后,迅上树,搭箭上弦,各自紧盯几处在雾气中散昏黄光芒的起火点。   一名所在位置较高的大箭师,几乎身处在了雾气上方,拉弦警惕之际,忽目光上瞟,看到高空之上有一队黑影飞来。   他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但感觉到有些不正常,迅跳下了树,紧急返回禀报。   然而还等不到他将情况报知蒋一念,高空飞来的上百只大雕,一群翼展近两丈的大雕,已经开始浮空盘旋,继而松开了爪子抓着的藤网。   藤网里基本上都装着五六七八块大石头,藤网一松,大石头失控脱出,纷纷呼啸而下。   盘旋到位扔下石头的大雕没了负重,飞行度骤然加快脱离现场,快飞向了莽莽大山深处。   后续盘旋到位的又松开了藤网,朝目标地点投掷石头后,也跟着飞离。   上百只大雕轮番上阵投掷带来的石头,轮番撤离。   呼啸声从天而降,蒋一念惊怔抬头,金化海惊愕抬头,上面雾气缭绕,看不到空中的情况。   那位看到了空中情形的大箭师跑来,还来不及禀报,便察觉到了点什么,刚一抬头,一团黑影已瞬间将他拍倒在地。   轰!   血肉横飞,大地震颤,马儿嘶鸣。   一块从高空坠落而下的大石头,度实在是太快了,冲击力也实在是太惊人了。   一个不察,未能及时躲过的话,真武级别的修为根本挡不住。   轰!轰!轰!   接连不断的大石从天而降,大地隆隆不停。   蒋一念突然挽弓朝天一箭,弓弦弹出虹影。   无论是虬龙弓,还是墨影弓,所用的弓弦都是名为“虹丝”的东西,此物名贵,墨影弓绞成弓弦的丝线数量少,虬龙弓绞成弓弦所用的丝线数量多。   咣!上空一声爆响,一块大石在雾中被蒋一念射爆,乱石纷飞而下。   金化海大袖连挥,隔空功力荡开乱石。   车厢内的傅左宣钻了出来问:“怎么回事?”   话刚说完,车夫使劲拉住的受惊之马中的一匹,血肉爆射开来,突然被砸爆了。   傅左宣被溅了一身的血肉,人也惊呆了。   金化海闪身抓了他胳膊,带着腾空而起,飞落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下,贴树而站。这样比较安全,就算有石头从上落下,树枝也能抵挡一下,起码能提前示警,加上他的保护,可保解送使傅左宣安全。   蒋一念则从惊慌失控的马车上弹身而起,扶摇直上十余丈高,冲出了氤氲雾层,看清了上空大雕投石的情形,当空挽弓,三箭齐,怒射苍穹上盘旋的一群黑点。   这一箭只是为了泄愤怒,他一看距离就知道,对方明显有备而来,飞行的高度是他的箭矢所不能达到的安全高度。   整个护送队伍,瞬间陷入一片惨烈。   下令也控制不住,惊慌四散,找地方躲藏,彻底乱了。   那些书童做梦也没想到会生这样的事情,身边人突然被拍成肉泥爆自己一身,这是什么感觉?吓得哭爹喊娘乱跑。   马儿受惊乱跑,大多数又被堵的无处可跑,拖着车体也爬不上坡。   不断有马被砸的血肉横飞,不断有车厢被摧毁,不断有人哀嚎、惨叫和哭泣。   轰!   惊慌四顾的庾庆,突然就被巨响给震懵了,耳朵中一阵嗡鸣,眼中甚至被震出了重影。   一车惊叫的人被震了个七荤八素,震碎的乱石砸了众人一个灰头土脸,有的被碎石划破了脸,哇哇乱叫也听不到了。   他们的车未能幸免,被一块大石头砸中了,车轮子瞬间崩溃了,车厢直接坐地,车板崩飞了,露出了囚禁众人的铁笼子的完整形态,拖着乱七八糟散碎的马终于没了负担,跑了。   车夫也跑了。   一车人虽被震了个头昏脑涨,却都没什么大事,最多破点皮,有些跌打损伤。这囚禁他们的铁笼子虽被砸的有些变形了,但终究是为他们挡了一劫。   庾庆用力摇头,尽力运功平复,看到守在笼子外面犹豫要不要离开的灰衣人,他赶紧伸出一只手大喊,“钥匙,开门,放我们出去!”   灰衣人与他对视了一眼,又扭头看了看四周的惨烈景象,眼中闪过决然。   用力稳住了重影视线的庾庆顿感不妙,果然,灰衣人一个闪身而去,扔下了他们不管,先找地方躲避去了。   庾庆刚想开口臭骂,又因轰一声愣住了,那灰衣人刚弹出去,便在半空被一块从天而降大石头给当场拍翻在了地上,脑袋和半边肩膀都没了,这运气!   庾庆彻底无语了,伸出去的手也慢慢缩了回来,人都没了,再喊还有屁用。 第二十六章 雾杀   再看四周,没了车板板,现在的视野倒是开阔了不少,奈何雾茫茫的,也看不远。   他看到了附近一辆车内,押车的人已经挥剑斩断了绳索,放了马匹离开,和车夫一起躲在了倾斜的车底下,明显是想借着铁笼抵挡,或是看到了这边的情况,知道车厢根本挡不住从天而降的巨大冲击力。   两人傻眼了一阵,立马往外爬,谁知咣当一声巨响,烟尘中有鲜血溅射而出。   庾庆再看,现那两人已经消失了,消失在了车厢底下,车厢已经和这边一样坐地。   无坚不摧的攻势依旧在从天而降,四周的惨叫和惨烈景象,令庾庆也忍不住毛骨悚然。   他又从铁笼伸出手,摸到了上方的锁孔,运功查探,想运用暗力挥钥匙的效果打开锁,结果现此锁是下了血本的千机锁,专防修行中人的锁,不掌握钥匙的轮廓,根本打不开此锁。   唰!他突然推开左右的人,突然拔剑,咣当一剑劈在铁笼上,意料之中的没有劈开,这铁笼确实是由精钢打造,而且不是一般的精钢,估计为了防破坏加了料,反倒把他剑锋给砍出了豁口。   有一名考生喊道:“士衡兄,用剑撬撬看吧。”   傻鸟!庾庆心里骂了一句,插剑归鞘,不理会。   之前阿士衡受伤,他还有些内疚,现在现,还是阿士衡的命大,以小劫渡大难,他成了那个受死的倒霉蛋,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打死他也不来顶替赴京。   尽管知道有妖孽意图对考生不轨,可他就想不明白了,这得多大的仇,居然能搞出这样的攻势?   他不想关在这笼子里受死,可目前的情况看来,好像躲在这囚车内反而是最安全的。   从颈项跑进衣服里的石头渣子搞的人浑身难受,他刚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刚抖了抖衣服里面的石头渣子,轰!头顶又是一阵震响,又被砸中了。   众人懵了,摇摇晃晃,庾庆也再次震懵了,耳鸣眼花,头昏脑涨,又灰头土脸了。   大雕投石,还在一**的继续。   然而不管怎么空袭摧残,就是有运气好的,硬是有十几辆马车怎么都不会挨砸,搞的车内的考生一直在担心什么时候会被砸中,这种滋味不好受,远不如庾庆他们这种已经习惯了的。   上千护卫人马,上百名司南府人员,五十名大箭师,居然被这一场空袭给打了个无还手之力。   憋屈,却没办法。   四周惨叫声渐渐少了,要么被砸死了,要么暂时都跑到山林中找到了躲避之处。   金化海很愤怒,想命司南府的人员四处搜山杀无赦,却被蒋一念阻止了,担心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论到近战,司南府的人手依然是这支队伍里实力最强的。   现在手中的‘诱饵’反倒成了他们自己不敢轻举妄动的软肋。   金化海也暗暗庆幸,还好没硬闯七里峡,否则那些妖孽根本不需要冒头跟他们硬拼,就以现在这一手,蛀空的崖壁就能被砸的大面积倾覆。   不但有投石空袭,还有大面积的石壁崩塌,那后果想想都后怕。   铿…铿铿……   山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异响,蒋一念迅侧耳听。   金化海听出了是弓弦声,疑问:“你的人现了目标?”   疑惑的原因在于,有这大片的迷雾在,根本看不远,看不到目标还如何射击?   蒋一念哼声冷笑,神色冷厉,目中有杀机,并未作答。   山中,见火势渐大。   听到山间被空袭的地方惨叫声不绝,估摸着护送人马自顾不暇,有几名黑衣人从隐蔽地冒出,冲去扑打救火,不想酿成肆虐的山火惨剧。   这算是山中妖修本性。   然他们的身形一出现在火光处晃荡,迷雾深处立刻有索命幽灵奔袭而至。   锋利箭矢先至,才闻“咻咻”破风声,可见箭矢的射击度有多快,大箭师用的强弓就是非同凡响。   面对这种恐怖射杀,感察能力和反应度有所欠缺的,根本躲不过。   噗噗声接连响起,箭矢瞬间贯穿了几名黑衣人,没有一支箭矢留在他们身体上,全部破体而出,或没入地下,或没入树干之中。   几名黑衣人身体皆一阵剧颤,有的倒下了,有的并未当场致命。   他们皆是妖修,皆是化成人形的妖,内在的心肝脾肺肾所在部位未必和人一样,各种妖类化作人形后,致命部位所在位置是不一样的,未伤及要害只是受伤的话,自然不会毙命。   现中箭,幸存的惊恐之余纷纷欲闪身逃离,然有些刚跳起便落下了,有些尚未蹿出去便颤抖着身躯摇摇欲坠了。   噗噗声以及血花接连从他们身体上冒出,脑袋上多了血窟窿,身上又多出了好几处血眼。   又被补了好几箭,又有好几个部位中箭,致命部位终究还是被碰上了。   几名黑衣人6续咣咣倒下,射杀他们的箭矢不止来自一个方向,他们遭遇了交叉射杀。   遭遇了同样情况的不止他们,许多跑出来救火的都倒下了,直到死都没完全搞清自己是怎么被射杀的。   他们低估了大箭师的能力,迷雾是可以让大箭师丧失捕捉射击目标的能力,但出现了火光,隔着迷雾能看到朦朦胧胧的火光,有人影从火光前动作,他们是能于朦胧光影中分辨出的。   于复杂条件下找到射击目标是射击的根本,这是大箭师长期修行训练的事项,也是必须培养出的能力,譬如借助微光夜射之类的。   蒋一念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第一时间命人射出火箭,这也是他放火烧山的目的之一。   潜伏在暗处的妖修,见到这一幕后吓了一跳,无人再敢冒出救火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山中火势渐大。   也有人紧急撤离禀报。   黑云啸听到消息后,急声道:“快,通知各处潜伏的弟兄,不要去救火!”   “是!”来人迅去了。   然而,没多久便带回了一个噩耗,通知各处时,也分别从各处了解到了一些伤亡情况,目前已经有九十多号弟兄被射杀了。   黑白夫妇瞪大了双眼,心疼不已,摆出的三百来号人手,还没冲上去正面交手,就悄无声息被杀了九十多个?近三分之一的预备进攻人手就这样被剪除了?   惊悚!以前一直听说大箭师有多恐怖,今天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黑云啸抬头看天,隐约看到空中的大雕队伍又完成了一轮空袭,又再次回撤了。   他所在位置地势较高,树冠未完全被雾气吞没,能直观看到空中的情形。   “十轮了,准备的石头应该也差不多投掷完了,鼠太婆那边也该登场了。”黑云啸目光从空中收回,盯着夫人白兰说道:“告诉她,让她的‘大军’不要放过树上,务必把所有大箭师都给逼出来,最好是趁那边无暇顾及时,先把这些大箭师给解决掉,这些人近战能力有限。”   对大箭师放冷箭的威力,已经是怕了,有这些人盯着,他不放心自家夫人的安全。   白兰点头就走,丈夫负责在这里协调指挥,她要亲自带弟兄上场了。   “小心点。”黑云啸忽叮嘱一声。   白兰回头妩媚一笑,纵身飞掠而去……   轰隆隆砸落在地的动静似乎停止了。   侧耳听了一阵,金化海和蒋一念相视一眼,后者道:“不太可能扔一波石头就不管了,真正的正面进攻应该要开始了,你司南府的人要做好正面冲突的准备了。”   “嗯。”金化海点头,深以为然,喊了人过来,让去通知幸存人手做好准备。   蒋一念同时命人通知幸存的护送人马做好集结应战的准备。   依然在树下藏身的解送使傅左宣满脸血污,已经是惶惶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动静暂停的时间似乎有点长,困在笼子里的考生们也察觉到了这份异常,和之前的暂停动静相比,确实过长了。   “难道是攻击结束了?”有人试着问了句。   “好像是结束了。”   欣喜声音渐渐杂七杂八起来。   庾庆扫了眼这群灰头土脸、叽叽歪歪的家伙,不予评价,他已经意识到了,结束的只是头波攻击,真正的地面进攻要来了,毕竟他们这群考生的脑袋还在脖子上好好的。   也就是说,真正要摘他们脑袋的动作要来了。   这次,庾庆真的呆不住了,他可不想坐在这里等死,摇了摇铁栏,无法打开,只能是找钥匙了。   他的目光盯在了砸死的司南府押车人员身上,目光锁定了那人腰带上绷起的隐约钥匙轮廓。   不知有没有看错,雾又大了好多,附近关其他人的铁笼都看不清了,他得认真仔细辨认,甚至施展出观字诀来确认,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因为拿到钥匙的机会很有可能只有一次,错过了很有可能就只能关在笼子里做待宰的羔羊了。   只要出了这牢笼,他就不怕了,这片雾海对别人来说也许是麻烦,对他来说却是如鱼得水的环境,也是他最好的障眼法,他若要逃,估计难有人能拦住他。 第二十七章 出笼   当然,还有一个拿到钥匙的办法,就是把囚笼给移到尸体边上去。   这需要和关在笼里的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才行,将笼子翻过去,或脚穿过笼孔踩地抬过去也行,然而这笼子太沉,又是和一群“猪”在一起,想要和这些人合伙把笼子给搞过去难度太高,估计钥匙没拿到,第二波致命的攻击已经开始了。   所以他不指望这些才子,还是决定单干了。   他先背着身后的一帮家伙悄悄拔剑在手,剑慢慢伸了出去,搁在了外面,再借机蹲坐下了,观察一帮人的反应,等一群人的目光谁也没注意他时,突然伸手到外面抓了块大石头,甩腕上抛了出去。   咣!又有一只石头砸在了上面,笼子里的人瞬间吓安静了,一个个双手捂住耳朵,悄悄盯着上空。   庾庆则趁这机会伸手出去,抓了搁置在外面的剑,顺手投掷而出。   唰!剑锋划断了那押车人员的腰带,藏于其中的钥匙果然崩了出来。   “就一块石头吗?”   “这块石头的个头小了,好像冲击力也很小。”   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一群书生盯着上面又叽叽喳喳了起来,有人还用手去捅上面的石头,尝试着用手拨弄,因那石头落在上面并未砸碎。   庾庆回头看看他们反应,正好,手摸了外面的碎石,屈指弹出一颗,将停在尸体上的钥匙打的跳落在地。   听到叮声脆响,有人往这边看了下,雾气遮掩,没人现什么异常。   庾庆等注意力过去了,抓了块大的石头扔到了钥匙前面,之后若无其事的样子埋头捡石子,在一堆石子里反复挑合适的。找到合适的后,看了眼身后众人,才骤然将那颗精挑细选的小石头弹了出去。   小石头撞大石头,折角反弹,撞了一下钥匙,立刻将钥匙打的向这边飞了过来,落在了附近。   庾庆又装没事人,心里也轻松了,钥匙已经可以直接拿到了,一旦情况不对,他随时可以拿了钥匙开门跑人。   然而还没等他放心劲头过去,两眼已经瞪大了不少,已经被四周雾气的翻涌动静给惊着了,之后二话不说,拿了剑鞘往笼子外面伸出了胳膊,拿着剑鞘使劲往外够,往回扒拉地上钥匙。   如此近的距离,凭他的修为已可以隔空摄物,能运功将钥匙吸附到手,但他必须给‘为什么有钥匙’一个说法。   同牢笼的当即有人注意到了,问:“士衡兄,你在做甚?”   庾庆就一句话:“地上掉的好像是车门钥匙。”   “啊?”一群人顿时挤了过去看。   车厢高度有限,本来就站不直腰,半蹲地上的庾庆翻了个白眼,整个人被挤的在笼子网格上压出了痕迹,顿时想破口大骂,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忍下了,因不敢保证这边回头会不会死绝,所以还很斯文的笑道:“诸位兄台,你们这样,我怎么拿?”   挤在前面的人现了不对,忙朝后喊,“不要挤,不要挤。”   众人后退开后,庾庆这才将钥匙扒拉了过来,抓了钥匙立刻从上面伸手出去插,插了进去一拧,费了点力才拧开了车门,因牢笼被砸的变形了。   车门一松,庾庆顶开门就第一个出去了,走出去就是地面,因为笼子就坐在地上。   走出去还要上个台阶,因笼子被砸的嵌入了地面。   后面的人跟着跑出来欢呼,庾庆则捡了自己的剑归鞘,侧耳听到已经有打斗声从山中传来,不敢多留,第一时间消失在了迷雾中。   其他同车的却还在欢呼,还找到了附近的牢笼欢呼庆幸,貌似在对着笼子里的人炫耀,你看我们已经出来了!   谁想还没高兴一会儿,动静便引来了几名灰衣人,一人指着他们喝道:“谁让你们出来的?回去!”   刚出来的一群人顿时傻了眼,若是官兵,他们还敢嘴硬几句,碰上司南府的人,只能是愤恨无奈。   于是又被赶了回去,又被关进了笼子里,一名灰衣人拧动门上钥匙把门一锁,便拔出钥匙带走了。   “唉!”关回的七人唉声叹气。   在笼子里稍一溜达,七人便现了不对,有人把同牢笼的给清点了一遍,惊咦,“士衡兄没进来?”   “咦,是啊,他去哪溜达了?”   七人面面相觑,相当无语,还能出这样的事,一个个扭头趴在了铁栏上往外瞅。   庾庆还能去哪,自然是惦记着跑人,自己堂堂玲珑观掌门人岂能命丧于此,自然是要想办法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保住了性命才能去赶考不是?   当然,要跑之前他必须先做一件事情,自己那二十斤灵米必须要带走。   那可是两千多两银子,不是别人的,本就是自己的,他没办法放弃!   他不知道哪一辆车是装灵米的车,虫儿应该知道,但虫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他只能是一辆车一辆车找过去。   一路上的血腥凄惨令他皱了眉头。   没走多远,迎面一只大铁笼横在路上,他刚欲绕过,忽听到熟悉的声音惊喜喊他,“士衡兄!”   庾庆回头一看,现不是别人,正是许沸,同车灰头土脸的几人中也有他认识的,四个穿一条裤子的家伙都关在一起。只见苏应韬头上带血,缠着衣带做绷带,脸上也满是血迹,显然是被碎石砸破了头。   最关键的是,他现笼子里居然还挤了个灰衣人。庾庆眼睛一亮,现这才是个聪明的,知道把自己也关进笼子里躲过空袭,对比这位,那些被砸死的都是该死的,笨死的。   许沸又高兴着喊了一声,“士衡兄,你怎么出来了?”   这一句话立刻出了问题,那灰衣人当即指着庾庆道:“谁让你出来的?立刻回去!”   庾庆暗道不妙,回头随便一指,“那边的人让我出来的。”说罢便一头钻进了雾里离去。   笼子里的灰衣人立刻摸出了钥匙,直接打开了车门,迅朝庾庆的去向追去。   并未追出太远,灰衣人突然颤身止步,颤巍巍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一堆破烂车板后面斜刺出了一道锋芒,直接从他肋下横穿了他的胸膛。   持剑偷袭者正是矮身藏在后面的庾庆。   没任何迟疑,他果断对司南府的人下了杀手!   灰衣人满眼的难以置信,对方有没有这偷袭的身手都可以不论,关键不敢相信这么个考生敢对自己下杀手,两人无冤无仇,自己又没表示出任何杀意,为什么?   “你…”灰衣人喉咙里刚咕噜出一声,庾庆拔剑又挥出一剑,直接挑断了对方的咽喉,抖掉剑上血滴归鞘,看着对方倒在了自己的脚下。   他本没想杀对方,可对方不该追过来,不该想着把他关回笼子里去,那和杀他无异。   就这空袭阵势就能看出,凶手是有备而来,准备了十足的手段而来。   就这一路的血腥惨死状况来看,他哪里还敢回到笼子里去,他的修为又不高,不可能回去坐以待毙,逼不得已只好痛下杀手,悄悄解决这位是眼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忽又有脚步声传来,庾庆再次握剑,许沸的喊声传出,“士衡兄?士衡兄,你在哪?”   庾庆立刻掀翻车板盖住了灰衣人的尸体,也跳了过去,提前过去拦住了迷雾中走来的许沸,低声提醒道:“你喊什么?”   手里拎着刀的许沸一愣,四周看了看,“押我车的人没为难你吧?”   庾庆刚才有过要灭口的念头,听到这话略汗颜,敢情是因为担心自己才找过来的,胡说道:“我没看见。”   许沸奇怪,没多想,觉得可能是雾里走散了,问:“你去哪?”   庾庆不会说自己去找灵米,“我担心虫儿,去看看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许沸顿时神色凝重,立马就往前跑。   庾庆当即想抽自己嘴巴,悔不该找这个理由,一个箭步过去,拉住了许沸的胳膊,拉着许沸绕了半个圈,拉着绕开了灰衣人的尸体,也将其拉到了路边的一处坡下藏身,躲过了几名来往的官兵。   “吃一堑长一智,再这么大摇大摆的乱晃,被护送的人现了又要把我们关进笼子里。”庾庆边说边拎着开了对方快横到自己脸上的刀锋,“你那一车斯文人,你怎好意思拎这么大一只刀在车上晃悠?”   许沸低声道:“不瞒你说,我一直担心路上出事,刀不敢离身呐。”   自己也是剑不敢离身呐!庾庆挑眉,敢情这厮也早知道妖孽作乱的事,事先却一点风声都没透露,想想都有些不爽,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未向对方透露半点风声,将心比心,只好作罢。   不过对方既然有这觉悟,那就好办了,二话不说,直接脱掉了自己的儒衫,蹿了出去,找到一具士兵的尸体迅扒了其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跟过来的许沸一看就懂了,妖孽要杀的是考生,士兵则未必,当即有样学样,并低声夸赞,“英明,必要的时候咱们可穿着这身装死。”   装死?庾庆无语,亏这厮想的出来,他换衣服才不是装死的,一是不让妖修死追着不放,二是避开这些考生的耳目,方便他找灵米。 第二十八章 鼠潮 赶时间,没空解释,他抓了把血往自己脸上一抹,脑袋上扣上头盔,提着剑就走了,又跑回了正路上。 许沸一口咬住大刀,边穿衣服边追上,拎了刀后,也硬着头皮从地上染了一手的血抹自己脸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江湖气概。 有了这身掩饰顿时方便多了,一脸血别人也认不出,明目张胆着一辆车一辆车的靠近查看。 从两边山林跑出的士兵越来越多,听到军令,不得不出来集结。 许沸跟在庾庆后面,提心吊胆怕识破。 庾庆压根不管集结士兵疑惑的目光,直接在人群中穿行,有挡路的甚至直接挥手拨去了一边。 尾随的许沸小汗一把,现这位士衡兄还真不是一般的胆大,换了身衣裳就无所顾忌了,再想想猜字谜作弊的事,越觉得这位士衡兄不像是头回干类似的事,老练的很。 四周山林中除了打斗的声音,忽有如浪潮般的动静涌来,庾庆四处一看,脸色微变,扯了许沸袖子一把,“走!” 他直接跑到了就近的关人的铁笼子边,跳起蹬了一脚,便直接落在了铁笼子上面,笼子里的考生则一脸狐疑的仰头望着他。 跟来的许沸见状,还想问怎么回事,庾庆招手一声,“快上来。” 许沸也跳起,笼子上蹬脚借力一跳,也落在了笼顶上,只是这铁框框上面不太好下脚,一不小心就容易踩空下去。 很快,如浪潮般的动静冲破迷雾现身了,竟是数不清的老鼠吱吱冲来。 这场面太吓人了,看的人毛骨悚然。 重新集结起的士兵顿时嗷嗷乱叫,又乱了阵型,拿着武器一阵胡乱拍打。 有实力高强的灰衣人闪来,隔空掌力一掌掌轰飞一大片也没用,无数的老鼠继续前赴后继的往前冲,见人就咬。 关在笼子里的考生们彻底慌了神,跑又跑不掉,面对冲进来的老鼠只能是乱跳脚,乱打、乱拍、乱掐、乱甩,尖叫声和老鼠的吱吱声混成一片,一个个简直要疯。 眼看下面笼子里的情形,有人伸手到衣服里面掏老鼠的样子,许沸看的差点崩溃,但也顾不上了,跟庾庆一起匆忙扫荡爬上来的老鼠。 两人好在是站在笼子上面,老鼠攀爬不方便,爬上来了在钢条格子上行走也不便,一爬快了就要失足从网格里掉下去,两人拿着刀剑扫荡铁框框四周的边缘基本就能挡住大量老鼠的靠近。 有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形,立刻有士兵也爬了上来,后来实在挤不下了,有人则迅跑去了附近的铁笼子。 解送使傅左宣已经被金化海拎着飞到了树上,人在树上比较好抵御爬上来的鼠群。 眼见数不清的老鼠,再听山林中传来的打斗动静,蒋一念猛然意识到了打斗动静是因何而来,那些埋伏在四周的大箭师怕是已经暴露了,怕是已经战接敌了。 大箭师本就不善近战,再有这些老鼠滋扰,结果可想而知,蒋一念挥手轰飞一群老鼠,猛然怒吼道:“让他们撤回来!”并朝树上急喊,“金老弟,让你的人去接应我的人。” 咻咻咻! 接连三支响箭升空。 金化海也知道这些大箭师的性命宝贵,整个列州也没多少,司南府搞出这么大的事来,再让列州的损失大了也不好交差,遂立刻吼出了一嗓子。 立刻有一群灰衣人逆势冲入山林,飞身上树,为了避开鼠群的干扰,在树枝上跳跃前行。 另有一群灰衣人正在采取紧急手段应付鼠群,砍了树枝,洒上了药粉,之后点燃了树枝,烧出滚滚黄烟扔在了关押考生的铁笼子旁,黄烟熏到之处,鼠群仓惶避开。 拄拐站在一处树干上的鼠太婆目光微垂,只见一只白毛老鼠逆流归来,蹿上树,跳到了拐杖的头上,对着她叽叽喳喳一阵。 鼠太婆听的皱眉,之后迅飞掠而去,赶到了一处打斗之地。 她没兴趣看几名黑衣人围攻一名大箭师,而是飞身落在了同样站在枝干上的白兰的身边,质问:“你们夫妻到底在搞什么鬼?确定真的摸清了护送情况?那些考生皆被精钢铁笼子保护着,根本摘不到他们的级。” 白兰错愕:“哪来的精钢铁笼子?” 鼠太婆:“你问我?” 白兰凝噎,旋即改口道:“不要急,想办法破开便是。” 鼠太婆冷笑:“连高远的空袭都不能砸破的铁笼子,能有那么容易破开?只怕人家等的就是你去打开!你最好自己去看看,别闹个死伤无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那乐子可就大了。” 白兰面色凝重,忽一个飞身而下,加入了围攻,几个照面便拍碎了那大箭师的脑门,随后领了几名黑衣人一起去现场摸情况。 事情明摆着的,不需要费什么事,鼠太婆的话很容易就得到了证实。 心头沉重的白兰不得不匆匆赶回去找到了自己的丈夫,把情况详细说明了,总之就是失算了,你以为人家很在乎考生的性命,殊不知人家也可以不在乎考生的性命! 护送人马明显在拿考生的性命当诱饵,现有的人手硬来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黑云啸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阵,忽看向了空中,“让高远那边空降提取,直接把人和笼子给一起抓走!” 白兰沉声道:“这样做,太危险了,高远肯定不会答应。” 黑云啸:“先让我们的人强冲诱敌,再有迷雾遮掩,趁守卫不注意,突然空降抓取,还是有成功可能的。”继而无力一叹,“事已至此,怎么的都要试试看。他们三个已经动手了,也就没了回头路,自然也希望拿点成绩向栖霞娘娘寻求庇护,所以会答应的。” 白兰默默点了点头…… 迷雾之中,又现滚滚浓烟,黄色浓烟,熏的人够呛,老鼠显然也极为惧怕这黄烟,被熏的不敢靠近官道。 关在笼子里的考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先是被老鼠咬,被吓个半死,现在又被呛的生不如死,一个个瘫在笼子里,咳的眼泪鼻涕俱下。 站在笼子上的人也被熏的受不了了,庾庆第一个跳了下去,抓了把冒烟的树枝在手,袖子捂住口鼻,继续前行。 他依然惦记着自己的两千两银子,无法当垃圾般舍弃。 许沸也被熏的吃不消了,也跳了下去,除了跟着庾庆,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彻底没了主意,只能有样学样,也抓了把冒烟的树枝,跟着跑去。 两人费了一番劲,才在雾中摸到了装运行李的马车附近。 很奇怪,这里没什么护卫,也没什么老鼠,汹涌而来的老鼠似乎也是冲人去的,自然也没了那熏人的烟雾。 但是地上有不少的尸体,除了护卫人马的,就是书童的,大多都是被天降的石头给砸死的,有些甚至是面目全非,分不清了谁是谁。 许沸虽然也是练武的,但也仅仅是练武的,从前并未见过这般血腥残酷的场面,之前生死垂危忘了反应,现在从惊吓中渐渐缓过来后,反而有点难以接受眼前的血腥,不时一阵阵干呕。 反观庾庆,许沸不明白了,大家年纪差不多,那厮怎么跟没事人似的东张西望到处乱跑? 见了这种场面也不怕,自然不会是天生的,玲珑观也是有刻意安排真传弟子去经历一些场面的,若动辄惊慌失措的话,根本无法凝神对事物进行观察,修炼了观字诀又能有什么用? 处变不惊,是修炼观字诀的根本素质! 总之,见到大量书童的死伤,两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不知虫儿的下场如何,庾庆更多的是因为找不到了行李。 这里的大部分马车也同样被空袭给摧毁了,许多行李也都因为马匹受惊,拖着受损的车厢乱跑乱冲而掉的到处都是,迷雾中一件件寻找很麻烦,若是虫儿在的话,可能知道行李掉在哪个位置了。 “来,这个车厢保持的还完整,看看里面的行李中有没有你的。” 一辆马匹倒毙,车辕杵地的马车前,庾庆招呼许沸过来帮忙辨认。 两人钻进车厢内一阵翻腾,许沸东一件不像,西一件不像,总之都不能确认。 他平常有人照顾衣食住行,也不操心行李方面的事,说白了就是对这些没上过心,不能确认也能理解。 但庾庆很不能理解,听了火大,“你说你拎个刀和一群舞文弄墨的坐一起像话吗?你若是把刀和行礼放在一起的话,是不是你的行礼不就能一眼看出来了?” 许沸无语,说实话,他有点看出来了,这位士衡兄到处翻找行李的,哪是什么担心虫儿,分明是在找那二十斤灵米。 他比庾庆更豁达,或者说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看破了,但是没捅破,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也算是服了这位,这都什么时候了,冒这么大风险在这险境钻来钻去居然是为了那点灵米,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第二十九章 抓走   这辆车内没找到,两人钻出来后,又继续向前寻找。   这次没走多远,路上稍微翻看了几件行李后,又看到了一辆较为完整的车厢,两人立刻一前一后凑过去。   车厢半倒在路边斜坡上,车轮崩了,车辕应该是被石头给砸碎了,马匹不知跑哪去了,但车厢的厢体保持的还好。   两人跑到车边正想爬进去看,结果双双感到意外,现这车厢和其它车厢有点不同。   其它车厢,车门就是车门,最多有门帘遮掩,而这车门口有人用绳子在两边门框反复交叉斜穿,简单做了张阻拦网,应该是怕车辆途中颠簸时导致车里面的行李掉出去。   现在都这样了,还阻拦个屁,许沸直接挥刀给划拉开了,里面立刻滚出几件不知谁家的行李。   看了看,应该不是自己的行李,许沸又伸手从里面扯出几件行李时,庾庆忽伸手摁住了他的手,指了指两件行李压着的一个棉被大包裹。   许沸起先没注意,经这么一指点,立刻察觉到了细微异常,这棉被大包裹好像在轻微抖动,不注意还真现不了,不得不佩服庾庆的眼力。   两人给了个配合的眼神,庾庆伸手去拿掉那两件压着的行李,许沸则双手提刀,随时要劈出一般。   压着的行李被拿开时,棉被大包裹抖的更厉害了,至少已经能很明显看出了。   准备!两人互给了个最后的眼神后,庾庆突然出手揪住棉被一扯,当场翻出个“啊”声尖叫的人来。   许沸挥起的刀未劈下去,也无法劈下去,两人都很意外的愣住了,这翻出的人不是别人,居然就是虫儿,估计躲在被子里自己把自己给憋了个够呛,已经是憋的一脸通红,更有一身大汗。   虫儿龟缩颤栗,压根认不出眼前两人,两人都一脸的血,看着跟鬼差不多。   许沸赶紧安慰一声,“虫儿,别怕,是我们。”   这声音太熟悉了,虫儿一怔,从惊恐中缓了过来,渐渐有了辨别能力,认出了许沸手中的刀,也认出了庾庆手中的剑,当即识别出了两人的面部轮廓,惊呼一声,“公子!”又对庾庆连连点头,“公子。”   这是个意外惊喜,许沸和庾庆都乐了,虫儿居然还活着,看起来丝毫无损,看来还真是命大。   许沸惊奇问:“你小子怎么躲这了?”   一旁的庾庆是最高兴的那个,虫儿既然在这辆车上,想必自己行李也在了,功夫不负有心人,还好自己没放弃,不然这两千两银子就白白扔掉了。   他拽了拽车门上刚才被割断的绳子,已经能想象出是怎么回事了,这辆车应该就是虫儿歇脚的那辆行李车,门口绳子估计也是虫儿绑的,毕竟让他坐车的理由就是看行李,虫儿应该也是上心了。   事情真相和许沸问出的差不多,虫儿没想到天降横祸,后面见到许多老鼠出现,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于是惊慌之下扯了谁家行李中的棉被把自己给包了个严实,居然就这样稀里糊涂躲过了一劫,落了个丝毫无损。   不管怎样,也算是命大了。   庾庆问:“行李呢?”   “车上。”虫儿回头看,并爬了起来寻找。   许沸苦笑,现那厮果然最在乎这个,偏偏嘴上拐弯抹角,一会儿是担心虫儿,一会儿是找行李,就是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说的好听点是还挺注意吃相,说的难听点就是个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主。   期待翻出行李的庾庆不忘四处东张西望,修炼观字诀的人都容易有这毛病,尤其是所在环境不正常的情况下。   左看右看之际,庾庆目光忽然一怔,低声急唤:“有东西来了,虫儿,用被子蒙好自己。”   并扯了许沸一把,跑到一匹就近倒毙的马前,拉着许沸就地一躺,还顺手抓了块血淋淋的碎马肉放自己脸上。   被拉着蹲在了地上的许沸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不就是自己说的装死吗?   他做的更绝,迅往残碎的马尸上一趴。   他只是有点不明白,自己什么都没现,这位士衡兄怎么就知道有什么来了?   殊不知,庾庆若是没这点本事做倚仗,哪敢在这种环境下乱跑。   两人穿的本就是死者身上扒下的衣服,本就一身血迹。   虫儿已经是慌忙裹了被子,又窝在了车里一动不敢动。   庾庆眼睛还没闭上,依然在瞄来瞄去。   四周的火光越来越明显,山火终于烧了起来,高温的作用下,弥漫的雾气竟然淡了不少。   突然,雾气跌宕,几名黑衣人蹿出,庾庆立刻瞪大了眼珠一动不动,死不瞑目的样子。   装死也是不得已,知道自己的修为不高,在这种场合的攻防之中撞上了就是个性命之忧,敢袭击司南府人马的岂是儿戏?   几名黑衣人并未逗留,警惕着四周之余,也从两名“死者”上空飞掠而去,往车队主力方向去了。   庾庆又看了看四周,哧溜爬了起来,向许沸招呼一声,“好了。”   就在这时,车队主力方向突然传来了剧烈的打斗声。   骤然白热化厮杀的动静让庾庆意识到了此地不可久留,迅蹦向了车厢旁,扯掉了虫儿蒙着的被子,对其急声道:“快点把行礼找出来。”   虫儿连连点头,赶紧去扒拉行礼。   而高度警惕四周的庾庆忽又猛然抬头,低声疾呼:“虫儿躲好。”自己一个闪身扑开到了一旁,又躺下了装死。   虫儿慌忙拉被子闷头。   刚爬起走来的许沸不用招呼,一看这情况,立马又倒下了。   上空雾气骤然跌宕起伏,一道巨大黑影骤然俯冲下来,是一只翼展两丈的巨雕,顺官道低空滑来,还没滑远就双爪突落,直接抓上了虫儿藏身的车厢,猛然奋力振翅,掀起巨大狂风,就这么很突然地将车厢给拎进了上空的云雾中,很快便连同车厢一起消失在了雾中。   躺下的许沸都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就眼睁睁目睹了这一幕。   庾庆也有些惊住了,他的观字诀还远不如他师父,还没到随便扫一眼就能提前判断出来的是什么东西的地步,需要稍给点时间仔细观察才行,否则只能大概看出有东西要出现。   他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一只巨雕,居然会把马车给拎飞了。   刚找到的灵米,居然被一只傻鸟给抓走了?   两千两银子被鸟给叼走了?这叫什么事!   他刚想坐起,又老实躺好了,只见雾气又剧烈跌宕起伏,又一只巨雕冲破云雾现身,低空滑翔,从两人头顶上呼一声过去了。   庾庆扭头四处看了眼,猛然蹦起,二话不说,迅蹿入了一旁的山林中。   许沸立马爬起跟着跑去。   庾庆在山中蹿了一阵,跑到一处山顶,找了棵最大的树,纵身而起,上手拉住一根枝干借力一拉,人又再次蹿起。   紧急追来的许沸仰头望,现已经不见了庾庆身影,也又惊住了,就凭这身手,还说什么重剑是随身配饰,自己有眼无珠居然信了,这位士衡兄分明是个高手!   对他这种实力的人来说,庾庆这般身手自然是高手。   现在跟紧庾庆最要紧,把刀往身上一别,立刻跳上树,四肢并用往上爬,奈何树太粗了,爬不快。   已经到了大树顶部的庾庆,现这个高度还是有淡淡云雾干扰视线,当即跳脚,双脚一蹬树枝,借助弹力,骤然一个腾空而起,蹿出了云雾,迅观察四周,想看那只巨雕飞哪去了。   结果看到好多巨雕在云雾中起起落落,不过目光还是捕捉到了目标巨雕的身影,毕竟拎着一只车厢,似乎冲那个方向最高的一座山峰飞去了。   人落下又从树冠上弹起,反复落下弹起几次后,他确认了,亲眼看到拎着车厢的巨雕钻入了那座最高峰。   再次落下后,没有在树冠上停脚,顺势滑落了下去。   呼!才爬上个三丈来高的许沸扭头,眼睁睁看着庾庆又落地了,他立马松开手脚哗啦啦一路蹭掉树皮屑,降低了点高度才一跳而下,又追着庾庆闪没的身影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间隔着蹦出了山林,上了官道,又接连冲进了对面的山林。   听到身后动静,庾庆猛然停步转身,对差点撞上来的许沸道:“你跟着我干嘛?”   行李已经丢失了,许沸压根不知道他要干嘛,反问:“我不跟着你跟着谁?士衡兄,你不会扔下我不管吧?”   庾庆:“山里面很危险,别跟着我,快回去,护送人马能保护你。”说罢又闪身跑了。   其实就是不想带个累赘,这么一大块头跟着跑,比较容易暴露。   许沸二话不说,又追着去了,没人家的那份蹦蹦跳跳的灵活迅,他只能是全力冲刺。   其实他也不想跟着,可问题是他现在能往哪去?听庾庆的往护卫人马那边跑?   那边打斗动静那么大,往打打杀杀的地方跑,一头撞上去找死吗?何况鬼知道双方厮杀后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他想问问,如果安全,你为何不去,还在这里乱跑? 第三十章 偷袭 别的他也许不知道,至少知道一点,既然敢动手袭击,凶手想必是有点把握的。 反正他自己在这种地方、这种局面下是彻底没了主见,反观这位士衡兄,处变不惊,临危不乱,明显是个能有主见的,且能看出果断应对下的避险能力。 他相信庾庆这样跑必然有目的,肯定是为了寻找生机,肯定不会是找死。 何况之前看到了庾庆上树时的身手,深藏不露啊! 这个时候,谁有带头大哥的潜质,他就义无反顾的跟着谁跑,为了活命,别无选择。 在起起伏伏山林中快潜行一阵后,庾庆回头看,见许沸居然还跟着,有点无语,现还真有不怕死的。 不是他没能力甩掉许沸,而是环境限制,他一路都在施展观字诀规避可能出现的危险,跑跑停停,或者左拐右拐的,给了全力追踪的许沸可趁之机,否则这般迷雾环境中,许沸没有任何跟上他的可能。 根据一路判断的情况,敌我双方的人力似乎都集中在了官道交战之地,这里好像也没有太大情况,庾庆也就懒得管许沸了,继续在山林中穿行。 他相信许沸自己会停下来的,就凭许沸那练外家功夫的体力,不懂调息运气之法,在这山林深处是跑不远的,体力跟不上自然就停下了。 没跑多远,他自己反倒先停下来了,停在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旁,尸体边上放着墨影弓,死者显然是一名大箭师。 墨影弓可是个值钱的玩意,远那点灵米的价值,若实在找不到灵米,弄套这玩意也挺划算的。 庾庆心里嘀咕了一阵,左右看了看,见到许沸跑来也不怕看见了,迅将墨影弓和箭壶摘了,背上直接带走了…… 火势越来越大,站在制高点负责指挥的黑云啸从树冠上跳了下来。 因有三只大雕6续抓了三只车厢当收获送给他,他跳了下来查看,结果现抓来的不是装了行李的,就是空车厢,连个人影都没有。 无须细看也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些扁毛畜牲未开窍,脑子不好用,见到车厢就当目标给抓来了。 黑云啸看的火大,骂了声,“一群傻鸟!” 同时也因为这个而暗暗担忧,为什么抓来三只没用的车厢,真正的精钢铁笼却一个都没抓来? 他已经隐隐意识到了点什么,偏头道:“通知后山暗伏的弟兄做好准备,准备接应撤离!” 他还稍微留了点人手没有暴露,做好了鼠太婆三人事后一旦翻脸好脱身的准备。 事到如今,已经预感到得手的希望不大了,事情还没见分晓,便准备跑了。 “是!”一名手下领命而去,还剩一名束手在旁。 火势越来越大,热气也越来越强,迷雾被驱散的越来越快。 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了一棵大树上,落在了光头白衣的江山身边,正是高远。 江山见之立问:“你的鹰奴怎么都撤了?” 高远满脸怒容,“不撤找死吗?那精钢笼子不小,加上里面关的人数,太重了,我鹰奴根本提不走,还因此被斩杀了三十多只。那对贱人根本没搞清状况,也没得手的把握,在拿我们弟兄的性命做试探!” “该死的!”江山愤恨一声,挥手道:“撤,不管他们了。” 高远递出一张纸给他,“不撤也不行了,准备逃命吧!” “什么东西?”江山接到手查看。 高远:“我那边传来的消息,栖霞娘娘出事了。司南府掌令亲自出马,把栖霞娘娘给杀了!” “‘地母’直接把娘娘给杀了?两天前生的事…”看着手中消息,江山喃喃自语,满脸的惊骇,似乎没想到那位司南府掌令竟蛮横不讲理到了如此地步。 高远叹道:“是啊,两天前的事,我们知道的晚了,哪怕消息再早来半个时辰,我等也不至于损失如此惨重。走吧,已经没了意义,就算得手了,也没了地方领赏。” “还想领赏?你的鹰奴,这迷雾,还有这数不清的鼠类,司南府随便一查就知道谁参与了这事!”悲声咬牙的江山满脸狰狞,紧握双拳道:“这大火烧死我多少雾隐同族?要走也要先找那对贱人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他一个闪身而去,高远亦闪身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林中急蹿,足不落地,一路踏树枝飞掠,闪飞如林中燕。 直奔目标地点的二人没一会儿便抵达了,双双落在了地面,落在了黑云啸跟前。 黑云啸正与一名手下低声说话,低声安排撤离事宜,忽见两人来到,愕然道:“二位兄弟不在前方督战,回来做甚?” 两人这个时候突然一起跑回来,他很意外,也被闹了个措手不及。 他已经准备先行跑人了,准备绕道策应自己夫人后立刻远走高飞,谁知这两位出现了,一时间不好走了。 而高远一开口就把他给惊住了,“黑兄,你夫人出事了。” 黑云啸心弦一颤,上前两步,跟前急问,“出什么事了?” 高远沉声道:“你夫人被金化海给杀了!” 黑云啸大惊,脸色剧变。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瞬间,高远一爪迸,异化的锐利爪影突袭,轰中了他的胸口,溅起了血花,五爪硬生生锁死了他的胸骨。 突兀中招的黑云啸惊怒,眼睛余光没看到却已经感觉到了一旁江山脸上的狠笑。 他反应也快,就在自己中招的瞬间,不待江山出手,也不待高远再次出手力,骤然蹦起,双脚连踢,逼的高远不得不撤。 高远没想到他竟不顾自己胸骨被锁住,毫不犹豫地直接采取了拼命的方式反抗。 高远不会跟他拼命,但一招得手也不会让对方好过,收回的五爪顺势嘎嘣一拧,硬生生拧断了黑云啸的一根胸骨,另一手挡了黑云啸一脚,借这一击之力飞开了,手上抓了团血肉。 江山猛然张口,一张嘴裂开到半张脸那么大的血盆大口,朝着腾空而起的人喷出一口白雾。 因被高远拧断胸骨拽了一下,黑云啸腾空而起的度有所迟滞,疾雾如匹练瞬间将其吞没。 疾雾中传来如重锤闷鼓般的“咚”一声大响,白雾冲散,黑云啸的身影横飞了出去。 一条血红色的长舌头从激荡开的白雾中闪回,没入了江山的嘴里,大嘴一合,舌尖舔了圈染红了嘴唇的鲜血,冷笑,借助白雾遮掩,他也偷袭成功了。 面对黑云啸那惊慌欲逃的手下,江山收了四肢,人如射出的肉球,任由对方双掌打在了球体上,轰!直接将人给轰飞了出去。 其人如流星般撞在一棵树上,在树上砸出了一大块痕迹,才喷血砸落在地,似乎昏死了过去。 江山未过问其死活,他的主要目标也不是他,又一个弹射而去,扑向黑云啸。 旋身落地的黑云啸双臂一张,地上落叶顿如龙卷风般围绕在他身边急转,双爪爆出缭绕煞气,双眼瞬间变成了慑人的金碧色。 他胸前鲜血淋漓,除了高远那一抓掏出的伤口,胸口又添一道血痕,整个胸腹上遮羞的布料都没了,腹部是一块块的肌肉。 然接连突袭成功的二人依然不肯放过他,完全是要趁他病要他命。 高远腾空而来,江山贴地炮射而来,两人一上一下同时冲来,联手进攻。 附近一棵大树的树洞内,庾庆和许沸硬是惊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树洞空间还算宽敞,两人缩在里面并不挤,估计藏个五六人没问题,就是有一股腥臭味,不知原本是什么动物的窝。 庾庆也没想到以许沸的体力竟然能跟上他跑这里来,问题是许沸自己也感觉不是很累,庾庆后才反应过来,是那顿灵米饭的功效,许沸是吃的最多的,蕴藏在许沸体内的灵气能及时补益许沸的体力。 两人一路摸到了被抓来的车厢附近,但是不敢靠近,因为黑云啸就在车厢边上,两人也搞不清黑云啸的深浅,不敢轻举妄动,遂悄悄躲在了这树洞内。 谁想,两人还没看清黑云啸究竟长什么样,就突然冒出两个怪人偷袭。 这动手的动静一看,哪怕是许沸也看出来了,交手的三人分明都是玄级高手。 两人想躲在树洞里混过去,谁知交手的三人跑哪不好,一转眼就打到了这树洞附近,这要是波及现了他们两个,那真的是要了命。 两人身上的官兵衣裳,加之庾庆背着大箭师的弓具,一旦被现,怕是连解释都不用了。 庾庆就纳闷了,怎么就内讧打起来了,这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很清楚,这三人是真正的玄级高手,不是县城里斩杀的那三条蛇妖能比的,随便一个都能轻易宰了他。 一旦被现了怎么办?他不得不着急想脱身之法。 就在两人紧张兮兮趴在树皮裂缝前偷窥之际,空中忽有一物呼啸而至。 是一根长相奇怪的拐杖,暗红色,像是一只收缩了四肢的巨型竹节虫,雕刻的栩栩如生。 唰一声,拐杖挡了空中扑击的高远,又急插地拦住了贴地冲来的江山。 第三十一章 机不可失 冲击被挡,高远翻身停在了上空树枝上,身随树枝的起伏。 江山身影现形,一把抓住了拐杖暂停,缓缓抬头看向前方空中。 此时雾气明显已经被山火的热气给驱散的差不多了。 一道人影闪身落下,站在了江山跟前,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鼠太婆。 黑云啸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不敢有丝毫妄动。 鼠太婆回头看了眼受伤的黑云啸,竟丝毫不感到意外,又看看树上和眼前的二人,冷笑道:“我说你们两个,那边罢手了也不通知我一声吗?” 江山:“现场那么多鼠眼帮你盯着,你还需要我们通知吗?你的小辈通知你和我们通知你有区别吗?再说了,你没看到我们两个在办正事吗?” 鼠太婆伸手抓了拐杖握手处,又像是掐着木雕‘竹节虫’的脖子,从江山手中拽回了自己的拐杖,再次瞟了眼黑云啸,尖着嗓子嘿嘿笑道:“都是朋友,何必搞成这样?” 树枝上的高远冷笑道:“这对贱人夫妇利欲熏心,根本没搞清护送人马的防护情况,是在拿我们这边的性命做试探!” 黑云啸当即出言辩驳,“谁也没想到会这样,谁也没想到他们会不进七里峡,我还怀疑是不是你们内部出了什么奸细。” 江山勃然大怒,戳指怒斥,“还敢嘴硬?” 高远居高临下垂视着鼠太婆,“你挡我们是什么意思?老太婆,忘了提醒你,我接到了传信,‘地母’亲自出马了,栖霞娘娘已经被她给宰了。” “什么?”鼠太婆闻言动容,耷拉的眼皮撑起了,瞪大了双眼。 何止是她,黑云啸更是震惊。 树洞里的许沸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庾庆倒是给听愣了,也不太明白。 庾庆知道‘地母’是谁,除了司南府的掌令,这天下应该也没第二个人敢当这尊称的。 至于栖霞娘娘,他也听说过,是一方大妖,‘地母’亲自出马宰了栖霞娘娘是什么意思,难道和对考生下手的事有关? 他根本不知道事情背后的真相,所以听不太明白。 “这已经是两天前的事。”高远掏了张纸出来,信手甩出。 鼠太婆凭空吸附到手,摊开看了传信内容,不禁唏嘘摇头,然还是叹了声,“算了吧,冤家宜解不宜结,放过他吧。” 此话一出,别说高远和江山,就连凶气磅礴的黑云啸也愣住了,没想到鼠太婆能这般不计前嫌。 高远怒了,怒斥,“老太婆,你家的小辈死了多少?江兄的雾影族又被山火烧死了多少?我三十多名鹰奴的性命硬生生被这对贱人给坑了,岂能饶他?江兄,你能答应吗?” 江山冷哼,“不能答应!鼠老太婆,你吃错药了吧?你若非要阻拦,那就别怪我们两个翻脸!” 鼠太婆一瞅两人样子,就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那套理是说服不了两人的,尖笑着吐出了真相,“雾气快散尽了,鹰奴也罢手了,白兰现不对,应该也快撤回来了,现在没必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让金化海捡便宜。 留他们两口子性命,他们就得断后。此獠惯听老婆话,在白兰跟前矮三分,是不会扔下白兰独自逃跑的,让他也活着,就多一份断后的力量,便于我们脱身。他们若是没命逃走怪不得我们,若是逃脱了,司南府也不会放过他们,省得只追着我们不放。 两位,我可不是帮他,咱们现在要考虑的是从司南府手下逃命,只要能躲过一劫,这对贱人的账将来可以慢慢算。我言尽于此,你们要杀他,我不拦你们,随便你们。恕老太婆不奉陪了,老太婆先走一步!”话毕将手中的拐杖朝天一扔,竹节虫似的木雕竟然睁开了双眼,一对漆黑如宝石的眸子。 趴在树皮裂缝前偷窥的庾庆暗暗感到稀奇,敢情这栩栩如生似木雕的拐杖竟是活物。 拐杖背后的双壳裂开,抖出了漆黑如布幕的双翅,扇的附近树叶起舞。 鼠太婆一个闪身而起,身形在空中骤然瘪气变小,化作了一只兔子般大的灰毛大老鼠,落身坐在了振翅“竹节虫”的颈项上,老神在在的坐那伸出爪子指了个方向。 飞虫调整了方向,骤然加飞离,转眼就载着鼠太婆的原形消失在了山林上空。 树枝上的高远和江山相视一阵,最终皆扔下一声冷哼,6续蹿空而去,果真听了鼠太婆的放过了黑云啸。 庾庆暗暗松了口气,不打了就好,不然凭几人的修为交起手来,这小范围内根本藏不住人,心里暗暗催促黑云啸快点离开。 围绕黑云啸周身旋风般飘舞的树叶徐徐落下了,双爪缭绕的煞气也渐渐隐没了,双眼也渐渐恢复了正常色彩。 他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向原来落身的那棵大树走去,边走边冷眼警惕着四周,胸前血淋淋的伤势对他似乎没什么影响,凶悍气势依旧在。 树洞内的庾庆又换了个缝隙趴着看,心里有些不甘,听几人刚才交谈的意思,针对考生的截杀都已经失手了,这位不赶紧走人,还走回去干嘛? 此时雾气已经很淡了,已经能看到颇远的距离,他现黑云啸又向车厢方向去了,不禁为自己心心念的灵米哀鸣,有这样的玄级妖修守着,还如何能拿回自己的东西。 想到两千两银子就这样丢了,心疼的直哆嗦。 突然,庾庆眼睛瞪大了几分,只见黑云啸的身子不正常的摇晃了一下。 不止摇晃,黑云啸忽“噗”一声,竟呛出一口血来,单膝跪在了地上,手抚胸口,低头喘息着。 高远那掏胸的一爪并未给他造成致命伤,真正给他重创的反而是江山那口疾雾里暗藏的杀机,将猝不及防的他给打了个结实,当场就把他给打成了重伤。 两伤叠加,他不甘也不敢示弱,还得硬撑着拼下去。 他很清楚,幸好硬撑着没露败相,否则鼠太婆只怕也不会帮他说话,一个留着也没了丝毫阻击断后作用的人,哪有杀了泄愤好?肯定要顺手把他给弄死的。 好在他摆出的足可一战的气势把三人给糊弄了过去,算是捡了条命回来…… 吐血了?连站都站不稳了?庾庆的心绪起了波浪,偷窥的目光从黑云啸身上挪开了,往前移,落在了三只车厢上,他的一只手下意识摸上了腰间的剑柄,用力抓握住了。 要不要趁他病要他命? 这是个机会,但也存在风险,这种级别的高手,就算重伤了,自己恐怕也未必是对手。 然而,这是两千两银子啊,为两千两银子冒点风险难道不值得吗? 那本就是自己的钱啊,就这样扔掉? 庾庆心绪难平,盯着黑云啸好好观察了一下。 一个原因让他下了动手的决心,还是那句话,对方连站都站不稳了! 由此可见伤的很重。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庾庆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那边的截杀随时可能会结束,一群妖修随时会回来,他得尽快离开这。 手松开了剑柄,抬手卸下了身上的墨影弓。 拎把剑冲过去和玄级高手当面对着干,哪怕对方受伤了,他还是没什么底气,刚好路上捡有杀伤利器墨影弓。 他虽不是弓箭手,但起码的射击还是会的,虽没有大箭师射杀的准度,但近距离的射杀还是有点准头的。 从箭壶里抽出了一支箭往弓上一搭,想挪步出树洞偷袭,可又胆怯,想想还是又摸出了两支箭。 他准备三箭齐上,一支精准射击,两支碰运气,这样能增加射中的概率。 脚刚往树洞外挪了一步,又有些紧张了,想到了对方应该不是人,妖修的话,表面上看到的人体要害未必是其原形要害。也就是说,自己这墨影弓就算射中了对方也未必能杀对方。 许沸瞪大了双眼看他这反反复复犹犹豫豫的一连串动作,莫名心慌,心里在问,这家伙想干什么? 庾庆突然把牙一咬,弓和箭一手抓在了一起,空了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只金属小手瓶。 许沸一愣,这玩意他认识,这不是猜字谜奖励的鱼奇大师炼制的玄级点妖露吗? 庾庆用牙撕咬掉了原封的封皮,又迅拧开了瓶盖,倒出了一滴滴的浓露。 三滴点妖露,滴在了三支箭头上,运功一催,点妖露立刻扩散,化作淡淡银华包裹了箭头。 不惜动用点妖露,庾庆这次可谓下了血本,但账还是算清了的,沾用些点妖露,相比赚回两千两银子还是很划算的。 许沸又不是傻子,什么事值得动用点妖露?他大概猜出了庾庆要干嘛,真心慌了,抓住了庾庆的袖子,想劝告。 庾庆立刻指了他嘴,瞪眼警告,示意他闭嘴,之前躲这树洞里就警告过的,不能开口出声音。 之后迅拧好点妖露盖子,藏回了身上。 三箭一起搭上了弓弦,又趴在树皮缝隙前偷看了眼黑云啸的情况,确认还是一副重伤的样子后,立马蹑手蹑脚到了树洞口,先伸头看了看外面四周的情况。 第三十二章 找回   确认暂时不会有问题后,庾庆挪出一脚,轻轻站在了树洞外面,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弓弦。   已经不惜代价动用了那么贵的点妖露,他哪里还会再有什么犹豫。   箭锋瞄准了黑云啸的背影,弓弦渐渐拉满,树洞里的许沸看得心跳加,想找根棍子敲晕他。   眼看黑云啸费力撑起身子,又慢慢站起时,庾庆目泛锐意,五指骤然松弦。   铿!弓弦炸响,崩弹出虹影,三箭飞逝。   箭头上的淡淡银华瞬间在箭杆上拉长出了交错银丝,树冠似的网状,展现出了点妖露的某种特性。   刚站起的黑云啸身躯一颤,胸口和腹部同时溅起血花,一支箭从他头顶上飞过了。   有两支箭只是经过了他的身体,并未停留在他身上,黑云啸踉跄一步跪地,猛然扭头看向身后,怒瞪双眼,想看清到底是谁偷袭自己。   他看到了庾庆,猛然站起转身,双臂握拳,似要冲击,却又脸色剧变,忽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只见他胸口中箭部位在剧烈扭曲,化出一片黝黑皮毛,还有腹部,且变化的面积在快扩大。   这种身体完全不受控,被强行扭曲现形的滋味很难受,黑云啸浑身上下剧烈颤抖着,面色狰狞,盯着庾庆嘶声:“点妖露!”   见点妖露有效了,提心吊胆的庾庆果断冲击,撒开了腿狂冲而来,人在途中翻手拔箭上弦,临近剧烈变形的黑云啸时,猛拉弓弦,又是一声炸弦,又是一箭射出,近距离一箭。   黑云啸那变化至半人半兽的头颅上溅起了一朵血花。   飞奔而来的庾庆箭步纵身挑起,锵!凌空拔剑,墨影弓扔了,双手握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空全力斩下。   “吼!”   黑云啸的脑袋已经化作了一颗豹子头,一颗黑毛豹子头,张开了獠牙大嘴,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似绝望而不甘,仰天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悲愤怒吼的咆哮声,回荡于整片山林,又戛然而止,一颗豹子头飞起,一腔鲜血喷射。   庾庆挥剑落地,一剑斩了黑云啸现了原形的脑袋,还怕有失,上手又照着还未倒下的身子连劈十几剑。   树洞口伸头偷看的许沸真心肝颤不止,现这位士衡兄不是一般的胆大,不是一般的彪悍勇猛,这种玩命货色居然要进京赶考,什么鬼?   确定黑云啸已死,庾庆忽又回头,因突见一棵树下倒着的一个人在喘息,在慢慢动弹四肢,正是黑云啸之前那个被江山给打的撞昏死在树下的手下,好像被黑云啸的临终怒吼给惊醒了。   不容有失,庾庆几步冲出,腾空跳去,落地就是干净利落的一剑,挥剑劈了对方脑袋。   又杀一个?一脸惊愕的许沸心惊肉跳,现这位士衡兄岂止是胆大,简直是杀人不眨眼……   官道上迷雾渐散,白兰率领一群手下弟兄与司南府一干人死战拼杀,也已是骑虎难下。   高远的鹰奴突然不再出现了,现场数不清的老鼠突然四散撤离了,白兰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就已经知道事不可挽了,已经想撤了,然而等到她想撤时却现周围雾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雾气散的差不多了,视线清朗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些幸存的大箭师成了他们最大的威胁。   大箭师的箭矢射杀威力太大,用小了力又难制敌,故而混战中不敢轻用,否则容易伤了自己人。   也就是说,白兰很清楚,混战时还能让这些大箭师投鼠忌器,一旦撤离,那些大箭师立马会痛下杀手。   她只能苦熬硬撑,等自己丈夫想办法接应。   然而随着山林深处隐隐传来的一声悲吼,顿时改变了一切。   “吼!”   熟悉的吼声,吼声中的无限悲凉之意,令白兰心弦一颤,猛回头看向吼声传来的方向,眼中浮现出惊恐,她读懂了吼声里的意味,那是绝望!   咣!走神之下,白兰被金化海一拳打中了胸口,口鼻呛血,翻飞落地,却一掌轰在了地面,掀起爆开的烟尘,趁机一个蹿身向战圈外扑出,瞬间化形成一只通体雪白的雪豹,修长体态飞纵进山林,矫健迅捷如魅影。   铿!一直在观战的蒋一念手中虬龙弓炸响,凭着感觉和对白兰最后动作的动向预测,果断向爆起的烟尘中射了一箭。   一箭冲破烟尘,连穿两棵大树,贯穿了恰好从树后闪过的雪豹腹部。   雪豹翻身砸落在地,又紧急翻滚避开了几支贯入地面的箭矢,蹿起急扑,借助土丘地形的掩护紧急逃离,顾不上腹部鲜血淋漓的对穿伤口。   白兰一跑,她的手下顿时乱了套,最后强撑的战意崩溃,纷纷四散而逃,却在一阵阵弓弦炸响动静中一只只倒下,能侥幸逃离的不多。   眼见金化海还想追杀,蒋一念高喊一声,“穷寇莫追!”   惊魂未定的傅左宣也赶紧连连附和,“莫追,莫追,穷寇莫追!”   他真的是被吓坏了,生怕护卫力量跑了会有危险。   迅扫了眼烟气弥漫的四周,金化海也不敢保证是不是调虎离山的圈套,只好作罢……   拎剑跳回三只车厢旁,庾庆从一只车厢内快扯出了几件行李,抓住裹一团的被子一把扯开了,顿时露出满脸通红,一头汗的虫儿,估计差点闷坏了。   虫儿在剧烈动荡中现自己连同马车一起被巨雕抓走后,真的是吓坏了,除了用被子把自己再次包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愣是没看到之后生了什么,因为不敢冒头,不管什么动静都窝在那一动不敢动。   此时眼前一亮,见到拎把剑的庾庆,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庾庆给救了,外人是无法想象虫儿此刻心情的,无比激动,结巴道:“公…公子。”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真没想到士衡公子居然没放弃他,如此凶险环境下居然还能跑来救他。   既后怕,又激动的难以复加。   庾庆才没心情跟他激动,紧急催促,“没时间了,快找行李。”   “哦哦,嗯嗯。”虫儿连连点头,要有多听话就有多听话,赶紧扒拉行李堆寻找。   很快找到了,虫儿又要把行礼给背上。   庾庆一把扯到自己手上,迅扯出背篓里的东西,找到了那二十斤灵米,顺手就把行李给扔了。   许沸跑来,见状无语,他之前就怀疑这厮不惜冒险连杀两妖是为灵米,现在现果然是如此。   庾庆快将装灵米的口袋绑在了自己身上扎紧,这次再也不肯假手于人了,要将灵米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至于背负的箭壶解下来后想到要舍弃掉,有点肉疼。   没办法,听到鼠太婆几人的谈话时,他就知道自己捡到的墨影弓留不住了。   若是这群妖修打赢了,他可以带着价值不菲的墨影弓跑人。现在是护送人马赢了,他难道要背着墨影弓归队继续赴京赶考吗?当其他人是瞎子吗?说是自己的,也要人家能信啊!   心痛也没辙,阿士衡交付的事情也不好用钱来衡量,他只好将背负的箭壶就地扔了。   不过又走到一旁捡起了墨影弓,将弓体顶在地上全力压弯了弓身,放松了弓弦,然后快解开了一头。   只要解开了一头,没有弓体紧绷,另一头就好解了,三两下子,一条虹丝绞成的弓弦到手,迅团起塞进了怀里。   ‘虹丝’的市价好像是千两银子一丝,一条弓弦估计得耗上个十根虹丝才能制成,也就是说,这条弓弦转手卖出就是万两银子。这么值钱的东西,又是已经到手的,让他如何能轻易放过?   墨影弓的目标太大,没办法藏在身上,解下来的虹丝则不一样了。   当然,良心也略感不安,但他会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是玲珑观掌门,这次赴京返程之后自己还得老老实实回到山里去隐居。   玲珑观都穷成什么样了,难道自己这个掌门和几个师兄之间还要为了几百两银子继续打架吗?   隐居没那么简单的,需要花钱的,自己还年轻,起码得活个一百岁吧,自己起码还能活个八十年吧?还要隐居这么多年,这得攒下多少钱才够啊!攒多少钱都不为过。   总之拆了弓弦,东西到手,庾庆立马就冲斩杀的尸体去了,要搜刮尸体身上的财物。   玄级高手,身上应该有很值钱的东西吧?   这也是他敢冒险的重大诱因之一,趁对方受了重伤!   然刚迈出一步,便愣住了,紧盯四周淡淡缥缈的雾气,甚至可以不用观字诀去查探了,已经能听到如潮水而来的动静。   大量围攻考生队伍的鼠群已经全面撤退过来了。   庾庆也搞不清后面是不是还有其它妖修回撤,按理说肯定还有其它妖修,这一旦被鼠群现了,估计想不惊动其它妖修都难,他也不敢去冒这个险,尤其是在杀了两妖的情况下,更是做贼心虚。   观字诀一览,当场现,凭鼠群的规模,横向绕开已经来不及了,当即挥手招呼一声,“快跑!”   不用他招呼,只要他跑,许沸肯定是跟着他跑的。   反倒是虫儿那瘦小身体,到了这个时候还急着去把扔掉的行李捡起来,对他来说,这些行礼都是一路上的生活所需,是不能丢的,不然途中照顾不好公子。 第三十三章 飞流直下   想不通这书童,庾庆一脚将虫儿捡起的行礼给踢飞了,“要东西还是要命?这些破烂都不要了,快跑。”自己说罢先跑了,也不能逆流往官道那边跑,只能是被声势动静驱赶的往深山里跑。   “不要了。”许沸也喊了声,拉着虫儿的胳膊一起跑。   结果没跑几步,虫儿便摔倒了,在这崎岖地形的山林中奔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许沸着急将其拽起,又惊又怕,手忙脚乱。   庾庆回头一看,也不想两人落在妖孽手上,否则很容易把杀了两个妖修的他给暴露出来,当即一个闪身跳了回来,长剑归鞘,一把扯上虫儿,直接抱起往肩头一扛,扛上了虫儿飞奔。   被人扛在肩上,还被人倒搂着大腿和屁股,虫儿脸上闪过惊羞,却也说不出什么,知道自己是个碍事的累赘,士衡公子又在救他。   他担心这样扛着人跑会很累,结果现士衡公子的体力非同一般,那叫一个身强力壮,哪怕扛着他在山林中跳跃驰骋,也把自家公子给甩在了后面……   就在三人跑走没多久,一道白色魅影在林中穿梭而至,落地后惊的一群汹涌奔跑的老鼠纷纷避让。   来的正是那只雪豹,腹部的伤口鲜血淋漓。   地上还有一只毛色乌光油亮、体长一丈有余的黑豹,原本非常健硕魁梧的一只黑豹,此时身异处,浑身皆是被乱剑斩杀后的痕迹。   雪豹嗅着黑豹的尸体,鼻翼拱了拱,尸体自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呜…”雪豹出呜咽悲鸣。   想起了自己骂丈夫没出息时的情形。   想起了自己逼丈夫此番行事的情形。   潸然泪下,悔恨。   她不跑了,矮身匍匐,依偎在了丈夫的尸体旁卧下,不想逃了,司南府的人若是杀来了,任杀任剐。   ……   没路了。   庾庆三人跑到了一座山崖边紧急刹停,山崖下是出轰鸣动静的滔滔激流,水深不知几许,反正凭三人的实力想跳到对岸去是不可能的事情。   后方远处的山林中已是火光熊熊,烧出的黑烟滚滚熏天。   许沸忽指向激流的上游,“士衡兄,快看,远处好像有座桥,应该可以过去。”   不用他提醒,习惯性东张西望的庾庆早就看到了,视力也比他好,远处哪是什么桥,是一座小山,水流好像是从山腹中冲出来的。   真要能来得及跑那么远过桥的话,之前就横向绕行回了官道上,还用得着大老远跑这里来?   大量鼠群汹涌而来的动静已经逼近,庾庆认定了鼠群是受妖修驾驭的,没时间跟许沸解释,顺手放下了虫儿,闪身到一棵大树旁,拔剑斩出,一道寒光放倒了整棵树。   将大树硬拖到了河边,庾庆对主仆二人嚷了一声,“跟我抱紧大树,一起跳下河去。”   “啊?”许沸伸头往山崖下的激流看了眼,心慌道:“这么深跳下去?”   “随便你,你愿意被妖怪吃了我也没意见。”庾庆话毕,又伸手拉了虫儿过来,一把搂了他的腰,另一手搂了大树,直接拖着就往崖壁下跳了下去。   之所以搂抱虫儿,不是什么特殊关照,而是知道虫儿不是练武之人,手上的力气肯定不够,撞进激流之际的冲击力是很大的,未必还能抱紧大树,容易撒手被冲走了。   虫儿吓得紧闭上了双眼,但也没感觉太害怕,搂着他的臂弯给了他莫名的安全感。   说跳就跳了?许沸惊了,他现在也没了主见,眼见茂盛树冠也被拖下了崖去,怕被庾庆给甩开了,也豁出去了,“士衡兄等等我!”纵身飞扑了出去,扑向了树冠,双手牢牢捞紧了树枝。   咣当!   激流中溅起水花,一棵大树已经拖着三人砸进了水中,浮浮沉沉中随激流而去。   水中冒头,虫儿呛了水,呛的咳嗽不止。   这还是有庾庆保护,落水的刹那,庾庆运力助他缷了力,不然撞击水面的力度有虫儿受的。   许沸就充分感受到了,身体被拍的火辣辣的疼,在树冠枝叶中一阵拼命的连抓带挠,才又浮出了水面喘息。   庾庆也把虫儿送到了大树枝干和枝叶多的地方,推了一把,直接将虫儿推出水面,把虫儿推到了上面骑马坐,骑着树干,手扶左右的树枝,尽管在激流中,也是稳当的很。   “士衡兄。”许沸喊了声,也在往这边爬。   实际上这棵大树就是为他们两个准备的,否则庾庆个人根本用不着这棵大树,两岸崖壁再高,他也随时能从水中爬上去。   此时自然不会爬到崖壁上去,必须要离那些妖修远一些再上岸,再绕去与赴京人马会合,那样才稳妥。   水流很快,不一会儿就将骑在树上漂浮的三个人给送远了。   远去数里路后,庾庆渐渐现了不对,现水流似乎是越来越快了,没一会儿现前面居然看不到水面了。   等到一棵树载着三人飞出了水面后,三人才现激流在这里截断,变成了飞流直下的瀑布。   只是这落差太大了,足足高达两百丈。   见鬼的是,下面看不到延续的河流,直接就是大地,这飞流直下的巨大水量也不知去哪了。   这迎着地面拍下去的感觉吓死个人,庾庆眼珠子差点没冒出来,两腿夹紧了树干,凭他的修为也扛不住这么高的地方硬砸向地面呐,坐在后面的虫儿已经吓得死死搂住了他。   迎风而下的许沸趴在树冠中瑟瑟抖,紧闭双眼不敢睁开,这辈子再调皮的时候也没敢这样玩过,差点吓尿,感觉比那群老鼠汹涌而来的场面还可怕。   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是他们下坠的背景。   接近地面后,庾庆才现并非砸向地面,而是砸向下面的一个水潭,身在高空时看见的水潭太小,导致以为自己是要砸向地面。   当整棵树冲入水潭时,冲击力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带着完整树冠的树,下降的阻力颇大,坠落的度其实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快。   下坠时份量重的树干先着了水面,整根树干从头到尾插入水面时挥了巨大的缓冲作用,待到树冠没入水中时,冲击力已经大幅减轻。   轰隆入水,紧闭双眼的三人只知紧抱着能抓住的东西。   待到三人再次浮出水面时,庾庆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眼前一片漆黑,似乎突然间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好在身后的虫儿和许沸在剧烈咳嗽,明显被水给呛住了。   庾庆立刻运功检查自己的身体,现居然没什么问题,现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砸下来居然还活着,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简直命大!   之后抬手摸了摸绑在身后的灵米,现还在,顿时庆幸,幸好虫儿紧抱在后面,不然还真不敢保证会不会被冲击掉。   回头看去,水流来的方向隐隐有一团亮光,是这漆黑世界的唯一光源,隐隐传来的水流撞击的轰鸣声也来自那团光亮处。   稍加思索后,他大概明白了之前坠落时为什么看不到河流只看到一处水潭,河流其实依旧在,只是一个瀑布之后不在地面,而是直接转入了地下。   也就是说,大家现在身处在一座地下河当中。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许沸终于出声了,“虫儿,是你吗?”   之前听到了虫儿的咳嗽声。   虫儿嗯了声,“公子,我在。”   许沸紧张问道:“士衡兄,你还在吗?”   庾庆嗯道:“放心,没有扔下你跑。”   听到这位还在,这种环境下的许沸顿时有找到了主心骨的感觉,放松了不少,“士衡兄,四周这么黑,我们这是在哪?”   庾庆:“瀑布下面的地下河。”抬手拍了拍搂住自己腰的手,“别搂着不放。我说你小子有够狠的,落下来的时候,两只手居然紧抓老子腰间肉不放,皮差点被你撕掉。”   虫儿蛇咬了一般紧急缩回了手,尴尬道:“士衡公子,对不起,当时,当时,我有点怕。”岂止是有点怕,都快吓死了,当时唯一求生的念头就是觉得抱紧了这位才能安全。   许沸又问:“士衡兄,咱们还能出去吗?”   庾庆:“放心吧,水流这么急,有入口就肯定有出口。”   回头看了眼,现后方唯一的光源也看不见了,四周什么都看不见,彻底漆黑一片……   山林大火,飞灰四处飘荡,雾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趴在黑豹尸体旁的雪豹情绪渐渐稳定后,缓缓抬起了头,有点意外,她本欲求死,司南府的人却没有过来搜查?   没人来杀她,她不得不面对了这个现实,目光无意中看到了丈夫额头上的血窟窿,忽一下站了起来,喉咙里出低沉喘息的嗬嗬声,现自己好糊涂,丈夫被杀,自己还未给丈夫报仇,竟然就糊涂求死?   杀丈夫的凶手是谁?为什么行凶后还要将尸体乱砍一通?   她忍着伤痛站了起来,围绕着丈夫的尸体不断轻嗅着检查,很快得出了结论。   丈夫的致命伤有两处,一个是额头上的贯穿伤,一看就是箭矢造成的,一个是砍断颈项的剑伤。   凶手用的剑,找到的指望不大,可能被带走了,但用手拿过的箭矢应该还在现场,时间过去不久,凶器上可能还遗留有凶手的气味。 第三十四章 重见光明   她立刻四处搜寻,很快,在一棵树上找到了两支插着的箭矢,上面有血迹,她一嗅便知是丈夫的血。   她继续在箭矢上仔细嗅探。   大箭师的弓箭,至少也是墨影弓,射击时要大力钳制箭羽部位,会在上面留下操持者的明显气味。   她嗅到了,有两个人的气味,一个清淡,一个较浓重,后者显然是最后射箭人留下的,她誓要牢牢记住这个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的气味。   回到丈夫尸体附近时,又现了丢弃的墨影弓和箭壶,她从这两件物品上都嗅到了那个凶手遗留的气味,令她狐疑的是,现墨影弓上居然没有了弓弦。   这种弓箭上的弓弦用刀都难砍断,怎会没了?没有弓弦怎么可能射出穿透力那么强劲的箭?   大箭师射杀了人后也不可能会丢掉自己的弓箭才对。   这是什么情况?现场情况彻底把她给搞糊涂了。   后来,她又化作人形,收集了现场射杀她丈夫的弓和箭,她誓有一天一定要用凶手的凶器亲手将箭射回凶手的身上,只是这凶器少了弓弦,无法再行射杀,只能是回头再配一副弓弦。   弓弦的事有点撩人,让人无法不闹心,她很纳闷,心里会反复出现那个疑问,怎么会少了弓弦?   ……   山林上空不断有火烧后的灰烬飘落,如同一场大雪要掩盖惨烈的截杀现场。   幸存的大箭师负责对四周的警戒,幸存的军士在清点和清理现场。   清点出的结果让人心情沉重。   司南府人员死了三十多名,大箭师折损二十多名,千名护送军士折损六百多名。   书童死了将近两百人,幸存下的不过几十人。   主要的护送目标,进京赶考的举子死了六十多人,和其他死者不一样,他们都死在了关押他们的笼子里。有个别笼子里的八名考生全部死光了,像庾庆原来呆的笼子里的人死了一半。   活着的考生,身上都有被老鼠咬过的痕迹,不少人还被高空砸碎的碎石划破了皮,尽管厮杀已经停止了,他们依然是心有余悸。   “死的人数和活着的人数加一起,怎么会是三百一十六个,怎么会少了两个考生?”   拿到清点结果的解送使傅左宣怒了,将清点手册砸在了手下的脸上。   手下尴尬道:“大人,反复清点过了,现确实少了两人。”   傅左宣怒斥:“人都关在笼子里,死也死在了笼子里,你告诉我怎么会少两个?那么小的笼子眼,人还能钻出去不成?你千万别告诉我说,是被老鼠给吃掉了!”这事不管死伤多少,他身为解送使必须给上面一个交代的,这么多人看着的事情,是乱说不过去的。   手下道:“已经让人一个笼子一个笼子去详查了,想必很快就有结果。”   这里话刚落,便有一军士跑来告知,“大人,查出来了,少的两个人,一个名叫许沸,一个名叫阿士衡。”   阿士衡?周围负责戒备的徐觉宁和唐布兰面面相觑。   “许沸?”   现场几人异口同声,傅左宣直接忽视了阿士衡的名字,问:“可是州牧大人在书院亲点的那个第一名的许沸?”   来者点头道:“没错,就是他。”   傅左宣:“他怎么会不见了?”   “同车的人说,是押车的司南府人员打开了车门后,许沸才出去了……”来者将同车人员讲述的庾庆和许沸消失的详细经过讲了下。   一个是捡到了钥匙打开了车门后,集体出去溜达时被漏关了。   一个是押车人员打开了车门后跟了出去。   总之,都消失不见了。   一旁的金化海来了句,“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傅左宣默默点了点头,怕的是不知道怎么没了,只要能有结果给上面交代就行,反正出现了这样的事故不是他的责任,叹了声,“收拢尸体后,让认识的考生去辨认一下尸体吧。”   “是!”   手下领命离去后,傅左宣又忍不住摇了摇头,“那个许沸可惜了。”   附近戒备的徐觉宁和唐布兰相视无语,阿士衡毕竟是他两人大老远亲自接来的,没想到竟然就这样没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唐布兰低声轻叹。   倒不是两人与阿士衡有多深的交情,而是人本如此,为之付出过,故而感到惋惜。   正这时,七里峡方向有一群人急奔而来,是探路的前锋人马返回后舍弃了马匹翻过了塌方的峡谷地带,同来的还有前方驿站的人员,是来给这边传信的。   眼前惨烈场面不需多问,驿站来员双手奉上信件,“傅大人,有八百里加急。”   傅左宣拿信看过后,一阵苦笑,转手递给了金化海和蒋一念看。   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是一个重大消息,司南府掌令于两天前亲手将栖霞老妖给斩杀!   也就是说,这一路的危机已经结束了。   蒋一念看后扼腕叹息,“消息来晚了,地母若是早一天动手又岂会有这般损失,何故犹豫拖拉至今?”   “蒋老,还请慎言!”金化海当场变了脸,沉声警告,“掌令什么时候出手自然有她的考虑,不是你我该妄议的。”   蒋一念当即缄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然而他实在是心痛,整个列州才多少个大箭师?这一次便损失了二十多名啊!   大家共患难一场,金化海也没有过多指责,环顾四周岔开了话题,“我说怎么突然就退了个干净,看来是接到了消息,看来是真的退了。”   傅左宣一句话收尾,“不管怎样,在人没有安全送达京城之前,依旧需小心。”   ……   在地下河随波逐流了估计有半天,依然不见出口,庾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长的地下河。   半天时间一直处在完全黑暗的世界里漂流,四周好像无限大,好像永远触摸不到边际,外人是无法想象这种感觉的。   观字诀在这里彻底成了傻子诀,彻底成了睁眼瞎。   对未知的恐惧,在这个黑暗世界里能触及人的灵魂,庾庆是真的后悔了。   后悔不该贪财,不追车厢去处的话,肯定没这事。   若说有什么能安慰自己灵魂的,就是救了虫儿,自己做了回好事。   许沸则暗暗后悔不该走出笼子去追某人,这一跟,就彻底跟出了自己的想象。   不知这地下河的尽头究竟在哪,也不知会把自己送到哪去。   三人藏在树冠上漂流,已经连声都不敢吭了,甚至是不敢乱动,脚也缩了上来。   原因是这黑漆漆世界的水里有东西,三人感觉到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水里翻涌,也不知有什么东西在扯树冠上的树枝。   许沸曾紧张问了句,“士衡兄,是有东西在吃树叶吗?”   庾庆给了句,“吃素的好,不吃荤就行。”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之后大家就彻底没声音了,一个个悄悄把脚缩了起来,一直安静的随波逐流,不知是否也因此而安抚了水中的东西。   在人一直期望光明的时候,光明的突然出现会让人以为是幻觉。   前方是?庾庆眼睛眨了又眨,还揉了揉眼睛,反复盯着看,没错,前方真的出现亮光了。   三人都看到了,依然没人敢出声。   靠近光源后,前方犹如出现了一面大镜子,镜子里是凄美的晚霞,天已经暗了。   眼前继而出现了一座峡谷,仨人同时回头看,几乎要欢呼,从一座洞口出来了,终于从地下河漂出来了。   庾庆左右看,他是一刻也不想在水里多呆了,管它现在在什么地方,先上去了再说。   两边陡峭石壁难不住他,他能轻易上去,问题是怎么把许沸和虫儿也弄上去。   “士衡兄,咱们想办法上岸吧!”许沸在后面兴奋地喊了声,很迫切,显然也是不想继续泡水里了。   虫儿也不想,但是他的心态比较卑微,说不出口。   这边话刚落,一旁水面忽一阵翻涌,一只庞然大物的背脊在水面翻过,背脊带刺,看着也不像是什么鱼类。   不知什么东西,哗一声又隐没进了水中,就是翻了一下背影。   许沸瞬间闭嘴,一同噤若寒蝉的还有虫儿。   庾庆则已握剑欲拔,警惕着水下。   不比在地下河时,什么都看不见,一点光线都没有,连观字诀也瞎了,真要碰上什么狠货,和等着挨宰没什么区别,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他也害怕。现在有了光线能看见则不一样了,什么怪物敢乱来,他就敢跳进水里弄死它。   随波逐流了一阵,又不见怪物再有动静,反倒是前面的情形吸引了三人的目光,一尊巨人骸骨斜插在崖壁上,似乎要背倒向水面又被崖壁牵住了手,很古怪的姿态,也不知怎么个死法才能死成这样。   庾庆忽起身,双脚踩了树干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翻飞了个几丈远,落向水面时双掌在水面一拍,人随溅起的水花翻身而起,又弹起个两三丈远,如飞鸟般攀附在了崖壁,继而如履平地一般足点崖壁扶摇直上。   这一幕陡然出现,把虫儿给惊呆了,士衡公子竟然还有这本事?好像比自家公子还厉害。   之前虽一起经历过惊险,但他还未真正见过庾庆的身手,庾庆陡然露出的这一手对他来说可谓惊艳。 第三十五章 雌雄兼顾   许沸也看愣了,他毕竟习武,还算是有点眼力的,至少知道一些修为实力的划分,一看庾庆能在水面借力弹起整个人,便明白了,这位士衡兄的修为起码已经到了上武境界,至少初武的修为是到不了这般内力驾驭境界的。   他也喜欢舞刀弄棒,是个尚武之人,看到庾庆能在水上飞,可谓非常羡慕。   当然,他也知道这还不是真正的水上飞,真正的水上飞是不会这么费力的,也不会这般水花四溅。   有一种水上飞的境界叫做凌波微步,而凌波微步、身轻如燕、踏雪无痕正是迈入玄级门槛的标志。   他知道自己这种练外家功夫的,很难达到玄级境界。当然,外家功夫进入玄级境界的不是没有,不过非常稀少,而且衡定进入玄级境界的标准也不一样,让外功高手玩什么水上飞不是为难人么。   到了崖上的庾庆四处看了看,忽然飞奔而去。   许沸顿时紧张了,又不敢高声呐喊,心慌一句,“完了,士衡兄这是要舍我等而去吗?”   上岸也许不用太过担心,这河流两旁总不可能一直是悬崖峭壁,总会有浅滩的时候。关键是在地下河急漂流了半天,如今鬼知道自己在古冢荒地的什么位置,十有**已经擅闯到了妖界,庾庆一旦跑了,他是一点活着离开的把握都没有。   虫儿却肯定道:“公子放心,不会的,士衡公子是好人,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   听他语气,许沸多少一愣,不知自己这书童为何如此笃定这位士衡兄的人品,他这个时候也不想背后说人什么,只能感叹虫儿这小子无知,那位是为了钱连命都不要的主,真正的视财如命,这种人什么扔不下?   虫儿目光紧盯庾庆,嘴角已勾出一抹笑意,只见庾庆已经停在了崖壁上的巨人骸骨旁,明显是在想办法救他们。   “……”许沸无语,也看到了,也看出了,好像还真的是被虫儿给说准了。   庾庆用脚踹了踹巨人骸骨,提前上岸正是为了测试这骸骨牢靠不牢靠,毕竟不知风吹日晒了多少年,结果现还挺结实的,好像已经石化了一般。   跑到骸骨身上来回蹦跶了一下,确认牢靠,又立刻跳上了岸,逆向奔跑,临近顺流而来的大树,一个助跑蹿出,人从高处斜斜飘向了低处,忽又凌空一个翻身缷力,轻飘飘落回了树上。   人转身,对许沸说道:“从巨人骸骨下过时,你可跳的上去?”   许沸目测估计了下,为难道:“有点高,若在平地上我可以,这浮在水面的脚下会缷力,我可能蹦不到那么高。”   庾庆:“知道了,我助你一臂之力,待会儿我把你扔上去后,你自己记得抓住上面。”   “好,这个没问题。”许沸满口保证下来,自己毕竟是练武之人,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话完没一会儿,漂浮的大树已经到了巨人骸骨的阴影下。   庾庆树上迈出两步,一把将虫儿扯了起来,单臂搂其腰给夹起,人顺势过去又扯了许沸胳膊,一个力,硬生生将虎背熊腰的许沸给抛向了空中。   树沉了一头又浮起,已从巨人骷髅下偏移,夹着人的庾庆在树上逆流跑到位,猛然蹲身蹿起一丈多高,挥臂一把勾了上面的巨人肋骨,顺势轻松翻了上去,又夹着虫儿在骸骨上飞奔,跳起落地后已经上岸。   被放下的虫儿贝齿咬唇,悄悄看了眼庾庆。   庾庆已经转身到一旁去了,跪坐在地,第一时间解下了身上背负的口袋,倒出灵米检查,担心被水泡坏了,结果现这贵重东西的包装就是好,防水防潮的小袋子不错,没进水。   当然,也是他保护的好,装灵米的口袋其实也就是两次入水的时候浸了下水,其余时候都在他身上背的好好的,并未在水中久泡,否则又是另一回事。   灵米无恙,继而又摸出身上的几百两银票,银票本就是蜡纸,也是防水防潮的,银票无恙。   浑身到处摸了摸,几两散碎银子确实找不到了,应该是从瀑布落下时丢了。   那半幅字画也没问题,保存的金属筒应该是花了匠心的,密封很好。   他把身上携带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许沸才慢慢爬上了岸。   许沸可没庾庆那么大的胆子,不敢在骸骨上奔跑,走钢丝般的小心走回,跳上岸后才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呻吟道:“好喜欢这脚踏实地的感觉。”   载了三人一路的大树卸下了包袱,随波逐流远去。   同样轻松下来的虫儿抬头看向天上青中带紫的晚霞,由衷而叹了声,“好美。”   起身走来的庾庆看他一眼,忽一愣。   三人都已披头散,从瀑布上掉下时,头就被冲散了,黑暗中看不到而已。   此时的虫儿披着头,脸也被水冲洗干净了。   一脸清爽,明眸大眼凝视着晚霞,梨涡浅笑的样子,竟有动人风华,着实把庾庆给看呆了眼。   虫儿很快察觉到不对,一瞅,见他那异样眼神,目光顿时心慌意乱躲闪。   庾庆一手拍在了虫儿肩头摇晃他,嘴上啧啧有声,“许兄,你有没有现,虫儿这样还真像女人。”   虫儿不知该说什么好,冲他连连摆手,表示不是。   坐在地上的许沸只回头看了眼,便忍不住呵呵乐了,“不用士衡兄提醒,他来我家也有三年了,我早现了。”   “三年?”庾庆意外,“不是在你家从小养大的?”按理说书童都是打小开始的,不然又如何当的起一个‘童’字。   许沸:“他十三岁才来我家的。我原来有个书童,后来手脚不干净,偷了我家的财物跑了。再从小养一个也来不及了,太小的话没有负重的力气,背不起东西还如何陪我赴京赶考?后来家里招人的时候,虫儿自己找上了门,自愿卖身为奴。记得他当时饿的跟什么一样,就是个叫花子,瘦的皮包骨。我爹娘见他居然识字,是个有过教养的,陪我正合适,才买下了他。”   说到这段往事,虫儿黯然低头。   “我娘说了,他长了个雌雄兼顾的脸,说这种长相不管男女都好看,若是女人定是个大美人。我娘说,等他长大了,长开了,肯定是个俊俏小子,定会迷倒好多女人。”   “哎唷。”庾庆乐了,伸手掐了虫儿脸蛋,扯皮晃了晃,“瞧这皮光肉滑的,将来得勾引多少姑娘,我不会救了个花心贼吧?”语气里好像有点羡慕的味道。   虫儿那张脸被扯的哭笑不得,神情迷醉,支支吾吾摇头。   许沸爬了起来,很认真地对庾庆道:“士衡兄,虫儿真心还不错。当然,毛病也有,就是不爱干净,脏了点,脸上经常脏兮兮的,另就是晒的比较黑。不过眼里有活,我原来的书童喜欢偷懒,可虫儿不一样,有他在身边,什么杂活都干的好好的,你一点都不用担心。”   虫儿愣怔看向他,这讲的什么话?   庾庆也愣了,明显听出了话锋不对,狐疑道:“许兄,脑袋里进水了,跟我说这些个干嘛?”   许沸严肃道:“士衡兄若是不嫌弃的话,我把虫儿送给你做书童。这里没有纸笔,放心,等找到了纸笔,我便立下字据,将虫儿转赠于你,绝不后悔。”   此话一出,虫儿惊疑不定,且有些难堪,眼中更是闪过一丝难受。   不管是不是奴仆身份,毕竟是个大活人,被人当东西一样送来送去,任谁都会难过。   庾庆上下看他一眼,淡淡给了句,“免了,犯不着。”   许沸拱手请求道:“士衡兄于我主仆二人有救命之恩,还请一定接受。”   书童?自己好好的养个书童干嘛?吃喝用的不花钱的吗?庾庆对这个没兴趣,再说了,自己的一些身份也不好让外人知道。他也懒得理论,也看出了许沸的心思,奈何自己不能给予任何保证,遂随口道:“许兄好意我心领了,我单身一人习惯了,现在给我书童什么的我也用不上。等京试之后吧,我若能金榜题名,有了需要人打下手帮忙应付客人的时候,再接受你好意也不迟。”   其实就是婉拒,且不说自己肚子里的墨水不够,就算够,自己赴京也会故意考不中,怎么可能金榜题名?   见他拒绝,许沸也不好勉强,只好唯唯诺诺强颜欢笑着应下‘金榜题名’后之约。   虫儿没有任何言权,黯然低头不语。   “天快黑了,先找个地方过夜吧。”四处打量的庾庆扔下话先走一步。   许沸稍等他走远了些,才带上虫儿同行,对虫儿低声细语道:“虫儿,别怨我,我们十有**已经进入了妖界,想平安无事的离开,估计不太可能。如此境况,我自身难保,更不用说保你。他是个狠人,也比我们有本事,只有他愿意尽力保护你,你才能多一丝活着离开的希望。”   他怕回头遇到危险时,怕庾庆会扔下他们不管。   他是见过庾庆德行的,那真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尽管杀的是妖,但可以肯定关键时刻是个可以心狠手辣的人。 第三十六章 窥探 虫儿潸然泪下,懂了他的意思,哽咽,“公子,士衡公子是好人,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 许沸无语,心想,你对他知道多少?你什么都不知道! 然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 前面的庾庆边走边脱下了身上官兵的衣裳,吆喝一声,“许兄,这个不能穿了。”为何不能穿了也没说,从衣服上撕了根布条,随便把头绑了个马尾。 许沸照做,也脱衣服绑了个马尾,只是两手空空,他的刀已经掉进了瀑布下面。 虫儿唯独例外,找了个合适的树枝简单处理后当簪,将头盘起别好,他还是更习惯正常男人的打扮。 一座山脚,庾庆让两人稍等,自己爬到了山顶,登高放眼四处看。 根据日落方位,他判断出了东南西北方向,但仅仅知道这种方向是没用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固然能走出古冢荒地,但不可能在古冢荒地横行无忌,太危险了。 他希望能找到烟雾笼罩的起火点,以缩短冒险的距离。 记得遭受袭击的地方已经烧起了很大的山火,估计半天时间很难扑灭,何况那个情况下戒备是要的,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敢分出力量去救火,所以那个地方的上空一定是被大片烟雾笼罩,只要找到那个位置,就能有个归队的方向。 不管出了什么事,阿士衡的事情为重,赴京赶考的事他必须是要完成的。 然而看不到,四周天际反复查看,没看出任何地方有大火燃烧过的气象。 完了!庾庆知道麻烦了,地下河内兜兜转转漂了半天,也不知道被急流送到了什么位置,看这情况离原来激战的地方怕不是一般的远,就算能找到原来地方,等到他们跑过去,只怕赶考人马早就远去了,不可能专门逗留等他们三个。 离官道五十里肯定是不止了,肯定已经进入了妖界地盘。 不遵五十里之约,擅闯妖界,这才是真正的大麻烦,现在要躲避的可就不是袭击赶考队伍的妖孽了,而是整个古冢荒地的妖怪。 后悔了,庾庆悔不该贪财,否则焉能沦落至此。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后悔着急也没用,他朝山下挥手,招呼许沸和虫儿上山。 刚才上山的途中,他现有一处山洞,可供他们容身,天已经快黑了,先熬过今晚等天亮再说。 等三人弄了点干草在山洞内做了安身,天已经彻底黑了,洞外漫天繁星。 庾庆和许沸约好了轮流在洞口放哨,庾庆当上半夜,许沸当下半夜,虫儿放哨也是摆设,则免了, 许沸躺下没一会儿,便呼噜震天响。 虫儿也在噪音中很快睡着了,也打着细细的呼噜。 庾庆坐在洞外靠在一块石头上看星星,在琢磨怎样离开这里,在目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若能弄到一幅古冢荒地的地图就好了。 就在他心思翻转之际,忽见天际的一颗“星星”在跳动,不由一愣,定睛一看,现不是星星,应该是火堆。 他慢慢站了起来凝视,也不知点火的是人还是妖,从方位上来看,应该是在河对岸的一处山中。 稍加琢磨,他还是决定过去一探,遂转身钻进山洞,拍了拍呼呼大睡的许沸。 许沸没反应,庾庆看了火大,这种地方居然能安心沉睡到如此地步,当即一把捂住了许沸的口鼻。 稍候,许沸醒了,瞪大了双眼挣扎。 庾庆放了他鼻子通气,只捂住他嘴,低声道:“河对岸好像有人,我摸过去看看,你在洞口守着。” 许沸点了点头。 两人先后出了洞,许沸低声问了句,“哪里?” 庾庆指了火光处,许沸仔细一看,担忧道:“你小心点。” 庾庆嗯了声,就要迈步离开。 许沸忽又一把扯住了庾庆的胳膊,“士衡兄,你一定要好好的,只要这次我和虫儿能安全抵达京城,我愿出四千两银子给士衡兄当酬劳。” 这话他之前上岸时就想说了,但是担心说出来有侮辱人的嫌疑,一直没好意思出口,读书人嘛。 现在见庾庆要单独走人,他很是担心庾庆会一去不回。 将心比心,这种环境下带两个累赘,换谁都觉得麻烦,所以不得不开出‘侮辱人’的价码。 那二十斤灵米不就价值两千两么,为了两千两银子都能拼命了,许沸觉得自己翻倍给出四千两应该能打动对方。 果然,一听能得四千两银子,庾庆立马两眼放光,瞬间感觉不虚此行,此地的危险级别已在他脑中快下降,不过嘴上却客气道:“许兄,咱们之间那是什么关系,谈钱未免有辱斯文…”话锋又突然一转,“再说了,你哪来的四千两银子,连行李都扔了,你现在只怕是身无分文吧?” 许沸一听就知道有戏,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还是‘钱’对这厮最直接有效,顿时也来了精神,也懒得跟他放屁扯什么斯文了,直言不讳道:“我现在是身无分文,可一旦到了京城则会有钱。我舅舅在京城经商,虽是做点小买卖,但四千两银子还是能拿出的,凭我现在举人的身份,找舅舅周转四千两银子不是问题,这点士衡兄无需担心。” 庾庆抬手捋了把自己的马尾,嘿嘿干笑,“红口白牙随口说的话,听听就好,哪能当真,回头你不给我,我也奈何不了你。” 许沸正色道:“我可以写借据给你。奈何现在没有纸笔,只要找到纸笔,我立刻写下借据为证。” 庾庆立马回头看向火光处,心里暗暗嘀咕,看来不借个纸笔来还不行了。 他本没打算见死不救,不是没办法的话,不会轻易放弃两人,本就是顺带的事,没想到居然还有钱赚。 不好意思也得面对现实不是?他知道自己进一趟京完成任务后就要返回玲珑观隐居修行,这一隐又不知是多久,能顺带赚一笔的话就不能客气。 心里不客气,他嘴上还是客气道:“许兄,你这个样子让我为难。唉,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若是不答应的话,你只怕要寝食难安。也罢,你把心放在肚里,我姑且先答应你就是了,定全力护你周全。” 见他还摆出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许沸心里‘呸’一声,却依然拱手相谢,“谢士衡兄,有劳。” 庾庆拍了下他肩膀,转身快下山。 途中一路潜行到河边,跳入河中,凭一身修为迅过了河,上了岸直线朝光亮处摸去。 约莫潜行了四五里路的样子,爬上了一座山,悄悄摸到了半山腰的位置,也是火光来源地,趴一棵树上窥探。 半山腰也有一个山洞,山洞外有一块坪地,烧了堆篝火,火上架着一只锅,两男一女围在篝火旁煮东西。 两个老男人和一个老妇女未能吸引庾庆的注意,反而是恰好从山洞里走出的一个女人令庾庆的目光难以挪开。 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人,身裹一袭青色披风,斗笠下的面庞蒙着一条青色纱巾,脸露一半,让人看不清面容。 经过火堆旁时,火光照亮了斗笠下的半张脸,凭庾庆的目力也看清了那半张脸。 皮肤很白皙的样子,眉心一点朱砂显眼,明眸似水,长长的睫毛弯弯,眼睛很好看。重点是这女人款款而行的举手投足间,散着一股柔雅,身上有一种吸引庾庆目光的气质。 尽管只看到半张脸,尽管并未看清对方的全部面容,庾庆心里下意识已经认定了,这应该是一个大美人。 当这女人走到山缘边静立,仰头凝望星空时,篝火就在她的身后。透过光,披风下的躯体朦朦胧胧,娉娉婷婷,那份光感下胴体若隐若现的曼妙风情,令庾庆年轻的心萌动。 庾庆在世俗混过的时间并不长,并未正儿八经接触过女人,在这方面还是个雏,对女人的认知基本上都来自小师叔的讲述,因为小师叔好像很了解女人。 人到少年时,便对女人有了憧憬,他有过各种美好幻想,但小师叔说山下的女人似老虎,给他泼了好多桶冷水。 此时此刻,庾庆感觉自己对女人的憧憬又被眼前女子的风姿绰约给重新勾了起来,是对不曾有过的美好的向往。 女人在山缘边静默了一阵,轻轻一声幽叹后转了身。 转身的刹那,庾庆的眼睛被一道幽光晃了一下,目光下意识盯去。 是那女人腰间悬挂的一枚圆形铁扣,黑色,铜钱大小,火光照耀时感觉有幽冷光芒在上面游走。 一看这铁扣的形式,庾庆立马明白了这女人是什么人,眼前这些人应该都是来自幽角埠的商人。 铁牌名叫‘幽居牌’,是取得了幽角埠居住资格的人才能得到的东西,一面雕刻有幽崖的图纹,一面雕刻有幽角埠商铺的字号,是由掌控幽角埠规则的幽崖所,也是用来证明幽角埠商家身份的东西。 此物难以假冒,也不知幽崖是用了什么手段炼制的,就如庾庆看到的幽光,这‘幽居牌’只有在真正主人的身上才会折射那样的光泽,只要一离开原主人立马就会变的不反光,颇为神奇。 第三十七章 请留步 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也就明白了这些人为何敢大晚上在古冢荒地点火煮东西。 敢暴露,不是因为这些人的实力,而是因为这些人的身份,幽角埠商贾只要不在妖界乱来,妖界这边基本上也不会有人为难他们,毕竟幽角埠各种物品荟萃,也是妖修喜欢去的地方,无缘无故得罪幽角埠的商家不是什么好事。 斗笠女子走到了一棵大树下,手扶树上悬挂的绳子,坐在了一只秋千上荡了起来,裙袂跟着飘忽又飘忽。 不知道为什么,庾庆感觉这女人有很重的心事,念及此,心里又忍不住自嘲,瞎想什么呢? 收了收神,又回到了来时的意图上,现已确认了这些人的身份,估计不会对自己乱来。 把风险性仔细衡量过后,庾庆解下了身上背负的灵米,悄悄挂在了树上藏好,继而一个闪身飞扑向篝火坪地,毅然决然现身。 做出如此决定也是没办法,不弄清所处环境的话,想靠碰运气从妖界顺利闯出去很难。 必然是要与人接触的,至少幽角埠的人比本地妖怪好说话。 他刚飞身而出,稍微有了些动静,篝火前的三人,秋千上的女人,皆猛然回头盯去。 庾庆轻身落地,第一时间躬身拱手,向众人行礼。 姿态摆的很低,证明自己没敌意。 篝火前的三人已经迅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先是庾庆的穿着,只穿了内衬,没穿外套。 秋千停止了荡动,斗笠女子偏头盯着庾庆。 那个体态丰腴上了年纪的妇人,眉目间透着一股泼辣感,翻手在双眼上一抹,双眼眼睑上顿显两道瑰蓝色彩,似抹上了什么颜料。 庾庆在师门还是得传过一些江湖经验的,一看对方涂抹的东西便知对方使用了解妖师炼制的“蓝色妖姬”。 此物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容易挥,抹在眼睑上时,视力透过无形的挥物观察人时,能看出人身上是‘人气’还是‘妖气’。通俗点讲,就是使用此物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妖怪所化。 抹出的蓝色妖姬,药效最多能持续半个时辰,当抹出的淡蓝色全部消失后,也就意味着药效没了。 妇人看出庾庆是人非妖后,喝了声,“哪来的不懂礼数的小子,何故擅闯他人驻地?” 这句话无疑告诉了其他三人,来者是人。 庾庆近距离之下看清了他们腰间幽居牌上的字号是‘妙青堂’,也就是说这四人来自幽角埠一个叫‘妙青堂’的商铺,当即拱手道:“小生詹沐春,乃列州新科解元。此番冒昧前来,实乃迫不得已,若有惊扰之处,还请恕罪。” 没用‘阿士衡’的字号,先是不想让这几人对‘阿士衡’这个名字有印象,其次是阿士衡乡试的成绩并不靠前,不如詹沐春解元的名号动人。有价值一点的人,遇上这种情况的安全性比较高一点,有价值的人自然容易得到宽待。 此话一出,四人皆一脸惊愕,从未想过能在这种场合遇上这种身份的人。 那斗笠女子也离开了秋千,走来围着庾庆上下打量着转了圈,多少有些好奇道:“列州乡试的魁,怎会跑到这里来?”声音清柔。 不但人有气质,声音也好听,庾庆两眼目光很想看穿对方的蒙脸纱,很想看看对方到底长什么样,叹道:“数日前,列州三百一十八名考生在州府集结出,有上千人马护送,行至古冢荒地途中,突遇袭击……” 他把当时遇袭的情况大概讲了下,不该讲的自然不会讲,抹去了自己逃出牢笼后追找灵米的事,只说自己仓惶逃跑时掉进了河里,抱着一根木头飘到了这里。 情况经过很真实,不像是假的,正因为如此,四人面面相觑。 那位有些福的男人沉吟道:“巨鹰投石空袭…古冢荒地内好像有一个妖修名叫高远,绰号‘鹰王’,可能也参与了这事。” 庾庆观察了下几人的反应,现斗笠女子在几人中似乎是拍板做主的那个,再次拱手道:“还未请教诸位尊姓大名。” 斗笠女子轻言细语道:“我们是谁不重要。小兄弟,你是仕途中人,我们是江湖中人,看你也有一定的修为,懂点江湖事才是,岂不闻道不同不相为谋,何故夜晚跳出相见?” “想必诸位也能猜出一二。”庾庆苦笑,再次拱手恳求,“小生在这古冢地迷了路,恕小生斗胆,不知诸位能不能助小生离开,小生事后必有重谢。” 斗笠女子:“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要务,没时间为了你的事耽搁。另外,不管你是不是迷了路,都是擅闯妖界,既然已经破了五十里之约,妖界之内人人皆可名正言顺找你麻烦,我们带着你岂不是自找麻烦?我们不害你,也不声张,就已经是帮了你,其它的就不要想多了,自寻活路去吧。” 要务?庾庆心里嘀咕,幽角埠的商贾跑到古冢荒地来,能有什么要务? 人家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好勉强,但有一事不得不求,“容小生再斗胆一句。诸位纵横古冢地,必然备有地图,若有多余,不知能否赐我一份?若能侥幸逃离古冢地,将来必有厚报!” 斗笠女子倒也爽快,翻手到了披风里面,从后腰抽出了一卷羊皮地图,随手扔了过去。 庾庆一把接了,到手还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一看,现果然是古冢地的地图,当即对四人再三鞠躬,表示感谢。 不敢再过多叨扰,临走前,他深深凝望着斗笠女子的半张脸,很想请对方解下面纱看看真容,然而又不敢唐突。 对于心里的一丝萌动,也不得不在内心自嘲,人家可是能在幽角埠谋得立足之地的人,自己不过是为了几千两银子拼死拼活的俗人,人家再漂亮也和你无关,也不是你这种人有资格觊觎的。 斗笠女子不知是不是读懂了他的眼神,玩味一笑。 庾庆感受到了对方看自己如同看‘小朋友’的感觉,略点头致意,借纸借笔的话不提了,毅然转身,纵身而去,蹿入树丛后,扯上了自己的那袋灵米,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斗笠女子则对身边的两个男人递了个眼色,两人会意,迅闪身没入了夜色,悄悄追着庾庆去了。 此时,陪伴在旁的妇人忽唏嘘一声:“小姐,看来‘孽灵丹’的诱惑力还真是不小,竟有人敢直接冲撞司南府的护送队伍。这小子对此恐怕是毫不知情,肩膀上居然敢扛着上百万两的银子到处乱跑,简直是欺我等不敢取!” 斗笠女子:“若他所言是真,这般能文能武的解元,倒是罕见,说是才子也不为过,倒在这里未免有些可惜。只是我等若不取,在这古冢地也是白白便宜了他人,若确认无误了,既是顺手的事情,不妨就顺手办了。” 妇人嗯声点头,懂她意思,这么一大堆银子突然主动送上门,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踏实,万一是个套呢?不确认有把握了,不敢轻举妄动…… 一路摸黑,又过河,庾庆回到了藏身的地方。 守在洞口的许沸见他回来,当即询问:“情况怎样?” 庾庆:“说了你也不懂,你先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有关幽角埠人员的事也确实没必要跟许沸说,跟不懂的人扯不清楚,越扯问题越多,会问个没完。 许沸遵话歇了,庾庆让他多休息了一阵才换人。 次日太阳升起后,盘膝打坐了两个时辰的庾庆才收功出洞,坐在洞外的虫儿立刻起身打了个招呼,“士衡公子。” 庾庆嗯了声,摸出了那张羊皮地图,爬到了山顶,对比四周地形,以便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好制定最佳的离开妖界的路线。 许沸和虫儿也爬上了山,两人也围在了地图前,都没想到庾庆已经弄到了地图。 站在山顶的三人却不知此时已有一人悄悄闪身闯进了他们昨晚过夜的地方,在山洞内一阵搜索。 古冢荒地的地域很广,一张地图上也只能将整个地域的地形标个大致,绘制手段难以将整个古冢荒地的所有地形地貌详细标注,对着地图寻摸了好一阵,也未能从四周找到地标,类似附近河流的地方不少,无法轻易当做参照物,所以并未确定自己在什么位置。 不过有了地图在手后,根据遭遇袭击的大概地点,再估算河流的流,大致还是能圈定所在区域的。 三人原路下山,准备去找地图上有的地标性的地形,只有找到了可做参照的地形才能确定自己所在位置,才能制定离开的最佳路线。 途径昨晚过夜的山洞,三人只是看了眼,并未打算逗留,几乎都是两袖清风而来,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 谁知刚走过山洞,山洞内便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詹沐春。” 许沸和虫儿皆同时回头看去,庾庆则猛然心跳了一下,这个声音他不算陌生,慢慢回头,只见山洞内慢慢走出一个戴着斗笠的青披女子,正是昨夜赠图的好看女人。 比起昨夜在篝火前的样子,这女人在青天白日下的样子越显得明媚。 詹沐春?许沸有些狐疑,不知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女人是在喊解元郎詹沐春的名字吗? 斗笠女子站在了洞口外,盯着庾庆似笑非笑道:“请留步。想了一夜想不通,特来请教,我是该称呼你詹沐春,还是该称呼你士衡公子?” 第三十八章 卜算 她这边昨晚就派人盯上了庾庆,一直盯到现在,许沸和虫儿对庾庆的称呼多多少少窃听到了一些,也确定了附近就庾庆三人,排除了起码的风险,这才正式露面了。 一听这话,一看这阵势,庾庆心中咯噔,瞬间明白了点什么,人家昨晚的好说话就是为了麻痹他,令他疏于防范。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要对他不利的话,干嘛还要等到今天? ‘士衡公子’明显是虫儿对他的称呼,庾庆知道被对方听到了,有点尴尬,再回头,现昨晚另三位已经闪身出现了,明显将他们给围了,当即辩解道:“误会,这事是我多心了…” 斗笠女子直接打断,“你我非亲非故,无冤无仇,也没招你惹你,突然跑出来,一见面就骗我,你这种人的话,你觉得我还会信吗?”偏头一个示意。 那三人立刻动手,许沸和虫儿毫无还手之力,瞬间被拿下。 庾庆大惊,迅拔剑,然剑还未出鞘,咣!便被那相貌平平的男人一击给打飞,撞在石头上,撞了个五脏六腑剧烈翻涌,呛了口血砸落在地,还未爬起,那人已是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将他半张脸死死踩在了地上,居高临下冷冷警告,“再敢妄动,踩碎你脑瓜子。” 一交手,庾庆就明白了,实力相差巨大,对方是玄级高手。 他已经被对方一脚给定在了地上,无法动弹。 许沸和虫儿惊呆了,也被吓坏了。 斗笠女子朝他们抬了抬下巴,淡然道:“把他们带开了问问。” 那妇人拎了虫儿离去,许沸则被那个有点福的男人给拎走了,两人被分别带开了问话。 庾庆也被扯了起来,脸上已经出现了被石头扎破的口子,可见踩他脸的男人用力不小。 嘴能动了,庾庆立刻再次解释,“误会,这事真的是误会…” 啪!那男人挥手就是一记耳光,将庾庆给抽了个晕头转向,“有让你说话吗?” 嗡嗡耳鸣的庾庆不得不闭嘴了,被摁在了石头上,‘大’字型贴着,接受搜身。 那男人扯下了庾庆绑在身上的袋子,倒出了一堆东西,二十小袋灵米不用说,斗笠女子和那男人一看便认识,不过那男人还是将每袋灵米给捏了捏检查。 倒出的还有几百两银子的银票,一束‘虹丝’,一些防身药物,还有一根金属轴筒,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小瓶点妖露。 那男人拿起点妖露的瓶子打开确认后,眉头挑了挑。 之后又打开了金属轴筒,倒出了卷好的字画,摊开一看,现只有半幅,偏头看向斗笠女子。 斗笠女子走近了,拿了半幅字画查看后,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似乎就是普通字画,但仅有半幅,还用金属轴筒来保存,显然非同一般,定暗藏有玄机。 她当即抖着字画问庾庆,“这半幅字画是怎么回事?” 庾庆抹了抹口角的鲜血,“不是半幅,是一幅画的三分之一,是分家产用的。我家先辈将儿孙分了三房,各房当家的各持有一幅,我考上了举人,要掌一房,故而保管了一幅。这次去京城,把三幅合一后,就要按惯例分家族买卖的分红,今年估计十几万两银子是有的,我愿意献给诸位赔罪。” 什么乱七八糟的,斗笠女子皱眉,大概听懂了。 那男人摆弄着倒出的东西,对斗笠女子示意道:“这瓶是玄级点妖露,这是墨影弓上的弓弦,这药都是行走江湖的救急药,还有这些个灵米。老板娘,正常赴京赶考的人怎会带这些个东西,加上他的修为,更兼昨晚见面就骗人,这厮的话十有**不可信。” 老板娘?庾庆心头翻转了一下。 斗笠女子盯着庾庆,“你到底是不是赴京赶考的考生?” 庾庆苦笑:“昨夜只是为了面子盗用了解元郎的名讳,除此之外,句句属实。” 那男人道:“那你这些东西怎么解释?” 庾庆眨了眨眼,他倒是想继续糊弄,可问题是许沸和虫儿被带开审问了,真相怕是瞒不住,叹道:“我并非只知读书的书呆子,平常也修行,救急的一些药物一直随身有携带。这些灵米和点妖露,是之前列州州牧卢吉隗给我们送行搞猜谜游戏时,列州的一位灵植师和解妖师拿出的奖励。这弓弦是之前赶考队伍遭受攻击时,我从一名死去的大箭师的弓上卸下来的。” 斗笠女子和那男人相视一眼,无法确定庾庆说的是真是假,只能暂时等待,等另两人的审问结果出来。 那半幅画,斗笠女子依然拿在手上看,似乎想看出有没有另藏玄机。 没一会儿,惊魂未定的许沸和虫儿都被带了回来,那妇人笑道:“小姐,这厮名叫阿士衡,确实是考生。”又指向许沸,“他也是考生,有两个考生。” 斗笠女子哦了声,颇为意外,目光盯向了虫儿。 妇人道:“这是个书童。” 斗笠女子当即不再言语了,踱步走开,扬手,松开了手指,让风带走了那半幅字画。 打伤庾庆的男人立刻捡起地上的银票,把点妖露和虹丝都往自己怀里塞。 庾庆骤然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没想到摆出十几万两银子的诱惑还不够,当机立断,突兀一声道:“你们此行要办的事,我应该能帮上你们。” 他已经酝酿好了对质的词,却现几人居然不再向许沸和虫儿核实他身上东西的来历,言语间似乎只要能确认他们是考生就足够了,其它的似乎并不关心。尤其是看到对方开始收敛他的财物时,他骤然察觉到了危险,方出此言。 此话一出,妙青堂四人皆愣了一下,皆慢慢回头看向了他,包括那个斗笠女子。 见自己话似乎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庾庆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蒙对了,这几人果然有被什么事困扰。 其实也不算蒙,有前因,他昨晚就现斗笠女子似乎心事重重,何况对方也顺口说过一句有要务,他当时还琢磨了一下幽角埠的人跑到古冢荒地来能有什么要务。 许沸和虫儿依然在惊惧中,并未察觉到什么其它。 总之妙青堂四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庾庆身上,斗笠女子正儿八经转身面对上了庾庆,问:“你帮我们?你知道我们要干什么?” 庾庆:“我粗通卜算之术,这次赴京,我已算到自己会有一劫,也算到自己遇险后要与一女人结缘,这个女人会帮我离开险境,如今看来,这个女人十有**便是你了。”对着斗笠女子给出了肯定语气。 突然冒出如此荒谬之言,别说妙青堂四人,就连许沸和虫儿都彻底傻了眼,都想问问庾庆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斗笠女子忍不住噗嗤一声,“既是新科举人,又是修行中人,居然还是个神棍,你还想干什么?” 庾庆凝视着她,“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你此番要做的事情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比对他们三个都重要!” 斗笠女子顿时与他四目相对,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略愣怔的妇人忽怒斥道:“废话,不重要跑这里来干什么?小姐,这小子嘴巴不老实,你别被他糊弄了。” 就因为她这句话,庾庆立刻对斗笠女子砸出一句,“你丈夫有麻烦!”嘴里还备着一句万一误判后改口的话。 此话一出,妙青堂四人彻底惊呆了。 没错,斗笠女子的丈夫的确有麻烦。 斗笠女子名叫铁妙青,是幽角埠妙青堂的老板娘。 面相泼辣略显丰腴的妇人名叫孙瓶,是妙青堂的掌柜。和她有点夫妻相,同样有点福的男人是她丈夫,名叫朱上彪。另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也就是打伤庾庆的那个,名叫程山屏,和朱上彪都是妙青堂的伙计。 而妙青堂的老板,也就是铁妙青的丈夫,名叫颜许,已经是身中奇毒,危在旦夕。妙青堂上下正找不到施救之法,谁知这时,掌管幽角埠的幽崖突然出了任务,给了铁妙青希望,只要抢先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就可得到向幽崖提要求的奖励,就可以请幽崖救自己的丈夫。 于是她便带着人手赶来了古冢荒地。 妙青堂的人手并不多,除了留下的两人照顾中毒的颜许,其他人她全部带来了,就是眼前的三人。 突然安静了,许沸和虫儿顿时从四人反应中看出了点什么,不由面面相觑,皆感觉‘阿士衡’突然变得有点玄乎。 锵!铁妙青突然拔剑,剑锋骤然横在了庾庆的脖子上,瞥了眼许沸,冷冷道:“看你们长相就不像,你不是考生,说,是谁派来的?” 她本能的怀疑庾庆是幽角埠哪家商铺派来的,故而对妙青堂的情况知根知底,否则一个赴京赶考的素不相识的书生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丈夫有麻烦,真要有如此神算的话,那还了得?区区古冢荒地又岂能困住这等人物! 看反应,庾庆知道自己猜准了,哪怕剑架在了脖子上,也是一点都不慌了,“告诉我,你此行要干什么。如果我帮不了你,你再杀我也不迟,说出来又不会损失什么。” 程山屏喝道:“闭嘴!你自己连安全离开古冢地都做不到,还敢大言不惭说帮我们。老板娘,此人巧言令色,必然有诈,当立刻杀之,以免被其蛊惑!” 第三十九章 画符 剑锋已在庾庆脖子上压出了血痕,但铁妙青明显有犹豫。 庾庆瞟了眼对自己不善的程山屏,怕他把铁妙青给唆使冲动了,紧急补了一句,“老板娘,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丈夫有麻烦的吗?” 铁妙青正为此惊疑,闻言立喝,“说!” 其他人也拭目以待,包括许沸和虫儿,也都想知道庾庆是怎么知道的。 谁知庾庆却道:“有些事情说不清楚,说了你们也未必会相信,要用一种你们能看明白的方式告诉你们,所以我要请教你们此行要干什么。老板娘,还是那句话,说出来不会损失什么,我人已在你们手上,还怕我跑了不成?” 铁妙青无言以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既想知道真相,又怕配合着说出来后显得太傻。 程山屏厉声质问:“小子,你不是会算吗?既然会算,还需要问我们吗?” 庾庆已被他打成内伤,脸颊依然还火辣辣的疼,自己堂堂玲珑观掌门受此奇耻大辱,加之自己的钱财被对方给拿了,又被屡屡刁难,心中已是咽不下这口气,然又不是人家的对手,只能是暗暗狠,让对方等着瞧,千万别有落在自己手里的那一天,回头定请小师叔帮自己算这笔账。 心中纵有万般不甘,表面还是不敢露丝毫怒意,在那叹道:“所以我说,有些事情我跟你们说不清楚。” 程山屏冷笑,还要开口嘲讽,一旁的孙瓶孙掌柜却抬手拦了一下,出声道:“阿士衡,你也算是修行中人,想必对幽角埠的事有所耳闻吧?” “略知一二。”庾庆瞟了眼她腰间的幽居牌,心中记牢了‘妙青堂’的招牌,若能逃过此劫,来日必报此仇! “既知幽角埠,想必也知道‘幽崖’是何等的存在。幽崖最近又布了任务,任务目标是三只‘火蟋蟀’,我们来到古冢荒地就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孙瓶看出了老板娘的为难,代为讲出了此来的目的,一探眼前人的虚实。 幽崖任务的事,庾庆自然听师门讲述过这方面的江湖经验,但凡完成了任务的商铺都能向幽崖提一个条件,只要是不出规则外的条件,幽崖能做到的都会满足。 但他另有不解,“火蟋蟀是什么东西?” 孙瓶:“具体是什么,或干什么用的,我们也不知道。只知是一种长相类似蟋蟀的东西,深居地火熔浆之畔。” 庾庆大概明白了点什么,“所以你们来了古冢荒地,因为这里深入地下的坑道多?” 孙瓶:“古籍上有记载的火蟋蟀就生存在此,应该也和你说的这个原因有关。” 庾庆:“你们来后一直没找到吗?” 孙瓶:“深入地下深处找过一些地方,也见到过几只。然此物天生与地火熔浆之畔的环境一致,它只要趴那不动,就能与环境融为一体,肉眼几乎看不出来。此物警惕性极高,反应度快,你还没现它,它就已经跑了,能直接遁入熔浆中,在高温熔浆中可如鱼得水一般,可谓火中精灵。” 说到这,孙瓶的丈夫朱上彪也忍不住叹了声,“每次现后,都是远远惊鸿一瞥就没了,我们甚至试过下药,然这火中精灵似乎是百毒不侵,毒药对它根本没用。看情况,估计除非有‘高玄’境界的高手前来,否则很难抓住。” 听这语气,庾庆能感觉到,这些人似乎已经被那火蟋蟀给折磨的没了脾气,否则不会在他这种外人跟前如此气馁。 程山屏嗤了声,“那种级别的人物,能开口提出的条件,幽崖能答应的可能性不大,人家才不屑来干这种事。” 这点,庾庆能理解,修行进度一旦跨入玄士境界,每进一步都十分艰难,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困在了初玄,能迈入上玄者已经是了不得的高手。而修为能达到高玄境界的,据说整个天下也不过百人,那位栖霞娘娘就是其一。 这种级别的人物,虽说不如顶尖的半仙高手,但在这世间也差不多是要什么有什么,确实不太会帮人跑腿干这事。 孙瓶盯着沉默不语的庾庆观察了一会儿,打破平静道:“你想知道的,我们说了。” 正在琢磨怎么应付的庾庆,抬眼与之对视,知道这是提醒自己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沉吟道:“香,祭拜祈祷用的焚香,有吗?给我。” 什么鬼?现场所有人皆愣住了,朱上彪问了句,“什么意思?” 庾庆:“给我香,我给你们想要的交代。” 程山屏冷厉道:“谁没事会在身上带那玩意,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你小子糊弄不过去了故意往远了扯是不是?” 庾庆:“不能想办法找一下吗?我看地图上也有不少妖族盘踞之地,凭你们幽角埠商户的身份,借点香火应该不成问题吧?”他想趁这机会确认一下附近有哪方妖族盘踞,以确定所在方位,一旦找到了逃跑的机会可便于逃跑。 谁知程山屏立马喝道:“不能!” 庾庆有点火大,怀疑这家伙屡屡搅和,是不是因为吞了他的财物不想吐出来,因而故意捣乱。 形势比人强,他是外人,人家才是一伙的,他没有翻脸的资格,不得不迅另想了办法。 四周看了看,向自己那被解除在地上的剑走了过去,俯身刚摸到剑,便有一条人影闪来,一脚踩在了剑上。庾庆抬头一看,一点都没猜错,又是那可恶的家伙。 “你想干什么?”程山屏冷冷道。 庾庆本就年轻,是山里面野生野长的,骨子里本就有野性,若非师门出了意外,正常情况下不可能让他当什么掌门,不混到四五十岁成熟稳重了哪会有这样的机会。 他还没被调教好,是因意外匆匆上位担了重担。 他年轻气盛,野性未化,出山才多久,就已经连杀了好几条性命,出手时压根不管死者是什么身份。 现在被打了还要服服帖帖,是因为自己的小命在人家手上,不得不服。 可程山屏一而再的态度实在是让他有点忍不住了火,当场站直顶撞了一句:“你不是想要交代吗?我想给你们交代,你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想让我如何交代?” 话音刚落,程山屏骤然出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掐的庾庆难以动弹,冷笑道:“还敢嘴硬?”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下。 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铁妙青,示意他放手。 老板娘给了态度,程山屏不好不从,哼了声,撒手一把推开了手上的人。 “咳咳。”踉跄后退的庾庆捂住脖子咳了几声,因之前被打伤,又吐出两口带血的唾沫。 他看了眼铁妙青,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了,若因此丧命未免不值,有此经历也算是长了一回经验,下次遇到了类似的事情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继续弯腰捡起了那把剑,当场拔剑出鞘,挥剑哗啦啦扫荡地面,没几下便将凹凸不平的石头地面给整平了。 并未完事,忽剑指四周转圈,挑剑示意所有人退开。 铁妙青等人相视一眼,也不怕他跑了,当即四散退开了几步,接下来的一幕令几人愣住,只见庾庆忽然举剑指天,仰望苍穹,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叽里咕噜个什么。 不过众人都从庾庆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糊弄人的神棍味道。 唰!庾庆忽剑指大地,剑锋在石头地面上哗哗刻画,很快便画出了一道符咒图案,继而又剑起剑落刻画第二道,接二连三的,不一会儿便在以他为中心的周边地面刻画出了八道各不相同却龙飞凤舞的符咒图纹。 这一幕真正是把提心吊胆的许沸和虫儿看傻了眼。 铁妙青等人也看懵了,虽然看不懂庾庆画了个什么符,但都看出了这些符咒不像是临时编造出来的,蕴含气势,八道符画出了八面威风,图纹的那份规整一看就很讲究,下笔更是行云流水一般,能看出这个阿士衡不是第一次刻画这种符咒。 总之一看就知道不是胡编滥造骗人的,一看就知道是真练过这一手的人。 正因为如此,大家才有点懵,眼前这厮武道修行上跨入了真武境界,文道修行考上了进士,如今还能耍这一手,这得是遇上了个什么样的奇葩? 八道符咒一画完,庾庆挥剑唰一声在地上画了个圆圈,顺势定身,挥剑定向了苍穹,口中又一番喃喃后,才收剑转身迈步走出了符咒圈,直接走到了昨晚过夜的山洞口,又挥剑在洞口上方唰唰画了一道小的符咒。 把众人搞了个屏气凝神,庾庆手中剑才归鞘,进了洞内。 众人相视一眼,不知他入洞做甚,纷纷往洞口凑,谁知里面传出庾庆声音,“休要乱糟糟乱我法场,老板娘一人进来便可,其他人回避。” 众人正犹豫,铁妙青琢磨着凭庾庆的实力也不能把她给怎样,遂挥手示意其他人退开了,独自走了进去。 入内一看,只见光线昏暗的洞内,庾庆正在收拾昨夜铺垫过的干草,将干草堆积在了洞底。 “你在干什么?”铁妙青疑问。 庾庆:“本欲焚香求神,你们横加阻拦,又非要逼我证明自己,我只能烧草当焚香,并设下法坛一座,祈求神灵恕不敬之罪。” 第四十章 安否   不管弄的是不是像模像样,只要不是傻子的,都不会全然信他这套,铁妙青自然是疑心难消,“弄这些又怎样?”   庾庆:“给你一个交代。”   铁妙青略皱眉,指了指地上堆的干草,无声质问,就这样交代不成?   庾庆:“待会儿我退出山洞进了法坛,会向你出信号。你听到信号后,还望虔诚跪拜在这堆干草前,放火将其给焚烧。待这堆干草全部烧成了炭火草灰时,趁着炭火红彤之际,老板娘可将心中所求化作‘无字书’,向神灵虔诚问,有我在外面做法,你会感受到神灵对你所问的回答。”   真的假的?能直接跟神灵沟通?铁妙青有点懵,疑问:“‘无字书’我不懂,是什么东西?”   庾庆解释:“写给神灵看的东西,不能流于表面,也不是摆出来给人看的,贵在诚心。简单的说,就是书写的内容不能留下字迹,用手指将字以指划的方式写在自己身体上,只要肉身诚心,神灵自然就能看到你祭上的‘无字书’。”   铁妙青明眸连闪,神色越惊疑不定,实在是对方所说玄之又玄,不敢信,又不敢全然否定。   见她迟疑,庾庆叹了声,“很简单的事情,试一试又不损失什么。”   铁妙青暗暗咬了咬唇,主动问道:“指划写字,写在身体什么部位?”   庾庆忍不住瞄了眼她的胸,略有遐想,话倒是没有乱说,“只要心诚,只要是写在自己身体上,写在什么部位都行。”   铁妙青想了想,又问:“要多久才有结果?”   “很快!”庾庆指向地上的一堆干草,“就这堆枯草化为灰烬的时间,待到这堆草的火光全无后,你便可以出来,凭你的修为,应该不怕这点烟熏的时间吧?”   铁妙青估摸了一下,这个倒是问题不大,一堆干草,过火烧成灰烬是很快的,凭她的修为,闭气这点时间是没问题的,遂点头道:“好,我就陪你试试。”   庾庆严肃道:“老板娘,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可以试试,但试的过程中还望虔诚对待,别害人害己,否则戏耍神灵可不是儿戏,是会遭天谴的。记住,与神灵沟通的经过,只有当事人可知,切不可随意对其他人泄露天机。换句话说,除了你我之外,不管你信不信,你实在不信可以把我杀了,但是不能再向任何人泄露与神灵交流的任何内容,明白吗?”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容易畏惧的,铁妙青虽然不全信这套,但被庾庆这么神叨叨的一番折腾下来,心里也在打鼓,对那冥冥中的事务已起敬畏之心,嘴上却哼了声,“听到了。”   庾庆颔,“好,我这就去法坛做法,待听到我法令,你便按我吩咐的去做。对了,要请教老板娘芳名,待会儿做法通禀神灵时需要用上。”   铁妙青默了默,还是告知了,“金铁的铁,铁妙青。”手拎了拎腰间的幽居牌,展示了上面的‘妙青’二字。   庾庆顿时明白了,敢情妙青堂的字号就来自于这女人的名字,看来并非幽角埠的老字号。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孙瓶的喊声,“老板娘,您没事吧?”   等了好一阵,不见里面情形,多少有些担心。   “没事。”铁妙青大声回了句,又问眼前人,“可以了吗?”   庾庆:“最后,还请老板娘把斗笠和面纱给摘下。”   铁妙青当即挑眉道:“没这个必要吧?”   庾庆无奈叹道:“老板娘,与神灵沟通,你觉得戴着斗笠和蒙着面纱合适吗?”   好像是有点不敬,铁妙青心里转了转,道:“我待会儿自会摘下。”   庾庆无语,这女人名字他已经弄到手了,现在就想看看人长什么样,结果不行,也不好勉强,只好转身而去。   谁知铁妙青忽反问一句,“为何不能在外面,为何非要我躲在山洞内?”   庾庆停步给了句,“香炉,这山洞暂时设做了香炉。你没有香,连香炉也不摆一座,别说沟通神灵,糊弄鬼也不带这般草率的吧?”   铁妙青也不知对方说的算不算是个道理,反正自己不懂,不懂就无法否认,无言以对。   庾庆则直接出去了,众目睽睽之下,又走到了自己画符的圈圈里,当众盘膝坐在了符咒圈中,闭上了双眼。   没见铁妙青出来,孙瓶三人当即朝洞口走去,庾庆喝了声,“三位暂且回避在旁,不要去打扰,保持肃静。”   三人怔住,洞内铁妙青的声音也传出来了,“我没事,你们先在外面等着,我倒要看看他能搞出什么名堂。”   闻听此言,三人只好作罢,又转身走开了,不过一个个都冷眼盯着庾庆,防备他作乱。   虫儿不知眼前究竟算怎么回事,不时看看许沸,看公子的样子显然也不知道。   锵!静坐念念有词一阵的庾庆忽然睁眼拔剑,骤然将剑抛向了上方,剑在空中一阵翻滚,唰一声插在了符圈外面的地上,插在了庾庆的正面。   庾庆盯着洞口喝了声,“铁妙青,勿再拖延!”   众人纷纷看向洞口。   洞内一直在等消息的铁妙青竟十分听话,闻言立刻掀下了斗笠,摘下了面纱,露出闭月羞花容颜,咬了咬唇,看了看洞外,应该不会有人看到,这才硬着头皮跪下了。   眼前一看,自己竟面对一堆干草下跪了,铁妙青心中有些不堪,感觉有些荒谬,暗问自己是不是傻?那种鬼话也能信?心里暗暗狠,某人若是敢戏耍她,回头定要某人后悔来这世上做人。   很快又收起杂念,怕会亵渎神灵,摸出了火折子,吹出了明火,老老实实照着庾庆说的话去做,俯身点燃了那堆干草,又吹灭了火折子,面对快烧大的火团,内心亦燃起满腔的虔诚之心。   洞外众人,见到洞里冒出了烟,且很快冒出浓烟,皆惊疑,孙瓶想去一看究竟,庾庆又是一声喝,“休要惊扰,肃静!”   三人只好忍耐住。   程山屏回头走到了庾庆边上,拔剑在手准备着,一旦铁妙青出现不测,定要庾庆后悔此生。   跪在火团前的铁妙青运功屏气凝神,避免吸入浓烟,心中保持着虔诚敬意。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这烟气浓熏下,竟隐隐感觉冥冥中似乎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不禁汗毛竖起,令她越不敢有杂念,心态越虔诚。   一堆干草烧起来确实挺快,火势一大,明火很快便轰轰烈烈过去了,转眼熄灭,化作了红彤彤的炭火。   因没有燃烧的物质支撑,炭火变黑的度也快,铁妙青来不及多想别的,赶紧在心中虔诚祈祷,问自己丈夫的毒这次能不能成功化解,希望能求得神灵的答复。   又想到要写什么‘无字书’,她也是头一回,有些手忙脚乱,不知在身上什么部位写合适,遂亮出了最方便的手掌,又不知在手掌上重复写很多字合适不合适,于是最终只恭恭敬敬、规规整整、一笔一划地用手指写下了“安否”二字,以这二字去代替心中的所有乞问,祈求神灵的答复。   草灰渐渐黯淡了下来,里面还有隐隐红光,铁妙青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向神灵询问什么。   问题是她刚才的询问也并未得到答案,但她不敢轻易失去耐心,还在虔诚等待着,哪怕是被浓烟熏着,也在虔诚等待着神灵的答复。   盘膝端坐在符咒圈里的庾庆盯着洞口渐渐淡下的烟气,想到铁妙青憋着气,傻乎乎在浓烟中跪着被熏的样子,暗暗冷笑,之前被打伤的一口怨气总算泄了一些。   但是这笔账没完,他又悄悄斜了程山屏一眼。   烟雾散去的差不多了,草灰中的火光应该也消失了,铁妙青脸色阴沉了下来,问题是她未感觉到神灵给予的任何明示和暗示,她感觉自己被耍了!   扯出面纱,又重新蒙在了脸上,斗笠也捡起戴回了头上,跪姿一变,站了起来,转身快步而去。   飘荡着淡淡烟雾的洞口,铁妙青的身影再现,站在洞口冷冷盯着盘膝而坐的庾庆,暗暗咬牙切齿。   庾庆一看她斗笠下的半张脸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把这女人给忍毛了,估计这女人和神灵没有沟通成功。   当然,他也知道不可能沟通成功,本就是他胡诌出来糊弄人的,哪来的神灵沟通,真有这本事他也不会落得如此。   孙瓶三人也看出了铁妙青的恼怒。   不等铁妙青作,察言观色做好了顺势而为准备的庾庆立刻站起走去,见孙瓶等人也过来了,他又挥手示意不要靠近,三人只好忍耐。   庾庆独自到了铁妙青跟前,抢先说话道:“看你神色不对。”继而一个侧身,从她身边钻进了洞内。   铁妙青漠然转身,也进洞了。   一堆草灰前,庾庆单膝跪下了。   铁妙青则站在他身后,冷冷道:“你敢耍我?”   “看来你并未感受到神灵的明示。”庾庆叹了声,也俯身伸出了一只手,插进了草灰里一阵摸索。   铁妙青狠话刚到嘴边,甚至是要动手惩罚庾庆,突见庾庆的动作,硬是不由自主的忍住了话,冷眼旁观。   庾庆忽又双膝跪地,伸出了双手,将草灰向两旁拨开。   拨到最低层,他呼声轻轻吹气,吹灰见底,干草烧过的地面上隐约出现了两个字,赫然是“安否”二字。 第四十一章 真相 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清这两字,加上洞内光线也不好,铁妙青一眼看去就没看清,还是见到跪地的庾庆盯着地上看时,下意识也盯着细看了下,才看出了隐隐约约的字迹。 现有字迹的情况下,她才仔细辨认,不看清还好,待看清是“安否”二字时,整个人彻底震惊了。 别人不知道她当时在掌心写了什么,她自己自然清楚,所谓无字书,她自己的掌心都未留下字迹,这堆灰烬里怎么会留下自己写在掌心的字迹? 匪夷所思,玄之又玄,顿令她感受到了那股来自冥冥中的威压。 之前兴起的恼怒感,被戏耍感,瞬间荡然无存,拘谨的眼神四处看了看,难道冥冥中真的有神明在注视着一切? 她嘴里有些干,佯装不知的样子问道:“你在干什么?” “安否…这是什么意思?”庾庆嘀咕自语了一句方起身,转而问她,“老板娘,你究竟向神灵祈求了什么,无字书又写了些什么?” 铁妙青面纱后面的嘴里干咽了咽,不愿说实话,“无非就是问问此行能否顺利。” “哦。”庾庆点了点头,又盯着字迹琢磨。 铁妙青心里有些没底,试着说道:“结果如何?” 庾庆盯向她,迟疑道:“老板娘,你与神灵沟通时,是不是不够虔诚,心里是不是杂念太多?” 这个让铁妙青如何说,之前好像是想的比较多,不能说没有杂念,但好像又说不上有什么杂念,她自己都搞不清了,冷哼道:“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庾庆苦笑,“老板娘,这事我怕是解释不清楚了,来,你看看这灰烬烧过的地方是不是有两个字,你看看是什么字。” 铁妙青佯装认真打量了一下,淡然道:“好像是‘安否’二字。” 庾庆叹道:“是吧,你也看出来了,问题就出在这。你问神灵此行能否顺利,结果神灵没有回答你。我若说,神灵好像在问我,好像是要让我来给你答案,你能相信吗?你怕是要以为我故意在地上写下这两个字来糊弄你。 我做法让你与神灵沟通,是想证明我确实略知卜算之术,也是想证明你我确实有缘。结果也不知是不是神灵在戏耍我,你未能与神灵沟通上,现在我真的是有口也解释不清了,难道你不是那个与我有缘能送我离开险境的女人?” 铁妙青:“看来你的卜算之术也不灵。” 庾庆抬手捞了自己后脑勺马尾一把,唉声叹气,“我一开始就没有说过我精通此道,一开始我就说了我只是略知一二,粗浅会一点点而已,略有谬失也属正常,何况医人者不能自医,此乃常理。老板娘,我知道怎么解释你们都不会信,但我可以誓,我对你们真的没有任何歹心,我只是想活着离开这里而已,还望老板娘高抬贵手放我等一马。” 铁妙青略沉默,徐徐道:“你之前不是说,我此行要办的事你能帮上我吗?” 庾庆露出几分颓丧意味,“老板娘,你也看到了,我错算了,怕是帮不上你们。老板娘,求您放过我们吧!”拱手恳求,甚至是哀求。 铁妙青不为所动,“连试都不试,你怎么知道就不行?” 庾庆艰难道:“试过了不行怎么办,你便杀了我们吗?” 他的通神之术有没有失误,铁妙青自认为自己是最心知肚明的,不说破是为了更好的拿捏住对方,所以一副变的很好说话的样子,“这样,你尽力去做,只要你尽力了,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答应放你一马,并保证将你安全送达赴京赶考的正路上,绝不害你,如何?” 庾庆眼睛一亮,糊弄了半天,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证明自己已经在心理上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不出意外的话,这女人应该不会再对自己动杀心了,来自这伙人带来的危险应该已经挡住了。 嘴上还是迟疑道:“当真?” “我说话算话。” “口说无凭。” “你要是担心,那也没办法,在这地方,我给你任何保证,你都不会放心。你如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相信我听我的,要么我杀了你,你自己选。”好听的声音,说着够狠的话。 “好吧,确实没得选择,只能选择相信你。” 铁妙青顿有暗握乾坤的成就感,下巴抬高了几分,“说说你的想法,下一步你想怎么做,或者说你想怎么帮我?” 庾庆沉吟道:“先给我找到香,其次就是找到火蟋蟀窝藏的地点,去你们见到过火蟋蟀的地方。” 铁妙青不解,“还需要焚香?” 也不是必须要焚香,譬如类似刚才烧草那般弄出烟雾也行,问题是庾庆要把装神弄鬼的把戏继续下去,总得给自己的‘观字诀’找个说法,不然容易给玲珑观惹来大麻烦。 “真正的香火更显虔诚。”庾庆叹了声,很无奈的样子,似乎还在为刚才没用上焚香而耿耿于怀。 行,铁妙青也不多说了,就按这位的意思去办,当即转身出了洞。 孙瓶三人见她出来了,都围了过去问怎样。 对于具体情形,在山洞里干了什么,铁妙青遵了庾庆之前的叮嘱,并未泄露与神灵沟通之事,反而吩咐程山屏与朱上彪去附近的妖族老巢走一趟,让去弄一批焚香来。 见她不说,且有了定意,显然做出了决定,三人也就不再多问。 出了山洞的庾庆眼睁睁看着程山屏带走了自己的财物,实在是不甘心,忍不住又找到铁妙青提要求,“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还给我?” 铁妙青:“放心,只要你尽力办事,事后成不成都会还你。”看了眼他嘴角的血迹,知道他被程山屏打出了内伤,摸出一只小手瓶,倒出了一粒伤药给他。 待庾庆接药服下后,她又提醒一句,“从现在开始,只要你还在古冢荒地,不管见到什么人,都不要再提你们赴京赶考的身份,否则我们也未必能保你顺利离开这里。” 庾庆:“我懂,被那些妖孽知道了会有麻烦。” 铁妙青立马强调,“不仅仅是妖孽,连人也不可以,我说了,不管见到任何人都不能提。”见三个家伙还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遂告知了实情,“你们这批考生的脑袋,一颗价值一百万两。栖霞娘娘听说过吧?栖霞娘娘的儿子被司南府掌令的弟子给杀了……” 听完一段娓娓道来的真相,庾庆和许沸差点吓出一身冷汗,三人真正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妖孽对考生痛下杀手的真相。 尤其是庾庆,更是吓得不轻,若早知道是栖霞娘娘那老妖婆和司南府掌令杠上了,打死他也不敢帮阿士衡来顶这么大的雷,估计就算是阿士衡本人也不敢参加这届的会试。 由此也算是看明白了,司南府那帮人有够狠的,惹出了那么大的事,居然还敢让会试如期进行,哪有真把考生的死活当回事。 终于也知道了一般不轻易卷入外界纷争的幽角埠商家为何要杀他们,一百万两银子啊,放哪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他自己找死送上门的,顺手的便宜,人家不捡白不捡。 难怪自己说出能得十几万两银子都无法打动对方。 他现在怀疑就算帮人家找到了火蟋蟀,人家只怕也未必会放过他,毕竟是那么大一笔赏钱,当即大声为自己争取宽待,“老板娘,栖霞娘娘已经死了,已经被司南府掌令给杀了,你们不知道吗?” “什么?” 这回轮到铁妙青和孙瓶吃惊了。 不过铁妙青明眸一转,似乎又猜到了庾庆的心思,“我既然许诺了放过你,自会说话算话,切不可在这里胡言乱语,须知这古冢荒地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栖霞娘娘的地盘,在人家的地盘上咒人家死,是给自己找麻烦。” 庾庆当即掏心掏肺的模样,“老板娘,真的,没骗你。赴京队伍遇袭时,我曾看到一个拄拐的鼠妖老太婆,和几位妖修说什么地母杀了栖霞娘娘,然后他们就撤了,袭击就结束了。当时我还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就撤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尽管没说出全部真相,但简化出的也算是事实。 这话令两个女人越惊疑,铁妙青看向孙瓶,迟疑道:“地母若亲自出手了,杀栖霞娘娘自然不在话下,可海市千流山的那位妖族大圣也不是吃素的,那位妖族大圣可不怕地母。” 孙瓶点头认同,“栖霞娘娘敢和司南府争这口气也是有点底气的,她在妖族中也是有资格去海市千流山给那位大圣贺寿的人,也许和那位大圣没什么交情,但妖族的脸面毕竟摆在那,司南府这般蛮横不讲理,让妖族的脸往哪放?给自己贺寿的大妖,被司南府滥杀,那位大圣不可能无动于衷,地母岂敢没点忌惮而轻举妄动?” 庾庆有点急了,“这…这我哪知道,但我可以向天誓,我的的确确听到了几只妖修的谈话,的确听到了地母诛杀栖霞的事,若有说假,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旁的许沸终于敢冒出一句,点头道:“我也听到了,我可以作证。” 孙瓶看向皱着眉头的铁妙青,“老板娘,此事要知真假很简单,若是真的,西南一带的头号大妖被杀,非同小可,要不了多久必定要震动天下,古冢荒地的妖族份属西南一带必然有反应,过几日自然能听到风声。” 第四十二章 证实   是这个理,铁妙青颔认同,这么大的事情古冢荒地一带必然也要传遍。   庾庆也没了话说,也认为孙瓶说的有理,只能是等消息。   也松了口气,只要这边愿意给时间搞清真相,获悉了栖霞老妖的死讯后,知道无处领赏了,自然也就不会为难了。   同时也很闹心,现自己跳进了自己挖的坑里。   若早知道背后的真相是这回事,早点说出栖霞被杀的事不就完了,犯不着搞装神弄鬼的那套,现在后悔都不敢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安否”那两个字的,不得不硬着头皮帮人家找什么见鬼的火蟋蟀去。   既然暂时相安无事了,庾庆捡起了装画的金属轴筒,又招呼上了许沸和虫儿,让帮忙找那半幅被铁妙青扔掉的画,也不知被风吹哪去了。   画必须得找回来,只要能离开这里,他就必须要尽力完成阿士衡交代的赶考任务。   铁妙青倒是没有阻拦,还对孙瓶道:“是我不小心弄丢了,你帮忙找找。”同时给了孙瓶一个眼色,让盯着。   孙瓶会意同行。   一行一路顺着风吹走画的方向找去,在山腰绕来绕去搜寻。   借着几人走散了些的机会,山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庾庆迅到了许沸身边,瞥了眼数丈外的孙瓶,低声问:“我以弓箭射杀妖修的事可有告诉他们?”指杀黑云啸的事。   许沸低声回,“没有。”   庾庆挑眉,“没招?你有这么硬的骨头?”   这质疑有点侮辱人,许沸语气有点急,“我招什么呀,人家压根没问,确认了我们考生的身份后便把我带回来了。”   庾庆:“你没说怎么弄到灵米的吧?”   许沸叹道:“没说,我都说了,人家压根没多问,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庾庆想想也是,许沸和虫儿被带走问话时他身上的灵米还没暴露出来,不过还是叮嘱道:“许兄,这事也不能说,回头若有人问起灵米怎么来的,就是你猜字谜得来的,懂吗?”   许沸:“哎,这还用你交代啊?欺骗州牧大人的事我敢往外泄露吗?只要你能咬死了不往外说,我就谢天谢地了。”   庾庆又叮嘱,“杀妖修的事也不能说,鬼知道他们和那些妖修之间有没有交情,别节外生枝。”其实是他自己怕招来妖修的报复,当时很明显的,那些妖修都是一伙一伙的,死在他手上的妖修可能还有同伙。   许沸嗯了声,表示知道了,不过却另有好奇,扯了下庾庆的袖子,“士衡兄,你真的能掐会算?”他对庾庆提剑画符的一幕那可真是印象深刻。   庾庆嗤了声,这事必须解释一下,传出去对‘阿士衡’将来复考不好,反问:“这你也信?”   许沸越惊疑,“那你怎么会知道她有丈夫,还知道她丈夫有麻烦?”当时这位铁口直断,可谓惊艳了他,铁妙青等人的反应他也记忆犹新,那些人明显也被惊着了。   庾庆反而一脸稀奇问他,“你觉得她年纪多大了?”   “呃…”许沸掂量他问这话的意思,瞅了眼不时瞥向这边的孙瓶,低声道:“看着年轻,但感觉三十应该是有了的。”   庾庆目光不忘搜寻那幅画,“还不算瞎,就是读书读傻了。许兄,越好看的花越容易被采,凭她的姿色,难以在闺中久待,就她的年纪,说她还在枝头没被采过,说她至今名花无主,你相信吗?”   这点,许沸承认,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士衡兄年纪轻轻竟如此懂女人!”   庾庆嘿嘿一乐,都是小师叔教的,真相他自然不会说出。   只是许沸依然不解,“这和他丈夫有麻烦有什么关系?”   庾庆顿时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他,不知这位脑子里装的什么,举人是怎么考上的?   他只想告诉这位,若不是自己当时反应快,三个人的命早就没了,你那四千两回头给的一点都不冤。   他已经在琢磨了,回头那四千两不给可不行!   许沸读懂了他看傻子的眼神,尴尬一笑,然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因果关系。   既然想不通,庾庆也不想跟他多解释,说太多说太透了未必是好事,只要让他知道‘阿士衡’不会能掐会算,目的就达到了。   “在树上。”   突然传来虫儿的喊声,两人以及附近的孙瓶皆闻声看去,只见虫儿抬手指着一棵树上向他们示意,三人立刻快步赶到抬头望,果然见到耷拉在树丛上的那半幅字画。   庾庆一个纵身弹起,顺手抓了字画,落地摊开一看,还好,无损坏,不过这字画纸张只要摸过的也知道不普通,有丝薄绢布感,不留折痕,只要不刻意为之,不是轻易能损坏的普通纸张。   他将画卷好,又重新塞回了金属轴筒内,态度颇为谨慎。   实在是这东西不能丢失,这是阿士衡用来证明身份的东西,关系到阿士衡的终身,临别时阿士衡再三交代过此物的重要性,再三叮嘱不可遗落。   之前顾不上,只因命在别人手中,先保自己小命要紧。他可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不会为了阿士衡的画搭上自己的性命,保不住自己的命,自然也就丢了画,当然要先保命。   有孙瓶盯着,三人也不敢跑,找到画后,只能乖乖回去。   庾庆也不知自己走了什么霉运,以前出山不容易遇见的玄级高手,这次动不动就撞上。   临近正午时分,朱上彪和程山屏回来了,一路飞掠上山。   双双落地后,两人第一时间扫了眼靠边坐地上的庾庆等人,神情有些异样,不等孙瓶问话,朱上彪已经沉声道:“老板娘,栖霞娘娘出事了。”   铁妙青和孙瓶下意识相视一眼,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朱上彪继续说道:“我们去了附近的妖族巢穴‘临渊阁’,阁主说接到消息,说地母亲自出手,把栖霞娘娘给杀了!”说罢又瞥了眼庾庆等人,声音不大,有意回避,不想让庾庆等人听到地名。   他既然有意,坐在角落里可怜兮兮样的三人自然是听不到什么。   然而盯着他嘴唇动作的庾庆还是跟着嘀咕了一句,“临渊阁…”   这个地名他有印象,应该是在地图上看到过,回头地图上查找一下,再结合附近的河流,就能推算出自己所在的位置,就能找到最佳的脱身方位。   然而眼前最大的问题还是自己落在了这些人的手上,实力相差太大,人家不放你走的话,很难有机会逃跑。   不过眼前带回的消息足以让他安心不少,至少不用再担心这伙人因贪图巨资而食言,暂无性命之忧!   那边的程山屏则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就两三天前生的事。”   对此,铁妙青和孙瓶似乎不算很意外。   这难道不是大事吗?程山屏和朱上彪也现了异常。   孙瓶低声道出了真相,说这里已经知道了,两人这才释然看向乖乖呆在边角的三人。   稍作议论后,铁妙青问到了正题:“焚香找到了吗?”   朱上彪摇头,“临渊阁那边平常不用这东西,没有焚香可提供,不过提供了一个消息给我们,说今天恰好是‘挑山郞’去临渊阁的日子。与那边常来往的一位‘挑山郞’每个月的今天都会去一趟,估计下午会到,让我们找‘挑山郞’问问,兴许有那东西卖。”   铁妙青默了默,旋即挪步,径直走到庾庆跟前,居高临下问:“非要焚香不可吗?”   坐在地上的三人皆昂头看着她。   为了安全和稳妥,庾庆也不便出尔反尔,只能是点头。   “走吧。”铁妙青挥袖转身。   一行旋即出,然而还没下山就现了问题,庾庆还好,问题是许沸和虫儿,尤其是虫儿,在这山林地带的度根本就跟不上趟,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在复杂地形中飞掠纵横。真要照虫儿和许沸的行进度,一行在这里也不用再忙其它的,赶路的时间都不够。   还没下山就不得不停下了,孙瓶对庾庆建议,“阿公子,你这两位伙伴不如就留在这山上的洞里,我们给他们留下足够的吃食,也免得他们跟着我们奔波劳累,待事情结束后再来找他们。”   这建议,顿令许沸高度紧张,眼巴巴看着庾庆。   而庾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行,他们在这里根本没有抵御任何风险的能力,随便来个小妖就够呛,单独留下太危险,要走就带他们一起走,否则咱们好聚好散,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虫儿大眼忽闪看着他,就知道士衡公子是真正的好人,绝不会轻易将他们弃之不顾。   程山屏立刻冷笑道:“小子,这里可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庾庆当即反驳,“你最好搞清楚一件事,是你们老板娘请我帮忙,你却三番两次羞辱于我,看你对我如此不善,事后必然过河拆桥。既然你们根本没有合作的诚意,既然事后左右都是一死,那也没必要再继续,要杀要剐就在当下,悉听尊便!”知道了附近妖怪老巢叫什么,也获悉了对方已知栖霞娘娘的死讯,说话都硬气了不少。 第四十三章 挑山郞 重点是接触了一阵,知道程山屏还做不了杀他的主,这里还是铁妙青说的算,何况他故意将‘胜券’送到了铁妙青的手中,有为铁妙青权衡利弊得失后的底气,他敢断定铁妙青现在不会杀他。 竟敢当面顶撞,程山屏勃然大怒,“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探手便抓。 庾庆一个闪身后跳,锵!拔剑在手,拼死一搏状。 铁妙青眉头一皱,见状不对,果然出手阻止,一把抓住了程山屏探出的手腕,定住其攻势,又摁下了他的手。 见庾庆公然拔剑挑衅,程山屏顿有些难堪,脸色亦难看,沉声道:“老板娘,此獠神神鬼鬼云里雾里的把戏让人看不懂,故弄玄虚者必然有诈,不可上当!” “说的好!”庾庆一声喝,挥剑指来,针锋相对,“既然觉得不可信,又何必勉强,大可放我等离去,只要我等走了,尔等自然无当可上,自无后顾之忧,两不相欠,两不相误,岂不快哉!” 关系到四千两银子,既然有把握,他就不会轻易让步,定要力争,定要尽力带主仆二人离开这里。 许沸目瞪口呆,惊了,没想到庾庆为了保他们竟这般豁出去了,果然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惊的差点跑去急劝庾庆闭嘴。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其实是想求庾庆放低姿态好好说话。 虫儿银牙暗咬了唇,看向庾庆的眼神中有激动情绪,没想到庾庆会豁出性命保他,他就知道庾庆不是自家公子想的那样,果然不会让他失望。 “……”程山屏当场被气了个吹胡子瞪眼,关键是人家说的句句在理,竟憋的他无言以对。 铁妙青偏头示意,孙瓶挥手,她丈夫朱上彪立刻闪身到了庾庆身边,拽上庾庆好言劝开,并挥手招呼许沸和虫儿,赶紧先把三人给带开了降降现场的火气。 铁妙青目送庾庆离开的目光中亦有讶异和欣赏,这里已经审问过三人的关系,知道三人认识也不久,交情并不深,她没想到遇上这般事情的时候,庾庆竟是如此的有情有义,在这人心隔肚皮的世道倒是少见。 “老板娘,莫非你真信他能帮你找到火蟋蟀不成?”程山屏怒气难消质问。 青色披风顺风抖了一下,铁妙青转身看他,“老程,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也不亏什么,他若真敢骗我,我再把他交给你,任由你处置,你说呢?” 孙瓶在旁皱着眉头插了句,“老程,你怎么回事,怎么老跟这年轻人置气,你以前可不这样。” 闻听此言,程山屏火气似乎瞬间消了不少,脸色明显往冷静里去,哼了声,“我只是觉得这小子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不可信,竟敢当面甩我脸色,换你气不气?再说了,东家还在病榻上,性命岌岌可危,如今咱们听由这小子的去折腾,无异于浪费时间。时间本就宝贵,还要带上两个累赘,你们难道就不忧心?反正我是急了。”话毕甩了甩袖子。 铁妙青神色柔和了不少,亦柔声道:“老程,换个角度去想,此人这般重情重义,宁死也不肯放弃同伴,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能证明他的话比较可靠,是不是越值得我们一试?” 孙瓶略怔,随即嗯声点头,表示认可。 “……”程山屏再次无语,之后又是袖子一甩,“算了,既然老板娘这般心宽,我再急也没用,我听吩咐便是。” 于是不合的双方又凑成了一队继续出,孙瓶拎了身子骨瘦小的虫儿的胳膊,朱上彪则拎了许沸的胳膊,一行带着两个累赘在地形复杂的山地快穿行。 也没有走多久,约莫半个时辰不到,一行便停在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地带歇着,等待。 等了快个把时辰的样子,坐在大树上的朱上彪跳了下来,朝一个方向指去道:“老板娘,来了。” 众人目光齐齐看去,只见远处山丘上又出现了一座晃动的小山,待近了些,才现是一栋似乎阁楼的木屋在移动。再近了些,许沸看的咂舌,因看到木屋下有个人,有人在木屋底下扛着整个木屋,却如履平地般。 许沸在庾庆耳边低声问了句,“士衡兄,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挑山郞’?” “嗯。”庾庆点头。 所谓‘挑山郞’,是修行江湖中对一种买卖人的形象称呼,譬如眼前,好似挑了座山似的。 通俗点讲,就是横跨妖界和人间的流动商贩。 鉴于妖界和人间的‘五十里之约’,大多数的妖和人是不能随便穿行两界活动的,但两边对彼此地界上的一些东西都有所需求。 妖既然愿意化作人,就想有个人样,譬如衣服总得穿吧,光着身子跑来跑去让人笑话。 然而修炼成妖不易,能化作人形的没几个会浪费修炼时间去做什么手工活的,而人间则不一样,细分出了各行各业,加之群体上的庞大,能制造出妖修的各种所需。 反之人间也需要妖界的一些东西,譬如各种山珍,故而便催生出了‘挑山郞’这个行当。 眼见重担如山而来,朱上彪先过去招呼,将‘挑山郞’给引了过来。 一栋木屋阁楼挑到了几人跟前,下面的挑夫是个面带温和笑意的壮汉,抬手拉拽房子底下通往四角的四条横栓,阁楼四角立刻6续咚咚落下四根脚柱,再将四条横栓推回,稍作调整便锁死了四根落下的脚柱。 简单方便,哪怕眼前是在一处斜坡,四根脚柱落地自会调节长短,水平支撑起了木屋阁楼,令其落脚在斜坡上也无一点倾斜,最少看起来是平平稳稳的。 房子底下的挑山郞几乎都不用低头,稍一松肩,便径直走了出来。 许沸是头回见这久闻的东西,毕竟挑山郞在人间采购是不会扛着这么一栋房子到处乱跑的,所以忍不住上前观望,现这东西好,随身带着一栋房子,荒郊野外深山老林的随地休息或过夜都行。 虫儿束手站在一旁不敢靠近,永远一副下人轮不到的样子,看起来对眼前似乎也没什么兴趣。 孙瓶上前与挑山郞照面,笑问:“有求神祭拜的焚香买吗?” “自然是有。”挑山郞回手指了下领路的朱上彪,“若没有,也不会跟他过来。稍等!”说罢跳上了木屋阁楼门口的小露台,胸前挂的钥匙插入拧开了门锁,拔钥匙把门往两边滑推开,人便走了进去。 站在外面的人都能看到里面层层叠叠堆放的各种物品,真不知塞了多少形形色色的东西。 而木屋外墙上也挂了不少收购消息的牌子,引的众人忍不住观看。 八百两收年份三十年以上血芝,一万两收紫崖仙,还有收购什么活物的,总之各种名堂的收购。 懂的都知道,这不是挑山郞在收购,而是挑山郞在顺便顺手的代人收购。 按挑山郞这行当的规矩,雇主提出收购要求,而挑山郞又答应了的话,双方便约好收购期限,之后雇主只需交付本金作为收购的定金。挑山郞收购成功后,也会严守规矩,遇见价高的不会转让,而交付雇主时,雇主必须按照约定交付一定的佣金作为挑山郞的报酬,否则挑山郞有权拒绝将收购到的东西交付雇主。 当然,若期限内未收购到约定的物品,挑山郞将分文不取的交还雇主给的本金。 木屋内,挑山郞将内部的滑梯一推,推到了最里头,踩着木梯爬了上去,在某一隔层好一阵翻腾才抽了一包东西出来,跳落在众人跟前后,就地打开了包裹,正是这边要买的焚香。 挑山郞指着摊开的货物,“两尺长的粗香,一尺长的细香,就这两种,你们要哪一种?” 铁妙青看向庾庆,这个自然是要由庾庆决定。 庾庆干咳一声,“细香就行。” 挑山郞:“细香十两银子一支,要多少支?” 此话一出,几人的双眼皆瞪大了几分,负责采买的孙瓶嗤声道:“你这里所有的香加一起,进价怕是也不过二两吧,一支细香就敢卖十两,我看跟抢钱也差不多了。”说着蹲下捻了一支细香在手,查看后递给挑山郞,“你看,这得放了多久,已经受潮了。” 挑山郞接手一看,先摸出了火折子起火,当场将那支香给点燃了,青烟袅袅晃悠在手中嗅了嗅烟味,嘿嘿道:“咱们卖东西童叟无欺,潮是有点潮,这个不能乱说,必须承认,但是还能用,也可烘烤一下,应该不影响什么。 至于说什么抢钱就过了,我们做的是愿买愿卖的事,绝不强迫,这行的规矩不会乱。我也承认进价便宜,可这东西进货到手后我就一直没卖出去什么,整天扛在身上,为之负重辛苦了许久,这也是本钱投入不是。嗯,的确受潮了,这样,九两一支,不讲价,要不要随便。” 直接降了一两。 孙瓶瞪眼道:“太贵了,再便宜点。” 挑山郞摇头,点燃的香插在了地上,然后收拾摆出的东西,嘴里絮絮叨叨,“荒山野岭有人买这个确实罕见,难不成和栖霞老妖的死有关?嗯,祭拜死人用的上,看来这趟费点口舌就能把这些存货都给出手了。” 铁妙青嘴角绷了绷,出声问庾庆,“要多少支?” 第四十四章 地下 “呃…”庾庆有些犹豫,若不知道这香的价钱,他肯定会说越多越好,现在的话,他是从小穷大的,觉得这香未免贵的离谱,也搞不清找什么火蟋蟀要闹多久,乱挥霍怕对方有意见,有点不敢下定论。 铁妙青似看出了他心思,“没事,按宽裕了估算。” 庾庆只好迟疑道:“那就买一百支?”也不知对方肯不肯花这么大一笔钱,至少对他来说这肯定是一笔大钱。 铁妙青向他确认,“一百支够用吗?” 庾庆也不太敢确定,再次迟疑道:“可能差不多吧。” 铁妙青稍作斟酌,对抱臂等待的挑山郞道:“要两百支。” “好嘞!”挑山郞喜笑颜开,当场清点,结果清点到最后现细香只有一百六十来支,他只好尴尬抬头道:“这位老板娘,一百六十来支行不行?我算你一百五十支的价。” 铁妙青对孙瓶抬了抬下巴示意,孙瓶立刻掏钱付账,一千三百五十两,钱货两讫。 一旁的庾庆看挑山郞大把收钱的动作,难掩羡慕神色。 焚香这东西的价钱他太清楚了,道观里经常用,就这点东西连一两银子都不用,居然在这卖出了一千多两,差不多赚了两千倍,真正的暴利啊! 如此大赚,搞的他都想去做挑山郞了,然而他知道,这挑山郞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关键是跨入的门槛比较紧,先需要得到各方的认可。譬如眼前这位,不得到妖界的认可怎么可能随便进出妖界做买卖。 各方不清楚你的底细又怎么可能认可你?你要在各家的地盘上做挑山郞,肯定要交代清楚你的底细,仅凭这一项,他庾庆就做不到,玲珑观有门规约束,不能轻易暴露本派隐秘。 大概有许多修行中人都难过这一关。 孙瓶又采购了一些在此的生活所需,也帮没穿外套的庾庆等人买了身衣裳,才结束了这次的交易。 挑山郞关了铺门,再次钻入铺子底下扛起,拉开了四条横栓,又反复拽拉一根绳子将四根脚柱给缩回了楼阁内,再推四条横栓卡死脚柱,继而扛着庞然大物就此与众人告别而去。 众人目送其晃晃悠悠而去,许沸忍不住问了句,“这荒山野岭的,一个人携带这么多财物,就不怕被人抢吗?” 庾庆白他一眼,“抢?能入此行与各方是有约在先的。你若敢抢,他让你抢也无妨,他若在妖界的地面上被抢,妖界就要赔偿他的所有相应损失,等于你一次性帮他把货给卖了个干净,至于凶手,他才懒得管谁是凶手,但你最好不要让妖界查出来是谁,否则你一定会死的很惨。” 孙瓶等人闻言瞅他两眼,现这读书人对江湖上的事懂的还真多,还能有时间和精力读书吗? 许沸点头,表示长见识了,“扛着如此重物到处跑,赚的也是辛苦钱。” “能负担自然有负担的实力,修为低的,房子就扛小一点的,修为高的自然就扛大点的,眼前这位应该是玄级挑山郞,许兄不必瞎操心。”庾庆拍他肩膀,那眼神想说,我那四千两银子,你到了京城记得给我。 许沸不觉,依然为大开眼界而唏嘘,“人挑山,妖千里,二郎通天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天算是见识了。” ‘人挑山,妖千里,二郎通天地’是世间的一句俗语,天下人或多或少应该都听说过。 人挑山指的便是挑山郞,而妖千里指的是与‘挑山郞’齐名的‘千里郎’。 挑山郞是穿越两界的货郎,而千里郎则是能穿越两界的信使,要寄信或寄送些物品时,你又想快送达的话,可找千里郎相助。千里郎大多是飞禽修炼成妖,能快飞行,具备其他修士所不具备的特殊优势,能快将寄送物品送达。 不过价钱也很可观,你让一位妖修单独为你跑腿送东西,能便宜才怪了。 所谓人挑山,妖千里,是人和妖许久以前争斗妥协出来的结果。 挑山郞把持在了人类修士手中,而千里郎则把持在了妖修的手中。只是送信这种事有可能涉及到泄密,费用太高都是其次的,所以一些公文或涉及妖修的机密,朝廷方面宁愿继续使用效率低一些的驿站来传递。 二郎通天地,指挑山郞和千里郎可以任意穿越两界,可以抵达天上地下任何地方。 对于这些,庾庆自然是比许沸更清楚,但此时不是跟他多扯的时候。 东西准备好了,表面淡定从容实则心急的铁妙青再也不愿拖拉了,号令众人继续出,问过庾庆的意思后,直奔就近的上次有现火蟋蟀的地下洞窟。 没花太长时间,路也不算远,就是庾庆和铁妙青昨晚上初次见面的那个山洞,离庾庆三人过夜的山洞也不远,一行有点跑来跑去的感觉,尤其是带着两个累赘跑来跑去。 但是没办法,庾庆不放心这些人,非要把许沸和虫儿给带在身边,不给这些人找借口的机会,尤其因程山屏的存在,总感觉那家伙的眼神有点怪。 洞外还有昨晚篝火的痕迹,白天再次光临又是另一番光景,一行并未逗留,点了几支火把便直接进了山洞。 山洞四壁是明显开挖出的痕迹,岁月的痕迹也很明显,也不知是哪个时代遗留的。 地下通道并不坦顺,遇见难以掘开的大石便绕开了,总体趋势还是一直向下的。 深入地下,断了外面的光线,手中火把的光芒也照不远。 对许沸和虫儿来说,前面的无尽黑暗如同迷茫的未来,不知要走向何方,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半点都由不得自己。 两人一路的提心吊胆,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来,不知这两天究竟是怎么了,始终处在命悬一线的状态上。 再次见到地下另一头的光明时,庾庆也不知究竟下到了多深,只估摸出在地下走了十几里路的样子。 尽头是红光,未靠近已感受到温度的升高,再走了一段距离,虫儿实在是不适应,温度高了会给人窒息感,他一普通人不得不停步了,许沸稍好点,不过为他好也让他留下了。 铁妙青让孙瓶带着二人退回一段距离,去到清凉的地方休息。 其他人继续前行,当红光迎面笼身时,已身处在一片几亩地大的地下空间,红彤彤的熔浆,干热炙烤,点缀着一座座小岛,还有未消融的笋柱连通上下,不时有熔浆气泡从地下涌出的声音。 “就这。”铁妙青指了一角,“昨天就在那现一只火蟋蟀,它钻入裂缝跑掉时我们才察觉到。它趴着一动不动时和这里焦黑的岩石色彩完全相融,浑然一体,难以辨别出来,你还没现它,它就先跑了。” 庾庆观察着这片空间的环境,问:“就一只吗?” 铁妙青也上下看了看,“这个不能确定。熔浆于它,如同水和鱼,此地熔浆下面可能与其它地方有勾连,这火蟋蟀是游来游去至此,还是一直生活在此不能确定。” 庾庆回头瞥了下碍眼的程山屏,道:“让其他人都退开。” 铁妙青不知他要干什么,伸手要了朱上彪背负的一只包裹,偏头示意其他人遵照退开。 见老板娘竟如此听话,程山屏哼了声,但还是转身离开了。 现场就剩下两人后,铁妙青问:“你准备怎么弄?” 怎么弄?庾庆心中一阵哀鸣,之前也没见过地火熔浆之地的环境是怎样的,今天是头一回见识,现在才现,这几亩地大的空间,加上升腾流转的热量,焚香一支一支的点没什么用,把那一两百支香同时给点了又难持久。 可他又很清楚,若给不出交代,休想轻易脱身。 事到如今,眼前的环境,他一点抓到火蟋蟀的把握都没有,不得不真正开始思量逃命的办法,思考怎样才能在这群玄级高手的眼皮子底下跑掉。 斟酌一番,结合这一路观察的地形,心中有了脱身之策后,他反问道:“抓到了火蟋蟀,你们准备用什么装?” 铁妙青当即从手上包裹里摸出了一只苹果大小的铁罐,递给道:“来时特意让人打造了几只,专门用来装火蟋蟀的,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更不知其习性如何,所以盖子上多下了点工夫,拧动旋转便可转换为有气孔和没气孔两种方式。” 庾庆接到手上,拧开了盖子,查看后说道:“我要两壶水,一条毛巾,再给我砍一棵树来。” 这个地方温度高,容易渴,要水和毛巾还能理解,但不理解砍一棵树来是怎么回事,铁妙青问:“要树做甚?” 庾庆平静道:“之前不知道这里的环境,观察后,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再搭建一座祭台。” 祭台?铁妙青狐疑,又不懂,但并未拒绝,想了想,问道:“要多大的树,太长了,怕是不好搬运进来。” 庾庆:“可以砍成一段一段。” 铁妙青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片刻之后再回来,告知:“要等一阵,来回折腾要点时间。” 庾庆点头,向她要了焚香,背在了自己的身上,抽出一支,走到滚烫的熔浆湖边,蹲地迎着炙烤的高温,点在红彤彤的熔浆上,香头瞬间冒烟点着。 他起身双手持香,一脸虔诚模样,貌似在敬神,实则在盯着香火观察烟气飘荡的动静,稍候便知这地下的空气没什么流通。 铁妙青见他又一副通神的样子,屏气凝神在旁不敢打扰。 稍候,趁着树木弄来还要点时间,庾庆开始顶着高温在熔浆湖的岛6上蹦来蹦去,开始详细观察地形,为自己即将实施的打算而做准备。 第四十五章 祭台 砍伐的树木没能一次性运来,不是朱上彪等人拿不动,而是时而曲绕的地下通道不够宽敞,无法一次多带。 负责此事的朱上彪和程山屏将第一趟树木送到时,庾庆示意二人轻放,怕震动太大惊扰不知在不在的火蟋蟀。 趁着二人去砍伐树木的空隙,庾庆已从地道内的一块大石上开辟出了几块石板,搬到了熔浆湖的一角,在一道连通上下的笋柱后面架了个“井”字形。之所以用石板搭这个,是笋柱后面没有平地,有一条熔浆沟。 庾庆亲手将砍伐来的树木在“井”字形石板上搭了个纵横交错的木头堡垒,中间有一道中空的竖井。 轻手轻脚帮忙搬木头的朱上彪等人完全看不懂这是在干嘛,问铁妙青,铁妙青也不说,她其实也说不太清楚,只知是在搭什么祭台。 “老板娘,外面天已经黑了。”程山屏经过铁妙青身边时提醒了一声,又忍不住压着嗓音对庾庆砸了两句话出来,“你不会是想放火用烟来熏吧?我告诉你,能想的办法我们早就试过了,根本没用,能在熔浆里生存的火蟋蟀根本不怕这烟火气。”在提醒庾庆不要让他们白忙活。 铁妙青闻言略皱眉。 庾庆一声不吭,待到比人还高的金字塔状的木头堡垒搭建固定好了,他才趁其他人不在,对铁妙青道:“差不多了,让其他人都退开吧,不敬神明者在此不妥。” 有过‘安否’的经历,铁妙青姑且信他可能的确有一套,转身就照办了,让几人退远了些,尤其叮嘱了孙瓶看着。 没了其他人,庾庆这才扛起一根修整好了的长树干,跳到了木头堡垒的上方,将树干插进了竖井内,杵进了石板下的熔浆中,才放手跳下了。 刚砍伐的湿木头不好烧,并未第一时间烧起来,而是先冒出了浓烟,继而才慢慢着火。 这是干嘛?铁妙青觉得这祭台有点古怪,但是看不懂,一回头现庾庆已经点燃了九支香。 三支插在了祭台前的地上,庾庆招呼一声,“退出去。” 二人跳上6地后,庾庆又在地上插了三根,目视着木头堡垒中间慢慢燃烧的明火。 还是那句话,湿木头不好烧,未能快点燃整个木头堡垒,不过这熔浆地下空间的温度高,一堆湿木头无异于架在火上烘烤。 说到底,庾庆还是想制造大量的烟雾助力修为不够的观字诀。其实直接把木头往熔浆里扔也行,但那样燃烧不能持久,制造烟雾的过程不能持久,所以他才搭建一座会从内部慢慢坍塌的木台。 最重要的是,既然已经神神鬼鬼的糊弄了人家,就得弄点有模有样的过程,不能全靠胡说八道,人家又不是傻子。 湿木头烧出的烟雾在地下空间慢慢扩散。 庾庆观察自己的设计应该不会有问题,木头堡垒应该能慢慢引火烧身,这才放心带着铁妙青从洞口退开了,退到了看不到熔浆湖的位置,也是为了避免火蟋蟀看到人不出现。 直到此刻他才盘膝坐下了,手中最后三炷香又插在了地上,面对红彤彤光景的方向。 一样还是离开?铁妙青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问了句,“接下来如何?” 庾庆也想知道,可他心里压根没底,对这个办法压根没任何把握,纯粹是被赶鸭子上架,完全是在尽力一试,实在不行的话,他只能借助眼前的布局孤身先跑了再说,钱财什么的只能当做身外物,先保自己的小命要紧。 说白了,事到如今,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做了扔下许沸和虫儿的准备,带着两人没办法逃。 对他来说,堂堂玲珑观掌门不能死在这,全派上下都不知道掌门是怎么死的算怎么回事?未免太憋屈。他觉得与其三个人都死在这,不如逃掉一个,起码还能有个回头报仇雪恨的人。 而只要他跑了,只要留言警告,妙青堂这伙人未必敢动许沸和虫儿。 这是司南府护送的赴京赶考人员,司南府的脸是区区一个妙青堂敢随便打的?坏了中立的规矩,幽崖也不会保。 当然,眼前不靠谱的办法先试试再说,不到最后实在不行了,他也不愿舍弃许沸的四千两银子,何况还不止四千两,程山屏拿走的点妖露、虹丝、灵米和银票,起码价值两万两银子,他断然不能轻易放弃。 “等!” 杂念颇多的庾庆给了铁妙青一个答复。 铁妙青只好也盘膝坐下了,坐在庾庆侧后静等。 片刻之后,铁妙青嗅到了烟气,熔浆湖里燃烧出的烟雾扩张到一定的地步,终于开始往外面散了。 庾庆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的烟雾肯定会越来越大。 他不急,不慌不忙地拿出了铁妙青为他准备好的毛巾,水壶里倒出水来打湿毛巾,反复捂在口鼻上,折叠出了最佳的过滤厚度后,撕了衣袖当绳子,捂在了口鼻上绑好。 边上的铁妙青嗅到越来越浓的烟味,再看看遮掩住了口鼻老神在在的庾庆,可谓相当无语,才明白,敢情这厮早就知道会被烟熏,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既是知道居然也不提前跟她说一声,让她被烟熏,未免有些可恶。 烟味已经呛人了,庾庆回头给了句,“烟味忍一忍,千万别咳,否则有可能惊扰火蟋蟀。” 铁妙青点头,表示知道,衣袖捂住口鼻,过滤深吸了一口干净空气后,运功减少身体对空气的消耗和依赖。 庾庆瞥了两眼,心里冷哼,等到烟雾大了,倒要看看这女人能坚持多久。 如他判断,烟雾越来越浓,铁妙青想简单靠衣袖过滤出干净空气已经不可能,又不知庾庆这趟活要在烟雾里沉浸多长时间。一口气憋了好一阵,临近换气时,她轻轻站了起来,低声给出一句,“烟太呛,我去准备一下再回来。” 谁知庾庆却跟着她一起站了起来,抬手示意一起回头走。 闭着气的铁妙青讶异,问:“你这是?” 庾庆:“跟你一起过去,把我的灵米拿过来。” “灵米?”铁妙青不解,“这时候拿灵米做甚?” 庾庆:“待会儿可能要把灵米当祭品。” 既是这样,铁妙青也只能是表示理解,“不用你跑来跑去,我回头顺便给你拿来便可。” 庾庆:“待会儿整个人要在浓烟中熏好久,人都得被熏变味,你跑来帮不上一点忙,还有可能让我与神灵沟通时分散精神,搞不好适得其反,所以真没必要跟着一起遭这罪。 另外,你要去约束一下你的人,不要出声音,不要在地道内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会有动静传导地下,我需要一个万籁俱寂的环境做法。待会儿烟雾可能也要渗过去,我担心你们会咳嗽出动静来了,尤其是我那两个同伴,我建议你们都退出地道,在地道出口守着便可。” 听着似乎有点道理,铁妙青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能从这地下跑掉,只是有些犹豫,“一趟路就是十几里…” 庾庆:“你若想多点成功的把握,就听我的,就在洞外等我好消息。” 铁妙青一口气快耗尽,快憋不住了,只能应下,“好吧,就照你意思。”转头就快脱离此地。 庾庆跟上,故意提醒一番,“对了,麻烦老板娘帮我看好我两个同伴,我担心那个姓程的会乱来。我在这里给你们卖命,你们千万别在背后捅我刀子,否则别怪我毁了到时候到手的火蟋蟀。” 听这口气,对抓到火蟋蟀似乎很有把握。 也知道这位为了两个同伴会不惜拼命,铁妙青笑了一下,“你想多了,放心,只要你不乱来,我就保证他们不会有事。” 两人快来到一里外的地方,见到了在此等候的孙瓶等人,地上点了一盏便携式油灯。 见到两人骤然回来,坐在地上的人6续站起,许沸和虫儿更是愕然看着裹住了嘴脸的庾庆,不知怎么了。 此地空气流通虽慢,但地势是一路斜上的,烟气已经即将扩散到此,深深呼吸的铁妙青没有丝毫拖延,直接招呼程山屏,“老程,把他的灵米拿来。” 程山屏不知何意,但还是拎了一旁的包裹打开,从中取出了庾庆那装了灵米的袋子递给了铁妙青。 铁妙青二话不说转手给了庾庆。 程山屏等人错愕。 庾庆看向许沸和虫儿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报之一笑,继而毅然转身而去,一句话都没有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确切的说是有话也说不出口。 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后,他又将灵米背在了自己的身上绑好,这是他脱身时要带走的。 值钱的点妖露、虹丝也顾不上了,银票也不好借口拿回,这种情况下要这些东西解释不过去,容易引起怀疑,想来想去也就灵米能找到合适的借口,但凡能捞回一点,他也不能放过。 回到那三炷香前坐下后,又慢慢过滤出一口干净空气深吸入肺腑内,然后运功静坐,减少消耗,就这般周而复始,偶尔再往蒙住口鼻的毛巾上洒点水。 运功抵御烟雾,捱了将近半个时辰后,他又悄然起身,轻轻地、蹑手蹑脚地、小心翼翼地往洞口方向去,摸到之前取得灵米的地方,看到已经没了人,确定铁妙青已经遵照他的吩咐把人带走了,顿时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脱身之策已经成功了一半。 第四十六章 火蟋蟀 不说事先的一系列准备和诈骗过程,单论最后的脱身方法倒也简单。 只要洞内没了其他人,只要想办法把其他人给弄到了洞外,他才能摸到靠近洞口的位置,之后再设计把铁妙青等人给引进洞内。待人过去,他再从洞口附近潜藏的位置现身,迅逃之夭夭,茫茫荒古死地,想再找到他就难了。 何况人家的大事要紧,把时间耗在抓他上,估计不太可能。 他连洞口潜藏的位置都盘算好了。他这一路都在惦记怎么脱身,一路都在观察地形和环境,时刻做最坏的打算,时刻准备想办法跑人,进这地洞时他就在入口附近一带现地道上方有一凹陷处适合躲藏。 整个脱身之策最关键的是要那些人相信他跑不了,相信他不会跑。 当然,牵涉到一大笔钱财,他也不会说跑就跑,还是想尽力试试看。 摸到这,确定铁妙青等人已经撤出去后,他又再次折返,快回到了那三炷香前盘膝坐下。 三炷香早就灭了,身边没外人,他也懒得再点了,紧盯飘荡烟雾的细微变化…… 星光熠熠,铁妙青一行从山洞出来,又回到了与庾庆初次相见之地。 环顾夜幕,铁妙青看了看始终拘谨的许沸和虫儿,偏头对孙瓶道:“他们跟着奔波一天,应该也累了,给他们弄点吃的喝的,让他们早点休息。” “好。”孙瓶应下,回头却示意自己丈夫朱上彪去干了。 见连庾庆的两个同伴也要照顾,程山屏有些不满,出声道:“老板娘,咱们究竟在闹哪样,事关东家的性命,时间拖不起,咱们就这样任由那小子浪费时间胡闹吗?咱们就这样出来,任由那小子一人留在里面,没人看着,你就不怕他跑了吗?” 虫儿略撇了撇嘴角,虽不说话,却坚信庾庆不会扔下他们不管。 有许沸和虫儿在,孙瓶也不信庾庆会跑,接话道:“他要是能在地下那么深的地方另挖一条地道通到地面跑了,那也算是他的本事,有那本事的话,我还真不怨他。” 程山屏无语,想想也是,地下那么深的位置短时间内挖地道出来是不可能的,守住了洞口,人确实跑不掉,可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不是这个。 铁妙青抬起斗笠,两眼凝视他的双眼,诚恳道:“老程,咱们说好了的,姑且让他先试试。咱们若有办法,又何必让他去试。”嘴上这样安慰,内心实则是对庾庆抱了不小期待的。 ‘安否’二字的情形她记忆犹新,对那冥冥中的存在讳莫如深。 “唉!”话说到这个地步,程山屏只能是一声叹息,摇头罢了。 孙瓶眼中闪过疑色,感觉程山屏身上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焦虑,可以理解为担心东家的安危,但之前没这么明显,她清晰感知到是在庾庆出现之后,这种没来由的感觉她也说不清怎么回事。 听到谈论,许沸忧心忡忡,也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干嘛要凑到‘阿士衡’身边结识,他现在挺后悔的,若是不认识那位‘士衡兄’,也不至于担惊受怕沦落至此。 才这么一趟,他就现江湖路不好走,彻底放下了曾经不现实的想法,只想活着离开…… 等啊等的,吃饱喝足了,一群人仍在等待,窝在角落里一堆干草上的许沸和虫儿悬着心也睡不着。 后半夜时,铁妙青等人一个个回头看向了洞口,淡淡的烟火气味终于从洞内飘出来了…… 洞内深处,盘膝静坐的庾庆现烟雾已经开始慢慢转淡了。 此地气流不畅,聚集的烟雾逐渐消淡,意味着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庾庆暗暗苦笑,现这次尝试果然是不行,是自己想多了,自己已经尽力了,必须走了,再拖下去,拖到烟雾全部散尽,铁妙青等人怕是要进来看个究竟,到时候引起了怀疑,三个人怕是一个都别想走。 要想逃,就要趁铁妙青等人认为他不可能逃的时候逃。 自己能力有限,只能是对不起许沸和虫儿了。 就在他准备起身,准备将之前堆砌木头堡垒未用完的木头全部扔进熔浆里加大烟雾时,就在他盯着烟雾的目光刚要放弃观察时,眼皮忽剧烈跳动了一下,又瞬间瞪大了双眼盯着。 盯着那红光背景中缓缓飘荡的烟雾,眼中有难以置信的神色。 是熔浆气泡爆开的反应吗?不是,他可以肯定,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波动反应,顿时凝神仔细观察…… 烟雾充斥的熔浆湖,湖中的一块岛6上,一根笋柱下,一个黑点从熔浆中浮出,稍适应了一下烟雾环境后,忽突然从红彤彤的熔浆中蹦了出来,落在了岛6上,是一只虫子。 黑褐色的虫子,和熔浆湖一带的岩石颜色一模一样,甚至体表那凹凸不平的甲壳亦和岩石形态一样。六条节肢长有锋利倒刺,在岛6上慢慢转动身躯,两颗黑宝石似的大眼睛似在小心观察这烟雾环境。 稍感觉不对,虫子立马亮翅,翅膀一亮开才能看出黑色的翅膀中泛有淡蓝光泽。 虫子个头整体上并不大,比一般正常人的大拇指小一点,但是脑袋却占了整个身体的一半,脑袋大,剩下的一半身子呈锥形。 似乎是为了引起什么东西的注意,虫子咀嚼的锋利口器中还啐出了一阵又一阵的火星子。 静候观察了一阵,四周依然没有任何异常,虫子似乎才放心了不少,这才慢慢从熔浆边爬开了,蹦跳到了笋柱上,锋利口器在笋柱表面不知啃什么,像是在找吃的…… 静坐在外面的庾庆已是一动不敢动,确定了,确定了有一只小动物从熔浆里出现了,尽管没见过,但只要不傻的就能猜到出现的是什么。 静候,待小动物的动静稳定了,待估算好了小动物的大概位置,待深深换好一口气后,庾庆慢慢伸手拿起了地上苹果大小的金属罐子,铁妙青打造出来装火蟋蟀的那东西。 轻轻地拧开了盖子,盖子塞在了腰带内,缓缓起身,悄悄向熔浆湖洞口摸去,同时一直盯着烟雾动静观察,略感觉那虫子有异常,他便立刻屏气凝神不动了,待到虫子反应正常后,他又继续摸过去。 慢慢到了洞口,再次确认了烟雾中的环境,确定了虫子的准确位置,他慢慢抬起一腿蹬在了墙上,整个人蓄势待静候了一会儿,忽猛然蹬腿弹射而出,整个人射向了红彤彤的烟雾中。 人在空中,庾庆手中的金属杯状物忽猛力投掷而出,唰一声射向迷茫中影影绰绰的笋柱影子。 笋柱上的虫子反应确实灵敏,忽见烟雾中有什么闪来,又听到了破风声,立刻蹦起往熔浆湖中蹿,闪动的度可谓奇快,但等它有反应时还是晚了,一团黑影将它罩住,咣当打回了笋柱上,金属杯状物硬生生深陷倒扣进了石头,一半没入了石头中。 当当当当……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金属杯内急骤响起,镶嵌在石柱上的金属杯明显被里面的虫子撞的松动了,并很快将金属杯给撞的从石头上弹起。 一个人影脚踏熔浆湖面再次蹦起,脚下鞋底瞬间烧出了火光也不管,硬是扑来紧急出手。 庾庆一把将弹开的金属杯给重新摁回了石柱上,那叫一个惊险。 急促的当当声又不断响起。 紧急踩灭脚底的火光,感受着金属杯内传来的强烈撞击动静,庾庆心中狂呼侥幸,差那么一丁点,再慢上那么一会会儿就让跑了。 亲身经历过一趟后,他终于明白了这东西为什么难抓,反应确实太快了,他以偷袭的办法骤然出手,还差点失手,由此便可想而知了。 他得庆幸有这烟雾,若无这烟雾障眼的话,根本没办法靠近这小家伙,只要人影在这地下空间一冒头晃悠,小家伙立马就得消失,哪还轮得到你先现它,怪不得铁妙青等人拿这么个小玩意没办法。 得亏助力观字诀的烟雾对火蟋蟀产生了障眼法的效果,不能及时现有人靠近,他得益于此才得手了。 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弄巧成巧,他如何能不暗呼侥幸。 感受着杯内的强烈撞击动静,庾庆没想到小家伙力气这么大,难怪弹射逃逸的度快。也松了口气,有此物在手,应该不用急着逃了,自己的那笔财物也有了拿回的可能性。 他庆幸就在自己要放弃的关头出现了转机,好险…… 洞外的人实在是等了太久了,从天刚入夜不久等到现在,等到天将黎明,如何能不疑虑。 最终还是席地而坐的程山屏先站了起来,“老板娘,你看烟气已经在转淡,最多一个时辰天就亮了,这样干等不是个办法,里面究竟怎么回事我们一点都不清楚,我进去看看吧。” 铁妙青迟疑,能耐心等到现在,还是因为见过的那场神迹,不然不可能放任庾庆一个人在里面呆那么久,庾庆迟迟没反应,她的信心也渐渐动摇。 因为这句话,她离开了秋千,从众人身边走过,“我去就好。” 顺手要了块打湿的毛巾。 然而刚到洞口,她那戴着斗笠蒙着半张脸的曼妙体态便僵住了,疑惑,思索,渐露侧耳倾听状。 第四十七章 双倍补偿 众人目光本就跟着她动作去的。 见此状,程山屏等人相觑无语,不知什么情况。 孙瓶快起身过去了,问:“小姐,怎么了?”话毕也察觉到了点什么,也露出了侧耳倾听状。 程山屏和朱上彪同时愣了愣,又同时从篝火旁离开,起身过去,都站在了洞口倾听。 窝在干草堆上的许沸和虫儿也意识到了点什么,皆慢慢爬了起来,也慢慢凑了过去。 洞内似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越来越清晰,当当当,当当当的金属撞击声。 按理说洞内没有其他人,只有‘阿士衡’一人,动静应该是来自‘阿士衡’才对,这是什么动静?难不成在掘洞逃跑?也不对,声音是越来越近的。 的确是越来越近,最后近在了众人眼前,一个人影出现了,正是扎着马尾、蒙着嘴脸、背着包裹、单手背负在身后的庾庆,而当当不停的动静就来自他的身后。 众人惊疑看着他,更想看他身后是什么东西在响。 庾庆目光落在了铁妙青手上的湿毛巾上,淡淡问了句,“怎么,莫非老板娘还是不信在下?” 程山屏不会对他客气,接话喝斥,“少废话,背后什么东西?” 庾庆挑他一眼,不理会他,背后松出手来,一只不断出当当脆响的金属罐子递向了铁妙青,“我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希望老板娘不要食言,看看吧,看看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看到出声响的用来装火蟋蟀的金属罐子,动静明显来自里面装着的东西,铁妙青等人瞬间心跳加,难以置信的感觉很明显,再闻听此言,顿时都瞪大了双眼,铁妙青赶紧双手去接了。 东西到了自己手上,感受到罐子里撞击的力道,她赶紧旋开了些盖子上的气孔,立刻有火星子冒出。 待火星子一消停,立刻从孔眼里往内瞅,看到了里面忽明忽暗的虫子。 那虫子叮当撞击一番身上就暗了,稍作停歇,身上甲壳貌似裂纹的纹路上又再次涌现红光,宛若熔浆流动一般,两颗黑宝石似的眼睛也成了光的耀目红宝石,似乎怒了,口中出“哭哭哭”的声响,啐出一阵阵火星子,然后又如同流光闪烁般四处撞击,大脑袋喜欢硬来。 “火蟋蟀!这应该就是火蟋蟀,是它,应该就是。”铁妙青欣喜到声音有些失常,狂喜的目光给了大家伙,最后落在庾庆脸上,有惊喜到想扑上去抱住庾庆的冲动。 妙青堂一行这些人,在荒古死地奔波忙碌了这些日子,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抓到的东西,这小子一出手就成了,如何能不惊喜。 庾庆一看她如此这般失态的样子,心中遐想,不知让她以身相许会不会答应? “真的是吗?小姐,让我看看。”孙瓶迫不及待双手去求,把盖子上冒火星的罐子要到了手查看。 程山屏和朱上彪立刻将脑袋凑了过去。 庾庆不管他们,洞口走了出来,摘下了捂在口鼻上的毛巾,对眼巴巴的许沸和虫儿道:“怎样,他们没有为难你们吧?” 主仆二人皆摇头,就算有不好的地方,现在也不敢当众说出来。 虫儿看庾庆的眼神中有崇拜,也有那么一丝骄傲感,与有荣焉。 他又不傻,能看出,妙青堂那么多所谓的高手都办不到的事情,士衡公子办到了,瞧把那些人给激动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当然,主仆二人也想看看火蟋蟀长什么样。 许沸更想问问是怎么抓到的。 庾庆回头看了眼仍围在一起激动的人,走到了秋千旁,坐上了铁妙青专属的秋千,黎明前的黑暗中、篝火旁荡了起来,惬意轻松了不少,抓到的那只火蟋蟀就是他的底气,胜过千言万语。 激动情绪稳定下来,铁妙青明眸目光一闪,从孙瓶三人身边离开,走到了荡动的秋千旁,也没打扰庾庆的放松,心中庆幸,还好自己力排众议,不然很有可能与火蟋蟀失之交臂。 这只火蟋蟀的到手,意味着神明的昭示都是真的,铁妙青已经没了任何怀疑,相信了庾庆所谓的神谕:他能帮她找到火蟋蟀,而她能帮他安全离开。 两人之间确实有缘! “谢谢。”铁妙青诚心诚意感谢了一声。 庾庆:“还是那句话,我尽力了,你也不要食言,否则冥冥之中自有报应。” 铁妙青柔声笑道:“放心,你尽力了,我也会尽力。” 荡回来的庾庆足尖拖地,刹停了,回头看她,“在烟里熏这么久,你应该没尝过这种滋味吧?整个人都变成了烟熏肉。” 铁妙青略欠身,再次感谢,“辛苦了。” 庾庆:“嘴上感谢没用,我运功抵御了一整晚的烟雾,真的累了,弄点灵米饭补补,不为过吧?” “不为过,只是…”铁妙青目光盯在了他背负的灵米上,“这东西带多了挺沉,我们出来时没带这个,要不,先用你的顶上?” 庾庆跟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就知道他们没有灵米,否则也不会开这口,闻言惊讶状,“你的意思是说,我要死要活的帮你干活,你还要我自己掏口袋?” 铁妙青摆手,“不是这意思,是暂时用用你的,我会出钱补偿你。” 庾庆正要在这个时候将话题绕到钱上去,没想到对方主动先提到了钱,省事了,当即摆出很故意的急切样子追问:“出多少钱?” 铁妙青愣了一下,自然是吃多少补多少,但话到嘴边又品出了庾庆似乎想要报酬的意味,有点无语,闷了闷后,试着加价道:“双倍补偿如何?” 庾庆二话不说,秋千上下来,迅解下了背负的灵米袋子,双手捧上,全部献给,“之前本来想用灵米做祭品的,后来情况不对,没用上,不信你点点看,二十袋,一袋不少,刚好二十斤,价值两千两,翻倍给我的话,就是四千两。” 点就不用点了,铁妙青拎了灵米到手,“好,事成后给你四千两。” 事成后?庾庆脸上顿时没了表情,“事成后若不给我,我也奈何不了你们。” 铁妙青苦笑,“真有那心思的话,就算现在给了你,回头我们也能拿回来。” 庾庆几乎不过脑子的张口就来,“话可不是这样说的。第一,你们不给我,我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那么多钱?第二,你们就算有,也不可能带有四千两银子,肯定是银票随身,回头你们若要过河拆桥的话,我就把那四千两银票给毁了,起码也能给你们造成一些损失不是?” 铁妙青哭笑不得,“你想的还真多。” “真的是我想的多吗?老板娘,我是老老实实的读书人,你不能这样颠倒黑白,说话要凭良心!”庾庆抬手指向了程山屏,让她自己回想去。 铁妙青顺势看去,竟也无言以对了,没办法,程山屏之前对这家伙的态度的确恶劣,几欲杀了他。 不好解释,她也就不解释了,招手让孙瓶过来点四千两银票,孙瓶看到了火蟋蟀,钱也给的痛快。 银票到手,庾庆立马揣进了自己怀里藏好,并不满足,又提要求,“还有我自己的银票和东西,还在他手上,是不是该还给我了?”又朝程山屏那边示意了一下。 钱都给了,铁妙青也不想再落下个不好,当即招了程山屏过来,把情况讲了下,让把东西还给庾庆。 程山屏亲眼见到火蟋蟀后,看庾庆的眼神已经是有些复杂,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可最终还是摇头道:“老板娘,东西不是不给他,也不是我贪图他这点东西,而是他还没有把事给办完,还差两只火蟋蟀。 他这个时候急着拿回东西,我想不怀疑他有什么企图都难。平常,给就给了,可现在关系到东家的性命,不多点把持不行。老板娘,东西不能给,恕难从命!” 见他竟公然不听老板娘的,几人都有些无语。 孙瓶叹了声,“老程,我们这么多人盯着,不会有什么问题。” 程山屏顿时声色俱厉,“孙瓶,三只火蟋蟀还没找齐,你敢保证中间不会出意外?你敢保证他拿到了东西不会消极办事?现在我们把所有指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真要做什么手脚耽误了东家的性命,孙大掌柜,你承担这个责任吗?” “……”孙瓶哑口无言,这个她如何能保证? 程山屏搬出了东家性命说事,非要不给,谁也不好从他手上硬抢,铁妙青蹙眉一阵,犹豫着对庾庆说道:“我可以起誓,事后一定给你,如何?” 庾庆面无表情,心里咒骂,他虽然抓住了一只火蟋蟀,可他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抓齐三只,东西全部到手了的话,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可以想办法无损失跑人。 然而眼前的情况,摆明了铁妙青等人也无法从程山屏手里拿到东西,他非要坚持的话,反而容易引来怀疑,一旦被盯紧了,对他后面的万一逃跑不利。 逃跑保命,尤其是从一群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是件需要谨慎对待的事情。 想来想去,只好淡淡给了句,“有人非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没办法。行,事后再给吧。” 第四十八章 路标 事情以庾庆的让步结束,两边都不好帮并为之头疼的人松了口气,铁妙青赶紧让孙瓶给庾庆准备灵米饭,自然还要给搭配些其它吃的东西犒劳庾庆。 当吃食弄好了,天际已经微微露出了鱼肚白。 虽说是给庾庆弄吃的,但既然已经做了,不可能让自己人在旁咽口水,一次煮了五袋灵米。 一群人围在篝火旁享用,端着碗狼吞虎咽的庾庆不时催一旁的虫儿,“虫儿,多吃点,多吃点,你看你多瘦,这是好东西,要吃饱。许兄,你也多吃点。” 本没准备许沸和虫儿的,但庾庆非要拉着两人吃,孙瓶等人也不好说什么。 一大锅灵米饭,庾庆肚子撑不下,也不想程山屏等人多吃多占,反正现在吃的不是自己的钱,不断招呼主仆二人不要客气。 虫儿嗯嗯点头,嘴角洋溢着一抹满足,心头更有满满的感动,现士衡公子人真好,一点都不把他当下人看。 他现在很听庾庆的话,庾庆让他放开了吃,催了几次后果然是照办。 许沸则比较‘懂事’,有点看人脸色,平常的大胃口收敛了起来,小吃一碗便放下了,灵米很贵,怕惹对面那些人不高兴。庾庆催他多吃点,他还说前面吃过一顿,已经吃饱了,很有风度。 吃饱喝足,庾庆就地盘膝打坐恢复,一群人帮他护法。 没办法,妙青堂一伙人现在要指望他,何况耗了一晚的功力抵御烟雾,消耗确实也大。 那只抓获的火蟋蟀似乎也折腾累了,不再剧烈撞击了,估计也知道那样无法脱困,只会偶尔鸣叫几声,出奇怪的“笛笛”声,声音嘹亮…… 当太阳高高升起时,再次精神奕奕的庾庆终于收功而起。 他还要赶考,不想长时间耗在这,也想早点结束这事,主动再次进洞作为。 不过洞里遗留的木头已经不够了,庾庆让这边又砍了棵树弄进去。 然而这次似乎不太顺利,一个白天过去没反应,一个夜晚过去了也还是没反应。 次日再次天亮的时候,把所有砍伐树木都给烧光了的庾庆出来了,带着一身烟气出来了,铁妙青等人迎上去,结果满怀的期待落空,庾庆拿出的是空铁罐子。 也给出了交代,火蟋蟀一直没有再出来过。 铁妙青安慰了两句,庾庆摆了摆手,不接受,反问:“火蟋蟀是不是群居的?” 铁妙青迟疑,“不知道,有关火蟋蟀的记载很少,只言片语的一段文字而已,没有这方面的内容。” 庾庆环顾几人,“那你们之前搜寻过的地方有没有见过两只以上的?” 几人摇头,铁妙青道:“没有。” 庾庆:“也就是说,没人见到过火蟋蟀群居?” 几人大概明白了他什么意思,朱上彪问:“你想换地方试试?” 庾庆:“这里只看到过一只,我们已经抓了一只,等了一天未能等到第二只出现,没必要在未知的事情上继续花时间去赌,有这时间不如花在路途上,去确定见过有的地方找。” 言之有理,没人反对,当即收拾了就出,奔赴之前现过火蟋蟀的另一处地下洞窟。 途中,从‘临渊阁’附近经过时,程山屏向铁妙青打了个招呼,“老板娘,之前不小心把盐给洒了,回头弄吃的没盐不对口味,你们先走,我去‘临渊阁’弄上一点,回头追你们。” 铁妙青叮嘱了一句小心。 于复杂地形中穿行了半个来时辰后,归队的程山屏才追上大家。 花了小半天时间,才找到了上一个现有火蟋蟀的洞口。 庾庆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自然是按老办法来,先砍伐树木。 打杂的事不用他干,铁妙青这边很自觉。 一切布置妥当了,妙青堂一伙人又退出了地道,再次守在了洞口进行漫长等待…… 月如钩孤悬,格外清亮。 缓缓跌宕的薄雾缈缈沉降,氤氲笼罩大地,月下雾中起伏不定的山脊如沉睡巨龙的黑色脊背。 一座陡崖前有大片的乱石,东倒西歪或破损的石羊、石马,还有许多残破石翁仲,体型都大的不正常,用巨大来形容不为过。崖壁内还镶嵌有数尊巨大的骷髅,已与山崖一体石化,如被囚禁在石壁内。 时有荧荧火光从巨型骷髅内零星飘出,幽火惨淡。 一群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就在陡崖下盘膝打坐休整,身边大多放着一些形形色色的物什,有铲、有镐、有绳爪,也有刀剑之类的武器随身。 一个中年男人,也是这些人的领头人,站在一座石像上欣赏月色,短须,蜡黄面色在夜色下不显。 夜宁静,虫鸣扰。 一名身材魁梧满脸胡茬的壮汉闪身来到,飘落在领头人的石像下,昂头拱手道:“崔爷,外面拦下一小妖,说是古冢地‘临渊阁’的人,受您一位老朋友的托付前来见您。” 崔爷名叫崔游,是幽角埠‘鉴元斋’的一名执事,此番同为幽崖任务而来。 听到这说辞,石像上屹立的崔游目光急闪,沉声道:“立刻把人带过来。” “是。”胡茬壮汉快离去。 不一会儿,果然带来一只小妖,清清瘦瘦的,两撇胡子,有点老学究的派头。 确认了崔游身份后,小妖见礼,“临渊阁胡天地,见过崔先生。” 崔游闪身落在了他跟前,笑着拱了拱手,给足了小妖面子,“胡兄,不知我那朋友都说了些什么?” 胡天地摇头晃脑道:“也没说什么。说您托他给您配的伤药他已经配好了,说您伤耽误不得,而他又有要事不便亲自前来,知道我在这边认识些朋友能打探您的下落,遂托我紧急给崔先生您送来了。”说罢怀里摸出一只瓷瓶奉上。 一旁的魁梧胡茬汉子名叫邬况,讶异看向崔游,不知这位何时受伤了。 崔游接了瓷瓶,拔掉塞子凑到鼻翼前嗅了嗅,目光诡异闪烁了下,笑道:“果然是好药。”收起了药,又摸出了一张面值一千两的银票奉给,“有劳胡兄,这是点小小心意,还望不要嫌弃。” 小妖胡天地能大老远跑这腿,自然是已经得了好处的,崔游硬要再给他好处,他也不客气。 好处给了便送客。 邬况送客归来后,刚想问崔游什么时候受伤了,崔游已经迫不及待下令,“唤醒所有人,立刻连夜出!” 邬况愣住,问:“去哪?” 崔游笑道:“临渊阁!” “呃…”邬况愕然,回头看了看小妖胡天地的去向,人家都已经从哪边带了话来了,这边还要跑去,什么意思?他搞不懂,但知道肯定有原因,遂遵命照办,迅唤醒了所有人。 人和物齐备后,迅奔行在茫茫夜色中。 翻山越岭,几乎是一路不停,直到天色微亮,一行才赶到了‘临渊阁’附近。 环顾四周地形的崔游,目光锁定了临渊阁周围最高的一座山头,手一挥,又带着人赶去了。 一群人飞奔到山顶,崔游再次打量现场,盯上了一块大石头,那大石头上面放着一颗拳头般大的石头,他立刻飞身落在了大石头上,盯着脚下的大石头上的小石头,小石头上画着一个简单箭头图案。 他挪步调整方向,顺着箭头指的方向稍作打量,然后挥手招了邬况过来,指了指小石头压大石头的情形,又指了指箭头图案,“往那个指向去,途中让大家都睁大了眼睛,注意这种方式的遗留路标。” 邬况内心惊疑,这是有人留了路标给这边,什么情况?实在忍不住了,试探道:“执事,咱们这次的主要任务是来抓火蟋蟀的,为不相干的事情浪费时间不值得,您这是要做什么?” 崔游:“不要多问,让大家再辛苦坚持一下,届时你们自然会知道。” 邬况只好遵命,把大家伙叫来,指着箭头路标布置了追踪方法和方向后,一行再次快赶路…… 晨曦,枝露欲滴,晶莹剔透。 铁妙青的斗笠上布满了细密水露,临近天明时便一直在洞口徘徊等待,其他人劝也劝不住,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就在帽檐上滴下了一颗晶莹水珠之际,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猛回头,面向了黑黢黢的洞口。 小碎步动静的突然终止,亦令孙瓶几人6续看去,见状皆起身,到了洞口侧耳倾听,果然,又有熟悉的当当声传来。 待到庾庆人影出现,几人目光皆盯向了他手中当当响的罐子,有过经验皆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老板娘,容我先调息休整一阵再赶往下一个地方。” 庾庆将震动的金属罐子递予,摘下了蒙住口鼻的毛巾,轻飘飘扔下一句话,不是什么大事似的,他故意摆风范,淡定从容而去,跟许沸和虫儿打了个招呼便找地方坐下了。 确认了手中罐子里再次捕获了一只火蟋蟀,铁妙青欣喜不已,回头看到了庾庆的样子,当即对孙瓶道:“灵米煮上!” “诶。”孙瓶亦欣喜应下,忙回头吩咐丈夫,“快去弄。” “好嘞。”朱上彪兴奋而去。 一看这些人的样子就知道事又成了,虫儿心头再次涌起与有荣焉感,眼睛是闪闪亮的,忍不住在许沸耳边夸了一句,“公子,士衡公子好厉害呀!” 第四十九章 古魈老林 正午时分,树荫下的庾庆才恢复精神站起,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继续赶路,似乎比妙青堂一伙人还积极。 原因有几方面,其中之一还是阿士衡的托付,那是他此行最要的大事。 没了太大安全忧虑后,这一天天下来,离开赶考队伍时间越久,内心越有些不安,怕在那方面又出什么意外。 铁妙青等人自然是乐得如此,全力配合,说出就出。 翻山越岭约莫个把时辰后,前方的山林郁郁葱葱,藤蔓越来越多,越来越粗壮,渐有雨林迹象。孙瓶挥手招呼了两声,在前领路,将大家带到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山窝里才停下。 庾庆四处看了看,没看到地道入口,正欲询问,孙瓶已经解释道:“接下来的一段距离不能休息,要一口气穿过,大概要一个多时辰,先在这里把状态调整到最佳,再一口作气通过。” “什么意思?” 接触了一段时间,现铁妙青这个老板娘似乎还不如其手下老练,某些经验方面还不如手下,但庾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她问了句。 孙瓶又代为解释道:“前面是‘古魈老林’,乃一种名为‘独角山魈’的怪物的群居领地,此物牙尖爪利,力气很大,一双利爪能开碑裂石。好在此物生性懒散,嗜睡,但我们经过时容易惊醒它们,所以要快,不能停留,也没必要跟它们纠缠,更没必要招惹它们。” 庾庆看了看现场,想到要提前在此休整,感觉有些不对,迟疑道:“就一群山怪而已,需要这般煞有其事?” 朱上彪摆手,“阿老弟,一群山怪是不足为虑,也难奈何我们,可它们有头领。独角山魈的同族中有几只‘不妖怪’,修为颇高,其中一只可能已经到了上玄境界,真要招惹上了,凭我们这些人的实力只怕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片雨林。” 不妖怪?许沸嘴角抽搐了一下,难道又要开眼界见识一下书籍上的存在吗? 庾庆略皱眉,‘不妖怪’这东西他自然知道。 说起来也算是妖修,只不过这种妖修的性情怎么讲呢,说清高,说孤僻,说特立独行,说古怪的都有。 简而言之,就是不愿化为人形的妖修。 当然,这是以人的衡量标准来看的。 在它们自己的眼中,不认为人是万物之灵长,不向往为人,不化人,也别给我戴什么妖修的帽子,我就是我,我只修行我自己的,走到哪都以本尊真身示人,哪怕体躯庞大如山。 修为够,不化人,不成妖,谓之‘不妖怪’。 正常来说,有这‘操守’还能活下来的,确实不太好惹。 庾庆也有些忌惮了,问题如朱上彪所言,这里没人能有把握挡住,他自然好言相劝,“既是如此,不如绕行,还是稳妥点好。” 朱上彪呵呵道:“阿老弟,也没你想的那么危险。我们只是借道而过,只要不伤及它们的同族,那几只‘不妖怪’便不会出手。它们盘踞此地,若是连路都不让任何人过,迟早给自己惹麻烦,只怕也活不到现在,至少它们目前还没那横行霸道的实力,人不犯它,它便不会犯人。” 孙瓶嗯声道:“不错。这只是其一,其二是,一个来时辰左右就能直接横穿过去,走不了多远就到了下一个目的地方,若是绕行的话,差不多要四个时辰。再有一个来时辰差不多就天黑了,绕行还得赶夜路,古冢荒地这种地方还是尽量别走夜路的好。” 朱上彪拍了下庾庆的后背,“放心吧,我们不是纸上谈兵,已经走过一次,心里有数,不会有事。” 听说如此,庾庆放心不少,颔,“行,就听你们的。” 一行当即原地休整。 盘膝打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行准备出,孙瓶拿出了装有‘蓝色妖姬’的盒子,让除许沸和虫儿外的其他人都在眼睑抹上了淡蓝,便于途中见到有妖气的‘独角山魈’时好回避。 纷飞入林,一行在山林中急穿行,或草上飞,或踩踏树枝借力飞掠。 孙瓶夫妇各自扯上了许沸和虫儿,大家都知道程山屏对庾庆有意见没让他干这事,程山屏主动要求在最后面断后。 没多久,庾庆、许沸和虫儿便见识到了什么叫‘独角山魈’。 体型类似猿猴,浑身长着较长的褐色毛,头上长着一只三寸来长的血红独角,腿短臂长,一双血色尖爪,在林间弹跳如飞,双臂捞住树枝和藤蔓便能荡出好远,口中出低吼追赶他们。 不断有沉睡的独角山魈被惊醒,不断加入追赶的队伍,不过追不上一行飞掠的度,但这怪物成群结队的追击场面足以让许沸和虫儿心惊肉跳,生怕稍慢便会陷入怪物的包围中。 独角山魈追上一阵,追累了还追不上的自然就停下了,还没累的不甘心则继续追赶。 就这般疾行了好一阵,庾庆忽回头问伴行的铁妙青,“是我听错了吗?我怎么感觉后面有打斗的动静?” 他隐隐听到了隆隆震响的动静。 已经是不时回头的铁妙青道:“没错,是有人在打斗。另有人也闯进了此地,可能不知这一路的独角山魈已经被我们惊醒,正好撞上了,难不成有人在跟着我们?”回头问后面的孙瓶等人。 扯着虫儿的孙瓶道:“应该不至于。若是在跟踪我们,当知独角山魈已经被我们惊醒,不应该跟着闯入才对。” 扯着许沸飞掠的朱上彪道:“老板娘放宽心,有独角山魈阻拦,就算有人跟也跟不上了,应该是不知情的人恰好在这个时候闯入了,算他们倒霉,这已经动手了,怕是很难从古魈老林脱身了,除非能打赢那几只‘不妖怪’。还好是我们先行一步,若是对方先行一步,是我们在后面闯入,那我们就惨了。” 孙瓶:“也有可能是独角山魈的敌对闯入了。” 独行在最后面断后的程山屏不时回头张望。 没一会儿,打斗的动静便听不到了。 几人议论,要么是被解决了,要么就是因这边赶路不停远离了,自然是听不到了。 待到天色光线渐淡,飞掠不停的庾庆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度渐慢。 这般长久疾驰,凭他的修为的确不太能扛得住。 铁妙青察觉到后,稍微犹豫了一下,就事论事,堂堂正正,无须避嫌,想通了就出手了,拉了庾庆胳膊助其力。 其实铁妙青等人一直压着度,一直在以庾庆的度为准赶路。 待到天色渐暗,林中有薄雾袅袅渐起。 天色昏暗后,前方的山林风格出现了变化,显得比较荒凉,后面追赶的独角山魈也不见了踪影。 铁妙青喊了声,“应该已经走出了古魈老林,大伙歇一歇吧。” 淡淡飘荡的薄雾中,众人6续就此停下了,程山屏依然在后面,也依然在观察后面,断后倒是尽心尽力。 长途奔波了这么久,除许沸和虫儿外,都盘膝坐下了。 不管到了哪个地方,东张西望是庾庆的习惯,或者说是观字诀修炼者的习惯,看向来的方向时,略愣住。 程山屏走向了一块大山石后面,看样子貌似要方便,没人会说什么,然而庾庆却看出了不正常,实在是因程山屏的动作导致的周围雾气变化太明显,凭他的经验无须使用观字诀都能一眼看出程山屏大概的动作。 到了大山石后面的程山屏看了看四周,忽然快俯身从地上捡了两块石头,继而背靠在了大山石上,以一块带棱角的小石头在大石头上刻画。 庾庆因异常动静下意识施展观字诀定睛细看,紧盯薄雾的微妙变化。 划痕在石头上形成了一个箭头,继而又刻画了个方框,将箭头框在了里面。 程山屏画完后,扔了当刻刀的小石头,背靠在大山石上静等了一阵,之后才从大山石后走了出来,朝大家伙走来,手上一块拳头般大的石头在手上抛着玩。 庾庆略皱眉,有些疑惑,没看懂是什么意思。 经过山谷里的一块齐腰高的大石头时,程山屏貌似很随手的样子,随手将手中石头放在了上面。 庾庆呼吸骤然凝滞,见程山屏看来走来,他立刻回头不触碰对方的视线,待其也归队后,他目光又落在了那块被刻画过的石头上,继而盯向了来时的那片‘古魈老林’,目光深沉,流露出些许回忆思考神色。 程山屏来到这边后并未坐下,而是对铁妙青道:“老板娘,这里离下一个目的地最多也就两刻的时间,天已经快暗下来了,不如先赶到目的地,大家再安心慢慢休息。” 言之有理,铁妙青看向庾庆,“你还行吗?” 庾庆答非所问,“我先方便一下。”起身便小跑着离开了,铁妙青和孙瓶无语,偏过头去不看。 途经那块摆放的石头时,庾庆斜眼看去,看到了石头上刻画的内容和自己推测的一致,而他重点想看的是方框里的箭头所指方向,程山屏将石头抛玩在手中时扰乱了他的视线。 看了个清楚明白后,他立刻猫到了一块大山石后面方便。 洒脱现身后,又直接跑了回来,挥手笑道:“走吧。” 笑容可掬。 第五十章 请教 一行再次出赶路,找准了前路方向便不再更改,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直线行走。 看着前进方向,庾庆渐渐变得面无表情,目光再次变得深沉,麻木前行。 伴行的铁妙青偶尔会看他两眼,也渐感觉到了庾庆的神色有些异常,问道:“怎么了,感觉有心事,怕我食言?” 就差最后一只火蟋蟀了,她不希望出现什么意外。 庾庆心里还是想和美女亲近的,脸上瞬间有笑意,“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我修为不高,你懂的。” 于是铁妙青又伸手拽上了他的胳膊,“既然已经出了,就再坚持一下,到了地方后再好好休息,在山洞里休息比露天要强一些。” “嗯。”庾庆点头,只是仅仅被美女的手拉着嫌不过瘾,遐想,不知抱着这女人会是什么感觉… 而就在一行再次出不过片刻之后,又有一群人从‘古魈老林’飞掠而出。 一群身穿黑色劲装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鉴元斋’一行。 人数上已经少了过半,三十多人只剩下了十余人,且一个个狼狈不堪,有些甚至是衣衫褴褛、伤痕累累。 为的执事崔游也好不到哪去,胸前几道平行的血淋淋口子,差点被开膛剖腹的感觉。 一群人明显遭遇了什么变故。 见到身后成群的‘独角山魈’不再追了,崔游立刻带头落地,停下了,手扶一块大山石喘息不止。 他十余名气喘的手下纷纷摸出伤药,彼此之间互相帮忙上药。 一瘸一拐的邬况也摸出了上好的金疮药到崔游跟前,边帮他上药,边大喘气道:“执事,这次好险,差点就全交代在了‘古魈老林’。” 伤处着药,崔游面容疼的抽搐了一阵,深吸一口凉气后,挺着胸膛上皮开肉绽的伤,仰天缓缓道:“此地‘不妖怪’果然是名不虚传,好在来之前大掌柜给了那面令牌,让我们以防不测,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邬况疑问,“那是什么令牌?” 崔游呵呵道:“栖霞山的,大掌柜和栖霞老妖的儿子有点交情,得其给过一面令牌。如今看来,此地‘不妖怪’敢不给幽角埠的面子,去不敢驳栖霞老妖的面子。” 邬况啧啧道:“看来那‘不妖怪’还不知道栖霞老妖已经被地母给杀了。” 崔游:“不愿意和外界来往,消息闭塞,不知道也正常。不过话又说回来,得亏这‘不妖怪’不知道,否则我等焉有命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抬头看向前方,挥手示意,“继续赶路!” “这…”邬况回头看看大家伙又伤又累的狼狈模样,为难道:“执事,大家伤累到了这个地步,先休息休息吧。” 崔游瞪眼道:“我没伤,我没累吗?事到如今,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们是在追踪一伙人。我不妨明着告诉你,必须在这些人离开荒古死地前追上他们,到了外界变数太大,倘若有什么失误,大掌柜饶不了我们!” “是。”邬况苦着脸应下了,之后跑去动员了极不情愿的一伙人再次出。 不过这次并未跑出多远便又停下了。 因又见到了显眼目标,小石头坐桩! 邬况盯着石头上的图案转了一圈,奇怪道:“执事,这图和之前的都不一样,方框框住箭头是什么意思?这是咱们的人留下的吗?” 崔游沉吟道:“箭头是告知我们去向,方框框住箭头是在让我们停止追踪。”说罢回头看向了‘古魈老林’方向,哭笑不得地叹了声,“我大概明白了遇袭是怎么回事,我们可能真的跑的太快了,我们追踪的人不久前应该就在我们前面,‘独角山魈’被他们惊扰后还未平静下来,结果被我们接着一头撞上了。看来他们离开这里并不久,我们再快一点搞不好要直接跟他们互相见面!” “……”邬况无语了一阵,好一会儿才琢磨出是怎么回事,很想说,早说了歇歇,你不听,非要急赶不停。想说的话终究不敢说,迟疑道:“追了这么久,停止追踪?那什么时候再开始追?” 崔游道:“他既然留下了意图,自然会给我们一个交代。大家刚好都累了,就地休整,可以休息了。” 一群人早已累的不行,闻言当即瘫了一片…… 群山之中的一处盆地,盆地内一片藤萝覆盖着一座洞口,若非事先知道此处有洞,怕是不容易现。 妙青堂一行就停在此处,这里就是他们之前现过火蟋蟀的另一处地下入口。 庾庆并未及时休息,反而让程山屏和朱上彪先做准备,先去砍伐树木。 两人去执行后,庾庆又请铁妙青带自己先去地道尽头看看,孙瓶要留下看着许沸和虫儿两个累赘,目送了两人持一盏便携油灯消失在了地道内。 同样目送了两人消失的虫儿,忽怯生生问道:“孙掌柜,士衡公子再抓到一只火蟋蟀,我们就能离开荒古死地吗?” 孙瓶笑道:“是的。” 虫儿眼中有期待,也受够了这被人拎着胳膊跑来跑去的日子。 许沸也希望能一切顺利,但程山屏对庾庆的态度又令他心中暗藏隐忧,他担心的是程山屏能不能遵守承诺把庾庆的东西还给庾庆,他可是亲眼见过庾庆为了二十斤灵米连杀两妖的,其中就有玄级妖修。 那厮为了两千两银子就敢去玩命,程山屏拿走的东西中光一瓶玄级点妖露就价值万两,他真不敢想象庾庆为了上万两银子能干出什么事来。 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他有这隐忧也不是没来由的,就在刚刚不久前,他隐隐现庾庆看程山屏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关键是庾庆类似的眼神他见过,当初躲在树洞里要射杀那妖修时,庾庆眼中便流露过那般眼神,似要狠的眼神…… 深入地道,远离了洞口,黑暗中孤灯摇影,幽静中的零碎脚步声清晰。 伴随手持孤灯女人行走的庾庆忽然出声道:“老板娘,有件事想请教。” 铁妙青现在对他态度不错,爽快道:“什么事?” 庾庆:“幽崖这次布的任务就是三只火蟋蟀吗?” 铁妙青:“当然,这个我肯定不会搞错,就是三只。” 庾庆:“不,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幽崖这次的任务,就只收三只火蟋蟀吗?” “对,只收三只。”铁妙青答的认真,也好奇,“有什么不对吗?” 庾庆:“若有好几支队伍都找齐了三只火蟋蟀怎么办?” 铁妙青详详细细解释道:“幽崖说收三只,那就是三只,不会少,也不会有多,少了不算,多了也不会要。谁先找到三只带回去,谁就完成了任务,任务就结束了,其他人找到了也白忙,就看谁抢先完成。” 庾庆若有所思点头,又问:“幽角埠有多少商铺接了这次的任务?” 铁妙青思索着慢慢说道:“这个不好说,幽崖只管挂出任务,不会勉强任何商铺接或不接,愿接的直接带回任务上说的三只火蟋蟀便可,没有什么接任务的步骤过程,所以我也搞不清有多少家商铺接了任务,光我知道的可能会来的,大概就有二十家左右吧,究竟来了多少我不能确定。” 庾庆:“也就是说,幽角埠还有其它商铺的人来了。” 铁妙青笑道:“这是肯定的。” “你现在辛辛苦苦,难道就不怕已经有人完成了任务已经返回了?” “有没有人返回我不知道,我只管尽力找到,尽快带回我自己的便可,其它的只能是听天由命。” “如果有其他队知道别的队先一步完成了任务,会出现抢夺的可能,我这样理解不会错吧?” “没错,如果真出现你说的情况,抢夺会很正常。不过你要知道,荒古死地的范围可不小,不比你们整个列州小,两家商铺的人马能撞上的可能微乎其微。” 庾庆略垂,看着脚下默默前行,不吭声了。 就这样静静行走了好一阵,油灯灯光忽然飘了一下,有异常摆动。 庾庆骤然停步,亦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铁妙青的胳膊。 铁妙青胳膊瞬间一僵,不习惯被其他男人这样抓着,这对她来说就是非礼,赶紧挥臂甩开,怒斥:“你干什么?” 庾庆一抓到手也反应过来不对,赶紧先一步松开了,忙道:“别误会,停一下,不要动。” 铁妙青疑惑,结果现他在盯着自己手里油灯火苗看,不禁看看手里油灯,又看看他,不知怎么回事,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庾庆没有回答,环顾四周看了看,继而抬手从身后抽出了十几支香,并在一起在灯火上点燃了,盯着飘荡的青烟又观察了一阵,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竟浮现一抹笑意。 铁妙青再次疑问:“究竟怎么了?” “可能有点不干净的东西。”庾庆随口糊弄了一句,而后拿着焚香在两边墙壁上一支支散开了插上。 铁妙青现在对他的话还是比较相信的,加上他诡异的行为,闻听此言迅查看四周,然而凭她的修为竟然什么都感察不到,又迅抹了‘蓝色妖姬’在眼睑上,还是没看到什么阴魂,顿有毛骨悚然感。 把手上香分散插了两边,庾庆没事人似的挥手道:“走吧。” 两人继续前行,然铁妙青总感觉身后有凉飕飕的东西在跟着,浑身不自在,连灯光摇影似乎都在给她阴森森的暗示。 第五十一章 接头   这第三处寻找火蟋蟀的地下通道应该是最短的一个,只走了不到五里路就到了尽头,可能和地属盆地有关。   红彤彤的地下空间,庾庆也就随便查看了一下,便与铁妙青一起返回了。   铁妙青本想让他就在尽头附近休息,免得他跑来跑去,然而堂堂玄级修士想到那个什么不干净的存在,话到嘴边居然没有出口,任由了庾庆陪着自己返回。   途中经过那个让自己浑身不自在位置,铁妙青还能认得,庾庆插在洞壁上的香火还未燃尽,还在冒着点点红光。   两人从洞口出来时,朱上彪和程山屏已经将砍伐的树木给弄好了。   天也黑了。   一伙人就地休息,就在洞口垂挂的藤萝后面休息,其它的事情等休息好了再说。   朱上彪和程山屏在洞外烧了堆篝火闲聊,也有负责警戒的意味,休息也不能大家伙都闭上眼。   闲谈到半途,程山屏说要去前方高山上看看夜景如何,朱上彪任由其去了。   庾庆慢慢开了道眼缝,从藤蔓缝隙间瞅了眼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又缓缓闭上了眼……   啪嗒!   一块石头从天而降,砸在了雨季时的河道,如今的山沟干谷里。   “什么人?”   停留在山沟里休整的鉴元斋上下人员惊的暴起,大声喝斥,执事崔游冷目四顾。   山林中传来沙哑呼唤声音,“崔游。”   “在那边!”有人指向了声音传来方向。   嘴角勾笑的崔游一个闪身到了众人前面,挥手拦住了欲前去查看的众人,回头交代道:“没你们的事,你们继续休息。”继而一个闪身掠去。   众人惊疑,邬况若有所思,知道大概是崔执事说的那个给交代的人来了,当即转身安抚众人,“没事了,没事了,休息,都休息吧。”   虚惊一场,没事就好,众人还未从疲累中恢复,乐得自在,又纷纷坐下。   扑入山林的崔游见到一条人影闪身向山顶而去,当即弹射如飞追去。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落在了山顶的一棵大树下,其中一人不断打量四周,从树冠上穿插而下的月光照出其面容,不是别人,正是妙青堂的程山屏。   崔游笑道:“不要那么紧张,没人过来,就我一人。”   程山屏看了眼他胸前受伤后包裹的样子,“看来我的判断没错,古魈老林打斗的果然是你们,那几只‘不妖怪’可不是吃素的,你们是怎么从它们手上逃出来的?”   说到这个,崔游唏嘘摇头,“这事不说也罢,我自然有我脱身的办法。还是说正事吧,妙青堂真的找到了火蟋蟀?”   程山屏皱眉,“你们没找到?”   崔游嗤了声,自嘲的语气,“找是找到了,但手脚短了,够不上,一只都抓不到,否则你以为我为何接到你传递的信号便率人没日没夜的追过来?不过我看你们这去向也不像得手了,不像要返回幽角埠的样子。”   程山屏:“没找齐全,还差一只。”   崔游眼睛一亮,惊艳道:“抓到了两只?妙青堂竟有这本事,没看出来啊!快说说怎么抓到的。”   程山屏:“其实也不是妙青堂抓到的,这事纯属凑巧,路上居然遇上两个赴京赶考的书生……”他把大概情况讲了下。   崔游听后,傻愣了会儿,有点搞不懂,“竟有这种事?难道这世上真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手段不成?”   程山屏翻了个白眼,“崔游,那边两个女人是妇人之见,难道你也头长见识短不成?真要有未卜先知的能耐,还能落得如今这般处境吗?那小子一见面张口就是坑蒙拐骗的话,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尽搞一些神神鬼鬼的把戏,摆明了就是一些江湖骗术,偏偏铁妙青还信了他的邪。照我看,他应该就是利用了烟火把火蟋蟀给熏了出来。”   前面的话,崔游听着还算认可,后面的话则听的有些迟疑,“烟熏吗?这个我也试过,没用的。”   程山屏叹道:“我这边也用烟熏过,没有效果,这里面肯定有我们不懂的名堂,看那迹象,我估计是在烟里掺和了什么东西进去,回头抓住他刑讯逼供,自然就能一清二楚,届时我倒要抽着他嘴巴看他能不能算出自己有此一劫!”   崔游大手一摆,“不管他用了什么手法,能抓到火蟋蟀就是本事,我只想带回东西给大掌柜交代。好了,废话不多说了,还是商量一下怎么下手吧。”   程山屏:“还能怎么下手?要么过去一窝端了,再逼那小子帮你找到第三只,我这边能逼他屈服,你这边自然也能。要么就等等,等那小子找到了第三只再下手,你自己看着办。”   崔游嗯声点头,稍作沉吟,徐徐道:“听你这么一说,他找到第三只的可能性很大,既然如此,就没必要节外生枝,那就再等等吧,等找到了第三只,你再出信号,我这边则立刻动手。”   “好。”程山屏应下,不过却提出了要求,“火蟋蟀你们可以拿走,但你动手时必须保证妙青堂上下的安全,其他人我不管,妙青堂的人不能死。”   崔游叹道:“刀剑无眼,我不能绝对保证!”   程山屏当即厉声提醒,“我警告你,孙瓶和朱上彪一旦出事,铁妙青绝对要拼命,坏了大掌柜的好事,你问问你自己能不能给大掌柜交代…可以挟持我当人质,逼铁妙青交出火蟋蟀。”   崔游想了想,“行,我知道了,动手时会尽力控制的。”   两人又继续交头接耳了一阵,崔游为了以防万一,要先控制住局面,不能让妙青堂的人给跑了,让程山屏告知了详细地点后,两人这才分别。   回到驻地,崔游立刻召集了众人起身,中止了大家的休息,带着一群人摸黑出。   没要太久,一行便摸到了妙青堂等人的落脚点附近。   埋伏在山林中能看到洞口的篝火,也能看到坐在篝火旁谈笑的程山屏和朱上彪。   陪在崔游身边靠前观察的邬况见到篝火旁的二人,大为意外,低声道:“妙青堂的朱上彪和程山屏?执事,我们这一路在追踪妙青堂的人?”   事已至此,崔游也不好完全瞒他了,低声提醒道:“让弟兄们盯紧了,这次的任务就指望妙青堂了,我们摘桃子!”   邬况恍然大悟,继而又不解,“我们都没办法抓到那三只虫子,妙青堂能有什么办法?”   崔游:“到时候会交代你怎么做,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估计要半天后才能有结果,现在,让大家轮流休息,轮流盯着,养足了精神好动手。记住,都小心点,不能打草惊蛇!”   “明白。”邬况点头,却舍不得就此离开去准备,搓了搓双手,嘿嘿道:“执事,小的有个不情之请。”   崔游盯着篝火那边的动静,“别废话,说。”   邬况嘿嘿道:“妙青堂那个老板娘听说也来了,那女人您是知道的,那样貌和身段,真正是尤物,当年就是幽角埠的一枝花,却便宜了颜许那小白脸,让多少男人抱憾呐,在幽角埠大家守着规矩都不敢乱来,如今这女人跑这来了…崔执事,您看,我跟您在这荒山野岭跑来跑去这么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回头铁妙青那女人让小的照顾一晚怎样?”   “呵。”崔游皮笑肉不笑,回头盯向着他上下打量一番,“你还知道颜许?那你可知颜许如今成了什么模样?”   邬况呵呵道:“听说了,好像是中了剧毒,已是命悬一线,听说妙青堂一伙人想尽办法为他吊着一口气不断。铁妙青皮娇肉嫩,能亲自跑到古冢荒地来,无非就是想完成幽崖的任务救夫。”   崔游哼道:“那你可知颜许为何落得这般下场?”   “呃…”胡茬壮汉愣住,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别样味道,瞬间想到了妙青堂一行后面留下的记号,当即明白了点什么,面露惊疑不定。   崔游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邬况,这世上的许多美事,大家都想,可大多数人只能是放在心里想一想而已,真正要得到是需要实力的。诱人的东西背后,往往藏着风险,不要轻易去伸手,轻则自取其辱,重则性命难保。看在你这段时间鞍前马后的份上,奉劝你一句,放在心里想想就好,不要去碰,明白吗?”   “嘿嘿,崔执事说的是,明白了。那个,我去安排了。”邬况干笑着退下了。   崔游摇了摇头,再次盯着篝火方向观察……   直到后半夜,养足了精神的庾庆才收功站了起来,目光第一时间瞥了下程山屏,又看了看时有虫鸣的外面。   他休息好了,妙青堂一伙人立刻围绕着他动作了起来。   程山屏和朱上彪往开始往里面运送砍伐好的木头,之前怕打扰庾庆休息。   孙瓶则把弄好的吃喝之物奉上,最后五袋灵米煮掉了。   吃饱喝足,庾庆抬手捋了一下自己的马尾辫,孤身往洞内深处去了。   妙青堂四人换了程山屏和朱上彪休息,铁妙青和孙瓶负责警戒,许沸和虫儿依然在旁混时间。 第五十二章 亲信   天亮了,听到身后轻微脚步声,坐在一片荆棘丛后面观望的邬况回头,见到休息了一晚的崔游靠近,当即要起身,却被崔游摁住了肩。   崔游俯身坐在了他边上,也通过荆棘丛缝隙间看了看盆地内覆盖垂萝的洞口,问:“怎么样?”   邬况:“还是老样子,基本没什么动静,就是洞口好像有烟气冒出。”   崔游:“你去歇着,我来盯。”   邬况起身后又蹲下了,“崔执事,咱们究竟什么时候动手?”   崔游:“继续等!该动手的时候自然会动手,你去休息吧。”   等?邬况若有所思,看来自己的判断没错,妙青堂那边果然有内应。   “没事,我在这里休息也一样。”   ……   咣!   充斥烟雾的红彤彤地下空间内,一道影子如流星般闪过,从空中斜插在了地上,一只金属罐半镶嵌进了地面,继而有急促的当当声在罐子里响起,震的镶嵌在地的罐子松动,有弹跳起来的趋势。   一条人影冲破烟雾闪来,落地一脚踩在了松动的罐子上,脚下带火,双脚连换连踩。   踩灭了烧着的鞋底,庾庆从腰带里抽出杯盖,倒贴地面放置,砰!一掌将杯盖打的陷入了地面。另一只手就此慢慢将金属罐镶嵌进地面的部分拔起,与地齐平后,开始摩擦着地面往盖子上移,杯口与盖子齐平吻合后,立刻旋转金属罐,转紧后运功一拔,罐子与盖子完整拔出到手。   当当当当当……   金属罐里的撞击动静明显激烈于前两次,没办法,里面装着两只火蟋蟀。   拿着罐子欣赏的庾庆啧啧了两声,脸上满是欣喜和意外。   他也没想到,跑来跑去找火蟋蟀,就是认为火蟋蟀不是群居的,谁知这地方居然一下出现了两只。如今看来,火蟋蟀不是群居动物的观念可以打破。   当然,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之所以能一下抓住两只,是因这爬出的两只火蟋蟀是一公一母,正在叠加交配的时候被一网打尽了,反应比单只的时候迟钝多了,估计过于忘情了。   过程中没有出现走脱的风险,这一双抓的比较轻松,庾庆估摸着只有交配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机会。   对他来说,这并不重要,拿着手里的东西纵身飞掠而去,拐来拐去在熔浆湖的岛6上跳了几次才回到了出口,走到一堆还没用过的木头旁,他把手中罐子扔在了地上,搬了一堆木头压在上面。   也不管木头下面的撞击声,转身朝地道出口方向去了。   不疾不徐地走了一路,走到快到出口的地方他又停下了,就地盘膝打坐。   过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烟气散的差不多了,庾庆扯下了蒙住嘴脸的毛巾尝试呼吸了一下,尽管空气还不太干净,但勉强能接受了,这才又站了起来继续前行。   他对自己走路的动静并未有任何遮掩,洞外的铁妙青等人一个个竖起了耳朵,互相看了眼后,又6续起身走到洞口拨开垂着的藤蔓往里看,看到了走来后又停步在洞内的庾庆。   没听到庾庆身上有罐子里撞击的动静,几人当即钻了进去,铁妙青迟疑道:“阿士衡,是不是没有…”欲言又止。   庾庆叹道:“里面确实有一只,不过抓到这只可能有点麻烦,可能需要大家帮忙配合一下。”   众人搞不太懂是什么情况,不过还有抓到的希望就好,配合自然是没问题,铁妙青当即应下,“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你尽管说。”   庾庆朝站在藤萝外悄悄往里打量的许沸和虫儿招手道:“都进来吧,这次人越多越好。”   许沸和虫儿哪能有什么意见,除了任由摆布没别的选择,乖乖进来了。   “跟我来。”庾庆招手示意,自己先转身往里走。   铁妙青等人跟上,朱上彪顺手拿了几支事先做好的火把点燃,程山屏略显犹豫地往外看了眼。   同样回头看了眼的庾庆当即补了一句,“很简单的配合,很快就好。”   听说很快就好,程山屏没了什么顾虑,快步跟上了。   乌烟瘴气未彻底散干净,许沸和虫儿没有借助修为的能力,顿时咳嗽连连,赶紧用袖子捂住口鼻……   “崔执事,你看,有动静,人都进去了。”   荆棘丛后面的邬况突然出声提醒。   正盯着观察的崔游嗯了声,“我看到了。”   邬况:“可以动手了吗?”   崔游皱眉疑惑了一阵,但还是要等确定的信号,摇头道:“继续等。”   ……   地道内,走到半途的庾庆突然停步转身,面对众人笑道:“大家先在这里等一下。”伸手要了孙瓶手上的火把,又对铁妙青说,“老板娘,我们先到前面布置一下。”   众人搞不懂他干什么,铁妙青倒是很配合地跟他去了。   庾庆的行事有点古怪,孙瓶等人多少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问题,然看到许沸和虫儿在,又宽心了一些。   庾庆没有领铁妙青走太远,但所走的距离足以让后面的人听不到这里说话的动静,而铁妙青对此地也不陌生,看到洞壁上插着的焚香屁股,知道又到了那感觉阴森的地方。   铁妙青心里正有疙瘩的时候,庾庆偏偏又在这个地方停下了,举着火把转身与之四目相对。   铁妙青察觉到了异常,顿有些警惕,试探道:“你不是说要做什么布置吗?”   “没什么布置。”庾庆否认,见对方当场露出高度警惕的模样,当即摆手道:“老板娘别误会,如此这般将你请过来是有事告知,关系到你我的生死。”   铁妙青警惕不消,“什么事竟被你说的这般严重?”   庾庆:“老板娘还记得之前进洞时我问过有多少家商铺接了幽崖的任务吗?”   铁妙青想了下,“记得,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庾庆:“如果有另一家商铺的人要抢你手上的三只火蟋蟀,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对方既然敢动手,那么实力肯定过你这边,一旦出手,你几乎没有什么胜算,大家都得倒霉,我说的对吗?”   铁妙青不否认这点,但不是她现在关心的,“这些不需要你操心,你我只需兑现彼此的承诺便可。”   庾庆:“我如果说你的人当中有另一家商铺安插的奸细,你信不信?”   铁妙青皱眉,“你在胡说什么?我的人都很可靠,不会有什么问题。”   庾庆:“古魈老林的打斗动静你还记得吗?古魈老林的范围那么大,为什么刚好就有人撞在了我们的行进路线上,以致与山怪生冲突?其实你当时的怀疑没错,的确有人在跟着我们。”   铁妙青不知道这位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到底想干什么,“那是我想多了,他们说的没错,真要是跟踪我们,明知道我们在前面惊醒了‘独角山魈’,怎还会一头撞上来?就算有人跟踪,你也知道在古魈老林打斗的后果。”   庾庆:“这就是我要证实的,我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我想知道那些人有没有从古魈老林脱身。”   见他非要怀疑她的人,无异于侮辱她的人,铁妙青有点愤怒,“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行为像是在挑拨离间吗?我说了我会遵守承诺,你没必要担心我会食言,没必要在这里费尽心机,没用的。”   “第三只火蟋蟀我抓到了。”庾庆突然话锋一转,伸手指向地道尽头,“就在那堆木头下面,你如果不怕死,尽管拿着离开好了,我…”   抓到了?铁妙青惊疑,忽目光一闪,出手如电,在庾庆身上连点数指,怕庾庆耍什么花招,先封了庾庆穴道,而后举着火把闪身而去。   呆若木鸡的庾庆僵在了原地,他没想到酝酿的话还没讲完铁妙青就对他来了个突袭,不合常理的行为完全出了他的预料,心中狂骂。   好在铁妙青急于知道答案,来去的度很快,没多久就回来了,手上拿着那只当当响不停的金属罐子,火把下的脸色惊喜莫名,“两只?你一次抓了两只?”   庾庆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铁妙青随后反应过来,迅出手解开了他的穴道,又问:“怎会抓了两只?”   庾庆揉了揉胸口,不跟这女人扯远了,拉回话题,“我现在怀疑内奸已经把另一家商铺的人引到了外面,外面很有可能已经设下了埋伏,若真是如此的话,人家迟迟不动手的原因就是在等你手上的三只火蟋蟀凑齐,你知道你现在把你手上东西拿出去的后果吗?”   铁妙青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也明白了他为何抓到了火蟋蟀却要说没抓到,叹道:“你真的多虑了,他们三个都是我的亲信,跟随我们夫妇多年,不会出卖我们。”   庾庆砸出一句,“不是我的亲信!”   语气冰冷,意思也冷,我不相信他们!   铁妙青:“我不明白,你好好的为何突然会有这怀疑?”   真正的原因庾庆不想说,找了个天大的借口,“我卜了一卦,算出来的,其实我早就算出我们当中有个内奸。”   铁妙青哑了哑,她是这位‘神算’手段的获利者,也是众人中最相信的一位,无言以对了一阵才问道:“你怀疑的内奸是谁?”   庾庆有自己的打算,现在不会说出怀疑对象,“若能算到事无巨细,那我就不用费这事了,我只能算出你身边有奸细,具体是谁还不清楚。当着大家的面不说破这事,也是怕自己算错了,怕造成误会,毕竟让老板娘与神灵沟通时我就出现了失误。请老板娘借一步说话,正是为了商量个办法证实一下。” 第五十三章 试探   与神灵沟通时出现了失误?   铁妙青对此不予评价,认为自己最清楚那次有没有失误,她认为那次与神灵沟通是成功了的,只不过是她想掌控局面,才让这家伙误以为出现了失误而已。   换句话说,她认为庾庆的卜算之术还是相当精准的。   如今庾庆又卜了一卦,又说她身边有奸细,令她一颗心渐沉冰谷,难道真有奸细?   见她不说话,在犹豫,庾庆继续劝说:“老板娘,若卦象属实,后果不堪设想。只是证实一下,并不会有任何损失。”   铁妙青看着手里当当响的罐子,“你说的轻巧,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损失,只要一试,他们便会认为我不信任他们,失的便是人心,这世上还有比人心更宝贵的东西吗?妙青堂在幽角埠算不上什么大门户,更没有雄厚财力,能给他们的并不多,能一直这般跟随已属难得。你知道吗?孙瓶是我母亲的丫鬟,对我母亲忠心耿耿,接连照顾了我们母女两代人,我如何能在这种事上去伤她的心?”   庾庆一只手在胸前下压,示意她沉住气,“老板娘多虑了,你放心,只要按我的办法去试,不会有任何损失,只要不是内奸,便不会感受到任何来自您的不信任。”   “哦!”铁妙青明眸盯着他,“你欲如何去试?”   庾庆手指了指外面,“这便是我突然把他们给引进洞来的原因。假设洞外真的有埋伏,这些人一直沉着气不动手,必然是在等我们三只火蟋蟀齐全,外敌如何知道我们有没有齐全?自然需要内奸给出信号。我现在突然把他们给招进来了,只要稳住他们,不让内奸跟外界联系,两边长时间联系不上必会不安……”   听着他的细细讲述,铁妙青神情中流露出若有所思意味,大概清楚其意图后,忍不住上下多看了他两眼,“你这哪是什么跟我商量办法,明明早就拿定了主意预谋了要欺我。都说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不是读书人都这么多心眼?难怪能考上举人。”   “……”庾庆哑了哑,无奈道:“老板娘,你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   铁妙青摇头:“我不是开玩笑。是,你说的我承认有道理,但就因谁想出去,就认定他一定是内奸,这罪名定的未免也太轻巧了。”   庾庆:“有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看的清楚。老板娘您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是不是,您自然会看出端倪,届时您再决定要不要将人给控制住。决定权在您手上,您不需要有任何担心。”   铁妙青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道:“若真有内奸,若真有埋伏,做这些还有用吗?我们还出的去吗?”   庾庆当即安抚,“卦象有所指,若证明了卦象无误,我便有把握依照卦象带着大家脱身。若卦象有误,则说明不存在内奸,自然一切平顺无忧。”   铁妙青追问:“卦象指的脱身办法是什么?”   庾庆:“卦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天机岂可明示?说穿了就不灵了。”   铁妙青又陷入了沉默。   庾庆则有些等不及了,“老板娘,不能再犹豫了,只是试试,并不损失什么。”   “好吧!”铁妙青经不住他劝,最终答应了下来。   说到底,还是信了‘卜算’的说法,否则她未必会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答应针对自己人去做这种尝试。   见她答应了,庾庆立刻反手到身后,又抽了三支香出来,在火把上点燃了,直接俯身插在了地上。   铁妙青已经被他搞的有些神乎乎的,惊疑道:“这是做甚?”   “哦,做个记号而已。”庾庆不以为然,指了指她手中的暂时停止了撞击的金属罐子,“老板娘,这个必须留在这,不能带去,否则便没了作用。”   铁妙青稍犹豫,依了他,俯身轻轻放在了地上。   她不想这样做,可若是真的,实在是承担不起后果,不得不答应了试试。   庾庆伸手请,与之一起返回。   一路前行,见到地道前方的火光,也就见到了原地等候的孙瓶等人。   两边碰面,孙瓶等人皆面有疑问,都想知道接来下要怎样做。   庾庆先挥手招了许沸和虫儿过来,火把给了许沸,“许兄,你们两个一直往里面走,看到地上插了三炷香的地方就停下,留在原地等招呼,火不能主动熄灭。”   铁妙青这才明白了那三炷香的用途,敢情还真是用来做记号的。   许沸欲言又止,然而知道这里最没有话语权的就是他们两个,轮不到他们表达意见,只好唯唯诺诺的应下,领着虫儿往离去了。前面幽深,两人单独行动,多少有些胆怯。   一群人目送了两人渐渐走远,孙瓶疑惑道:“这是什么情况?”   铁妙青也不知道,因庾庆之前没跟她说过有许沸和虫儿什么事。   殊不知,庾庆只是想先把许沸和虫儿给支开,有些事情他不想让两人看到。   “没什么,一个个来而已。”庾庆说罢又抬手身后摸了几支香出来,火把上点燃,俯身插在了脚下,之后对孙瓶三人道:“你们三个就在这三炷香前安心打坐。记住,火不能灭!”还亲手帮他们点了一盏油灯放地上。   什么意思?程山屏沉声道:“你东搞西搞的,究竟在干什么?”   铁妙青适时出言道:“稍安勿躁,安心坐下便可,都是为了抓火蟋蟀,很快会知道的。”   庾庆亦朝他摊手,“我若抓不到,任由处置。”   孙瓶手背打了下程山屏的胳膊,“老程,你急什么,阿公子既然这样说了,听他安排便可。”   不管庾庆用什么手段,只要能再抓到火蟋蟀就行,前面已经抓了两只,她还是比较相信的,事实胜于雄辩嘛。   朱上彪也扯了下程山屏的袖子,自己先盘膝坐下了,火把插在了一旁。   程山屏看看大家,好像就自己比较难说话,只好也沉默着坐下了,坐在了夫妻二人对面。   铁妙青没说什么,先转身往地道深处走去,庾庆也跟着去了。   两人没走太远,七八丈外便停下了,也在地上插了三炷香,同样盘膝坐下了。   庾庆挥手一扫,熄灭了火把,与铁妙青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中,只剩焚香的红点点在黑暗中可见。   孙瓶心有疑惑,不过也还是坐下了,依照铁妙青的吩咐,安心静坐,闭目养精蓄锐。   程山屏用尽目力去看黑暗中的铁妙青和庾庆,光处看暗处又看不清楚,只看到隐约影子,又被交代了不能灭火,见对面两夫妻都闭上了眼睛,他只好也跟着闭上了双眼。   坐在黑暗中的两人则将三人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清楚楚,细微的举止也能观察到。   修炼观字诀的庾庆对这方面的驾驭很擅长,他知道谁是内奸,但就是不说,就是要让铁妙青自己去观察,而他则不时悄悄观察铁妙青的反应。   他看到了,对比那对夫妻,程山屏的稍有异常似乎已经让铁妙青的注意力多心了些许。   静坐了片刻之后,程山屏忽然睁开了双眼,对一旁二人道:“我们傻坐在这究竟要干嘛?”   夫妻二人闭目着,孙瓶淡淡给了句,“老程,小姐不傻,听安排便可。”   程山屏没听,直接起身了,径直朝对面走去。   夫妻二人又不聋,睁眼一看,相视皱眉,朱上彪叽咕道:“老程这是怎么了,心浮气躁的。”   铁妙青自然看到了程山屏的大步而来。   庾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一闪即逝。   程山屏很快便到了二人跟前,不敢高高在上说话,半蹲在了铁妙青跟前,“老板娘,姑爷重伤在榻,等着我们带回东西请人施救,这般无缘无故拖拉是何道理?”   庾庆插了一嘴,“快了,马上就好了。”   程山屏怒道:“你尽搞这神神鬼鬼的事,我看不出有什么用。”   庾庆:“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手段抓不到火蟋蟀?”   程山屏被这话堵了嘴。   铁妙青语气重了几分,“老程,不急在这一会儿,坐回去,不要误事。”   对上了她罕有的坚定目光,程山屏气势一弱,闷声而起,转身而回,又回到孙瓶夫妻二人对面坐下了。   铁妙青在黑暗中直勾勾盯着他。   庾庆抬手捋了一下马尾,目中略泛冷意。   他之前并不敢确定外面有人,哪怕看到程山屏留下了路标,因妙青堂这伙人说的也有理,在古魈老林被缠住的人很难脱身,所以他要确认,程山屏如今的态度让他得到了确认,外面的确埋伏有人。   而程山屏明显心神不宁,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又睁开了,偶尔会偏头往洞外方向看上一眼。   相识多年,铁妙青对大家举手投足间的习惯多少也了解一些,已经隐隐感觉到程山屏好像真的有异常,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听了庾庆的说道先入为主了。   越观察,她的心情越不是滋味,渐渐现程山屏的异样越来越明显。   尤其是对比一旁的孙瓶夫妇,越能看出端倪。   夫妇二人闭目专心打坐,养精蓄锐调息。边上的程山屏大多时候虽然也是这个样子,但明显心不在焉,偶尔开眼看看她这边,偶尔又朝出口方向看,给人感觉坐不住。 第五十四章 控制 越看越不对劲,铁妙青的心渐坠冰谷,内心里凄凉自问,难道真的被那神棍给不幸言中了? 在一起多少年了,多少年的老人了,她自认没亏待过,自认对程山屏不薄,程山屏怎么可能背叛,应该也不是能轻易被收买的人。 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她心绪翻转难停之际,程山屏又绷不住了,又起身了,又走了过来。 惹得孙瓶夫妇再次睁眼相觑。 铁妙青正视,眼睁睁看着程山屏一步步走近,待到跟前,她故作轻松先问:“有事?” 程山屏先凶了庾庆一嗓子,“坐半晌没反应,这就是你所谓的快了?这就是你所谓的马上就好?”继而半蹲在铁妙青跟前,言辞诚恳道:“老板娘,咱们都窝在这洞里,若外面有什么情况的话,咱们毫无察觉如何是好?不如我去洞外警戒,有个人在外面还是比较稳妥一些的。” 这话似乎有道理,铁妙青正斟酌如何回复,庾庆手一抬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只见庾庆抬起的手指一阵掐算,手势一定,便出声道:“我算过了,不用戒备,一旁歇着就好,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程山屏嘴角略有扯动,有点忍不住了火,“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我…” 庾庆压根不容他说完,直接打断他话,嗓门甚至比他的大,“我算过了,此行犯煞,时辰到此为凶,躲在这里正是为了避煞,一个时辰之内若有人出去必然招来煞星,避过这一个时辰的凶时,方能逢凶化吉!” 此话一出,铁妙青可谓听的心惊肉跳,感觉这位抖出了真相一般,下意识观察程山屏的反应。 程山屏嘴角下意识抖了一下,眸中亦闪过一道惊悸神色,明显被庾庆的话给惊着了,目光盯向了庾庆掐着的手指,看向了那燃烧的香火,喉结耸动了一下。 铁妙青喝斥了一声:“老程!” 一个时辰?程山屏估算了一下,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就一个时辰应该没问题,遂盯着庾庆冷笑道:“看在老板娘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就容你一个时辰,若再前言不对后语,我可不吃你神叨叨的那一套!”起身甩袖而去。 说这话不是没原因的,之前被喊进洞来时,庾庆说很快,他放心进来后便拖成了这样。 孙瓶夫妇目睹他坐回来后,也有些不满,低声责怪起来。 程山屏闷声坐那低个头,任由人说,也不还嘴,脑海里还在回味庾庆所谓‘避煞’的话,那厮竟说什么外面有煞星,搞的他内心有些惊疑,难道那厮真的有点能掐会算的本事? 坐在黑暗中,铁妙青盯着程山屏凝视了好一阵后,忍不住幽叹了一声,“你说的内奸会是他吗?” 庾庆低声回,“你说呢?” 铁妙青:“就算他是内奸,怎会如此明显沉不住气?”想找疑点否定自己看到的,说白了还是心理上难以接受。 庾庆淡淡道:“原因很简单,他以为我们毫不知情!他一开始是被我诈进来的,现在迟迟出不去,没办法向外面传递没抓齐火蟋蟀的情况,他担心外面因为不知情,又长时间见不到我们人影,怕外面的人绷不住随时会跑进来。所以时间上越拖,他就越沉不住气。” 铁妙青顿时绷紧了心弦,“若真如此,万一那些人跑进来了,我们怕是很难逃脱。” 庾庆压根不担心,你们跑不掉,不代表我也跑不掉,外面的人杀进来了,你们自然会去抵挡,而他自有办法趁机脱身。嘴上却趁机施压,“所以啊,要当机立断,要尽快解决,再拖下去,可就麻烦了。” 铁妙青沉默且犹豫,难以做出决定,总觉得这样做未免也太草率了,无凭无据啊! 庾庆早看出这个女人不是个善做决断之人,他不急,慢慢等着…… 半山腰,隐藏于林下荆棘丛后的崔游看了看当空的烈日,目光再落回目标洞口后,出声问道:“他们进去多久了?” 邬况默算了一下,“半个时辰的样子。” 崔游眉心一皱,“此洞并不深,据说半炷香之内就能到地底尽头,怎么还没出来?” 他有点搞不懂内线是怎么回事,应该知道这里在等其信号,不管情况怎样,凭那位在妙青堂的身份,找个借口出来露个面应该不难才对,难道出什么事了?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这地下的能出什么事,地下塌陷把人给埋了不成?真要有那么大动静的话,这里应该也能感觉到才是。 眼前这迟迟没反应的情况有点出乎了他的预料,和内线说的抓火蟋蟀的方式不符。 邬况却目光连闪,心知崔执事应该是头回来这里,怎么会知道半炷香就能到地底尽头? 他肯定了,妙青堂里面出了内奸,遂斟酌着说道:“可能有什么事,不妨再等等看。” 崔游微微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心里面定了个时间,内线不是傻子,若一直没动静肯定有问题,这边肯定要去查探一下…… 黑暗中沉默许久后,铁妙青忽主动说道:“就因为他沉不住气,就因为他要出去,就怀疑他是内奸,就把他给控制了,这理由别说针对他,放在孙瓶夫妇那也说不过去,放任何人身上都定不了罪,和无中生有没什么区别!” 能说出这种话,说明心里已经有数了,却仍不能决断,庾庆有点不知该怎么形容这女人,郑重提醒道:“抓错了,还能放掉,只要诚心以待,芥蒂还能想办法消除,你也可以往我身上推。反之,再拖下去就不仅仅是我们有性命之忧了,火蟋蟀带不回去,你夫君也得枉死!” 最后一句话对铁妙青触动颇深,面纱后面的嘴唇咬了又咬,目光一抬,看向了对面,下定了决心,深吸了口气,喊了声,“瓶娘,过来一下。” 对面三人一起睁开了双眼,孙瓶立刻起身快步过来了,也半蹲在了两人跟前。 她还没开口,铁妙青已经低声抢话了,“瓶娘,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要表示出异常,不要让人看出什么端倪。瓶娘,不出预料的话,程山屏应该出了问题,洞外应该已经有其它商铺的人埋伏好了,我们现在要在不惊动外面敌手的情况下拿住他,要当面确认问个明白,需要你配合!”语气里透着些许紧张。 孙瓶身形已经僵住了,目露震惊,觉得怎么可能,那位怎么可能出卖这边? 还有,小姐是怎么知道外面情况的? 见她迟迟没反应,铁妙青提醒,“只是先控制住,好当面确认。” 程山屏真有问题?孙瓶眉头拧在了一块,快把事情给捋了一下,若外面真的埋伏了其它商铺的人,什么企图不用说她也能猜到。 事情非同小可,重点是她之前也总感觉程山屏有些不对劲,被这么一说,心头异常沉重。 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感情能左右了,一旦属实,后果将不堪设想,孙瓶这个掌柜比铁妙青这个老板娘更果断,权衡利弊快做出了决断,没多问什么,便嗯声点了点头,“小姐放心,我来办。” 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走了回去。 庾庆亦看的暗暗点头,这位遇事可比铁妙青有魄力多了,顷刻间便分出了轻重,连句多话都没问。 盘膝而坐的朱上彪见她回来,还忍不住问了句,“什么事?” “布置了点事。”孙瓶随口回了句,对同样目露询问眼神的程山屏偏头示意,“小姐让你过去。” 程山屏没有多想,当即起身,然刚从孙瓶身边过时,身侧后腰陡然一阵剧疼,眼中疾扫的余光瞥到了似乎是孙瓶对自己动手了。 孙瓶的确动手了,毫不犹豫,突袭。 并两指戳在了他后腰穴位上,一击命中后,迅两手连击,在程山屏身上连点数指,最后一手摁在了程山屏肩头,没让脸色大变想喊都喊不出来的程山屏倒下。 朱上彪惊了,惊的跳起,还来不及惊问缘由,便被孙瓶低沉的声音喝住了,“闭嘴!” 话毕,扔下了瞪大双眼的丈夫,捞着程山屏的胳膊,将人移向了铁妙青那边。 稍回过神的朱上彪旋即快步跟了去。 程山屏自然也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遭袭未受伤,只是被制住了,忽见对面的火把再次点燃,看到了铁妙青和庾庆已经站了起来,看向他的那种目光令他心中咯噔,隐隐意识到了自己因何被制。 但又觉得不可能,怎么可能知道的? 可是除了这个原因,他又想不出这边还会有什么理由这样对他。 若真是暴露了,又是怎样暴露的? 他目光落在了似笑非笑的庾庆脸上,莫名想到了庾庆之前所谓避煞的话,心中惊疑不定,难道这小子真的能掐会算?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自己未免也太冤了! 被算命的算出自己是叛徒,这算什么事,全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总之此时的他又惊又懵,心头充满了各种猜测,脸上却努力表现出无比的愤怒。 第五十五章 供认 将人拎到了铁妙青跟前,孙瓶在程山屏身上戳了两指,放开了哑穴禁制,没给他能大喊大叫的气力,没让他血气全面畅通,但至少嘴里能出声了。 程山屏开口便问,“老板娘,什么意思,为何如此待我?”勃然大怒状。 跟过来的朱上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也想知道是什么意思。 斗笠下的明眸目光很复杂,与他对视了一阵,铁妙青才道:“老程,你为什么急着出去?” 程山屏心中解析这句话,暗道了声果然,渐有苦涩意味弥漫心头,表面却惊愕状,“老板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皱了眉的庾庆出声打断,“都省点时间。程山屏,我不听你狡辩,我只想知道外面埋伏的是什么人。”嫌铁妙青的效率不高,受够了铁妙青的拖拖拉拉,横插一脚,亲自问审。 或者说,他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已经将程山屏人给控制住了,已经没了什么顾忌,要下手了! 此话令朱上彪震惊,傻子也能听出在怀疑程山屏什么。 孙瓶亦紧盯他的反应。 程山屏则震怒,“你胡说八道什么?”目光朝另几人急闪,也急忙辩解,“老板娘,一定是这小子,这小子一直与我不和,又惯于坑骗,一定是这小子在栽赃陷害我,不管他说了什么,一定别有所图,你们切不可被他蒙蔽!” 闻听此言,不知情的朱上彪有点怀疑的看向了庾庆,这位与程山屏不合是事实。 从感情上来说,庾庆还是个外人,相对而言换了谁都更愿意相信自己人。 庾庆满脸的不屑和鄙夷,伸手到身后又摸了支香点燃,吹了吹青烟,“你还不值得我浪费这种精力,我还得留点精力突围,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你可以不说,我只需将你挟持到洞口,有没有冤枉你,答案瞬间便出。外面的人若与你无关,自然不会理会,若见你被挟持纷纷冒出,你说你是什么颜色?” 程山屏佯怒的脸色有些扭曲。 “到了现在,嘴硬没任何意义。将你挟持到洞口,外面埋伏的人见你落在了我们的手上,你觉得他们会为了你对我们网开一面吗?若以你为人质,外面不肯放过我们,架在你脖子上的刀一定快过他们出手,我们一定会先送你上路。若你真有那么大的魅力,有你在手便能让他们忌惮,那正好,我们正好拿你开路脱身。” 铁妙青、孙瓶和朱上彪皆细品此言。 程山屏脸色越难看,他能想象到被推出去后是什么场景,外面的人一定会立刻冒出来。 锵!庾庆突然拔剑,吓了几人一跳,孙瓶迅将程山屏扯到了自己的身后,不可能事都没搞清楚就让人对程山屏下杀手。 然而他们想多了,庾庆剑锋点在了地上,唰唰写划,刻画出了一个方框,方框里面画了个箭头。 他另一手的火把放低了,照在刻画的图案上,抬了抬下巴,“姓程的,能看清楚吗?” 程山屏又不瞎,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睛瞪大了几分,喉结干咽着耸动了一下,缓缓抬眼看向对面的庾庆。 这个图案把铁妙青三人看懵了,不知何意,但感觉出了对程山屏有触动。 庾庆乐呵呵给出了答案,手中剑叮叮指点着图纹,“你以为你一路给人家留下路标,我们不知道?这是你出了古魈老林时留下的。你以为你昨晚跑去跟人碰头,我们不知道?” 铁妙青内心惊疑,盯着庾庆,心知所言若是真的,就意味着这家伙早就知道了内奸是程山屏,但这家伙却不说,几个意思? 昨晚?朱上彪想到了点什么。 程山屏两眼死死盯着庾庆,那种被当面揭穿的羞辱感令他恨不得将庾庆给生吞活剥了。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要妄想拉我垫背,你心里很清楚,就算我落在了外面那群人的手里,我也死不了! 他们需要我帮忙找第三只火蟋蟀,是不会杀我的。我只需拿两只火蟋蟀和我自己的性命做要挟,就能换得老板娘等人脱身,毕竟他们要的是火蟋蟀而不是老板娘他们的性命,我相信他们会做出明智选择。 只要老板娘他们脱身了,外面的人就不敢杀我! 我是谁?我是锦国赴京赶考的举人,是由锦国司南府一路重点护送的今科考生。 这世上敢明着打司南府那张老脸的人,屈指可数! 远的不说,近的栖霞老妖,就被司南府一巴掌给拍死了! 就凭外面那群偷偷摸摸的家伙,你让他们动我试试看! 违了幽崖中立的规矩,司南府要交代,幽崖也保不了他们。 我只要讲明利害,晾他们也没那个胆子动我!” 铁妙青三人听的一愣一愣,又感觉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莫名其妙的,突然就这样了,程山屏有点脚下突然踩空的感觉,脸上更是浮现出悲愤,感觉自己在这小子面前好像被剥了个赤条条,毫无反抗之力,竟连说狠话的资格都没有。 “你认为我们还有必要跟你废话吗?是老板娘念旧情!老板娘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说的好听点是心慈手软,说的难听点是妇人之仁,哪怕到了现在,她依然不忍对你下手,依然想给你一条活路。但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只想知道真相。老板娘说了,只要你给她一个交代,她放你离开!” 好一通噼里啪啦,令现场都安静了,该说的或不该说的好像都被庾庆一个人给说完了。 程山屏神色中渐有艰难之意浮现,更多的是不堪和愧疚。 几人渐渐读懂了,铁妙青眼中跟着浮现情何以堪,已经顾不上了庾庆为她瞎许的诺,顾得上也不会否认。庾庆没白跟她相处这些日子,的确说中了她的心思,对妙青堂的人她下不了杀手。 孙瓶突然厉声质问:“老程,你为何这样做?”语气中亦有难以遏制的愤怒。 朱上彪怒视,双拳紧握。 孙瓶的一声厉喝,撕破了程山屏的窗户纸,他满脸无奈且无力的样子,艰难着给了句,“是鉴元斋的人!”抬眼看向了因他招认而一脸悲哀的铁妙青,“老板娘,我真没想过要背叛妙青堂,可我没的选择,你知道的,我还有个老娘,我老娘落在了鉴元斋的手上。” “鉴元斋?” “妙青堂与鉴元斋无冤无仇,为何使如此下作手段?” 妙青堂三人皆惊,各有疑问。 程山屏盯着铁妙青惨笑摇头,“老板娘,是鉴元斋,您再好好想想,真的是毫无瓜葛吗?” 此话一出,妙青堂三人皆若有所思。 什么情况?庾庆疑惑着看几人的反应,搞不懂,估摸着妙青堂和那个什么鉴元斋应该是有点什么扯不清才对。 程山屏:“老板娘,话说到这个地步,难道您真不明白他们因何而挟持我老娘吗?我冤不冤?” 此问明显令铁妙青神色不堪之极。 孙瓶忽盯着程山屏问出一句,“东家那次是秘密出行,应该没外人知道,突然遇袭,事出蹊跷,是不是和你有关?” 程山屏似无脸以对,仰天闭目,“是我把东家行踪泄露给了鉴元斋那边,我没办法,我若不答应,他们便要辱我老娘!” “你…”朱上彪震怒,上前就想给他一耳光。 孙瓶一把拦住了他,略摇头,又朝铁妙青抬了抬下巴,示意这事让铁妙青去处理。 铁妙青低了头,斗笠遮住了脸,外人看不清她神色。 庾庆有些糊涂,忍不住问了句,“那个什么鉴元斋和你们究竟有何恩怨?” 孙瓶一句话甩过来,“这事和你无关,无须多问。”摆明了不想让外人知道,显然有不足与外人道的隐情。 庾庆嗤声道:“真要论起前因后果来,害我受困,怎会与我无关,既然你们不想说,我也勉强不了。程山屏,有件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跟我过不去,甚至想对我下杀手,这不是我的错觉吧,为什么?” 程山屏立马扭头,狠狠盯来,“若非你多事,焉能如此,若你没办法找到火蟋蟀,又怎会闹成这样?” 一两句话便道出了所有真相,众人一听就明白了。 火蟋蟀的任务,鉴元斋未必指望过妙青堂,可妙青堂一旦找到了火蟋蟀,程山屏就不敢不报给鉴元斋知晓,否则事后无法向鉴元斋交代。 “……”庾庆无语,懂了。 敢情自己一开始说出的那句有办法帮忙,就已经让程山屏不安了,闹了这些日子不是什么不相信他,而是想阻止他,难怪一开始就想把他给弄死,连可能性的机会都不想给他。 不知程山屏是不愿让大家知道他叛徒的身份,还是想保护大家。 事已至此,这些都不重要了。 低着头的铁妙青忽痛声道:“你走,今后互不相欠,互不相见!” 孙瓶慢慢松开了程山屏,但并未彻底放开他身上的禁制,伸手示意了一个方向,通往地下尽头的方向,“现在不可能让你去通风报信,去尽头藏身吧。” 见这边信守承诺放过,腿脚有些乏力的程山屏蹒跚前行,与铁妙青错身而过时给了句,“老板娘,我不敢说我不怕死,但我还不想死,因我老娘还在他们手中,我现在还不能死!” 铁妙青无言,偏头看向一旁。 程山屏惨笑了笑,知道这女人已经不想再和自己说话,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孙瓶夫妇又何尝不是如此。 东家重伤,还有两名老伙计丧命,他已不指望能获得他们的原谅,黯然着解下了身上的包裹,将一行的备用物品给卸下了,之后蹒跚前行。 然还没走远,他便身子一颤,“嗯…”出一声闷哼。 火把折射出的一道寒光在洞壁一闪而过。 铁妙青三人惊回头。 只见程山屏后背心脏部位只露着一把剑柄,鲜血在后背的衣裳上快晕染扩大。 第五十六章 报仇雪恨   摇摇欲坠的程山屏扶住了洞壁,却撑不住,顺着洞壁慢慢往下滑,并用力扭头看来,染血的剑身透穿在他胸前。   他目光扫过几人,最终锁定在了庾庆身上,眼中满是不甘,好恨,坐在了地上,苟延残喘着,口角开始滴血。   铁妙青三人亦慢慢回头看向了庾庆,只见庾庆手上已经空了,腰上悬着的剑鞘也是空的,那支在地上刻画图案的剑已从他手上消失。   就算没看到,三人仅凭听觉也能察觉出是谁动的手,只是不敢相信而已,想要亲眼确认一下。   哪怕亲眼看到了,三人也难以相信这个要赴京赶考的书生竟会突然杀人,而且还是当着他们的面。   庾庆不与三人目光交流,双手慢慢兜在了腹前,面无表情,好像与他无关。   他之所以一开始不说出程山屏是内奸,是因为不敢保证说出来他们就能信,自己毕竟是外人。   也不敢保证说出来他们就能把程山屏给控制住,那些人若不先控制住程山屏,面对指控,程山屏不承认都是其次的,一旦他的指控惹怒了程山屏,他可不是程山屏的对手。   他和程山屏实力相差悬殊,两人处在不对等的地位上,这是最关键的。   他就是要借这些人的手控制住程山屏,就是要借这些人的手让程山屏失去反抗能力,不然如何能报仇雪恨?   “你干什么?”铁妙青爆出对他的嘶喊,做梦也没想到这位会食言。   孙瓶夫妇已双双箭步闪到程山屏身边,扶住了人。   毕竟相交多年,下意识要施救,却现是致命杀招,一剑穿心,已经没了救,剑一拔立马就会丧命,已在那翻动着眼白,身躯微微颤抖着,气息快变弱。   蹲地的孙瓶抬头,对着铁妙青摇了摇头。   铁妙青当场情绪失控,近乎歇斯底里,“阿士衡,你说了饶他一命,为何食言?”   庾庆与之略作对视,没理会她,而是回头看向了孙瓶,“孙掌柜,我与他无冤无仇,初相逢他就要杀我,是我命大躲过一劫。后不肯罢休,屡次欲置我于死地,未能轻易得逞而已。此番若我未曾察觉,我等若是落在了鉴元斋的手上,你当他能不怨我,你当他能让我好过不成?   事已至此,我为了帮你们坏了鉴元斋的好事,于鉴元斋而言,他也暴露了,还有没有利用价值我不知道。如若放过了他…他也许不会怨你们,那你们不妨猜一猜他会不会怨我?万一鉴元斋杀了他母亲,那这仇就大了去,我可不想日久天长的防着这么个仇人。   放了他,就算我们现在脱了身,有他的存在,他若是帮鉴元斋拦截我们,你确定你们能顺利回到幽角埠?他太了解你们了!你们可以无所谓,我还想活着赴京赶考。孙掌柜,他一直想杀我,只是未能得手,反而落在了我的手里。孙掌柜,请您给我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孙瓶顿时眉头紧蹙,沉吟不语。   气的几欲动手的铁妙青喊出理由,“你说了给他一条活路的!”   庾庆:“我说的是老板娘愿给他一条活路,我可没有说我自己要给他一条活路!”   亲眼看着多年的老伙计在自己怀里断了气,又听凶手在强词狡辩,朱上彪红了眼,一个闪身冲向了庾庆。   孙瓶一惊,紧随而出,一把拉住了自己丈夫。   而朱上彪已经一手扯住了庾庆胸前衣裳,怒吼:“小贼,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孙瓶再搭一手,捉住了他逞强的手腕,喝斥:“放手!”   她不知道第三只火蟋蟀已经抓到了,她还是比较冷静的。   红了眼的朱上彪却不肯放,死拽着不放,气喘着,罕见的没有听妻子的话。   庾庆淡淡道:“程山屏若是未和鉴元斋的人碰面,我信你敢杀我,这已经碰了面,你猜程山屏会不会把这里有三个司南府护送人员的事告诉鉴元斋?我若死在了你们的手上,鉴元斋只怕求之不得,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得干什么,让你们交出火蟋蟀你们就得乖乖交出,你们不敢不从!”   察觉到程山屏是内奸,确认其与其它商铺有勾结后,他就有了办法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某种程度上来说,阿士衡敢让他来冒险替考不是没原因的,了解他。。   “你…”朱上彪怒不可遏。   孙瓶运功捏开了他的手掌,顺手将其给扯开,“滚一边去!”   铁妙青盯着庾庆恨声道:“你早就知道他是内奸,你根本不是想控制住他核实什么,而是要借我的手控制住他便于你动手,你一开始就想借我的手杀他!”此时,她终于明白了庾庆的用意。   庾庆平静道:“宁保叛徒,哪怕可能出现致命威胁,也要继续错下去!若早知老板娘是如此的是非不分,不念我功,反究我错,我大可以什么都不说,大可以投靠实力更强的鉴元斋,你们能不能带回火蟋蟀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甚至可以暗中捅破窗户纸和程山屏同流合污,一起坑你们,鉴元斋既能得到火蟋蟀,程山屏也能继续在你身边当内奸继续其图谋,多好,我也不必这般里外不是人!”话里嘲讽的意味很浓。   孙瓶抬手打住,让他不要说了,又劝情绪激动的铁妙青,“小姐,老程也算是自作孽,事已至此,不如节哀,且为活着人的着想。小姐,东家还等着我们救命。”   言下之意是找到第三只火蟋蟀还要靠庾庆,眼下还要想办法脱困。   庾庆也不说已经找齐了火蟋蟀,让铁妙青自己看着办,这坎真要是一时间过不去,真要是把鉴元斋的人给招来了,那他也不会管这些人的死活,也管不了,只会先顾自己跑人。   “小姐,老程已经承认了,鉴元斋的人就埋伏在外面,现在脱身才是要的……”   孙瓶嘀嘀咕咕劝了好一阵后,铁妙青情绪才渐渐舒缓了过来,形势比人强,确实是火烧眉毛,她只能是强忍情绪问道:“你之前说有办法脱身,可是真的?”   有办法脱身?孙瓶立马盯向庾庆,这正是她现在最着急的。   庾庆:“办法自然有,可你的态度很吓人,我现在怕你会过河拆桥。”   孙瓶叹道:“阿士衡,你是个明白人,你也说的很清楚了,鉴元斋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们不会动你。”   庾庆等的就是这句话,二话不说,走到了程山屏的尸体旁,俯身握住了插在尸体上的剑柄,想起了这位一脚把自己脸给踩在地上的画面,也想起了差点被掐断脖子的情形,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心里送了句话:当我玲珑观人不多就好欺不成?   从尸体上拔剑,重剑归鞘,继而半蹲在尸体旁,伸手到程山屏的衣服里面一阵摸索,找到了自己的点妖露、虹丝等物品,一股脑塞回了自己的怀里。   连死人都不放过,朱上彪被他的举动给惹毛了,然还没开口又被孙瓶一把拦下了,孙瓶叹气着对他摇了摇头,都已经这样了,再跟那厮较劲不好。   东西到手,银票似乎还多了不少,庾庆也没有当众清点,反正手感很扎实,赶紧塞自己怀里去了,起身后还对盯着自己的三人道:“先说清楚,我拿回的是我自己的东西,是他之前从我身上抢走的东西。”   若非因为这辈子最大的家当在程山屏手上,局面未必会闹成这样。   一开始现程山屏是内奸的时候,他压根搞不清程山屏背后是什么势力,也不敢轻易得罪,他的第一想法是向铁妙青等人暗中揭穿,然后不动声色地找借口支开程山屏,一伙人甩开程山屏后立刻跑人。   然想到自己大部分的家当都在程山屏手里,加上之前的旧怨,不讨回公道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才会如此。   孙瓶无视了眼前的一幕,尽量心平气和道:“你真有办法脱身?”   拿回了自己的财物,庾庆心里舒服了不少,瞥了眼缄默不语的铁妙青,说道:“愿意听我的,我就有办法,不愿意听就没办法。”   孙瓶叹道:“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快说吧。”   庾庆偏头示意她和朱上彪,“你们夫妻去洞外,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就近砍一棵树进来。”   孙瓶疑惑,“还砍树?什么意思?还要在这里抓火蟋蟀不成?”   “回头你们自然会明白。”庾庆说罢便不吭声了,该急的人不急,他有什么好急的。   心里嘀咕,长的再好看又不是我的,犯得着看你脸色吗?   孙瓶顿时被他给搞急了,正要再问,铁妙青终于开口了,“照他的话去做吧,第三只火蟋蟀已经抓到了,暂放在地道里面。”   “抓到了?”孙瓶夫妇异口同声,同时愣住了,目光双双从铁妙青脸上挪到了庾庆脸上,惊喜又惊讶。   不再多问了,孙瓶挥手招呼上丈夫,双双奔洞外而去……   “执事你看。”   隐蔽在荆棘丛后的邬况忽指着从洞里出来的夫妇二人提醒了一声。   崔游将其指点的手摁下,他也看到了,盯着观察,结果现在砍树。   凭孙瓶夫妇的修为,砍倒一棵树自然不在话下,修整断开成数截后,便直接弄进了山洞里。   邬况不解,“执事,他们又砍树干嘛?”   崔游知道是抓火蟋蟀用的,松了口气,“看来还在里面折腾,让大家继续静伏,决不能打草惊蛇!” 第五十七章 逃脱   幽深地道内,夫妇二人将一大堆树木弄到了庾庆跟前。   孙瓶问:“接下来怎么弄?”   庾庆摁手,示意两人把东西放下,转身就走,“就放这,跟我走便可。”   三人不知什么意思,只能是跟上。   庾庆又背对着给了一句,“尸体,带走,扔进熔浆湖里销毁灭迹,地上血迹也顺便弄干净点,回头那些人找不到尸体,能让他们多费解费解,能为我们脱身多争取一些时间。只要鉴元斋的人不知道程山屏已经死了,之后若再追赶,程山屏留路标的方式,我们可利用一二,可用来惑敌。”   毁了程山屏的尸体?孙瓶夫妇二人相视一眼,正犹豫,铁妙青已经果断出声拒绝,“不行!”   庾庆止步,慢慢转身,面对三人,盯着铁妙青道:“恶人我已经做了,恶名我也担了,我说老板娘,你到底想闹哪样?”   铁妙青稍沉默,给出了解释,“不知道程山屏死了,程山屏这般消失不见了,易被当做逃逸,鉴元斋恼怒之下绝不会放过他母亲。知道他被杀了,知道他是为鉴元斋而死,鉴元斋再为难一个没用的老太太便失去了意义,兴许也就把老太太给放了…尸体还是留下吧,算我求你了!”   夫妇二人闻听理由为之动容,齐盯向庾庆,孙瓶叹道:“小姐言之有理。阿士衡,他毕竟与我们相交多年,多少有些情分,他这次背叛有内因,是被连累,也是被逼无奈,若无绝对必要,就依小姐的吧。能给他老娘留条活路的话,他就算死在了你手上,在天之灵也不会怨你的。”   堂堂玄级修士,连求自己的话都出来了,庾庆撇了撇嘴,没再多说什么,换了支火把点上,转身继续往地道深处去。   铁妙青三人松了口气,跟上。   一行没走太远,见到了火把早已熄灭后老老实实守在一个地方的许沸和虫儿。   两人再次见到火光和人,如释重负,长久呆在寂静黑暗中的感觉不好受。   这地方铁妙青认识,一看洞壁上插的焚香屁股立马就认出了,她第一时间捡起了地上的金属罐子查看。   罐子里暂停撞击的两只火蟋蟀被这么一动,又当当撞击了起来。   孙瓶夫妇都听出了撞击动静不对,一过问,才知是两只,确认后皆惊讶不已。   庾庆不理会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问过许沸和虫儿,确认无恙后,他又摸出了三支香点上,再次观察了一下青烟飘荡的动静。   现在逃命是最重要的,见庾庆停下了,孙瓶催问:“接下来怎样做?”   庾庆伸手指向了铁妙青,令几人错愕。   铁妙青也被指的莫名其妙,正欲开口,庾庆已经拨手示意,“别挡着,站开,洞壁上有裂缝,用手感应一下。”   此话一出,铁妙青立刻转身,孙瓶和朱上彪也送上了火把近距离照亮洞壁细节。   果然,细看之下,现洞壁上确有数道粗细不一的裂纹,这黑乎乎的地道里不仔细查看的话的确难以现。   三人几乎同时伸手去感应,立马察觉到有顺着缝隙丝丝缕缕渗进来的若有若无的微弱气流,用手背感察尤为明显。   三人随后又迅贴了手掌在洞壁上运功查探,朱上彪第一个回头看向庾庆,惊讶道:“这后面另有空间?”   铁妙青和孙瓶也查探到了,洞壁只有一尺来厚,洞壁后面的确是一片虚空。   庾庆道:“后面有一条通往外界的通道,破开洞壁应该就能脱身。”   朱上彪惊疑,“确定是通道而不是一处封闭空间?”   庾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有够彪的,你弄个有气流的封闭空间给我看看。”立于不败之地后,说话的底气确实不一样了。   “……”朱上彪凝噎无语,明白了点什么。   孙瓶一把将他扯开,站在洞壁前问,“直接破开吗?”   庾庆叹道:“只能是破开了,破开趁早走人吧。”   孙瓶当即一掌摁在洞壁,运功猛然一推,洞壁立刻坍塌,算是控制了动静。   弥漫的烟尘顷刻间从黑黢黢的对面朝大家吹来,不能运功抵御的主仆二人立刻变的灰头土脸的。   现在吹过来的不是微弱气流,已经算得上是微风了。   朱上彪跳到了对面,举着火把照着看了看四周,语气略有欣喜道:“没错,是条通道,这的确有条通道!”   庾庆丝毫不感意外,正是无意中现了这条通道的存在,他之前才敢慢条斯理地去耗程山屏的事,外面埋伏的人杀来了自有妙青堂的人去抵挡,他有后路先溜。   “有明显挖掘过的痕迹,是人挖出来的。真没想到,一墙之隔的地方居然另有一条通道,我们来回数次居然没现,只怕当年挖掘的人也不知道。”   朱上彪在对面兴奋叨叨着。   孙瓶和铁妙青相视一眼,终于明白了庾庆让砍一棵树进地道的原因,在为大家的脱逃争取更多的时间。   庾庆对许沸和虫儿挥手示意过去,他时刻不忘捎带上两人,一群人当即转换地下通道……   一片晚霞横亘半边天际,浓墨重彩的云团,光影绝艳。   横穿群山的官道旁,一座大型驿站内,列州进京赶考的队伍刚到站,人马的入住,物品的搬运,一时热闹。   官兵们还在布置,各自找好房间的考生们已三三两两的出来赏景。   不得不说,古冢荒地这一路的景致还是挺不错的。   队伍刚遭受攻击的时候,一群考生草木皆妖,不管到哪都吓得不敢出门,过了好几天才渐渐缓过来,加之朝廷派了人来安抚,宣布了一个好消息给他们压惊,一个个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喂喂喂,在马厩旁烧火,你们搞什么,把草料点燃了怎么办,你们想把整个驿站给烧了吗?”   一群考生正在马厩旁烧纸,驿站相关人员现后吓的够呛,怀疑这群考生是不是疯了,急吼吼跑来怒斥一顿。   一阵扑打,火算是熄灭了,聚集的考生也闹了个灰头土脸,某些随队的官员也赶来询问怎么回事,质问考生为何在此地放火。   一群考生自然是赶紧辩解,并非放火,而是在悼念那些死去的考生。   这几日,随着大家都缓过来后,苏应韬、房文显、张满渠、潘闻青这四人突然奇想,鼓动拥推了詹沐春为,号召考生们为死去的考生写祭文,他们四个成了詹沐春在此事上的得力助手。   于是,白天赶路时,一群考生便琢磨悼念的诗词,到站后就写下来,交给以詹沐春为的五人,品评后烧给冥冥中的在天之灵。   这几日下来还挺有那么点意思,谁想这驿站的粗人不解风情,大喊大叫,大煞风景,搞的一伙人很是尴尬,辱了大家的斯文。   过来询问的官员倒也觉得这是件雅事,并未指责什么,只说一群人疏忽了,没制止烧祭文的行为,让换个地方烧,还让驿站的人员指个合适的地方。   于是一伙人挪到了临近大门口的栅栏后面,驿站的人特意给搬了个火盆来。   “詹兄,你看,这又是一篇写许沸许兄的,字里行间的哀思之情令人动容。”   潘闻青将手中看过的一篇祭文递给了詹沐春,让他品评。   自从写祭文这回事出来后,对许沸表达怀念的比较多。   未必有几个是真心怀念,实在是考生众多,无法个个都来往熟悉,而许沸是出了风头的,大家都注意到了的,有印象有观察自然好下笔,那些个没印象的死者让大家怎么写?   另则,那毕竟是州牧大人亲点的第一,既是想走仕途,还不得追思一下州牧大人有眼光?   某些时候的死人对某些人来说,也是有利用价值的。   当然,许多人也确实觉得许沸死的可惜,好不容易前程在握,却短命如斯,令人唏嘘这就是命。   考生中,詹沐春之前对许沸是最心情复杂的一个,许沸在一场字谜中盖过了他的风头,州牧大人的青睐之情明显从他身上转到了许沸头上,心中确实不是滋味。   如今许沸死了,一切不快都成了唏嘘往事,自然也就有了雅量,端着祭文审视着微微点头而叹,“天不假年,天不假年呐!”   “许兄…许…许……”   被石块打破了头,头上还用白布绑着伤口的苏应韬刚想附和两句,忽听外面有马蹄声传来,随便向外抬了一眼,结果目光一凝,嘴里开了个头的话也结巴了。   五骑一路飞奔疾驰而来,不是别人,正是庾庆和铁妙青一行,挟江湖风尘飒踏而来。   从古冢荒地横穿到官道上后,找到一家驿站,重金要了坐骑,六人便一路疾驰,不断在驿站换乘,日夜不停赶路,终于在赶考队伍快要离开古冢荒地之前赶到了。   也不仅仅是在追赶赶考队伍,铁妙青三人也急着抢时间逃离,到了这个时候,鉴元斋肯定已经现程山屏死了。   驿站大门外,五骑紧急勒停了,虫儿和庾庆同乘一骑,搂在庾庆后背颠簸了一路。   也是事出有因,虫儿不会骑马,铁妙青和孙瓶是女儿身不便与之同乘,妙青堂的人也确实犯不着与之同乘。按理说许沸的书童应该是许沸管,可是许沸的块头大,马匹长途奔波遇上这份量本就够呛,何况再搭上个人。   为了节省脚力不出意外,庾庆毫不犹豫地捎带上了这个累赘。   于是虫儿越觉得士衡公子是好人,一路的颠簸也并不觉得辛苦。 第五十八章 蒙面 庾庆看到了驿站里的人员,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确认不枉这一场奔波。 他拨转坐骑,与铁妙青面对,“老板娘,我到了。” 后面的虫儿尝试观察他的神色,可惜看不到正面。 之前在脱离妖界的过程中,虫儿现了一件事,现庾庆总是偷瞄铁妙青。 虫儿感觉到了点什么,也能理解,他也觉得这位老板娘哪怕看不清整张脸也很漂亮。 铁妙青等人也打量了一下驿站里的情形,再看向庾庆时,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句话感受格外深刻,都知道,到了分手的时刻。 三人看着庾庆那张脸,回想彼此相遇后的情形,一切种种想来真的是觉得不可思议。 事情回头看,三人都清楚,这次若非遇见了这位‘阿士衡’,是不可能抓到三只火蟋蟀的,仅凭程山屏的存在,他们就注定了是不可能的。 现在别说铁妙青,就连孙瓶和朱上彪也渐渐信了初逢时庾庆说的那些算命的话,他是能帮上他们的人。 事实证明,确实是如此! 而铁妙青还记得庾庆算命话里的另一句话,他和她有缘。 什么样的缘?她很好奇。 女人身处逆境时,容易信命,尤其是漂亮女人。 她想问问,按你的卜算,难道你我将来还会再见不成? 话放在了心里,没有问出口,她有她的矜持,没别的意思。 铁妙青:“也只能送你们到这了。” 庾庆点头,回头招呼了虫儿一声,“下马!”反手捞了虫儿的胳膊,拎起便直接往马下一扔。 虫儿当场摔了个屁墩,貌似恶搞的庾庆嘿嘿一笑。 抬头见他笑的开心,虫儿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赶紧爬起拍打身上的灰尘。 庾庆和许沸随后也跳下了马,各自将马匹交给了孙瓶和朱上彪,让他们带走,途中可以换乘。 缰绳交予时,庾庆对孙瓶笑道:“不送了。” 孙瓶接了缰绳,叹道:“阿兄弟,凭你的能力不混江湖…”本来想说可惜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混仕途也一样会有出息,祝你鹏程万里。”目光又落在许沸身上,“祝二位此去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若非顾虑庾庆是朝廷的人,怕给妙青堂惹麻烦,她真的想把庾庆给招揽进妙青堂。 许沸拱手谢过,“有缘再会!” 心里是再也不想和这些人会了。 铁妙青摘下了身上的‘幽居牌’扔给了庾庆,“为你作证确实不便,与朝廷的人纠缠,容易扯不清,你也知道我们在赶时间。他们若不信你们的话,可以此为凭据,或让他们到幽角埠来找我们问话。来日若有机会去幽角埠,可到妙青堂来坐坐,铺子里的人见到这块牌子自会通报。” 庾庆收下了牌子,心里却和许沸类似的想法,不会再与这些人相会了。 他是顶着‘阿士衡’的招牌与大家相识的,不宜让外人知道真相,否则便害了阿士衡。 不过有件事是他一直想做的,此时终于开口笑道:“老板娘,一直未曾见过你的真面目,可否摘下面纱认识认识,免得以后相逢不相识。” 许沸眼睛多少一亮,他其实也想看看这女人的真容。 虫儿抿着嘴唇不说话,只悄悄观察庾庆反应。 “走了!” 铁妙青笑着扔下一句话,没有让人如愿,就此扬鞭纵马而去,不再回头。 纵然想对庾庆表示感谢,可时间上她也确实拖延不起。 斗笠面纱下似个美人,却让人看不清美人真容,一袭青披身后猎猎,曼妙英姿提缰纵马,一马当先的飒踏风华又岂是寻常女儿家能比,如一道青烟从驿站栅栏外的路上飘过,把一群满眼惊艳的考生看呆了眼。 过去的人儿,非十年寒窗可见,非笔墨丹青可忆,是一眼便入的梦,是摇曳生姿的滚滚红尘,众考生似愿沉醉不醒,久久目送。 红尘如梦,又似惊鸿一瞥,芳华刹那,一闪而去不可追。 连同詹沐春在内的考生们6续缓过神来,却还没从某种情绪中出来。 他们没见过这般风华的女子,久久回味…… 门口守卫看着走来的三人,阻拦,“驿站今日不对外开张,来者另谋地方落脚。” 许沸作答,“在下许沸,这位是阿士衡,我们本就是随队的赴京考生,前番途中遭遇剧变,与队伍走散了,好不容易归来,还望通报。” “许沸,许兄,还真是许兄。” 一群考生高兴喊叫着跑来,又被守卫拦住了,不允许他们走出大门。 手上尚拿着烧给许沸的祭文的詹沐春愣在了原地,再看自己左右,已是空无一人,竟然都跑去迎接许沸去了,他的神情瞬间变得异常复杂,心里不是滋味。 庾庆尽量借助许沸的块头遮掩,缩在了许沸的身后,就怕人家喊他,不想太过显眼。 这也是他这次回来最担心的,可是不回来又不行。 结果现自己想多了,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大多人不认识他,最多眼熟,大多知其名不识其人,认识他的苏应韬等人对他不爽,才懒得欢迎他。 经通报,迅有人来,没给这群考生叙旧的机会,直接把许沸三人给带了进去与负责护送的官员见面。 先是核实身份。 核实主要是核实庾庆的身份,许沸的没必要,在场的官员基本都认识,哪怕一开始不认识的,之前途中也会问一句‘哪个是横丘许沸’,旁人一指,哦,自然就认识了。 许沸没问题,虫儿也不怕核查。 于是庾庆又见到了司南府的徐觉宁和唐布兰。 见到庾庆还活着,二人意外之余多少也为庾庆高兴,二人证实了庾庆‘阿士衡’的身份。 之后便是询问怎么回事,问三人怎么离队的,又是怎么回来的。 庾庆三人早有准备,统一了口径。 统一的口径主要以庾庆的意见为主,许沸想不从也难,某人言语间提及了猜字谜糊弄州牧大人的事。 许沸还能怎么说? 说当时就是因为去找书童虫儿,之后三人遇到大量的老鼠,被吓得到处跑,掉进了一条河里,抱着棵树漂流了好久,飘到了妖界才上岸,后来得遇幽角埠妙青堂的人帮忙,人家顺便把他们给带回来的。 找火蟋蟀的事,只字未提。 只要确定了考生身份,怎么回来的都是其次,就是问明后做记录,要给上面交代的,上面要不要去核实那是上面的事,不在他们职责范围内。 回来了,护送官员口头表示欢迎,与许沸多客套了几句,没怎么搭理庾庆,然后就让人带下去安排了。 走廊中,庾庆顺手扯了块布帘子,撕下一大块,受了铁妙青的启,半张脸一蒙,后脑勺系好。 什么情况?听到撕布声音的小吏回头看了眼,愣住,转身问道:“这是做甚?” 许沸和虫儿也同时愣住,亦满脸不解。 庾庆:“我不想刚才诸位大人问我们的问题,再被人反复问及,待会儿肯定有其他考生问我们是怎么回来的,我不想再反复回答,蒙上了脸,记不住我的长相,我就可以不理他们,我就可以专心温书备考。” 他已经预料到了,他和许沸活着回来的消息肯定会在众考生当中传遍,回头肯定会有许多人来探望。 窝在这么个地方,加上一路同行,躲是躲不掉的,干脆了,堂而皇之地直接把脸给蒙起来。 “……”许沸和虫儿双双凝噎无语,有点无法理解这位的想法,还能这样搞的? 至于温书什么的,许沸是不太信的,这位连支笔都不带,温鬼的书。 他转念又想到了自己的行李没了,如今也是连支笔都没有了。 “呃…”负责办事的跑腿小吏也无语了,忍不住挠了下脸,无言以对,这个好像没理由管,只好批评了一句,“撕驿站的帘子是不对的,回头人家现了你得赔钱。” 见这样,许沸向庾庆伸手要剩下的布帘子,想有样学样。 庾庆顺手把布帘子给扔到头顶梁上去了,拨开他手,“你就免了,都认识你,蒙住脸也没用,反正你应酬也多。” 许沸想想也是,略尴尬。 跑腿小吏直摇头,招手示意三人跟上。 这次是哪里空就往哪里塞,庾庆和许沸被塞进了同一间,虫儿也在同一间打地铺。 之前遭遇袭击时,书童没任何防护,又没任何自保能力,可谓死伤惨重,剩下的不多了,节省了不少的入住空间。 八个考生一间的通铺,这间只住了五个人,在房间的只有两人,正在捧着书籍默看,获悉许沸要和他们住一块,颇为欢迎。 庾庆就是打了个招呼,确认了自己的铺位后,便不爱理人了。 至于脸上的蒙脸布是怎么回事,庾庆不说,别人问也不解释,他就是不要脸了,其他考生能怎样?反正现在或将来都不想和这些人来往,以后也不会再来往,修复关系的事交给阿士衡本尊。 事情不出他的预料,他庾庆和许沸回来了的消息很快就在所有考生当中传遍了,他是其次的,重点是许沸。 两人在房间落脚还没一会儿,便有成群结队的考生来敲门拜访。 第五十九章 装睡 一听门外那动静,庾庆立刻往铺位上一躺,直接酣睡上了。 许沸汗颜,跟这位的任性实在是比不了,他不得不开门迎客。 “许兄,总算见到你了。” “许兄,听说你失踪了,可把我们给吓着了。” “许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许兄身体无恙吧?” 一群人进了门后纷纷问候。 许沸正强打精神奉陪时,又有一群人不请自来,为的正是解元郎詹沐春。 屋内顿显拥挤。 一脸微笑的詹沐春已经放平了心态,加之有苏应韬四人推动,可谓放低了身段主动前来拜会。 许沸有点受宠若惊,人家可是凭正儿八经本事考上的解元郎,可是要载入列州文史的人物,而且金榜题名的可能性很大,在詹沐春面前他还真不敢托大,也赶紧放低了姿态回话。 几句客套后,房文显挽了许沸胳膊以示亲近,“许兄,詹兄不仅是亲自来请,还为你特备了酒宴,不是之前的以茶代酒,可是真正的酒哦。” “酒宴?”许沸讶异,有点怀疑的样子。 规矩他清楚,出了文华书院后就不让喝酒了,喝酒伤身,护送人员怕考生在途中喝出个什么意外来,不愿担责任,所以途中是不提供酒水的。 苏应韬拍了下他肩膀,“你不知道吧,为了给你压惊,为了给你接风洗尘,也是为了庆贺你脱险,詹兄亲自去找了解送使傅大人,说明了情况和用意,傅大人这才格外开恩,特许我们小酌几杯。酒菜都已经从驿站定好了,就等你赴宴了。” 詹沐春摆手道:“许兄,主意是他们出的,酒菜钱也是他们掏的,我只是跟着动了动嘴,不应该算作我做东才对。” 苏应韬四人立刻表示反对,潘闻青道:“若不是詹兄出面找傅大人,凭我们几个是万万没那么大的面子让傅大人松口的,这一顿我们都是沾了詹兄的光。” “对对对。”一群人跟着附和。 詹沐春汗颜状,连连朝众人拱手,求放过的样子,回头又四处张望道:“士衡兄呢?听说阿士衡是跟许兄一起脱险回来的,正好一起为你们接风洗尘压惊。” 他之前并不认识阿士衡,甚至不知道这个名字,榜之人哪会关心后面排名的是谁谁谁,还是刚刚听人说许沸时听到,记下了便要一起邀请。他好歹要爱惜解元郎的羽毛,不能让人说他厚此薄彼。 他还算是颇有风范。 苏应韬四人闻听此言则是立刻神情寡淡了下来,不反对解元郎出的邀请,但也不出声欢迎某人赴宴。 实在是对庾庆没什么好感,四人曾被庾庆的话伤过,几乎算是当场翻过脸。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通铺上酣睡的蒙面男子身上。 尽管庾庆蒙了脸,可詹沐春之前在驿站门口见过穿着,那随意扎的马尾就是个明显,他靠近通铺旁喊了声,“士衡兄?” 庾庆没任何反应。 许沸小汗一把,虫儿也弱弱在角落里,两人都知道庾庆在装睡。 詹沐春又俯身推了推庾庆的腿,“士衡兄,醒醒。” 庾庆本想装听不见蒙混过去,没想到对方还诚意到上手了,不像是假模假样,当即给了点面子,闭着眼睛出声道:“谢詹兄好意,一路奔波,实在是太累了,困的不行,你们慢用,不用管我。” 詹沐春一愣,听这位的回答便知这位什么都听到了,之前喊话不回应敢情是故意的。 一旁形影不离的四人顿时看不惯了,怒了。 张满渠指着铺上的庾庆,怒喝:“阿士衡,别给脸不要脸,詹兄设宴,亲自来请,降贵纡尊,你有什么资格在大家面前摆谱?” “没教养的东西,何以为人?”潘闻青戳指怒斥。 苏应韬甩袖道:“詹兄,此人惯于小人行径,喜欢摆臭架子抬举自己,与之为伍会脏了自己,不必理会!” 为了给詹沐春出头,形影不离四人组轮番对庾庆进行强烈谴责,不知情的其他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会见到这一幕。 又是这四人?虫儿有些不高兴地盯着这四人,他清楚记得这四人在文华书院就骂过庾庆。 许沸则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四人,暗暗为四人担心。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亲眼见过庾庆的杀人不眨眼的,论手狠,一群考生里估计找不出第二个。 包括后来归途上再也没见过的程山屏,他都怀疑是不是被庾庆给杀了。 有原因,才担心庾庆要对程山屏下杀手,结果程山屏就消失不见了,试问他如何能不怀疑? 好在铁妙青等人依然和庾庆关系不错,才打消了他的疑虑。 他不想再惹出什么事连累自己,赶紧出面缓和道:“诸位,误会,真的是误会,士衡兄途中受了点伤,坚持到这里便倒下了,真的是无力再强打精神赴宴,大家还请见谅。” 见他出面帮忙说话了,苏应韬四人得给他面子,哼哼了两声便没再说什么。 庾庆也没什么反应,也实在是不想跟这些人计较,重要的是不想给阿士衡惹麻烦,否则他的性子确实是有点野的。 詹沐春还好,闻言颔,“既是如此,那士衡兄便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一群人就此告辞,许沸自然是接受了邀请赴宴。 晚饭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房间里的其他人也6续离开了。 唯独剩下的虫儿凑到铺边,试着问道:“士衡公子,您不愿起来的话,我帮您带饭吧?” 庾庆睁眼扫了眼四周,“不用了,我不饿。” 的确是不饿,那二十斤灵米有一小半是被他一个人干掉了。 虫儿还想劝一下,庾庆不耐烦道:“出去把门关上。” “哦。”虫儿只好应下,低着头乖乖离开了。 门一关,庾庆立刻翻身爬起,伸手到衣服里面一掏,摸出了一叠折着的银票,迅摊开了清点。 这里面有卖灵米的四千两,其它的都是从程山屏身上搜刮来的,手感比较厚,途中一直没有单独一人的机会,怕被铁妙青等人现有不属于他的钱,怕被要回去,所以一直没机会看看到底有多少钱。 如今总算有了机会清点一下。 不点还好,一点顿时兴奋了,足足多出了两万四千两的银票。 加上卖灵米的四千两,还有他自己的几百两,身上有了差不多将近两万九千两的钱。 离开玲珑观时,他做梦也没想到走这一遭能弄这么多钱,这么一算,他又觉得古冢荒地妖界的冒险值了。 想想手上还有值钱的虹丝和点妖露,一沓银票忍不住在手里哗哗甩了两下听响,挑着眉头打定了主意,回玲珑观时非得买一百斤灵米带回去不可,到时候非要震惊到三位师兄捧着饭碗单膝跪地喊他‘掌门’不可! 嗯,再也不用眼巴巴求小师叔施舍了! 门外忽有脚步声,庾庆如惊弓之鸟,迅把银票往怀里一捂,顺势侧身倒在了榻上装睡。 他这蒙面动作,让不知情的人看到了非得当成贼不可。 脚步声过去了,不是进屋的,他又拿出银票塞进了衣服里面小心归置好。 之后翻身又起,解下了腰上的金属罐子,将盖子上的气孔拧大了,眯着一只眼观察里面的火蟋蟀。 幽崖的任务三只火蟋蟀就够了,铁妙青手上等于多出了一只,被他给要了过来。 要的是最早抓到的那只,已经蔫巴的一只,比较活跃的三只铁妙青不肯给。 因为实在是搞不清这火蟋蟀是吃什么的,谁也没有过养火蟋蟀的经验,给喂过各种吃的,就是不吃,也不知是不是被抓了在绝食。不吃不喝,时间一久,肯定就丧失了活力。不吵也不叫了,能不能活着带回幽角埠都不能肯定,铁妙青只能是把最蔫的给了他,稍活跃的途中肯定能多扛一段时间。 他庾庆要火蟋蟀也不是要养着玩,而是想到这是幽崖任务寻找的东西,会不会很值钱呢?估计会让有钱人感兴趣吧?他准备回头在京城悄悄试试看,看能不能高价卖出去。 价不高也行,只要能卖出去赚点就行。 他现在的想法很简单,出来的时间有限,最多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在回道观的期间能多捞一笔是一笔。 只是眼前罐子里的火蟋蟀蔫巴巴的,再无那撞的当当当响的力道,给人要死的感觉。 他有点怀疑能不能活着带到京城,不知道死的能不能卖出点钱。 火蟋蟀趴在罐子里不动,他抓着罐子用力晃了几下再往里瞅。 小家伙明显被激怒了,身上再次涌现裂纹般的红光,不过很快又熄灭了。 他想拿出来看看,又怕小家伙突然力跑了,他亲手抓的,深知这小东西逃逸的度极快。 还不能直接用手拿,小家伙一旦怒,连这金属罐子都能烫手。 可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能不管,万一很值钱那就亏大了。 怎么办? 忽眼睛一亮,伸手到怀里一掏,摸出了虹丝绞成的弓弦,从上面剥离出了一条虹丝,然后将这虹丝打了个活扣,再慢慢将盖子拧开了,挪出一道缝,把虹丝活扣给喂进了罐子里。 之后运功驾驭手中丝线,要把虹丝活扣往火蟋蟀脖子上套。 只是火蟋蟀的脑袋确实有点大,加上不配合,他边拨弄边嘀咕着,“大头,大头,快伸伸脖子……” 第六十章 试毒   一团丝线在自己眼前搅来搅去,一看就是来者不善,火蟋蟀怎么可能配合,丝线过来就挥出节肢撩开。   庾庆不得不力透金属罐子运功将它给强行钳制住了,才把虹丝活扣套上了它的脖子,手中丝线一拉,活扣收紧,妥了,勒住了火蟋蟀的脖子。   终于套上了,他又反复扯动丝线试了试效果。   被人扯着脖子玩弄,火蟋蟀果然又愤怒了,身上再次涌现裂纹般红光,亦拨拉了扯自己的丝线到口中,以锋利口器啃咬,欲咬断丝线。   然而套住它的丝线非同小可,不是一般的丝线,是一丝便价值千两的虹丝,其坚韧程度刀剑难断,水火不侵。   简而言之就是不容易搞断。   见到火蟋蟀身上爆的高温烧不断,也咬不断束缚,庾庆乐了,对自己利用虹丝来绑的突奇想颇为得意。   他又将丝线另一头绑在了金属罐子上。   做好了万全的保险,他才手提丝线将火蟋蟀给提溜了出来观察,想研究一下这小家伙不吃不喝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不出意料,小家伙一见脱离了牢笼立马逃逸,小翅膀骤然张开,飞的还挺快,嗖一下就射了出去。   结果可想而知,庾庆冷笑着将其给拽了回来。   拽回了又放开。   放开了又拽回。   反复几次将火蟋蟀给戏弄了个够后,见它像吊死鬼一样的吊在线上不飞了,终于老实了,庾庆这才把它拎到了眼前,准备仔细观察。   谁知彼此一对眼,火蟋蟀突然偷袭,张嘴就是一阵“哭哭哭”的声响,啐出了一堆火星子,差点喷庾庆一脸。   好在凭庾庆的修为不至于挡不住这点攻击力,内力勃外放,顿将扑面而来的火星子给弹开了。   可火蟋蟀这回是狂喷不止的那种,他保住了自己却忽视了身后,闻到焦味后猛回头才暗叫不妙,只见一群人睡觉的通铺垫褥上被火星子烧出了一片芝麻点似的窟窿,正在冒青烟。   再让它“哭”下去,非得把垫褥给烧了、把房子给点了不可。   庾庆手中金属罐子扫过,将其给兜了进去,盖子一盖,然后快步到床铺旁一阵拍打,把火星子给拍灭了。   然而垫褥上斑斑点点的烧焦是很明显的,回头其他考生回来了,怎么交代?   念及此,庾庆也火了,小家伙脾气还挺大,非得给它消消火不可。   四处一看,恰好见到洗漱用的立架上有一盆水,立刻过去,打开罐盖,扯住丝线一甩。   啪嗒!将火蟋蟀给甩入水中,摁进水里一顿淹,它只要挣扎着想浮起,庾庆就用罐子将它给摁回水里。   在水里吐了阵泡泡的火蟋蟀突然不动了,静趴在了水底。   真淹死了不成?庾庆心中刚嘀咕一声,正要扯起丝线看看,忽见小家伙黑宝石似的两只眼睛绽放出了红光,身上也再次涌现裂纹般的红光。   庾庆一看乐了,还想以水灭火来着,没想到在水里还能火,现这小家伙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大。   与火蟋蟀接触了一端时间就会明白,不接受压迫,只要有压迫它就反抗,只要它身上在光就说明它来了脾气在火,在反抗。   然而庾庆还没乐上一会儿,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只见盆里的水在冒热气,且热气越来越大,最后竟咕嘟咕嘟了起来,水沸了,变成了开水?   傻了会儿眼的庾庆提线拎起火蟋蟀。   火蟋蟀一出水,身上的红光便隐没了,与庾庆双目对上后,“哭…”出一声,庾庆以为它又要喷火星子,顷刻间运功抵御,谁知竟呲出一道细细的水线,连续呲出几道水线,口角淌了阵水花便没了然后,似乎“哭”不出来了。   火蟋蟀安分了,又像个吊死鬼一样吊在丝线上不动了,翅膀里渗出的水还在一滴滴从屁股上滴落。   庾庆看看盆里的热水,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沾了下,烫手,缩回,现还真是把一盆水给烧开了。   他顿有些稀奇了,不知想到了什么,东张西望,找到了房间里装清水的水瓮,走去拿起水瓮盖板竖放一旁,水舀子舀水倒入一旁喝水的水碗。装了一碗水放桌上,看了看手中丝线上拎的小家伙,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其送出,悬在了水碗的上方,最终放下,又将火蟋蟀给沉入了水中。   是可忍孰不可忍,吊死鬼似的火蟋蟀又动弹又活了,在水中挣扎了起来,要冲破水面时又被庾庆给捅了回去,要冲破又被捅回,反复之下,它又趴在了碗中水底。   很快,两只眼红了,身上也涌现出了裂纹红光。   没一会儿,水碗里开始冒热气了,冒着冒着水就开始咕嘟了。   一碗水又烧开了。   庾庆一提线,又拎起了火蟋蟀,后者口中又淌出一阵水花,然后又吊死鬼似的不动了,哪怕与庾庆对上了眼也不动了,挂在丝线上随着丝线的晃动自由摇摆,连几条腿都微微自由下垂了,仿佛在对庾庆说:老子真没力气了!   庾庆将其拎回了罐子里,为了防止小家伙又使诈,盖子得拧上,装好又挂回了腰上。   他端起那碗热水反复观察了一下,还掀开自己的蒙面反复嗅了嗅,现没闻到任何异味。   犹豫再三后,他将碗送到了嘴边,吹着热气,尝试着用舌头舔了下,抿了口尝滋味,现味道正常,口感上也没有任何异常味道。   碗再次送到嘴边,想正儿八经喝一口时,又打住了,觉得不妥,没异味不代表能喝,万一有毒怎么办?   想到这一点,觉得自己刚才抿的那口有点冒失了,于是把碗放下了,仔细感觉有没有后遗症出现。   就在他闭目凝神感觉了一阵的时候,外面有脚步声匆匆来到,虫儿急匆匆赶回来了,推门而入的他拎着食盒   虽然庾庆说不饿,可他还是帮庾庆把饭菜给带来了,为了及时把饭菜送来,他自己也是匆匆吃过的。   “士衡公子,你们今天的菜不错呢,有烤羊排,您还是吃一点吧。”   虫儿将饭菜从食盒里取出,端到了庾庆跟前,让他先看看再说。   庾庆瞟了眼,现一根带肉的排骨烤的酥油金黄的样子,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好吃的样子。   他本没什么胃口,也确实不饿,但被色诱了,顺手就拿了放嘴边啃咬,现味道确实不错,挥了挥手道:“我够了,剩下的你拿去吃。”   看饭菜质量就知道这是考生才能吃到的档次,随行书童是没这待遇的,他自己反正没什么胃口,便宜虫儿算了。   虫儿连忙摇头摆手,“我吃饱了。”   庾庆冷眼斜睨,“我让你吃,没听见?”   见士衡公子不高兴了,虫儿弱弱着低头“哦”了声,端了吃的去了一旁,默默埋头吃了起来。   啃着手中羊排,蒙面巾掀在鼻子上的庾庆忽盯着桌上碗里的白开水愣了愣,又回头看了看埋头吃东西的虫儿,稍犹豫后,转身笑道:“虫儿,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虫儿愕然抬头,有点茫然,感觉自己吃的不快啊,有很快吗?   他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庾庆向他招手,“别噎着,过来喝点水。”   虫儿摇头,“不渴。”   庾庆立马翻脸,瞪眼道:“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过来就过来。”   虫儿只好放下饭碗过去了。   庾庆又换了笑脸,“你小子肯定又是急急忙忙没吃好跑回来的,吃东西不能太急,对身体不好。喏,这是我为你打来的开水,都快放凉了,趁热赶紧喝掉。”   听说是特意为自己弄来的开水,虫儿怔怔看着他,眼中涌现难以抑制的感动,嗯声点了点头,双手捧了水碗,手感温热,现还真是晾好的开水,当即咕嘟咕嘟暖暖入腹。   庾庆在旁瞅着,敲边鼓道:“喝了,喝了,都喝了,暖暖肠胃。”   咕咕喝着的虫儿嗯声点头,她还真昂干掉了整碗水,放下碗立马“呃”出一个饱嗝,肚子都撑大了不少。   外面吃了一顿,这里又吃了半顿,还被硬灌了一碗水进肚子,肚子不撑大才怪了。   庾庆瞅了眼他鼓鼓的肚子,唏嘘道:“是不是吃太多了?可千万别撑坏了肚子。那个,感觉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立刻告诉我,千万不要硬撑,我立刻帮你治,听明白没有?”   “嗯。”虫儿又点头,那看向庾庆的眼神无法形容,被这般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来,他已经激动到除了点头难以说话了,甚至是差点没当场哭出来,眼眶都红了。   庾庆抬起手中羊排放嘴上横扫,一口撸干净了排骨上的肉,笑嘿嘿。   他让虫儿喝水没别的意思,就是试毒,想看看火蟋蟀烧开的水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他自己也抿了口,等了好一阵没反应,估计没事,又担心是不是喝的太少不够,想喝多点试试,又怕喝多了万一真的会有什么副作用。   虫儿出了问题,他可以想办法救治,他出了问题护送的修士也可以救治,可关键是他现在已经够惹眼了,已经到了要蒙面的地步,再添点光彩的话确实不合适。   何况让自己全身心试毒确实下不了那个狠心。   他也想过让其他考生喝,只是他现在的做派突然请人家喝水似乎有点怪,不知道人家敢不敢喝,其次把考生喝出了什么问题容易把事搞大。   而虫儿比较听话,说白了就是好欺负,简单方便。   他做这种尝试的目的是为了把火蟋蟀卖出一个高价。   幽崖需要的火蟋蟀,还能随时烧开水泡茶,出门在外的神器啊,估计京城富豪得两眼放光吧,起码能多卖一千两吧?   当然,不能有毒,把京城富豪搞出了人命,钱怕是会烫手,故而要先试试,没问题才好出手。 第六十一章 啃骨头 虫儿就一小书童,哪知道他这些花花肠子,只感觉士衡公子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搞他也有些忸怩不自在,双手捧着喝完水的碗轻轻放回桌上。 他碗刚放下,庾庆手里啃干净了的骨头也当啷一声扔进了那碗里。 然就在这时,庾庆腰间的金属罐子忽然又当当当的响了起来,响的还蛮激烈的。 “咦!”庾庆好奇一声,低头看着腰间挂的罐子,里面的小家伙长时间不进食蔫不拉几的,已经很久没这么刚烈过了,怎么突然又脑袋硬了起来? 难道是喝水喝饱了? 难道这小家伙本来就是喝水的? 他想想又觉得不对,小家伙以前是不吃不喝,给过水,不喝。 奇怪之下,他又解下了腰间的罐子,直接拧开了盖子。 盖子刚一挪开,火蟋蟀嗖一下就冲了出来。 “呀!”虫儿惊呼一声,表达的意思是跑了,转瞬又愣住,现火蟋蟀已经被一根丝线栓在了罐子上,跑不掉。 火蟋蟀似乎也没跑的意思,蹿出来乱飞一通后又一头扎下去,竟直接冲进了虫儿刚才喝水的碗里。 确切的说是趴在了那根啃光了肉的排骨上。 咔嚓咔嚓的嚼碎声响起。 庾庆和虫儿同时一愣,又同时弯腰,还同时将脑袋凑到了碗边,两人能闻到彼此间的呼吸,双双瞪大了眼睛盯着骨头上的火蟋蟀,确认了,也看清了,火蟋蟀的确在抱着那根骨头狂啃。 观察了好一阵,也确认了火蟋蟀的确在把啃下的骨头渣子往肚子里咽。 骨头上啃出了大颗的缺口,碗里又没有骨头渣子,的确是吞进了肚子里。 两人在碗边面面相觑,庾庆忽回头,看向了虫儿刚才吃过了又没吃完的饭菜,再看向虫儿。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却心有灵犀似的,虫儿连连点头,立刻跑去端了饭碗过来,用筷子挑了点菜放桌上,又挑了团米饭在桌上。 庾庆提线,将火蟋蟀拎了起来,小家伙却抱着骨头不放,竟把比它体格大好几倍的排骨给一起抓了起来,被人扯着脖子还在那疯狂乱啃,不要命似的拼命吃。 庾庆一手钳住了排骨,再用力一扯线,终于把小家伙和骨头分开了,骨头扔回了碗里。 小家伙似乎不甘心,又振翅朝碗里的骨头飞。 庾庆用力一甩,一个定点到位,直接将火蟋蟀砸在了那团米饭旁,摆明了让小家伙吃。 火蟋蟀却不干,嗖一下又飞了起来,又往碗里的骨头冲去。 庾庆又挥手一甩,又将火蟋蟀砸在了挑出的菜上,再让小家伙选择一次。 小家伙不识相,也不领情,又嗖一下飞了起来,又不要命似的往碗里的骨头扑去。 这次,庾庆没有再阻止,任由了小家伙饿狼扑食。 当啷,冲击过度,火蟋蟀将碗里的骨头扑了个翻转,却仍抱着不放,倒吊在骨头下面咔嚓咔嚓啃咬不停。 看了一会儿,虫儿试着问道:“士衡公子,火蟋蟀是吃骨头的吗?” 他之前在归途上也看到了铁妙青等人为火蟋蟀进食的事而操心的过程,他亲眼看到了把一群人给急的,那叫一个什么都不肯吃,都以为这地下抓出来的东西气大,以为失去了自由就要绝食呢。 庾庆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又俯身盯着观察了一下,确认还在吃以后,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居然真的是在吃骨头!这一路的,水不喝,汁液不饮,肉不吃,草不啃,果子也不碰,好吃好喝的统统不要,居然能为了块骨头像条疯狗似的?铁妙青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也不知那三只火蟋蟀不吃不喝的能不能挺到他们赶回幽角埠,现在就算想知会他们一声也来不及了。” 小家伙牙口确实锋利,啃骨头的度很快,没多久就把是它身体数倍大的排骨给啃掉了近半。 庾庆和虫儿都有些看呆了,真不知道火蟋蟀那肚子是怎么装下比自己块头还大的食物的。 眼睁睁看着火蟋蟀的肚子撑的圆滚滚的,再看它吃下去,庾庆都怕了,生怕它撑死了,拉扯丝线,“大头,大头,差不多就行了,放开,改天再捡骨头给你吃。” 然而小家伙就是不放,咔嚓咔嚓继续狂啃。 虫儿在旁明眸忽闪,试着问了句,“士衡公子,您给它取的名字叫‘大头’吗?” 庾庆嗤了声,“看它脑袋大,随口叫的,它哪能有什么名字。”偏头看她,“饭凉了,你去吃你的饭。” 虫儿还是挺听他话的,双手正要去端碗,目光忽落在桌上,落在了自己之前挑出的饭菜上,于是纤手伸了过去,指尖将米粒一粒不剩的刮拢,混着桌上的菜捏在一起,默默纳入了自己的口中。 庾庆愣住,愣愣瞅着他,“你至于吗?这是火蟋蟀碰过的,你不怕火蟋蟀有毒吗?” 虫儿意识到了自己捡饭粒吃的样子不好看,脸刷一下红了,有点尴尬,默默摇了摇头,端了饭碗又去了角落里低着头慢慢吃自己的。 回头凝望的庾庆很无语,想到那碗骗虫儿喝下去试毒的水,感觉有点枉做小人。 等到虫儿将饭菜一粒不剩的全部吃完了,碗里的火蟋蟀也将那根排骨全部啃完了,原本半截拇指大小的锥形小肚子已经撑的像个鸡蛋似的,那大头脑袋反而显得小小的。 “还好,你没撑死就好。”庾庆又提线拎起了小家伙。 他正准备放回罐子里去,却陡然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噗…… 悠长的放屁声突然响起,虫儿瞪大了双眼,只见火蟋蟀的屁股上喷出了一道黑烟。 黑烟喷了差不多十个数才停下,屋内转瞬已是灰蒙蒙一片。 门开了,庾庆和虫儿从屋里逃了出来,又紧急把门一关。 再看看手中拎着的火蟋蟀,虽然还像吊死鬼似的,气势却已经是不一样了,是吃饱喝足了懒得动的感觉。 重点是吃撑的鼓胀的大肚子已恢复了原样。 放了个屁就好了?逃到门外的两人相觑无语,算是大开眼界。 庾庆看了看外面走廊,手中领着的‘吊死鬼’赶紧放回了罐子里。 待到屋内的烟尘消停了,两人再开门进去,桌上、地上、床褥上已是淡淡一层灰。 桌上、地上还好说,人家睡觉的地方给搞脏了确实不合适,两人再次面面相觑。 “我会打扫干净的。”虫儿立马挽袖子要干活。 “来不及了。”庾庆一把勾了他脖子过来,与之勾肩搭背地半搂在了一起,顿令虫儿霞飞双颊,“不仅仅是一点灰尘,他们的垫褥上被大头喷的火星子给烧出了好多洞眼,那个…回头他们回来看到了,你就说是许沸不小心弄的。” 虫儿啊了声,抬头看着他,一脸为难,摇了摇头,表示不能栽赃自家公子。 庾庆:“你还没看出来吗?你家公子现在是大红人,一帮考生都要巴结他,他若说是自己失手,大家肯定很宽容,我就不一样了。” “可是…可是…”虫儿低头着,又很为难地摇了摇头。 庾庆:“没让你冤枉你家公子,你现在立刻去找许沸,把情况悄悄告诉他,就说我说的,他会同意你这样说的。懂了吗?” 虫儿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庾庆松开了他,抬腿朝他屁股上来了一脚,“快去。” 踉跄两步的虫儿又红了脸,先跑到一旁快收拾了食盒,才赶紧走了…… 驿站一处小厅内,拼出了一张长桌,聚集了十来名考生。 推杯换盏的几乎都是乡试成绩排名在前的,包括解元郎詹沐春在内。 也有例外,譬如许沸,譬如苏应韬四人的乡试成绩也进不了前二十。 但例外自然有例外的理由,这本就是款待许沸的压惊宴,而苏应韬四人则是攒局的,虽打着詹沐春做东的名头,实际上掏钱的是他们四个,半个做东的人自然有资格在场。 席间,众人问许沸这些日子的经历。 许沸除了苦笑也不好说什么,借口有些事未经护送官员的同意他不好乱说。 众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瞬间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自以为真的懂了其中内涵。 几杯酒下肚,兴致起来后,苏应韬终于问到了大家都感兴趣的事情,驿站外一骑风华而去的铁妙青。 许沸依然推诿不肯多说,也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说自己连铁妙青真面貌都没见过大家也不相信,只能是被罚酒。 当晚,又6续有人来房间拜访许沸,导致房间内颇为热闹。 窝在通铺角落里靠墙坐的庾庆也算是听了一些赶考队伍的近况。 说是护送人马的数量少了,防御也松懈了。 说是朝廷派了人来安抚大家,说袭击考生的幕后主谋已经被司南府给解决了,后面的途中不会再有类似的危险了。 只说了司南府解决了问题,未说事情是司南府惹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朝廷为了给大家压惊,通告了一则重大利好消息。 考虑到列州考生受惊,可能会影响到会试的挥,皇帝陛下特别开恩,额外给了列州考生五个金榜题名的机会。 界定之外,顺位录取——这是皇帝的御笔亲批。 也就是说,会试成绩出来后,假如朝廷的录取名额是前一百名,那么会在一百名后的顺位排名中专门录取五个列州考生。 这意味着这批列州考生中,考一百五十名的,甚至是考两百名或三百名后的都有机会金榜题名,毕竟列州考生不可能刚好把一百名后的一二三四五名给占了,肯定会被其它州的考生排名给隔开。 所以这五个名额的意义非同小可,给了许多人机会,真正是让列州考生欣喜若狂的天大好消息,皆赞陛下英明! 第六十二章抵京   夜深了,好不容易把客人都给应付走了,许沸又开始向住同一间的其他考生赔礼道歉。   为垫褥上烧出了好多孔眼的事道歉,算是帮庾庆背了黑锅。   同住的考生很是大度,表示没事,并不影响睡觉,区区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许沸本以为庾庆要感激他,谁知庾庆却在他烫了脚要睡下前给了句话,“许兄,你京城真有个舅舅在做买卖?”   许沸一愣,一听就懂,不会无缘无故问到这头上来,这是在提醒自己四千两银子的事。   他有点感慨,今天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小人,这才帮你背了黑锅,你连过个夜再提都不行,连个舒心觉都不让睡,翻脸就开始算账啊!   不满的话在心里,四千两银子的许诺他敢赖别人的,却不敢赖庾庆的。   知道这位是个见钱眼开的主,为了钱能变疯狗的主。   为了两千两银子就敢玩命,四千两便可想而知了,也知道这位士衡兄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实在是不敢赖,怕不能活着抵达京城。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次若不是这位士衡兄,怕还真不能活着回来。   有一点必须承认,只要钱给到位了,这位士衡兄是个值得托付的。   没办法,许沸只好找人借了笔墨纸砚,避人耳目,写下了四千两银子的借据奉上。   庾庆顾左右而言他地收下了借据。   借据到手立刻揣进了怀里,倒下便休息,心情比较美好,想着到了京城把这四千两兑现了,再把火蟋蟀高价卖了,考试再顺利糊弄过去后,就能风风光光的回玲珑观了。   他的世界不大,他的心眼也很小,目光也看不远,玲珑观便是他的世界,那是他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地方,一直生活在那里,然后他又成了观主,还没到京城就已经想着回去了……   清晨,听到外面官兵整顿的动静,地铺上的虫儿迷迷糊糊醒来,隐隐约约看到眼前有个人影。   他揉了揉眼睛睁开眼一看,只见一张男人的脸贴近在跟前,顿时吓了一跳,噌一下坐起后退靠墙,破旧被子扯着捂紧着胸口,也看清了是谁,竟然是士衡公子,不由一愣。   庾庆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做噩梦了吧?”   虫儿摇头,见好多人还没醒,低声道:“士衡公子,有什么事吗?”   庾庆立马又笑嘻嘻,“那个,虫儿,昨晚上到现在没什么不舒服吧?”   虫儿想了想,又茫然摇头,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位是什么意思,感觉听着不像是关心。   庾庆笑道:“没有就好,那个,记住了,身体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立刻告诉我。”   “嗯。”虫儿点头。   拍了拍他肩膀,庾庆起身而去……   太阳升起,用过早餐,一行赴京人员离开了驿站,再次出。   再次坐上马车的庾庆有点不适,忍不住伸手四处摸了摸车厢,现没有暗藏精钢囚笼才放下心来。   同车的几人不时打量这个奇怪的‘阿士衡’,公然蒙着脸跑来跑去,也不说话,别人问什么都不答,怎么看怎么古怪。   庾庆出这种‘不要脸’的下策也是没办法,谁叫他贪财误事,又想继续完成阿士衡的托付,如今再见人便只能蒙着脸了,公然让大家记不住他的长相。   只要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马车的度不快,毕竟还有很多随队人员是步行,其实一直以来就是步行的度。   白天走晚上停,白天走又晚上停,走了两天后,队伍终于离开了古冢荒地境内,前方6续有村镇、城郭出现,有了属于人间的人气。   离开古冢荒地的第一站是在一个小县城内歇脚,不少人道,还是人间好。   “许兄,你怎么又在捡骨头,养了狗不成?”   一顿吃喝后,见到许沸又在拎个小手袋收桌上吃剩的骨头,同吃喝的苏应韬忍不住好奇一问。   “没有,想练练雕刻而已。”许沸随口应付了过去。   他一个不太喜欢撒谎的人,现在渐渐养成了谎话随口就能来的习惯,练到了自己内心还能波澜不惊的境界。   他捡骨头也是没办法,他也不想做这种丢脸的事,偏偏庾庆非要他帮忙。   虫儿吃饭的地方没这伙食待遇,也进不了考生吃饭的地点,庾庆又整天蒙个脸不合群,一直让带饭,收集骨头的事便只能是他干了。   他没有养狗,庾庆倒是养了只狂啃骨头的‘小疯狗’,那叫一个能吃,吃再多都没问题,放个屁就烟消云散消化掉了,他也真是大开了眼界,世上竟还有这种奇葩东西。   用庾庆的话说,‘小疯狗’地上能蹦,天上能飞,火里能钻,水里能游,简直是四栖神虫。   那位士衡兄把那虫子夸的天花乱坠,然后老是鼓捣他高价把火蟋蟀给买去,还说什么友情价一万两银子就行。   一万两是小钱吗?多少人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问题是自己花一万两买这么一只破虫子能干嘛?脾气大,度快,自己不是修士难以控制,还容易把房子给烧了。什么用都没有,搞不好还会给自己惹麻烦,买来做甚?那位还真是觉得他有钱把他给当冤大头了。   好在那位士衡兄还算有点良心,现在知道每天烧水泡茶给他喝,也算是没白帮忙捡骨头……   日出日落,一路的风吹雨打,历时三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一行终于抵达了锦国都城。   一辆辆马车的车帘子都掀开了,还有两边车窗,都冒出了考生的脑袋,眺望那巍巍浩大的都城,仅凭路边贩夫走卒人来人往的气象就不是其它地方能比。   终于到了,众考生叽叽喳喳,兴奋不已。   都在憧憬未来,若是能金榜题名,若是未来能成为这浩大都城内执掌权柄的人员之一,那该是何等的风光!   车队还未接近城门,便有一支京城驻军人马赶来拦住了他们,当场将列州兵马调离,暂不准他们进城。   这是规矩,除京城守军外,各地甲士一旦过百,未得允许不得着甲持械进城,会将他们带往别的地方安置。   列州军士没有任何意见,反而很高兴的样子,一路的辛苦奔波即将迎来回报。   去了临时驻地,解除了他们的甲械后,他们就可以进城游玩了,他们就放假了,要一直等到大考结束后,他们的假期才算结束,因为要将返回列州的考生护送回列州。   山高路远的,一般的军士一辈子也难来京城见识一趟,这有吃有住还给军饷的,对他们来说自然是苦尽甘来。   调走了列州军士,京城驻军分了一小队人马护送随行。   各地考生要安置在各州驻京城的会馆,已有列州会馆的主官亲自来迎接,与解送使傅左宣傅大人相谈甚欢,一行就这么进了城。   京城繁华不提,车队一路抵达列州会馆后,会馆外面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来了,列州的举子来了。”   继而立马响起了一阵欢呼,附近的商铺、茶楼、酒肆里立刻跑出了不少人,纷纷涌了过来。   “统统退下,冲撞者严惩不贷!”   随队京城人马大声喝斥,勒令不许靠近。   列州会馆内也立刻跑出了小吏,对挤上来的人拱手道:“诸位诸位,且容交割,待走完了规程,再领人走也不迟,这个时候惹出了事,取消了参考资格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   一番话吓到了围上来的人,都老老实实退开让路了。   马车内的庾庆有点懵,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满头雾水,完全不懂。   待到大家伙下了马车,一个个核对身份进入会馆时,看到不少考生在和外面等候的人挥手打招呼,庾庆才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应该都是赴京考生的亲友,算准了大概的赴京日子提前在此等候。   所有考生交割完毕后,解送使傅左宣可谓如释重负,与此地主官去了会馆里面。   庾庆打量着会馆内部的环境,等着安排入住,谁知会馆并未急着先安排入住,而是让外面等候的人先排好了队,准许有公文的人一个个进来办理什么手续,办好了的就让带一个考生走。   庾庆完全不懂,他是假冒的,心里没底,必须弄清楚才行,左右看来看去,目光找到了许沸,许沸在和身边人聊天,幸好虫儿刚好也在看着这边,他对虫儿使了个眼色。虫儿会意,立刻扯了扯许沸的衣袖,稍候便与许沸一起走了过来。   “怎么了?”许沸近前低声问道。   庾庆抬了抬下巴,示意办手续的地方,“那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拿出公文来领人了?”   许沸哦了声,慢慢做了解释。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京城有亲朋的考生,亲朋过来接人了。   考生按理说,为了各方面的便利,也是为了安全,统一住在会馆是最合适的,吃住也都免费。然而这里毕竟是公家的地方,还是那句话,赴京赶考虽是大事,可官方没办法区别照顾每个人的生活习惯,毕竟这么多人。   所以为了大家能考出更好的成绩,允许家里在京城有条件的把考生给接走照顾。但也不可能随便来个人就把考生给带走,否则大事就变成了儿戏,出了事的话这个责任可不好扛。   先各方面都要做出完备的证明,证明和考生之间的关系,要找人作保,还要有详细住址之类,能便于有什么消息时可以随时找到人通知,这一切最后都要化作京都官府核查后开出的证明。 第六十三章有钱就是这么简单   大家手上拿的公文就是这东西。   这一纸证明自然是在考生抵京前,就由考生在京的亲朋办好了的。   只有拿着都府开出的证明,又由考生当面确认了,才能把考生给带走。   对家里没条件的考生来说,这样也有利,京城寸土寸金哪怕是列州会馆这样的地方要做到一人一间房也有点紧张,少了人自然就能住单间,就能得了清净安心备考。   没地方去的考生在这里所有费用全免,吃的东西也许未必合胃口,但却是一天三顿都有保障的。   听完这些,庾庆微微点头,终于懂了,和他无关。   看他连这个都不知道,许沸试着问道:“士衡兄家里在京城没亲戚吗?”   庾庆呵呵摇头,真相不好说,站在阿士衡立场的话,京城是有去处的,就是阿士衡未来老丈人家,奈何那个未来老丈人家并不知道阿士衡今年要来赴京赶考。   这京城中,阿士衡给他的只有一个地址,剩下的都要靠他自己。   许沸眼神异样地看着他,现在不是刚开始初相逢的时候,还会认为这位穷,会同情他,见识过庾庆的身手后他就知道自己走了眼,年纪轻轻修为能到上武境界的人,没有一定的修炼资源做支撑怎么可能,修炼资源是要拿钱堆的,人家家里肯定比他家有钱。   虫儿倒是满眼的同情。   “许沸!”文案后办事的吏员喊了声,边上还有一名家仆打扮的老人家在朝这边点头致意。   听到叫喊,许沸立刻过去了。   走完手续后,许沸又和虫儿过来了,是来和庾庆告别的,那位老仆也跟来了。   庾庆注意到是个穿戴用料比较讲究的老仆,看来背后的东家确实有点钱,当即笑问:“你舅舅家来人接了?”   许沸点头,对面一提他舅舅,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欠条已经写了他也没打算不还,大考在即,若是被人拿欠钱不还的事告到官府去,是会惹来大麻烦的,朝廷不会录取信用缺失之人,搞不好会因此革除参考资格。   尽管估计对方不至于如此,但念及此,他还是对老仆道:“魏伯,途中因一些事使了笔钱,我借了士衡兄四千两银子,你身上有没有钱先垫一下,我回头就给你。”   “四千两?”老仆明显有些吃惊,想不通路上干了什么能花这么多钱,当即摇头道:“许公子说笑了,这可不是小钱,我身上哪能有那么多银子。不如这样,先回去和舅老爷知一声,让这位公子改天登门来取,或我们改天送上门也行。”   许沸有些犹豫地看向庾庆,不知这位能不能答应。   庾庆很大度的样子,摆手道:“没事没事,有空再给我也行。”   “那就…”许沸说着又打量了一下会馆,“改天再见?”   庾庆拱手,“不送。”   许沸拱了拱手,之后转身而去。   他其实有点不太愿意再和庾庆来往了,有把柄在人家的手上,加之庾庆的心狠手辣令他有些害怕。   他还记得许诺了把虫儿送给对方的事,当时是形势所迫,不过对方似乎也不愿接受,他乐得不提,就当忘记了。   老仆对庾庆略欠身致意,后退两步便转身去了。   “士衡公子,您保重!”虫儿是正儿八经鞠了躬,才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他们一走,庾庆手中一块布帘子做的手帕又掩在了脸前,偶尔还干咳一下,一副咳嗽捂住口鼻的样子……   一直拖到快到傍晚,该离开的考生才走光了,剩下的考生只有二十来个。   两百多个考生,只剩下了不到十分之一,很显然这二十来个考生都是穷人家的子弟。庾庆终于切身体会到了那个说法,这世道有条件好好读书的人大多家境都还可以。   直到此时,列州会馆的人员才对这等了差不多半天的二十来个考生进行安排。   安排入住,房间供应宽裕,任由挑选。   三餐有供应,不过要提前报备,不报的则当做出去吃了,免得做多了浪费。   还每个人了张能证明考生身份的盖了官府印章的文书,免得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上什么麻烦,遇事出示了这份文书,在这期间的京城应该没人敢对他们肆无忌惮乱来。   到自己房间转了转,记好了房间位置,庾庆扔下途中置办的包裹就走人。   晚餐未报备,吃了一路的大锅饭已经吃腻了,如今有的是钱,准备出去吃好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的那种。   会馆门口亮出文书做了登记才准许了出门。   走出会馆,站在大门外,看着京城的华灯初上,冲着那迎面而来的繁华气息搓了搓双手,随后便大步闯了进去。   人生地不熟没关系,他站在街头稍一琢磨就有了主意,遇人便打听,随后直奔最近的车马行。   租了辆马车,要了个熟悉京城的车夫,连问路都省了,在这京城内想往哪去就往哪去,连脚都不用动。   一个银裸子赏给车夫,到了哪条街,左拐是哪条街,右拐是哪条街,即将到哪条街,这条街上什么好吃,哪家青楼的姑娘漂亮,那边桥下昨天淹死了人,车夫统统提点的一清二楚,不存在什么人生地不熟,有钱就是这么简单。   为了便于观赏车外的情形,途中还买了把椅子搬进车内,门帘子和窗帘子都彻底掀开了,可直观前看,可左看右看。   看到想吃的,往车窗外伸手一指,“买,两份!”   车夫停车,拿了钱就跑腿,买来两份,你一份,我一份。   两人一路吃,一路说。   有的吃,有的拿,车夫自然是高兴,心里却对庾庆暴户似的德行颇为不屑,一看就知道是刚有钱没多久的人……   一条稍显僻静的巷子外,算是个十字路口,拐角的路边有一处卖羊肉面的摊子。   灯笼两只,客人坐的桌子两张,灶台旁忙碌的摊主是爷孙俩。   马车停在了面摊旁,庾庆从车窗内伸头说道:“面要老字号的才好吃,是老字号吗?”   热气腾腾锅边搅面的老头大声道:“小老儿这摊位摆了五六年了,客官说是老字号就是,说不是也行。您是外地口音,本地风味未必合您胃口,好不好吃小老儿说了不算,要您吃过了砸话才算数。”   庾庆笑道:“五六年也不短了,摊位一直摆在这吗?”   老头道:“没挪过窝。”   一听这话,庾庆对车夫道:“尝尝。”   于是马车靠边停,车夫陪着他一起坐在了面摊闲聊……   慢条斯理地干完一碗面,再次登上马车前,庾庆朝巷子深处灯火辉煌的那家豪门大宅院深深凝望了一眼。   那里便是阿士衡给他的赴京地址,阿士衡未来的岳父家,钟府!   马车摇晃前行,庾庆这次放下了门帘和窗帘,陷入了沉思。   一碗面的工夫,他已从面摊老头的嘴里将钟府的情况摸了个大概的轮廓。   不是他小心,而是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了,连阿士衡自己都一直没来往过,连阿士衡自己都不清楚钟家目前的情况,只说钟家现在成了富商,让他如何冒然登门?他肯定要先摸一摸情况。   钟家在这京城算不上顶级富商,算个三流吧,但也非同一般了。   需知京城豪门云集,哪怕是京城的三流富商,财力也是惊人的。   那个钟员外家里没有男丁,就两个女儿,两个都没有嫁人,关键是面摊老头也没听说钟员外的两个女儿有定什么亲。   外人不知钟家女儿有与人定过亲?不知钟家是没有声张过还是故意隐瞒了,庾庆顿时为阿士衡揪心了。   当然,这些都是其次的,阿士衡家也让他感觉到不太对劲。   根据面摊老头说的钟员外家史,阿士衡一家被贬离京时,那个钟员外还没有今天的财力,手上好像只有一家商铺而已。问题就出在这,那时的阿节璋是什么身份?手握大权的虞部郎中!   那时的钟员外只怕连巴结阿节璋的资格都没有,阿节璋居然让自己儿子和这么一个小商贾的女儿定亲,什么鬼?   不是他太势利想太多,而是门当户对才正常,差距太过悬殊就会让人觉得不对劲。   他有考虑要不要趁夜登门拜访,然而那位钟员外的日常应酬似乎颇多,据面摊老头说,早上出门到现在都还没回家。另就是,他还想再仔细了解一下钟家的情况,不急于露面,毕竟一个摆摊老头了解到的情况比较肤浅。   如果钟家的情况比较复杂的话,那就算了,没必要一定要往钟家跑,不借人家的光他也一样可以想办法把会试应付过去。之前对阿士衡说的这不行那不行,其实就是想推脱而已,既然已经来了,又是另一回事。   再则也是不想给阿士衡惹麻烦,他若不登钟家的门,以后阿士衡再露面就不用再解释什么。   而多了解一点钟家的情况,回去后也可以转告给阿士衡……   面摊上的老头揉着手中面,将面团翻转时,忽道:“小五,跟上去看看。”   一旁擦桌子的小年轻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解下了围裙,迅朝马车消失的方向追去…… 第六十四章 钟府 小年轻再回到面摊时,已经快到半夜,回来后系上围裙继续默默帮爷爷干活。 对摆夜摊的来说,这个点已经很晚了,较为偏僻的街道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了什么人,但面摊老头又给灯笼里添了灯油,显然是想再熬一熬,想再做点生意。 将近凌晨,马蹄声和车轱辘声打破了宁静。 夜色下的街头出现了一辆豪华马车,马车前后有七八名护卫人员。 马车上挂的是钟府的灯笼,知情的人一看就知道是钟府的钟员外回家了。 车队拐入巷子时,摊台上揉面的老头忽扯开面团上下甩动,在台子上“咣咣咣”连砸三响,继而又揉搓。 车队领头的是个大块头,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微动的目光时刻关注着前方左右的阴影。 附近知情的人都知道,此人正是钟员外的贴身护卫,也是执掌整个钟府护卫安全的总管,名叫杜肥。 他忽拨转坐骑,靠边停了,跳下了马,“有点饿,我去吃碗面。”把马交给了其他人牵走,自己则朝面摊走去。 车队到了钟府大门口,杜肥也走到了摊位上坐下了,“来碗面。” “好嘞,杜爷稍等。”老汉招呼一声,转身揭锅,扯了切好的面条下锅,盖了锅盖,继续揉面,与杜肥背对背道:“刚才有人在探钟府的底。” 杜肥同样背对,“什么样的人?” 老汉:“坐马车来的,是个年轻人,长的还算英俊,腰悬重剑,不像京城人氏,像是列州那边的口音。” “列州…”杜肥稍加思索,又问:“都问了些什么?” 老汉:“拐弯抹角的打探钟府人员情况,听说老爷不在家,问了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对了,似乎特别关心两位小姐的情况,问的比较细。” 杜肥:“知道人在哪落脚吗?” 蹲在一旁洗碗的小年轻出声了,“列州的官方会馆。马车是从‘盛记’车行租的,车夫也是‘盛记’的。” “列州会馆?”杜肥明显愣了一下,疑惑,“大考将近,现在各州的会馆应该都腾给了考生住,难不成是考生?” 小年轻:“不知道。有官兵守卫,进不去。” 杜肥琢磨了一会儿,道:“你见过人,待会儿你一起走一趟。” 小年轻“嗯”了声。 面熟了,端上桌来,杜肥唏哩呼噜吃了,扔下钱便回了钟府。 而面摊也做完了最后一单生意,开始收摊…… 街头巷尾,寅时更响。 一盏孤灯在案,长案后的杜肥盘膝打坐闭目。 月门外有人步履匆匆来到,近前俯身,双手奉上了一份帖子,端端正正摆在了杜肥跟前,“总管,基本情况在这里。” 杜肥缓缓收功开眼,拿了案上帖子,打开了照着灯火查看念叨,“列州,长名府,梁陶县,安贵镇,九坡村,阿…”嘀咕的话卡住了,两眼骤然瞪大了几分,目光死死盯住了‘阿士衡’这个名字,人亦慢慢站了起来。 案前人愕然,“总管,怎么了?” 杜肥再次细看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慢慢合上了帖子,“原来是个考生。” 案前人问:“需要细查吗?” 杜肥挥手,“不用了,下去歇着吧。” 案前人拱了拱手,后退两步方转身而去。 没了其他人,杜肥再次打开了手中帖子,看着上面的内容喃喃自语,“原来藏身在列州,小少爷,你终于来了!” 清晨。 钟家内宅,钟夫人文简慧一袭锦衣长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且不失端庄,女主人气派自然,盈盈笑语着帮两个女儿挑头上的饰。 饰是宫廷内造,是钟员外昨天带回来的,是给家里三个女人出门见人的礼物。 城外东南有一胜地,名为灵慈山,正是种植灵米之地。灵米花开最盛的时节,那一片花海风光无限,灵慈山会对外开放一天,供一些贵人来赏花,一般人则拒绝入内,那种地方人多了也确实不合适。 对女人来说,又是花枝招展争奇斗艳的日子,期待已久,好看的衣服和好看的饰必不可少,钟员外不弄点饰给点交代的话也是吃不消的。 一袭白裙眉目清秀如画的是大女儿,婉约矜持如亭亭玉立的夏荷般洁雅,映入眼帘便是一份清新爽目。 黄杉纱衣罩裙的女子是小女儿,容貌清丽,眉目间透着机灵,同样长的好看,明显比姐姐活泼,母亲和姐姐说话,她叽叽喳喳插话不停。 大女儿名叫钟若辰,小女儿名叫文若未,明显是按出生时辰取的名字。 次女随了母姓。 钟员外早年只是妻子家里的一个伙计,掌柜的无后,把女儿嫁予钟员外时,钟员外是答应了的,有一个要过继给文家。没想到的是文简慧自己肚子不争气,没能生出儿子过继给文家,生了两个女儿后肚子便停了,于是只能这般。 好在文掌柜也算是没看错人,钟员外硬是把老丈人经营了几十年都在原地踏步的小商铺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只是造化弄人,如今的钟员外似乎又面临了已故文掌柜当年的老局面,没有儿子继承家业。也算是当年的文掌柜有眼光,哪怕面对这种情况,钟掌柜也没有干出纳妾生子的事来。 在这世道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这可不是当年文掌柜的小铺子,说给外人就给了。如今钟家偌大个家业,就这样轻易给出去,就真的一点都不心疼? 钟夫人也颇为有愧,也急过,甚至用了不少偏方,但肚子就是没反应,后来年纪大了,也就顺其自然了。她自己也对钟员外暗示过,只要将来肯拿出一半的财产给她两个女儿当嫁妆,其它的事情她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暗示的已经很明显了,但钟员外并未那样做,外面最多偶尔会有个把红颜怡情。 也曾出过事,某个红颜想借腹上位,但轻易就被钟员外处置了,未能翻起浪来。 娶了钟家的女儿,就等于是分到了钟家的产业,何况钟家两个女儿又漂亮,不知多少人垂涎。 挑到了喜欢的饰,急于展示的文若未有点呆不住了,蹦蹦跳跳道,“娘,爹怎么回事,这都什么时辰了,该出了,怎么还没来?” “你看你背个手溜达来溜达去的样子,哪像个姑娘家?”钟夫人一边帮大女儿头上配饰,一边训斥小女儿,饰从大女儿髻上拔下后,又换了一支比对,“你爹昨晚回来的晚,让他再睡会儿,耽误不了你去玩。” 文若未走来,一手撑腰,一手搭在了母亲的肩头,“娘,知道您看我碍眼,放心,这次去灵慈山,我一定随便拉个公子哥回来给您做女婿。” “死丫头!”钟夫人恼怒,操起簪就扎。 年轻人反应快,文若未蹦蹦跳跳闪开了,在旁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开玩笑嘛,放心,姐还没出嫁呢,哪能轮到我。” 坐在镜子前的钟若辰温柔一笑。 钟夫人却是忍不住一声叹,说到这个大女儿的婚事,她也愁啊,其中内情又不足与外人道…… 内院,一位面白须长、两鬓稍有斑白、气度雍容的男人从屋内走了出来,走到院子里临时抬来摆放的躺椅旁,躺下了闭目养神。 不是别人,正是钟府的主人,钟粟钟员外。 边上下人早已准备好了热水,毛巾浸水拧干热敷在了钟员外的脸上,稍后取下,再用胰子涂膏抹脸,后取锋利剃刀为之净面刮脸,最后又用湿毛巾仔细将脸给清理干净了。 护卫总管杜肥走来后就站在了一旁,也不打扰,静等。 一切完毕,钟员外起身又进屋,杜肥跟了进去,对洗漱后习惯性一杯茶的钟员外道:“员外,昨晚有人在摸钟府的底。” 慢慢品茶的钟员外不以为意,吹着热气,“没什么特别的话,你看着处置就好。” 杜肥:“是小少爷,小少爷回来了。” “呃…”钟员外抬头,有些茫然,“哪个小少爷?” 杜肥摸出昨晚的那张帖子,递给他。 钟员外放下茶盏,接了帖子打开一看,起先看着费解,待看到‘阿士衡’三个字后,骤然站起,竟撞倒了身后的圆凳,又再次反复查看了一遍,抬头问:“你确定是他吗?” 杜肥:“这名字会出现同名的可能性不大,何况又在探钟府的底,基本可以肯定是他来了。” 钟员外又看帖子,呵了声,“总算是来了,我女儿都快等老了。”复又皱眉,冲杜肥瞅去,纳闷道:“他探钟府的底?我们什么底他不清楚吗?他鬼鬼祟祟几个意思?” 杜肥:“来了京城不来钟府,我也纳闷他是什么意思。还有,他是来赴京赶考的,按理说老大人应该会事先来封信知会我们一声,我们也好安排接应。” “是啊,老大人三年前来了封信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了。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等等,赴京赶考…”杜肥又低头看向帖子,“考生,他是来赴京赶考的,看来老大人是要让他金榜题名,唔,列州乡试排名一百零六…”嘴角略有抽搐,抬眼看向杜肥。 杜肥微笑,笑的有些尴尬,“这乡试成绩想金榜题名怕是没什么指望。” 第六十五章 绑架 钟员外的眼神就是这意思,锦国几十个州,一个州起码两三百人赴京,哪届会试不是过万人参加,就这成绩做底子,会试成绩出来后怕要排到几千名后面去。 这乡试排名看着都寒酸,他忍不住叹道:“一百零六名,按理说,老大人是心里有数的人,他调教的,不该这底子就让跑出来啊!考上的希望不大,偏偏还要来考,来了又不来钟府,他想干什么?” 杜肥也迷糊,无法回答。 钟员外看着帖子,“列州梁陶县,这大概就是老大人隐居的地方了,老大人老家也不在列州,怎跑去了列州?” 杜肥问:“看样子,他还不想露面,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来了,怎么弄?” 钟员外反问:“由得他吗?我女儿都快二十了,你见过几家的女儿二十芳龄了还不嫁人的?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夫妻是一年比一年压力大,憋的慌,就算是老大人亲自来了也得给我个交代才行,来了还躲着不见算怎么回事?” 杜肥小汗一把,“这倒也是。” 钟员外:“我怎么感觉那小子有点鬼鬼祟祟的,别让他闹出什么妖来,你亲自走一趟。” “好。”杜肥应下,顺手将倒下的圆凳扶了起来才离去。 钟员外再次坐下,茶盏端了几次都没能送到嘴边,喝不下去,看着帖子上的内容反复唉声叹气,“怎么会是一百零六名,这成绩没办法留京补缺…” 正这时,门外蹦蹦跳跳冒出一人,正是文若未,“爹,快点,该出了。” 钟夫人的身影随后出现,“是该快点,起码要赶到灵慈山用午饭吧?” 钟员外看向门口两个女儿,“我跟你娘有事谈,你们两个先回去等着。” “那你们快点呐。”文若未有些不满,结果被姐姐钟若辰给强行拉走了。 钟夫人坐在了丈夫对面,“有心事的样子,怎么了?” 钟员外:“灵慈山那边,就算了,不去了。” 钟夫人一愣,下意识抬手扶了下髻上的金步摇,好不容易打扮的让自己满意了,这突然不去了那多不乐意,“灵慈山一年只对外开放一次,一年就这一次机会,你两个女儿都做好了准备,管家那边也准备好了,就等你一个人了,有什么事要闹得大家伙都不高兴?” 钟员外将手中帖子递给了她,让她自己看。 钟夫人狐疑着拿了帖子翻看,看着看着,脸上神情逐渐凝滞,慢慢站了起来,小心问:“那位的儿子来了?” “嗯。”钟员外点头,抬了抬下巴,“上面的东西你不会看不懂吧?赴京赶考来了。” 钟夫人:“事先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说?” 钟员外:“人家没声张,先在钟府外面兜了一圈,不知道几个意思。” 突然生这种事,钟夫人就算想去灵慈山,眼下也没了兴趣,她又看了阵帖子,看后狐疑道:“乡试怎么排到一百名后去了,这能考的上金榜吗?还是说凭那位的能力有关系帮他儿子走后门?” “不知道,见到了人自然就清楚了。” …… 花园里,被姐姐拉着走的文若未忽道:“姐,你有没有现爹的神色有些不对?” 钟若辰现了,颔。 文若未:“姐,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妙,不会去不成了灵慈山吧?” 钟若辰默了默,“去不成就不去了,爹的事要紧。” “那怎么行,一年才一次的机会哦。”文若未一把甩开姐姐的手,转身就跑,“我去偷听一下。” “未未。”钟若辰喊了一嗓子,人已经跑了,未能喊住。 文若未一路跑到父母的院子外,继而做贼似的拎着裙子,慢慢摸到了正房门口,趴在墙边悄悄偷听。 也不知听到了什么,忽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满眼震惊的样子。 继续偷听了一阵后,胳膊上突然一痛,回头一看,一颗小石子打了胳膊,抬眼,现院墙上站了一名护卫,指着她警告的样子。 文若未吐了吐舌头,又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一出院子,又赶紧拎着裙子快跑,一路跑到了花园。 钟若辰刚想训斥她两句,文若未却趴她肩头抢先低声道:“姐,灵慈山肯定去不成了,也不用去了,就算让我去,我也不去了,我肯定要留下来看看的。”一脸的我有惊天大秘密的样子。 钟若辰讶异,“留下来看什么?” 她不太明白今天这个日子里,还有什么比灵慈山花海更好看的。 文若未连连眨眼,“看未来姐夫啊!” “……”钟若辰一愣,旋即一把推开趴自己肩膀上的妹妹,扭头就走,觉得妹妹又在拿自己寻开心。 “哎呀。”文若未跺了下脚,跑去拉住了姐姐,在姐姐耳边道:“姐,我现在终于明白家里为什么不急着让你出嫁了,原来你早就跟人定过亲了,你的未婚夫好像是个大人物的儿子哦,虞部什么,对,虞部郎中,未来姐夫好像是前虞部郎中的儿子。人好像已经来了京城,正在什么会馆落脚,是来参加这次会试的,杜总管好像已经接人去了呢。” “……”钟若辰本能的认为妹妹在说谎,因为这个妹妹爱开玩笑,也可以说是经常骗人,可又越听越不对劲,‘虞部郎中’这种字眼可不是妹妹正常情况下能说出来的用词,也不太可能说马上就能见分晓的慌。 哪个少女不怀春,她自己以前也常暗暗纳闷,自己早就过了出嫁的年纪,家里为什么一点都不急? 现在听了这番说辞,她那一颗心顿时被搞的忽上忽下起来,又推开了妹妹,“胡说什么,有这种事怎么可能隐瞒。” 这次轮到她逃也似的赶紧走人。 “姐,是真的,杜总管已经接人去了呀,待会儿就能见到了……” 列州会馆。 登记后,庾庆又晃晃悠悠出门了,就在会馆大门外伸了个懒腰。 等候在会馆一侧的马车立刻踏踏过来停下,车夫跳下来笑道:“是阿公子吗?我是盛记车行的李贵。老孙出门的时候被歪倒的楼梯给砸了,抬不起了胳膊,车行只好让我来顶一下,您请上车。” 庾庆多了个心眼,拨开车帘子看了眼,见到里面有自己昨天买的椅子,这才上了车。 车夫李贵坐上了车辕,问道:“阿公子,今天准备去哪看看?” 庾庆:“去皇宫周围逛逛。” 他头回来京城,还没见过皇宫长什么样,肯定要去见识见识。 “好嘞,您坐好。”李贵一声吆喝,马鞭一甩,马车不疾不徐地前行。 庾庆又把车帘子和窗帘挽了起来,三面通透正好赏景,昨天时间晚了,天也黑了,看了个夜景,今天大白天正好一览京城风光。 什么温书备考之类的,他想都不会去想,因为不需要,到了时间把事办完就走人。 钟家的情况他已经不打算再碰了,昨晚好好考虑了一下,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此行不去钟家。 没别的,实在是觉得和阿士衡的未婚妻见面太扯淡了。 做出这个决定不容易的,钟家那么有钱,就是块大肥肉啊,过把手都能一手的油啊! 做出决定后也就轻松了,还是好好逛逛京城,摸清自己想要的情况好,到时候把火蟋蟀给卖出个高价来,那才是正当收入。 许沸那四千两银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给自己。 他今天特意从会馆那边要到了许沸登记的住址,回头还要摸清地点,防备许沸赖账。 就在他看着车外街景思绪良多时,忽警觉坐起,现马车已经脱离了街道,进入了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感觉有些不对,他立刻问道:“李贵,这是去哪?” 李贵回头笑道:“抄近路去皇宫。” 他这里话才刚落,马车经过的一户人家门口,突然闪出一人,直接蹿入了车内。 庾庆大惊,骤然拔剑。 来人隔空一掌,庾庆顿感雄浑之力袭来,拔出半截的剑硬生生被隔空之力摁了回去,所坐椅子顷刻间坐了个四分五裂,人已被带飞。身形再定住时,来者已经锁了他的咽喉,带着他一起坐在了后面的座位上并排。 “哟,警惕性还挺高,反应还挺快。”来人戏谑调侃,眼中有讶异感,一动手才现庾庆居然有上武境界的修为,看了看庾庆欲拔剑的姿态,“还能文能武的,有点意思。” 说这话,实则是出现了误判。 能考上举人的,就这年纪,肯定大部分时间精力都在读书上,以为庾庆的佩剑属于配饰,现在才现误判了,不禁庆幸是自己亲自来了,否则搞不好要让这厮跑了。 他不是别人,正是钟府的护卫总管杜肥。 对方一出手,便压制的自己一点都不能动弹,庾庆也立马判断出了对方的修为,玄级高手! 他心里已经是骂娘了,不知自己这次出山走了什么霉运,玄级高手那是一堆一堆的撞见,一窝一窝的碰上,坐个马车逛个街也能被玄级高手给绑了,真他妈的活见鬼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马车已经出了巷子,又到了繁华街头,帘子什么的也放下了。 庾庆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了些,看起来不像是要杀他,的确像是在绑架。 可他又想不通,自己到了京城后好像也没有招谁惹谁,怎会值得玄级高手来绑架自己,难道是自己露了富? 他怀疑是自己租这一两银子一天的车太招摇了,有点后悔钱财之类的都在身上,应该放在会馆才是。 当然,他也怀疑是不是许沸派来的。 第六十六章 登门 毕竟是四千两银子,许沸跟自己舅舅把事情一说,人家舅舅不愿出这钱要给自己点教训或要抹掉那笔欠账也是有可能的。在京城这一块,跟自己还有账没扯清的也就是许沸了。 苏应韬那四个家伙就跟自己吵了两句嘴而已,应该不至于这样吧,何况是请来玄级高手动手。 还是说,铁妙青一行没能顺利逃回幽角埠,被鉴元斋的人给拦了下来,获悉自己杀了程山屏,杀了他们的人,追到京城找自己算账来了? 转念又排除了这个可能。 因为来者刚才的话,没想到他能文能武的话,若是鉴元斋的人来收拾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具有一定的武力修为。 又或者说,自己一到京城,‘阿士衡’这个名字立马就被当年截杀阿家的幕后主谋给现了? 这一瞬间,庾庆想了很多,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他最怕的是最后一种可能。 驾车的车夫李贵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一般,一看就知道是同谋。 庾庆立刻暗骂了自己一通,现自己的警惕性太低了,还是缺少江湖经验呐,明明感觉有些异常,自己居然还能上当,这不是该死是什么?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锁住他咽喉的三根手指竟然慢慢从他脖子上松开了。 庾庆这才偏头看清了人家的样子,并排而坐的是位络腮胡子的大汉,人家双手扶膝端坐,静静看着前方。尽管如此,庾庆握在剑柄上的手犹豫再三还是没敢再轻举妄动,也慢慢松开了,试着问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劫我?” 杜肥:“你猜。” 这个怎么猜?庾庆一阵无语,后又试探:“尊驾想干什么?” 杜肥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做任何回应。 庾庆:“尊驾可知我乃赴京赶考的新科考生?”在提醒对方,我要是出了事,朝廷不会不闻不问。 杜肥:“知道,列州来的新科考生阿士衡。” 不存在误会的可能,就是冲自己来的,庾庆嘴角略绷,搞不清这位究竟是什么人,又问:“我们这是去哪?” 杜肥给了句,“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 话毕便不再做任何回应,庾庆再说什么都不理了。 庾庆没了办法,跑又不敢跑,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硬跑是跑不了的,只能是看情况伺机脱身。 门帘和窗帘都遮挡着,看不清马车究竟行驶到了什么地方,问题是庾庆对京城一点都不熟悉,通过帘子缝隙看到了外面商铺的招牌也搞不清地段…… 钟夫人推开了长女闺房的门,走了进去,见到两个女儿都在,且都神情不自然的样子。 她径直走到两个女儿身边,突然出手,一把拧住了文若未的耳朵使劲一拧,训斥,“趴墙根你倒是越来越利索了,还有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 之前跟丈夫在屋内聊完出来,守卫本着应尽的责任,告诉了他们夫妻,二小姐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除了文若未自己外,谁都不知她究竟听到了什么,又听到了多少,但看长女低头不语的样子,她明白了,两个女儿已经知道了婚约的事。 文若未好一番挣扎,才摆脱母亲的毒手,揉着耳朵缩一旁去了。 钟夫人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一副回头再找你算账的样子,继而又面对低头不语的长女,问:“未未跟你说了什么?” 钟若辰犹豫着,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抬头,颤声问:“未未说家里有为我定过婚约,是真的吗?” 钟夫人凝视着女儿的双眼,微微点头。 钟若辰又低头低声问:“女儿为何从未听说过?” 钟夫人拉了女儿的手去一旁坐下了,露出回忆的神色,缓缓说道:“当年你父亲突然要为你订婚的时候,我也很意外,甚至是吓一跳。若辰,你要明白,家里那时只有一间你外公留下的小商铺而已,而对方却是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且地位非同一般,我真不知你父亲是如何巴结上那般人物的。我本该为你感到高兴才是,然你父亲却再三交代,订婚的事要保密,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你父亲也不肯说。没几年,亲家被贬离京,我才隐约感觉到,保密的原因可能牵涉到朝廷内部的纷争,可能是为了避免被连累……” 京城街头,马车内的庾庆不时偷偷观察身边人。 总之马车着实行驶了较长一段时间后,从嘈杂的街道环境中抵达了一处清静之地时,才慢慢停下了。 杜肥直接起身,撩开车帘就钻了出去,压根没管庾庆。 庾庆心头狐疑,忽撩开左边窗帘往外看去,只见一堵不知谁家院子的围墙,看不出是在哪,回头又移到右边窗口撩开了窗帘,入眼便是一座豪门大宅的门庭,上书两个金碧辉煌的大字:钟府! 钟府?哪个钟府?庾庆赶紧打量了一下这家门庭,再伸出脑袋往巷道前后看了看,没错,看到了昨天见过的巷口,除了那个钟府还能是哪个钟府? 他当场傻眼,钟家的人? 杜肥站在门庭台阶之上,居高临下负手而立,与庾庆目光对上后转身便进去了,连声交代都没有。 放下窗帘的庾庆在车厢里犹豫了一阵,最后硬着头皮起身掀开了门帘,只见车夫李贵手执缰绳站在马匹旁一动不动。 “什么意思?”庾庆指着自己问李贵,其实想问我该怎么办? 李贵脸上没任何表情,不声不响,一副随便你怎么办的样子。 庾庆直接跳下了车,看看李贵,又看看钟府的豪气门庭,心想,不说话是吧?不说老子就走了! 谁想他还没走,李贵倒直接坐上马车挥鞭驱赶着马车先跑了。 于是整个钟府门口就剩下了一人,偌大个门庭连个看门的或门房都不见。 庾庆相当无语。 现自己被劫到了钟府大门外后,他就明白了,自己来京已经被钟家现了,只是有点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被现的,按照阿士衡的说法,钟家也不知道他们家在哪隐居,也不知道他要来赴京赶考。 明明已经把人给劫来了,都已经拉到自己家门口了,还摆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这是闹哪样啊,庾庆搞不懂有钱人家是怎么想的,依照他的脾气是想立马甩手走人的,然而事情牵涉到阿士衡,就有点为难了。 他一走了之是痛快了,惹的钟家认为阿士衡压根不把钟家给放在眼里,惹得钟家震怒悔婚了怎么办? 介于此,庾庆不得不收敛了自己的性情,整了整穿戴,这才‘壮着胆子’一步步登上了钟府大门的台阶。 一脚跨进大门的门槛,庾庆左右一看,正面除了一堵萧墙,还是不见一个人影。 绕过萧墙一看,赫然是另一重风光,一座花团锦簇、亭台楼阁的锦绣华庭,男男女女的家仆下人来来往往。 萧墙后面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正是钟府的管家李方长,一见庾庆露面,立刻笑着伸手相请,“阿公子请跟我来,老爷正在等您。” 庾庆有些不知该如何应付的哦了声,跟着去了,假冒别人女婿上门的事他也是头回干,内心里是手足无措的,全然是凭着一腔胆大硬着头皮上。 李方长边走边不时伸手请,很是客气。 阖府上下不时经过的下人都感到很意外,不知来人是谁,看穿着也不像什么人物,却得到了李管家最高的礼遇。 途径的下人纷纷让道,也有不长眼的迎面对上来,李方长脸一沉,正要作,结果看清那丫鬟的长相后又哑住了。 不长眼对着走来的丫鬟不是别人,正是钟家二小姐文若未。 她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未来姐夫长什么样。 然而介于礼数,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许随便跟外面的男人直面来往的。 鉴于此,她干脆扮成了丫鬟,好当面看个清楚明白。 看着迎面而来直勾勾盯着自己打量的丫鬟,庾庆心里哟了一声,这丫鬟长的还挺漂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面对面撞来,他和李方长都下意识左右让开了,都下意识给这个丫鬟让了路。 这一让,庾庆目光一闪,立刻盯向了李方长,再次打量对方的行头。 “咳咳。”李方长干咳一声,“家里新来的丫鬟还没调教好,不懂礼数,让公子见笑了,请,里面请。” “没事。”庾庆摆手,旋即又问:“不知先生在钟府是做什么的?” 李方长:“当不起‘先生’的称呼,在下是钟府管家。” “哦!失敬失敬…”庾庆嘴里说着失敬,脑袋却扭头回看刚才那过去的丫鬟,只看到了一个背影消失在一处连廊的拐角处…… 内宅正厅,不是大堂正厅,内宅正厅通常只有相当私密关系的人才会请入。 钟粟和文简慧端坐正堂,男左女右,却又时而站起,皆有些坐立不安。 门外,杜肥大步来到,走到厅内通报道:“老爷,夫人,阿士衡自己进了钟府大门。” 闻听此言,钟粟和文简慧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但文简慧还是忍不住瞪了丈夫一眼,怪他多事的意思。 门口那出冷落庾庆的戏码就是钟粟搞出来的,派了杜肥去接人后,钟粟左想右想后忽然觉得别扭,你一小辈不来登门拜访,还要我去请,这算怎么回事?我女儿嫁不出去求着你娶吗? 太巴结了,感觉轻贱了自己的女儿。 第六十七章拜见 做父亲的最是心疼女儿,思来想去后,钟大员外临时搞出了这么一出,要让未来女婿主动登门。 有点最后的倔强的味道。 钟夫人文简慧却不太乐意,女儿年纪一大把了,好不容易把女婿给盼来了,都已经把人给接来了,还在家门口给人家摆什么骨气,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所以啊,在庾庆没有主动走进钟家大门前,夫妻两个一颗心悬上了,怕碰上个愣头青,年轻人比较容易冲动,这样撂人家,万一甩手走了就是不登门,可如何是好?再把人给请回来岂不成了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也是文简慧最不满的地方,也反复质问了钟粟。 钟粟说不至于,说那位老大人调教出的儿子不至于那么不懂事。 其实他心里也不是很有底。 如今听到庾庆主动登门了,夫妻两个终于是如释重负。 好好的事,非要搞这么紧张,也怨不得文简慧要瞪丈夫一眼。 没一会儿,李管家带着庾庆来了,正厅内的夫妻二人立刻正襟危坐,开始盯着庾庆打量,那真是从头丝到鞋底都不放过的那种打量。 “这是老爷和夫人。”李管家介绍了钟氏夫妇后就退开到了一旁。 庾庆被端坐的二人的眼神看的有点头皮麻,恭敬行礼道:“晚辈阿士衡拜见叔父、婶婶。” 这称呼中规中矩,钟氏夫妇相视一眼,感觉差了点什么。 “不用多礼,坐吧。”钟粟伸手示意一旁去坐。 庾庆谢过,解下了腰间的佩剑旁坐,循规蹈矩的样子。 下人奉茶,庾庆又点头谢过。 钟氏夫妇则又是盯着庾庆一阵打量,现小伙子长的还算可以,精气神相当不错,不是一般的贩夫走卒能比的,至少外貌上是没什么毛病可挑的,文简慧暗暗点头。 钟粟没提庾庆鬼鬼祟祟在钟府外转的事,抬手比划着高度,“当年你离开京城时,才这么点大,你年纪虽比若辰大一点,但若辰那时的个头比你还高那么一点。这一转眼,我们老了,你也成了大小伙子。”说着看向夫人。 文简慧慈笑点头,“是啊,时间过的真快呀,转眼我们老了,年轻人都大了。” 庾庆客气道:“叔父和婶婶正值壮年,一点都不显老。” 钟粟摆手,表示言过其实了,继续照着常理问话,“京城一别,与你父母再未见过,你父母身体还好吧?” “……”庾庆缄默,下意识看了看杜肥和李方长。 钟粟看出了他似乎有顾虑,笑道:“他们就是李方长和杜肥,都是你父亲当年安排给我的人,你父亲应该跟你说过吧?他们如今是钟府的管家和护卫总管,你我两家的事在他们面前但说无妨。” 庾庆心中一愣,钟府的管家和护卫总管都是阿节璋的人?这事阿士衡还真没跟他说过。 庾庆默了默后,缓缓说道:“父亲去年就过世了,母亲和兄长、姐姐们在当年离京的途中就遇难了。” “什么?”钟粟骤然起身,大惊失色,与杜肥和李方长异口同声。 文简慧惊了个目瞪口度,难以置信。 杜肥已从旁侧绕出到庾庆对面,沉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庾庆也站了起来,继续缓缓说道:“当年一家被贬离京,在途中就遭遇了一群蒙面人截杀,母亲和兄长们当场惨死。凶手意图赶尽杀绝,连随行护卫和家仆们也不放过,父亲为了保护我,也挨了数刀,落了个终生残疾,幸好父亲事先安排的接应人手赶到,父亲和我才捡了一条性命……” 一段惨烈往事娓娓道来,一直说到阿节璋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开始让他正式参与科考。 在场所有人皆震惊的寂静无声,钟粟夫妇更是惊呆了,都没想到堂堂前虞部郎中这么多年来居然是在一个山村里坐在轮椅上渡过的余生,简直是难以想象。 李方长和杜肥则面露悲痛,最终又是杜肥打破了平静,痛声问:“凶手是什么人?” 庾庆摇头,“不知道,我怀疑是朝堂上的人。” 钟粟面色凝重,“你父亲当年虽被贬离京,但身边护卫力量绝不薄弱,能有实力对你父亲一行赶尽杀绝的人,确实不会简单。你父亲当年的处境很复杂,凶手是谁,也不好臆测,有些话你在这里说说便可,在外面千万不可妄言。”说罢一声叹,“难怪这么多年来阿大人一直不暴露隐居地,只偶尔匿名传信来,原来当年竟生了那样的惨剧。” 懂事的都能理解,彻底蛰伏,不危及自己,也不连累别人。 也明白了这位赴京来赶考,其父为何没有及时传信来,儿子连乡试都没过,做爹的就已经死了。 而庾庆也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们怎知我来了京城?” 钟粟瞄了眼杜肥。 脸上满是哀痛神色的杜肥没有瞒他,“面摊,是钟府布置在外围的眼线,每年总会遇上几个你这样的。” 昨晚…庾庆凝噎,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面摊上,他还以为自己的小手段挺聪明,却低估了大户人家的能耐,这教训真正是让他长了记性,倘若这次出手的不是钟家,只怕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想想都后怕…… 梳妆台前,钟若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不出的紧张和不安。 之前还可以怀疑是妹妹说谎,如今母亲已经亲口证实了她的确有个未婚夫,而且今日就要登门了。 重点是母亲说了父亲的意思,这次对方人既然已经来了,给他们完婚的事就会提上日程,大概京城会试之后就要让他们小两口完婚了。 这种事来得如此的猝不及防,她那颗心哟,那叫一个七上八下的。 不知道未婚夫长什么模样,不知道自己的容貌能不能让对方满意,心中那真是各种忐忑。 正这时,丫鬟打扮的文若未直接推门闯了进来,兴冲冲跑来,俯身压在姐姐肩头,在其耳边道:“姐,看到了,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姐,想不想知道姐夫长什么样?给我好处,我就告诉你。” 钟若辰啐了声,“不想知道。” “哟,不想知道才怪了。”文若未倒是想憋着,可她的性子对上这种事实在是憋不了,忍不住又自己说了出来,“算了,好处先欠着,谁叫我是你妹妹呢。姐,我看到了,姐夫长的清清瘦瘦,人很精神,英气勃那种,而且长的还算英俊哟。姐,你这些年没白等,爹娘还算是有眼光的,能考上举人的文采肯定也不缺,姐,你这回算是捡了大便宜哟!” 钟若辰嘴上说不想知道,实则却竖起耳朵在那听了个仔细,听的心肝怦怦直跳,如小鹿乱撞,脸颊羞红醉人,有一丝小小的甜蜜,含情脉脉的眸彩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越有些担心未来夫君能不能中意她的长相…… 曹府,大宅院一隅的小庭院内,许沸正领着曹家的家仆指指点点,让置办需要的东西。 曹府就是他亲舅舅家,昨天到时再临时准备已经来不及了,何况一些东西也没办法提前准备,需要他自己的意见。 留京不是一天两天,离开考还要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的备考时间相当重要,所有置办的东西都要以合许沸的意为主,许沸觉得怎么舒适就要怎么置办,不能影响他备考,这是曹府目前的大事,且是家主亲口交代的。 庭院外走来一名魁梧男人,锦衣华服,蓄着短须,器宇轩昂,和许沸竟有几分相似,正是许沸的舅舅曹行功,外甥多像舅的说法,在他们两个身上正好体现。 忙碌的下人立刻停下了,皆规规矩矩朝向行礼,“老爷!” 指手画脚的许沸回头一看,顿时满脸欣喜快步走近,拱手拜见道:“舅舅,您终于回来了。外甥许沸,拜见舅舅!” 曹行功:“嗯,刚回来的。昨天未能给你接风,也实在是有事脱不了身,不要往心里去,今天给你补上。” 许沸兴奋道:“不会,见到舅舅高兴还来不及。” 曹行功拍了拍他肩膀,捏了捏,“三四年没见了,竟长这么大了,差点认不出来了。” 许沸:“舅舅样貌没变什么,外甥我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曹行功捏着他肩膀摇晃,颇为感慨,“没想到啊,当年抹鼻涕的小蛮牛竟然也考上了举人,‘横丘许沸’的大名连我在京城也听闻了,初闻时我还以为是同名,后确认了才敢相信呐!舅舅脸上也有光,我可是逢人便夸‘横丘许沸’是我外甥啊!” 许沸看了看四周的下人,尴尬道:“侥幸而已,让舅舅见笑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曹行功摆手,不知是不是想说给下人们听,朗声道:“之前接到你家里书信,说你考上了举人,我也意外,也认同你家里的说法,认为是运气。之后你又以急智力压整个列州的举子,拿下了第一,连一方封疆大吏也为你高声唱名…一次还可以说是运气,接连两次那就不仅仅是运气了,还是要有点实力的,所以你也不必太过自谦。” 好吧,许沸尴尬一笑,当外人面也不好说出真相。 曹行功左右看了看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于是一群下人纷纷离开了这个院子。 没了外人后,曹行功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去你书房看看。” 许沸不知他什么意思,领着他去了。 第六十八章考题 两人进了书房后,曹行功打量着走到书桌后面坐下了,盯着站对面的外甥问:“怎么样,这书房用来学习还行吧?” 许沸嘿笑,“这般宽敞雅致的书房,再说不好就说不过去了。舅舅,我是真没想到,您已经置下了这么大的豪宅,在这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没相当的财力怕是想都不敢想。我听下人说,您不止这一处大宅院,还有不少的产业。舅舅,看样子您这些年生意做的很大啊,为什么我从未听家里提起过?” 曹行功略摇头,“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未必是真的,有些东西表面上也许是我的,其实未必是我的,只是挂在我名下由我代为经营而已,有些事情说不清楚,也不好说的太清楚,没必要告诉你家里。” 许沸嘿嘿,“舅舅说笑了,既然是您名下的,自然就是您的,怎么可能不是您的,谁还能硬夺了去不成?” 曹行功淡淡微笑,“你以后能明白的时候自然会明白,好了,现在不说这个,还是说说你的事吧。”之后伸手到袖子里,掏出了一张折好的纸条,递给他。“这东西要收好,看完后牢记,记住后就烧掉。” 什么东西说这么谨慎?许沸狐疑不解,摊开了纸条查看,现上面写了几行字,“国士蒙于圣恩、运承天命抑或图强自省……”嘀咕念叨了几句后,再细看其它,现是策论、经史和诗词赋之类的开题,有题无文,不禁抬头问道:“舅舅,这像是我们平常考试的考题,给我看这个做甚?” 曹行功淡淡冒出一句,“不是平常的考题,而是你们这次会试的考题!” 他说来轻松,许沸却如同被惊雷劈中了一般,也可谓吓了一跳,愣愣道:“舅舅,莫要开玩笑,离开考还有一个来月,还未到出题的时候,您怎就先把考题给定了?这玩笑着实开大了。” 曹行功平静道:“我没开玩笑,也不是我把考题定了。许沸,你是要出仕的人,当记住,有能力左右出题考官人选的人,就能决定以后的考题是什么。” 道理不难理解,许沸惊疑不定道:“那…您是怎么弄到的?” 显然还是有些不信,这泄露会试考题,可是惊天大事。 曹行功叹道:“我刚才说了,你听到的和看到的东西未必是我的,而真正拥有这些东西的人恰好就是能左右出题考官人选的人。你知我昨晚为何很晚回来吗?我在人家书房外跪了半个时辰,才为你求来了这张纸,明白吗?” 许沸鼻子一酸,有些感动,但依然惊疑,“舅舅说的是什么人?” 曹行功:“这不是你该问的。我们家没出过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你家里来信说你考上了举人,我都不敢相信。既然你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舅舅我也就豁出去了,怎么的也要求人家高抬贵手给你一次机会。你两个表哥是废了,将来曹家说不定还要靠你来扶一把,但愿你将来不要忘了舅舅今天的一番苦心。” 许沸情绪激动道:“舅舅放心,既然是事先知道了考题,有这个把月的准备时间,我一定力争考个头名回来。” 这话差点没把曹行功给噎死,他瞪眼站了起来,可谓当场急眼了,“说什么蠢话呢?刚才在外面讲的话是讲给外人听的,你还当真了不成?为了知道你会试有多大的机会,为了看能不能帮上你,你乡试的考卷作答当我没找人评判过?就一个中下刚刚勉强的水准而已,说碰运气不为过。 你这次要不是闹了个‘横丘许沸’的名声,有封疆大吏为你背书,我还不敢求人帮这个忙,人家也未必会答应。就你这水准,你考个头名回来,大家还活不活了?你考了头名,得引起多少人的关注,不说你老家那边熟人会不会起疑,你想过殿试吗?那是陛下现场临时出题给你们。 会试你能提前知道考题,殿试也能让陛下提前泄露考题给你不成?你以为你是谁?会试考头名,殿试考个狗屁不是,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你会试若考个头名,你我两家的脑袋加一起都不够砍的。” 许沸宛若被惊雷炸醒,现自己刚刚激动过头了,被骂出一头冷汗,也被自己的蠢话给闹红了脸。 曹行功见说的外甥难堪了,遂换了口吻,轻言细语道:“不求排名在前,只求能混个从进士就行,这样人家不会怀疑你,最多当你运气好。只要能混个从进士的出身,只要能留用京城就够了,你舅舅我也在京城,剩下的,事在人为,考试排名在不在前面决定不了之后的成就和前途,懂吗?” 许沸当即拱手道:“懂了,外甥记住了。” 曹行功指着他手上的纸,“这东西收好,不要拿在手上到处晃,怕别人看不到吗?记下了立刻销毁。” “是。”许沸有点手忙脚乱,伸手翻开了案上的一本书,塞进了册页里,又将这本书塞进了案头一堆书的最下面。 曹行功看的直摇头,也没再过于苛责什么,“好了,我中午还有重要的客人要见,就不过多啰嗦了,晚上再设宴给你接风洗尘。”说罢就走。 “舅舅,我送你。”许沸赶紧跟上了,他还有事找舅舅,被舅舅这么训斥了一顿,又不知该不该开口。 两人出了书房后,书桌后面的一道半屏风半书柜的立柜后面才传来一道轻微响声。 是虫儿弄出的动静,他正蹲在后面,跟前放着一盆水,手里的一块抹布放进了水里弄出的轻微声音。 他没有想偷听这对舅甥之间的谈话,他只是在后面默默擦地而已,想把公子读书的地方搞干净一点而已,谁知一不小心就听到了这般惊世骇俗的对话,搞的他想回避都不敢妄动了,把他给吓的大气都不敢喘。 他也不傻,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趁着两人都出去了,他也想趁机赶紧离去,迅从立柜后面出来了。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通过一扇半开的窗户,看到了庭院里的情形,现许沸和舅舅又在院子里面对面的交谈着什么。 他又吓得躲在了窗户后面,想等两人离开,他好立刻离去。 然而等了好一阵,也不见两人有离开的意思,还隐约听到了‘阿士衡’的字眼。 士衡公子?虫儿愣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了书案,凝望走神一阵又低头,反复如此之后,他咬了咬唇,似下定了决心,偷看了一眼外面的动静后,迅从窗口离开了,到了书桌旁,颤抖着手搬开了一摞书,拿起了垫底的那本,一翻,就找到了曹行功给许沸的那张纸。 之前躲在立柜后面时,他就从书架缝隙里看到了许沸把东西藏在了哪。 打开纸张,看了下上面的内容,现字不多,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手忙脚乱的快拿了笔架上的笔,快蘸了蘸砚里的余墨,从桌上一沓白纸上抽了一张,迅落笔,对着所谓的会试考题抄写了起来。 没多久,所有考题便龙飞凤舞的抄完了。 抄好的迅藏进了怀里,原本的又夹回了书页,然后重新搬回一摞书压住了那本。 做完这些,他脑门上都吓出了汗,然后又回到了窗后等着…… 许沸和其舅说的不是别的,说的正是四千两银子的事,想向舅舅借四千两。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曹行功表示怀疑,你们这一路被看护的紧,压根没什么开销的机会,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开支?他不是不愿给外甥这笔钱,连弄考题的事都做了,哪会在乎这点钱,而是想搞清是怎么回事。 被舅舅一逼问,许沸只好老实交代了,说出了猜字谜作弊的事,一直到沦落古冢荒地妖界,再到逃出,最后抵达京城,整个过程大致诉说了遍。 曹行功没想到自己外甥还有这般离奇的遭遇,听完讲述后,沉吟道:“如此说来,那个阿士衡是真的救过你的命?” 许沸:“可以这样说,所以我才想给他这笔钱。” 曹行功沉默了一会,说道:“钱先不给他,先熬熬他,看看情况再说。事我知道了,你好好备考吧。” 许沸顿时有点急了,“舅舅,那家伙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他握有我把柄,还是给他吧,免得节外生枝。” 曹行功负手道:“你不要急,也不要怕。正因他为了钱什么都干的出来,才不能轻易给,万一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怎么办?给钱是要平事的,花钱是要消灾的,不是惹麻烦的。他若是个好说好散的人,就凭他救了我外甥的命,钱自然会给他。若是不识相,那就没给的必要,自然是另一种了结方式。好了,事情我知道了,自然会给你处理干净。” 许沸大概懂了他的意思,微微点头。 “放宽心,好好备考。”曹行功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大步而去。 许沸嗯了声,又再次跟上,亲自送舅舅到大门外。 而躲在书房内的虫儿也终于等到了机会,等到两人一出院门,他立刻从书房钻了出去,快走向了庭院一侧的小厢房,轻推门,快闪入自己房间,又轻关门,躲在门后真正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心狂跳不止,手一直在抖。 他自己都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干出这种事来。 分水岭 写这个单章,是想表达对诸位粉丝榜盟主的感谢,前面加更一章聊表谢意。 也是因为对一些可能是不经意的话上心了。 一个盟主加一更表示感谢,我确实做不到,码字度确实不行。 一声感谢都没有,也并不是我觉得理所当然什么的,我能理解您花了钱的心情。 一开书,老读者捧场比较集中,每个人都单独感谢一下确实没那么多表达的空间,放在这里集中一起感谢一下,谢谢大家的捧场! 下面的感谢名单是我照着榜单一个一个手打出来的,不用细看,一眼看去,绝大多数都是老伙计。有经常在一起吹牛的,也有家里鱼丸确实做的好吃我时常厚着脸皮讨要的。 下面的感谢名单,有些人的名字比较特别,碰上爱加特殊符号的比较头疼,个别还附带日语,我打不来只好省略了。还有几个是一串数字的,我也不知道是老读者还是新读者,之前书评偶尔看到有人说起点账号都忘了什么的,不知是否。 下面的感谢名单,数字排序不说明什么,有理由,绝不是鼓励大家打赏。打赏,我固然喜欢,但我还是希望大家能理性消费。碰上下手重的,我心里也会过意不去,我该点头哈腰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生活中的经验告诉我,你只要做不到别人满意,那你就是错的! 在我还能填饱肚子的时候,容我有点骨气。 饿肚子的时候,我会对大家汪汪两声,摇摇尾巴。 下面的感谢名单,数字排序很吉利,八十八,又。希望疫情阴霾早日过去,祝大家长风破浪,! 下面的感谢名单,估计也没多少人会看完,就是打出来一直镶在书里,一点心意。 感谢所有支持的读者,谢谢,鞠躬感谢! 顺带广告:书,公众章节结束了,明天上架,大家多多支持! 名单在此: 1 沧水哥 2 我住黑山上 3 郑州宾哥 4一拾四秀 5 灵净9 6 飞天殇情 7 悠悠考拉666 8 禁东 9 嘴哥o 1o 逍遥● 11 最强龙套牛有德 12 玄_烨_ 13 山行者东 14 游牧的午柏 15 黄连上清媛 16 如意郎君o 17 山猫侠 18 牛有梨 19 只看跃大 2o 赞誉 21 芝麻Just 22 酱菜 23 茶泽舟自横 24 醉红尘之外 25 星域神族 26 a良人 27 牧猪的羊 28 玉树林风1 29 千古魔尊重楼 3为薇恩上王者 31 熊猫o公爵 32 想牛B的马 33 空留鱼香 34 弦月上的莲花狮子 35照世明灯、慈郎m 36 一生何求a 37 厉某人 38 读者(数字) 39 牛有道德s不可能的 4o ~空城 41 、青衣、 42 被遗忘的棋子 43 段水衣 44 沣清洋 45 云彩2o11 46 驷言 47 转身不说再见 48 起点八百万大雕骑士总教头 49 久很久很久 5o7平安 51 炮兵、小玄子 52 行走者(打不来) 53 1i书童 54 读者(数字) 55 老|牛 56 书友(数字) 57 闲人o1 58 影&:子 59 前谷 6o 飞天闲人 61 万丈迷津 62 笑熬浆糊85 63 黑夜弥天 64 跃千愁的蛔虫 65 云中殿啊 66 九幺酱油 67 飞翔吧2o19 68 珍珠港里的小菜 69 思流水梦无声 7o 北极熊2o18 71 胡萝卜鲜生 72 一个分身 73 老道啊 74 林枫语堂 75 南京信展 76 未知一族 77 111明月照我心111 78 上仙齐天 79 1iuma_66 8sheroo1 81 苦逼的程序员 82 北极找企鹅 83 人在梧桐下 84 指点星辰 85 姬水铁根 86 璾陽先生 87 逆袭的盖子 88 markwind 第六十九章 东院 庾庆又离开了钟府,返回列州会馆。 这次回去是收拾东西的,没办法,被钟家找到了,他不想去钟家住,钟家也不乐意。 派人把他送回去,他收拾自己的东西就行,其它的都不用他操心,官府公文那边钟家自然会办妥,这些都不是问题。 内宅正厅内,送走了庾庆的夫妇二人陷入了沉默,各有心思的样子。 最终是文简慧打破了沉默,问:“你不是说他这次登门就要把女儿的婚事给敲定下来吗?为何一直没说?” 钟粟哼了声,“我女儿嫁不出去吗?我求着他娶我女儿吗?这事应该他开口求娶才对。” 他本来是想提的,结果现庾庆压根不擦边,好像压根不存在什么婚约似的,这边在拿话暗示,那边好像在装听不懂,好像在有意回避婚事,他也就说不出口了。还是那句话,轻贱了自己女儿的话,他难以接受。 又矫情上了,文简慧忍不住翻白眼,不过她另有想法,试着说道:“当家的,你觉得阿士衡金榜题名留京的可能性大吗?莫非真让女儿嫁到那山高皇帝远的乡下地方去不成?” 之前她并无这想法,获悉阿士衡的父母家人都已经亡故了,她开始用另一种眼光审视这桩婚约了。 她知道那位前虞部郎中在位时有多大的权势,哪怕是被罢官了,也足以威慑她。 如今排除了这些,她还是希望女儿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她早年嫁给家里伙计的时候,自己不这样想,现在经历了富贵,年纪大了,想法渐渐改变了。 钟粟:“考不上也不一定要回列州那边,也可以留在京城继续攻读,也可以下届再考嘛,难道我们还供不起他们两口子的生活吗?” 文简慧:“若是一直考不上呢?咱们家一直养着他不成?外人笑话时,是他能忍受,还是我们能一直忍下去?他回了列州说不定还能补个缺,说不定还能有一份前程,我们也没必要耽误人家…我女儿不能去那穷山恶水的乡下地方,必须留在我身边。” 就差说出两边互不耽误的话来。 钟粟冷眼斜睨,“你想说什么?知道他父母不在了,想悔婚不成?”多年夫妻,焉能不了解她。 文简慧被说中了心思,不肯承认,嘟囔道:“不是我想悔婚,他什么态度你也看到了,你自己也不乐意。你是不是担心管家和杜肥有什么想法?” “李、杜二人,我经营多年,有些事情我还是有些把握的,与我们的情分不会差于那位。”钟粟捋须转身,凝视着夫人,“但有些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悔婚的代价…只怕我们钟家承受不起。” 文简慧颇不以为然,幽怨道:“连那位的身份都有人敢对他一家子下杀手,他儿子是我们女婿的身份暴露后,你难道就不怕连累我们家?” “现在担心这个已经晚了,早就捆绑在了一起,你不会明白的。”钟粟仰天幽叹。 半下午的时候,钟家就把庾庆给接离了列州会馆。 钟府最东边的一座小庭院也利落收拾了出来,迎了庾庆入住。 在钟夫人的交代下,除了几个知情人外,没人知道阿士衡的真正身份,下人只知是钟员外故友的儿子。 为了便于庾庆备考,李管家亲自过问,文房需要些什么,让庾庆尽管提。 庾庆对那些带不走的东西没任何兴趣,他没什么讲究,随便的很,有的用就行。 何况这里的条件已经够好了,一个小庭院里还有亭子和小池塘,比他目前为止住过的所有地方都更讲究,更雅致。 不过有些东西还是要开口的。 李管家带着他把落脚的小庭院看了个遍后,他终于开口了,“李叔,能不能帮我找个先生来了,就是有会试经验的那种。你看吧,我毕竟是头一回参加会试,有个有经验的指点指点的话,可能有点益处。” 还是阿士衡交代的那个意思,你考不上没关系,也没指望你能考上,但你不能考的人家一看你卷子就想查你,那就过分了。他对怎么答题之类的格式都一窍不通,不找个人来教教实在是不行。 原本不想登门钟府,现在既然已经来了,自然就得利用这个便利,省得自己再想办法了。 李管家心里暗暗苦笑,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的乡试排名够呛,表面上笑道:“这个你放心,老爷已经想到了前面,已经派人去联系一位很有名望的先生。” 庾庆忙摆手道:“不用不用,随便找个就行,不用花大价钱找什么有名望的。” 李管家:“这种事岂能随便?既然要找,自然要找好的。” 人家说的没错,人家也不差钱,庾庆没理由反驳,只好随便,反正不是花自己的钱。 李管家:“不过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请到,他这种人不愁没人聘请,都是高价抢着要的,好在他这两年一直在老爷的一位朋友家里教书,希望那边能看老爷的面子通融一二。” 庾庆对‘高价’二字比较敏感,何况能让这位豪门管家说高价的,当即讶异道:“一个教书的有这么厉害?” 李管家肃然道:“这位先生可不能小看,据说自称是将京城文官的文路都揣摩了个七七八八,极善于押题,只要出题考官一定下,他对出题考官的出题范围就能心里有个大致。这不是吹捧,而是有事实证明的,八届参考的举子中,他指教过十二人,他指教过的举子有两人考上了进士,一人考上了从进士。”说罢一脸佩服的样子。 庾庆忍不住一乐,“指教过十二人,才三个人考上了,这也叫厉害?” 李管家有些无语,上下打量他,不知他一个乡试考一百多名的,哪来的资格这般嘲笑,脸呢? 遂忍不住叹气道:“公子,别说三个,一般人能指教出一个,能教出一个进士来,这辈子在京城就不愁饭碗了,便有的是人求着把自家子弟送给你调教。 历届会试,参考的举子过万人,能上榜的不过二三百人,平均几十甚至上百人里面才能考出一个。他指点的十二人当中便能考出三个,四个人里面就有一个能中,这概率已经是相当惊人了,已经不是一般人家能请的起的人物。” 听他这么一说,庾庆明悟了,算是开了窍,默默点头认可了,但又狐疑道:“既然他这么有本事,为什么自己还是个教书先生,自己考个进士当官不好吗?清高?不愿当官?” 李管家摇头:“这倒也不是。那位先生姓‘明’,据说出身贫寒,却是少年聪慧,十六岁便通过了乡试赴京赶考,结果没能考上,于是便留京再读再考。奈何在京花销大,才顺带教书赚点外快,于是便出了笑话,他自己落榜了,他指教的学生却考上了。 可能是人有命数,三年一届,他连考了九届未成,等于是从十六岁考到了四十岁,也不知是不是年过四十后开了窍,或是陷入了不惑,此后便不再考了。后来他老家也不回了,当地每月给他的俸银也不领,都留给了家里的糟糠妻,也许是自感无颜再见家乡父老。当然,他自己在京的教书收入也足以让他逍遥快活。” 庾庆听的啧啧不已,没想到还真有这样执迷不悟的傻鸟,为一场考试竟考了快三十年,人生中最好的年华竟这般白白浪费了,关键是连家都不要了,若回家谋个缺当个地方官的话,有这毅力和苦心又何须在乎什么金榜题名,说不定也入京位列朝堂了。 当晚,钟粟夫妇设晚宴款待庾庆,两个女儿并未露面,理由是闺中女子。 宴后,钟粟说是要去看看庾庆住的地方布置的如何了,陪着庾庆一起散步回了东院,没让其他人跟着。 书房、卧室、厅堂到处看了看后,两人最终又绕回了正厅。 钟粟在主位坐下后,明显在思考斟酌什么。 庾庆感觉这位不像是过来看看那么简单。 果然,钟粟一开口就让他牙疼,“士衡,你爹可对你说过你我两家有婚约之事?” 庾庆纳闷,不想面对这个,还是来了,想装傻混过去都难了,问题是他没办法帮阿士衡否认,不可能帮阿士衡说没听过,只能硬着头皮道:“知道。” 钟粟又道:“当年我和你爹曾约定一物为婚嫁信物和聘礼,你可知道?” 庾庆含含糊糊嗯声,“知道。” 钟粟又问:“可带了聘礼登门?” 他开不了口主动求人家娶自己女儿,遂酝酿了这说辞前来,你若带了聘礼登门,那自然是你来求娶我的女儿。 庾庆心中颇为无奈,难不成要说忘了带?这么大的事都能帮阿士衡忘了不成,这得把钟家人多不当回事,他又不好说阿士衡已经残废了,自己是替身。 他也不傻,自从说出阿士衡父母过世后,已经感觉到了钟夫人言语间态度的微妙变化,越不敢说阿士衡残废了。 有些事情不是你说有机会能治好人家就愿意相信能好的。 默了默后,他伸手进了怀里,抽出了那支阿士衡再三交代不能遗失的金属轴筒,双手奉到了钟粟跟前。 一见此物,钟粟眼中闪过异样光彩。 第七十章 字画的秘密   这金属轴筒,他很熟悉,甚至是连上面的花纹都不会记错,因为他也有一只。   此物有两只,正是当年的虞部郎中阿节璋亲自命人打造的,一只在阿节璋手上,一只则给了他保管。   钟粟接到了手中又细细翻看。   庾庆略感意外,感觉钟员外接此物时,手似乎有些颤抖,心头不禁闪过疑惑,凭这位的财力怎会将一幅破画看的如此重要?   转念一想,可能因为是自己女儿的聘礼吧。   但心中曾有过的一个疑惑又再次闪现了一次,这两家怎会用一幅破画当做儿女终身大事的聘礼?尤其是凭阿节璋当年的身份。   从钟粟的反应上,他隐隐感觉这画只怕没那么简单。   又不由想起了阿士衡再三交代此画不能遗失,他感觉阿士衡似乎有什么事情瞒了自己。   翻看后,钟粟拧开了一头盖子,倒出了轻薄似绢布的半幅画,仅凭画布的材质手感他就知道应该不会有误。两手再摊开画一看,眼中越呈现异彩,没错,是他见过的那幅画的裁剪后的另外一半,不会有错。   还有一半本就在他手上,如今两张半幅都到了他的手上。   他表面克制,心中实则是激动翻涌。   激动之余,唏嘘复唏嘘,感慨复感慨。   别人不知道这幅字画的意义,他却是清清楚楚。   也正是因为这幅字画,他才和当初的虞部郎中阿节璋走到了一块。   当年的阿节璋执掌虞部,权势正隆,而他只是一个小商贾,按理说两人是很难有什么渊源的,他倒是想巴结,奈何地位相差悬殊,想见人家一面都难,根本巴结不上。   只因那时的他继承的是夫人家的家业,一些风言风语不好听,他不甘心只守着文家那间铺子,遂想尽办法搭上了工部的线,好不容易才从工部捞到了一点小规模的活干,组织了一批人手经常往山里跑,也是在那时才接触到了虞部。   有一天,他的干活队伍突然接到虞部的紧急调用,同时被调用的还有其它几支队伍,抵达现场后才知道虞部郎中阿节璋也从京城赶来了,同来的还有不少司南府的人员。   之后,一群人按指示进入了一座地势凶险的大山深处,抵达地点后才知道是要挖一座古墓。   而挖出墓志铭后才知此地埋葬的居然是一位前朝大将,他也不知京城这些人是如何找到如此隐秘之地古墓线索的,总之挖墓这种事肯定是他们干,费尽艰辛掘出入口进入墓中后才现犹如一座地下迷宫。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古墓中竟然有妖邪守墓。   之后经历的是他钟粟永生难忘的恐怖,不断有厮杀惨叫的动静,或慑人的声响,不断有人倒下,差点吓的他魂飞魄散,他带去的人都是普通苦力,哪扛得住,都死光了。   他也以为自己死定了,最后是怎么活着出来的他也不知道,总之见到感觉是活路的路就逃,完全是凭本能和感觉逃命,结果还真的就稀里糊涂的从一座深坑里爬了出来。   然而他刚爬出坑,便目睹了匪夷所思一幕,一名司南府人士似乎受了重伤,显然是刚从地下脱险的,手里拿着一只古铜长匣,正向外面等候的阿节璋禀报情况,说什么找到了,可以通知大家撤退了。   结果阿节璋趁其不备,突然一剑将那重伤的司南府人士给刺杀了。   措手不及的后者仓促回击,亦一掌将阿节璋打的飞了出去吐血。   而那司南府人士也摇摇欲坠地掉向了下方的深坑,被一只石笋给贯穿了。   他钟粟真的是惊呆了,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而阿节璋也看到了他,拄剑爬起,向他走来。   他感觉到了不对,吓坏了,自然就跑。   阿节璋已受重伤,在崎岖山地根本追不上他,无法灭口,便喊住他,告诉了一些情况。   是关于这座墓的。   修行界一直有传言,说这世间有几处仙人居住的洞天福地,其中一处名为‘小云间’。   传说‘小云间’的仙人返回仙界前,遣散了侍奉的侍女,其侍女回到人间后嫁给了一位大将军。后来侍女染了重疾,临终前才透露了自己曾侍奉仙人的过往,并给了一幅字画给那位大将军,说此画是她描绘的一副地图,依图能找到‘小云间’所在。之后是一场亡国大战,大将军战死,追随其血战的心腹手下抢了他的尸体,舍命杀出了重围,之后无人知道那位大将军被安葬在了哪。   传言那幅能找到仙家洞天福地的字画已做了大将军的陪葬。   据说传言源头来自埋葬那位大将军的心腹手下,其人临终前把这个秘密告知了后人,而其后人起了贪心,又无能力独自达成,找人合作时导致秘密流出。   就因为这个传言,那些寻找仙家遗迹的人都想找到大将军的坟冢,而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找到那些参与过埋葬大将军的人。   之后有没有人找到过大将军的埋骨地谁也不知道,随着岁月流逝,传言也就成了世间流传的一个传说而已。   听到这里,钟粟已经大概猜到了这次挖的那座古墓是谁的。   果然如此。   湮灭于漫长岁月的古墓,所有痕迹都已经被尘封,阿节璋说他也不知道司南府是从哪挖出的寻找线索,竟然真的找到了古墓,就说明传言很有可能是真的。   而从开挖的情况来看,竟然有妖邪沉寂于古墓中守墓,明显不正常,阿节璋怀疑那位大将军生前已经去过了‘小云间’。更何况从墓中出来的司南府人员已经找到了那幅陪葬的字画。   正因为如此,阿节璋才杀了那位司南府人员,杀人灭口!   只因阿节璋不想这挖出的字画再传出去祸国殃民,他在虞部多年,深知这种开山辟地的寻找有多劳民伤财,他对皇帝寻仙的行为早已经是深恶痛绝。   钟粟当时不解,问道,既然如此,让皇帝找到了长生术,以后自然就不用再劳民伤财去寻找了,岂不是好事?   阿节璋说他想的太简单了,说皇帝若得长生,皇室父子必相残,锦国皇室必成众矢之的。   阿节璋断言,皇帝若得长生,那才是锦国大乱之伊始,无数百姓将陷入一场浩劫!   总之,阿节璋因受伤无法杀钟粟灭口,又不想钟粟泄露秘密,不得不与钟粟谈妥了条件,后一起隐瞒了这个秘密。   后来,古墓的传说也许只是个传说,后续司南府也有更多的人赶来了,又与墓中妖邪大战一场,将古墓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张传说中的宝图。   好在,这种事情司南府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这么多年针对各种线索的核实往往都是如此,哪有那么好找的仙家福地,只是白费了那些心血未免可惜。   再后来,钟粟得到了来自阿节璋承诺的回报。   生意人财,不一定要顺风顺水,也不一定要有多强大的能力,有时候一辈子只需要一次机会就够了。   在阿节璋不动声色的安排下,钟粟自然得到了那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些事情,他的夫人文简慧都不知道,也不会告诉她。   而为了安抚钟粟,也是为了两边都能安心,阿节璋更是不惜降贵纡尊把自己亲生儿子和钟粟女儿定了婚。   那幅字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一分为二的。   参与了那样的秘密,钟粟也没了回头路,隐瞒多年不报,一旦被朝廷或司南府现,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但当时为了改变命运是豁出去了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再后悔已经晚了。   此时再见到这半幅画,往事历历在目,试问他钟粟如何能不感慨万千。   这也等于是一件信物,等于是确认‘阿士衡’身份的信物。   虽然能通过列州乡试,列州那边肯定已经检验过‘阿士衡’身份的真伪,但见到了这东西心里也能彻底安心,毕竟这东西的秘密阿节璋不可能告诉别人。   半幅字画看过确认后,钟粟又装回了金属轴筒里,而后塞进了袖子里,也终于能底气十足的开口了,“士衡,婚约你也知道,迎娶的聘礼你也主动送上门了,我既然与你父亲有约,就不会食言。这样吧,你父母都不在了,一些事情我们就代劳了。你们小辈的婚事我们大人会操办好,你安心备考,待会试之后,就让你们小两口择吉日完婚。”   “……”庾庆脑袋嗡一下,有点懵,脱口而出道:“这么快?”   几个意思?钟粟脸色瞬间难看,“委屈你了不成?”   庾庆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忙改口道:“叔父,小侄不是这个意思,小侄的意思是说,小侄至今一事无成,实在有愧,待到金榜题名后再风风光光迎娶令爱也不迟。”   原来是觉得自己配不上,钟粟脸色稍霁,淡淡问道:“那你觉得你何时能金榜题名?”   庾庆尴尬道:“这个…小侄暂时也不知道,但小侄一定会尽力。”   钟粟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一届考不上,我女儿就再等你三年?你要是十届都考不上,难不成我女儿要等你三十年不成?与若辰同年的女子,儿女都满地跑了,你见过几个快二十的姑娘家还不嫁人的?你若是觉得我女儿配不上你,你大可以直接挑明了,我绝不勉强!” 第七十二章 明先生 他本来想过要不要把火蟋蟀卖给钟家,后来一想不合适,价低了自己不甘心,价高了坑阿士衡老丈人家又有点说不过去,以自己目前冒充的身份向‘老丈人’推销东西也确实不妥。 想来想去,还是要出去找买家,钱能赚的安心点,找到个好糊弄的,说不定能卖出个天价来。 李管家一听是要出去逛,立马摇头道:“马车没有,有也不给。” 庾庆一愣,“什么意思?” 李管家反问:“公子,你自己的乡试排名不用我再提醒了吧?你觉得你有把握考上吗?到了这个时候,最后的关头了,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努力一把吧!老爷不惜花大价钱请那位明先生来为的是什么?三年一次的机会,在此一搏了。成了以后,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大家脸上都有光。” 道理,庾庆懂的,只是自己不是枪,是块木头疙瘩,磨不出光来,只会磨成木头渣子。 说白了就是懒得做无用功,他拱手告饶,“李叔,我就随便逛逛,午后一定回来,一定赶在明先生到之前赶回来。” 李管家直截了当拒绝,“不行!这是老爷的意思,会试之前,你必须集中所有精力备考,不许你跨出钟府一步。公子,就一个月的时间了,一个月后你想去哪逛都行,这一个月你无论如何都得收收心。有些事情你也清楚,把小姐嫁给你,钟府是承担了巨大风险的,你能不能考上的差别是很大的!” 庾庆当然懂他的意思,钟家一旦嫁女,和钟家有来往的人肯定会打探女婿来路,很容易就会查出‘阿士衡’的父亲是谁,风声要不了多久估计就要在京城传开,谁也搞不清当年的幕后凶手是什么情况。 因此,钟家为了兑现当年的婚约确实承担了巨大的风险。 可关键是庾庆知道事情会朝另一个方向展,他不会让钟家嫁女的事情走到那一步,会试结束后他就会告知钟家真相,表明自己是假的。 所以他无所谓的一甩手,转身自己走自己的,“我知道,我会把握分寸的,就是出去逛逛而已,不能死读书,张弛有度才对。算了,不用钟府的马车,我自己想办法。” 李管家脸色一沉,快步追上伸手一拦,“不行,老爷说了你不能出去,必须留在家里安心备考!” 挡我财路?庾庆两眼一瞪,“李叔,你可是我爹派来的,你究竟帮的哪一边?” 李管家沉声道:“都是自己人,我只帮道理!老大人的为人我略知一二,换了是他,这个时候也不会让你乱跑,就你这随意放纵的样子,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老大人调教出来的。老爷也是为了你好,就一个月的时间,你若非要乱跑,非要欠管教,那你试试,看杜肥会不会放你出去,你不听话乱跑,他可是真会揍你的!” 一句身份怀疑,令庾庆心弦一紧,再一琢磨和杜肥初相逢的情形,人家确实直接对他动手了,顿时看了看四周,心态上有些投鼠忌器,嘴上给了句,“你们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说完就转身回屋了,行动上服软了。 李管家也跟了回来,苦口婆心劝他,“就一个月,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此时不努力,更待何时?这个时候也确实不易到处乱跑,京城鱼龙混杂,万一在京城出个什么事,无法参考,我们没办法向老大人的在天之灵交代。你要知道,连你的日常饮食老爷都亲自做了交代,万不可让吃坏了肚子……” 他噼里啪啦安抚个没完,庾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听进去几句,心里琢磨着只能等会试结束了,等到会试结束再去卖东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估摸着许沸也不太可能会试一结束就走,肯定要等到放榜,等到成绩出来。 心头有了定意后,他打断了李管家的话,“李叔,晚上给我弄点大骨头来。” “大骨头?要那干嘛?” “哦,我习惯晚上熬一锅骨头汤喝,能静心安神。” “大骨头汤还有这作用?” “习惯,喝着骨头汤温书更入心。” “那行,你什么时候要,我让人熬好了给你送来。” “不用,我习惯自己熬,闻着烟火气看书,也是一种境界。” “唉,随便你,只要你能用心备考就行。” 李管家一番唏嘘后走了。 庾庆则往地席上一躺,在想这一个月怎么熬过去。 至于什么大骨头,那是他给火蟋蟀备的。这一路上把火蟋蟀给养过来,和火蟋蟀之间都有了些默契,他也了解了火蟋蟀的习性,两天不给吃的,就“笛笛”怪叫个不停,声音嘹亮到能吵死人。 再不理就当当乱撞个不停。 而只要定时给吃的,火蟋蟀那暴脾气也认命了,安安静静在罐子里睡觉。 如今钟府不让他出门,那他只能在钟府对喂食。 没办法,目前为止,现火蟋蟀只吃骨头。 下午,午时刚过,未时初,那位钟府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明先生来了。 钟员外、李管家一起陪着来的。 来者不高也不矮,据说四十出头,可看着像是五十出头的人,鬓角的头有些松散,衣服有些松垮,走起路来也是松松垮垮的,看的出是个不喜欢受约束的人。 两鬓斑白,一揪胡须也有斑白,鼻头略有些酒糟感,脸肌松弛,脸色苍白,两眼精气神不足。 看样貌,长相底子应该是很不错的一个男人,只是明显已经被酒色给掏空了身子。 打量了一下来人,屋檐下等待的庾庆立刻快步下了台阶,恭恭敬敬去迎接。 钟员外在旁把学生和先生互相做了介绍,让庾庆行了拜师礼。 明先生嗯声应付了一下,之后便趾高气昂地对钟家宣布规矩,“我教人不喜欢被打扰,也不喜欢被人在旁盯着,没有我的招呼,任何人不得进这个院子。答应我就教,不答应我就走人。” 微微垂持礼的庾庆立马抬眼看,眼中闪过羡慕神色。 他就佩服这号人,能大把赚人家的钱,还敢对人摆臭架子。 钟员外立马客客气气道:“一切按明先生的规矩办。” “好了,请吧。”明先生不啰嗦,直接伸手示意钟员外等人可以走了。 “呃…”钟员外有点不适应,不过还是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出了院门后,李管家忍不住埋怨了一句,“架子够大的。” 钟员外摆手,“没本事的才奉承,这种人有恃才傲物的本钱。” 李管家想了想,倒也点头认可。 而那位明先生已经直接让庾庆带了他进书房。 人到书房里一转悠,鼻翼翕动着嗅了嗅,然后斜眼瞅了瞅庾庆,问了句,“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庾庆恭敬道:“刚来,也就算是个两天吧。” 明先生立马不再多言,直接朝一旁的矮榻去了,把上面的茶几给搬了放地上,然后又出去了一下,再回来已经把庾庆卧室的一张毯子和一只枕头给抱来了。 东西往矮榻上一扔,人往矮榻上一躺,抖开毯子一盖,便开始舒舒服服的样子睡觉了。 庾庆有点懵,束手在旁等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先生,您这是…” 他没正儿八经读过书,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见识少,一时也不敢完全质疑。 侧卧的明先生睁了一只眼瞅他,“这书房没有墨气,至少十天没开过墨,我一闻就知道你不像个读书人,你居然能考上举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上的。你这种大户人家的子弟我见得多了,十有**是被家里勉强着学的,我不为难你,你也不要为难我,我昨晚没睡好,我补个觉,你自便。” “……”庾庆目瞪口呆,惊为天人,不是因为这位的经验,不是因为这位的鼻子一闻就知道自己不是个读书认,是没想到还能这样赚钱的,两天才来一下午,就这一下午还打算睡觉混过去,这哪是来赚钱的,简直是来捡钱的。 简直太过分了,但是他不反感这个过分,还正怕这学业该如何熬过去呢,结果来的这位太体贴了,什么多话都没有,就知道你这样的学生想要什么,一点都不为难你。 他忍不住想请教一下,“先生,您之前就这样指教人家子弟的?” 又闭上了眼的明先生也实在,伸了个懒腰道:“看情况吧,愿学的就教,不愿学的,你教了也没用,何必勉强彼此。你这种,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早就定型了,哪是这点时间能调教出来的。等吧,等朝廷定下了出题考官,我再给你判一判他们的出题范围,到时候划给你,你针对着补一补,兴许有用,能补进去多少全看你自己。当然,你现在若想学,也可以,今天下午先把书架上所有书的书目给我抄一篇,抄好了叫醒我,我再教你下一步。” 庾庆扭头往书架上一看,好家伙,也不知钟家摆这么多书放书房干嘛,至少几百本起步,光翻一遍怕是都累人。当即放低了姿态服软,“先生说的都对,我听先生的,只是…回头我叔父他们问起来,我怕不好交代啊!” 明先生闭着眼睛冷笑了一下,一副我早知如此的样子,翻了个身,侧身向里,慢吞吞给了句,“放心,我会说你非常刻苦用功、用心,一定多说你的好话。若问到我,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第七十一章 临摹   你是可以不勉强?庾庆心里嘀咕,但他哪能帮阿士衡悔婚。   转念一想,罢了,绕了一圈还是得按照阿士衡吩咐的去办,先装下去混过了会试再说,决不能让钟家有什么想法导致会试出现任何意外。遂顺服着拱手道:“小侄全凭叔父安排。”   他想好了,会试一旦结束,他就向钟粟吐露实情,然后立刻跑人,剩下的不关他事,让阿士衡自己头疼去。   总之,他不可能和钟粟的女儿成亲,杀了他也不会干出抢阿士衡老婆的事来。   见他顺服了,钟粟气也顺了,双手一拍座椅扶手,站了起来,以长辈的姿态道:“好了,你今天跑来跑去也累了,又刚换了新环境,要适应一下,早点休息吧。明天给你物色好的先生就来了,不管这次会试能不能过,都要尽力一试。”   “是。”庾庆恭敬应下。   钟粟这才负手而去,而庾庆又恭恭敬敬将他送出了院门,态度令钟粟颇为满意。   夜幕下,亭台楼阁和屋檐下处处挂有灯笼照明。   钟粟先回了趟自己的书房,再出来,穿花园,过连廊,来到了两个女儿居住的院子。   专在此地伺候的丫鬟拜见,他挥手示意免礼后问:“两位小姐呢?”   丫鬟回道:“大小姐在书房练字,二小姐被夫人喊去学女红了。”   钟粟闻言莞尔一笑,这是两个女儿每天的日常,大女儿钟若辰喜好笔墨丹青,写的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画,而小女儿则没那耐性,他甚至能想到小女儿被逼学女红时的不甘又不敢不从的场面。   小女儿不在正好,否则还得防止谈话被偷听。   交代了院子里的丫鬟看着后,他便去了女儿书房。   书房里灯火通明,四周墙上到处挂着各种字画,一脸文静的钟若辰正斯斯文文端坐,在一张大白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端正小字。   “全家就属你字写的好看。”   忽听父亲声音,正全神贯注练字的钟若辰抬头,见父亲正侧头看自己写字,当即搁笔起身行礼,“爹。”   钟粟手指敲了敲桌上字,“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今年的会试也能去试试。”   钟若辰莞尔道:“爹说笑了,就凭女儿肚子里这点墨水,怕是连参加乡试的资格都没有。”继而让开,让出了位置请父亲坐。   钟粟也不客气,书案后坐下后,说道:“我刚才去了东院,已经跟你未婚夫说定了,待他会试后,就选定吉日给你们完婚。我过来问问你,你有没有什么意见,或者说想有什么讲究都可以提,家里尽量满足你。”   钟若辰脸颊唰一下红了,羞赧低头,低声道:“女儿一切全凭爹娘做主。”   钟粟:“你娘不让你们见面,我也算是赞同,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所以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们已有婚约的事暂时还不能对外公开,他父亲当年在朝廷可能得罪了一些人,我们不希望有人干扰他参加会试,这也是他自己的意思,你不要想多了。”   说到这事,他也有些忧虑,但是没办法,已经上了贼船,下不了船。   钟若辰文静含羞,轻轻嗯了声,“全凭爹娘做主。”   钟粟稍沉默,最终还是伸手袖子里拿出了两支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金属轴筒,放在了桌上,指了指,“你看看这两样东西有什么区别。”   钟若辰疑惑,当即拿到了手中查看,现没什么区别,直到看到一头盖子上,才现上面的字不一样,一端是‘辰’字,一端是‘衡’字。外人可能看不懂,她一下就感觉到了点什么,两个字亮给了父亲看,问:“是字不一样吗?”   钟粟点头,“是的,这两样东西是你那已过世的未来公公打造的,写了你的在我手上,写了阿士衡的在对方手上,这便是你们婚约的信物。我和你那已过世的未来公公当年就约定好了,在他们手上的那只是要做聘礼的,如今人家已经把聘礼给我了,我也答应了把你嫁给他。看看吧,看看里面的东西吧,当年和你公公约定好了的,这东西还是要给你们的。”   钟若辰文文静静的脸蛋羞红难消,唯唯诺诺着打开了两只金属轴筒,倒出里面的东西,现居然是一裁两半的两幅画,她试着拼凑好了看画的是什么。   结果越看越疑惑,现三分之二的篇幅是山水画,这山水画还有点奇怪,主要场景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山峰,有二三十座的样子,另外三分之一是一篇赞美山水的词赋。   这幅拼凑在一起的字画,画艺谈不上高,词赋也谈不上写的好,唯独画纸好像有些特殊。   她抬头看父亲,满眼不解。   钟粟已经站了起来,看着那副画直摇头,苦笑自语,“阿节璋啊阿节璋,论老谋深算,我比你差远了。”   他感慨的是阿节璋既扶持了他,还主动搭上了一个儿子给他做女婿。   有些事情他之前并未想到,直到‘阿士衡’这次孤身前来,他才隐隐感觉到自己可能只是阿节璋预备的一个后手,就算是个两手空空来自乡下的小子又如何?他这些年经营的财产和人脉都不得不倾力相助。   当然,这幅画他也不是第一次见,无论是他,还是阿节璋,两人都参详了许多次,但始终无法参透其中的秘密。   后来干脆一分为二了,再合一就是两家彻底绑在了一起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各自的后手会捅破此事。   钟若辰却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试着问道:“爹,这画有什么深意不成?”   钟粟叹道:“现在不用多问,问多了也是徒劳神。待你和阿士衡有了孩子后,到时候我告诉你或者你问阿士衡都行。现在你只需好好把东西收藏好便可,不要丢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东西在你手里,包括你娘、你妹妹甚至是阿士衡,明白吗?”   孩子?钟若辰既疑惑不解又害羞,只能唯唯诺诺应下。   钟粟没再多说什么,惆怅一叹便离开了,想着牵挂多年的一桩心事终于要了结了。   其实,按照他和阿节璋当年的约定,要在两个小辈有了小孩后,再把画给阿士衡。   然而东西一到手,他并未久留,立马就秘密交给了自己的女儿。   所谓的仙家福地,他并不贪恋,因为他进过那座古墓,亲眼见到过此生最恐怖的场景,那已经成了他的噩梦,深知那不是有点钱就能玩的,远出了他的能力之外。   何况那幅画的秘密他也一直解不开。   钟若辰将父亲送到了门外的台阶,才听话止步,目送了父亲消失在大门外后,方又转身回了书房内,又站在了二合一的那幅字画前。   想到这是自己的婚约信物,想到这是未来夫君送上门迎娶自己的聘礼,纤纤素手试图抚平画上褶皱,脸上和眼中满是柔情,脸颊浮现淡淡羞涩,憧憬和遐想。   奈何褶皱能抚平,那道一裁为二的裂痕却难抚平。   对向往即将来到的美好的她来说,这道裂痕寓意着不完美,有点不愿接受,遂转身在书架上一阵翻腾,找到了一匹能用来作画的丝薄布料,大多时候用来画刺绣底图的,裁剪了一块。   之后,将两张半幅的画拼凑整齐,画布摆好,对比画上颜色,调和色料,丹青妙笔就此对照临摹。   带着一脸的温情耐心细致的一比一临摹,想要消除那道裂痕,想要破镜重圆,想要在自己心中留下一份完美,想要给自己将来一份完美,想必未来夫君看到后能知道自己的一片心意……   东院,庾庆盘膝打坐修炼了一夜,清晨神清气爽的收功站起。   他一开门,外面立刻有送来热水的下人,洗漱后用膳。   庾庆吃完东西后,李管家也来了,主要是问昨晚住的还适不适应。   “很好。”庾庆随口回了,惦记着今天怕是要应付一下的事,问:“那位先生什么时辰到?”   李管家笑着摆手道:“不急,上午来不了。明先生又号‘午后先生’,他一般晚上很晚睡,上午起不来,下午才会授课,晚上也有自己的去处。”   庾庆狐疑道:“也就是说,他每天只教一下午?”   若是这样,正合他意,他有更多的时间去外面跑。   结果却比他想象的更好。   “是。”李管家点头,“不过我们这里是隔一天来一天,这还是老爷的朋友帮忙通融。明先生不愿两边跑,他那人确实比较懒散,有些钱送到眼前也懒得赚,说是不愿操两份心,钟府是花了大价钱才请动了他。”   有一点他没好跟这位说,那位明先生不但是要花钱,聘用期间还要为其包养一位红颜侍奉才行,姿色不够还不行。这边见实在请不动,干脆直接先请了一位佳人先登门亮相,才打动了那位明先生。   庾庆啧啧两声,实则腹诽不已,自己赚点钱拼死拼活的玩命,再看看人家,人比人气死人。   算了,既然上午来不了,他也要想办法去赚自己的钱,话题一转,“李叔,家里有马车吗?给我备一辆。”   李管家疑问:“要马车做甚?”   庾庆:“刚来京城,出去逛逛,熟悉熟悉。”   这是借口,实际是想找到合适的买家,争取把自己手上的火蟋蟀高价卖出去,然后顺便把许沸欠自己的帐给收了。 第七十三章 奇货可居 庾庆眉开眼笑,这下不用再担心了,乐的拍手,真正找到了一拍即合的感觉,“先生放心,若问起您教的怎样,我一定夸先生学识渊博,令学生受益匪浅,您看如何?” 明先生裹着毯子嗯声道:“做样子也得有个起码的样子,你最少要开笔写几张吧?随便找点东西抄几张纸吧。” “行,听先生的。”庾庆很顺从的应下了。 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这位明先生能睡着觉把钱给赚了,他也不能没作为,在这点上,他也不是自甘堕落的人,眼珠子一转,又试着问道:“先生,听说您还兼顾另一家的学生?” 明先生嗯了声,要睡着的样子,含含糊糊道:“跟你不一样,那家还是个循序渐进学习的少年。” 庾庆要问的不是这个,“先生,那家应该也是个有钱人家吧?” 他觉得能跟钟员外成为朋友的人,又能请得起这位的,应该也是个有钱人。 明先生又嗯声,“是个富贵人家…”忽感觉不对,霍然睁眼,一下就清醒了,当场转身翘盯着他,“你问这个干嘛?” 那眼神,似乎怀疑庾庆要打劫。 庾庆忙摆手道:“先生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先给您看样好东西。”话毕立刻跑了。 什么鬼?明先生的睡意被搞没了,慢慢坐了起来,接连打着哈欠,昨夜确实放纵了。 没一会儿,庾庆又回来了,还搬了整套的茶具进来,往矮榻前一摆,坐在对面指着一只金属罐子,“这可是好东西。” 明先生曲一腿抱膝,拭目以待。 庾庆拧开了罐盖,扯着一条细细的丝线拎出了一只脑袋大身子小的奇怪虫子,正是火蟋蟀。 火蟋蟀也被他拎习惯了,六条带有锋利倒刺的节肢动弹了一下,便老老实实像个吊死鬼似的,挂在了那一动不动。 “……”明先生眼睛眨了又眨,还以为是钟府昨晚送来的女子让自己纵欲过度了花了眼,揉了下眼睛,没错,是只虫子,最多算是一只奇怪的甲虫。 他还以为金属罐子是茶叶罐子,以为弄了上好的茶叶来让他饱口福,没想到竟是一只虫子。 他忍不住嘬牙花,“遛狗斗鸡养虫子,你们有钱人的爱好怕是不适合我,你自己一边玩去吧。”就要躺下继续睡觉。 庾庆忙喊住,“先生误会了,稍等,定让您大开眼界。” “哦。”明先生遂耐心等待。 庾庆立刻往小茶壶里添了点水,然后拎着虫子往茶壶的水里沉。 明先生看的眼皮直跳,茶壶里放虫子,怎么看着有点恶心? 不过奇怪的事情很快生了,茶壶里似乎在冒红光,渐渐有热气升腾。 什么情况?明先生立刻跪坐了起来,够着脑袋往壶里看,看到了泡在水里的虫子在红光,茶壶里的水也很快沸腾了,咕咕响。 庾庆拎着丝线起起落落,“不用担心虫子不干净,先用开水涮涮。” 涮过后,虫子拎起,虫子一出水,稍微挣扎了一下又安分了,身上的红光渐渐隐没。 小茶壶里的水倒掉,清水涮了涮再倒掉,又重新往壶里添水,这次的水添加的比较满,庾庆随后又将虫子沉入茶壶水底。 问题是入水后没什么动静,老老实实沉底,然后身上开始涌现红光。 “不会淹死?”明先生试着问了句。 “不会,这小家伙火烧不死,水淹不死。”庾庆满口保证,这倒没有说谎,熔浆里都淹不死,水里自然也难以淹死。 而这火蟋蟀被他玩了两个多月,一路上每天被他用水泡的,已经是被驯出了节奏,只要是一入水,它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然庾庆会奇怪它怎么没有反应,老是会拿筷子戳它肚子。 时间一久,次数一多,傻子也能形成习惯。 每到这个时候,火蟋蟀就知道它自己该烧开水了,连声都不吭就配合了。 很快,一壶水就给煮沸了,明先生看的啧啧称奇。 庾庆提线拎出火蟋蟀扔回了罐子里,然后扔了茶叶进开水。 茶泡好了,庾庆给老师先斟一杯,伸手示意请用,然后再给自己斟一杯,放下茶壶见老师很犹豫不敢品尝的样子,顿哑然失笑,自己先端茶连嘬了几口,才道:“先生不用担心,没有毒,干干净净,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句话的底气是他拿不少人试验出来的,先是虫儿,再是许沸,后来又让虫儿不时送茶水给其他考生喝。这一路上,起码有几十个考生喝了至少个把月,见一点问题都没有他自己才敢放心喝着做最后确认的。 堂堂玲珑观掌门为了赚点钱,也算是有心了。 明先生也有些好奇,见庾庆自己都喝了,遂也捧了茶盏,慢慢嘬了几口品尝,结果尝后摇头,“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也就茶水的味道。” 这是否认自己两个多月的试验结果啊!庾庆瞪大了双眼,提醒道:“先生,没别的味道就对了,有味道谁还敢喝?” 明先生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茶还不错,又端起慢慢品尝。 庾庆放下茶盏,搓了搓手,指了指金属罐子,“先生可知此物是什么?” 明先生喝着茶嗯了声,“愿闻其详。” 庾庆:“此物名为火蟋蟀,幽角埠的幽崖,先生可曾听说过?此物是连幽崖也出任务寻找的东西,平常生活在地底深处,生存于地火熔浆之中……”噼里啪啦一通介绍。 明先生耐着性子听着。 他长期混在京城里的人,也算是经常出入富贵人家,这妖与人并存的世道,什么稀奇东西没有?他也算是开过各种眼界的,所以这什么能烧开水的虫子也不会让他感到有什么吃惊。 至少比庾庆这个乡下人见识多。 听完后,他放下茶盏,有点不明白对方啰嗦半天是什么意思,问:“你想说什么?” 庾庆自喜道:“难道先生不认为此物是奇货可居?” 明先生哦了声,“然后呢?” 庾庆赶紧再为他添茶:“先生教的另一户人家,说不定对此物有兴趣,不妨帮学生探探口风,看愿不愿买。或者说,先生有认识的其它大户人家,都可以帮忙问问,学生诚心出售。” 明先生眼皮跳了跳,问:“你的诚心出售是多少钱?” 庾庆双手比划出了一个‘十’字。 明先生叹了口气,“十两银子就别麻烦别人了,算了,我要了。” 庾庆脸一沉,“先生这玩笑开大了,幽崖出任务的火蟋蟀,怎么可能只值十两,我是说十万两!” “多少?”明先生吃惊追问。 庾庆价钱拿的稳稳的口吻,“十万两!” 明先生立马伸手,提丝线从罐子里拎出了那只吊死鬼似的火蟋蟀,转着圈的瞅了遍,还真看不出什么卖相。认真看过了又放了回去,问:“买你这个有什么用?” 庾庆:“能烧水泡茶啊!比炭炉烧水快的多了,五个数就能烧好一壶。” 明先生眨了眨眼,抬手摸着下巴上的一揪揪胡子,不吭声,等下文。 庾庆干咳一声,话一说完,也感觉价值上有点单薄了,遂补充道:“也能烧更多的开水,出门在外不方便的时候,别说泡茶,连洗澡用的热水都能帮忙一起给烧了。” 明先生:“就这些?” 庾庆嘿嘿干笑道:“能烧水就能烧火,还能放火。” 明先生纳闷了,“还有吗?” 庾庆尴尬道:“先生,就一条虫子,也别太为难它了,有这本事已经很不错了,已经很稀罕了,奇货可居啊!” “奇货可居?”明先生瞅他一眼,那眼神就差说出你当我傻吗?端茶喝了口,“有钱人家缺烧水泡茶的吗?有钱人家出门在外能有多不方便,非要倚靠一只虫子?” 庾庆忙道:“这不是先生的面子大嘛,有些人家说不定就看了先生的面子。不让先生白帮忙,只要卖出去了,分先生两成,如何?” “一只虫子十万两,你还真敢开口,行了,我无福消受,你还是找别人卖卖看吧。”明先生说完就扯了毯子盖身上,又躺下了。 庾庆立马绕到他跟前,蹲在矮榻一头,伸出五根手指,“五万呢,先生觉得如何?” 一下就腰斩了一半?明先生睁眼瞄了瞄他,又闭上眼,这回是彻底不理了…… 临近傍晚时,明先生才醒来离去,未接受钟府的宴请。 当晚,大骨头送到,庾庆让火蟋蟀啃了个饱。 趁着天黑,他几次拎着肚子撑鸡蛋那么大的火蟋蟀到院子里的小池塘边,将火蟋蟀沉入水中,让它在水里放了几个泡泡才拎回,让火蟋蟀吃饱了几次才作罢。 次日清晨,李管家例行来东院走走时,经过小池塘忽止步,蹲下嘀咕,“水怎么变黑了?” 这般无聊的日子庾庆足足过了半个月之久,才出现了那么一丝波澜。 钟府大门外,一个少年模样的小子怯生生靠近了,不是别人,正是虫儿。 虫儿在门口徘徊了几次,想靠近又犹豫的样子。 后来还是门房觉得不对,主动露面喝斥,“鬼鬼祟祟,干什么的?” 第七十四章 送题 被这么一逼,虫儿才不得不鼓起勇气上前面对,“叨扰。请教,阿士衡阿公子是在贵府吗?” 刚到没几天,他就想找庾庆来着,结果跑到列州会馆一问,才知道庾庆如他家公子一般,已经搬出去住了,遂向列州会馆的人打听住址,奈何人家懒得搭理他这么一个下人,以不宜泄露考生驻地为由把他给打了。 他当然知道这并非什么机密,而是会馆小吏看他地位低贱不屑理会罢了。 做下人的,这种场面见的多,心里明白。 没办法,他只好回了曹府。 一直等到前两天,曹府给下人薪,把他也给算上了,而且较比其他下人的放还给予了优待,有赏钱的意思。 他手上有了点钱以后,才在昨天找了个出门的机会,再次跑到列州会馆,拿了钱给会馆小吏做打点,这才弄到了庾庆在钟府的住址。 其实许家除了供他吃住外,每月也会给点钱,虽然不多,但他省着用,也算积攒了点,差不多半两银子的样子,藏在赴京的行囊中,结果行囊丢了,他攒的那点钱也就没了。 搞到庾庆地址后,一打听,现路途较远,他在许沸那边还有日常的活要干,时间上来不及,只好先回去了。 直到今天,才在上午抓紧着把活给干了,用了午饭后向许沸请了个假,得许沸准了他一下午的时间后,他才有了充足的时间一路走到了钟府大门外。 门房一听是找阿士衡的,看家护院的嘴脸立刻松懈了下来,站在台阶上问道:“你是何人?何故找阿公子?” 虫儿一听这话便知列州会馆的小吏没有蒙自己,士衡公子果然是住这里,当即借口道:“我是阿公子好友许沸的书童,一路陪同阿公子进京赶考的,我家许公子托我带了东西来给阿公子,能否通报一声?” 闻听是这关系,门房不敢怠慢了,略拱手示意,“稍等。”转身快步而去。 正在屋内盘膝打坐修炼的庾庆是被院子外面‘阿公子’的叫唤声给惊醒的。 收功起身,特意拿了卷书在手,才开门出去了。 今下午刚好是明先生隔一天的日子,尽管小院里只有他一人,也还是以安心温书为借口,不轻易让人打扰。 门外不敢进来的下人见他露面了,这才小跑着过来了,恭恭敬敬道:“阿公子,外面有一位自称是您好友许公子的书童,说许公子托他带了东西来给您,您看要不要见?” 许沸?庾庆瞬间两眼放光,许沸还能让人带什么东西来?他第一念头便是还钱来了,当即欣喜道:“有请,快快有请。” “好的。”下人点头哈腰赶紧去了。 负手身后捏了卷书的庾庆,满心期待,廊檐下来回走动,还真有点读书人的样子。 没多久,下人领着虫儿出现在了院门外。 屋檐下的庾庆已是哈哈笑着招手,“虫儿,这里。” 虫儿亦两眼一亮,瞬间没了拘谨,直接扔下领路的下人欢心跑去,跑到廊檐下鞠躬,“士衡公子。” 庾庆手中书一挥,“走,泡茶喝去。” “嗯。”喜笑颜开的虫儿用力点头。 庾庆背着手进书房,虫儿跑上台阶尾随,入室打量着书房的环境,越感到意外。 初识时,许沸就和他断定了庾庆是穷人家的子弟,现在这么一看,这豪门大宅的,比起曹府也不遑多让啊! 早先没看出士衡公子有一身好武功,现在现又走了眼,虫儿觉得这位士衡公子真的很低调啊! 庾庆往书案后面一坐,手中书往案上一扔,遥指那只金属罐子。 虫儿一看罐子,立马就熟门熟路了,快步走去清水涮茶壶,再蓄水,又拧开金属罐子,提线拎出了吊死鬼似的火蟋蟀,提到眼前嬉笑,“大头大头,我们又见面了。” 庾庆顺手拿了折扇,扒拉开,双脚架在了书案上,靠在椅背轻摇纸扇。 虫儿抬头看来,“公子,大头这些日子还听话吗?” 庾庆呵呵道:“还行,只要让它按时吃饱肚子,还是挺老实的。” 于是虫儿很熟练的将火蟋蟀沉进了茶壶的水里。 茶壶里很快便咕咕冒着热气。 虫儿又拎着火蟋蟀在开水里涮了涮,然后倒掉水,再蓄干净清水,而后再把火蟋蟀沉入了茶壶水里。水开后,拎出火蟋蟀扔进金属罐子里,拧好罐盖,再从茶叶罐子里抓了撮茶叶泡入开水中。 从头到尾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用火蟋蟀烧开水泡茶的手法一点都不违和。 没办法,其实之前赴京的途中,大多时候干这事的就是虫儿,他手法肯定比庾庆更熟练。 第一杯香茗,虫儿双手奉给了庾庆,在庾庆示意下放在书案上,回头坐在茶具旁捧了一杯小小浅尝了一口,抬眼现庾庆正笑眯眯盯着自己,遂报以梨涡浅笑。 庾庆自以为这一路下来,自己还算是了解虫儿的,虫儿有事向来不会拖拖拉拉的,所以他也不急着‘催债’。然而虫儿这次似乎有些异常,茶小口小口的嘬了近半,却迟迟不开口进入正题,庾庆自己先绷不住了,呵呵笑道:“虫儿,我听府中下人说,说你说许沸让你带了东西来给我,先拿出来给我呗,茶待会儿再慢慢喝也不迟。” 虫儿倒是听话,茶盏慢慢放下,只是表情明显变得忐忑了起来,十指局促不安地纠缠在了桌下。 什么情况?庾庆架在书案上的双脚放下了,坐好了问:“怎么了虫儿,东西呢?你千万别告诉我说掉了。” 虫儿立马摇头,明显很纠结,不过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起了身,走到书案前,袖子里摸出了一张折好的纸条递给庾庆。 庾庆满脸狐疑地盯着那张纸条,这不是银票,他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看出不是月票,不知虫儿这小子搞什么鬼,慢慢接到了手中一看究竟。 摊开了纸条一看,现上面写了几行字,嘀咕念叨了几声,“国士蒙于圣恩、运承天命…”快扫了眼下面的内容,没头没脑的不知什么鬼,复又抬头问:“虫儿,这是什么?” 虫儿银牙都快咬破了嘴唇,才艰难吐露出真相,“是这次会试的考题。” “考题?什么会试考题?呃…”庾庆两眼珠瞪大了,再问:“你说什么?” 于是虫儿又艰难地重复了一遍,内心里的惶恐难以言表。 庾庆顿时坐不住了,他再不懂也知道会试考题提前泄露是什么性质,何况他现在跟明先生这种十分懂行的接触了小半个月,也懂了一些事情,出题考官都没有定下来,哪来的考题? 他手中扇子一收,站了起来,扇子挑起了虫儿低垂的下巴,与之对视,“虫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虫儿满脸不堪,不知如何作答。 其实他自己也不能完全搞懂自己为什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来,这次真的完全是凭感觉行事。 庾庆手中扇子又敲了敲虫儿肩膀,狐疑道:“许沸让你送这东西给我?” 虫儿摇头了,说出了大实话,“我一个下人,钟府门房不会让我轻易进入,只好找了我家公子当借口。考题…考题是我从我家公子书房偷来的。” 偷来的?庾庆心中已是疑云一片又一片,内心充满了怀疑,问:“你怎么知道这是会试的考题,许沸书房里又怎会有会试的考题?” 虫儿又低了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感觉自己做了错事,但又忍不住凭着自己的感觉去做了。 庾庆从他反应上看出了不对劲,坐回了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等着,淡淡给了句,“虫儿,此事非同小可,你不说清楚的话,那我只能是把你押去送官了。” 先拿话试探,更狠的吓唬话还没说出来。 虫儿怔怔看着他,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脸颊。 “呃…”庾庆被他突然这么一下子给闹了个手足无措,打开扇子朝他脸上扇风,“打住打住,大男人哭什么,跟个娘们似的。” 虫儿没按他的节奏来,直接说出了真相。 “那天我在书房书架后面擦地,舅老爷和我家公子突然进了书房,公子应该看到我端了水进书房打扫的,我没想到公子还会和舅老爷在书房谈论机密之事……” 前后经过在那条理不清的叨叨,说到最后虫儿已是泪流满面,哽咽,抬袖抹泪不停。 庾庆大概也听明白了,许沸的舅舅搭上了京城的某个大人物,为了给自己外甥的前程谋方便,利用关系弄来了考题。 这事他听着也挺心惊的,连出题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居然就能知道考题,没想到有些人还能这样玩的,实在是高估了某些人的节操。 但他又不明白了,给不停抹泪的虫儿脸上扇风,“别哭了。虫儿,我问你,你为什么把这事告诉我,为什么把考题给我?”有点想不明白啊! 虫儿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公子一路上数次救了虫儿的性命,虫儿就是个下人,拿不出什么,又没本事,不知该如何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说着慢慢蹲在了地上,抱着双膝埋头呜咽,哭的伤心,似知道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最终哭的撕心裂肺,哇哇哽咽着,断断续续泣声,“虫儿对不起许家,虫儿今生为许家做牛做马报答。” 感觉哭的瘆人?庾庆有点牙疼,原来是那种所谓的报答救命之恩,他挠了挠头,这小子难道不知道是许沸答应了出钱,他才保护着两人给带出了妖界? 许沸居然没告诉虫儿?庾庆现在有点担心了,担心许沸不说这个是不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欠钱的事,想赖他的账? 那可是四千两啊! 第七十五章 年轻的心 他目光落在了考题上,琢磨着要不要拿这个东西要挟许沸。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考题还没定呢,他说这是考题,根本当不了证据,也根本威胁不了人。 再就是,如果事情属实的话,许沸舅舅背后的人应该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自己若敢乱来,撼动不了对方半分不说,只怕自己也别想活着回列州。 在这点上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虽是堂堂玲珑观掌门,但在那种人物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回头还是要找机会收账! 思绪翻转有了定意后,庾庆俯身,将哭啼啼的虫儿拉了起来,“行了行了,别哭了,跟你开玩笑的,不会报官的。” 说罢又走到书案后坐下了,两脚架在了书案上,躺在椅子上,摇着折扇,也懒得安慰,任由哭泣,一个大男人娘们唧唧的有什么好安慰的,等着。 时间是最佳的抚慰。 崩溃后的虫儿渐渐收敛情绪后,慢慢停止了抽泣,抬袖反复擦拭泪痕后,开始告辞,“士衡公子,曹府离这里远,晚了的话,天黑前回不到曹府,我要走了。” “嗯。”庾庆点了点头,又扇指桌上考题,“你放心,这事我不会让你家公子知道,还有这考题,我也会当做没看见,不会利用它的。所以,你大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安安心心的回去。” 虫儿愣怔了一会儿,有点着急道:“士衡公子,我知道您是有才华的人,只是低调而已,就算没有提前得到考题,会试也难不住您。不过,既然我家公子能得到考题,说不定也还有其他人能得到,若让那些图谋不轨的人占了先机挤下了您,虫儿第一个不甘心!” 这倒是他的大实话,也是他愿意送考题给庾庆的原因之一,不能只让坏人占便宜而导致真正有才华的好人吃亏。 我有才华?庾庆倒是被他给说愣住了,不知他从哪看出的自己有才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过才华。 殊不知,就算他和许沸不说,虫儿也猜出了文华书院猜字谜的真正第一名是谁,这正是他说庾庆低调的原因。 虫儿也不知猜字谜有多难,只知道也是场考核,士衡公子可是力压整个列州参考的举子,听说连乡试头名的解元郎也被远远甩在了身后,这肯定是有大才华的。 庾庆听不懂,下意识当做了只是夸赞而已,又起身了,“好了,我自己会掂量,走吧,我送送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虫儿话没说完,脸又红了,因为庾庆又顺手勾了他脖子,与之勾肩搭背搂在了一起,虫儿默默顺从着一起走出了书房。 庾庆左手摇着扇子,右手勾着虫儿,一起漫步着往小院门口去,“既然是天黑前要回去,我就不留你用晚餐了。我安排个马车送你,不要到曹府门口,在离曹府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下车,免得被曹府的人看到不好解释,懂我的意思吧?” 还单独弄个马车送自己?虫儿觉得自己压根配不上,惶恐,忙道:“不用不用,我走回去就行了,真不用那么麻烦。” 啪!庾庆左手扇子敲在了他脑袋上,“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老实听着,哪来那么多废话,再啰嗦,我可要不高兴了。” 对他来说,反正又不费自己什么事。 想从阿士衡老丈人家弄点钱,又不好意思下手,只能占点这些个小便宜了,顺水人情的事他倒是喜欢做。 虫儿欲言又止,还是觉得太抬举自己了。 庾庆已经勾搭着人到了门口,外面随时听后差遣的下人也赶紧跑了过来。 庾庆放开了虫儿,指着说道:“这是我朋友,你们立刻去安排一辆马车送他回去。记住,交代下去,去哪听我朋友的安排,若敢怠慢,我不饶他!” 朋友?虫儿明眸大眼内瞬间熠熠生辉,用灼热的眼神凝望庾庆,就因为‘朋友’两个字,瞬间让他心中充盈着暖意,让他感觉这一趟没白来。 朋友?那位下人下意识打量了一下虫儿的穿着,没说什么,但一切尽在不言中,是是是的连连点头应下后,又客客气气对虫儿伸手邀请道:“小爷,请您跟我来。” 虫儿读懂了对方的眼神,自惭形秽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脚尖,轻轻嗯了声,继而又转身对庾庆欠了欠身告辞。 庾庆微笑点头目送,经常窝在书房里心态是会受点影响,手中刚学会不久的摇折扇的附庸风雅的毛病未改。 虫儿跟了人去,几步一回头,心中暖意依旧在。 愿意把考题送来,不仅仅是为了报答。 赴京的路途上,这位士衡公子不管什么打杂的事都喜欢叫他做,使唤起他来,可能比他家许公子还随意,但那份‘随意’不是主人对下人的随意,他自我感觉是平等的感觉。 士衡公子随手就会与他勾肩搭背,自家许公子端着主人的身份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士衡公子会偷偷摸摸送好吃的给他吃,还会想办法安排舒适的睡眠环境给他等等,那份温暖他至今记忆犹新,那也是自家公子做不出来的。 今天,士衡公子亲口说出来了,两人是平等的‘朋友’关系。 愿意把考题送来,也许还有其它的原因,也可能是最重要的原因,年轻人不能言说却能为之燃烧的心…… 送走了人,庾庆手中扇子一收,拎过肩膀,插进后衣领,捅着后背的痒痒回了小院。 回到书房里,走到书案旁,又拿起了桌上的那张考题,瞅了瞅,现字迹工整,还挺秀气。 这所谓考题,虫儿偷抄的时候是字迹潦草的,拿给这边时又重新仔细的抄了遍。 不过庾庆也就随便看了眼,继而嗤笑一扔。 他要这个做甚?他又不可能考上,哪怕是考的上他也不能考上,没办法的,注定的。 不过随后又捡起那张考题,唰一声撕了,觉得这东西还是毁了的好,万一真是考题,万一让人事先看到了这考题,待到真考题出来了对上了,怕真是要惹麻烦。 然而撕了没两下又停顿了,慢慢坐在了椅子上,心里犯嘀咕,这难道真的是会试的考题? 虫儿这人吧,他一路上接触了这么久,自认还是了解一些的,应该不会骗自己。 问题是,也没必要拿个假东西来糊弄他。 一些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后,他又迅将撕碎的考题在书案上一片片铺开,重新进行拼凑。 有此行为是想到了阿士衡的交代,还挺让自己犯难的。 不过阿士衡说的是有道理的,是要花点心思的,不能乱来,你可以考不上,但不能考的人家一看试卷就想查你。 但自己真的是不懂啊,怕把握不好那个分寸。 可若是这考题是真的,那不正好是刚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头么? 自己完全可以事先准备好合适的答案,回头拿到考场上应付过关。 他想想都来了精神,赶紧将撕碎的考题复原…… 次日午后,精神萎靡不振的明先生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庾庆早在屋檐下等候,见人来了赶紧快步上前恭迎,“先生来了。” 明先生随意挥手一下,表示不用客气。 先生和学生两个直奔书房。 一进房间,明先生就奔一口箱子去了,打开了箱子,拿出了里面的毯子和枕头。 这原本是装书的箱子,被他临时征用了,省得老是要跑卧室拿睡觉的东西,容易被现。 东西往矮榻上一扔,就坐在了那打哈欠,等着庾庆用虫子烧水泡茶。 几杯水下肚就睡,被尿憋醒了就刚好到了傍晚,起身回家正合适。 小半个月下来,已经在这里混出了经验。 庾庆笑眯眯在旁拎着吊死鬼虫子烧好了开水,为明先生沏好了茶奉上请用。 明先生对用虫子烧水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吹着热气小嘬一口,舒坦下咽,还挺享受的样子。 庾庆一个抬手捞马尾辫的动作,摸了个空,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正统打扮,罢手了,“唉!”忽重重的唉声叹气。 明先生翻眼一瞅,吹着茶汤慢吞吞道:“怎么了,下路堵了,拉不出屎了?” 庾庆也算是服了这位,喝着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粗鄙不堪! 表面上依然唉声叹气道:“拉不出屎伤身而已,我现在是被伤心了,今天被一个下人嘲讽了。” 明先生呵了声,“我观钟府治下颇严谨,能养出这种狂妄下人?” “狂妄?对,先生不愧是先生,用词精准,就是狂妄!”庾庆拍着大腿叫好,边给自己茶盏里倒水,边叹道:“先生有所不知啊,是个新来的下人,还曾是个读书人,因家里出了点意外,不得已才卖身于钟府为奴的。本来也没什么,不知这厮从哪听说了先生正在这里教我,竟口出狂言…”摇了摇头,就此打住,不说了,慢慢喝茶。 明先生已经成功被勾起了兴趣,对面那位却不说了,当即出声道:“你小子话说一半是几个意思?话说一半无好人…我听你这话里意思怎么感觉嘲讽的不是你,你不会想说被嘲讽的是我吧?” 第七十六章 答题 庾庆嘿嘿一笑,“可能也谈不上什么嘲讽,可能是对先生的误解吧。” 明先生拍下了茶盏,“少跟我阴阳怪气,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庾庆继续嘿嘿,“又能说你什么,说什么估计先生自己也能猜到。说先生长期醉卧花丛,没有师德啦,依我看就是嫉妒。又说先生会试考了九届…唉,不说也罢,话挺难听的,竟敢辱没先生,我一怒之下让钟府把他给关了起来,他竟不服叫嚣…唉,算了,这般小人不理会也罢。” 说完,他伸手到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纸递予,“先生看看这个。” 明先生瞅着他神情观察了一阵,然后才接了那张纸到手,抖了抖,一看上面字迹便知是庾庆的字。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庾庆确实写得一手好字,字体动静间自有一股灵韵。 纸上内容看完后,抬眼问:“什么意思?” 庾庆嘿嘿道:“与先生相处了差不多半个月,一直未曾好好向先生请教过学问,今天心血来潮,特意拟了几个题求教先生,不知先生能否解答一二,容学生开开眼界?” 明先生冷笑,抖着纸问:“你这是在考我吗?” “岂敢岂敢。”庾庆拱手求饶状,“就是想请先生留下点墨宝,好容学生空闲时揣摩学习。” 明先生瞅了眼纸上内容,“出题分策论、经史、赋论、诗词,这四道题是标准的锦国会试出题格式,尤其是这篇赋论出题,涉及国士与君王之间的关系,出题者的格局不低,这真是你出的题?” 听他这么一说,庾庆心里嘀咕,看来还真有可能是会试考题,表面却呵呵笑道:“是我出的,就是随手出题,哪有什么格局。” 明先生随手将纸甩了出去,嗤声道:“要把这四题答完,一下午时间怕是不够,犯不着给自己找罪受。” 庾庆将题捡起,又双手奉上,“先生,一下午够了,您随便答一答就好。” 明先生一脸的没空,扭身就在那摆放枕头,准备睡觉。 庾庆则再次捧着考题恭请,“先生,您刚来时说过的话,学生记得清清楚楚,至今言犹在耳。您说您教人,愿学的就教,不愿学的,教了也没用。如今学生诚心想学,还望先生不要对学生食言!” 明先生手上动作一僵,凝滞良久后,随手放下了枕头,转身盯着庾庆看了一阵,哼道:“不是我食言,而是作答这四道题,需要不少的精力,我昨夜未休息好,精力不济,现在不是最佳的答题状态。” 庾庆要的就是他这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精力不济的状态,对方真要是拿出了势头,他还不敢找他答这题,忙道:“怎感劳先生呕心沥血,能学到先生的一点皮毛就足矣。先生勿再推迟,简答一下就好,简单一下就好!” 接下来已经不是在请了,而是直接上手了,直接挽了明先生的胳膊,将人推拉着送到了书案后请坐,并帮人摆好了考题,铺好了纸张,还亲自在旁帮忙研墨。 看着送到手中的笔,明先生一阵无语,冷眼斜睨在旁殷勤的庾庆,压根不信这是庾庆出的考题。 他怀疑就是那个所谓的口出狂言的下人出了题考他。 如他所言,出题者格局不低,难怪敢口出狂言。 庾庆让他简单随便答一答就好,他却暗暗打起了精神。 手中执笔,目光落在考题上,感觉画面似曾相识,时空似乎错乱,竟有刹那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当年。 面对考题,一股冲动涌上了心头,花丛酒醉糜烂自弃度日,消失殆尽许久的感觉竟再次蠢蠢欲动了起来。 手中笔迟迟未落,他盯着考题久久沉吟,稍后竟还慢慢搁笔了。 庾庆以为他还不肯从,刚想再劝,又及时察觉出了点什么,看出他进了另一种状态,赶紧噤声。 明先生慢慢站起,负手在书房内踱步来回,时而低头,时而昂闭目,时而行,时而停。 庾庆当即退到了角落避免干扰人家,允许人家思考。 时间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明先生忽大步走回案后坐下,提笔蘸墨,落笔便书,先抄题,再按格式行文,笔尖在纸上弹跳飞旋,一个个、一行行字迹飞脱离笔尖而出。 庾庆则赶紧上手帮忙,一直在旁磨墨不停,让明先生一直保持着润笔状态,避免墨干,助其书写不停。 这一写,好家伙,那真是书写不停。 做完一题,再扯纸来看下一题,又快落笔疾书。 一直写,时间一点点过去。 一直写,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写到感觉明先生的手有些颤抖。 写到两颊泛红,渐至酡红,宛若酒醉。 那书写的感觉,是庾庆从这颓废混日子的先生身上从未见过的感觉,非常特别的感觉,似进入了一种在冰天雪地中独自狂舞狂奔的状态,我自高歌冻死不休的状态。 庾庆不由暗暗唏嘘摇头,果真是个癫狂度日的人,难怪混成这样。 天色渐黑,室内光线渐暗,庾庆察觉到后迅帮忙掌灯,把这里有的灯都给点上了,助先生明室如昼。 外出去其它房间取灯火时,看到院门外探头探脑准备送餐的下人,庾庆连连挥手,让滚开,不让打扰,下人只好退离。 没多久,钟员外和李管家也来了。 这东院每次都以温书、学习、备考为由,不让外人入内打扰,可内部终究是个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这边心里也一直没底,正好这次给了个机会,也算是借口吧,两人悄悄入了东院一探究竟。 只见书房里灯火通明,两人相视一眼,这得是点了多少灯火? 二人到了门口往里一看,只见书案上、书架上及明先生周边摆了一圈七八盏灯火,此时的明先生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明先生’,连背后都被照的光亮。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先生正全神贯注奋笔疾书,而庾庆则在旁帮着研墨。 好一幅相得益彰的教学画面。 这一幕算是让钟员外松了口气,再看看外面天色,不由流露出颔赞许的神色。 钟员外二人也不是做贼,脚步声没能瞒过庾庆的耳朵,庾庆回头一看,立刻示意噤声,示意不要进来,不要打扰。 本想进去一看究竟的钟员外会意。 既然是明先生到了回家的时间都不肯结束课业,而学生也在恭敬求学,他还有什么好说的,见之欣慰,立刻带着李管家悄悄离去了。 二人出了小院门口,钟员外捋须叹道:“曾风闻这位明先生或不太敬业,今日一见,方知是谬论。临近饭点了,岂可让先生饿着肚子回家,通知伙房多加几道好菜,我要好好款待先生。” “好。”李管家应下。 而就在两人走后不久,书案后的明先生扯来一张白纸,盯上了最后一道题,是诗词题。 主题就两个字,功名! 也就是要求笔者秉持‘功名’的涵义写一诗词。 毕竟是作诗嘛,庾庆本以为他这次要多思考一下,谁知明先生只是目光在题目上一扫,便再次落笔疾书,写下了《朝天阙》三个大字做诗名,再点点笔墨成诗篇。 时来紫气多耕耘, 穷经皓求功鸣。 一朝入得君王殿, 了却生前身后名。 一气呵成,一笔收尾的那句话,似乎耗尽了明先生的一生,令他颓然后靠,瘫在了椅子上,脸色不太好看,一下一下的喘息着,提笔的手在颤抖,目光涣散着似在追忆着什么。 最后一个考题就这么简单做完了?庾庆有些无语,偏头盯着案上的四句诗打量。 大概是在说什么好的时运到来都是因为辛苦付出,头都学白了只为求功名、只为一鸣惊人之类的,一旦立足朝堂了就要怎样怎样的意思吧。 写的好不好他是不懂的,只能大概看出点意思,明先生写的大概就是他自己,尤其最后一句大概能让人体会到这位先生的心情,一些事情先生并非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不在乎,其实是想给自己生前和死后一个交代的。 啪嗒,明先生拿不住了笔,手中笔砸落在了地上。 庾庆回头一看,看他气色不对劲,人和气皆疲弱,面若死灰的样子,当场吓一跳,别随便做几道题就把人给写死了,那还真是扯不清了。他赶紧摸出了随身的药瓶,倒出了一粒小丹丸,纳入了明先生的口中。 丹丸一入口,药气立刻冲天灵醒脑,在口中回甘,在舌胎上快生津,稍醒神的明先生意识到了是补气血的药物,下意识咽入了腹中。 药力渐渐散向四肢百骸,他脸颊又开始泛红,整个人终于慢慢生动了起来,呼吸也有力了,人开始慢慢坐起了。 同时在给他把脉的庾庆也终于松了口气,松开了手,问:“先生,您觉得这若是会试题目的话,凭您现在的作答能不能考上?”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先生真正是老脸一红,没敢在学生面前说自己能考上,有些含糊道:“一口气写完了,未曾审阅明辨,待我拿回去仔细看后再修改润色润色。”说罢就要伸手去收起答题带走。 谁知庾庆比他手快,三下两下的就把所有稿纸给抢到了手,哈哈道:“不用修改,不用修改,这样就行,说好了的,随便答一答就行,不敢有劳先生再费心血!” 第七十七章 入场 对他来说,这位先生自己都不好意思、自己都没把握那就对了。 更不能让这先生带回去做什么修改,就得要这种原汁原味的,烂点好。 明先生无语,奈何现在身心疲惫,连话都不愿多说,根本无力去抢,加之心态上累的兴不起意气之争,双手撑着扶手站了起来,耷拉着双肩,一步步朝外走去,声衰气颓道:“文无绝对好,若有人非要挑刺,做的再好也难免有瑕疵,随其便吧。” 明显是懒得再争的意思。 直到现在,他还怀疑这考题是那个什么钟府的下人搞出来考他的。 庾庆将考题折好塞进了衣服里面,旋即陪着明先生出了书房。 站在屋檐下,看了看已经昏暗的天色,明先生一步步下了台阶,慢吞吞朝外走去。 出了庭院,等候在外的李管家立刻过来恭请明先生,说钟员外要设宴款待。 明先生一句话都不愿多说,摆了摆手表示不必了,黯然前行,旁人皆不知他落寞寞的在思忆什么。 亲自将人送走后,李管家赶回了东院,看到大吃大喝的庾庆,立刻问:“明先生怎么了?连接送他的马车也不坐了,非要说一个人走走,我怕他出事,让马车在后面跟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独自守着一桌菜的庾庆耸肩,“没什么,教的太晚,累了而已。” 李管家狐疑,“是吗?” 庾庆岔开话题,指了指桌上的菜,叹道:“李叔,这些东西…唉,其实还是灵米饭更适合我。” 李管家略翻白眼,“不是舍不得给你吃,我说了,杜肥特意交代了,若想你好好备考,会试前就不能给你吃灵米,不然你要跑去打坐了。” 得!庾庆抬手打住了,不说了,还是那样,和软禁没什么区别。 吃完,等人收拾干净了,东院又恢复了宁静。 书房的灯还亮着,庾庆拿着明先生做的那几张答题一张张看,还是那句话,这玩意他看不出什么好坏。 不过还挺满意。 若这考题是真的,如何作答的事便已经解决了。 这考题也唯有让这位明先生作答,才不用担心提前得到考题的事会泄露出去。 九考不中已经不好听,还想落下个‘十全十美’的名声不成?再加上检举学生家的不轨,以后谁敢用? 届时他自然有办法让明先生权衡利弊。 当然,前提便是明先生的作答考不中。 在庾庆看来也不可能考中,连考九次都考不中的人,他庾庆一介入就能考中了,那他庾庆得多倒霉才行? 考过九次都考不中的人,又颓废多年,还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这么个精力不济的人,硬是把会试要考几天的题目赶在一下午就匆匆做掉了,答案甚至没做任何修改,若还能中榜,那就没天理了。 真要是那样的话,是口臭狗屎他庾庆也吞了,认了! 日子一天天过的飞快,转眼临近会试,朝廷主持会试的相关人员名单也确定了下来。 明先生一改懒散常态,和原东家告了假,全天候扑在了钟府这边,为庾庆划定可能的出题范围,搞的庾庆头大。 七天,只有七天时间,明先生不惜住在了钟府东院,也不在书房偷懒睡觉了,盯着庾庆读书。 这种情况就算是装模作样也累,七天内要看的内容太多了。 庾庆想偷懒的时候,明先生竟抄了根棍子来抽他。 开什么玩笑?敢偷袭本掌门?搞的庾庆差点想拔剑砍他。 后是顾忌殴打先生可能会震惊钟府,才不得不忍了。 关键你说自己会武功也没用,亮出来也吓不到人家,明先生照样敢抄着棍子上,一把老骨气敢战天斗地的感觉。 总之这七天把庾庆搞的很难受…… 不过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当这一天真的来到时,本以为就是走过场的庾庆也不免有了些忐忑。 会试正式开始的当天,钟府男主人的马车及护卫队亲自送行。 马车内,除了考生庾庆外,还有亲自来送的钟员外和明先生。 明先生一路喋喋不休,反复交代进入贡院后的注意事项。 钟员外在旁听的连连点头,不管怎么说,作为参加过九次会试的人,仅凭这份经验钟府就不算白花了钱。 车队还未抵达贡院,在通往贡院的途中就被逼停了,有军士拦路,不允许车马之类的东西通过,包括送行人员也要一律停止前行,只许考生凭号牌进入。 这个时期没人敢强行冲撞。 也能理解,来自锦国各地的一万多名考生,同时往一个地方集中就已经是不小的规模,倘若再加上送行人员和各种车马一起挤过去,容易堵塞道路不说,还容易出乱子。 庾庆只能是下车,杜肥将一只装的满满当当的背篓递给了他,并帮他上肩背好,同时交代考完结束后到哪个地方碰面,会来接他。 众人除了一番鼓励的话,就是让他保重身体,毕竟要考五天四夜,等于要在贡院号舍里窝四五天。 庾庆向众人行礼后,转身而去时,明先生忽快步过来,扯住了他的袖子。 庾庆愕然回头,问:“先生还有何吩咐?” 明先生目光咄咄逼人,嘴唇嚅嗫一阵,却只说出了三个字,“好好考。” “是。”庾庆应下,确定他没了其它交代,才再次转身而去。 明先生目送着庾庆凭号牌通过朝廷人马的封锁,一直到庾庆的身影消失不见了,还站在那久久不动,神情复杂。 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明显在走神,钟员外连喊了他好几嗓子,他才醒过神来。 钟员外邀他上车,说要宴请。 明先生摆手谢绝,也不要马车送,又说是一个人走走,背影萧条而去…… 贡院占地很大,仅考生用的号舍就有将近两万间,大门口临时开了四十多处检查的棚子,一个州一个。 一群背着一大堆东西的考生寻找各自州的入口,一路上东张西望的庾庆也在其中。 找到入口后,庾庆现之前护送入京的列州相关人员也在,主要负责陪同朝廷人员核实考生的身份,若是现眼生且从未见过的人自然要详查。 这些都简单,整个进入过程最麻烦的还是检查携带物品,检查的很仔细,生怕有夹带混进去,相当耗费时间。毕竟是上万人参考,一个个住在号舍里,监考人员是没办法盯住每一个人的,只能是进入时严加盘查。 好不容易进去了,东张西望的庾庆也未能现许沸,不知人家是已经进去了,还是还没有来到。 他的火蟋蟀已经提前派人送给了虫儿,不是担心钟府的人照顾不好,而是钟府那边正好奇东院小池塘的水怎么变黑了,他之前没考虑太多,说了谎,说不知道。这要是给钟府的人照顾的话,立马要露馅。 当然,他找许沸并不是关心自己的火蟋蟀如何,而是想问问四千两银子的欠账什么情况? 入了贡院以后,想再找许沸就麻烦了。 各州的考生都打散了,给的号牌本就是以抽签的形式得出的结果,不给预定好的熟人住在一起的机会。 到处有看守,不能到处乱跑,庾庆也只能是暂时作罢,老老实实按照号牌上的标示找到了自己所在区域,进而找到了自己的号舍,有点霉味且狭窄的小单间…… 钟府,钟员外回到家已经过了午饭的饭点。 然家人都在等他一起,一见他回来,文简慧立刻迎上去问:“怎么弄这么晚回来?” 钟员外摇头,“今天算是见识了。贡院那片区域送考生的人太多了,返回时堵的不行,坐马车真还不如步行来得快。” 文简慧:“人顺利送到了考场?” 一旁的钟若辰和文若未皆竖起耳朵关心着。 钟员外只点头嗯了声。 稍后,下人把热好的饭菜给端了上来,一家四口围坐一桌慢用。 吃到一半,文简慧突然唉声叹气地放下了筷子,心事重重,食难下咽的样子,“乡试一百零六名,乘上四十来个州的话,差不多就排在了四千名以后。我打听过了,会试一般就取前两三百名,他这四千来名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上榜哟。” 她这话既是说给丈夫听的,也是说给待嫁的女儿听的,有些事情她说是没用的,若是女儿死活不愿嫁的话,她相信丈夫是会认真考虑的。 说到底,家世背景挥不了作用又无法金榜题名的‘阿士衡’她是看不上的。 举人?放在各州可能还算个名堂,放在京城什么都不是,看看京城万人云集的考试场面就知道了。而钟家平常来往的都是非富即贵,五品以上的达官贵人不知认识多少,举人算个什么东西? 不是钟家养不起‘阿士衡’,而是她也是要面子的,找个这样的上不了台面的女婿,让她平常与那些贵妇人来往时脸往哪放?平日里互相有点意见的贱人们知道后,还不知要怎么嘲讽她。 这个不能想,她越想越难以接受。 钟员外面色凝重,说实话,他也不看好庾庆这次的参考,基本上是白忙一场,算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尽力一试。 端着饭碗的钟若辰低下了脑袋,筷子数米粒似的将饭粒一粒粒慢慢挑进嘴里,同样是食难下咽。 最近这些日子,母亲经常在她耳边说一些她未婚夫没用的话。 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告诉她说她有一个未婚夫,然后又不断贬低她的未婚夫,让她站哪边? 文若未明眸忽闪,看到姐姐的样子,当即嬉笑道:“不一定哦,乡试不行,会试大放异彩的例子不是没有哦。娘,万一未来姐夫给你考个状元回来,那你还不得羡煞旁人。” 文简慧被她说的噗嗤一笑,旋即意识到是做梦,脸又一沉,哼道:“做梦都不可能,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还差不多。” 第七十八章 考完 太阳照旧从东边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考场里的第二天。 号舍里盘膝打坐的庾庆被一些嘈杂声音搞醒了,缓缓收功睁开了眼。 天色还早,阳光才刚刚照到屋顶而已,但考生们已经是各种活动。 方便的方便,洗漱的洗漱,有走来走去的动静,有做饭的动静,有因没太休息好的叹息声,加上都是来自天南地北的人,生活习惯各异,所以能听到各种动静,闻到各种气味。 庾庆隔壁的那个考生就在吃烙好的饼,蘸的酱料气味好特别,直往这边渗透。 号舍里的规矩是不许交流,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号监,也就是杵在外面的朝廷派来的监考人员。 感受了一下此地氛围,庾庆摇头叹气,自己堂堂玲珑观掌门居然会来这种场合,简直是作孽! 他也起身稍作洗漱,然后便煮自己带来的灵米。 这次,他算是找到了名正言顺的借口从钟府捞了点好处,十斤灵米,昨晚就已经饱餐了一顿打坐炼化了其中灵气。 外面有一口口盛满了清水的大水缸,也有准备好的炭火供给。 待到吃饱喝足了,辰时已过半,终于开始放考卷了。 说是昨天开考,其实昨天只是入场,实在是要检查的人太多。 考场是昨天晚上封的,断绝了和考场外的联系,当晚在场内出的考题,然后场内木匠连夜雕版印刷,保证所有人看到的考题都是一模一样的。 连同考卷一起下来的还有试纸。 拿到考卷后,就不允许再带任何纸片离开号舍,考生之间越不许有任何的联系。 一直心怀忐忑的庾庆在看到考题的那一刻,神情安静凝滞到一动不动,目光直勾勾定格在考题上。 虫儿没有骗他,送到钟府的考题就是这次会试的考题。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怎么了,本以为确认是提前掌握的考题后会高兴的,然而真确认后却丝毫都高兴不起来,他这次好像才真正体会到了阿节璋生前拼死想改变的是什么。 自己只是个江湖中人,好像不关自己的事…庾庆心中如是一声,才动了动身子,开始取出文具。 一切准备就绪,按照明先生交代的步骤,一步步去做,先打草稿。 这埋头一写就是小半天,怕自己忘了,先把背记的内容打下了草稿,然后又继续盘膝打坐修炼,不这样的话,他都不知道这几天的时间怎么熬过去。 偶尔经过的监考人员见状也没任何反应,当他在苦思冥想。 厮混到第三天,又是先煮一顿灵米吃饱了,然后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抄写,力求字体写的美观。 抄完一题的内容,确认没问题了,又再次收工,继续打坐炼化今天入腹的灵气。 第四天他依然如旧。 考场外的人看不到考场内的动静,却有许多人牵挂着。 日落日出,又是一天,第五天,也是会试的最后一天。 天有不测风云变了天,乌云掩盖了朝阳,下起了靡靡细雨。 窗前,钟若辰久立,凝望着屋檐下的滴答水滴。 文若未在她后面,卷起了裤腿,白皙小腿上磕出了淤青,之前偷偷爬楼梯摔的,正以一颗煮熟的鸡蛋滚淤青之处,呲牙咧嘴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后,喊道:“姐,帮帮我。” 钟若辰在走神,妹妹连喊几声愣是没听见。 文若未回头观察了一阵后,不指望了,继续自己滚蛋,嘴里嘀咕着,“姐夫啊姐夫,但愿你能争口气!” 她也不傻,听出了母亲有悔婚的意思,知道母亲想怂恿姐姐开口,然而她也知道姐姐一直在装傻,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对抗母亲,死活不开那个口…… 号舍里的庾庆看着外面的小雨晃了神,在琢磨着要不要出个意外,让雨把考卷给淋了。 之前赶赴贡院时,明先生在马车内交代过,万一下雨要小心看护好卷子,被雨水淋过的或者弄脏了的卷子是不会收的,而这些投机取巧的方式阿士衡并没有告诉过他。他没想到还真下雨了。 明先生一说,他当时就想这样省事,后来想想又还是算了,自己能蒙混过去,就没必要出此下策,污了卷子是能直接落榜,但主考人员也是要核实情况的,把他这个‘阿士衡’单独拎出去免不了,搞不好要节外生枝。 勾动他小心思的是,没想到还真的下雨了。 最后意图挣扎一下的邪念摁下了,挑了件衣服遮挡外面的风雨。 仔仔细细又抄完一题,再把就几句话的诗给抄了,检查无误后糊了名,将几题考卷归置在一起保存。 剩下的就是等待交卷了。 午时过后,考场鼓响,考生们当即纷纷护着考卷冒雨交卷…… 考场大门申时解封开启,考生们6续出来,有神采飞扬的,有面色凝重的,有雨中任由雨淋的,也有挡着脑袋快跑的。庾庆就混在这些人当中出来了,又在东张西望找许沸,结果还是没看到,只好随着四散的人群离去。 待他从大军的封锁中走出时,身上已经淋了个半湿,没走多远一支雨伞递来,是杜肥打了伞来接他。 “杜叔。”庾庆笑着接伞。 杜肥没给他,还帮他卸了背负的背篓,自己大半身子在外淋雨,帮他打伞,边同行边问:“考的怎样?” 在观察庾庆的神色,希望能看出点什么似的。 庾庆耸肩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杜肥认为他在故作轻松,没有再多问什么,殊不知庾庆是真无所谓。 两人步行到马车旁,庾庆再钻进马车时,现钟员外又在车内,又亲自来接了,愣了一下赶紧在车内行礼,“叔父。” 钟员外扔了条毛巾给他,让他擦擦,“听说考场内的作息环境不太好,怕你休息不好又淋雨,但杜肥说你有修炼内功,说这点雨淋不病你。” 庾庆点头,“还好。” 钟员外这才问道:“考的如何?” 尽管知道现在问清了也未必是真的结果,可还是没忍住。 庾庆笑道:“我尽力了。” 钟员外微微点头,便不再言语了,一路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晃动着,一直盯着窗外,看得出心情比较沉重。 直到快到钟府时,钟员外才再次开口了,“能考上则好,若未能考上,就留在京城读书。等榜单张贴出来后,我会安排人去列州会馆为你办好留京公文。” “是。”庾庆应下。 这正是他想要的,他实在是不想再跟列州的护送人马回去了,不自由,老是蒙个面自己也膈应。 另就是因为前期被软禁在钟府内备考,导致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还没有把火蟋蟀给卖出去,可能要滞留京城一段时间,不然的话乡下地方很难把火蟋蟀卖出高价来。 但留京的前提是要在列州会馆那边办好手续,否则护送人马回列州后搞丢了一名举人是没办法交差的,你不办留京手续就必须随队返程。 也因此,庾庆本想今天就告知真相的话,暂时忍下了,反正这边也要等会试结果出来后才会安排婚事,他可以多混点灵米,闹僵了就不好占这便宜了。 会试结果出来后再安排婚事,也是为了防备阿节璋儿子的身份过早暴露,避免有人干扰考试结果。 马车回到钟府后,迎接的李管家又再次问考的如何。 而钟府的女主人文简慧则一直未露面…… 次日雨过天晴。 终于得了自由的庾庆立刻要去京城逛逛,结果杜肥并未给他完全的自由,愣是派了两个人跟着他,说这是钟员外的意思,怕他在京城出事。 这令意图去找合适卖家的庾庆有些束手束脚,面对杜肥的不肯让步,他也只好罢了,一切等告知真相后再说。 不过还是要了辆马车出去溜达,他也没去别的地方,直奔曹府。 曹府门房见来客马车也不俗,立刻去了通报。 不一会儿,虫儿跑了出来,欣喜道:“士衡公子。” 让钟府随从在外等着,庾庆跟了虫儿入内。 在旁领路的虫儿其实也想问问庾庆考的如何,但感觉这话不是自己该问的,也就没有多嘴,不过还是提醒了一句,“士衡公子,我家公子有客,那四个人和詹沐春詹公子来了。” “哪四个人?”庾庆话一出口,便幡然醒悟,跟詹沐春混在一起的还能有哪四个,试着问道:“姓苏的那四个?” 虫儿点头。 庾庆顿时有些纳闷,现还真是几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怎么在这里也能撞上,问:“他们跑来干什么?” 虫儿:“叙旧。” 庾庆无语,有一点他也不得不承认,那四个穿一条裤子的家伙和詹沐春还有许沸之间的确相处的不错,似乎总有名堂能混在一起,一路处到京城,关系越混越亲近,估计六人都快拜把子了。 也罢,庾庆琢磨了一下,也是到了给几个家伙算命的时候,刚好省得他一个个去找,遂问道:“他们知道我来了?” 虫儿点头,“门房通报的时候,他们几个和公子在一起,都听到了。” 庾庆迟疑道:“他们什么反应?” 虫儿低头不语,他看到有人在冷笑,但他不好在背后说。 不说,庾庆就明白了,也哼了声,换了话题,“大头没事吧?” 虫儿也立刻露了笑脸,“天天有骨头吃,乖着呢。” 第七十九章 京城首富   曹府豪门大宅,园中景盛。   二人说话间就到了许沸住的小院,虫儿先行跑了进去通报,立见许沸和詹沐春露面,并未见到苏应韬四人。   “士衡兄。”许沸下了台阶迎接,脸上表情笑得有些不自然,他大概猜到了庾庆的来意。   “士衡兄。”詹沐春也步下台阶见礼。   他对这位也算是印象深刻,差不多算是所有赴京考生中唯一不把他解元郎当回事的。   年轻人都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他也不例外,可若说实在的,他心中对庾庆另有一番敬重。   庾庆直接摆出笑脸,“许兄。哎哟,詹兄怎会也在此,幸会幸会。”   许沸有点意外地打量他。   詹沐春回应道:“半个月前我们就约好了,考后聚一聚,互相问问考的如何,我们也是刚刚才到。”   庾庆懂了,这几个家伙考前就已经先聚过了,可怜自己连门都出不了,都比自己自由,谁叫自己背了‘乡试考的不好’的黑锅,认了!   不等他多话,许沸伸手示意庾庆借一步说话。   詹沐春识相回避,先回了屋内。   庾庆跟了许沸到一旁,洗耳恭听状。   许沸低声道:“士衡兄,钱的事就不要当其他人面说了,我舅舅已经应允了,我待会儿就找账房那边先支了给你。”   庾庆点头,明白了,这位是不想他当客人的面说他欠钱的事,当即好言好语道:“好说,凭你我过命的交情,钱的事不急,不过借据正好带来了,一会儿给你。”   许沸苦笑,随后伸手请他里面坐。   庾庆心情大好的谢过,与之一起入内,一进客厅,现不止詹沐春,苏应韬四人也在场。   他还以为四人讨厌他,回避了呢,原来只是懒得出去迎接他而已。   苏应韬四人一个个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姿态,在故意甩脸色给庾庆看。   许沸再次苦笑,不知苏应韬四人为何如此看庾庆不顺眼,他不是没劝过,但是没用。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招呼庾庆一起席地而坐时,忽见庾庆看苏应韬四人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别样深刻,心中不由咯噔。   他下意识多看了苏应韬四人一眼,心里又告诉自己,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虫儿默不吭声在旁斟茶倒水。   苏应韬不正眼看刚落座的人,或是不屑,继续之前的话题道:“詹兄,那篇赋论你是如何破题的?”   詹沐春略思索,回道:“简而言之,在问国士之所以能成为国士,是因为帝王的垂青,还是天命所归,或是靠自己的努力而来。”   除庾庆和虫儿外,其他人皆微微点头。   苏应韬又追问:“詹兄如何选择?”   詹沐春徐徐道:“三者俱有之!”   啪!房文显击掌而叹,“英雄所见略同!”   苏应韬、张满渠和潘闻青三人皆点头赞同,显然破题的方向和答题的路数都对上了,至于赋论能否出彩则在各自笔下的功底了。   几人认为值得浮一大白,遂以茶代酒举杯,却现许沸未曾举杯,且带有沉吟意味。   几人察觉到了什么,张满渠问:“莫非许兄另有高见?”   “我做了唯一选择,帝王!”许沸边说边看几人反应,内心有些不安,没想到自己先拿到了考题的还跟大家闹出了大差距。   潘闻青当即摆手道:“文无绝对。许兄,你这样选择也没什么不好,说君上好话终究是不会有错的,只要措辞得当,哪个判官都不好否认,起码也得判个良。”   “正是。”   “朝廷的人或事,唯上不唯下,也说不上什么过错,或许本来就如此。”   几人纷纷附和。   庾庆在旁慢慢喝茶,心中微微一乐,他虽然不太懂这些,但也听出了个大概,现这帮舞文弄墨的人,喜欢文词耍诈,尽搞些扯不清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   不过听他们这么一说,他自己倒是越放心了,因为他记得明先生的答案和这几人的都不同。   在他看来,许沸是事先掌握了答题的,而詹沐春可是列州的解元郎,苏应韬等人的乡试成绩也不差,明先生的答案却跟这些人出现了严重偏差,结果不言而喻了。   再次以茶代酒举杯润口后,放下茶盏的许沸目光一斜,无疑中现了庾庆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心中微动,当即问道:“士衡兄,你那道赋论如何作答?”   此话一出,虫儿竖起了耳朵,詹沐春也好奇看来,另三位则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皆眼角余光给点不屑。   端茶慢品的庾庆愣了一下,旋即摆手道:“我肚子里这点墨水就不拿出来献丑了,旁听诸位高见便可。”   詹沐春笑道:“士衡兄,谁敢说自己一定能榜上有名?都是在献丑,大家交流品鉴而已。”   庾庆才不想讲出来被人笑话,尤其是那四个孙子也在场,再次摆手,“惭愧,惭愧,我是真不行!”   虫儿忍不住多看他两眼,现士衡公子一如既往,还是那么的低调。   他是知道庾庆事先掌握了答案的人,自然是这样认为。   谁知接话的许沸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士衡兄,只怕未必吧,你为人一贯低调,我可是屡屡走眼的。”   庾庆呵呵道:“这方面实在是比不得你们,我没什么低调好装。”   许沸意味深长道:“譬如一直在我们面前装穷人!”   此话一出,不带正眼瞧庾庆的苏应韬四人皆愣了一下,下意识瞅向了庾庆细细打量,结果才意识到庾庆穿的已经是上好的绫罗绸缎。   庾庆两手一摊,“我本就是穷人,有什么好装的。”   许沸戏谑道:“据我所知,你现在住的地方可不穷,好像是个豪门富商人家吧?”   他之前见识到庾庆的修为就怀疑,因为他也是练武之人,多少清楚里面的道道,深知凭庾庆的年纪,修为达到上武境界是需要不少资源累积的,而资源是需要花钱堆的,他那时就怀疑庾庆不缺钱。   后来因为他欠账的事,他舅舅曹行功查了一下庾庆的底,现了庾庆落脚的地方是在钟府。于是曹行功回头就交代了许沸,庾庆若再要钱,就去账房支钱还了那账。   不为别的,有钟府兜底,不怕庾庆乱来。   曹行功甚至查到了‘阿士衡’父母的名字,好在阿节璋在位时他曹行功还没出头,八竿子打不着,对阿节璋那个名字也没什么深刻的体会,不然怕是要吃惊。   许沸也是听舅舅提了一下,才现果然。   庾庆看了眼虫儿,从虫儿的反应中看出了没有说过,顿时一乐,误认为许沸还摸了下自己的底,刚想随便打马虎眼,忽注意到了苏应韬四人的态度变化,心头一动,到嘴的话改了口,“唉,谈不上什么装,那也是我舅舅家,我舅舅也就区区一个京城富而已,锦国这么大,真算不上什么。我们是读书人,谈钱就俗了。”   许沸还没从他前半段话中反应过来,就直接被他最后一句话给呛住了。   京城富?   这次别说苏应韬四人了,就连詹沐春亦感到吃惊,本以为许沸舅舅家就已经够有钱了,没想到还有个更牛的!   当然,苏应韬四人的反应比较精彩,他们很想问问庾庆,京城富也算区区?锦国虽大,又能有几个京城富这种级别的富豪?   四人内心更多的是震惊,现自己严重走眼,京城富不说钱,在京城的人脉关系恐怕是非同小可!   瞬间的变化,四人脸上摆给庾庆的不屑和倨傲悄然消失了,看向庾庆的眼神都很复杂。   虫儿有些茫然,钟府是京城富吗?   他去过,但他不知道,搞不清楚。   许沸心里也在嘀咕,钟府是京城富?   这个,他舅舅也没告诉他钟府的档次有多高,就说了个富商,他准备回头再找机会问问舅舅。   见自己一句话把众人给镇住了,庾庆开始主动搭话了,他不扯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也他娘的扯不来,“不知诸位会试后,打算何去何从,直接返回列州吗?”   苏应韬四人态度变得比较矜持,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总之室内的气氛好多了。   詹沐春先开口了,“看情况吧。”   潘闻青接他的话还是比较自然的,“詹兄的去向不难猜测,凭詹兄的才华自然能通过会试。”   詹沐春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可不能这样说!”   潘闻青继续道:“詹兄殿试,若是能名列二甲及以上,自然是留京,若只是三甲同进士的话,想办法留京反倒没了什么意义,不如以解元郎的身份返回列州,自然有好位缺安排。”   张满渠亦颔,“这是自然,詹兄乃列州学子楷模,若是连列州解元郎都没有好的安置,书读来还有何用,岂不令列州文气动荡?只怕州牧大人也会不满。”继而看向同伙的另三位递话,“不像我们…”   不好意思直接回某人的话,苏应韬立刻接自己人的话,“我们四个商量过了,若能上榜则罢,不能上榜则先留京继续攻读,由家里面在列州走动,若能在列州补到合适的缺,则返回列州,若没有合适的缺,则在京等三年后的会试。”   庾庆哦了声,问四人,“也就是说,苏兄你们四个不管能不能考上,都会暂时长居京城?”   许沸闻言忽暗暗奇怪,这厮今天似乎有些不正常。   往常,这家伙压根不愿和这些人照面,今天倒好,大喇喇坐在了一起凑热闹不说,竟还主动攀谈了起来,怎么感觉有些蹊跷? 第八十章 收账 他也搞不懂蹊跷在哪,现苏应韬四人的反应突然间也不正常了。 那边的张满渠已经顺应着庾庆的问话嗯了声,“暂时恐怕是这样。”这一开口似乎又觉得回了庾庆的话有些尴尬,又看向了许沸化解,“许兄,张榜以后,你待如何?” “呃…”许沸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虫儿一副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在旁给众人添水。 庾庆嘴角勾起笑意,倒要看许沸这个提前知道了答案的人该如何回答。 他对许沸是走是留也没什么兴趣,他能这样坐下跟几人聊天,甚至不惜冒出京城富的话来,就是为了掌握苏应韬四人和詹沐春的去向。 没办法,这几人对自己的印象太深刻了,阿士衡根本不能在几人面前露面。 会试之后,他要想办法让几人从这世界上消失。 事情是他没处理好招惹出来的,他不能给阿士衡留下这么大的隐患,这个屁股他必须得擦干净。 至于许沸,有把柄在他手上,妖界出来后还跟着一起扯了谎欺骗列州和司南府方面,加之要出几千两银子,以后应该可以介绍给阿士衡认识。 “还没决定,看看情况再说。”许沸含糊其辞。 不一会儿,众人的话题又回到了会试的题目上。庾庆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吭声了,大家再问到他头上,他也是摆摆手直接说忘了。 拙劣的借口,一点都不带掩饰,就是这么耿直。 见他如此,大家也就不再多问,继续聊自己的。 庾庆乖乖旁听,坐等许沸交钱。 午饭的饭点快到了,许沸自然邀大家在曹府就餐,然庾庆实在是没耐性再听这些人叨叨的话题,不想再等下去了,借口答应了‘舅舅家’必须要回去,附带着向许沸暗示了一句,“字据现在给你?”伸手就要到袖子里掏出来的样子。 许沸摁住了他的手,请其他人稍等,先带了庾庆离开。 最终,庾庆如愿以偿的从曹府账房那领到了四千两银票,拿到了钱的他也很守信用,干净利落地给还了借据。 此事终于告一段落,许沸算是松了口气,从账房走出时他也忍不住问了句,“你舅舅家,那个钟氏真是京城富?” 他有点不明白京城富的外甥怎会这德行。 看曹府的气派,庾庆就知道有些东西瞒不住这里,老实承认道:“没有,你没看出那几位是势利眼么?不搞出点噱头怕他们对我不客气,这毕竟是你家,怕会搞的你难做,我也是为了你好,随口圆场而已。”毫不掩饰自己在说谎,还补了一句,“当然,你要是喜欢看他们知道真相后的反应,等我走了后,你可以告诉他们。” 他才不怕苏应韬等人知道真相,知道又如何?耍他们一趟还能换一顿客气,不耍什么都没有,反正他不会觉得丢脸。 许沸无语,当面捅破,搞的几人难堪,自己脑子有病还差不多。 被庾庆这么一提醒,他反倒不敢乱说了。 哭笑不得后,他再次客气邀请庾庆留下用餐, 庾庆也再次拒绝,先找虫儿拿回了火蟋蟀,之后又表示想见见许沸的舅舅。 许沸摇头:“我舅舅白天几乎都不在家,基本都在外面应酬,你见他做甚?” 庾庆示意手上装了火蟋蟀的罐子,“这东西什么来历,你是清清楚楚的,那是连幽崖也想得到的东西,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卖给别人,还不如卖给自己人,你帮我问问你舅舅有没有兴趣,以前说好的价钱不变,就一万两!” 许沸很想问问他,谁跟你自己人?然而有些话只能是放在心里,“士衡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家真的不需要,你还是另找买家吧。” 若是其他卖家,他不看价钱的话,也许还有可能图火蟋蟀的新鲜稀奇买了,可出售方是庾庆,他莫名就很排斥,是那种白送给他也不想要的感觉。 庾庆却不肯轻易放弃,“算了,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八千两如何?” 许沸无奈道:“士衡兄,幽崖是什么样的存在你不会不知道,谁都搞不清幽崖要这东西干什么,谁都不知道这东西留在手上是利还是弊,我等凡夫俗子实在是不敢轻易招惹,不能只为图个新鲜买个莫名其妙还可能招麻烦的东西,你另找买家吧,我们家真不敢碰。” 话说到这个地步,庾庆也不好再勉强了,只能是就此告辞。 出了曹府,上了马车,马车骨碌碌去,庾庆车内微微摇晃。 他拎起装有火蟋蟀的金属罐子看了看,“唉!”叹了口气,突然间现了这东西不好卖。 是许沸的话提醒了他,和幽崖有关的东西,听着都心头一凛,有钱人家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怕是不敢轻易买下。 可问题是,他若是不提和幽崖有关,只当个普通稀罕物卖,似乎又卖不出高价来,贱卖又不太甘心,起码也得值个一千两才对得住自己在古冢荒地的冒险吧? 可是,哪怕就算是卖一千两,也还得找有钱人家,普通人家能拿出一千两银子的不多,怎么可能花一千两买这东西。 哪怕五百两或者三百两,也还是一样的道理。 他的底线是三百两,低于这个数那还不如自己养了,虽然在山里面三天两头杀生搞骨头喂食有点麻烦,但起码能省点烧水的柴火事。 想到这,又觉得山里面最不缺的就是烧水的柴火,省了烧水的麻烦却多了搞骨头的麻烦。 最大的问题是,鬼知道这东西能活多久,虫子的寿命大多不长,万一也和某些普通虫子一样,活不到一年就挂了,那…他心里默默下调了价钱底线,实在不行的话,一百两也卖! 越想越闹心,遂不想了,放下了火蟋蟀找点高兴的事,摸出了刚得到的银票,再次美滋滋地清点了一遍。 不多不少,又赚四千两,忍不住亲了口,才舒舒服服地塞回了怀里,拉开了窗帘看向窗外的京城。 杀人,捞钱,事了辞红尘,回山静心修,偶尔想美人。这是他参加会试之后的盘算,把玲珑观上下整顿好是自己的责任,然后天大地大玲珑观内老子最大,做个无忧无虑的掌门,享受九坡村年轻姑娘们最仰慕的眼神…… “公子,刘府到了。” 马车在一座府邸门口停下,庾庆钻出车亲自登门,找刘府西席明先生。 结果刘府告知,明先生告假助钟府举子参加会试后就一直没回来。 庾庆意外,遂打听了明先生家住那里,之后再辗转去找。 他找明先生没别的,就像许沸等人谈论考题一样,估计考题的事很快就要传开,也会传到明先生的耳朵里,想必明先生一听到考题就会震惊,就会意识到他事先掌握了考题。 他早就酝酿好了事后找明先生好好谈谈,避免出现不可控的情况。 然而找到明先生家时,其小小庭院的宅子里只有两名美姬,明先生不在。 两名美姬正是刘府和钟府花钱请来伺候明先生的,据二人说,明先生会试那天回来收拾了点东西便离京了,说是要出去走走,反正一走到现在就没再见过,不知去了哪,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庾庆傻了眼,这到哪找去? 没办法,只好心里带着疙瘩离开了,担心明先生会想不开告状之类的。 出现了可能节外生枝的状况,惴惴不安的他一时间也没了找火蟋蟀卖家的心思,开始到处打探明先生的下落…… 贡院,依然是重兵把守,表面看来静悄悄,内部忙碌的情形却让许许多多的人为之牵挂。 考生出来后,贡院便再次严密封闭了,考生的卷子不能离开,朝廷派来主持会试的相关人员也一律不得离开。也就是说,考生离开了,相关官吏还得继续被关一段时间,直到所有考卷判出结果为止! 上万人的卷子要在短期内全部判完,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判卷人员的压力不小。 批卷房共分四房,每房一个主考官,每个主考官也被称作判卷总裁,四道考题就是四位主考官分别出的,题目由此分类判决。各房同一个类型、同样的题目内容看多了,多少有些麻木,考卷内容是好是坏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不出彩的答卷很容易被黜落。 赋论房内,一群判官读卷,其中一名体态微胖判官依序扯来下一张考卷,他那坐了半天已经麻木的表情突然微动,眼神亮了一些,卷面上不错的字迹让他醒了点神。 字好却不知文如何?他心中嘀咕,目光把这份卷子从头看起。 看着看着,已有些坐躬的腰慢慢直起,一手肘撑在了桌面支着下巴,另一手五指竟在桌面轻轻有节奏地敲击了起来,看的入神的表情中不时浮现若有所思感,思维明显被卷子上的内容给引导了,在思想上与之计较长短。 看到最后,收手后靠,双手抱着肚子,拇指动作较多,紧抿着嘴角,一脸的纠结难断。 最终,还是不敢对这份卷子轻易下论断,他站了起来,拿了这份卷子朝赋论房的总裁走去。 第八十一章 受命于天 赋论总裁官是当朝大学士罗页文,正坐在席查看被众判官黜落的卷子,这些落选的卷子多少要过一眼,先是防误判,其次是有这态度也能让众判官谨慎行事。 来到案前的微胖判官双手奉上卷子,“大人,学生愚钝,这张卷子恐怕还得您亲自来明断。” 有其他判官闻言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抬眼看的罗页文哦了声,也有些意外。 还是那句话,文无绝对,难以细分绝对的高下,只能判以水准高低。 水准以‘成’来论,一桶水装了几成满的意思,用来比喻学问,十成自然就装满了。 满数为十,又分四个档次。 一张卷子的作答,五成以下的水准评‘劣’,自然也就是黜落了。 十之五六评‘中’,十之七八评‘良’,九和十就是‘优’。 不过一般情况下判官给人评‘优’时,通常都给九成,都会留一分余地,很少给人评十分满意,除非碰到十分优异者,给了也能得到大多人认可,不会遭来太多非议,才会不吝给予,否则就是自找麻烦。 这就是罗页文疑惑的地方,有这么多等级可划分,感觉模棱两可的地方高一点或低一点都可以,判官有这权力,做不了决定是怎么回事?当即暂停手上看的黜落卷子,接了递来的那份查看。 看着看着,他眉头忽然一皱,继而又慢慢舒展开来,后又会微微一皱,目中神色颇给人阴晴不定感。 看到最后,似乎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竟忍不住盯着最后几句话轻轻嘀咕起来,“聚民之地为国,民哀则国衰,佑民者,真国士也。陛下受命于天!陛下受命于天…陛下受命于天……”赋文最后一句话让他反反复复很是念叨了一阵。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这篇赋论是怎么回事。 破题没问题,国士能成为国士,是皇帝给的还是天命造就的又或是自己努力来的。 答题正常的论述,就是国士与三者之间的关系。 锁院之后,他看了这么多答卷,都是这种正常的论述逻辑,不是说无君就无国士的,就是奉天承运的,要么就三者兼顾的,唯独眼前这张卷子完全偏题了。 说白了,这位答题者认为国士和三者之间都没什么关系。 这位答题者通篇大论的,不去论述国士与三者的关系,反而在慷慨激昂地解释另一个问题,什么叫国士! 遍数古今,一个个早已远去的人物在答卷文字间鲜活了起来,一件件可歌可泣的历史烟云似乎就飘荡在眼前,令人荡气回肠,最后汇聚成一句话,也是考卷上的最后一段话:聚民之地为国,民哀则国衰,佑民者,真国士也! 看到这,换了任何判官都会认为,答题者认为国士是在为国为民不为私利的付出中担当起来的,在讽刺那种精致利己的所谓努力,否认与天命有关,甚至否认与帝王有关。 就凭此,判官不看的皱眉才怪,可问题却在最最后出现了神奇的转机:陛下受命于天! 若把这一句蒙蔽掉,通篇都是别的意思。 若把这一句加上,通篇骤然翻转,瞬间颠倒了乾坤。 所以哪怕是罗页文也忍不住反复试读确认。 聚民之地为国,民哀则国衰,佑民者,真国士也! 谁是真国士?后面轻飘飘点出一句,陛下受命于天! 于是,整篇答卷的意味定性是,答卷者通篇否认了国士与三者之间的关系,告诉了大家什么才是真正的国士,若真有国士的话,护佑万民者才是真国士,谁有资格守护万民?陛下受命于天! 若真有谁运承天命,唯有陛下! 好不容易从答卷中回过神来的大学士端着卷子忍不住摇头好一阵。 他现这答卷者偏题偏的离谱,却又偏的没问题呀! 头回见识到这样的事,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砰!隔壁批卷房内突然传来猛然拍桌的动静。 又有人怪叫一声,“好!好一个‘一朝入得君王殿,了却生前身后名’,好好好!” 这边阅卷的判官都被惊动了,包括罗页文在内,都在面面相觑,原来是隔壁有人在拍案叫绝。 罗页文笑道:“看来李大人是遇上好的诗词了,否则以他的见多识广不会这般失态。” 微胖判官略欠身,“大人明鉴,想必是如此。” 罗页文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又落在了手上卷子上,问:“此卷你怎么看?” 微胖判官:“还请大人明示。” 罗页文:“问你,但说无妨。” 微胖判官:“竟敢直评陛下,下官不敢妄议,请大人定夺!” 罗页文微笑,一猜就是如此,考题涉及帝王,答题者不可避免也要涉及,但都借古喻今,这直接说‘陛下’二字就是不偏不倚地指当今圣上了,加之是篇奇文,撞上的判官不好定夺可以理解。 但也正因为如此,微胖判官心里是怎么想的,罗页文已经是心里有数了,遇上这种卷子,若不是真觉得好,直接黜落便可,犯不着还拿来给他看,显然内心里是不舍的。 抖了抖手上卷子,罗页文颔赞许道:“如正道沧桑,如大地苍茫,却又骤然如坐云端,更难得的是,竟能在会试中写出这般一气呵成的文章,我也是头回见识到。字毓灵秀,文采飞扬,荡气回肠,且一气呵成,如此心性,想必其它题目做的也不会差,老夫理当成全!” 微胖判官正讶异大学士竟给出如此高的评价,罗页文已经是把卷子往桌上一铺,直接提了批卷的朱笔,跳过下面判官,自己在试卷上亲笔写下了一个鲜红的‘十’字,竟给了个封顶的最高成绩。 涉及当今圣上,下面判官与圣上少见,不敢定夺,罗页文却是经常与圣上见面的,多少知道一些圣上的心思,就凭这突兀冒出的‘受命于天’的字眼,这马屁怕是就要拍进陛下的心坎里,陛下怕是就想让天下人看到。 而这通篇文章的前面,怕是又要对了另一批人的胃口。 这人呐,就是这样,总喜欢看自己喜欢看的东西。 所以不但是奇文,还是篇两边讨好的奇文,他没理由不玉成。 当然,玉成之前他也有些犹豫,心头闪过一个阴影,有点怀疑,此文会不会是那个示意出题者安排的考生,若如此的话,他便要减去一分,将‘十’变成‘九’。 在朝为官,既要生存下去,又想守着一些本心往往便得如此折中,就像眼前这篇两边讨好的奇文一般,畅所欲言到最后似乎意识到了不妥,还是以画龙点睛的方式来了个峰回路转。 后来一想,又觉得不是,若是那人安排的考生,便不会推翻那人的出题,于是才放心给了‘十’的评判。 亲自批阅后,罗页文扯起卷子交给了微胖判官,挥手示意就这样,后者领卷退下,回了自己位置上继续批卷…… 又数天后,当所有考卷全部判卷完毕,要正式罗列会试排名时,四房主考官终于在庭院中碰面在了一块。 罗、李、楚、耿四位大人相视哈哈大笑,忙完了最紧张的判卷,剩下的事情便简单了。 李大人问:“各房头名想必都出来了吧?要不,好文共赏,咱们先开各房的头名?” 罗大人指着他笑道:“你前些日子拍案叫绝,整个院子都听见了,必是有所得,心里按捺不住了吧?” 几人齐哈哈。 笑归笑,事还得办,按李大人说的办并不误事,更不违规,何况大家也确实想看最好的。 于是四房又再次按照规矩合一协作,所有考卷都搬运到了一座大堂内,登记造册的东西也都准备齐全了,人员聚集在了一起,各自分工。 四位主考官又凑了团,不过都拿了一份卷子,一起放在了一张案上,李大人指着自己的说道:“你们的字多,一时间看不完,来,都先来看看我的。”说罢自己还让开了,给三人腾了空间。 另三位大人当即挤在一起,脑袋往中间瞅。 “哟,李大人竟给一诗判了个满十。” “呵呵,谁也别说谁,你看看,四份考卷都是满十。” “没想到啊,本科会试四房居然都不留余地,都给出了判满分的卷子,罕见!” “朝天阙…咦,有点意思…” “一朝入得君王殿,了却生前身后名…一朝入得君王殿,了却生前身后名……” “好一个《朝天阙》,题指‘功名’二字作诗,却用短短四句写出了一生,连死后也不落,却又在题范之内,好诗!判满十不为过!” 闻三人言,李大人捋须摇头,洋洋自得状。 “咦?”罗页文忽流露惊悚神色,指着东南西北拼一块的四份考卷,“你们看字迹,是我眼拙吗?我怎么感觉这四份卷子出自同一人之手?” 此话一出,另三位赶紧细瞅辨认四份考卷的字迹,不看还好,越看越像。 别说他们,连旁听的下官也忍不住围了过来。 李大人忍不住伸手拿起了两份卷子,把两边文字彻底靠在了一起做对比,比着比着嘴里嘀咕,“是很像,至少这两份似乎真是出自同一人。” 第八十二章 天之骄子 四份卷子都被几人拿了起来。 字迹反复被辨认后,耿大人唏嘘,“哪是什么很像,分明就是!你看这相同的字,书写笔道一模一样。” 这话令现场一片安静,四位大人更是相视无语。 更多的是惊疑,不敢相信四房的头名都是出自同一人,问题是四房对这四份卷子都给出了满分,这意味着什么? 这种会试的评分是有一定讲究的,拿到四个‘劣’的自然是落选了,拿到四个‘中’也只能算是四科都刚刚合格了而已,不意味着你就考上了,而且很大的可能是落榜了。 想也能想到,四门科都只考了个及格而已,就想成为贡士不成? 拿到四个‘良’的,概率上有可能通过会试上贡榜,结果还要看达到这个标准的人多不多。 拿到四个‘优’的则毫无疑问了,肯定入贡了。 但一个人把四题都考出刚好一样结果的可能性很小,四题得分肯定会有高低起伏的差别。 规则上又会有另一种区别对待。 譬如‘优’有九、十之分,大多得优的人都是九分,不是特别杰出的一般是不会给十分的。所谓文无第一,容易引来争论,所以文字上的比较,极少给满分,给满分是极罕见的事情。 所以,谁能拿到一个满十的‘优’,其它三题只要达到‘中’的标准,达到了及格的标准,就上榜了,就入贡了。这有个说法,各方面都不差,且精通一道,是朝廷用的上的人才。 一个满分,加三个及格,就能入贡了,四个满分还用说吗? 当然,目前只是字迹像,只是估计大概率上是一个人的卷子,在真相揭露之前谁也不敢笃定。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嘚瑟的,还看什么答题内容,都没了心思去看。 楚大人已经是挥手指挥道:“快点快点,赶快开名,看看是谁。” 耿大人忍不住问:“万一真是同一个人怎么办?” 罗大人苦笑,“都已经进入登记造册这一步了,四道答题都已经凑在了一起,还能因为怀疑是同一人笔迹就改判不成?真要这样搞了,朝堂上能骂死我们,等着下狱吧,天下士子的口水也能淹死我们。”挥手,“开吧,开名吧,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能同时占了四房魁的天之骄子出现!” 闻听此言,另三位主考官皆颔,立刻示意随堂官过来开名。 随堂官立刻拿了小银刀过来剖开卷子糊名,宫中派来的校书郎执笔在旁做好了登记的准备。 先开的是策论的卷子,随着糊名揭开,只见上面写着:列州梁陶县,阿士衡! “阿士衡…”旁观的主考官中有人嘀咕念着。 校书郎当即将看到的考生名讳及某一卷的评分记下了。 又开赋论卷,一看那露出的名字,四房总裁立刻面面相觑,没错,果然是同一人。 再开经史卷,露出的地名和名讳依然与之前相同。 “嘶!”大学士罗页文已是倒吸一口凉气,掐着胡子惊叹,“如此才子,不该是无名之辈,之前为何不曾闻名?” 诗词卷最后开的,糊名处依然是规规整整写着的那八个字:列州梁陶县,阿士衡! 现场凝滞的气氛突然如爆炸一般,围观者突然间就是一片哗然。 尽管事前已经隐隐知道了结果,可四房主考官还是被震惊的久久难以开口。 “天呐,还真是出自同一人!” “会试当中,四科同时考满分的举子,你们可曾见过?” “到哪见去?据史载,锦国开国以来,出现过两个,这应该是第三人!” “百年难得一遇的事情竟然被我们给撞上了。” “还好,有这么多人亲眼看到了,否则非要怀疑我们在作弊不可。” “看你这话说的,罗大人呐,就算是作弊,也不敢给这么高的分数啊!哪个作弊的考生敢要?” “今日之后,此子必将名扬天下!我等恰逢其会,幸甚至哉!” 贡院内的轰动外界不知,轰动过后也不能耽误罗列排名的正事,不能耽误放榜的吉日。 所有考生的糊名揭开后,四卷分数合一后,达到了及格标准的有八千多人。其中有大量的重叠分数,譬如很多人考出了二良二和的。没关系,再按策论、经史、赋论、诗词的顺序排。 朝廷取士,要重的还是实干能力,哪怕是纸上谈兵,分数相同的情况下,以策论分数高的优先。还有相同的,再以经史分数高的为先,再就是赋论,诗词乃小道,排在最末。 梳理出了所有排名后,相关人员又反复核实,避免有误。 直到放榜的前一天,贡院大门才开了个小窗口,将一封密件传递了出去。 密件内写着排名群体的规模,编列出了好几种可选项,譬如以一优三良的成绩来划录取线会录取多少人,以四良的成绩来划线又会录取多少人。 早已等候在外的一小将接了密件,立刻率领数骑隆隆直奔皇宫,要将密件转交朝廷内阁,内阁再根据贡院给出的几种选项来议定录取线,之后再报皇帝批准。 密件内不会涉及任何人的考试成绩和名字,防范有人划录取线时有私心。 也就是说,一开始会录取多少人谁都不知道,要看到这届考生的总体成绩朝廷才会做出决断,若现总体水准不错,可能会多取一点,总体水准比较低的话,就有少取的可能。 在这点上,贡院的主考官们是没有任何权力的。 待到朝廷内阁的批复回到贡院后,掌握了分数线的贡院再次忙碌了起来,为第二天的放榜做准备…… 会试放榜并非殿试后的金榜,榜单就在贡院外揭晓。 天还没亮,贡院外就挤满了人,而且还有人不断从四面八方赶来。 一群军士将乌泱泱的观榜人员隔离在了大牌楼外。 大牌楼上蒙着一大块的红布,红布后面的名单关系到许多人的前途和命运,两旁一排排一盏盏红灯笼高挂,还未开榜就已经烘托出了喜庆。 现场吵哄哄一片,到处是各种议论的声音,此时在现场的反而大多都不是考生本人。 天渐渐亮了。 风尘仆仆,背着包裹戴着斗笠的明先生也在其中,身上穿的是粗布素衣,人刚靠近现场不久,便被后续来到的人给挤实在了,想独善其身都不可能。 会试开始后,他就离开了京城,去了一个湖边的村庄,泛舟湖上钓鱼。 那个地方他不是第一次去,自从他不再参加会试后,每届会试一开始他就不想呆在京城,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会试的事,想等到会试彻底结束后再回来,然而这次还是没能忍住,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夜走回了京城,熬到城门开了又鬼使神差地来了这里。 从他第一次参加会试开始,三十多年的历届会试放榜,他每一次都在榜下悄悄观望,可榜上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名字。 从小顶着神童之名,自诩满腹经纶,十几岁便考上举人,十六岁便以举人的身份参加会试,那是何等殊荣!被人赞为天纵之资,是被父老乡亲们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合适婚配年龄的女子任由他挑选。 他选了家乡一位他自认为是最美最温柔且最贤淑的女子为妻。 曾经的他是多么的骄傲啊! 后来他栽在了这里,跌倒在这里后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于是命运刻在了这里,魂钩在了这里,躲不掉,也跑不掉。 嘈杂声中,明先生脑海里一团乱麻似的,听不到身边人在说什么,斗笠被人碰翻落地踩烂了都不知道。 当阳光照在了牌楼上,当光线渐渐覆盖了整团红布,令整块红布鲜艳欲滴时,鼓声忽然隆隆响起,贡院的大门打开了,四位主考官领着一群判官出来了。 四位主考官登上了牌楼下的台阶,对百姓们遥遥拱手,随后分列左右。 咣!随着一面大铜锣被敲出震耳的声响,四位主考官各扯住一条红绸一起拉动,覆盖在牌楼上的红布便滑落了下来,露出了后面刷的雪白大幅告牌,告牌上写着红字,写的正是通过会试的入贡名单。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紧盯。 告牌上的字体很大,但最顶上单独列出的一行字迹格外大,每个字足有脸盆那么大。 鲜红且无比显眼的三个大字:阿士衡。 后面附一行小字:列州梁陶县。 三个大字下面又另有一行小字:策论(拾),经史(拾),赋论(拾),诗词(拾)。 然后下面才是一排排与小字字体同样大的其他人的排名,阿士衡的名字是唯一没有标示排名的,也不需要标示,所有人一看就明白,独占鳌头! “阿士衡…” “列州人啊,嘿,会元是我们列州人,阿士衡是我们列州人……” “那下面附的四个‘拾’是什么意思?上届会试没见下面还写这么一行小字的。” 无数人的惊哗和羡艳声汇集在贡院外的上空。 “……”明先生一脸震惊,现场没人有他受到的冲击大,嘴张的能塞下一颗鸡蛋。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名字后面附带的何方人士,没错,自己教的那小子说过自己就是列州梁陶人。 那家伙…那个需要自己拿棍子敲打才肯学的家伙居然考上了?不但考上了,还一举夺下了会元? 震惊!无比的震惊,震的脑袋里嗡嗡的。 第八十三章 中榜 不是他看不起‘阿士衡’,而是之前问的清清楚楚,乡试只考了一百零六名。 一百零六名上榜都难,更何况是中会元? 啪!明先生忽狠狠用力拍了下自己额头,想让自己清醒点,怕自己还在湖边的村庄里做梦。 还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疼!还有身边的挤动和清晰嘈杂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是真的。 自己教的那个小子真的考上了贡榜,而且还是独占鳌头的会元! 不是梦,但他依然瞪大着眼睛,依然难以置信。 “是啊,下面那带有四个‘拾’的一行字是什么意思?老朽往届观榜未曾见过。” “考的就是策论、经史、赋论和诗词,应该是判卷后评出的成绩吧。” “少扯,当我没读过书吗?总不能四个题科都考满分吧!” “是啊,一题科考满分都罕见,何况是四个题科。” “那你们说那四科后面标示的数字是什么意思?除了表示成绩,我想不出还能是什么。” 与之辩论者无言以对。 他们的话也让明先生从震惊中惊醒,让他的注意力注意到了下面标有四科的小字上。 “难道是四科全满分中榜会元?” “不会吧?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事也能出现?” 明先生的情绪有点激动,四处转身,想挤出去看看庾庆的考卷,想看看究竟是出了什么样的考题能让庾庆那种货色考上会元的,还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是四科全满分中榜会元! 为了彰显公平,贡院围墙外会张贴所有中榜贡士的考卷。 然而身在人海中,又是人挤人的,凭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哪挤的出去,挤的脸红脖子粗也难移寸步,还被人推搡了两下凶了两句,身单力薄之下不得已作罢,只能等人潮松散了再说。 事实上已经有很多人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出现了四科全满分的会元不成?纷纷朝即将公开考卷的地方去了,甚至都顾不上看榜单上的其他人的名字…… 牌楼告牌上共有二百一七人,代表了本届会试录取的贡士数量,最后五位皆是列州举子。 牌楼下的四位主考官目光6续从现场收回后,相视一笑,都清楚,今天这榜单一出,只怕不仅仅是要震动锦国,而是要轰动整个天下! 罗页文捋须道:“我也想看看这热闹啊,然而即将出现的空前轰动不属于我们。三位大人,此间事已了,我们也该去内阁复命了,这四科全满的会元怕是要让我等向陛下和内阁诸老好一顿解释。” 四位主考官就此转身离去,留下了一片鼎沸…… “啊,我家公子中了,我家公子中了,三十九名,第三十九名是我家公子!” “小兄弟,恭喜恭喜!” “中了中了,二十七名是我家公子。” “一百六十三名,中了,我家公子中了,劳烦诸位让一让,容在下回去报喜。” 人群中不时响起高喊‘中了’的声音,人们报以欢呼喝彩。 热烈气氛一阵高过一阵,让人群中的明先生有点无所适从,这让他既熟悉又难以融入的感觉,无法随波逐流。 “诗词出题很简单,听说就‘功名’二字,让以此二字做题……” 似有人在耳语,明先生一个激灵,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急切四顾,想知道刚才的声音来自哪。 却无处可寻,但依然转圈四顾,脸色有些苍白,脑门上冒出了虚汗,气短。 一不小心踩了身边壮汉的脚,之前推搡过他的壮汉,一把揪住了他胸襟,推搡着,握拳恐吓,“又是你这不长眼的老东西,信不信爷爷我一拳给你开了瓢?” 无力反抗的明先生瞪着眼,突然对着他歇斯底里的喊出,“会元!我家公子中了会元!” 此话一出,他四周都猛回头看来。 “……”扯住他举拳欲教训的壮汉目瞪口呆,再小心四周,现身边人都在盯着自己。 明先生一把推开了他,奋力向人群外挤去,并高声呐喊,“我家公子中了会元,麻烦让让,我家公子中了会元,麻烦让让……” 他在近乎能淹没一切的鼎沸声中,艰难前行,一路歇斯底里的呐喊,如同癫狂了一般。 然而这却是他能脱身的最有效办法,听到喊声的人皆肃然起敬,自觉主动地往两边靠,努力给他让路,还有人连声道恭喜。 当他终于从人潮中出来,身上衣裳已是松垮凌乱,连单薄的胸膛都露了出来,头胡子也乱糟糟了,背后的包裹被顺手牵羊的扯开了掏了东西,有衣裳半吊在外面,跟着他摇摇晃晃向前。 闯出不远,他又绝望了,绝望到让他须都在颤抖,眼中是无尽艰难。 闯出了人潮,又见一片人潮,是围在公示考卷前的人潮。 公示考卷前隔了一圈拒马桩,有军士把守,只允许人隔着看,不许近前触碰。考卷字体本就小,不靠近的人都看不清,更何况是站在人群后面的明先生。 这一次,他没办法再喊出同样的话让人让路,只能在不断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喘气,不时有经过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嘲笑他狼狈的样子…… 钟府,东院。 穿戴整齐的庾庆恢复了自己原来的型,恢复了随意扎起的马尾辫。 之前盘起的头,需要纹丝不乱才好看,稍微散乱一些就给人不修边幅的感觉,他不喜欢。 这样多好,又轻松,又方便。 从卧室出来,收拾好的包裹扔在了案上,将装有火蟋蟀的金属罐子重新挂在了腰带上,拿起了佩剑拔出半截看了看,上面还有砍豁的口子,这次要找人磨一下。 剑归鞘,扶剑坐在了正厅的低矮席台上,看着门外的小院门口,看到了偶尔经过的下人。 他在等,等钟粟钟员外来。 他知道今天是放榜的日子,依他这些日子对钟员外的了解,得知了放榜结果后,钟员外应该会单独来见他谈谈,至于那位钟夫人除了开始进府的时候见过几面就未再出现了。 应该是不愿意见他,他能感受到钟夫人的想法,人家对这婚事就不乐意。 其实他也觉得不配,觉得阿士衡目前的家境的确是配不上这种豪门。 不知钟家知道真相后又会如何?知道阿士衡伤残后,情况只怕会更糟糕,不过那不是他操心的,阿士衡自己也早有心理准备,且早已对他交代说明,只要不耽误这次的会试就行,至于钟家对婚事的态度不勉强! 如今,会试已经顺利结束,也不怕钟家再节外生枝了,估计也不敢了。 阿士衡交代的任务,自己已经顺利完成了,该走人了! 明先生知道考题的事也不用担心了,撑到今天没出任何问题就没事了。 原因简单,放榜了,考卷公布了,明先生再告状也是无凭无据,除非想找死还差不多,真敢闹,只怕不用他出手。 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了,所以他要告诉钟粟真相了。 列州会馆应该也要启动返程计划了,他需要钟粟帮他办好留京手续,如果钟粟不乐意,那他只有找杜肥和李管家,估计说动两人出面不难,两人应该还是要顾及一点阿节璋的面子。 他静坐等待,琢磨钟粟知情后的各种反应该如何应对,自己能忍的就忍,大家尽量好聚好散…… 内宅正厅内,文简慧守着一张桌子坐,两个女儿静悄悄站在身后。 见丈夫始终在厅内背个手晃来晃去,文简慧忍不住叫苦,“哎哟,你别走来走去了,晃的我头疼。” 钟粟不晃了,走到了门外,站在屋檐下抬头看了看太阳,对等在外面的杜肥道:“这都快中午了,放榜的情况怎么还没出来,老李也不问一声,怎么也不见他人影?” 杜肥招手,招了一名护院过来,让他去找李管家过来。 没多久,那名护院匆匆回来了,还带了门房过来作证,“员外,他说李管家亲自跑去看榜了。” 钟粟狐疑道:“不是已经派了人去看吗?他怎么自己又跑去了。” 门房忍不住挠着耳后,“李管家之前一直在大门口等消息,看榜的齐三回来了,说…说咱们府中的那个阿公子考上了会元。” 考中了会元? 此话一出,把现场所有人吓一跳,厅内坐着品茶的文简慧差点失手摔了茶盏,人简直是一阵风似的飘出来的,硬生生抢话道:“你确定听到的是考了会元?” 里面的钟若辰两手已紧握在了胸口,指节捏的白,竟是无比的紧张。 文若未则跑了出来瞪大了双眼,恨不得抢她娘的话。 门房道:“不知道啊,齐三说阿公子以四门全部满分的成绩考上了会元。” 几人同时愣住。 钟粟随后皱眉喝斥,“齐三瞎扯什么鬼,简直是胡说八道,他人呢?” 若说考上了贡榜这边还能信,说考上了会元就有点让人怀疑了,更过分的是还冒出个四门考出全部满分的说法来,简直是往高了拼命的说,这里哪个能信? 门房道:“李管家也不信,也说他胡说八道,齐三跺脚咒誓,李管家还是不信,所以亲自跑去看榜了,齐三也跟去了。看这时间,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这里话刚落,外面传来了急促脚步声,众人放看去,不是别人,正是急匆匆跑来的李管家。 只是李管家的样子有点吓人,如丧考妣般,是哭哭啼啼跑来的。 “考上了,考上了,老爷,老大人在天有灵,公子考上了,公子真的中榜了!” 跌跌撞撞朝这边奔来的李管家嚎啕大哭着报喜,犹如报丧一般。 第八十四章 报喜   那哭嚎声哟,那叫一个悲喜交加,泪雨滂沱。   厅内厅外知道‘阿士衡’和这家真正关系的人,皆犹如被施了定身术。   唯独守在厅内不敢挪步的钟若辰,更是双手十指骤然紧握,暗暗咬紧了下唇。   跑到台阶下的李管家再次抹着眼泪哭丧着,跺着脚报喜,“老爷,夫人,公子考上了!”   文简慧声音惊喜到颤,难以置信道:“老李,你确定真的考上了,没搞错吧?”   李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没搞错,真的考上了!”   喉结耸动的钟员外紧接着问了句,“贡榜上的名次考的还好?”   这话就问的有点得寸进尺了,之前还不信能考上,现在确定考上了,自然是想起了齐三的报喜。   “好!太好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了,顶了天的好啊!”李管家又激动的不行了,手舞足蹈地绊了一脚,跌坐在地,却浑然不顾自己形象,颇为忘我地双手拍打着地面,“会元!老爷,夫人,公子考上了会元,四科全部满分的会元呐!”   不是真正的读书人对这里面的门道其实不太清楚,说什么满分在场的也搞不清这个满分有多厉害,连绝大多数读书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事情,而他们平常来往的人压根不会去谈论这种东西,但会元是知道的,知道会元是会试的头名!   因为不清楚,所以满分不满分的不重要,对他们来说,只要是会试头名就行了,所谓的满分也就是个锦上添花,他们更看中‘会元’这个头衔!   哪怕是李管家自己亲自跑去看榜了,也只听到路人说四科全满分的会元很牛,究竟怎么个牛法他也不清楚,也无法心平气和的去慢慢打听,一确认成绩就谢天谢地抹着眼泪往回跑了。   场外的,唯独还站在厅内侧耳倾听的钟若辰,可以说是这一家人里唯一喜欢读书的,基本上也可以说是这家里唯一知道点门道的,听到是以四科满分的成绩拿下了本届会元,她真的是被震撼的不轻!   她内心开始莫名紧张了,不知自己素未谋面的那个未来夫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以四科满分成绩拿下会元的人该是何等的惊才绝艳、孤绝傲世啊!   莫名有些自惭形秽,感觉自己可能配不上,也不知人家眼里能不能看上她这种满身铜臭的商贾人家出身的女子。   她的家人不这样想,也搞不懂这些,‘会元’二字便已经足以让他们欣喜若狂了,某种程度来说是肤浅了一些。   钟员外已经是振奋的满脸放红光,快步下了台阶,一把扶起了管家,“既是大喜事就不要哭哭啼啼,你再好好想想,你没有眼花看错吧?切莫搞的空欢喜一场。”   若是‘阿士衡’一贯的成绩好也就罢了,说考上了,这里肯定不会有人怀疑,更不会这样再三确认,实在是之前连上榜都没把握的人,突然说考上了,还说考上了会元,还是什么满分会元,未免有些夸张,不免反复确认。   李管家当即一副要对天誓的样子道:“老爷,没错,绝没有错,公子的名字就在贡榜上最显眼的地方,独自在贡榜顶端独占鳌头。别人的名字都是拳头大的字,唯独公子名字是脸盆大的字,身边人也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错!”双手在那比划着字体,依然很激动,鼻涕未擦干。   已经是说的这般清楚明白了,啪!钟员外骤然以拳击掌,终于可以放开兴奋到极点,“好小子啊!还真给了我一个出其不意!”   名利名利,多少人难逃。   以前吧,一些场合上免不了碰上一些所谓的文人雅士,你觉得人家是穷酸又怎样?人家不跟你比有钱,端的那个架子照样能让你难受,你还不敢乱脾气,否则显得你果然是没读过什么书的那啥。   现在?他想想有点乐,找机会要去找人刺激一下,问问对方读书时考的如何,然后再提下自己女婿,那脸得打回去…   一旁还算冷静的杜肥突然挥手示意,等不相干的外人退下后,才出声道:“若仅仅是上榜也就罢了,意外是不太可能搞出这种意外来的,这是需要实力的。应该,可能也不算什么意外。”   正高兴的众人立马看向他,钟粟止步问他,“怎讲?”   杜肥:“他的情况,员外也知道,他还没到京城就大出风头好吗?”   此话一出,李管家已愣住,瞬间清醒了不少。   钟粟也冷静了,稍思忖,明白了其中深意,颔道:“是了,并非他之前考不好,而是不能出风头,原来这小子是深藏不露,直到此时才放手一鸣惊人!想来,是我们糊涂了,他是老大人一手调教出来的,怎么可能那般不堪!甚幸…”话没说完,冷眼瞥向了自己夫人,还好没让这女人坏事,不然要悔断肠。   厅里厅外的三个女人搞不懂这三个男人打什么哑谜,但都听明白了一点,因为已经说的够直白,那就是‘阿士衡’本就是很有才华和实力的,只是介于一些原因一直深藏不露而已。   老夫老妻的,文简慧自然读懂了丈夫的眼神,略有心虚,但只要丈夫不讲出来就没错,真要讲出来了那就是丈夫的错,是吵不赢她的,这点她很有自信。   此时也不在乎这个,未来女婿是会元啊,足以让她兴奋很久,她已经想到一群妇道人家羡慕她的样子。   “哇,姐夫好厉害呀!”文若未拉着母亲的袖子嘀咕了一声,听到家人说姐夫还玩了一手传说中的深藏不露,那对她来说是很神秘很高大的感觉,越让她兴奋到两眼冒光。   正这时,门房又从外面跑来了,“老爷,夫人,外面来了列州会馆的人,说是来给阿公子通传殿试事宜并报喜的!”   院子里的一家子当即喜形于色的相视一眼,这下越不会有错了,连官方都来报喜了,已经来安排殿试了。   “嗯,请到前厅吧,顺便让人去东院喊一下士衡。”钟粟一句话安排了,便大步而去。   杜肥和李管家随后跟上。   文简慧立刻提了裙子跑下台阶,跑着追上了自己丈夫。   钟粟回头一看,忍不住皱眉,妇道人家拎着裙子跑来跑去成何体统,喝斥:“你凑什么热闹?”   文简慧嘟囔了一句,“人家没见过这种报喜的场面,家里也是头回出现。”   言下之意是,想见识一下。   对她来说,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回头怎么跟那些妇人们聊去?回头问起来自己一问三不知怎么行,自己得说出一点那些女人没见过的场面来。   钟粟也未多说什么,重点是身为钟府的女主人跟着一起露面也没什么不妥。   另一头,文若未已经蹦进了厅内,跑去拉住了姐姐的胳膊就往外扯,“姐,快走。”   钟若辰趔趄之下不得已跟上,疑问,“未未,你干什么?”   文若未使劲拽她,“你没听到吗?报喜的来了,走,快去看看。”   钟若辰一惊,未得大人允许,怎好随意在外面男人跟前抛头露脸,这可有违大家闺秀的准则,何况自己快嫁人了,让夫家知道了怕是不妥,她怕被未来夫君看轻了,赶紧刹住脚,挣扎道:“不去,我不去。”   “好机会啊,你不想看看考上会元的姐夫长什么样吗?你不想看看报喜是怎样的热闹吗?这种场面大多人家几辈子都见不到一次的,错过了多可惜。知道你怕什么,我们不露面,我们躲在后堂偷偷看一下……”   文若未一通噼里啪啦劝说,硬是把姐姐给一同拽走了。   其实钟若辰也有点被她说动了心,想看看未来夫君此时的风光一幕,还想看看人……   客厅内,钟粟已经恢复了淡定,只是眉宇间的隐隐喜色难消,而文简慧又是一副大户人家主母的风范,面带曾经练习过的微微笑意迎客,端庄大气。   列州会馆的客人很快来到,共九人,高矮胖瘦的都有,都是一身小吏的穿着。   一下闯来九个,这哪是来报喜的,一堆人挤进门,像是拉帮结伙来打架的。   没办法,一看‘阿士衡’住哪,便知捞一笔的机会到了,何况是报惊天喜讯,主家定不会吝啬,大家都想抢着来,争执不下就干脆一起来了。   在接待这种人方面,钟粟倒是行家,他一眼便知都是些什么货色,但也不恼,天降大喜,确实高兴。   “员外,夫人,钟府真是出了大贵人,四科全部中的会元,百年难得一见啊!”   “是啊,来时,我们还听馆令和解送使傅大人说起,说锦国开国以来,只出过两个这样的人物,阿公子是第三个,整个列州上下与有荣焉呐!”   “啧啧,一个满分基本就能上贡榜了,四个满分,那真是不得了啊!”   “想必此时,阿公子的名字和文章已经是放在了陛下的案头接受御览。”   “就凭这满腹经纶的实力,殿试折桂不在话下,状元已是手拿把攥、唾手可得的。”   “据说,曾经考上满分的两位会元,后来都毫不意外的成了状元,阿公子必不例外。”   “那还用说吗?天下读书人哪个敢不服?实力摆在这!”   宾主见面打过招呼后,一帮油腔滑调的家伙便开始不吝赞誉之词,夸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但也终于让钟粟等人明白了四科满分的会元意味着什么。   根本就不是一般的会元能比的,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其影响力已经不仅仅是限于锦国的一场会试结果,钟家的这位女婿怕是要声名远播于锦国之外,将要真正的名扬天下! 第八十五章 不接   敢情是考出了比会元还高一个档次的名堂。   还有这种名堂吗?文简慧已经不是惊到了,而是听懵了,这已经出了她的观念,没想到自己家居然出了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居然还是自己女婿!   躲在后面搂着姐姐胳膊偷听的文若未啧啧不已,不时晃动姐姐的胳膊,那意思在说,姐姐你听到了没有?   钟若辰已是眉目含春,喜难自禁,心中情愫百转千回翻转出蜜意来,还是头回听到一群男人这样喋喋不休的去夸一个男人的。   她虽还未见到那个男人的面,却已经是感觉到老天待自己不薄,给了自己一个这么好的丈夫。   钟粟等人才现自己这些人直到现在才搞清状况,才现这一家子除了能赚点钱确实有点肤浅。   门外人影一晃,庾庆来了。   带路的下人将庾庆领到后,退下时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进去的背影,有点纳闷,也有点稀奇。   会元啊!贡榜之啊!这得是多大的喜事啊!他跑去东院传话时,也特意恭喜了,谁知这位坐在席台上扶把剑冷冷静静听着,听完后面无表情的站起,就这么跟他来了。   考上了会元,听到了如此大的喜讯,身为当事人居然能从头到尾没一点反应,他也算是服了。   进入大厅的庾庆偏头冷眼打量着一群会馆来人,到了钟粟等人跟前后先行拱手行礼,“见过叔父、婶婶。”   厅内众人多少有些疑惑,目光难以脱离他的马尾辫,不知他为何这样随便就出来了。   文简慧连连抬手示意免礼,那叫一个笑容可掬,尽力展现自己的和蔼可亲。   钟粟也是满面红光,笑的有些合不拢嘴,但好歹是长期在场面上走动的人,表现还算矜持,颔赞许道:“考的不错,中榜了,这是列州会馆派来向你报喜的,有事与你交代。”指向一群小吏。   现场除了庾庆外,几乎全部都是一脸堆笑的样子,极为喜庆。   一群小吏也在上下打量庾庆,也想看看能考中这百年难得一见成绩的人长什么样,是不是有奇人福相。   待庾庆一靠近,这些人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先庾庆自己就没笑脸,面无表情道:“主事的出来回话。”   “是我,是我。”为的精瘦汉子立刻上前,点头哈腰道:“程贵见过公子,恭喜公子以四科满分高中头名贡士。”   庾庆根本不接这茬,平静问道:“你们是列州会馆的?”   精瘦汉子继续点头哈腰,“是的,是奉馆令大人之命前来向您报喜的,另外…”   庾庆出言打断,“我在列州会馆也呆过,怎么没见过你们?”   一群小吏中当即有人道:“见过的,公子我们见过的,公子在会馆进出时经常用一块手巾捂住口鼻,可能是会馆有什么味道不太好闻…”   庾庆又扫他一眼,感觉好像是有点眼熟,又打断道:“你们说你们是来报喜的,凭据!”   他这么几句话砸出来,还挺降温的,一群小吏现自己有点不像是来报喜的,反倒像是来投案自的,他们还是头回遇上这么冷静的爷,往届报喜哪个不是喜笑颜开的,甚至是兴奋到手舞足蹈,搞的他们都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岂止是这群小吏,这气氛搞的连钟家人也笑不出来了。   “有有有。”那精瘦汉子赶紧递上了文帖,“这是朝廷礼部往会馆的文帖,里面有正式告函,还有礼部加盖的大印,请公子勘验。”   庾庆接到手,翻看细看,只见上面写着‘阿士衡’的考试排名,正式告知他入贡了,着五日后进宫参加殿试,上面也确实盖着一方大印,是不是真的他不知道。   见他冷静处理的样子,旁观的钟粟竟有老脸一红的感觉,才现自己之前一直挺失态的,竟还不如一个年轻人沉得住气。   文简慧也是看庾庆那从容不迫的样子越看越满意,心中暗赞,果然是要考状元的人,跟其他俗人比起来就是不一样。   “姐,看到没?那就是以后要与你朝夕相处的男子,我没说错吧,姐夫长的是还挺好看的吧?”   后堂,姐妹两个趴在隔堂的小块镂空气孔上,偷看外面的动静,文若未在姐姐耳边嘀咕。   朝夕相处?钟若辰窥视着厅内的庾庆,遐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瞬间一脸羞赧,连耳朵根子都红了,掐了妹妹的腰间肉拧了一把,低声薄啐,“叫你胡说八道!”   害臊归害臊,但确实看到了自己要嫁的人长什么样,确实如妹妹所言,颇为英俊,那笔挺的身板里似乎透着一股无形的力道,是她以前跟着父母出门时见过的油头粉面的公子哥身上所没有的。   而对方的穿着打扮也让她暗暗松了口气,她真怕是那种恃才傲物的男人,一看那马尾辫就知道是个比较随意的人,应该不会很难亲近。   文若未嘀咕没完,“姐,看到没,能考上会元的人就是不一样哦,那叫一沉着冷静,这么大喜事都能无动于衷呢。全场就他最平静从容,连爹和杜叔他们都不如呢。”   钟若辰满怀憧憬,心中呓语,这就是要与自己白偕老的男人……   庾庆将手中文帖反复仔细查看了几遍,没看出什么漏洞来,文帖一合,沉吟不语。   那精瘦汉子见他看完了,又道:“馆令和傅大人有交代,让您进宫参加殿试前先抽空回一趟会馆,先是他们想见见您,其次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有些事情要交代和安排,一些进宫的礼仪不可避免也要学习一下。”   庾庆也就是一听,不置可否,手中文帖竟又顺手抵还给了对方,看的所有人一愣。   精瘦汉子下意识一接,接到手后现不对,忙双手奉还道:“不是,公子,这个我不能带回去,这是给您的,您参加殿试还要凭此进宫呢。”   谁知庾庆递出去后,压根就没再接回的意思,直接对李管家道:“李叔,给我备匹马。”   李管家疑惑,“做甚?”   庾庆忽扭头看向隔堂镂雕气孔,隐约看到了偷窥的目光,早就察觉到了后面有人。   后堂趴在气孔前的钟若辰感觉自己目光和庾庆的目光瞬间直接对上了,吓一跳,吓得赶紧从镂雕气孔前退开,手捂着心口,心慌意乱,担心被庾庆认出,担心会被误以为是有不良嗜好喜欢偷窥的女人,脸色都吓白了,后悔不已,悔不该来偷看。   文若未一手拍在了她的肩头,嘴朝气孔一撇,很拽的样子摆了摆手指,很有经验的样子表示外面看不到里面的。   庾庆也只是回头一看,误以为是钟家的下人,没往其他人身上去想,回头又对李管家道:“我去趟贡院。”说罢就走。   “呃…”捧着文帖的精瘦汉子一愣,旋即赶紧追上,“公子,您先把这文帖接收了再说。”   庾庆:“你先带回去。”   “啊?这…这个哪有带回去的,不是,公子,这文帖非同一般,牵涉到圣上亲自主持的殿试,是内阁勒令今天酉时前必须送达的,绝不能逾期,我这么个小人物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朝廷内阁对着干呐,您不接了给个签押,我回去交不了差啊!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您这样,我饭碗会保不住的,我全家老小就指着我呢,公子,公子…”   精瘦汉子慌了,追着哀求,又不敢对这位正当红的满分会元郎硬来,人家若是往地上一躺,他这辈子就完了。   厅内的一群小吏也慌了,从未遇上过这种事,完全出了他们的想象,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大家是来一起财的,不是来一起背锅的,当即乱做一团,一起跟着追了出去,纷纷喊着公子请留步。   厅内跟出来的钟粟和文简慧也有些傻眼,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看一群人就这样一窝哄似的突然跑没了,钟粟忽醒神,对一旁的杜肥道:“你亲自去看着,千万不能让他出事。”   现在是真心不敢让庾庆出任何意外。   杜肥点头,迅离去。   撞见一群小吏的钟府下人们纷纷止步观望,皆好奇是怎么回事。   一群小吏一路围着庾庆又说又劝,然而庾庆死活就是不接文帖,更不用说让他签押了。   偏偏遇上的还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一群人堵路都拦不住,活见鬼了!   行至钟府大门口的照壁前时,不耐烦的庾庆突然一个闪身登空而去。   人呢?一群小吏凝噎无语,皆仰头望,人影嗖一下,蹿空走高就没了?   他们绕到照壁后面一看,没看到人,随后倒是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群人跑出大门一看,好家伙,真跑了。   庾庆等不及李管家安排坐骑,见门口停了一群马,也不管是谁的,直接解下一匹骑上就跑了。   “啊?公子,那是我的马!”一名小吏疾呼。   精瘦汉子则大喊,“公子,京城不能纵马狂奔!”   一群人随后解了坐骑紧急追赶。 第八十六章 状元之才   贡院外,人群已不再拥挤。   最初的轰动热闹劲已经过去了,直接和上万考生有关的来看榜的人,确认榜单后基本都走了。加之饭点来了,而此时又值午后太阳最毒的时候,无遮无挡之地晒的吃不消,因而看热闹的基本上也都散了。   也因此,狼狈不堪的明先生终于挤到了公示的考卷前,一眼看去,瞳孔骤缩。   字迹,是他认识的字迹。   题,也是他见过的题,且印象深刻,他几乎耗干了心血为之写了一下午的题,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的第一反应是愤怒,有人提前泄露了考题!   会试之前,连出题的考官都没有定下来,考题竟能泄露出来!   他无比的愤怒!   他半辈子误在了这上面,半生心血误在了这贡院高墙内,半生的声名狼藉因此而起,还有多少学子的苦苦挣扎,没想到在有些人眼里竟可以如此轻易的践踏,天理何在!   更悲愤的是…   那答题内容,他也不陌生,是他自己亲手写的,怎么可能陌生。   他把四题内容看了遍,确认了,是他写的,有人近乎是一字不漏的将他的答题内容给抄了遍。   抄者是谁不难猜,他只把答案给过一人,而此人的名字就在卷子上,就高挂在贡榜之!   这是他的答案,有人用他的答案拿下了会元,有人用他的答案拿下了满分会元!   满腔的愤怒,在喉咙里化作低沉的“嗬嗬”喘息声,如同狂暴的野兽想撕毁一切。   满腔的怒火差点将他自己给烧成灰烬。   他一开始的念头就是要去举报。   要去告状,要去告御状!   不管你们是什么家世,不管你们是什么背景,大不了玉石俱焚,也要你们还我一个公道!   欺人太甚呐,提前泄露考题也就罢了,居然还不避嫌,居然还敢拿出来考他,居然拿着提前泄露的考题让他来作答,然后拿他的答案去摘榜,简直嚣张到肆无忌惮,嚣张到令人指,明目张胆,欺人太甚!   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精彩呀!这篇策论着实是精彩,着实有高见,生辉耀目,字句笔意畅通,文脉一气呵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会试策论答题能写出一气呵成感觉的。”   “直抒胸中块垒,如涛涛江水一泻千里,想必阿士衡写的时候定也写了个尽兴和快意。”   “这个阿士衡确实非同凡响,才思敏捷流畅,这篇策论拿满十我服了!”   “诸位,若我所料不差,此文必会纳入太学必修的范文。”   太阳太毒,几名男子在明先生身边议论一番后便直道吃不消,互相招呼着离开了。   几人一走,又有人补过来欣赏。   “好一个‘一朝入得君王殿,了却生前身后名’,不愧是会元的手笔!”   “是啊,看那气魄,只要让我进了君王殿,便要了却生前身后名,这是多大的气魄,豪气冲云天呐!”   “功鸣…功鸣…呜呜…”   一名已是两鬓斑白男子突然呜咽,竟仰面抽泣起来,似有仰天憾事。   “黄兄,你这是怎了?”   一旁同行纷纷关切那啜泣男子。   黄姓男子摇头,抬袖抹了把泪,指着诗词卷子,痛声道:“我品来却是另一番深意。朝天阙!朝天阙!这诗名何尝不是我等当年的夙愿。穷经皓求功鸣,是‘功鸣’而非‘功名’,想我当年考了数次,用尽苦功,不就是为了一鸣雪苦吗?求功鸣,这一个‘鸣’字简直是在向苍天啼血啊!”   听他这么一说,旁人颔:“是啊,这一个‘鸣’字,一个‘求功鸣’,道尽了多少人的辛酸,一鸣则惊人,不鸣则所有苦功皆成笑柄,啼血啊,这一字的确是在啼血啊!”   一诗面对不同的人,只因个人的身世背景经历不同,竟品出了各种不同的味道,但都要赞一声好。   站在拒马前的明先生仰天闭目,同样似有仰天憾事,听着周边人对‘阿士衡’四题作答的各种夸赞,他脸上有泪光,泪长流,挂在须上无声滴答。   他是恨,一开始的确是好恨,竟敢窃我苦功邀名上位,恨不得冲去钟府找庾庆拼命!   但是听到各种夸赞后,慢慢的,慢慢的不恨了,心气慢慢平了。   慢慢的,他脑海里出现了许久以前的画面。   似乎已经忘了的画面,却在他此时闭目的时刻变得十分清晰。   那是他最意气风的时期,十里八乡、周边县府人人皆知的神童,大后初试锋芒便在童试中一路夺魁,引来无数赞誉和恭维,也是在那时挑中了他最心仪的女子。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感觉。   直到乡试,他蔑视同考举子,当众口出狂言,称解元非他莫属!   谁知试后开榜的结果却给了他一记重击,别说解元,连经魁之流都无法入选,他名落十几名之后,羞的他无地自容,当时就成了笑话。   好像从那时,自己的心态就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再也不敢猖狂了。   他又不傻,明摆着的,再敢猖狂,别人必然以之前的乡试结果来讽刺他,他还没蠢到要自取其辱的地步。   之后他抱着扬名雪耻的心态赴京参加会试,进了这贡院开考后,答题那是字斟酌句再字斟酌句,猜题是谁出的,猜判官喜好如何,猜自己这样答会不会惹判官不喜。   那份患得患失的煎熬他至今记忆犹新,生怕再落榜,生怕再成为笑话。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开榜后,他这个曾经的神童,非常年轻的举子,落榜了。   这次不是考的排名在后,而是连榜都没上,直接黜落了。   怕成笑话,结果真的成了大笑话,无颜见人。   后来一次又一次的参试前,学人家事先押题,仔细研判考官喜好,京城文官几乎被他研究了个遍。   然而最终的会试结果却依然是屡战屡败,而他又屡败屡战。   没人能体会到他见到贡院大门的感觉,那对他来说就是张着血盆大口满嘴獠牙会吃人的怪兽。   后来他就不敢回家了,真的无颜见那些曾经面对过他嘴脸的人,包括左右邻里什么的,方知自己当年嘴脸的可恶。   再后来就以放浪遮羞,博了个‘午后先生’的名声。   往事历历在目,满脸泪水的明先生忽睁开眼笑了,看着墙上示众的答卷笑了。   对庾庆的恨意彻底消了,真不恨了。   因为他明白了,就算这次进考场的还是他,哪怕面对同样的题目,他也还是考不上。   墙上示众的答卷让他找到了困惑多年的答案。   “真正的状元之才啊!”   旁又有人看了会元的答卷后为之惊叹。   “状元之才…状元之才……”明先生将这句话反复嘀咕了一阵,忽苦笑,连连抬袖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了,一脸释然地走出了人群。   走出这一带空地,进入街道时,他经过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了几个人,正是詹沐春、许沸和苏应韬四人。   六人身上酒气未消,刚用了午餐从酒楼过来。   詹沐春和许沸脸上透着意气风,有着难以掩饰的人生快意,身上脱的气质自然而然。   而苏应韬四人脸上的笑都透着牵强和落寞,四人也明显以那二位为,人与人之间有了真正的高下之分。   没办法,六人落脚的地方都派人来看过榜了,詹沐春和许沸都通过了会试,都入贡了,等于已经是朝廷命官了,就差殿试再由皇帝陛下点出一二三甲排名了。   苏应韬四人无一幸免,全部落榜,乡试二十名以后的能中的几率本就不大,也不算意外。   也就是说,詹沐春和许沸马上要进宫面圣了,而苏应韬四人还不知何年何月才有这荣幸,也许这辈子都没有进皇宫的机会。   好在开榜前几人就约好了今天过来,否则詹沐春和许沸今天还真没空跟他们混在一起。   “詹兄,许兄,我说的没错吧,午后这里才是较空的时候,上午过来难以挤入。”苏应韬手中折扇遥指贡院外已不再拥挤的场地,语气更加谦逊了。   詹沐春挥手道:“走吧,我实在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士衡兄的示众答卷。”   之前就听说了,酒楼吃饭的时候更是听到满堂的议论,满分的会元,百年难得一见,已经是名动京城,着实把他们给惊了。   一行最终还是先停步在了张榜的牌楼上,詹沐春和许沸都想确认一下自己的排名,另四位也忍不住仔细再看看,万一漏了呢?   榜上独占鳌头的‘阿士衡’三个字非常明显。   詹沐春唏嘘,“百年难得一见,叹为观止,士衡兄之前确实低调了,也是我等有眼无珠!”   他心里有些疑团似乎解开了,难怪人家一路上不把自己这个解元郎给放在眼里,原来是自恃才华不逊于他,之前的乡试怕是出了什么意外才考了个一百多名。   看到‘阿士衡’的名字和独占鳌头的排名,许沸才叫最纳闷的那个,那家伙居然有如此才华?考上会元也就罢了,居然还考个四科满分,这也考的太狠了,还真是心狠手辣不靠谱啊!   他想想印象中认识的庾庆,偷偷摸摸敢在封疆大吏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为了钱敢拼命,拎着剑敢杀人,装神弄鬼能画符,拿起笔来又能考会元,还是满分的,这也太变态了!   :。: 第八十七章 栽了   问题的关键是,他认识的庾庆从不看书写字,身上连读书人的半件物什都不带,相处了几个月都这样,天天在那逗虫子玩,压根不像个读书人,更像个蒙面大盗,有太多的不靠谱,长一百只眼睛也看不出能有眼前这出息啊!   就这么个不靠谱的人,天天躺着玩的人,居然玩着就把会元给考了,还是满分的,这到哪讲理去?   当然,仔细想想的话,事先也还是有迹可循的,就是列州文华书院那次的猜字谜,那位士衡兄就已经向他展现了一次非凡的天赋。   唉!许沸心中唏嘘,可能真的是深藏不露吧!   苏应韬立刻接詹沐春的话,“这个可不是詹兄走了眼,我们又何尝不是没看出来,士衡兄那…确实是非常之人,天纵之资不可比。不过詹兄您考的也不错,排名一十三,意味着列州的解元郎压过了三十多个州的解元,列州文坛的士气必然大振!”   詹沐春对自己考出的结果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也很高兴,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家人都有了个交代,但还是叹道:“和士衡兄比起来,相形见绌,米粒之光与皓月争辉,没有可比性。士衡兄的成绩一旦传回列州,士子们必然奔走相告,我等身为列州的同届举子,与有荣焉吧!”   几人点头附和,房文显忽见许沸沉默默的样子,忙道:“许兄考的也不错。”   此话一出口,别说另三位,连他自己都感到心酸。   身为列州解元的詹沐春考上了贡榜,他们无话可说,人家实力明摆着的,可这个许沸算怎么回事,乡试考一百多名,也能上榜,让他们排名比较靠前的情何以堪?   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乡试考一百多名的还有一个,人家考出的成绩更夸张,对比起来,许沸就一点都不夸张了。估摸着许沸可能本就有些实力,只是在乡试中没挥出来,文华书院的猜字谜能拿第一可能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被人一夸,许沸是心虚的,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成绩是怎么来的,忙道:“一百五十五名不算好,可能就是运气好。”   他其实想考高一点的,结果拿着考题凑文章也未能搞进一百名之内,实在是这次来京赴考的都是各州士子中的精英,未能让他如愿。   苏应韬道:“许兄你这话就是在打我们的脸了,你考上了,我们落榜了。”   潘闻青:“许兄,各州一万多人一较高下,能名列一百五十五名已是了不起了。”   心里酸着,难受着,嘴上还要夸人家,詹沐春看了看四人的样子,略有莞尔,有些东西心知肚明就行,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没事,下届再考,凭你们的实力还有机会的。”说罢就朝考卷公示的地方去了。   其他人自然是跟着。   有苏应韬四人卖力开路,詹沐春和许沸很快就穿过人群到了最前面,顺利看到了聚集人最多的会元公示卷。   一番仔细读看后,詹沐春忽由衷而叹,“一朝入得君王殿,了却生前身后名…放大了无数举子的渴望心声,豪情万丈!朝天阙,了却生前身后名,诗名和最后一句遥相呼应,万分出彩,论‘功名’无出于此,用气吞山河之势回应了考题,此诗答此题,当得满分!”   苏应韬也忍不住真心赞了一句,“士衡兄的气魄和雄心果真是非同凡响!”   潘闻青苦笑:“如詹兄所言,气吞山河!士衡兄身在贡院下笔之时,怕已是志在必得!”   许沸手指抠了抠嘴角,怎么看这诗都感觉和他印象中的庾庆对不上号,那厮的气魄他没看出来,倒看出几许坑蒙拐骗的气质,他实在是难以想象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人能写出这种胸怀的词句来,有点没天理了!   然而他是见过庾庆字的,猜字谜的时候就见过,庾庆的字确实写的好,他现在一看也能认出来。   一群人也跟着噼里啪啦夸了起来,詹沐春却没听进去又仔细审读了其它考卷,与诗不同,看后再次惊叹,“一气呵成,像是一气呵成之杰作!陛下受命于天…”念此一句,又再次摇头惊叹,“士衡兄有画龙点睛之妙笔,有笔转乾坤之大才,我不及也!”   当几人看尽了兴趣,又挤出人群去看其他人答卷时,詹沐春依然由衷感慨了一句,“今日能见识到士衡兄雄文,肺腑激荡,受益良多,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就在几人离开这一摊不久,一辆马车也停在了街口附近。   马车内的庾庆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样子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尾随下车的杜肥看的暗暗点头,遇上如此天大的喜事,表面上还能如此的宠辱不惊,真不愧是阿大人调教出的公子,确有乃父之风!   他是后来追上庾庆的,京城不能纵马,怕庾庆出事,硬拉进了马车里带过来的。   两人刚走,列州会馆的小吏也跟到了。   精瘦汉子掀开车帘一看,见其内空空,立刻回头左右道:“还什么愣,去找人啊!”   众人立刻跳下马找拴马桩系住马匹。   庾庆已经站在了牌楼下,眼睁睁看到了榜上的大名,‘阿士衡’那三个字真的是无比的触目惊心。   亲眼目睹,杜肥绷了嘴角,亦红了眼眶,暗忖,老大人在天之灵能安息了!   一声不吭的庾庆却扭头就走,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有,公示卷的地方哪里人多就往哪去,到了人群前抬手左右一阵连拨就进去了,凭他的修为,一群普通人哪挡的住他。   站在了熟悉的卷子前,庾庆一看那字迹,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开始闪现绝望神色。   他不信的,哪怕亲眼见到了报喜的人,哪怕他心里已经慌成了一团,但还是不信。   怎么可能考上?更不可能考上会元,还他娘的满分会元?说谎也不找对人!   哪怕是刚刚见到了牌楼上独占鳌头的排名,哪怕他心里更慌了,也还是不信。   老子自己做的卷子,老子自己不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   直到此时此刻亲眼见到了自己的答卷,亲眼看到了自己手写的考卷,心里的慌乱才终于绷不住了,才终于有了要崩溃的迹象。   可他依然强自镇定,认真细看内容,会不会有人作假?   有可能的,说不定是阿节璋的仇人现阿节璋的儿子来了,故意做了什么手脚。   然而把四题卷子全部看完了,也没现任何问题,就是原封不动的他的考卷没错,内容他能背下来,不会记错。   脑子里闪过的一丝理智也在告诉他,阿节璋的仇人有病,在贡院里帮你动这么危险的手脚,意义何在?   会不会是误判了考卷?   他记得那篇赋论的,字句晦涩他虽不太懂,但起码认识字啊,自己看大概的通意还是能看出来的吧?答题明明答的偏题偏离了谱,竟然还能判满分?欺负老子没正儿八经上过学吗?   他正因事先看了明先生的答题,根据明先生自己的破题,觉得明先生连题都答偏了,就这水准难怪九考不中,所以他才彻底放心用了明先生的答案。   谁想如今的结果却告诉他,那偏题的答案居然考了满分,你让他怎么接受?   他能面无表情的从钟府一路跑这里来不是没原因的,他连走人的包裹都收拾好了,准备摊牌走人的,却来个他祖宗的报喜,说他考中了满分会元,天塌了都不带这样的。   他现在很想吼一声,是哪个瞎眼狗官判的卷子?   可脑子里的理智又再次告诉他,能拿出来公示的卷子,差别再大,也不太可能大到他想象的那么离谱!   正因为如此,他那盯着考卷的表情连牙都呲了出来,面目狰狞,双拳握的指节啪啪作响,恨不得现在就把明先生给揪出来狂扁一顿,不剁成肉泥都难消心头之恨,实在是气得够呛,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人!   你他妈考九次考了二十多年都考不上,随便帮老子做个题就考中了,一下午匆匆做出来的连检查修改都没有的答案就能考中会元了,还是前一晚没睡好觉做出来的答案考出了满分!   给他一万个理由他都接受不了啊!   找不出任何考中的理由啊!   找不出栽这么大的坑里去的理由啊!   考九次考二十多年都考不上,他庾庆插手让随便写一下的答案就考上了?你考上也就罢了,还考个会元?这都没完,还能考出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满分会元?就这,你说你是那个考了九次都考不上的‘午后先生’?   他现在想把墙上考卷扯下来直接吃了,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捅瞎自己的狗眼,以谢阿士衡!   找谁答题不好,随便找个也行啊,为什么找那个‘午后先生’?   心中的理智又告诉他,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可能还会找明先生去做答案。   还有比找一个怎么考都考不上的人更安全的吗?   杜肥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庾庆身边,他虽然也看不太懂答题,但亲眼看到了卷子上标的满分,觉得应该就是好,轻声道:“应该找纸笔抄下来,员外回头肯定想要一份,省得让人再跑一趟。对了,你脑子里有吗?有的话,你回去写出来更好。”   “写你大爷!”庾庆对他自己平常口口声声的‘杜叔’甩出了脏话,且扭头就走。   杜肥愣在了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庾庆走出人群仰天望,他在内心狠狠做出了决定,要以掌门的身份对玲珑观弟子立下规矩,想当掌门必须要读书! 第八十八章 姑爷   以后的事情另说,眼前的麻烦怎么办?似乎躲都躲不掉,以精瘦汉子为的小吏们又觍着脸堵在了他的跟前。   也不骂你,更不打你,使劲陪笑告求,捧着文帖求签收画押,连笔墨都临时借来了,提前给你准备好了。   庾庆又能怎么办?   之前还能说怀疑有问题,还能耍赖,现在确凿了,有些事情是不会允许你无休止乱来的,没人可以放纵无度。   现在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接不接收文帖,而是之后的一系列事情。   接收了,还能有喘息之机。   不接收,继续抗拒下去,一些事情你今天就要面对。   选哪个?   真正想逃离的人,不难做出抉择,庾庆果断伸手画押,然后接了文帖到手,反问:“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如释重负的精瘦汉子立马对左右挥手,“让开让开,快让开。”   一群小吏立刻让出了一条路,容庾庆离开后,才一个个摇头唏嘘,现这位爷架子真大。   精瘦汉子挥手示意大家跟上。   这般动静搞的看公示卷的人不明所以,不知怎么回事。   同样的,在不远处看其他考生卷子的詹沐春等人也注意到了异常。   潘闻青嘿了声,指去,“那不是士衡兄吗?”   几人仔细一看,现从一群小吏中走出的还真是阿士衡。   “当去恭贺。”詹沐春给出了意见,也是第一个快步过去的,其他人立马一起跟上。   然而几人没有捞上和庾庆打招呼的机会,庾庆钻上了马车就走人,手上文帖也直接扔给了跟上车的杜肥。   杜肥错愕,这东西烫手不成,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   马车骨碌碌离去。   领着众人跟到的精瘦汉子又挥手道:“还愣着干嘛,上马跟上啊!”   一名小吏狐疑,“咱们活已经完了,还去看他臭脸干嘛?”   精瘦汉子当即朝他屁股上来了一脚,“你没脑子啊?他是被咱们从钟府给追出来的,凭这位如今的声势,这要是路上出了事,咱们丢饭碗都是小的。把他送回了钟府,之后再出什么事就跟咱们无关了。”   “哦哦哦。”   一群人当即反应过来,赶紧解开缰绳爬上坐骑就去追。   晚来一步的詹沐春等人只能是留步,眼睁睁看着,目送着。   苏应韬唏嘘了一声,“满分会元的排场就是不一样,出来随便走动一下,已经有这么多衙役随从保护了。”   谁说不是呢,几人一脸羡艳……   将庾庆送回了钟府,眼睁睁看着庾庆进了钟府大门,一群小吏又在门口徘徊了一阵。   来回折腾的够呛,什么好处都没得到,都有些不甘心,然而又不好再登门,钟府的门没那么好进,门房不会把他们这些差役给放在眼里。   无奈之下只好作罢,只能暗骂晦气。   一群人刚骑着马出了小巷,在街道上出走了没多远,忽有人喊道:“几位官爷请稍候。”   几人回头一看,现是钟府的管家带了两个人追来,看样子有好事,当即纷纷下马陪笑脸。   果然,李管家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叠银票,一人一张,“让诸位辛苦了,这是钟员外的一点心意,还望不要嫌弃。”   银票的面额是一百两一张的,一群小吏顿时两眼冒光,他们一年到头也拿不到这么多俸钱,这真是天大的喜钱了。   钟家这次的喜钱也确实给的重,先是遇上了天大的喜事,其次是庾庆跑出去把列州会馆的人给瞎折腾了一趟。   “谢员外,谢李管家。”   一群人喜出望外,纷纷连连感谢不停,纷纷觉得不虚此行,一切不满皆烟消云散。   李管家笑问:“之前话没说完,不知我家公子和会馆那边可还要履行什么章程?”   精瘦汉子:“应该是没了,否则会让我们传话。我回去就帮您打听打听,真有什么,我立刻回头再跑一趟通知您一声便是。何况阿公子这几日不是要去会馆么,有事可顺带处理。”   之后双方一番客套,皆满意而归。   钟府内宅正厅,一张圆桌摆中间,木料暗红泛光,文简慧守在跟前坐,手里拿着文帖欣赏,两个女儿一左一右站在身后看。   杜肥把文帖带回来了,刚到钟员外手中没一会儿,便被夫人拿去了看。   “啧啧,你们看这大印鲜红的,这可是礼部加盖的大印,这六部盖给私人的印,就是不一样呵,看着都气派,寻常人家哪能有这东西,估计大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文简慧指着文帖翻来覆去的欣赏,嘴上也不停。   正和杜肥说话的钟员外听的牙疼,回头伸手道:“拿过来。”   文简慧:“哎呀,不是没见过么,让我多见识见识,放心吧,我会保管好的。”   你保管?钟员外两眼瞪大了几分,本想你看就看吧,现在立马不乐意了,几步过去,直接一把抽了回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想什么呢?这不是你拿出去跟一帮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女人嘚瑟的东西。”   文简慧立马站起反驳,“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要拿出去了?”   钟员外还能不知这些个女人之间是什么德行?懒得跟她扯,转身招呼上杜肥就走,去东院见庾庆。   文简慧气呼呼,不过今天这气来得快也去得快,脑子一转就走出了正厅,站在屋檐下招手,三下两下的把一群就近的下人给招了过来。   开口一句话就把一伙下人给镇住了,“姑爷考上会元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姑爷?”   一群下人面面相觑,一人问:“夫人,您说的姑爷是东院那位阿公子吗?”   文简慧:“那还能是谁?一科还能出几个会元不成?不是咱家姑爷,能在咱家东院住这么久吗?他和若辰打小就定了婚的,这次回京参试只是其一,试后和若辰完婚才是要紧事。”   厅内,钟若辰一张脸唰一下红了,没想到母亲想起一出是一出,突然就把这事给公开了。   文若未趴她耳边窃笑,“姐,你看咱们娘,又忍不住开始玄耀了,她那些老姐妹怕是躲不掉的。”   厅外有人惊呼,“原来这满分考上会元的阿公子是咱们钟府的姑爷啊!”   文简慧脸上写满了光彩和得意,哼道:“你以为呢?你以为我平常不知道你们在背后嚼舌头,说什么大小姐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还不嫁人,怀疑大小姐的身子有问题。我告诉你们,你们那都是小人之见。钟家的女儿,那是能随便什么人都能嫁的吗?钟家的女婿,你们遍天下数去,有几个能比得上的。”   “哇,原来阿公子是姑爷啊!”   一群下人顿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也确实与有荣焉,都有点兴奋。   文简慧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又道:“刘妈,你回头带着裁缝去东院,去给姑爷量量衣服尺寸。姑爷过几天就要进宫考状元了,那是要面见陛下的,不能穿的不体面,得抓紧给姑爷赶出一身新衣裳来。   料子要最好的,这个钱不能省。   唉,算了,你们办事太马虎了,裁缝来了知会我一声,我得亲自去盯着。   还有,张妈,你回头带几个利索点的过去,把东院里里外外彻底打扫干净了。   姑爷现在是官身,这考完了后,万一来几个同窗,或以后来几个同僚什么的,看姑爷住的地方脏兮兮的算怎么回事?是我这个钟府的主母没持好家,还是我们钟府虐待姑爷了?姑爷以后在场面上行走,我们也得帮姑爷顾点脸面。   还有,老齐,从今天开始,姑爷的饮食一定要仔细了,过几天就要考状元了,就要进宫见陛下了,这是顶了天的大事,也不是一般人家能遇上的大事,要是让姑爷吃坏了肚子,那还得了?食材和料什么的都要用最新鲜的。   唉,算了,你们是能懒就懒一下的人,这事交给你们实在是不放心,回头我还是跟老爷商量一下,让姑爷和我们一起用餐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外人,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有我亲眼盯着,我也能放心一点,不然出了什么事老爷又要说我没持好家。”   马上就要和阿士衡当面在一张桌上吃饭了么?厅内的钟若辰想想都有些心跳加。   文若未亦在她耳边笑嘻嘻,“姐,马上就要见到了喔,紧张吗?”   外面好一顿口舌,将下人都打走了后,文简慧回屋里好好灌了口茶水解渴,继而又坐在那瞅着神态羞涩的女儿,调侃道:“现在心里不会怪爹娘不着急你婚事吧?”   钟若辰经不住这样调侃,红脸否认,“没急过。”   “哎哟,算了吧,娘也是从做姑娘过来的。   总之,现在知道爹娘对你的好了吧,知道爹娘的目光长远了吧?   这样的丈夫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满分会元的夫人,搞不好就是状元夫人,有这般福分的女子天下有几人?丫头,你命好,嫁出去就是官家夫人,注定了有这福分,就是要羡煞天下女子的。   就是你们成家后住哪是个问题,继续让你们住东院的话,怕姑爷脸上不好看,搞的跟入赘似的,他以后也是要在场面上走动的人,也是要脸面的,让人说闲话不好,你爹当年就较着那口劲放不下。   若让你们搬出去吧,那现在就得提前寻摸了,合意的好宅子不容易找。   唉,搬出去了我又不放心,你说你这个样子,什么都不懂,既照顾不来丈夫,又不会持家过日子。   还有他以后官场同僚迎来送往的,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哟。   我看我将来是够的两边跑了,这一大家子就够我操心了,还得继续操心你的家,我看我天生就是个劳累命。算了吧,谁叫你是我女儿呢,士衡家里也没了人,你爹又忙,这两边的家事,我不操心谁操心?   这眼前的就有一道大坎要过,你们的婚事从张罗到筹办,处处都不能委屈你们两个小的,那就只能是委屈我了。唉,你们爹也是个心大的,我怕是要操碎了心……”   钟若辰除了低头红脸,还是低头红脸,思路忍不住顺着母亲的喋喋不休去了,遐想起了将来跟那个之前偷看见的男子过日子的场景,也不知他穿上了官服后是个什么样子。   文若未则坐那半趴桌上,一只手支着脑袋,歪头看着屋顶,偶尔小拇指塞耳朵里掏一掏,偶尔还偷偷送一个鄙夷的眼神给自己母亲。   就在她百般无聊,掐着手指算命似的数指头之际,砰!文简慧突然一拍桌子,把她给吓了一跳。   抬头一看,只见母子指着她怒斥,“你看你还像个姑娘家吗?坐没个坐相,站没个站样,走出去让人一看就是个没教养的,有点样子的正经人家谁能娶你这种货色?想跟你姐一样嫁个好人家,下辈子吧!罚你今晚再秀一朵花出来!”   顺带着骂了一顿女儿,站起就走,嘴里还不忘叽喳,“怎么一个过来递话的都没有,裁缝怎么还不来,这个家我不去盯着是不行了。”   “我我我…”文若未伸出一根食指,想让母亲看看手指上做针线活扎出来的好几个血眼。   文简慧哪有心思理她,一把拨开她手就快步走了。   伸着手的文若未凝噎无语,渐涌现一脸悲愤,甩手道:“老娘们废话一堆!你们都喜事,就我一个倒霉催的,我招谁惹谁了?”   泄两句后,肩膀一耷拉,脑袋无力一垂,吊死鬼似的晃到了门口,一捋身后裙子,就直接坐在了门槛上,两手顶着下巴,噘嘴不高兴的样子。   不一会儿,钟若辰到她身后,推了她肩膀一下,“未未,起来,待会儿娘看到你坐门槛上又要骂你了。”   “骂吧骂吧,只要你们开心就行。”文若未愤恨一声,忽又神色一变,撑着下巴很惆怅的样子,“姐,你说你嫁这么个人,贡榜会元,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满分会元,过几天很有可能还是状元哦。亲姐妹俩,你一下把嫁人的档次拉这么高,让我以后怎么办哦,我可不愿我将来的丈夫比你丈夫矮一头,娘肯定会做比较的说这个好那个不好,我不开心!”   钟若辰一怔,不说还真没往这地方想,这一说才现,妹妹想找到个人条件达到自己未来夫君这种标准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遂从后面扶着妹妹双肩,柔声安慰道:“不会的,未未将来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如意郎君。”   文若未憧憬嘀咕,“嗯,一定的,我未来的夫君,文是状元之才,武是盖世英雄……”   曹府。   在下人的一路行礼关注中,许沸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一进厅堂,只见曹行功端坐,而虫儿则束手站在其跟前。   许沸当即行礼,“舅舅,你回来了。”   曹行功笑道:“没办法,一大早就有事,现在恭喜你也来得及。唉…”目光上下满意打量着,“我曹家也出了个贡士,当初的小蛮牛居然成了贡士,真好!”   许沸忙道:“多亏了舅舅…”   曹行功抬手打住,对虫儿偏头示意道,“你先出去。”   虫儿欠了欠身,低着头,黯然从许沸身边过,居然未有任何表示。   许沸当即感到有些意外,被舅舅骂了不成?当即询问,“舅舅,虫儿是不是惹您不高兴了?若真有什么不对之处,还望您大人大量,虫儿这小子是真不错,人懂事又勤快……”   曹行功耐着性子听完了他一顿夸后,岔开了话题,“听说那个列州解元名列贡榜一十三,前些日子还主动来我们家跟你玩了一天,你今天就是跟他一起出去了?”   许沸:“是的,名叫詹沐春。我们开榜之前就约好了今天一起去看看的,外甥我也不好食言。”   曹行功稍摆手,“我没有怪你出去乱逛的意思。既是列州同乡,又是同届,既然玩在了一块,就该多来往。记住,能玩在一块的才算朋友,否则说什么交情都是虚的。这个詹沐春还不错,你可以多来往,这方面的花销可以直接找账房去支,懂我的意思吗?”   许沸点头,“明白。”   曹行功:“听说那日来我们家的,还有那个你欠钱的阿士衡,听说他这次居然考上了会元,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会元。”   “是的,今天还特意看了下他写的文章。”许沸说到这忍不住挠脸,“舅舅,就这种人,居然能考上满分会元,我实在是不敢相信,他写的那些东西,我怎么看都不像是他写的。”   曹行功哦了声,“你想说什么?”   许沸:“会不会也做了弊?这人我还是了解的,真不像他写的东西。”   曹行功:“你了解?我若不查出他住在钟府,有些事情你怕是还得继续误会下去吧,你了解他什么?考题你提前知道了,如果让你放开了做,你确定你能拿下满分的会元?”   “呃…”许沸顿时吱吱呜呜。   曹行功双手拍了拍椅子扶手,“许沸,嫉妒心难免,但不要因为嫉妒心影响了正常的判断力。”   “我…舅舅,我真没嫉妒他。”   “好了,你我之间没必要争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我们这些人迟早会老,家族迟早要交给你们年轻人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道理。   这种会试,就算作弊,也没人敢作弊搞出这样的成绩,脑子有病的人才会这样干,殿试怎么办?你觉得那个阿士衡像这种蠢到了家的人吗?   我虽不是你们这种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但一些道理我还是懂的,像你们做这种文章,文无绝对好,就算提前知道了考题,也未必能做出满分来,何况还是四科满分。   所以呀,许沸,你不得不承认,这个阿士衡还是很有才华的。何况,有些事情你比别人更清楚,列州文华书院你是亲身经历的,字谜还没出,他就在做拿第一的打算,这得是多大的自信?   结果你也看到了,整个列州的参试举子有一个能望其项背吗?连那个解元郎詹沐春也差他好远是不是?再对比这次的会试,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谁都有理由怀疑他作弊,许沸,唯独你不应该啊!”   许沸被说的有些汗颜,也算是被说醒悟了,拱手作揖道:“舅舅教训的是,阿士衡确实是个深藏不露之人。”   曹行功:“所以啊,本就是朋友,没必要因为一些小钱的事耿耿于怀。人都有缺点,盯着人家的缺点不放,那才是最大的缺点,难成气候。再有,朋友之间除了要多来往,还要讲信用才是,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你说是不是?”   许沸感觉他话中有话,疑惑着等他下文。   一直在讲道理的曹行功忽微微一笑,“我记得你说过,你曾向阿士衡许诺,只要阿士衡通过了会试,你就把虫儿送给他,是有这回事吧?”   “……”许沸顿时哑口无言,终于明白了舅舅说这些的用意,缓过神后,忙道:“舅舅,虫儿毕竟是个大活人,不好当做东西一样送来送去,否则让虫儿情何以堪?何况当初确实是因为情况特殊,是为了保命,才虚与委蛇,而阿士衡自己也不想要的,所以…”   曹行功坐那打了下手,打断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与人家约定好了!”   许沸摇头,“舅舅,虫儿毕竟跟了我这些年,而且他真的很好,吃苦耐劳,又勤快,换了人我会不习惯的。”   曹行功脸色略沉,“不习惯可以去习惯,难道我习惯给人跪下吗?”   许沸顿时仓惶,低头了。   “这里是京城,你是要在这里立足的,今天就要改你这个毛病!   你身边人我有注意,虫儿是好,确实是不错,正因为他好,才配当做礼物,难道要送个好吃懒做的过去让人讨厌吗?   你记住,唯有好东西送人,人家才会觉得好,能留在人家身边让人家一直觉得好的东西才更好。   与阿士衡相识于微末是你的优势,他值得你多来往,对你将来的仕途有益。   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你带上虫儿,我会交代老魏陪你们去趟都府衙门,把他的奴籍变更给阿士衡后,你再带着他去钟府拜会,亲自登门兑现自己的承诺,亲自把虫儿送给他。我的话,你听到了吗?”   许沸黯然道:“外甥记下了,我待会儿就去找虫儿讲清楚。”   曹行功:“不用了。你也说了,他是个人,不是礼物,你身为主人要会念旧情。恶人我来做,你也是被我逼迫无奈。事情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跟虫儿说好了,他只能答应,不需要你多说什么。每月给虫儿的工钱不能断,你还要每月定期给,而且你要加倍的给,钱从账房支。好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值得庆贺,今晚阖府上下为你举宴庆贺。”起身拍了拍许沸的肩膀就走了。 第八十九章 庭院幽幽   刘府。   刘行招刘员外擦着一头汗,有些疲惫地返回了内宅正厅,坐下便对端来饮品的刘夫人沙哑着嗓音道:“第六批了,我嗓子都说哑了。”   刘夫人将饮品放在了丈夫跟前,“快喝了,润嗓子的。”   刘员外苦笑摇头,之前怎么都没想到,这贡榜开榜竟会引起轩然大波,竟还波及到了刘府。   原因无他,刘员外也是钟粟的朋友,刘府西席就是钟粟借用去的明先生。   明先生指教学生本就很出名,这下好了,竟然指教出了一个四科满分的会元来,一瞬间,前来拜会的人就差点踏破刘府的门槛。   不为别的,都是为了自家儿郎来的,或求刘府将明先生割爱,或求与刘府共享明先生的才华。   能登刘府门的,自己个人的事不会随意求人,都是为人父母后,为了自家儿郎才能低下这身段来。   刘府也很为难啊,高价聘用明先生为西席,不就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将来么,钟粟那边是为了应付一下会试才松口借用一下的,现在你也想要,他也想劈柴似的劈一点明先生的时间走,那他自己的儿子怎么办?   虽不想得罪人,但还是得苦口婆心的解释,说哑了嗓子。   刘夫人却颇为兴奋,“四科满分的会元啊,听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看来这个明先生确实有点本事。我不求他把我儿指教出四科的满分来,但凡将来能让我儿考上个会元,让我折寿我也愿意。”   刘员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等着吧,这还是刚开始,后面还不知道要应付多少人。”   刘夫人在他肩头捶了一下,“你得庆幸咱们捷足先登了,现在多少人想受这罪还没这机会呢,总比你去求别人强吧。”   “唉,先应付着来吧,就怕碰上不好拒绝的。”嗓子疼,刘员外不想多说了,指了指自己的脚,“跑来跑去的,我这脚啊,老毛病又犯了,帮我捏捏。”   刘夫人搬了张凳子来,拎了他脚褪了鞋袜。   正边聊边捏着,外面管家跑来了,还没进门就大喊,“员外。”   明显有急事,刘员外挥手让他进来。   管家匆忙入内,奉上一封信,“员外,明先生来了,递了辞呈的。”   辞呈?刘员外一愣,迅夺信到手打开了翻看。   刘夫人有点急了,“好好的,他递辞呈做甚?难道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挖他?”   管家摇头,“不知道啊,他说该说的都在信里。”   信上内容就是辞去西席,说什么老母年纪大了,要回去尽孝,请刘府另请高明之类的。   刘员外猛的收脚站了起来,问:“人呢,可曾拦下?”   管家焦急道:“拦了,让他等您当面说,可他不愿多言,直往大门口去了,我们也不好对先生用强,只好急告员外。”   刘员外立刻二话不说跑了出去。   “鞋,把鞋穿上。”刘夫人高喊一声。   刘员外没有回头,一只脚没穿鞋,赤着一只脚跑了。   待他跑到大门口,现人已经走了,门房说马车刚动身,于是他又追出门去,见到了还未出巷子的马车,喊出一声,“拦下!”   立刻有能蹿空走高的护院飞奔而去,落下后勒停了马车。   光着一只脚跑到的刘员外已是气喘吁吁,请了明先生现身。   “先生,若是刘府有怠慢之处,尽管直言,定当改正,不必如此。”   “先生若想照顾令母,不妨接来京城,我自遣人悉心照料,不劳先生操心。”   “可是报酬给少了?刘某愿再加倍,先生觉得多少合适也不妨直言。”   “莫不是先生已觅得了更优渥的去处?”   “可是小儿顽劣惹恼了先生?”   “可是伺候先生的姑娘不懂事,不能让先生尽兴?”   刘员外连问了一堆原因,明先生皆摇头表示不是,说该说的都在信里,就是要回老家。   这时,刘夫人也小跑着把自己小儿子带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儿子一到,刘员外立刻厉声呵斥,“给先生跪下!”   少年犹豫了一下,不知怎么回事,但看父亲要吃人的样子,赶紧跪在了明先生的跟前。   见刘员外光着一只脚,见学生如此,见刘夫人哀求挽留,明先生一声长叹后说出了实话,“员外不要多想,和其它原因无关。家母年事已高,恐时日无多,而我沉沦京城多年,为子不孝,何以为人师?另则,三年后的会试,我想再试身手,以了夙愿,此去即是归心再造,亦是长伴慈母左右赎罪。员外,夫人,此言肺腑,就此别过,勿念!”说罢对一家人拱手作揖。   刘员外愣愣,感觉今天的明先生确实不一样了,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头梳理的整整齐齐,人也变得清爽了。   明先生伸手扶起了跪着的少年,微笑着摸了摸他脑门,“好好学,莫要辜负了父母的一番苦心。”之后转身登车,钻入车内,唤了走,车夫才再次扬鞭驱动。   马车一路往夕阳尽头去。   刘夫人扯了下丈夫袖子,焦急道:“多加钱不行吗?”   刘员外苦笑,“哪一行做通了都不缺钱,人家在乎的不是钱,人家说的很清楚了,是要一了夙愿。为我自己儿子耽误他再考,说的出口吗?有这样的道理吗?这京城烟花地是真的留不住他了……”   夜幕下的京城,华灯璀璨处处,不乏莺歌燕舞,不乏人头攒动,鼎沸处的夜生活热闹非凡。   闹中取静之地,车马护卫一行归来,停在了灯笼高照的‘梅府’大门外。   此地梅府不是寻常人家,乃锦国工部尚书的府邸。   车帘揭开,一相貌普通却身穿二品官服的男人露面。   能一手把住的如墨山羊胡子,眉心一道清晰皱痕,可见经常皱眉,加之面白却显刻板,一看就是少有笑容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工部尚书梅桑海。   一身酒气未消,一场宴请结束后才归来。   管家孔慎跑了出来相迎,陪同着一起归内。   一路遇见的下人不用行礼,纷纷主动回避便可。   一直到庭院幽幽深处,到了几树暗香掩映的书房内,孔慎帮尚书大人褪下官服,端了热水放下毛巾,才道:“不是同名,确认了,榜会元就是阿节璋的儿子。”   热水中摆弄毛巾的手一顿,梅桑海沉默了一阵徐徐道:“四科满分,那位老大人调教的还真不错,说来我当年还抱过那小子。如今竟敢毫不遮掩的用真名现身,看来其志不小,来势汹汹啊!阿节璋如今在哪?”   他之所以称呼阿节璋为‘老大人’,是因为他当年正是阿节璋的直系手下,虞部直属的一名员外郎。   阿节璋被罢后,正是他高升接了阿节璋虞部郎中的位置。   历数这二十年不到的时间,从虞部员外郎,到虞部郎中,再到工部侍郎,最后成为了朝廷六部尚书之一的工部尚书。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一直在工部内部成长,几个台阶一步步走上来,走的很稳。   他当年确实抱过阿士衡。   孔慎:“死了。”   “死了?”梅桑海猛回头,似乎不信。   孔慎道:“从列州那边附的考生情况来看,阿士衡的父母皆是亡故状态,所填的父母身份也皆是‘乡民’,倒也谈不上在瞒报,阿节璋离京归隐后自谦为‘乡民’也并不为过。目前刚知道其身份,能查到的也就是列州那边的官样名堂。”   梅桑海默默洗手,“当年你不是说阿节璋还活着吗?”   孔慎:“当年情况不明,没有任何消息反馈,在事地附近找到了埋尸之地,遍数阿家上下的遗体,确实是不见阿节璋和他那个儿子的。如今既然已经露了面,想查明阿节璋是什么时候死的不难。”   热毛巾敷了把脸,扔回了脸盆里,梅桑海走回书案后坐下,“小心点,也许人家正等着你去查。当年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他,结果一百多号人出手,竟没一个活着离开的,背后究竟还隐藏了什么样的存在,你我都不清楚。”   孔慎:“此子归来,必查当年之事,一旦获知真相,必然报仇,不如先下手为强!”   梅桑海:“你以为现在就你知道他是阿节璋的儿子?阿节璋当年在位的时候,利用简在帝心的职务之便、利用自己与司南府的交情所构织出的权势,明里暗里不知道帮了多少人,连陛下当年盛怒之下想杀他都没能杀成,他在朝堂上有多少党羽可想而知,那小子顶着本名现身是有算计的。现在已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那小子,妄动是找死!”   孔慎迟疑,“大人,那就由得那小子乘势而起不成?”   梅桑海:“他既然已经一脚踏进了规则之内,就得按照规则之内的办法来,看谁不顺眼就直接暗杀,那是大忌,会犯众怒的。难道以后的朝臣们都要放下规矩,直接舞刀弄剑杀个你死我活不成?坏了规矩,动摇了根本,连陛下也不会容我们。你别忘了,当年是谁告的密,陛下才是知情人,你只要一动手,陛下就知道是谁干的。阿节璋被罢官后才能动,就是这道理。”   孔慎明悟颔,却皱眉道:“难道就这样放任?”   梅桑海靠在椅背闭目养神,“还轮不到我们动手,阿节璋的儿子,先让陛下去品一品。” 第九十章 故人来访 “滚!” 一声怒吼,响彻钟府东院,大上午的庾庆忍不住了脾气。 以前多清净的东院,清净到他每天都可以打坐修炼,如今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堆的鸟事。 昨天下午刚把东院里里外外打扫了,今天居然又要上屋顶翻瓦,给廊柱上漆。 昨天量了衣服尺寸,今天居然又要重换什么被套和窗户纸什么的。 昨天拒绝了跟钟粟一家子一起吃饭,今天又来说道。 没完没了,哪来那么多破事,把他骚扰的实在受不了了,本就心烦意乱的他终于火了。 当然,有这么大的火气确实和心情有关,至今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就考上了会元,还他祖宗的满分会元,一晚上没睡,从昨天想到今天,愣是没想明白真正的问题究竟出在哪。 若仅仅是考上,他也认了,可以当做意外,可现在他自己对自己都解释不过去了,到底是怎么弄的? 没想到姑爷突然这么大的脾气,下人们吓了一跳,皆战战兢兢、唯唯诺诺退下。 屋檐下一阵徘徊的庾庆又回了屋内,肚子里火气难消,装了壶水,又把火蟋蟀扔进了水里,烧茶喝。 人坐在边上琢磨,现在该怎么办? 这也是他从昨天想到今天都未能想出办法的事情。 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若仅仅是考上榜了,也许还有点转圜的余地,现在若敢跑,朝廷不找个天翻地覆才怪了。 问题是自己这回把阿士衡给坑惨了。 没保护好人家,让人家断了手不说,如今还帮人家把会试给考成功了,还考上了会元,还是满分的,他相信阿士衡也会关注京城会试情况,只怕这结果说出来连阿士衡自己都不会相信,估计得怀疑是同名的。 自己这一考,等于是把阿士衡这条路给彻底断了。 对不起阿士衡。 对不起师父他老人家,临终前还托付自己护送阿士衡进京赶考来着,这回是一样都没有做好。 也对不住自己。 更可恨的是,钟府这边还火上浇油,居然公开了阿士衡准女婿的身份,一帮下人已经开始喊他姑爷了,这真是有不怕死的,还有自己上赶着往梁上的绳圈里套脖子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逃跑后,钟家还有钟家那位大女儿该怎么办。 他本想告诉钟府真相,然而现在真的是不敢开口了。 原因简单,一开口,就不是儿女婚事那么简单了,他一跑,钟府会扛不住的,一旦钟府为了撇清自己,先一步把他给出卖了怎么办?堂堂玲珑观掌门被抓去三堂会审然后砍头示众?他无法接受这个下场。 有这担忧也不是没原因的,会试前后钟府对自己的态度太明显了,颇为反复,人情冷暖的一面已现,可见阿士衡当初交代先不要让钟府知道真相是明智的。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愁啊愁,肠子都快愁断了,愁到他连卖火蟋蟀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问题逐渐归一,跑还是不跑? 万分纠结,这一跑,阿士衡父子的心血就彻底被他给毁了,可关键是他认为自己留下也没用,搞不好还要把自己小命搭进去,相对来说肯定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啊! 偏偏阿士衡又不在身边,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自认为是好汉一条,此时却有无路可走的感觉。 随手摸进了早就收拾好准备走人的包裹里,一包灵米摸出,啪!袋子被他无意识捏爆了,灵米散了一桌。 是从钟府弄的,不多,也就几袋,本想落榜了告诉钟府真相后顺便带走的,现在真没了任何财的心情,完全是要这灵米有何用的心情。 各种心情归于一句话,自己这回捅出了大篓子,捅出的窟窿堵都堵不住了! 屋内渐渐起了白雾,雾气渐大,庾庆手上把玩着灵米,依然在走神。 忽然,有咯嘣咯嘣的声音响起。 庾庆醒神,低头一看,现火蟋蟀不知什么时候从壶里爬出来了,正趴一堆灵米上啃咬。 咦!这家伙会吃灵米? 在荒古死地没用灵米喂过吗? 仔细一想,还真没有用灵米试过,待到后面想喂时,灵米已经被他们给吃光了。 再看看屋里飘荡的雾气,伸头看了眼茶壶,明白了火蟋蟀从壶里爬出的原因,因自己走神,壶里的水都烧干了。 庾庆虹丝一拎,又将火蟋蟀拎回了壶里,然后大把大把地抓起桌上的灵米往壶里闷,‘活埋’火蟋蟀。 放平常应该是舍不得这样糟践灵米的,如今的心情真的是,要这灵米有何用? 就在他六神无主散漫之际,有下人来到,禀报:“公子,外面来了两人,其中一人自称许沸,说是您的朋友,前来拜会。” 许沸?庾庆一声冷笑,不提许沸还好,一提他就恨的牙痒痒,肠子都悔青了。 要不是许沸那家伙搞到了答案,他能弄成这样?早知道自己救的是白眼狼,就该让他死在妖界,免得为祸人间。 他本想让许沸滚的,眼不见心不烦,然想了想还是“嗯”了声,不知许沸跑来干嘛。 下人快步离去,还回头多看了眼,心里嘀咕,考的那么好,光宗耀祖,不正该高兴吗?怎么感觉这位公子反而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没多久,许沸和虫儿来了,一个龙行虎步神采奕奕,一个低头尾随黯然神伤。 “士衡兄,恭喜恭喜呀。”迈过门槛的许沸拱手哈哈大笑,旋即又挥手扫了两下,东张西望,“哪来这么大的水汽?” 坐席台上的庾庆收了只脚搭手,没好气一声,“恭喜我什么?恭喜我要死了吗?” “呃,十年寒窗苦读换来这场大胜,正当庆贺时,何出此晦言?”许沸奇怪,也不用请,自己找了地方坐,他跟庾庆确实是比较熟了,何况还共患难过。 庾庆哼哼冷笑道:“看你这么高兴,想必你也考上了吧?”他看过榜,但没注意过许沸的排名,哪有心情去注意。 这辈子的心情都没这么糟糕过。 许沸摆手,一副汗颜不已的样子,“惭愧,惭愧,侥幸误中,这次考的更差,一百五十多名后,算是勉强上了榜吧,跟士衡兄你不能比。” 庾庆顿时阴阳怪气道:“你看看你那矫情到可恶的嘴脸,乡试一百多名后,和会试一百多名后有可比性吗?欺负我没读过书吗?就凭你乡试的成绩,怎么可能上榜,你作弊搞来的成绩吧?” 许沸被他说心虚了,忙辩解道:“纯粹侥幸,再说了,你不也乡试一百多名后,不照样考上了,还是榜,这又该如何解释?” 庾庆冷笑:“老子就是作弊考出来的,老子当你面就认了,你敢承认吗?” 此话硬是搞的虫儿没了心思伤神,心惊肉跳,生怕庾庆讲出真相来。 “……”许沸凝噎无语,旋即苦笑,“士衡兄别逗了,你的实力我知道,列州文华书院的时候我就领教过了。”还朝庾庆挤眉弄眼一下,那意思是,那个秘密你知我知。 说罢又掏了掏耳朵,因总感觉有什么嘎嘣嘎嘣的声音在响,忽见到壶里的灵米内陷着动了动,才察觉到动静来自何处,一张脸不由凑了过去,“士衡兄,这里面是?” 庾庆直接伸手拨开他的脸,“看你那张嘴脸就烦,别玷污老子的灵米。” 许沸没气,一贯认为这位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也看出来了点什么,试着问道:“士衡兄,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天大的心事,庾庆却有苦难言,偌大个京城愣是找不出一个能让他诉苦的人,撇过这个话题,“别东扯西扯,说吧,找上门来什么事。” 许沸回头看了眼虫儿,从袖子里摸出一份新的奴籍放桌上推过去,“士衡兄,我是来兑现承诺的,请笑纳。” 承诺?什么承诺?庾庆心里嘀咕,看着也不像银票,伸手拿起查看…… 钟府大门外,一辆精工细做的马车来到,车体透着低调的奢华。 车夫勒停了马车,回头道:“先生,钟府到了。” 车厢里坐着一个貌似三十来岁的英俊男子,锦衣华服,头顶一支红翡簪别住满头乌,玉面星眸,长的极为俊逸,眉眼开合间略有一股慵懒意味。 听到外面说到了,他顺手从腰带上抽出了一只小镜子,对着自己照了又照。 门房看来的马车便知不是一般的座驾,主动下来了打探,“敢问来客有何贵干?” 车帘内只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手指细长,夹着一枚玉佩递予,男子温吞轻笑的声音传出,“拿去给阿士衡,就说故人来访,他自会明了。” 看这派头,门房不敢轻慢,道了声稍等,立刻扭头去通报。 东院里的庾庆正在跟许沸推诿,他要虫儿干嘛?没用,还要多花钱养一个人,逃跑时可能还不方便,自然是不肯收,让许沸带回去。 虫儿在旁暗泣,泪珠儿一颗颗滑落。 此时门房到,禀明来意后,将那块玉佩奉上,“来人不肯说自己是谁,只说公子看到这个自然会知道。” 庾庆目光一触及玉佩便愣住了,旋即露出大喜神色,一把将玉佩抢到手中翻看,欣喜喊道:“有请!快快有请!” 第九十一章 美男子 看阿公子的样子,似乎是贵客,门房不敢耽误,赶紧应声而去。 一路小跑着到了大门外,于马车前恭敬道:“公子有请,贵客请跟我来。” 马夫于车辕上搬了踏脚的凳子放地下当台阶。 车门,一支折扇挑开了车帘,俊逸男子钻出,高挑个头往车辕上笔直一站,给人雪岭千秋一枝梅的醒目感,顿令钟府看门护院的人眼前一亮,是个略带慵懒风情的美男子。 男子一手后背,一手上的折扇很自然地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胸口,左右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目光最后落在了钟府牌匾上。 有马蹄踏踏声来,是杜肥领着两名随从外出办事回来。 车辕上的男子回头看了眼声音来处,这才迈步,从容不迫地一脚踩在凳子上,再一脚落地,在下人的恭请下拾阶而上,扇子垂在手中摆晃着,画着圈耍。 归来的杜肥勒停坐骑,跳下马,缰绳扔给了下人,略有疑惑地绕着来客的马车转了圈,这才慢慢上了钟府的台阶,依然是一步三回头的样子,门口又问看门的,“什么人,来见谁的?” 看门的回:“不知道,来人没通报姓名和来历,说是东院阿公子的故交,得了阿公子准许的。” “公子的故交?”杜肥一脸错愕,又再次转身盯着马车打量,是带着满满的狐疑神色进的门。 内里,李管家刚好出来,看到他的样子,喊道:“老杜,想什么呢?” 杜肥抬头,招手让他过来了,问:“可看到刚才进去的客人?” 李管家:“看到了,刚遇见,是个醒目的美男子,打了个招呼,说是公子的客人,这已是今早的第二波客。” 杜肥:“那你可知刚才那人是谁?” 李管家:“公子的客人还能是什么人,应该是同届的考生吧?前面来的那个就是。” 杜肥摇头,“我见过他,他怎么可能是本届考生,他不是,也不会是什么考生,你知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李管家迟疑:“初来乍到,我哪知道,有什么问题不成?” 杜肥看了看四周,低声道:“颜州,上平府的那个赵红裳,你知道吧?” 李管家愕然,“听说过,上平府的女富嘛,你想说什么?” 杜肥:“当初员外跟上平府那女的谈笔买卖,我照员外的吩咐去摸那女人的底时,见过这男的,他是那女人养的面,就一个吃软饭的。” 李管家顿时惊疑,“颜州的上平府和列州的长名府相隔遥远,公子怎么会认识这种人,你不会是认错了吧?” 杜肥:“不会,这人的样貌好记,不会记错,还有门口的马车,就是赵府的座驾,怎么可能会错。这男的名字我记不起来了,等我回去翻翻,当时摸的底应该还有记载。” 李管家:“会不会也是老大人的人?” 杜肥摇头,“以老大人的风骨,是不会让下面人吃软饭的。” 李管家顿有些忧心,看着东院方向忧虑道:“也不知公子知不知道这人身份,跟这种人来往,让人知道了,有些话怕是会不好听,娶大小姐本就容易招来吃软饭的嫌疑,好不容易考上会元能抹平这方面,若要是和这种人凑一起扬名了,那就真成了一丘之貉,得劝公子自重啊!” 谁说不是呢,杜肥默默点头。 东院,许沸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士衡兄压根没了心思应付他,也不知来的是什么客人,能让士衡兄如此喜出望外。 罢了,既然如此,自己也就不打扰了,许沸将虫儿的奴籍放回了案头,就此告辞。 “喂,许兄,我真用不上。”庾庆喊了一声,拿上虫儿的奴籍就要追上塞回之际,恰好,大门外新的客人来了,令庾庆两眼一亮,瞬间将许沸抛到了脑后。 许沸也差点撞上来客,来客手中扇子顺手一顶,抵在了许沸的胸口,避免了两人的相撞。 许沸忙抱歉一声,赶紧让路,不过也还是忍不住多看了来客两眼,没想到士衡兄的客人竟是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见许沸告辞了,领着客人来的门房又伸手请了许沸一起去。 虫儿站在正厅门口一侧,泪流满面,心乱无路。 他眼睁睁看着许沸去了,想跟去又不能或不敢跟,自己现在已经不是许沸的奴仆,依照官方律法,自己已经成了士衡公子的奴仆,可士衡公子又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用不着他,不喜欢他,不要他。 他走又不能走,留又不招人喜欢,除了哭,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庾庆哪还顾得上他,已是一脸笑嘿嘿朝美男子来客迎去。 美男子一见是他,当场愣住,愣步原地,待庾庆到了跟前,才提扇子砸了下他的脑门,“你小子怎么也在这,混吃混喝来了?” 庾庆拱手,想打招呼,忽又想起什么,回头道:“虫儿,泡茶。” 虽说不想要虫儿,但使唤起虫儿来,还是挺顺口挺习惯的。 虫儿抹了把泪,用力点了点头,还是进去干活去了,壶里的灵米倒出来收拾好,清水洗茶壶,装水扔虫子烧开水一气呵成,也算是在庾庆身边做习惯了。 美男子一看庾庆的样子,就明白了,有外人在,不好说话,介于玲珑观的隐晦,也就不再多言,在庾庆的引领下负手踱步而行,同时打量着院子里的环境。 两人进了厅内,盘膝在席台的矮桌前坐下,恰逢虫儿将吊死鬼似的火蟋蟀从热气腾腾的开水中拎了出来,开水涮了涮茶壶倒掉,再蓄清水,又放虫子下去。 拎了只虫子放水里,这是泡茶?虫茶?古怪一幕吸引了美男子注意,有点将他看懵了。 很快,茶壶里开始冒热气了,水渐渐沸了。 美男子立刻低头又抬头,脑袋上上下下看个不停,茶壶下面没看到炭火,伸出脑袋又往茶壶里看,看到了里面光热的虫子,顿惊疑不已。 庾庆在旁笑嘿嘿看着,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叫虫子泡茶给他看的,就喜欢看这位一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水彻底煮开了,虫儿拎出火蟋蟀放回了金属罐子里,开始给两人泡茶,一人奉上一杯。 美男子愣愣看着递到眼前的热气腾腾的茶,一脸狐疑抬头,问:“这是茶?” “不是茶还能是什么?”庾庆伸手道:“请用。” 美男子一边眉头略挑,扇子敲了敲桌子,又指向庾庆,一字一句道:“你先喝!” 庾庆直翻白眼,“至于么,搞的我还会下毒害你似的。”说罢端了茶盏,示意他仔细看好了,然后轻轻吹着热汤,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嘬。 美男子还真是伸长了脖子,够着脑袋,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生怕庾庆耍诈的样子。 庾庆也够意思,表演的清楚明白,愣是一口气将一盏热茶强行喝下去了小半盏才放下,“这回放心了吧?” 美男子:“这茶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吗?” 庾庆:“没有,你大可以放心喝,就是正常的茶。” 美男子:“那我为什么要喝它?”言下之意是,我没喝过茶吗?非要喝这么没谱的茶。 庾庆竟无言以对,叹道:“这不是让你长长见识嘛。” 美男子:“这见识,眼睛看看就好,没必要用嘴去试,恶心。” “我…”庾庆有点没脾气了,叹道:“你知道那虫子是什么吗?” 美男子不说话,打开了扇子轻摇扇风,冷眼旁观的样子,等他自己把话说完。 卖关子没卖出名堂来,庾庆只好自我解释,“这虫子名叫火蟋蟀,是幽崖这次任务要抓的东西,你想想看,幽崖想要的东西能不是好东西吗?这次来京城,从古冢荒地过的时候,我顺道弄了一只,这东西果真是好啊,连喝茶都方便了。” 看他进入了自夸模式,美男子不动声色,继续摇着扇子等着他吐露真实目的。 果然,庾庆一番自夸后就来了真章,“当然,东西虽好,可若是您看上了,我也可以便宜点孝敬给您。” 图穷匕见,美男子不为所动道:“你一穷山沟里爬出的货色,身上的土气都还没退掉,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吗?真要是好东西,就你那点尿性,早就捂裤裆里当宝贝了,你觉得好就留着自己用吧,别想着从我这里骗钱,少唠叨几句回头我还能给你几两银子买糖吃。” 几两银子?庾庆瞪眼,正想拍出银票告诉他,如今的自己还能是几两银子就能打的吗? 谁知美男子已经盯上了虫儿,见虫儿抹着眼泪哽咽哭不停,两只袖子都湿透了,还能继续有条不紊的干活,倒是少见,笑道:“还是头回见这小子身边有女人。丫头,怎么了?他欺负你了?是睡了你,还是吃了你,你告诉我,我帮你出这口恶气。” 虫儿顿时一脸惊慌,慌忙摆手,眼泪都顾不上擦了。 庾庆也差点被那话给呛死,拍着桌子提醒,“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人家是男的,不是女的,你什么眼神呐?” “男的?”美男子手中摇动的扇子一僵,神情凝滞,两眼盯着有些慌乱的虫儿仔细打量了一下,微微侧耳,但虫儿已经不哭了,遂道:“那个,你自己告诉我,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虫儿当即小心翼翼道:“是男的。” 听此话时,美男子耳朵微微颤动了一下,之后挑了挑眉,又摇动扇子,盯着庾庆问道:“你个乡巴佬那双能看出好东西的眼睛,确定他是男的,不是女扮男装?” 第九十二章 小师叔 这话说的虫儿的眼神越慌乱。 我乡巴佬?搞的你出身比我好似的!庾庆哭笑不得道:“没错,他是长的有点像女人,但确实是男的,我们一路一起赴京的,搂搂抱抱都不知道多少次了,我还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具体的咱们回头再说。” 美男子意味深长的哦了声,“已经搂搂抱抱过,那可能是我走眼了。”斜眼审视着暗暗脸红的虫儿,嘴角略露莞尔笑意,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庾庆挥手示意,“虫儿,你先去我书房呆着。” 虫儿已经不哭了,突然被搞的没了哭的心思,嗯声着低头而去,书房在哪他也是知道的。 美男子回头目送,“可惜是个男的,若是个女人的话,还是个美人胚子呢。” 低着脑袋的虫儿立刻脚步加快,头也不回,换来美男子的一声轻笑。 没了外人,庾庆终于敢放心说话了,“师叔,你怎么跑这来了?”那块玉佩也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推给了对面。 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玲珑观仅剩的两名真传弟子之一,他太师叔的弟子,所谓的玲珑观小师叔,名叫周新元。 自从玲珑观的太师叔过世后,其弟子,也就是小师叔,便正式接了太师叔的职责,为玲珑观的延续去行走江湖。 玲珑观修炼‘观’字诀的弟子,和修炼‘音’字诀的弟子,职责分工不同。 观字诀弟子通常脑子都比较灵活,所以正常情况下一般都是接掌掌门的。 音字诀弟子则因功法的特殊性,有利于打打杀杀,更擅长自保,因而被门派赋予了行走江湖的职责。 说白了就是赚钱,一群人躲在山里吃吃喝喝,日常开销什么的不说,修炼资源怎么办?总得有来源,不然怎么修行。 总体来说,整个玲珑观都处于长期的隐世状态。 这和玲珑观的修炼功法有关,对个人的天赋要求极高。 譬如修炼观字诀,推及因果关系时极耗脑力,尤为难以修炼,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接受传承的。 庾庆原本也不止三位师兄,有十几个,而能被玲珑观收进门的弟子,都是经过特别挑选的,所有招进门的弟子都没打算对他们藏私,都希望他们能修炼《观音》功法,奈何这功法太特别了,对天赋的要求太独特,导致那些师兄在门派内部引导修炼的过程中逐渐落选了,成了外门弟子,其人自己并不知有内外之分,这也是那三位师兄不服庾庆当掌门的最大原因。 所以玲珑观的真传弟子很难出现上规模的修炼群体。 于是内门弟子始终是那么三瓜两枣的存在,一代代传承的过程中甚至出现过断层的局面,不得已之下托付给了可靠的外门弟子帮忙寻找合适的传承,才又艰难延续了回来。 这是个难以兴旺的门派,难以兴旺便导致实力有限,实力有限便不敢高调,加之功法的特殊性容易惹来外人的利用之心,所以格外隐蔽和低调。 然而为了门派的存续,总得有人出去冒险。 这是个高要求的任务,既要赚来钱满足门派内部基本的修炼资源需求,还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更不能暴露门派,同时还肩负着为玲珑观在世俗寻找合适传人的使命。 除了合适的传人不容易找到,其它方面这位小师叔是做到了的。 所以庾庆以前在玲珑观是比较仰慕这位小师叔的,因为有钱呐,小师叔一回玲珑观,就是暴户一般的存在,他亲眼看见过小师叔随手就是一沓银票甩给掌门师兄,也就是他庾庆的师父。 而他庾庆则会眼巴巴跟在小师叔身后甜言蜜语,然后小师叔高兴了就会扔个一二十两银子赏他。 整个玲珑观上下,最期盼的事情,应该就是小师叔回山。 小师叔周新元淡定道:“我跑来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些日子我恰好在京城有事,昨天整个京城突然沸腾,我想不知道村里的那小子来了京城都难。走哪都议论纷纷呐,说什么会试出了满分的会元,一听名字居然是‘阿士衡’,这名字同名的应该不多,我当时就怀疑是九坡村那小子。 一打听,是列州梁陶的,那就更没跑了,这么大的喜事,我人在京城自然要恭贺一下,说不定以后有事要找他帮忙,打探到了住址就过来了。你是护送他进京的,还是借口来玩的?阿士衡人呢,让他来见我。”伸手拿了玉佩回来。 之所以凭这块玉佩进钟府无需报名,是因为阿士衡认识他身上的这块玉佩。 经常见他的人都会认识,是他的随身之物,何况阿士衡和这玉佩之间还有点小故事。 当年的庾庆嘴馋,一次获悉阿士衡要去镇上,居然把他这块玉佩给偷了,塞给阿士衡让去镇上时顺便换点好吃的来,阿士衡不知玉佩来历照做了,结果后来被他查出来了,俩小子都因此被他给揍了一顿。 原来是这么找来的,庾庆听的一个劲挠头,最终冒出一句,“那个,师叔,别找了,就坐你面前。” “嗯?”周新元一愣,再次左右看,又伸头看庾庆身后,又略凝神倾听,稍后道:“院子里就三个人,你扯什么?” 庾庆指了指自己,极为尴尬道:“那个,我就是你要找的阿士衡。” 周新元手中扇子轻敲桌子,“又皮痒了?” “如果皮痒挨你顿揍就能过去,那我倒希望是自己皮痒了欠收拾。”庾庆在那唉声叹气不已,猛灌了口茶水,呸掉嘴里的茶叶,“师叔,明说了吧,阿士衡受了伤没来,是我来替考的,你找的阿士衡其实就是我。” “唔…”周新元凝噎,怔怔观察了他一阵,现不像说谎,正想询问怎么回事,忽又勃然大怒,“放屁!你肚子里几两墨水我还不知道?满分会元的成绩是你替考出来的?你信不信你怎么说出来的我让你怎么咽回去?” 咚!庾庆一头栽在了桌上,哭笑不得道:“谁他妈不是这样想的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啊,我也认为我考不上啊,到现在我都搞不明白我是怎么考上的。师叔,要死人了,几天后的殿试我肯定过不了关,正愁要不要跑呢。”忽又猛抬头,满眼希望道:“师叔,你来的正好,论辈分你大,这事你拿主意吧,出了问题免得怪我一个人。” 话到这,周新元也感觉到了不对,问:“究竟怎么回事?” “哎哟,之前那个虫儿,你也看到了,我算是遇到克星了,事情就坏在他一片好心偷了份考题给我,路一下就被他给带歪了……” 庾庆噼里啪啦的,把虫儿偷听到了曹行功和许沸的谈话而后偷了考题给他的经过说了,把明先生的来历也说了,考题给明先生做的过程更不能少,然后自己就稀里糊涂考上了满分会元的过程统统给说了遍。 他也不收着声音,不怕有人偷听到,因为他知道,只要小师叔在,有人想躲过小师叔的耳朵靠近偷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新元听完后也有点傻了眼,“还有这么邪门的事?” “谁说不是啊,邪的没边了,那个姓明的家伙,九考不中,我随便给的考题,他随便做的,居然就中了,还是满分的榜会元,谁信呐?你说我这憋屈的,到哪说理去啊?师叔,我都快憋吐血了!问题是,几天后就要殿试了,我哪敢去啊,去了就是找死啊!”庾庆拍着桌子叫苦。 周新元似乎有点理解了他的苦,想了想,手中扇子摇动,轻松随意道:“这有什么不好办的,出了意外你也没办法,阿士衡想不通也只能随他。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跑吧,先跑了再说,赶紧赶回去,让阿士衡躲起来,找不到真正的阿士衡,你躲起来时间久了也就混过去了…不对!” 他左右看了看,忽站了起来,“见鬼了!我好死不死的,现在撞上来干嘛,回头你跑了,搞不好要怀疑到我头上来,我这么玉树临风的人物太显眼了,锦国朝廷真要动起来找我,我跑都不好跑。” 越说越火大,伸手一扇子敲在了庾庆脑门声,指着怒斥,“平常挺聪明一人,不知道替考是大罪,不知道替考是要掉脑袋的吗?我就纳闷了,干嘛非要帮他替考,现在好了,你搞出这破事来,十有**把我也给连累了,搞出个灭门惨案来,你就高兴了。不行,这京城我不能待了,我得先跑了,你也赶紧跑吧,赶紧通知阿士衡躲起来,别把整个玲珑观都给搭进去。” 扇子一收,玉佩塞进了腰带内,扔下庾庆转身就走,如他所言,自己要先跑了。 同样站了起来的庾庆看着他的背影,忽黯然冒出一声,“师叔,我师父随太师叔去了!” 一脚迈出门槛的周新元整个人如同瞬间石化了一般,纹丝不动许久后,才漠然回应道:“说错了话,扇自己嘴巴,我容你重新再说一次!” 庾庆黯然道:“师父仙逝了,是师父临终前命我护送阿士衡进京赶考的。” 尽管有些事情不愿面对,可周新元很清楚,庾庆这小子再混账也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正因为清楚了,才骤然心如刀绞,两行热泪亦骤然从这美男子的脸上淌下,出颤抖的深吸气声,背对着说道:“怎么又走了一个,我离开时还好好的,师兄还年轻,他一身修为也不是短命的人…玲珑观与世无争,不损阴德,这是怎么了?” 第九十三章 掌门之位   庾庆:“太师叔和师父因长期耗损真元,折了寿元。”   周新元手中折扇开,对着自己面容连续扇风几下,脸上的泪痕瞬间如烟般吹散,后骤然转身,又走回了厅内,站在了席台前,质问:“什么意思?”   庾庆落寞寞道:“以前我也不知道,师父临终前托付观内的一些前因后果时,我才知道了村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老头,也就是阿士衡的父亲阿节璋,原来大有来历……”   有关阿节璋虞部郎中的身份及相关就此娓娓道来,玲珑观和阿节璋的渊源则是从玲珑观内的那座塔开始的。   玲珑观内有一座三丈高的黑色铁塔,名为玲珑塔。塔上有层层飞檐,飞檐上皆挂有一种铃铛,风吹铃响只是表面,对玲珑观内门弟子来说,可入内听音,乃是修炼音字诀的入门关键物。   多年前的某一天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铁塔竟被一颗天外流星轰然击倒,塔亦被击毁。事关玲珑观的传承,玲珑观费尽心血修复,却因炼制材料特殊难觅,后找到了虞部郎中阿节璋,想借助虞部搜山攻山的能力寻找,结果自然是阿节璋帮了这个大忙,且行事方式上让玲珑观十分感激。   玲珑观许诺报答!   若干年后,阿节璋被罢官,离京前曾传讯给玲珑观,与玲珑观有约,玲珑观会有高手去随扈接应。   谁想天有不测风云,负责前往接应的太师叔路遇旧时恩怨,被纠缠,造成了一场惨剧,导致阿家几乎被灭门。   总而言之就是太师叔去晚了,好在路上遇上了杀手针对阿家的截杀点,被杀倒在地上未咽气的阿节璋的随从向其求救,太师叔才知刚好碰上了阿节璋遇险。   太师叔大惊之下立刻施展“音”字诀,找到了阿节璋的逃向,紧急赶了过去,这才救下了父子二人。   不幸的是,待太师叔再赶去救其他人的时候已经晚了。   其实决定先救父子二人时,太师叔便已经做出了艰难抉择。没办法,阿节璋一家子四散逃跑,杀手显然是想让这一家的死不走漏消息的,没打算放过任何人,亦四散追杀而去,太师叔情急之下只能顾其一,无法同时顾及所有人。   事后,太师叔很遗憾,向阿节璋道明了详情道歉,实在是苦无分身之术。   无比愤怒的太师叔能做到的是施展音字诀四处追杀,没有让一个凶手跑掉,但未能逼供出幕后黑手,因凶手也是被人收买来行凶的,雇主隐匿了身份,凶手自己也不知道雇主是谁。   那一次太师叔没有对杀手留活口,尽屠!   后来太师叔又去追查凶手团伙的头目,欲顺藤摸瓜找出幕后黑手,结果去晚了,已被人先一步灭口。   那一次,阿士衡的母亲、兄长和姐姐都死了,家仆护卫之类的也几乎全都丧命,一家子只剩下了父子二人,而阿节璋也受伤不轻,落得个终生残疾。   接应之事也成了玲珑观心中挥之不去的内疚,一直耿耿于怀无法放下。   人家有大恩于玲珑观,你玲珑观说会报恩,结果人家相信你玲珑观,且做了你玲珑观的指望,谁知玲珑观却因自身失误未能及时赶到,害人家来不及做其它准备,导致家破人亡。   后来,太师叔为了救身受重伤的阿节璋也算是折了寿。   阿节璋的残躯本活不到幼子长大成人,是太师叔那些年来一直在以一身修为给阿节璋的身体调理疏导。说白了,就是太师叔一直在凭一身修为给阿节璋续命。   本还可以再活些年头的太师叔,因真元长期亏耗,导致寿元大减,反倒先阿节璋一步去了。   太师叔去后,观主师父又接手了太师叔的事,同样在以一身修为给阿节璋续命。   最终,随着身体的衰老,旧伤反复煎熬下的阿节璋还是油尽灯枯了,再怎么帮忙调理也无济于事,于一年前逝去了。   观主师父也步了太师叔的后尘,并未比阿节璋多活太久,庾庆出山前几个月才去的。   临终前托付,玲珑观欠人家的,无论如何都要顺利将阿士衡护送到京,完成阿节璋最后的心愿。   观主师父临终前是想让自己师弟周新元护送阿士衡的,因为周新元实力更强,护送起来更稳妥,然而周新元神出鬼没的,除非自己回山,否则连他这个掌门师兄也找不到师弟的联系方式。   为了稳妥起见,只好把事情交代给了弟子庾庆。   先是小弟子毕竟是真传内门弟子,修为高过另三位徒弟,保护力更强。其次是那三位徒弟不太敢与官方打交道,早年都还俗过,那三位是惹出了事不得已才躲回山的,说白了就是朝廷的通缉犯。   结果是,太师叔的失误残了阿节璋,他庾庆的失误又残了阿节璋的儿子,这叫什么事?   说到一碗灵米饭招来妖邪误伤了阿士衡,迫不得已来替考的事,唉声叹气的庾庆可谓是一脸衰样。   周新元沉默不语,他知道阿节璋是他师父亲自带回九坡村的,当年就怀疑过可能是有什么来历的,他问过自己师父,但是师父没告诉他,没想到背后还隐藏了这样的缘故,更没想到师父还有在背后默默为阿节璋续命。   现在他大概明白了师父为什么不让自己知道,知徒莫若师,自己知道了肯定会阻止师父为阿节璋续命,他甚至可能会悄悄把阿节璋给弄死!   也终于明白了庾庆这厮为何也会两难,跑了,便毁了阿士衡的前程,便负了师父的临终遗命!   现场安静了许久,周新元忽冒出一句,“师兄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你?”   庾庆:“没有,传给你了。”观察小师叔的反应。   周新元眉头一挑,“没有特殊情况,掌门之位不会给音字诀弟子。当我不知道师兄为什么逼你练字?怕玲珑观观主的字拿出去丢人!”   “嘎…”庾庆嗓子眼里出了奇怪的声音,犹如呱呱叫的鸭子被人掐了脖子,继而又叹道:“传是传给了我,可你知道我师父临终前搞出了什么事不?”   周新元倒是有点好奇,一副拭目以待、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师父把我们师兄弟几个叫到一起,当着那三只傻鸟的面把掌门之位传给了我,传就传吧,他又说掌门之位‘有德者居之’,只要谁能打赢我,谁就可以当掌门。还有,掌门手上掌管的一些家财,按理说应该交给我这个继任掌门的,师父却分成了四份,让我们四个平分了,搞的我里外不是人。现在那三个傻鸟一个劲的反对我做掌门!”   “你没揍他们吧?”   “打不赢我。现在等着你回去抢我掌门之位,指望你给他们出口恶气呢。师叔,你也不用抢,咱们谁跟谁,只要你愿意,掌门之位我随时转让给你。”   “天天使唤人扫个地,种几畦菜就是掌门了?山野破观的,穷的老鼠都不愿登门,晚上看星星,白天懵傻呆,我是守不住的,你留着自己玩吧,等我腻了这红尘再考虑回去的事。”   周新元鄙夷了一番,复又沉吟道:“师兄那样做…你毕竟年轻,资历又浅,更没有德望,师兄又不能告知他们有关内门弟子的真相,只好找个借口把位置传你。都是师兄的弟子,他也不好让其他弟子寒了心,故而做出一碗水端平的样子。直接把其他人弄跑了,你这光杆掌门做的还有意思吗?”   “唉!”庾庆叹口气,摆手道:“这个已经不重要了,眼前的事才要命,你拿个主意吧。”   周新元默了默,知道了庾庆的难处,但这事明摆着还有蹊跷之处,“我就不明白了,泄露考题可不是小事,那丫头好好的干嘛送考题给你?”   庾庆唉道:“师叔,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别满脑子的女人行不行?我说了是男的,不是丫头!”   周新元:“好,那小子干嘛送考题给你?”   庾庆:“说是报答救命之恩,我救过他几次命。”   周新元好奇,“怎么回事?”   庾庆隐隐感觉这位小师叔好像对虫儿比较感兴趣,现在也无心多想,就把相识后共患难的经过大致上讲了遍,隐瞒了文华书院猜字谜拿第一的事,只说后来现虫儿被抓走了,然后跑去救人,误入妖界抓了火蟋蟀再脱身等等。   基本都是真相,唯独隐没了所有和钱财有关的事,把事情闹成这样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然而小师叔太了解他了,深知其为人,为个刚认识没什么交情的人,想尽办法出了囚车笼子的第一件事不是逃命,居然是去冒险救虫儿,听到这里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就已经竖起了一边眉头等着庾庆继续编下去。   等庾庆说完了,他才冷冷道:“你确定你都老实交代了?”   庾庆眨了眨眼,“这个时候了,我哪能跟你开玩笑。”   周新元手中扇子一收,杵在了桌上,“我仔细想了一下,值此门派紧要关头,身为玲珑观弟子有责任肩负重任,既然你也觉得我做掌门更合适,那好吧,你即刻退位,我现在接任便是。”   之前还因老掌门的过世而悲戚戚的两人,现在已浑然不当回事了。   “呃…”庾庆有些傻眼,对方真要的话,他内心不舍,愣愣道:“师叔,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第九十四章 办法   说什么把掌门之位让给小师叔,那是因为他知道小师叔对掌门之位没兴趣。   可他不一样啊,他是观字诀弟子,音字诀弟子走江湖,他非必要是要回山的,不做掌门回山干什么?听别人指手画脚去扫地吗?   周新元一本正经道:“事急从权,那些表面花样等回了玲珑观再补便是。”   庾庆低头,一只手在那搓嘴,事突然,想着怎么找补。   周新元:“给还是不给?你不给,我就退出门派,让你自己一个人玩去,休想我每年再输送钱财给玲珑观。”   庾庆惊了,就差骂娘了,“我说师叔,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对的住太师叔和我师父的在天之灵吗?”   周新元冷笑,“人都死了,他们自己连命都不惜,我还需要在乎他们的在天之灵吗?小子诶,我想退出门派就退,你能拿我怎样,你管的了我吗?”   “……”庾庆无语,没错,他还真管不了对方,无论哪方面都没实力去管,连清理门户的能力都没有。   啪!周新元突然一扇子砸他脑门上,指着怒斥,“少跟我装什么不在乎,当我不知道你打小就在惦记你师父的掌门之位?每次见我向你师父交钱时,那盯着银票的眼睛都快冒绿光了,我还真怕你哪天图财害命把你师父给办了。”   挥手又指向了书房方向,“那丫头就在这里,我随时可以去向她核实,也可以去让她带我去找那个许什么的核实,若被我查出来你刚才有隐瞒,查出来是你坏了事,那你这掌门就别干了,你想不交出来也不行,我随时能轰你下台。你是要脸还是要掌门的位置,你自己选!”   “……”庾庆无言以对,知道一找虫儿就得露馅,纳闷了半晌才吭声,但没说自己要脸还是要掌门的位置,在那嘀嘀咕咕道:“师叔,你想多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初赴京时,想着到京城要花销,咱们玲珑观穷,手上没什么钱,我也没去过京城,琢磨着多准备点钱不会有错。恰好了,列州的州牧要搞什么猜字谜,奖赏是一百斤灵米和一觞玄级点妖露……”   把自己和许沸勾结弄奖赏的事抖了出来,也承认了自己后来救虫儿不是主要的,是为了弄回灵米,但再三强调的是不知在京城开销有多大,想多准备点钱,免得误事,后来为了四千两银子保护了许沸和虫儿也是如此。   周新元听完后气乐了,“敢情病根子还真是出在你身上。你这厮不出山则已,一出山就要钱不要命了,玲珑观有你这样的掌门,迟早要被灭门,我看历代先师的棺材板都快摁不住了。”   生气之余也松了口气,确定了考出的满分榜是意外,不是被人设计了就行。   庾庆不愿多提这事,“哎呀,师叔,你说什么我都认了,有什么不满你以后再向我泄都行,你想轰我下台,回了玲珑观再说,就说现在,怎么办吧,咱们真的就这样跑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周新元也顾不上骂这混账了,又侧身坐下了,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徐徐道:“到处都是窟窿,不跑还能怎样?”   庾庆顿时唉声叹气,“跑容易,师父的临终托付搞砸了,阿士衡的前途也毁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交代了。”   周新元冷眼斜睨,“交代?他想要什么交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凭什么要我们世世代代围着他家转?上一代的恩怨,上一代已经拿命偿了,世世代代做他家的忠烈不可能,至少老子做不到!   我玲珑观仅有的四名真传弟子为他家献出了两名,死了一半,难道还不够,还要我玲珑观死绝了才行不成?道理我去跟他说,他听的进去则罢,若无情无义埋怨,我就先把他弄死,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庾庆苦笑,“杀他不至于,师叔你别乱来,我们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事情搞成这样,我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周新元立刻站起,“没什么好不好面对的,咱们自己尽力做到位,尽力给他一个交代,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能不能接受那是他的事。小子诶,这殿试,你恐怕还得继续参加才行。”   “唔?”庾庆顿时精神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你开什么玩笑,要跑人了,还冒险参加什么殿试,我上赶着送死吗?”   周新元扇子一开,摇着扇子在屋里来回兜圈,貌似自言自语,“你不冒险,大家就得跟着你一起冒险。我长这么显眼的人,跑哪都容易被认出来,我可不愿扮成难看的样子,不易容又要整天被人追拿,你让我怎么办?   还有这钟府,你从列州会馆搬到钟府来住,钟府是做了担保的,你直接跑了,不说人家女儿的事,钟府怎么向朝廷交代?百年难得一见的满分会元突然消失了,会震惊天下的,朝廷的反应不可能不激烈,九坡村那边怕是要被查个底朝天,玲珑观能幸免?   不说阿士衡往哪逃,你那三个通缉犯师兄先要吓得立刻逃之夭夭,再也不敢回玲珑观了。他们一跑,你猜朝廷会不会怀疑他们,会不会对他们追查不放?一旦抓到他们,真正的阿士衡明明躲在玲珑观,怎么会在京城考中了会元?   这还是摆在眼前能看到的麻烦,一旦到处漏风了,想堵都没办法堵。所以啊,殿试你照常去考,先把殿试混过去,接受任用,然后再借故辞官,你不想当官了,谁还能求着你当官不成?   其实吧,你若真有底子的话,也可以不跑,可就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不跑还真不行,你考成那样,回头皇帝兴头一起叫你作诗,你就死了,算怎么回事?所以跑还是要跑的,但要分怎么跑,你一个人跑比较合适,懂吗?”   庾庆已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此一来,事情过去后,至少不会再连累阿士衡了,也算是给了他一个交代。他的胳膊,我们再想办法尽力帮他治,和钟府的婚事,看他自己和钟府的意,事后钟府应该也不敢再声张出去节外生枝了。总之能帮他的我们尽力帮,不能帮的也别怪!”   庾庆默然思索,事到如今,不得不说,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反倒是最佳的选择了,可他还是有些哭笑不得,“师叔,你说的没错,你想的很美好,可现实很残酷,关键的关键,殿试我混不过去啊!”   周新元来回踱步道:“那个明先生呢?想办法让他再帮你答一次题好了,有他出手做题,殿试应该不会让人怀疑什么。”   庾庆:“我找过他,贡榜还没公布前我就找了,找不到,不知他跑哪去了。”   周新元:“那就再找!贡榜公布前找不到,不代表公布后还找不到。贡榜一出,他更加惹眼了,也更好找了,走哪都会被人注意到,你现在在钟家说话应该还管点用,尽快让钟家动所有的力量去找,应该会有点消息,除非他死了或躲了起来!若实在找不到,那就找其他会做题的人应付一下。”   庾庆双肩一塌,有气无力道:“一看你就是个不懂行的,殿试是皇帝在现场临时出题,把明先生找来了也没用。”   周新元摇着扇子道:“不是有你师叔我在吗?”   此话一出,庾庆一愣,旋即双眼放光,“师叔,你音字诀又精进了?”   周新元不置可否,停步,收了扇子伸出,将桌上奴籍刮了过来,拿起看过后,问:“这就是那个虫儿的?”   庾庆叹道:“我回头就人送他回去。”   “留着吧。”周新元淡淡一句。   “留着?”庾庆惊疑,“留着你养吗?咱们要跑人了,还带个累赘干嘛?”   周新元坐下了,偏头朝着书房方向,随意唤了一声,“虫儿,过来。”   没一会儿,外面便出现了脚步声,虫儿的身影冒出,怯生生往堂内看了眼,又惊疑不定的看向四周,似乎有些不敢确定。   他刚才在书房好像听到在喊他,可出门后现外面根本没人,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周新元笑着招呼,“是我叫你,进来。”   虫儿当即唯唯诺诺迈过门槛,站到人家跟前后,小心看了庾庆一眼,才试探着问眼前人,“先生有何吩咐?”   周新元:“就你这身板,是跟不住你新主人的,会被他嫌弃的,要多学点东西才行。这样吧,我引你进修行之路,教你修炼,收你做记名弟子,你可愿意?”   “……”   虫儿和庾庆同时傻眼,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庾庆更是哭笑不得,不知这位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想干什么。   虫儿哪敢随意答应这事,当即看向庾庆,要看他脸色。   “嗯,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周新元一口包揽了下来,压根不给任何反对的机会,抬手把奴籍递向庾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我弟子了,不许你再欺负她。带她去官府衙门,去把奴籍给消了,想让我帮你,今天就把这事给办了!” 第九十五章 师弟   虫儿有点懵,不知道这位为什么要这样,彼此之间好像并不认识,不明白为什么一见面就对自己这么好。   接了奴籍副本到手的庾庆也明显感觉不对劲,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新元:“你搞不来就让钟府的人带你去办,还她自由身而已,又不费你什么事。”   庾庆想问的不是这个,他就没打算要虫儿,虫儿自不自由他也无所谓,问题是不知道这位小师叔突然心血来潮的搞这么一手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一些话当着虫儿的面又不好问,欲言又止了一下,只好“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周新元这才对虫儿说道:“怎么样,现在喊我一声‘师父’不为过了吧。”   虫儿战战兢兢,无所适从,更不知该如何回应,依然是不时去看庾庆的脸色。   这个好办,周新元微微一笑,回头对庾庆道:“她不懂,来,你教教她怎么行拜师礼,简单点的就行。”   庾庆哭笑不得道:“你玩真的呀?”   周新元皱眉:“你哪来这么多婆婆妈妈的毛病?”   好吧,庾庆无奈地指点道:“虫儿,既然是人家一番好意,你反正也不吃亏,总比跟着许沸做一辈子下人的好,好歹算条出路,认就认了吧。那个,磕三个头,奉一杯茶,喊一声‘师父’就行。”   虫儿不敢高攀,后在庾庆连连偏头示意以及周新元不断鼓励的眼神下,这才满怀不安地跪在了周新元的跟前,老老实实磕了三个头,一抬头,现庾庆已经主动递了杯茶给他,示意他奉给周新元喝。   虫儿自然是照做,双手奉茶,怯生生道:“师父请用茶!”   周新元回头看了眼桌上,现不就是自己之前不肯喝的虫子泡的茶么,不由偏头看向庾庆,却见庾庆双手抱在腹前,抬头看着屋顶。   喉结耸动了一下,周新元才伸手接茶,如尝毒药般闭着眼睛抿了口,才将茶盏递回,“起来吧。”   虫儿赶紧接了茶盏起身,乖乖放回桌上。   啪!周新元突然甩手一扇子,狠抽在了庾庆的屁股上,抽的庾庆跳脚吼他,“你干什么?”   周新元扇子指向虫儿,“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师妹了,你不能再欺负她。”   虫儿低了头,大眼睛里的目光有点摇摆不定。   “是师弟,是师弟!”庾庆就差拎着某人耳朵吼,喊一个男人师妹,想恶心死他吗?   唰!周新元扇子一开,摇在手中,“行,师弟就师弟,你自己高兴就好。好了,此地我不宜久留,先走了。”   庾庆立道:“师叔,你住哪?给个地址,有事我也好联系你。”   周新元没说自己住哪,伸手进了罩衣里面,他的腰带上挂着几只小铃铛,只有豆蔻大小,摘下了一只,递给庾庆,“你知道怎么用,我还要在京城呆几天,京城范围内,随时能联系上我。”   庾庆一接铃铛便喜形于色,他一看便知这是参照玲珑塔上的铃铛仿的,这小铃铛他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了,只记得小时候见太师叔用过,如今见到此物,可以确信小师叔的音字诀聆听范围又有了新的境界。   他摘掉塞在铃铛里的棉花,拎着摇了摇,立听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声音不大,但荡耳的充盈感很强。   “你要抓紧时间把事给办了,她现在是‘阿士衡’的奴仆,你现在好帮她消除奴籍,拖下去你这个‘阿士衡’就没良心了。”周新元留下一番意味深长的叮咛便走,扇子敲了敲虫儿的肩膀,“虫儿,不送送为师我吗?你不用看他脸色,他以后就是你的师兄。”   虫儿唯唯诺诺,可不敢想他说的那种便宜,总之乖乖送人就是了。   庾庆也听出了小师叔话中的深意,虫儿奴籍的主人是真正的阿士衡,有些事情他现在能办到,以后就未必了,当即收了铃铛,也跟了出去,与两人分道扬镳后便一路打听,很快找到了李管家,后者正在与府中管事人员谈事。   “姑爷。”一群管事纷纷行礼。   这称呼令庾庆牙疼,但目前暂时也只能忍着,招了李管家到一旁谈话。   明白其来意后,李管家愕然:“找明先生?”   庾庆:“对,我一定要当面对他表示感谢,请李叔一定帮忙找到。”   李管家摆手,“不是,明先生已经走了。不用你说,钟府也想找到他表示感谢,结果明先生任教的刘府说,明先生昨天去了刘府,递交了辞呈,离开了京城,说是回老家侍奉老母,想三年后再参加一场会试还是什么的。”   “走了?”庾庆一惊,追问,“什么时候走的?”   李管家:“说是昨天傍晚。”   庾庆:“他家在哪?”   李管家:“他兆州人氏。”   “兆州…”庾庆脑海里思忆了一下兆州的去向,又问:“是骑马走的,还是坐马车?”   李管家迟疑:“你还想追不成?”   庾庆:“不是,就是问问,算算他何日能到家,我也好安心。”   “公子是个念旧情的人。”李管家颔捋须,表示赞许,稍思索后说道:“刘府倒没说是坐什么走的,不过就他那身子骨,怕是经不住骑马的颠簸,走路去的可能也不大,他又不是雇不起马车,马车回的可能性很大。”   庾庆顿时心中有数了,直接又递出了虫儿的奴籍副本,“李叔,消个奴籍,找个会办这事的人陪我走一趟。”   李管家接到手一看,咦了声,“今天才落到你名下的,你今天又要消了?”   庾庆:“就今天那个姓许的送的。”   “既是人家一番好意…”   “李叔,人其实是我要来的,这个虫儿赴京途中一路照顾我,我答应了到了京城后帮他消除奴籍的。”   “哦,原是有恩于公子,这个好办,我这就安排。”   庾庆让他先安排,正打算先回东院,谁知李管家却拉住了他,“公子,有件事想请教。”   庾庆:“你说。”   李管家:“公子东院刚才接待的客人可是姓白?”   姓白?庾庆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小师叔行走江湖有没有用真名,不好暴露什么,遂含糊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管家:“是不是叫白沧水?”   白沧水?庾庆试着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就是了,李管家顿时有些头疼,“公子怎会跟这种人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   庾庆不解:“赴京途中认识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李管家似松了口气,“刚认识的就好。真的,公子,此辈还是适当保持距离不要深交的好,否则会有损你的清誉。”   庾庆狐疑:“不至于吧?听你这口气,难道认识他不成,难道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   李管家:“十恶不赦倒不至于,我也不认识他,但是杜肥见过他。颜州有个女富名叫赵红裳,这个白沧水就是这赵红裳养的面,说白了就是个吃软饭的。公子如今是何等的身份地位,岂能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公子考上了会元,他便登门来访,心思只怕也未必单纯。”   面?庾庆震惊了,忽又感到好笑,凭小师叔的能耐,犯得着去吃软饭?名字都不同,兴许就是认错了人。他也不好拿小师叔的真实身份对外面解释什么,嗯声道:“行,我记下了。”   之后让李管家先安排人到大门口等自己,他自己则先回去了。   回到东院时,现虫儿已经先一步回来了,正在收拾桌上的茶具。   一见他回来,虫儿立刻站好了欠身,很拘谨的样子,抹眼泪哭鼻子倒是没有了,但也不敢有所谓的‘师弟’觉悟。   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反倒不如以前有距离的时候贴近了,那种蹦蹦跳跳高兴跑来喊‘士衡公子’的画面似乎不见了。   庾庆也就随意摆了下手,没打扰他干活,直接去了自己的书房,把门一关后,摸出了小铃铛,叮铃摇响在了手中。   摇了好一阵后,耳边才传来一阵低语声,正是小师叔的声音,“那不是让你摇着玩的。”   庾庆当即对着虚空道:“师叔,找到了明先生的去向,大概是回老家了……”把李管家说的去向和时间大致说了下,“昨天傍晚才走的,马车到今天应该走不太远。”   小师叔的声音,“那还犹豫什么,去追呀。”   庾庆:“师叔,这事我不好办呐,现在的钟府把我当宝,我去哪都至少派两个护卫跟着我。还有,阿士衡的仇家如果有心的话,怕是已经知道了我这个阿士衡了,我出城乱跑怕是不方便啊!”   耳边静默了一阵才又响起小师叔的声音,“知道了,我会处理。另外,我再说一次,不要欺负我徒弟!”   庾庆无语了,还搞的跟真的一样,玲珑观收徒向来精挑细选很严格,什么时候变这么草率了?然而想到只是记名弟子,也就懒得较真了,“是,知道了。对了,师叔,你在江湖上混,用的是什么名号?”   耳畔声音道:“不关你的事,管好你自己的事。”   声音就此绝迹,庾庆连喊几声未有回应,只好出了书房,恰好遇见将茶具洗干净端回的虫儿,故意上前几步,拦在了虫儿跟前。   虫儿卑微欠身,“公子。”   庾庆绷着脸:“可不敢当,这都成我师弟了。”   虫儿尴尬到脸红,也搞不懂这位和那位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忙摇头,“我听公子的吩咐。”   庾庆:“这些个打杂的活之类的,今后谁干?” 第九十六章 领衔   虫儿哪会有二话,忙道:“我干。”   庾庆顿时换了笑脸,又伸手与之勾肩搭背了,一起往屋里去,“这就对了嘛。我说虫儿,你好像跟我生分了不少,怎么,舍不得许沸,觉得跟着我受委屈了?”   虫儿又摇头,嘴上说着“没有”,豆大的泪珠儿却已蹦出眼眶滑落。   “你看你,好好的说话,哭什么,动不动就哭,也难怪别人老是误会你是女人。好了,以后就安心在这住下吧,想住哪间房就自己收拾哪间。”庾庆拍怕他后背,将他推了出去,“放好东西,给你消除奴籍去。”   待他放好东西,看他忐忑不安裹足不前的样子,庾庆又伸手掐了他后脖子,推着往外走。   到了钟府大门外,李管家安排的人已经在等待,马车也准好了。   上了车,一路直奔都府衙门,钟府这边负责相关事务的人也是轻车熟路,毕竟钟府自己就有不少奴仆,到了地方没多久就办好了。倒是‘阿士衡’的出现,让相关衙役很是震动,一群人风闻而动,都跑来看满分的会元郎长什么样。   至此,庾庆算是确定了,阿士衡再也不可能以真实身份公然露面了。   上车返回时,想到刚才的场面,虫儿似乎才想起什么来,试着贺喜了一句,“恭喜公子考得会元!”   庾庆无语凝视,现这小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奈何他又有苦难言,只能冷笑一声,“也许以后你会明白是帮了我还是害了我。”   虫儿不解……   夜深,星月在天,一骑夜行,一身穿黑斗篷者,独自在官道上疾驰。   前路有灯火,抵近后是家驿站,单行坐骑减闯入,有伙计出来张望,身穿黑斗篷的人跳下坐骑直接把缰绳扔给了伙计就进了屋。   柜台后面的掌柜笑脸招呼,“客官是要住店还是吃喝?”   斗篷人摸出一锭银子,推给了他,“我想看看今天入住登记的名册。”   “这…”掌柜的看对方半张脸被罩着根本看不清面容,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伸手一把拿走了银子,之后将名册搬给了他。   斗篷人立刻翻看今天的入住名册,目光最终锁定了一个入夜才入住的名字,名册一合,转身就直接往里走。   掌柜的立刻喊道:“客官,可不能惹事,今天这驿站可是住了官兵的。”在故意吓唬。   斗篷人背对着给了声:“你想多了,就是来送朋友的。”   人直奔后院,环顾确认了目标门房的位置后,奔楼梯而上……   灯火昏暗的房间内,明先生正伏案书写。   “笃…笃笃笃…”   颇有节奏且沉稳的敲门声忽然响起,书写的明先生略侧耳,便继续写自己的,同时淡淡给了句,“如果是大老远从京城赶来的,就请进吧。”   门栓跳开,斗篷人推门而入,复又关好门,看着背对的明先生掀开了斗篷,正是庾庆的小师叔。   这一路他那叫一个找啊,基本上是见到客栈和驿站就要去打听,找到这才终于找到了。   “你知道我要来?”周新元疑惑,高度警惕了一下四周。   伏案书写的明先生道:“比我想象的来晚了,我以为昨晚就会来的。”说罢搁笔,转过了身坐,见到是个完全不认识的面孔,但还算是气度不凡,问:“和阿士衡一伙的?”   周新元现这教书匠有点意思,走到边上后掀了一下斗篷坐下,“算是吧,想必也猜到了我为何找你。”   明先生:“除了应付殿试还能有什么?”   周新元:“难道不能是杀人灭口?”   明先生:“能在考前泄露考题的,不是一般人,国事垢烂如斯,贪官污吏盘根错节,朝廷成了贼窝,我举报也动不了人家分毫,何况我没有证据,为什么要灭我口,难道是要坐实那个殿试难以收场的会元有问题吗?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是不想考上的人,为什么要去考,又为什么又要去弄考题?”   错的这么明显吗?周新元有些无语,没想到连这位也清清楚楚看出了庾庆是来走过场的。   见对方不说话,明先生道:“所以确实是因为殿试来找我的?”   周新元点头:“劳烦先生跟我走一趟。”   明先生:“殿试是陛下临场出题,难道你们还能提前掌握陛下出的题目不成?”   周新元:“那是我们的事。”   明先生:“我知道,人既然找上来了,我便没的选择,不过我还是想要个交代…若我气不顺,我也想试试我这把骨头有多硬,看是否能以我血给你们找点不自在!”   沉默了一阵,周新元出声道:“先生可听说过前虞部郎中阿节璋?”   明先生略思索,继而点头道:“知道,当年在京城也曾旁观见过…都是姓‘阿’,莫非和阿士衡有什么关系?”   周新元:“就是阿士衡的父亲,这点就算是先生也可以随时查证。当年阿节璋反对皇帝寻长生,因言获罪,被罢官逐出京城后,途中又遭遇了一场截杀,满门上下遭遇血洗,只剩阿节璋和阿士衡遇人搭救捡了一条性命,阿节璋后半生残废,再也没能站起来过,于一年前过世了。”   明先生愣了一阵,最终一声唏嘘。   “许多事情不便与先生细说,总之就是朝堂上有人希望阿士衡子承父业,但阿士衡自己不想再被人利用,不得已之下,于是才出现了先生说的那种情况,明明是不想考上的人,为什么要去考,又为什么能有考题……”   大上午的,东院喝茶的庾庆迎来了喜讯,还是钟粟和文简慧夫妇二人一同送来的。   夫妇二人找人看过了日子,一个半月后的某天是大吉的日子。   “士衡,这个日子你觉得怎样?”   就站在院子里面谈的文简慧笑眯眯问,态度自然是温和可亲。   夫妇二人就是来征求庾庆意见的。   庾庆都不知道怎么说这二位了,公开婚约的事也不提前跟他打声招呼,那时若说,他还能找借口阻止一下,现在阿士衡和钟若辰的婚约已经是闹得人尽皆知了,什么日子不日子的对他来说还重要吗?   他只能是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拱手道:“一切全凭叔父和婶婶做主。”   文简慧咯咯一笑,“好,那就这么定了,一个半月后就给你们小两口完婚。”   一旁扫地的虫儿动作轻了,听着谈话,暗咬了嘴唇。   钟粟:“婚事我们会操办,不需要你管什么,你不要乱了心思,全力准备应对殿试便可。”   文简慧:“对对对,殿试也是大事。”   啰里啰嗦了一阵,好不容易把这两人应付走了,庾庆忍不住深呼出一口气。   一旁扫地的虫儿恰好过来,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钟大小姐比那个铁妙青娘子还好看吗?”   庾庆耸肩,“不知道,没见过。”   虫儿低声给了句,“要恭喜公子了。”   “哼!”庾庆皮笑肉不笑,他还真不知道喜从何来,但愿钟家到时候不要跟他翻脸才是。   数日后,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殿试如约而至。   一大早,恢宏皇宫外,两百来名贡士列队等候,宫门内外重兵把守。   穿戴的整整齐齐、头梳理的纹丝不乱的庾庆很显眼,他独自一人领衔,站在所有贡士的前面,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哪怕是宫墙上的守卫也想看清这个满分会元长什么样。   宽大场地之外,是围观的民众,还有许多落榜的举子,既然已经来了京城,都想看看殿试开场的局面,也算是长个见识。   民众中的苏应韬问道:“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应该就是士衡兄了吧?”   距离有点远,不让靠近,看不太清楚。   潘闻青道:“不用怀疑,肯定就是了,除了他也没人有资格领衔在前。两百余名贡士,独占鳌头,领衔进入皇宫大内,这该是何等的殊荣啊!”   房文显:“可惜啊,我们连入列的资格都没有。”   几声轻叹,几声酸楚。   钟粟夫妻两个还有杜肥和李管家都来了,都在人群中欣喜观望着,与有荣焉,文简慧真想告诉周围的陌生人,那个站在最前面的群龙之是我女婿。   文若未本也想来看热闹的,但这次父母没让,而且越管的紧了,怕有人说钟家女儿没教养。   承受了无数羡艳目光的庾庆,表面淡定,心里却是倍感紧张,少有的紧张。   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这次进宫搞不好就是在玩命,也不知皇宫里是个什么情况,万一殿试现场出了什么意外,小师叔失手了,自己该怎么应付?   可是没办法,就像小师叔说的,祸是你一个人闯的,你不冒险谁冒险?   他想看看四周,奈何之前被调教过入宫的礼仪,不得东张西望。   嗡嗡……   宫门出沉闷呜咽声打开了,一名身穿宦官衣服的老黄门端着威风走出,身后左右走出两根甩鞭。   持鞭人各自朝空“呜啪”三声烈响后,老黄门方尖着嗓子大声唱道:“今科会元阿士衡,领衔入贡士子进宫,殿试就位!”拖着长长的尾音唱毕侧站,拂尘一甩,有请状。   鞭声再响,回荡四空。   阿士衡当即拱手,朝着皇宫鞠躬,继而昂挺胸迈步向前。   身后一群跟随行礼的贡士亦跟随在他身后成三列进宫。   同样混在人群中围观的周新元竟忍不住抬手捂住了额头,不堪入目,他估摸着玲珑观的历代先师做梦也想不到后辈掌门弟子中居然有人会干这事。 第九十七章 殿试 侧身站在宫门前的老太监又伸手请状,之后转身向前,在侧旁走在最前面领路,不时伸手请。 庾庆不知皇宫大内的地形,之前调教规矩的人也不可能告诉你皇宫里的地形,此时只管跟着老太监走,行进度的快慢也由那老太监带节奏。 领头在前见宫城内壮观的庾庆,目光下意识四处看了看,持刀枪的明卫倒没什么,反倒是那些若隐若现或在旁落里盯着这边的人,令他心中暗凛。 传闻皇宫大内高手如云,还有不少大箭师坐镇,庾庆自忖凭自己的修为一旦有变,怕是连丁点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本就是来做亏心事的,他此时有深陷虎穴的紧张感,暗忖千万别出意外。 怕就怕计划不如变化,那才是真要命的。 老太监也没有带着一群贡士到处乱跑,更没有带着他们深入皇宫大内,就直奔正对的高大殿宇。 横穿广场后,一群人小心紧促着从丹墀一侧拾阶而上,过玉台,迈过高高门槛,进入了一座庄严肃穆的高大殿堂内,全程不敢出任何声音。 殿堂内已摆好了一张张桌椅,空间有限,桌子都是那种够用就行的短桌。 最前面倒是单独摆放了一张长案,也是因空间有限,硬是凑到了御座下的台阶前。 “殿试就位!”领了众人进殿的老太监招呼众人。 殿内已有监考人员在场,为的四个不是别人,正是会试的四位主考官。 见众考生全都手足无措不知该往哪坐的样子,大学士罗页文朗声道:“会试排名在殿试不作数,诸位排名要在殿试后由陛下再次钦点,殿试不论排名入座,各寻空位坐下便可!” 于是庾庆也跟众人一样,无脑苍蝇似的乱飞,找了个空档就要往里钻,谁知手腕一紧。 回头一看,只见刚才领路的老太监捉了他手腕笑眯眯,“一朝入得君王殿,了却生前身后名的会元郎,来来来,跟老奴来,您往前面坐。”指了最前面那桌。 往前坐?做贼心虚的庾庆哪敢,怕坐前面待会儿不好做手脚,当即抗拒道:“谢公公厚爱,我坐这里就好,前面还是找个样貌英俊的坐着更好看,也更显朝廷体面。” “您这叫什么话,殿试挑好看的,那还考什么?”老太监哭笑不得两句,继而拉着庾庆的手继续往前去,“会元郎,陛下对您文章极为喜爱,待会儿陛下来了可能要与您殿前答对,坐在前面对答方便,让您坐后面去了,陛下看不清人的话,那就成了我们做奴才的没眼色了。” “啊!”庾庆真的是大吃一惊,还要与皇帝殿前答对?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现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人有点懵的被送到了席,老太监将他摁坐在了单独最前面的位置,放手前还温柔抚摸了一下他的手背,“会元郎的诗,老奴也是真心喜欢的很,哪天得空须得向会元郎求诗一,还望会元郎成全呐。” 庾庆被他摸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一拳轰过去的冲动,再说了,他哪写得出什么诗来给人家,只能是皮笑肉不笑地敷衍:“好说,再说。” 老太监这才舍他而去。 一时间,被特殊对待的庾庆又成了最被人瞩目的那个,许多考生对他投去羡慕的眼神,换了任何考生被这样特殊对待,将来都足以在自己子孙面前吹嘘一把。 罗页文等四位会试的主考官,也忍不住从庾庆跟前多晃了两下,顺便瞅瞅。 人虽是从他们手上考出来的,但本人真面目此时还是第一次见到。 如坐针毡的庾庆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自己所在的位置总算是定下来了。 他回头左右看了看身后还在6续就坐的考生,扯了扯左手的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镯子,镯子是临时弄来凑数的,关键是上面悬挂的小铃铛。 迅抽出了塞在铃铛里面的棉花,然后借着抬手晃动的机会硬着头皮摇响了铃铛。 “叮铃铃……” 声音不大,但音效不错,足以让殿内众人或多或少的听到。 不少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没错,铃声时停时现,殿内确实有铃声在响。 众人左看右看,最终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不少人面面相觑。 监考的四位主考官,以及几名太监迅朝庾庆走了过去,看到了庾庆摆放桌上笔墨纸砚时手腕上出的铃响。 罗大学士当即指着质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庾庆摘下手腕上的镯子,趁机用力多摇了一阵铃响,反问:“大人是说这个吗?” 罗大学士:“你说呢?” 庾庆:“回大人话,这是早上出门时,府中下人送的,说是福至心灵。”又借机用力摇响一阵,“福至心灵的‘铃’,让我戴在身上,我听着还挺吉祥,就带上了。” 这时,他耳畔传来了小师叔的熟悉声音,“好了,不要摇了,你的位置我知道了。” 庾庆顿松了口气。 围过来的几人相视一眼,楚大学士又道:“寓意虽好,但不合时宜,这是殿试场所,你不能打扰其他人作答。” 庾庆忙歉意道:“是,学生明白了。”说罢伸手将铃铛放在了桌上一角,表示不考完不会再去触碰出动静。 众人这才散去。 直勾勾盯着这边的许沸很无语,一路同行至今,现就这位士衡兄的破事多,走哪都是事,连殿试都不消停。 当然,他自己也很紧张,担心考的太差惹人生疑,尽管他舅舅说会试过了就没关系。 就坐完毕的考场陷入了肃静,所有人都在等待,大殿一角的计时铜漏水声滴答不停。 几位主考官不时亲自跑到铜漏前去看时辰。 庾庆侧耳倾听,隐听到几位主考官和在场太监的谈话,“时辰快到了,陛下怎么还没来?” 就在这边刚派人去宫内催促时,三名太监急匆匆小跑着来到,为太监手里捧着一卷纸,呈到了几位主考官跟前,“四位大人,陛下亲笔给出的考题来了,时间到了就直接开考吧。” 几位大学士惊疑,“陛下呢?陛下不来吗?” 那为太监放低了声音道:“为了今日殿试能精神些,陛下早上多吃了一副丹药,刚才突然鼻血流个不止,正在施以救治,不好再在考生面前露面了。为了不耽误殿试,陛下强撑不适亲笔写下了考题让送来,并让转告几位大人,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这…”四位大学士相视无语,很想说这叫什么事。 然而事已如此,没了办法,只好一同取了考卷观题。 听力优于常人的庾庆已将几人的嘀咕谈话偷听了个明白,不由暗暗庆幸不已,他正紧张的殿前答对没了,真正是如释重负,感觉自己捡了半条小命回来! 皇帝不来,面对一群不能完全做主的人,他心态上有底气了不少。 稍候,一名太监当众展开了皇帝亲拟的考题,题上只有四个字:日月星赋。 李大学士指着考题道:“这便是今日殿试考题,给诸位的答题时间是一个时辰,计时开始!” 众考生盯着考题一看便明白了,这又是一篇赋论。 太监正要举着考题来回多走几趟,欲要让所有考生看清考题,庾庆忽然大声一句,“大人,学生读书太多,视力疲累模糊,看不太清考题,在场的考生中有不少人与学生一样,能否请把考题诵读几遍让我等铭记?” 他这真是硬着头皮来搞,没办法,写在纸上的内容他那位小师叔看不到,他自己大声朗读又不合适,只能是随机应变出此下策。 在场的许沸又忍不住多看了庾庆两眼,现这位士衡兄果然是事多,他有点怀疑这位士衡兄平常是不是真的读书多,反正他是从未见过他读书,其次是这位士衡兄的眼睛炯炯有神,在古冢荒地看的比谁都清楚,至少比他视力好,这到了京城就不行了,在京期间得有多用功才能短时间内累坏了眼? 几位主考大人相视一眼,对此倒是能理解,确实有不少考生读书过多令视力受损。 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几位主考大人商议后让举着考题的太监多做了一件事,举题从考生身边过,顺带尖着嗓子大声道:“日月星赋…日月星赋…日月星赋……” 众考生纷纷埋头执笔,将考题记录在了考纸上。 庾庆耳边传来小师叔的声音,“考题知道了。” 闻听此言,他才执笔记录考题…… 一座幽静小庭院,离皇宫并不远。 独自站立在庭院中的周新元缓缓睁开了双眼,忽侧向挪步慢慢踏下一脚,待他移步走开,脚下已是两只明显的深深脚印,是他留下的方向定位标记。 没办法,为了施展‘千里传音’术法时能定点传音到位,他必须牢记庾庆的精准位置,否则很有可能传错了人,那乐子就大了。 离开庭院,他直奔书房,推门而入,只见明先生正坐在书案后面随手拿了本书看。 周新元直接走到书案旁,拎了一支笔蘸墨,在一张纸上写下了‘日月星赋’四个字,挪到他跟前道:“这就是本次殿试的考题,只给了一个时辰作答,还望先生尽快!” 明先生看了一眼,哼道:“若真是考题,那你们还真是神通广大。” “应该不会有误。”周新元看了看考题,“万众瞩目的殿试考题就这么几个字的吗?这考的什么东西?” 明先生叹了声,“还能有什么,日月星又能赋什么?无非是希望有人把他比作太阳,把臣民们比作星星,然后日月星辰各行其是。”摇了摇头,直接伸手抓笔,蘸墨时稍作思考,然后落笔便是一顿疾书。 第九十八章 无非就是考个状元   钟府,内宅深处,一道倩影在亭台楼阁间徘徊,正是钟家大小姐。   有点六神无主,亭台楼阁间兜兜转转,一颗心已经跟着心心念的人儿去了皇宫大内。   家里人已经告诉她了,吉日已经看好了,一个月后,她就要正式与人家完婚了,而且对方也答应了,这意味着她一个月后就要真正的为人妇了。   “姐!”一道人影突然跳出,一声大喊。   “啊!”钟若辰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大惊失色模样,见是自己妹妹,顿时气恼,连捶了几拳。   文若未连忙逃远了,逃到了栏杆外面,扭着屁股,对连廊内的姐姐挥舞手中的几张纸,“姐,我可是弄到了好东西哦,你再打我,我可就不给你看了哟。”   钟若辰不好像她一样没羞没臊的翻栏杆,也知道自己追不上,只好作罢,问了声,“手上拿的什么?”   文若未嘿嘿,“爹娘不让我跟去看姐夫殿试,不看就不看,反正我让人去抄来的姐夫的会试答案弄来了。”摇头摆尾晃动着手上东西,“姐,想不想看?”   钟若辰明眸一亮。   这些日子哟,听各种人都在夸自己未来夫君的才华举世无双,她心中的甜蜜无法形容。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枉等了这些年,自己命中注定的人竟是如此的优秀,需知人家夸的是‘举世无双’啊!   举世无双,这该是何等的才华。   她也是喜欢文墨的书香女子,其实早就想看看未来夫君拿满分的会元答卷,而且是急切想看。   那种心情是外人无法理解的,是类似‘见字如面’的感觉,又能避免真正见面时的尴尬,想通过文字了解自己未来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才华究竟是如何的举世无双。   但她要端着大家闺秀的范,毕竟还没正式嫁人,不好意思开口去要男人写的东西,尤其是获知自己要嫁给对方。   此时听说妹妹手上有,真正是心头一热,伸手就要,“未未,给我看看。”   在妹妹面前,她倒是不需要太过掩饰什么。   文若未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摇晃着手中东西,得意洋洋道:“给你可以,姐,你总得拿些好处来换吧。”   钟若辰有些心急,“别闹,未未,快给我,不然我生气了。”   文若未立刻将东西背在了身后,“咦,你有求于我竟然还敢威胁我,不给好处是吧,不给就不给你看。”   钟若辰气恼,立刻从连廊转了出来,过去自己拿。   文若未立马把手上东西往嘴上一咬,转身就直接往假山上爬了,也不顾自己穿了裙子。   最后人站在了假山上,得意洋洋看着下面。   钟若辰是淑女,哪能做出穿着裙子爬山的事来,没了脾气,只好屈服道:“你想要什么?”   文若未显然是蓄谋已久,立刻脱口而出道:“让姐夫写诗给我!”   钟若辰立马扭头就走,她自己都不敢跟那位见面,如何好意思开口要诗。   文若未立马喊道:“不是现在,是将来,你一个月后不就嫁给他了么,待你嫁给他后,你再向姐夫开口,如何?”   若是这样的话,钟若辰止步了,有些犹豫,回头薄嗔道:“我哪知道人家会不会答应。”   文若未:“姐,只要你帮我开口求了,姐夫若是不肯,那我也没话说。”   钟若辰不解,“你要他的诗作甚?”   文若未立马蹲在了假山上居高临下,“姐,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好多人想找姐夫求诗的,每天都有人跑来找爹娘,希望能求到姐夫一诗。你是不知道啊,有人向爹开价开到了三万两,就为了求一姐夫的亲笔题诗。   现在外面很多人以能搞到百年难得一遇的满分会元的亲笔诗作为荣,拿出去是能卖高价的,娘已经是笑的合不拢嘴了,说姐夫光卖诗就能随随便便在京城置套大宅院了,但统统被爹给拒绝了。爹说了,殿试为重,不要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干扰姐夫备考。你看我若是能搞到一姐夫的诗拿出去,那多有面子。”   钟若辰向上伸手,“拿下来。”   文若未眼睛一亮,“姐,你答应了?”   “不给算了。”钟若辰扭头就走。   “给给给,你这样说我就当你答应了。”文若未赶紧爬了下来,已把身上弄脏了,跑到姐姐跟前奉上那几张纸。   东西一到手,钟若辰立马转身回到了连廊内,倚坐在扶拦椅子上,理清了几张纸的头绪,拉平了皱皱巴巴,入眼便是那诗,只看了一遍便心驰神往地反复呢喃着,“朝天阙…一朝入得君王殿,了却生前身后名。一朝…了却生前身后名…朝天阙…”呓语着,竟是痴了一般。   “哦,姐,听说这诗轰动了整个京城,听说还有不少人在贡院外看的痛哭流涕呢。好多人说,姐夫至此要名动天下了……”   殿试考场内,四位监考的大学士不时偏头看向坐在位的庾庆。   大多数考生,基本上都已经开始动笔了,不少甚至已经开写了好一阵,而那位贡榜会元却依然坐在那无动于衷,且闭着眼睛静坐,闭目养神似的。   几位大学士都有想过去提醒一下的冲动,想告诉他,这是殿试,一题定胜负,只给你一个时辰,可不是会试能让你考几天,你要考虑时间成本。   其实庾庆内心也急,但是没办法,小师叔还没回应,他只能是干等着,怕在那里干瞪眼不好看,只好摆出闭目养神思考的样子。   他内心里已经想好了,万一出现了意外,小师叔未能及时把答案传过来,那他宁愿交白卷,也不能写一些丢人现眼的东西。理由便是自觉肚子里墨水有限,准备来年再考。   至于满分会元说肚子里墨水有限交白卷会带来什么影响,他已经顾不上了,先强行出局再说……   皇城附近的幽静宅院内,周新元步履匆匆从书房出来,直接来到院子里,找到了之前留下脚印的地方,双脚复位后,看了看手上近千字的赋文,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忍不住一声叹息。   玲珑观之所以隐世,就是因为所修行的功法特殊,说引来企图利用之心都是其次的,重要的是容易犯忌讳,搞不好会引起众怒惹来围剿。所以门规有约束,有些事情是不能干的,否则一旦暴露,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像眼前利用玲珑观功法来作弊参加朝廷的科考,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然而现在,无论是玲珑观掌门,还是他这个掌门的小师叔,竟然没一个提门规的,明知道违背门规的事情还是双双去做了,好像压根没有门规那回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约束内门弟子的门规就是他和庾庆说的算。   心里默默向故去的师父和师兄抱歉了一声,该做什么还是照样去做,侧耳凝听状,耳轮微微颤动着,再次确认了庾庆的所在位置后,口中开始低声细语,“作答来了,准备记下,从现在开始,我反复诵读,直到殿试结束为止……”   殿内闭目养神的庾庆骤然睁眼,火出手,一把提了笔,蘸墨后落在纸上疾书打草稿。   监考的几位大学士6续注意到了他的举动,算算时间,要打草稿,还要再誊抄一遍,真怕他来不及完成答卷。   然而看着看着,现自己可能是多虑了。   庾庆让他们领教了一把什么叫一气呵成,打草稿都不带停的。   几位大学士凝视观察了一阵后,相视一眼,现非常之人果然是有非常之处,估摸着之前的深思熟虑大概都化作了此刻的下笔如有神……   巳时末,宫门内突然响起一阵剧烈鞭响。   围场外的马车里,躲太阳的钟氏夫妇又都跑了出来观望。   现场的人已经不那么拥挤了,凑热闹的人是不愿受罪的,剩下的要么是接人的,要么就是心中有遗憾的,要么就是有为看热闹而看热闹的。   不出众人意料,鞭响后,参加殿试的贡士门考完出来了,领衔的依然是庾庆。   老太监将他们领出了宫门后,便退让到一旁,欠身躬送。   出了禁地范围,一群贡士不管考的怎样,皆是如释重负。   许沸和詹沐春都想凑到庾庆跟前打招呼,然而庾庆是一刻都不想留,懒得跟众人寒暄,大步离去。   见他过来,钟家的人立刻在围场外挥手,表示在这边。   庾庆人刚走到围场边,场外忽有人高声大喊,“会元郎可曾婚配,某家略有薄产,女儿正值妙龄,人且好看,愿许配给会元郎!”   此声引来一片哄笑,也顿惹起文简慧满脸的敌意,待准女婿一到,立刻赶着让庾庆上车,不愿让庾庆在外面多露面。   车内坐下后,文简慧关切道:“士衡,殿试一定很累吧?”   庾庆:“还好。”   钟粟则问:“自我感觉考的如何?”   庾庆也不知道考的如何,反正他这次是认真看了下明先生的答案,好吧,还是觉得自己能看懂,反正照着抄了,此时唯有一声叹息,“无所谓了,无非就是考个状元!”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考出个满分会元更糟糕的了。   他说的是有感而的真心话,文简慧却是听的噗嗤掩嘴一笑,现有实力的人说话都不一样,考个状元都是无非的事情,搞的还看不上状元似的,这种话怕也就是自家女婿有本事说了,换个人就成了口出狂言。   钟粟亦莞尔捋须。 第九十九章 弱苗而已   总之在夫妇二人看来,庾庆这话就是拿状元没问题的意思。   有如此佳婿,纵有某些方面的压力,也值了。   殿试的事不提,文简慧忽道:“士衡呐,我也颇喜欢诗词,你改天能不能抽空写上几送我?”   最近与她常来往的贵妇人们,也是接二连三的登门,想当面向会元郎求诗,顺便看看满分的会元郎长什么样来着,奈何钟粟恼怒,殿试前绝不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打扰庾庆,那些贵妇人只好把求诗的事拜托在了文简慧身上。   钟粟一听就知道自己夫人安的什么心,脸颊一绷,有时候真不知道这女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人家刚出考场,哪怕要提这个也要容人喘口气吧?当着准女婿的面吵起来又不合适,下意识也看庾庆反应。   庾庆自然是很无语,之前有个死太监求诗,他都不知道如何交差了,这里又冒出个要几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也好说话,皮笑肉不笑地给了一句,“好。”   文简慧自然是喜笑颜开。   不过几人很快现,乘坐的马车驶出返回时竟迟迟难有行动,拨开帘子往外一看,才现外面竟有人故意堵了路。   “会元郎出来。”   “会元郎露面给我等瞧瞧。”   “对,不让我等一睹会元郎风采,便不让会元郎过去。”   “出来。”   “出来。”   到最后,喊出来的呼声竟在现场响成一片,把文简慧脸色都吓白了,何曾见过这声势。   钟粟沉着一张脸。   庾庆靠在车厢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车棚顶上的花纹,不管外面什么动静,无所谓了。   好在朝廷人马就在附近,闻如此声势不敢让庾庆出事,一堆人马火持刀枪过来,驱离了堵路的人,为钟府马车开路护送,可谓虚惊一场。   这场面倒是令其他参加殿试的贡士们羡慕不已,倒希望刚才被围堵的是自己。   殿试过后,宫外人群渐渐散去,众考生们都在期待明天的金榜排名。   按惯例,殿试的考卷今天就要出结果,明天就要张贴金榜。   不比上万人参加的会试,这才两百来人参考,又仅有一道考题,当天出结果不难……   “老爷。”   “夫人。”   “姑爷。”   这是庾庆回到钟府后一路听到的称呼。   府内临分开之际,钟粟再次邀请道:“如今会试、殿试都顺利过去了,你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中午一家人一起摆一桌庆贺一下吧。”   文简慧也很热情,“是啊是啊,士衡,值得一家人一起庆贺一下。”   这边是有心撮合小两口见一下的。   这已经不知是钟家第几次邀请了,庾庆自己都快拒绝到没词了,干脆搬出了大道理,“叔父、婶婶,男未婚,女未嫁,暂时还是不见的好。”   他这么一说,夫妇二人顿有些尴尬,搞的他们不知礼数似的,只能是作罢。   告辞而去的庾庆心里唏嘘长叹,不和阿士衡的未婚妻见面,是为了避嫌,其它的事情他交代不过去了,这件事情上他自认还是能给阿士衡一个交代的。   驻足目送的钟粟道:“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之前屡次邀请不到,这边又不是木头,隐隐感觉庾庆似乎是在故意回避他们的女儿,如今才知是这个原因。   文简慧亦点头,“这读书人的礼数方面就是讲究。”   钟粟当即回头警告,“既知人家在意这方面的礼数,你就要把你女儿看好了,出嫁前就在自己院子里呆着,尽量避免和别的男人见面,别被疯婆子似的老二给拉着乱跑,免得让人看轻了。”说到小女儿,他自己都头疼,真不知哪个门当户对的正经人家敢娶。   “还用你来说?两个女儿不都是我在管……”文简慧一通埋怨。   东院,庾庆一回来,正在亭子里擦拭石台、石桌的虫儿立刻放下活跑来,“公子回来了,公子累吗?”   “累,心累,远不如杀两个人轻松自在!”庾庆自嘲了一声。   虫儿当他开玩笑。   庾庆走到屋檐下,直接坐在了台阶上,手往肩膀上指了指。   虫儿立刻爬到他后面更高的台阶上坐下,衣服上用力蹭了下双手,才放在庾庆肩膀上帮他按摩揉捏了起来。   小师叔说什么让他不要欺负虫儿,还消了奴籍扯出什么师弟来拉平辈关系,庾庆不吃这套,掌门就是掌门。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决定不惯虫儿这毛病,不能让虫儿养成倚仗小师叔无视他这个掌门的情形出现,遂给虫儿增加了一些干活事项。   于是平常只打扫卫生的虫儿,如今又要兼顾给庾庆捏捏手脚、按按肩膀之类的。   这些活,虫儿以前跟着许沸时,许沸都不带这么当牛来使唤的,总之庾庆现在能自己不动的就不动,怎么使唤虫儿能让自己觉得舒服就怎么使唤。   可反观虫儿,反倒活过来了,之前的哀哀戚戚或局促不安反倒没了,和庾庆的关系又变亲近了,一天天的渐渐变得开心的很,好像活干的越多越高兴似的。   捏着肩膀的虫儿关心了一句,“公子,殿试考的怎样?”   庾庆哼了声,“考的怎样你心里还没数吗?会试我怎么考上的你又不是不清楚,就一点抄的本事罢了。”   虫儿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我听许公子说了,就算公开考题也未必有人能考出满分,所以公子的才华显而易见。”   庾庆扬起一只胳膊往后捞,摸上了虫儿的脸,捏住了虫儿的鼻子用力摇晃,“脑子呢?都说了抄的,有才华也是别人的。”   鼻子不能通气的虫儿闷声道;“是公子低调而已。”   “唉!”庾庆服了他,撒手放过。   正这时,李管家从门外现身,大步走了过来,虫儿见状赶紧起身规规矩矩欠身行礼。   庾庆也站了起来拱了拱手。   李管家过来也没别的事,同样是问一下考的怎么样了,辛不辛苦,有没有什么需求之类。   见没事,他又离开东院直接去了内宅找到了钟粟。   请了钟员外到一旁后,李管家低声细语道:“员外,按惯例,殿试成绩今晚就会出来,咱们在宫里也有些关系,要不要让帮忙关注一下?”   在京城挣下这么大的家业,钟家在宫里或多或少都认识一些人,尤其是一些负责采买的太监。   钟员外想了想,摇头道:“没那个节外生枝的必要,你以为我们不去联系,里面的人就不会联系我们了?算不上泄密的事,没什么风险又能得好处,那些太监跑的比谁都快。你放心吧,士衡的排名结果一出来,会有人主动来讨赏的,你准备好赏银就行了。”   李管家想想也是,哈哈笑道:“员外言之有理,那好,今天我就守着等消息,消息一到立马通知员外。”   心情都还不错,入了贡榜的,基本上就已经是立于了不败之地,无非是金榜上的排名高低而已,凭钟府准女婿的成绩应该是再差也差不到哪去的……   月色如水,巍巍宫城。   太平殿,锦国皇帝处理政务的场所,入夜后便灯火通明,气氛异于寻常。   殿试文章和考生名册皆在,今科三甲排名便决断于此。   殿内时而安静,时而传来君王和臣子们的议论声音,还有卷子的糊名被打开的报名声,有“阿士衡”的名字报出。   一阵赞誉声歇后,守在殿外侧耳倾听的一名小黄门捂了捂肚子,到旁找了同班告假,说是肚子痛憋不住了,先行离开了。避开注意后,小黄门左右看了看,快步往后宫方向去了……   都城夜幕下,哪里火光最亮,哪里便最繁华。   闹中取静的梅府,几树暗香掩映的书房内,一身便装的工部尚书梅桑海伏案批写一些东西。   管家孔慎匆匆进入了书房,直接对书房内随时伺候的侍女挥手示意了一下,侍女立刻静悄悄退下了。   孔慎走到书桌旁弯了弯腰,禀报道:“老爷,宫里传了话出来,三甲名单虽还在商定中,但那个‘阿士衡’已经率先有了结果,正是本科的新科状元。陛下看过优选出的考卷后,阿士衡的答题入了圣眼,被陛下金口钦点。据说会试之后,陛下对此子就颇为欣赏,甚至殿试时还准备与之殿前答对。”   梅桑海手中笔势一僵,皱眉嘀咕,“会试头名,殿试再夺魁,阿节璋倒是调教出了个好儿子。”手中笔慢慢搁在了笔架上,后背靠在了椅子上,整个人盯着灯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目中神色晦明不定。   稍候忽出声断定,“有人在蒙蔽圣听!”   孔慎忙问:“怎讲?”   梅桑海:“若无人故意遮掩阿士衡的出身,陛下就算不黜落,也不可能喜欢。若无人蒙蔽,以陛下的耳目聪明,不可能至今都不知道他是阿节璋的儿子。”   孔慎一惊,“没错,有人在背后力相助!”   “相助又如何?弱苗而已。”梅桑海淡淡一句,似已有定意,波澜不惊道:“阿士衡是阿节璋的儿子,阿节璋因被陛下罢官逐出,导致一家人遭遇横祸,满门血仇,焉能轻易忘却?若反倒对陛下感恩戴德,真心或假意?若是假意,又是何居心?你去安排一下,让陛下身边的长伴提醒一下陛下,就这样提醒。” 第一百章 探花 孔慎稍加琢磨,了然点头,眉头舒展之余,又有些迟疑,“若知阿节璋当年离京遭遇血洗,陛下怕是第一个就会怀疑老爷您。” 梅桑海:“阿节璋的儿子进京了,既然留了活口,你觉得还瞒得住吗?对陛下来说,这些陈年往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立场!也许陛下更喜欢我有点把柄被他捏着。” 孔慎恍然大悟,但还是提醒道:“老爷,已经定了状元,陛下怕是不好出尔反尔。” 梅桑海:“考生数以百计,三甲排名的论定没那么快,还没有用玺印便还在商榷中,来得及。” 孔慎再次提醒:“老爷,糊名之下能被点为状元,文章必然出彩,回头公开考卷时,陛下焉能不虑悠悠众口?” 梅桑海:“多虑了,决策在于中枢。你以为朝廷框一堆舞文弄墨的是干什么的,再好的东西也能鸡蛋里挑骨头,会有众望之辈出来批判的,陛下说谁是状元,谁自然就是状元。这都是小事,不用担心,去办吧。” “好。”孔慎遵命告退。 …… 花好月圆,是钟家四口人此时的心情。 一家四口于内宅赏月,所谈论的话题依然是围绕‘阿士衡’,继而不可避免的便是与钟若辰的婚事。 说到将来成亲了是要住这里,还是要另买宅院住出去,要多少陪嫁,需要多少下人伺候之类的,做长辈的都在问女儿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钟若辰哪有什么意见,从头到尾都是羞答答的,问到什么都是一句‘全凭爹娘做主’。 父母对男方满意,她对男方也极为满意,也确实没了什么多求的,惟待嫁而已。 唯独文若未叽叽喳喳在旁插嘴,一个指头能劈成两根似的,左指右指的插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存在似的,像只大晚上还不睡觉的麻雀。 一家人正和美之际,李管家出现在月门外唤了声,“员外。” 钟粟当即起身过去,到了门外后问:“什么事?” 李管家一脸笑,低声道:“恭喜员外,不出员外所料,以公子的实力,果真有人来报喜,金榜排名未出意外,陛下金口钦点了公子为新科状元,只待明日金榜示众了!” “好!”钟粟轻轻击掌一声,笑的合不拢嘴,“这小子不负众望,终究还是一举夺魁摘下了头名状元!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这半个儿胜却人家无数个儿,可慰我钟粟无子之憾!”想到各种荣耀不断加持带来的好处,笑的越开心。 双方言罢分开,钟粟回到一家人当中重新坐下,已有些心不在焉。 家里三个女人自然是看出来了,文简慧踢了一下丈夫的脚,问:“少见你如此失态,傻乐什么呢?” 有些事情钟粟本不会提前泄露,但这事确实值得高兴,加之没外人,心情大好之下低声说道:“有些事你们知道就好,万不可事先对外声张。刚听到消息,阿士衡的殿试成绩出来了。” 三女的眼神瞬间同时亮,看钟粟神情就知道成绩不简单了。 文简慧竟比自己二女儿还着急,抢在了前面急问:“考的如何?” 钟粟立刻对她竖指唇边,示意噤声,“嚷什么?这虽不是什么秘密,但毕竟是宫中往外走漏消息,事情可大可小,你是不是嫌日子过的太自在了?” 文简慧忙拍了拍自己的嘴表示歉意,继而又低声问:“考的如何?” 钟粟看了看三个女人期待的眼神,一根食指往天上指了指,低声道:“陛下金口钦点,新科状元!” “哎呀!”文简慧当即双手捂住了嘴,笑成了一朵花,那心情,美了美了,真的感觉完美了。 钟若辰与有荣焉,情难自禁的羞喜满脸,且有无尽遐思,目光下意识看向了东院方向,不知那位是不是在与自己共享这一轮明月,她已是不知多少次的憧憬与那良人花前月下携手的那一天。 稍一脸凝滞的文若未却是突然爆,张开双臂跳了起来惊叫,“哇!” 不但声音叫的大,还是连跳不止的那种,连连挥臂以宣泄自己心中的兴奋。 钟若辰赶紧拉她,未能拉住。 于是文简慧及时出手了,一把操起团扇,冲过去揪住了文若未的耳朵,手中团扇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扁,边打边低声骂,“说了小声,你生怕别人听不到是不是?你想把好事变成坏事是不是?一天到晚吃了耗子药似的……” 文若未不敢还手,被打的只有连连“哎哟”求饶的份。 瞬间的工夫,文若未的邪性和狂野便被母亲给镇压了下去,像只缩回去舔伤口的野狗,缩回了椅子上一脸幽怨,感觉一家人当中自己永远属于最倒霉的那个。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手捏额头的钟粟确实感觉头疼。 然而不需要多久,文若未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是夜,她不肯回自己房间睡,钻进了姐姐房间,非要跟姐姐睡一块。 榻上翻来覆去不说,还时而搂着姐姐像只叫春的猫似的,“啊,状元,状元,状元呐,我姐姐要嫁的是状元。赶紧让我多搂搂,以后这样搂着你的可就是状元了。” “死丫头,再不闭嘴就滚出去!”被说的羞臊难耐的钟若辰狠狠掐了妹妹一把。 …… 天还没亮,梅府的梅尚书就起来了,要上早朝。 待其洗漱完毕,管家孔慎又屏退了下人,亲自上手帮梅桑海穿戴官袍。 借着这个机会,孔慎禀报道:“老爷,殿试三甲名单出来了,一甲三人,二甲五十七人,三甲一百五十七人,阿士衡未出一甲,陛下态度反复后将其贬成了第三名。” 张开双臂任由其整理衣服的梅桑海默了默,叹道:“看来是满分会元的影响太大,陛下想压也压不下去,连一甲都踢不出去,只能是按了个一甲最后一名。” 孔慎:“是啊!老爷猜的一点没错。陛下态度起了反复后,一开始是要将阿士衡踢到三甲去的,一群参与金榜拟定的朝臣们不干了,愣是要陛下给出个合理的解释,甚至直接在御书房和陛下吵了起来。 有人当面硬顶,说阿士衡满分会元的实力明摆在这,陛下这样做,金榜公布后让锦国上下如何理解,问陛下能不能堵得住悠悠众口,今后朝廷取仕还有何公正可言。 还有人说陛下纵容司南府作乱,导致列州赶考士子途中因故死伤众多,朝廷刚给了列州五个贡榜名额,回头就摘掉了人家一个状元来换,莫非当列州都是死人、当列州士子好欺不敢怒?” 梅桑海闻言冷笑,“看来要保阿士衡的人还不少!” 孔慎:“这事某种程度上是陛下理亏,是陛下在出尔反尔,但陛下那人老爷是清楚的,既然决定了要干,顶着压力也不会轻易让步,总之死活没有再让阿士衡做状元。不过多少也做了让步,确实也没办法不让步,事情闹大了的话只怕压力会更大,所以还是将阿士衡保留在了一甲之内。 另就是列州一个叫詹沐春的贡士沾了阿士衡这次事件的光,据说这个詹沐春本是列州的解元郎,这次会试和殿试的成绩在列州一干考生中都仅排在阿士衡的后面,此番殿试的总排名本是拟定了排第七的,就因为陛下想堵列州那边的口,竟然直接将其从二甲擢升成了一甲头名状元!” 穿戴好的梅桑海抖了抖双袖,“能逼得陛下让步是好事吗?好戏才刚开始,我倒要看看阿节璋的儿子如何在这京城站稳脚。”说罢宽了宽领子大步而去。 大上午的,整个钟府都沉浸在了别样的气氛中。 这次,钟粟和长女在内宅正厅静坐安等,文简慧和次女在屋檐下走来走去。 “半上午都过去了,看榜的怎么还没音讯?”来来回回的文简慧不时唠叨两句。 但凡院子外面有个人走过,文若未都会伸着脑袋看一看。 左等右等,李管家的身影终于从院门口出现了。 文若未立马冲了过去,在李管家左右绕来绕去,问不停:“怎么样,怎么样,考的怎么样?” 李管家摁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待他走到屋檐下,钟粟和长女也出来了。 钟粟看出了李管家的脸色不对,问:“怎么了,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李管家牵强笑道:“金榜出来了,公子考的还不错,名列一甲第三的探花!我又亲自跑去核实了一下,不会有错。” 钟粟错愕,“第三?” 文简慧:“探花?” 文若未惊呼,“不是头名状元么?” 钟若辰亦是一脸的大感意外。 钟粟迟疑,“那昨晚…” 李管家苦笑,“我刚才去核实时,特意去找昨晚报喜的人质问了一下是怎么回事,他说一开始是没错的,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陛下又改变了主意,对方说还是头回遇上这样的事。” 钟粟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出一声,盯着李管家道:“怕还是受了他父亲的影响。” 李管家点头,“我想也是。” 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其实考的还是非常不错的,可本来是第一名的状元,突然变成了第三名的探花。 多少有些失落,只因与开始的期待有了落差。 第一零一章 阴风 钟粟惆怅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 李管家默默点头。 其他人不懂,他们两个心里明白,名次高一点底一点并不是很重要,就怕皇帝还记得当年的事,怕会影响阿士衡的前途。 旁听的钟若辰又不傻,大概懂了怎么回事,听出了未婚夫的状元是因上辈人的恩怨给搞丢了,她不由再次看向东院方向,内心开始担忧起来,不知未婚夫知情后能不能受得了这个打击…… 没多久,朝廷报喜的人也来了。 新姑爷考上了一甲的探花,钟府家仆们高兴的不行,欢呼雀跃,估摸着钟府又要给大家喜钱了,当家的人却笑的有点牵强。 若一开始未做那指望,能考入一甲肯定还是高兴的。 “一甲第三?” 庾庆讶异,接到告帖后还特意翻开看了下,没错,于是他自己反倒有些意外了,他以为又要考状元来着,没想到这次反倒考了个第三。 他倒没什么不高兴的,就是感觉那位明先生的挥有些不正常,一会儿能连考四个满分,一会儿又只能考个第三。 他多希望这次的第三是在会试的时候,没那么大的影响力他跑人也方便些。 报喜衙役道:“恭喜探花郎,还请探花郎遵告帖上的时间,明日进宫见驾。” 还要进宫…庾庆内心很无奈,挥了挥手道:“行了,知道了。” 于是报喜衙役们告辞,钟粟挥手示意了一下,李管家立刻上前给衙役们喜钱。 待没了外人,一声叹息的钟粟告知了庾庆实情,“这金榜名次让你受委屈了。” “委屈?”庾庆不解,又翻看了一下告帖上的名次,指着说道:“是我读书少吗?能考入一甲不是顶好的成绩吗?” 厅内众人皆无语错愕,不知他何出此言,这里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说你读书少? 钟粟摇头,“其实昨晚我们就收到了消息,你本来是一甲头名的状元,是陛下亲口钦点的,后来陛下又反悔了。也就是说,你本该是状元的,大概是…受了你父亲的影响。” 李管家、文简慧、杜肥皆一脸遗憾模样。 庾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也终于明白是自己误会了明先生,明先生的挥还是挺稳定的,忙摆手道:“不委屈,不委屈,第三名挺好的,真的挺好,你们不觉得‘探花’比什么‘状元’、‘榜眼’都好听吗?” 他就怕锦上添花、烈火烹油,能降降温真的是挺好的。 他不但不觉得委屈,反而觉得挺高兴的,既然是皇帝看自己不顺眼,那自己辞官走人还不得顺顺当当的。 几人见他是真的无所谓,根本不计较这得失,顿感钦佩,现不愧是老大人调教出来的。 稍作交谈,心情略好的庾庆又回了东院。 他一到,虫儿便给了他一封信,不是他的信,是有人寄给虫儿的信。 信上内容只有两个字:铃铛。 庾庆一看便知是谁的来信,使唤虫儿去泡茶,自己回了书房,又摸出了小铃铛摇响。 很快,耳边传来了小师叔的声音:“让虫儿出来,有马车在正街路口等她,让她跟我一起先走。” 庾庆怔了一下,忙对着虚空问道:“你现在就走吗?” 小师叔的声音,“前天我就要走了,为了你的事拖到现在,如今金榜排名也出来了,接下来授官、辞官之类的有没有我不重要了。你中会元的事想必很快就会传到梁陶那边,躲在玲珑观的阿士衡听闻后会如何反应?还有你那三位师兄,见阿士衡明明就在身边,又会是何反应?你暂时脱不了身,那我就必须先赶回去处置好,以免节外生枝。 至于你,辞官后暂不要回玲珑观,先在外面溜达一段时间,造成流浪天涯的假象,今后‘阿士衡’不再出现在九坡村就正常了。你辞官后独行比较方便,带着虫儿是累赘,我先带她走,先助她打好修行入门的根基。” 庾庆:“师叔,你还真要对他传功授法啊?” 小师叔的声音,“有些事你以后自然会明白。什么都不要告诉她,只管让她来正街路口就行。” 庾庆:“好吧。” 两人结束通话后,庾庆遵嘱咐找到虫儿,让他去正街路口找一辆马车取东西。 虫儿问找什么人,取什么东西。 庾庆一概不说,只说到了便知。 虫儿痛快应下,小跑着去了。 出了钟府大门后亦是一路欢快,带着轻松愉悦的心情跑到了正街路口,果然见到有一辆马车停着。 正犹豫靠近时,一柄纸扇拨开了窗帘,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周新元在内向他招手。 虫儿一愣,赶紧爬上了马车,钻入车内怯生生一句,“师父。” 还不太熟悉,还有陌生导致的距离感。 周新元折扇指了指座位,示意他坐下后,折扇哒哒敲击了一下车厢。 马车立刻驶动。 局促不安的虫儿等了一阵后,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拿东西,又不敢多话。 等了许久,直到城门临检,现出了城后,虫儿才忍不住问了一句,“师父,我们这是去哪?” 周新元意味深长地笑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 “这个詹沐春怎么就成了头名状元?” “看他赋论,水准似比阿士衡的稍逊一筹啊!” “是啊,满分的会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他这篇殿试的赋论水准不低,确有盖过众人之姿,怎只会是一甲第三?”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听说阿士衡的父亲是前虞部郎中阿节璋。” “考不上状元和他父亲是谁有什么关系?” “犯官懂不懂?阿节璋当年是被陛下给罢了官逐出京城的。” “这和犯官背景有什么关系,詹沐春的水准也不低,是列州乡试的解元郎,本就考的比阿士衡的好。” “本就比阿士衡好?会试四题明摆着的,你再让詹沐春做一遍,看他能否做出一题满分来!” 殿试公示卷旁,一大群围着观望的人叽叽喳喳…… 湖畔草场,御史中丞裴青城在人引领下进了一座亭内暂歇。 下人奉茶,裴青城四处看了看,问道:“玄国公何在?” 下人指向草场坡地方向,还没出声,便见一只通体毛色泛紫的巨狼从坡地后面跳跃而出,如健牛般大的狼躯上骑着一名光膀子的老汉,揪着狼毛贴身骑乘,不管巨狼怎么翻腾跳跃,老汉都骑的稳稳当当。 这老汉正是玄国公应小棠,名字听着是有些小家子气,且有些女人味,原却是锦**方的头号人物,如今虽不掌兵权,但影响力犹在。 兴许是见到客人来了,巨狼忽转向,朝着这边疾驰而来,眼看要冲击到亭子,一条人影跳下,巨狼呼一声从亭子上方越过。 稳稳落地的应小棠一脸的络腮胡须和头都有点红,像是被染过一样,大步走入亭内。 肃立在旁的一名玄级大箭师面无表情,两边面颊上各有一道难看的疤痕,他奉上衣袍,应小棠顺手一把扯过,抖开往身上一披,双臂穿出袖子,腰带一系就行了。 “下官见过国公。”裴青城恭敬行礼。 应小棠也不坐,伸手拿了茶水咕嘟猛灌了两口,才挥手示意不用多礼,继而问道:“听说那个阿士衡要去你手下?” 裴青城:“是。暂时是这样定的,不知后面会不会出什么变故,毕竟连定下的状元都能更改。” 应小棠:“我听说京城冒出了一股阴风,且席卷的很快,说状元不配做状元,还把阿士衡的老底给揭了出来,为阿士衡鸣冤,有这回事吧?” 裴青城颔,“我也听说了。” 亭外巨狼的大脑袋往里伸,獠牙后面的鲜红舌头往应小棠身上舔了一下,应小棠随手抓了桌上的一只羊腿挥臂抛了出去,将巨狼引开后,继续道:“哪是在为阿士衡鸣冤,分明是在指责陛下取仕不公,分明是要让陛下厌了他。一个小娃娃才刚进京,便有人针对他造势,下这么黑的手,欲陷他于逆境难翻,也不知是哪冒出的邪气,竟如此迫不及待。” 裴青城:“情形是有些不对,希望陛下能明辨。” 应小棠:“我不管他明辨不明辨,人到了你的手下,你要把人给护好了,若这小子一进京就栽了,别说对不起他老子,有这前车之鉴,以后可就没人敢站着说话了!” 裴青城略欠身,“下官明白,国公放心。国公若无其他吩咐,下官就先告退了。” 应小棠:“不留下吃个饭。” 裴青城苦笑,“还是不了,下官告退。”说罢就这样离开了。 客人走了,应小棠也坐下了慢慢喝茶,“阿节璋调教出了一个好儿子啊,四科满分的会元,若是折在了小人手里未免可惜,你派几个好手去做暗卫,以防万一,若真有人行不轨,可先杀后报!” 肃立的玄级大箭师面无表情,背对亭内问道:“若是司南府的人出手呢?” 应小棠吹着茶汤叶子,“杀无赦!那婆娘若有意见,自会来找我理论,用不着你来担心。” 第一零二章 授官   二进宫。   天色才微微亮,一群金榜题名的进士便早早来到了宫门外集合,庾庆自然也在其中。   其他进士都纷纷打量庾庆,或近前与之寒暄。   事到如今,庾庆也不躲避了,蒙脸的事情也不会干了,已经在人前眼熟到了这个地步,没必要了。   他如今的态度是不主动,不回避,也不会热情。   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人难以亲近,身边也就渐渐冷清了。   人气最高的还是新科状元詹沐春,可詹沐春明显在不时往庾庆这里看,而和詹沐春比较熟的许沸则一直混在詹沐春的身边,也是不时悄悄往庾庆这边看。   好不容易把大家都给应付了一下,詹沐春主动到了庾庆这边拱手打招呼,“士衡兄。”   他面对庾庆的神色是很复杂的,获悉自己考了状元后,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因为会试的时候看过排名在前的答卷,现确实是高手如云,结果殿试后的金榜上自己突然盖过了所有人,连阿士衡都只是考了第三名,他越感到意外。   会试有四道考题,如果说部分考题考了满分还能说有运气成分,四道考题都能考满分,那就是绝对的实力了,自己能考的比阿士衡还好,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为此,他昨天忍不住又以状元之躯亲自跑去看过了公示的答卷,看过后平心而论,他不知道其他人的解读是怎么回事,站在他自己的欣赏角度来看,并不认为阿士衡的挥失常了,自我认为阿士衡的那篇赋文是过他的,也依然是一气呵成的高水准,仅凭这一点其造诣就不是自己能比的。   他不知道殿试判卷的标准是什么,而自己的家世背景又不可能左右这次的殿试结果。   但听说了一些传闻,如果不印证,将会成为永远都解不开的心结。   “哎哟,听说考上状元了,恭喜恭喜。”庾庆拱手道喜,继而又对他身边的许沸道:“许兄,这次考的怎么样?”   许沸干笑一声,摇头道:“比不得你们,这次没那么好的运气,倒数第一,做了垫底的。”   庾庆听后嘿嘿一乐,心想,倒数第一就对了,总不能还能事先搞到考题吧。   詹沐春一直在观察庾庆的神色,现人家心态自然的很,并未有他想的什么,但他却是不吐不快,忍不住问道:“士衡兄,听说令尊是朝廷的前虞部郎中,可有此事?”   庾庆默了默,知道有些事情会试之后就瞒不了了,点头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   许沸眼睛眨了又眨,反正他舅舅的态度是突然间变了,说阿士衡背后的势力不小,让他面对阿士衡时既不要得罪,也不要走的太近。   如今的庾庆在他眼里就像是个谜一样,身上不断有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涌现出来。   他现在最后悔的是把虫儿给送了,再也找不到那么称心如意的下人了。   詹沐春苦笑,“还真是这样,难道传言是真的,状元本来是士衡兄你的?”   “怎么可能,詹兄想多了。”庾庆拍了拍他肩膀,那是真心感慨道:“功名于我如浮云,我对这场功名来说只是一个过客,沾花惹草的捡个‘探花郎’玩玩就够了。至于做官什么的,还得是詹兄你这样的人来,只要詹兄能做个好官,这‘状元’便拿得问心无愧。”   詹沐春和许沸有点没听懂什么意思,什么叫浮云,什么叫过客,难道十年寒窗求的不就是这个嘛?   正这时,一侧突然传来一声喝彩,“好一个‘只要能做个好官,状元便拿得问心无愧’,说的好!”   三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侧走来一人,竟是个身穿紫袍的,再看官袍上绣的散花,赫然是一个三品大员。   三人赶紧拱手行礼,附近的其他进士也赶紧跟着行礼。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御史中丞裴青城,他盯着庾庆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就是阿士衡?”   庾庆忍不住抬眼与其对视了一下,“学生正是。”   “不错不错。”裴青城夸了一声,也拍了拍他肩膀,就此笑着过去了,跟随的两名身穿深绯色官袍的官员也认真打量了一下庾庆。   庾庆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夸庾庆人好,还是夸他说的话好。   反正看那三位官员直奔宫门的样子,显然也是去上朝的,等到现在他们已经看到了不少的上朝官员,有些还是直接坐马车进宫的。   许沸左右看了看,朝正在这里陪着大家的一名小太监走过去问了声,“公公,不知刚才过去的那位三品大员是什么人?”   小太监哟了声,“那是御史中丞裴大人,连咱们宫里人见了他都怕,今后你们见到可要小心点。”   许沸谢过,回来对庾庆和詹沐春转告了一下,詹沐春为之咂舌,“原来是言官之。”   庾庆疑惑,问:“看官袍不是才三品吗?很厉害吗?”   詹沐春和许沸竟无言以对,有点不知这家伙的一甲是怎么考上来的。   最终还是许沸习惯了他的不靠谱,小声解释了句,“御史台的老大,你说呢?”   这时,宫里面又出来了一名小太监,这次是来催新科进士们排队的。   庾庆本以为自己这次终于不用站最前面了,谁知这次压根不搞什么单个突出的,一甲的三个一起站最前面,詹沐春站中间,考第二的榜眼和他这个探花各站左右,说到底还是站在了前面。   排好队后,一队人就老老实实站那等着。   等了好久,等到太阳升起了,宫门内才又出来个老太监,庾庆一眼便认出了就是上回摸他手的那个。   只是这回那老太监像是不认识了他一般,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   还是跟上回一样,是来带队的,只是没了上回的礼仪,老太监招呼上一群人按照排好的队伍跟他走。   一行入宫直达朝堂外时,一百多名同进士留在了殿外玉阶下,朝堂上也站不下这么多人,一甲和二甲的共六十人做了代表进殿。   六十人分三列跨进朝堂大殿的那一刻,大多人的心情是激动的。   有些人也很明白,这也许是自己这一生中唯一一次进入朝堂的机会。   朝堂左右,百官林立,庾庆能感觉到许多官员的目光在盯着自己打量,包括之前看到的那位御史中丞。   目光向上一瞟,现高坐在上身穿龙袍的一个老头也在盯着自己,老头面色红润,须皆白,不怒自威中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漠。   一上一下的目光碰了一下,庾庆顿感心虚,赶紧老老实实低头行进。   走到指定的位置,老太监示意了停下后,唱道:“新科进士们,还不快快拜见陛下。”   于是一群人一起拱手躬身道:“参见陛下!”   皇帝陛下抬手示意道:“平身。”   声音清冷。   站直的一群进士也都是看了他一眼后便不敢直视了。   “从你们踏进这座大殿开始,便只是个开始,一个新的开始。希望你们将来都能像堂上左右罗列的百官一样,成为寡人的肱股之臣,成为锦国的有用之仕!”   皇帝陛下说到这便挥手示意了下。   领路的老太监愣了一下,没想到陛下就说了这么两句话,与往届差别很大的样子,感觉陛下今天对这届进士似乎不愿多说什么,他当即喊道:“众进士还不快谢恩?”   于是一群进士又齐声道:“谢陛下隆恩。”   皇帝身侧站立的老太监拨手示意,侧殿立刻出来了三名端着托盘的太监,托盘里是三套官服,中间的一套深青色,左右两套浅青色。   高站的老太监唱道:“新科状元詹沐春,蒙陛下天恩,授从八品,补京县主簿缺!”   詹沐春当即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谢陛下隆恩!”   中间端着托盘的太监立刻走了过去将东西奉上,詹沐春双手端了退回。   高站的老太监唱道:“新科榜眼殷吉真,新科探花阿士衡,蒙陛下天恩,授正九品,补御史台校书郎缺!”   阿士衡和另一位立刻上前一步,同样的行礼拜谢,“谢陛下隆恩!”   两名太监过来奉上了托盘,两人接了又退回。   高站的老太监唱道:“新科二甲五十七名进士,蒙陛下天恩,授从九品,交六部点缺!”   庾庆三人身后五十七人立刻齐声道:“谢陛下隆恩!”   他们没有在大殿上授予官服的那套仪式,由一甲三人代表做了做样子,甚至连具体官职都未定下,还要等六部来具体分配。   高站的太监突然大声唱道:“新科三甲一百五十七名同进士,蒙陛下天恩,授从九品,交六部候用!”   殿外很快传来一片呼声,“谢陛下隆恩!”   知情的都知道,这些同进士和那些进士虽然都授了从九品的衔,虽然都是交给了六部,但是‘点缺’和‘候用’的差别就大了去了,‘点缺’是一定会安排,‘候用’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怕是要各凭本事了。   随后高站在上的老太监看了下皇帝陛下的态度,旋即高声道:“退朝!”   两边朝臣立刻齐声道:“恭送陛下!”   一群站在中间的新人纷纷躬身。   皇帝就此退场离去,临别前又扫了眼庾庆。   之后就是百官退场,等到百官都出去了,领路的老太监才招呼上一群新人退下。 第一零三章 游街 出了宫,再与外面一群同进士会面,所有在场进士皆免不了以羡艳的目光看着三个端着官服的人。 尤其是詹沐春,更是一步走完了许多人要用许多年才能走完的路。 在场的同科,基本上也只有詹沐春一人被授予了实缺。 新科进士入职,基本上都有一个学习再到历练的过程,詹沐春则是蒙受天恩直接一步迈入了历练的阶段,一县主簿,还是京城的一县主簿,不知羡煞多少人。 这个位置所处地域很复杂,确实很历练人。 而庾庆和另一位榜眼所授职缺明显就是属于学习阶段的,学习无深浅,能让你学一两年,也能让你学个七八年,什么时候能有所进阶看各自造化。 这时,有六部干员来到,朝众进士喊话,让二甲的进士下午赶往吏部报到,三甲的同进士也要去吏部预留随时能联系上的住址。 庾庆正琢磨着该去哪报到,好认个辞官的路,总不能跑到皇宫来辞官吧? 忽见到不远处,有一名面白且显得严肃的紫袍三品大员正在朝这边招手,面生的很,没见过。庾庆看看詹沐春,又看看榜眼殷吉真,现两人都没朝那边看,那位大员是在朝谁招手已经是显而易见了。 庾庆指了指自己,那位紫袍大员点头,庾庆立刻过去。 看着大家的老太监立刻阴阳怪气喝斥道:“乱跑什么?宫里是你能乱跑的地方吗?回去站好了!” 此话一出,立刻令众人的目光都盯向了庾庆。 许沸心中叹一声,这厮果然是事多啊,跑哪都不消停,又想干什么? 庾庆没办法,只好空出一只手指了指那位紫袍大员。 老太监回头一看,那紫袍大员微微点头致意,老太监赶紧点头哈腰一下,又赶紧对庾庆换了笑脸,“既是梅尚书找您,探花郎您就快去吧,我在这等着您就是了。” 梅尚书?庾庆心里嘀咕,感觉这个‘阿士衡’的身份确实很复杂,背后怕是不知道牵涉到多少人,早上才跟御史台的老大亲近了一下,这会儿又冒出个尚书大人。 他虽不懂朝廷这些个事,但又不傻,知道这些人接近自己肯定都和‘阿士衡’的身份有关,不然那些个三品大员谁有闲空理你。 没办法,还是得老老实实过去。 一帮进士眼中又冒出羡艳之光,这动辄和三品大员亲近,是头猪的也看出了阿士衡的背后有关系,许沸愣住。 庾庆跑到那个什么梅尚书跟前,端着东西躬身道:“下官拜见大人。” 赐了官袍,授了品级,便可以称官了。 梅桑海刻板的脸上浮现出了难得的笑意,“我是如今的工部尚书梅桑海,你父亲跟你提到过我吗?” 庾庆顿时头疼,不知这位和阿节璋关系的深浅,不好回答,只能含糊其辞道:“大人的名讳听着耳熟,不过我父亲平常也不太跟我说这些。” “是吗?”梅桑海这语气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继续笑道:“当年你父亲执掌虞部时,我是你父亲的亲信手下,经常去往你家,你小时候我可是经常抱你的,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呃…”庾庆现在能想象到阿士衡早年的生活环境,佯装汗颜道:“下官这个确实不记得了。” 梅桑海:“那时候你还小,不记得也正常。刚在朝堂上听到,你去了御史台,那种口舌之地适不适合你不提,你父亲出自工部,如今工部由我执掌,于情于理我都该看着你点,想不想来工部?只要你自己愿意,我可以为你协调。” 一声冷笑从旁传来,“你说调就调?这恐怕由不得你一个人说的算吧,要我御史台的人,是不是也该先经过我御史台的同意?” 庾庆回头一看,正是那位御史中丞裴青城,现这位总是从侧面冒出,给人总是盯着人的感觉。 他能怎样?官微又人生地不熟的,在这些实权大佬面前只能端着东西躬身行礼。 “裴大人。”梅桑海收了笑脸,“自然是要你同意,但也要考虑下面官吏的意愿,下面官吏若实在是不愿干了,强留办不好差事,也没道理。” 裴青城立马扭头看向庾庆,厉声道:“你愿意吗?” “呃…”庾庆无语,心里却有一番嘀咕。 在他看来,这个梅尚书还是挺讲道理的,至少看起来比裴青城更讲道理。 加之听说又是阿士衡父亲的亲信,他心理上已经偏向了梅尚书。 然而他又不得不考虑到一点,进了阿士衡父亲亲信的手下,自己想辞官怕是会有阻力,相对来说应该是去一个对自己相对刻薄点的地方更好一些。 他心里做出了选择。 不过嘴上却不敢说出来,两名紫袍大员霸气外露,他一小虾米不敢乱搅和,怕被震出内伤来。 不吭声也算一种态度,裴青城当即不理了,“还愣着干嘛,把另一个喊上,跟我走。” 另一个?什么另一个?庾庆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指同分配到御史台做校书郎的榜眼,当即就走,没两步又想到忘了点什么,再扭头朝梅尚书躬身拜别,后者微笑点头。 庾庆跑回同科跟前,朝榜眼喊道:“殷吉真,跟我来,快走。” 同样端着托盘的殷吉真赶紧出来,老太监立马尖着嗓子道:“干什么呢都?” 庾庆忙空一手指了裴青城,“裴大人让我们跟他去。” 老太监又是回头一看,结果现裴青城正冷眼盯着他,顿时吓了他一哆嗦,这可是连陛下都敢怼的主,被其害得杖毙死的太监一只手肯定是数不过来的。 得罪谁都不好得罪这位,若被这位大佬盯上了,那真是要了命了。 裴青城亲自要人,老太监不敢不给,赶紧答应道:“去吧去吧。” 于是两个端着托盘的家伙没有等到和同科一起排队出宫,而是跟在了裴青城的身后走人,顿时又惹来一阵羡艳目光。 出了宫后,见到宫外云集的马匹,裴青城愣住了,才意识到了不对,自己一心想着梅桑海的举动,想着顺便把人带回御史台,竟忘了新科进士们还要跨马游街来着,自己这个时候把榜眼和探花都给拉走了,游街少了这两位算怎么回事? 他回头看向宫里,现那老阉货居然不提醒一下,这是存心想看自己闹笑话不成? 他准备回头再收拾那老太监,此时还是干咳了一声,转身对跟随的两人道:“忘了你们还要跨马游街,你们先回去吧,下午再去御史台报到。” “……”庾庆和殷吉真双双无语,又双双回头看了眼宫门,只能是应下。 裴青城又挥手招了宫门守卫过来,帮两人报备了一下情况,否则出了宫的两人是回不去的。 得了通融,裴青城便扔下两人跑了。 转身面对宫门的庾庆和殷吉真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进宫一次。 没办法,两人只好又端着托盘乖乖回去了。 只是这又跑回来的情形让人感觉好奇怪。 榜眼和探花也没想到自己能遇上这样的事,大庭广众下的感觉挺丢人的。 庾庆越感觉裴青城这人不太靠谱,对比起来还是感觉梅尚书更可靠。 庾庆边走边说,唆使了殷吉真去解释。 于是回到老太监身边后,面对一脸狐疑的老太监,殷吉真道:“裴大人让游完街后再去找他。” 人群中竖起耳朵听的许沸乐了,现士衡兄果然是事多,走哪都能冒出事来。 “……”老太监凝噎无语,倒是没再说什么,之后让一名小太监领了一甲的三位去换衣裳。 三人再露面时,状元郎一身量身定做的深青官服,另两位则是淡青色。 走回时,庾庆不时低头看看身上的官袍,摸摸自己的帽翅,心中叹息,估计玲珑观历代弟子中自己是唯一个。 一群新科进士们看到三人已率先穿上了官袍,自然又是一阵羡艳。 时辰差不多了后,老太监领着大家伙排好队出了宫门,外面的马匹也都罗列好了,大家按着顺序上马就是了。 鼓响,鞭响,敲锣打鼓开始,游街队伍正式出。 事先清好的街道两旁,早已经是挤满了人,一路的呼喊迎接动静。 骑行在前面的三人是很明显的,只有三人穿着官服,一看就知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四方云集在京城的人或妖,都在一览如此盛况。 大家想看状元是一回事,有许多人想看的是满分会元是哪个,传说中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啊!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鞭炮噼啪衔接不断。 更有不少女子抛出花瓣、鲜花和丝绢,欲引起注意。 还有娇媚喊声,状元郎看这里,探花郎看这里之类的。 如此万众瞩目,如此的风光,不知让多少落榜士子饮恨,恨自己不是马背上挥手招摇的一员。 也坚定了许多学子的志向,男儿当如是! 苏应韬、潘闻青、房文显、张满渠四人也在街道两旁的人群中,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跨马游街而过,满眼的复杂和羡慕。 “探花郎,接着!” 忽响起女子的脆声呐喊。 一朵打了结的绢花打在了庾庆的胸前,他顺手拿起一看,现上面居然还写有某个女人的名字以及住址之类的。 他回头一看,现那朝自己招手的女子长的一般般,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勇气和自信,随手就将绢花往后面扔了,谁愿接谁接去。 总之他没什么笑容,内心是惆怅的,原来游街是这么回事,堂堂玲珑观掌门居然在干这种事。 他担心的是,这一趟下来只怕搞不清有多少人认识自己。 遥想自己一路赴京时想要的低调,此时现就像是笑话。 第一零四章 非你莫属   途中,庾庆看到了熟人,看到了路边的钟员外,钟府不少人都来了,聚集在一块很显眼。   他也不知道文简慧那老娘们跟着一群妇人在一起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是什么意思。   他也没看到钟府的一辆马车里藏着两个女子。   如此一生只此一次的风光时刻,在小女儿的哀求下,钟粟同意了两个女儿来看,但不能露面。   二女躲在车厢里,拨开了帘子偷偷看。   “姐夫来了,姐夫来了,快看,最前面一排右边那个。”   “耶?那个朝姐夫扔花的贱人别给我遇上,我撕烂她脸皮,踩烂她手指。”   文若未看的兴奋嚷嚷,两脚时而在那乱跺不止。   钟若辰则是看的两眼脉脉含情,游街的人众多,眼里却只有自己未来夫君一人。   她能看出,所有游街进士都很高兴,唯独自己未来夫君是一贯的淡定从容,不愧是那个举世无双的才子。   在她眼里,自己未来夫君才是名副其实的真正状元,其他人都不堪与之媲美!   哪怕是钟粟看了,也忍不住对自己身边的李管家夸了一声,“此子宠辱不惊,心性很是不错,像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一路的喧嚣,一路的无限风光,在庾庆的眼里和耳里如同嘈杂一片。   好在只是把主要街道走了一遍,便结束了。   但将近两个时辰的游街,已经是把一些人给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还有些人被屎尿给憋的不行。   散伙后,一群进士立刻狼狈四散而去。   这一散,从此之后便要各奔前程了,也宣示了今科赴京赶考的正式结束。   庾庆看看时间已经快半下午了,那位裴大人让下午去御史台报到,时间上来不及,庾庆也就没有回钟府,和同样想法的殷吉真凑在了一块,后者请客,让车夫买了点吃的来凑合一顿。   两人是同科进士,今后大家就是御史台的同僚了,又兼庾庆会试满分的盛名,殷吉真倒是不敢在庾庆跟前托大,姿态放的较低,诚心结交的样子。   庾庆无所谓了,反正也不用再回避身份了,欣然应付,两人算是熟悉了。   填了填肚子,两人又同乘一辆马车赶赴御史台,钟家的马车和护卫跟在后面。   穿着官袍一到御史台,才现已有人在等着他们,态度相当热情,尤其是对庾庆。   面见上官划分去向的时候,殷吉真才知真相,他这个校书郎就是按惯例的正常去处,而阿士衡就是那种特殊一点的去处,竟然是直接去了御史中丞大人身边做校书郎。   说白了,就是御史中丞大人身边的文书。   大家虽然都是校书郎,品级和俸禄待遇也是一样的,但两人地位却是在瞬间变的天差地别。   想也能想到,朝廷大员身边的文书,那是往贴身亲信方向展的,能时常在大员身边说上话的人,尤其是在监察百官的御史中丞大人身边。   那份工作只需要让御史中丞大人一个人满意就行了,好坏就是中丞大人一个人说的算的事,做好了混到七品去估计也要不了几年。   不过庾庆却不这样想啊,一听说是给那位裴大人做文书,摆明了是要干动文笔的活,一颗心瞬间便提到了嗓子眼,当即向上官提出意见,“大人,下官觉得殷吉真更适合在裴大人身边做校书郎,不如让下官和殷吉真换换。”   那位上官和殷吉真同时傻眼愣住。   幸好许沸不在旁,否则又得出一贯的叹息。   殷吉真不知这位兄台说的是真是假,看样子又不像说假,按理说也没必要说这种假话,一时间不由佩服庾庆的胸襟。   面对如此谦让,他真的是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么好的机会,推却的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竟被搞了个哑口无言满心忐忑偷看上官反应。   那位上官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少人做梦都求不到的机会,这小子不会是吃错了药吧?   再说了,往中丞大人身边安插人手的事哪是他能做主的,这事必须得中丞大人同意才行。   说穿了就是中丞大人打好了招呼的,是中丞大人点名要的人。   上官脸色旋即一沉,“阿士衡,你当这是买菜可以讨价还价的吗?安排你做什么,你认真做好便是,少说废话!”   庾庆无奈,转念一想,算了,反正老子马上就辞官走人。   事情就这样收场了。   突然来一下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又失去了,殷吉真一颗心被搞的惆怅了,不由羡慕庾庆的出身背景。   一些传闻他也听闻了,用屁股也能想到是其父原来的旧僚关系网在起扶持作用。   偏偏还谁都不好说什么,‘阿士衡’自己的实力摆在那,四科满分的会元,百年难得一见,顺势而为予以重用并不为过,只怕新科状元都没胆气在‘阿士衡’面前说自己更好。   两人就此被人给带开,领往各自去处。   带领庾庆的一路提醒今后在中丞大人身边要做些什么,写点东西之类的不可避免,还有收拾公文,或转达、送,再兼一些迎来送往什么的。   当然,中丞大人身边也不止庾庆一人,还有其他级别更高的存在,各自处理的事情程度也不同。   又提醒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什么的,让他以后不懂的就来问。   就这么随便一听,庾庆听到果然要写东西,头就大了。   御史台楼阁内几经转折,领路人将庾庆送达了御史中丞处理公务的场所。   “大人,阿士衡带到。”领路人通禀了一声。   案前批阅东西的裴青城抬了抬眼,嗯了声而已,便继续忙自己的。   领路者退下之际,无声示意庾庆原地等着。   庾庆悄悄打量室内陈设,现这里屋和外屋相连的空间比自己住的东院的房子都大。   批阅完手上的一份公文,裴青城搁笔了,抬眼望,和庾庆的目光对上了。   庾庆赶紧行礼,“拜见大人。”   裴青城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开口便直接问道:“看过你参试填写的家情,短短十几年而已,你父母家人为何都过世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庾庆想了想,也没隐瞒太多,“父亲是去年过世的,其他家人在当年离京的时候就遭遇了一场截杀……”把自己知道的大概情况讲了讲,什么能说,什么该遮掩自是有度。   听到阿家离京时就差点被灭门,侥幸逃脱的阿节璋也落了个终身残疾而逝,裴青城放在案上的双拳紧握,双目欲裂般,气息沉重来回,听完后沉声问道:“凶手是什么人?”   庾庆观察着他的反应,也不知对方情绪变化是真还是假,摇头道:“不知道,父亲有尝试去查,结果现相关线索不是被灭口就是被人掐断了,不知幕后主谋是谁。”   裴青城沉默了一阵,方徐徐道:“难怪了,难怪遭遇如此浩劫后你父亲也不跟我们联系,根本不知道幕后真凶是谁,因为谁都有可能。难怪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你父亲下落!”   庾庆听这意思,这位和阿士衡的父亲是一伙的。   当然,也就是听听,如对方自己说的,任何与阿节璋有关联的人,都可能是当年的幕后真凶。   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后,裴青城叹道:“这事会有人去查的,我不信真相能永远被隐藏,迟早会给你家一个交代,你眼前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事,需知现在有不少人在盯着你。该做什么,都有人向你交代了吧?”   庾庆:“说了,只是下官愚昧,恐怕做不好。”   裴青城:“慢慢来吧,没谁一开始就什么都懂,不懂就问,会有人教你,不要盲目乱来就行。有什么事你随时可以直接来找我。对了,眼前,倒是有件事适合你做,也非你莫属。”   庾庆心凉凉的,也不问什么事,就直接推却道:“下官年轻懵懂,能力有限,容下官再学习一二。”   裴青城站了起来,笑道:“这个不用你学,大家怕都要向你讨教才是。”   庾庆顿感不妙,“什么?”   裴青城绕出长案,负手走来:“你日子过糊涂了吗?没看到京城各处都在提前清理做各种准备吗?再过半个月,就是我锦国开创六百年的大庆!”   庾庆对这事还真没上过心,心惊肉跳道:“与下官何干?”   裴青城愣是被他说傻了眼,上下打量他一下,“你小子想什么呢?如此大庆,朝廷各部焉能不献礼?各部总不能献金银珠宝吧?献上优美词赋自然为上佳!”   庾庆义正言辞道:“当请德高望重之辈赋词!”   裴青城摆手,“这事你没什么好推脱的,要的是上好的词赋,和德高望重无关。各部献礼,我御史台自然不能有缺。这是锦国六百年大庆,天下各方势力都会来贺,包括妖界的,你今日游街注意观察的话应该能看到,已经有不少妖界的人物提前赶到了。   所以各部的词赋是要当着天下各方势力的面献贺的,我免不了也要捧着御史台的词赋站出来大声诵读以贺,词赋草率了不免让天下各方笑话,事关国体,所以这次要格外慎重。之前与属僚相商,我等还正纠结托付于谁来代笔合适,谁想突然冒出个你来,大家公认的人选立马有着落了。   你的底子明摆着的,天赋这东西有时候是真没法比,你乃天纵之资,这次非你莫属。   不但是代笔御史台的词赋,值锦国六百年大庆之际,出现了一个四科满分的会元,你已是名扬天下。大庆当天,各方来客又岂能不见识见识你的才华?各方必会有人点名喊你出来献场,指题让你作诗助兴之类的怕是不可避免,你须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第一零五章 找点东西 什么乱七八糟的,把庾庆给说懵了,目瞪口呆。 不但要写什么赋,还要现场当着天下各方来客的面作诗助兴? 简直是越说越过分了,越说越离谱了,庾庆听的头皮麻,身上差点没当场冒出冷汗来。 这玩笑有点开大了! 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之前为个殿试要死要活的,好不容易应付过去了,刚松了口气,以为可以从容不迫,结果爬出殿试的坑一看,还有一堆坑,满眼的坑坑洼洼,甚至还有万丈深渊在前面等着他。 玩不起了,他还想多活几年。 见他在呆,裴青城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这正是你再次崭露头角的大好时机,要把握好,利用得当的话,兴许能博得司南府的青睐,对你或有助益。” “司南府?”庾庆错愕,“这和司南府又有什么关系?” 裴青城:“你是从列州来的,古冢荒地的那场惨剧,你应该也经历了,可是事情的真相你却未必清楚。” 庾庆眼睛眨了眨,真相他已经从铁妙青等人的嘴里知道了,不过还是佯装不知,“下官愿闻其详。” “西南那块有一只大妖,人称栖霞娘娘,她有一子……”裴青城娓娓道来的真相正是庾庆听说的,然而他知道只是事情的起因,裴青城续着又说出了事情结束的真相,“大考在即,司南府弄出这样的事,陛下也不高兴,不得不召见司南府掌令地母。 陛下当面警告地母,眼见各地都开始出现考生死伤,眼看就要在全国造成巨大轰动,一旦影响过大,纸包不住火,有心之人必加利用,届时解散‘司南府’的呼声必将沸腾。就为这个,陛下勒令地母立刻解决此事! 不得已之下,地母这才亲自出手,亲自赶去将栖霞娘娘给斩杀了,算是化解了此事,然而地母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事情真相大家都心知肚明,司南府有错在先,徒弟害死了人家儿子,做师父的偏袒不说,还再次痛下杀手,道理上的确有些说不过去。这事惊动了妖界那边的头号人物,千流山的妖圣话了,就一句话,也没任何商量余地,直接让司南府交人,让地母把肇事的弟子交出来,否则就开战!” 庾庆忍不住好奇道:“难道地母把弟子交出去了?” 裴青城:“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地母不交人都不行,否则锦国就要承受与整个妖界的大战,若不交,陛下保不住司南府不说,造成开战的动乱,整个锦国上下也不可能再容下司南府。但是,地母并未交人,不过地母却当着千流山人员的面,亲手把那弟子给毙杀了!” “呃…”庾庆无语,现地母有够狠的,不过也能理解地母当时的处境,宁愿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子,也不交给别人去羞辱。 裴青城:“其实,地母对栖霞老妖动手时,就应该能想到,她这样处理事情毫不占理,甚至是欺人太甚,妖界是不会答应的,估计她动手前就已经做了拿弟子一条命了结此事的准备。地母被妖圣逼的亲手杀了自己弟子偿命,妖界那边也算是找回了面子,妖圣对妖界有了交代,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过去了。” “原来如此!”庾庆颔,对铁妙青等人当时的疑惑总算是找到了答案,不过不免狐疑,“这与下官有何干系?” 裴青城笑道:“事情虽然解决了,但地母被妖界逼得杀了自己弟子却是丢了面子的。你想,这次六百年大庆,妖界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也是要来人祝贺的,大喜的日子不可能以打打杀杀的方式找回面子,那是搅自家的局。 然以司南府的傲气,也不会怂到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必然是要拐弯抹角找回面子的。 你想,武的不行,肯定就要来文的。论文采,这不明摆着么,刚好出了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你,司南府十有**会找你助力,你只要能竭尽所能帮司南府找回面子,这交情也就有了,至少你父亲当年利用了他们的事,也就过去了。” 庾庆一脸干笑,表情有些精彩,“大人,您想的真远,兴许不至于。” 裴青城却摆手道:“你不懂而已,这些路数我却是见得多了。你记住,每逢各方势力凑一起,都不会是开开心心吃吃喝喝那么简单,从来都不会是一团和气,必有热闹看,台上台下的唇枪舌剑是最起码的。依我看,司南府找你帮忙使绊子是必然的,哪怕用不上也得备着,绝不会默默认怂。” “……”庾庆忍不住看了眼屋梁,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一浪还有一浪高。 他心里告诉自己,若再不跑,就往梁上扔根绳子,宁愿吊死自己也不会去众目睽睽之下跟人拼什么诗文之类的。 行了,这一浪又一浪的,他知道没了任何推辞的必要,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不可能永远找借口,此乃是非之地,根本不是自己这种人待的地方,尽快走人便是。 见他默认了,裴青城笑道:“事情就这么回事,还有小半个月的时间,凭你的才思,一篇赋文难不倒你,我可就指望着你的笔墨给御史台脸上添彩了。对了,你跟那个钟府的婚事是怎么回事?” 庾庆心中凛然,看来真是已被一些人盯上了,含糊道:“小时候定的亲,都是父亲一手安排的,我只是照做,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小时候安排的…”裴青城嘀咕自语了一声,蹙眉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好了,去吧,今天不让你干什么,你初来,去御史台到处走走看看,先熟悉一下地方,认识一下同僚,明天再来正式学一学怎么做事,了解一下御史台的规矩。” “是,下官告退。”庾庆行礼退下。 一出此地房间,他立马去找殷吉真,那家伙分到御史台文库去了,那地方是存放御史台文卷的地方。 正好了,他正缺一样东西,要去文库找一找,刚好找殷吉真帮忙。 找一样简单的东西,辞呈范本。 他不可能嘴巴一说,老子辞官不干了,就这样跑了,那未免也太野了。 真这样的话,就没了章程。 可他又没写过这东西,甚至都没见过,连起码的套路都不知道,所以想找个辞呈范本,想必御史台文库里应该有吧。 文库在什么位置他也不知道,遂一路找人问,结果现路遇的不管是上官还是小吏,对他都颇为客气和热情,一路给予详细指点。 没办法,这种地方有些事情不会有秘密,中丞大人点名要了新科探花做专用校书郎,消息已经在御史台不胫而走,在庾庆还没到御史台之前就已经传开了。 庾庆一到御史台,还没正式报名,上上下下的人大多数就通过门缝、窗缝之类的明里暗里认识他了。 很快,就在一座垒石结构的大库房里找到了殷吉真。 里面不能随便进去,殷吉真出来与之相见,庾庆见面便问,“殷兄,怎样,还习惯吧?” 殷吉真还没开口,门内已经转出一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来人笑着接了话,“很快就习惯了,堂堂榜眼,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看库房,传出去了对朝廷、对外面都不好交代,也就是先给他个地方熟悉一下情况。 文库里,御史台的各种文卷众多,正是熟悉御史台情况的好地方。信不信?最多三个月,上面就要安排正经事让他上手学习,起步的机会肯定是会给他的,再后面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庾庆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位突然冒出的热心肠。 殷吉真赶紧介绍道:“士衡兄,这位是文库的库理,也是在下的上官…” 来者摆手打断道:“什么上官不上官的,我都说了,你这种人在我这里呆不久。在下林成道,听殷吉真对阁下的称呼,可是新科探花阿士衡?” 庾庆拱手道:“正是。下官拜见林大人。” 林成道赶紧扶了他:“不必这么客气,我就一个被贬来看库房的。难得探花郎能过来,我这里有攒下的一点好茶,探花郎可愿过来品一品?” “喝茶就免了…”庾庆往库房里张望了两眼,又给了殷吉真一个眼色,“想来找点东西。” 那意思是,让殷吉真帮个忙。 殷吉真立道:“文库虽是闲置之地,却也不是随意进出之所,士衡兄可有上批?” 虽是初来乍到没多久,也可见是用了心的,立马就能说出这里的起码规矩来。 庾庆愕然:“我是自己人,还要批准才能进去吗?” 殷吉真哭笑不得,“这是自然,里面存放有御史台的要卷,不可能什么人都能随时随地擅闯。五品以下官员进入,都需要上批的条文,这边要留案备查,然后再根据条文上所列的,给你找你所需的东西。” 谁知他话刚落,林成道便笑道:“没事,没事,探花郎直接进去便是了。” “啊?”殷吉真吃惊,甚至有些慌乱,这不是违规么,他刚来就搞这事,实在是有点害怕。 “放心,有事我担着。”林成道明白新人的恐慌,安抚了一句,便拉着庾庆到了文库前室,翻开了桌上本子,提笔蘸墨后递给了庾庆,“探花郎做个签押就行。” 跟来的殷吉真忙道:“库理大人,签名就可进入,你不是告诉我说,要五品以上才可以吗?” 满脸的你莫骗我、我害怕的样子。 第一零六章 壁柜 “呃…”庾庆被说的手势一僵,不敢轻易下笔了。 他一个九品芝麻官,离五品未免也差的太远了,这字确实不好签,不会是有什么坑在等着自己吧? 林成道却哭笑不得道:“殷吉真呐殷吉真,不知变通的死脑筋,探花郎是什么人?是中丞大人身边的校书郎,是为中丞大人行公事的,他来肯定是为中丞大人跑腿的,难不成还要中丞大人为点小事亲自过来不成?” 说罢又问庾庆,“可是中丞大人口头交代你过来的?” “这个…”庾庆有些犹豫,不知道才刚报到第一天,就假借中丞大人的名头合适不合适,尽管他一贯胆大,但此时明摆着睁眼说瞎话还是有点顾虑的,关键初来乍到不明深浅,担心有坑。 谁知林成道依旧豪迈,“唉,没事,就当是中丞大人的吩咐便是。” “啊?”殷吉真震惊了。 庾庆一脸精彩的看着林成道,“呃…大人,这怕是不合适吧?” 林成道:“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屁股在这冷板凳上坐了几年了,对这里的事清楚的很,合不合适我还不知道吗?你只管签上你的大名,备录上写上‘入库查看’字样便行,就算有人翻查,看到是你的名字便不会说什么。” “真行?”庾庆确认一声,他是很想进去找东西的。 林成道:“放心吧,我坑你不是坑了我自己吗?是我让你进去的,你新来的又不懂规矩,有事也是我先倒霉。” 是这个理,庾庆顿时释然,反正也不会在这御史台久呆了,当即落笔签押。 待他搁笔,旁观的林成道还啧啧两声,“不愧是四科满分的会元,这一手字确实漂亮,一看就是下过苦功的!” 庾庆呵呵一笑,在这点上,他还是颇有自信的,诚如小师叔说的,那是被他师父逼出来的,要继承玲珑观掌门的人,字不像点样丢的是整个玲珑观的脸。 “殷吉真,你在这看着,我陪探花郎进去看看。”林成道对殷吉真吩咐了一声,便伸手请了庾庆一起里面去。 殷吉真愣在原地,没想到才第一天报到,就亲身经历了一趟徇私舞弊。 心中有年轻人的刚直气,有举报的念头,然利己的理智又告诉自己,才刚进御史台就举报到了中丞大人点名要的人身上,今后怕是很难在御史台混下去…… “就您一个人当值?” “殷吉真不是吗?呵呵,原本有三个人,有人觉得我在这里太舒服了,就把另两个人给借用走了,有事就让人回来,没事就我一个人。” “哦,清净,是个清净地方。” 两人一路说谈着进了内室,林成道摸出了库门钥匙,开了机关锁,只将门开了一人宽,便先挤进了黑漆漆的库房里面,随后里面突然间就亮堂了起来。 一道道光柱折射,照亮了里面,林成道调整了库房的取光机关,采集了外面的光源进来。 他在里面招呼了一声,“探花郎,进来吧。” 庾庆这才挤了进来,放眼看去,是一处面积将近两百坪的长方形仓库,半地下,半地面,高空间,堆积了一排排的文卷。 “不能让老鼠进来。”林成道关了门,转身领着庾庆下台阶,挥手指着眼前一大片陈设介绍,“看着是不少,其实是开国六百年累积下来的,御史台列入存档的文卷皆在这里,期间也遵上谕销毁过一些东西。不知探花郎想找什么,有些级别高的文卷另存在了特制的箱子里,箱锁我也没有。” 庾庆还想随便找找,然看眼前的规模,不说出来找什么,靠自己瞎找怕是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当即问道:“有没有辞呈之类的东西?” 林成道愣了一下,“辞呈?你找这个做甚?” 庾庆含糊其辞道:“查点东西。” 两人已走下了台阶,林成道顿步沉吟道:“有是有,好像不多,毕竟也没什么人会辞官,我想想在哪。”盯着左边想了想,又盯着右边想了想。 庾庆没打扰他,静立在旁,容他慢慢去想。 好一会儿后,林成道才迟疑道:“应该是在官员告老的分类那边,走,去看看。”挥手招呼一声。 听说是看这种不涉密的东西,他越痛快了。 走过一排排立柜,一直到了尽头的最角落一带,林成道才找到一只箱子搬下来,吹了吹上面的灰,掀开了没上锁的盖子,露出了一堆的文帖,之后在其中翻腾。 庾庆在边上等着,也习惯性地东张西望打量,目光忽一顿,看到最边角堆砌的石壁上镶嵌了一只壁柜,柜门的款式很老旧,俨然不同于其它东西的存放。 “找到了。”林成道嚷了一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只见林成道搬出了一摞帖子,稍作清点后告知,“开国六百年,御史台辞官的总共也就三十几人,不知探花郎要查哪位的,我帮你找?” “不用,我自己来,我就翻着看看。”庾庆接了那一摞帖子放在了地上,就蹲在了地上一份份翻着查看。 林成道也不打扰,静候在旁,只是明显有些奇怪,心里的确有纳闷,还是头回见到有翻看这东西的,这位跑来看这东西干嘛,总不会也想辞官吧? 转念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好笑,人家刚一脚迈入朝廷,背后明显有人脉罩着,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又没受任何打击,好好的怎么可能辞官,倒是自己这种坐冷板凳的更有可能。 庾庆也没看到太多,看了五六份后,大概的辞呈格式他就心里有数了,具体内容还得自己写,这点叙事他还是能写的,不需要抄,关键别人辞呈的原因各不相同,照抄也不合适,只能是自己亲手来编。 “行了,就这样吧。”庾庆将东西重新摞好,亲手将东西交还。 林成道接了东西,讶异,“这就看好了?” 庾庆点头。 既如此,林成道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东西放回去,箱子盖好搬了回去。 两人正要离开时,庾庆还是对那墙上的壁柜有印象,眼缘这东西有些时候实在是不好说,他对密室之物也比较感兴趣,一般特别置放的东西都比较值钱吧? 他忍不住指着问了句,“张大人,那镶嵌在墙上的壁柜是怎么回事,怎感觉跟这库房里的其它东西格格不入?” “那个呀?”林成道笑了下,转身走了过去,吹了吹柜门上的灰,一根手指挑开了金属搭扣,随便就打开了柜门,伸手请庾庆过来观赏。 庾庆本就好奇,自然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凑上前一看,现里面分三层,放的都是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衣服、鞋子、梳子还有碗筷之类的,看起来都比较老旧的样子。 看后不免讶异,“御史台的文库里怎会存放这种东西?” 林成道反问,“你猜猜这都是什么人的东西?” 庾庆对立面的东西稍作观察,好像还都是挺讲究的东西,不像普通人的用品,目光忽一定格,现一件衣裳好像是宦官的,当即指着说道:“难道是宫里的?” 林成道:“好眼力,没错,就是宫里太监的,不过这个太监可不简单,乃是差不多六百年前的人物。本朝太祖于众强之中脱颖而出、披荆斩棘开创锦国时,这位太监就追随在旁,据说后不为新帝所喜,又因什么事被御史台参了一本,便被新君贬到了御史台这边看库房。 据说御史台这大石头堆砌的文库就是在这位太监在世时建造的,历经风雨五百多年,几经修缮依然耐用。好像说这太监是老死在御史台的,说是在御史台看了六十多年的库房,也不知是多少岁进来的。总之二代新君将其贬来此处后便没再管过,待二代归天,三代可能是也不好为这么个太监更改先帝旨意,便也没管。 这老太监的东西之所以会遗留至今,是因为他出宫时就没带什么东西来,能让他随身带着的好像都是太祖赏赐的东西。那你说这些东西能怎么办,基本上都是日常用品不值钱,可毕竟是太祖赏赐之物,不好埋汰,也不好扔了,又不好占为己有,于是就一直搁置在这了。道理大家都懂,不好处置的东西干脆就不碰,否则容易被扣帽子。” “哦,原来如此。”庾庆目光再次扫了扫摆放的东西,现一只卷轴不像日常用品,问题是卷轴上看不到其它物品的那种陈旧感,遂伸手拿到了手中。 林成道:“这件不是御赐的,据传这是老太监画的一幅长篇字画,纸张用料是宫里的蝉翼纸,经久乃存。人都已经死了,东西都留下了,多一件也没人愿意惹晦气,就这么一直放着了。” 庾庆吹了吹上面的灰,打开卷轴一看,入眼便是两个大字:封尘! 什么意思? 他拉开了一点再看,后续展开的篇幅稍一入眼,他便愣住了,上面画着持剑小人,还附带有字解。 这正好是他一看便懂的东西。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多看了两眼,没错,旋即扭头问林成道,“这东西你看过吗?” 林成道:“自然看过,与上一任库理交接的时候,我也奇怪这壁柜,问了怎么回事,后来有空打开看过。” 庾庆再问:“这上面画的写的,你不觉得像是什么武技?” 林成道哈哈笑道:“一个老太监能有什么高明武技,无非是画了一些强身健体的东西,太监强身健体的东西,堂堂男儿谁还能揣摩去学不成,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庾庆无语,再看,越看心里越嘀咕,这是欺负老子读书少吗?这哪是什么强身健体的,这摆明了就是一套剑诀好不好。 第一零七章 喜欢就拿去 可能是自己先入为主了,后面是别的花样? 他又放手将卷轴扯长了看,纸张轻薄,近乎透明,这大概就是‘蝉翼纸’的由来。 再细看上面内容。 这不看则罢,一看则瞬间看进去了,继续往外扯开卷轴,奈何胳膊长度有限。 没关系,林成道是个好人,顺手就将卷轴扯开的那一端接了过去,双手拉着后退,很贴心的,根据庾庆观看的度慢慢后退。 庾庆得以继续慢慢看下去。 不是什么老太监强身健体的东西,确确实实是一部剑诀。 这剑诀跟他打小在玲珑观练的练剑方式不太一样,大概的意思是,要先练手法、身法之类的。 手法为三十六式擒龙手,身法为三十六式游龙诀。 正儿八经上手的剑法也是三十六式。 但这剑诀讲究的并不是有多少式,而是讲究由繁化简。 剑诀笼统就六招。 第一招含剑诀的所有三十六式。 一招出,三十六式分开了释放,并非最大威力,最大威力是三十六式合为一招。 譬如与人对敌,一出手就是三十六剑从四面八方围攻。 剑诀精进,二招出,精修十八剑合击御敌。 剑诀精进,三招出,精修九剑合击可御敌。 剑诀精进,四招出,精修三剑合一可御敌。 五招出,一剑御敌足矣! 看到这,他大概明白了剑诀名‘封尘’的意思,一剑出,尘埃落定,尘寂,谓之封尘剑诀。 而第六招则有些玄乎,没有多余的载述,只有四个字。 六招出,无往不剑! 整个剑诀又分了三大境界,分别为:手御剑,气御剑,心御剑。 这一连串的剑诀看下来,真正是把庾庆给看了个心旷神怡,现原来剑诀还可以这样修炼的! 待他看完唏嘘摇头后,也传来了林成道的呼声,“探花郎,可看好了?” 庾庆抬头看去,只见林成道从另一头卷着卷轴收拢靠近,才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由问了声:“什么时辰了?” 林成道:“已下班。也怪不得探花郎,这卷字画确实有点长,长达七十丈左右。” 庾庆惊讶,“这一卷竟有这么长?” 林成道笑道:“探花郎这是看入迷了,丝毫没注意到,有的,但是纸张轻薄嘛,故而感觉上不认为有多长,你若是不信,咱们可以再拉开估量一下。” 庾庆看了看天色,摇头算了,也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任由林成道将剩余的篇幅收拢,并问道:“这字画按理说,不止你我看过吧?” 林成道:“那是肯定的,人都免不了好奇嘛,无聊顺便的时候免不了翻一翻,不说以前,另两个被借调走的也看过。我当时刚接手库理一职时,听说这字画有七十丈长,还有点不信,特意和另外两人打开量了一下,现果然有那么长,可见那老太监生前是有够闲的,不过没人来往也能理解。” 庾庆喉结耸动了一下,“你们看了这东西,就没人跟着练练,万一是好东西呢?” 林成道乐了,“都说了是太监练身的,哪个正常男人会试这个。再说了,也过于晦涩难通,你看这一句‘手合擒龙意’,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谁看得懂?再说了,真要是好东西,还能摆在这里几百年无人问津?” “……”庾庆无语,敢情这帮人某种程度上其实和自己一样,都认识字,但有些东西能看懂,有些东西就是看不懂。 妈的,他心里骂了声,终于明白了这东西为什么能在这里放这么多年,原来竟是一群读书人不明此道,只知权衡轻重,当成了没什么价值的东西,故而让剑诀蒙尘数百年。 林成道将字画彻底卷好后,庾庆正心里痒痒,以为对方要将东西放回柜子里去,谁知事出意外,林成道竟凑了过来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卷轴,低声问道:“探花郎对这字画似乎比较感兴趣。” “呵呵,还行吧,我这人学识颇广,涉猎颇多,看到什么不明所以的东西都喜欢研究一二。” 庾庆打着哈哈含糊其辞,实则心里已经是猫爪挠似的。 这份剑诀他只看了一遍,便打开了他对剑诀的认知范畴,就好像是突然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般,光看看就已经是看的他目眩神迷。 只看了一遍,便感觉撞上了好东西。 别的他不太清楚,也没看过其他剑诀修炼法门,能做对比的只有玲珑观的剑诀,两相比较明显感觉差距悬殊,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的感觉。 真正的好坏如何,会不会有什么缺陷,或有什么问题,或要验证真假,那要尝试练过才能知道。 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通常传承的修行功法是不会外传的,能这样撞上真的是运气。 就像他们玲珑观的观音功法,乃不外传之秘。 而他玲珑观虽有独门绝技,但恰好缺的就是打打杀杀方面的好功法,本门打打杀杀的功法更适合修炼音字诀的,这也是大多时候音字诀的行走江湖,观字诀的留守的原因。 他也纳闷一个老死在这里的老太监怎么会写出这种高深的东西,真要修炼出了剑诀上的本事,哪里去不得,又何必屈居于此受罪。 他含糊,林成道却是个爽快人,一把拉了庾庆的手过来,一卷字画拍在了庾庆手中,低声道:“探花郎既然喜欢,那就悄悄拿去。不过出去时可不要拿在手里,最好是藏在袖子里,外面那个殷吉真刚来,脑子还转不过来,让他看到不好。” “呃…”庾庆无语,他刚还琢磨要想什么办法把这东西弄到手,结果眼前这家伙居然当他自己家的东西一般,说送就送给他了,这未免也太不合理,当即假意道:“这…这是御史台文库的东西,我悄悄拿走不合适吧?” 林成道悄声道:“无妨,不是什么要紧之物,回头我放只破卷轴在这里,就说时间久了,和那些衣服一样,不知什么原因腐烂了便行,谁还能拿这事追究我不成?这东西在这放了几百年了,在或不在压根没人上心,探花郎尽可放心拿去。” 庾庆当即握紧了卷轴,嘴上却唏嘘道:“怕是不太合适,让我怎么好意思。” 话说到这个地步,林成道也就不客气了,“不是什么好东西,难得探花郎喜欢,回头只要探花郎能找机会帮林某在中丞大人面前多多美言,林某便不胜感激,区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的。” 庾庆哦了声,这下明白了这位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当即也不客气了,立马将卷轴塞进了自己袖子里,“林大人放心,一定在中丞大人面前三天两头说你好话。” “哎呀!”林成道当即欢喜的两手连搓,看了看天色,“士衡兄,你看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咱们就下班?士衡兄初来乍到,给兄弟我一个为您接风的机会?” 庾庆心情也不错,没想到一来御史台就能有这种收获,但还是没给这面子,他还赶着回去有事,“林大人,今天刚授官,家里还有一帮人等着,实在是不便,改天我请您。” “哦,理解理解,可以理解,那就改天。不过这里没有大人,看得起林某就称一声‘林兄’好了。” 两人就这样聊着出去了。 关好库门,到了外室,殷吉真还在那老老实实等着,明明已过了下班时间也没敢走,他今天也是来熟悉情况的,其实没必要这样。 庾庆两人一出来,自然就要下班。 林成道还要交代殷吉真这里下班要做些什么,于是庾庆就先走了,拿走的东西自然没登记,林成道亲自送到了门外。 殷吉真看的无语,不知这两人怎么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一出御史台,钟家派给的马车在外面等着,这点排场钟家还是供的起的,在钟家自己看来这就是份内之事。 庾庆一上车,马车立刻挥鞭而去。 从御史台到钟府,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马车匀小跑在半个时辰内。 马车抵达钟府外的巷道时,天已经黑了,最关键的是平常安静的巷道突然变得热闹了,人竟然多到了排队的地步。 庾庆挑开车帘一角看了眼,不知几个意思。 待马车在钟府门口停好,穿着官袍的他从马车内钻出跳落的刹那,立马看到灯笼下的一路笑脸,都在向他点头哈腰似的。 “阿大人。” “阿大人好。” “阿大人回来了。” 庾庆抬手抠了抠嘴角,搞不懂这些人是来路,顺手搂住了另一只袖子里的东西,生怕被人看出什么来,赶紧快步进了钟府,而钟府的门房给与他的笑脸似乎也更浓烈了。 他顿感怪怪的,突遇早已在等候他的李管家,一见便问:“李叔,外面怎么那么多人排队,怎么回事?” 早已得了吩咐的李管家忙道:“还没用饭吧,快先回去洗洗,吃的马上让人给你送去,外面的人你不用操心,府中自会应对。”同时还挥手要灯笼,让人过来帮照明到东院去。 “没事,看得见。”庾庆挥手拒绝了,他视力好的很,大步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外面排成了队的人都是来认识他的,自然不会空手来认识,都是来送礼的。 有些事情对有些人来说,真的没有秘密,何况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探花郎被御史中丞亲自要到了身边的消息,早已在京城一定圈层传开了。 第一零八章 真家伙   “哎哟,士衡,怎么搞这么晚回来,累着了吧?”   庾庆一脚踏进东院,便见到了立马起身而来的文简慧,后者那叫一脸的关切,也真的是等了好一阵了。   庾庆有点意外她会在这里等着,当即拱手行礼,“还好,不累。”   文简慧嗯声否认,“天还没亮就出去了,兜兜转转忙到天黑才回来,怎么可能不累。”回头立刻对跟着的左右丫鬟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姑爷劳累了一天吗?快去催人上热水,催人上热饭呐!”   两个丫鬟立刻应声提着裙子小跑了起来。   庾庆欲言又止,算了,问:“婶婶可是有事?”   文简慧能有什么事,她的忙都在嘴上,把自己的情绪当了真,自己感觉又忙又累而已,叹道:“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着点,我要是不操心点,这帮下人什么都做不好。你爹娘也不在了,我就是你娘了,至少以后跟你娘也没什么区别了,你日子要过好了,我不操心谁来操心?”   “唔…”庾庆无言以对,只能是拱了拱手表示谢过。   之后就听了一通噼里啪啦的唠叨,庾庆想着马上要对不起人家一家子,乖乖在那听着,心里郁闷,不知这老娘们什么时候能消停,现这比进宫一趟还累。   他盼着对方早点走,文简慧偏不,热水来了,还亲自指挥丫鬟伺候洗手洗脸之类的,就差亲自上手了,最后又盯着庾庆用餐,让这个多吃一点,那个多吃一点。   唠叨着又多嘴了一句,说一家人在一起吃多好之类的。   好不容易把这女人给熬走了,庾庆一回头就躺在了席台上……   回到内宅正厅,看着一张案上堆满的礼盒,文简慧脸上笑开了花,拿起这张附带的礼帖看看,又拿起那张看看,很是满意。   文若未在旁蹦蹦跳跳,喊着拆开看看,突然间来这么多礼物,早就手痒了的样子,要不是怕母老虎威,她早已经上了手。   稍候,钟粟从外面回来了。   庾庆回来后,李管家过来通告了一声,他才正式出面去见外面排队的客人,借‘阿士衡’的名义拒客,把话说圆了,尽量不得罪人,总之就是让大家请回,礼是不会收的。   外面的人为何打着各种由头送礼,他自然也清楚,这边也收到了消息,也很意外,没想到‘阿士衡’一到御史台就能被中丞大人点做身边人,还真是让这边喜出望外。   他自然明白区区一个九品芝麻官哪值得这么多人送礼,人家想送的是那位中丞大人,奈何没资格攀附,才打中丞大人身边人的主意而已。   一脚迈入正厅的钟粟愣住了,看着满桌的礼盒愣住了。   文简慧回头一看,笑呵呵道:“回来了,人都打走了?”   真正是自内心的笑,钟府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排着队送礼的场面,从未有过,钟家虽然是富贵人家,但外人也没必要对钟家这样,今天别开生面,算是风风光光开了眼界了。   脸面上分外有光,格外开心。   钟粟没回她,指着那堆礼物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   文简慧:“哎哟,我知道什么能收,什么不能收,你放心,不是外面那些人送的,这都是我平常来往的那群姐妹送的一点贺礼!”   正因为是平常来往的姐妹们送的,她才开心,感觉到了大家开始奉承自己的意味,以前跟自己不顺眼的都放低了姿态,这个女婿太给自己长脸了,这才刚一脚踏入官场呢,想想将来她就心情大好。   钟粟瞬间脸色一沉,“你在骗鬼还是在骗自己?你心里真的没点数?我告诉你,有些人送礼是为了拉关系,有些人送礼则是不安好心,你信不信你今天收了这礼,明天‘阿士衡’的名字就有可能被人在朝堂上拎出来提,你忘了他是从状元贬成探花的?你不知道他爹的事还被人惦记着?人家正愁找不到地方下手,你倒好,主动送个把柄给人家!平时是少了你穿戴还是少了你花销,你缺这点能坑死你女婿的东西吗?”   文简慧神情一僵被说的笑不出来了。   文若未嘴角一抿,悄悄往后退了,再也不敢提拆开礼盒了。   涉及到‘阿士衡’的事情,向来不吭声,向来口口声声全凭爹娘做主的钟若辰,此时面有忧虑神色,已经是为未来夫君担忧上了,银牙用力咬了咬唇,竟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娘,这礼不能收。”   钟粟指着文简慧的鼻子警告:“以前这些礼你可以随便收,但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给我听好了,哪家送来的,就原封不动的给哪家送回去,一件都不能落,今晚就要全部送回去!”   文简慧终于弱了一回底气,嘀咕了一声,“不用你说,我知道怎么做。”   东院,躺在席台上的庾庆摸出了那豆蔻大小的铃铛,在手里摇啊摇,轻轻摇,用力摇,慢慢摇,急摇。   摇了好一通都没任何反应,他不得不坐起叹了口气,将铃铛收了起来。   很明显,小师叔已经远离了京城,已经跑出了目前音字诀境界能听到的范围。   没了做商量的人,他算是彻底绝了留京的念头。   这京城他压根不敢呆了,这一浪又一浪的惊涛骇浪,每次拍打的都恰好是他的弱点,他实在是有点吃不消。   何况早就和小师叔定好了计划的,授官后立刻辞官走人,不可能等到什么半个月后受那些个活罪,再拖下去,等着跟阿士衡的老婆完婚吗?   心意一定,起身从袖子里掏出那卷字画,塞进了自己胸襟里藏好,然后端了一盆骨头,去了书房。   书房里灯点上了,书架上拿了金属罐子,又把‘大头’拎了出来,顺手扔进了一盆骨头里,让‘大头’咔嚓咔嚓啃去,自己则坐在了书案后面研墨,琢磨着今天看到的辞呈范本,酝酿着如何下笔。   钟府也没有给他配个红袖添香的丫鬟,怕他跟丫鬟干出什么不好的事来,配男仆的话,庾庆也不要,生人勿近,不想被人打扰自己的修炼。   心中有了文章后,他扯了张纸来,灯下落笔打草稿,反复涂改。   中途,骨头盆里当当响了两下,是‘大头’在报信,表示吃撑了。   有些事情反复经历后,‘大头’知道自己吃撑后要干什么。   庾庆闻声起身,去拎了肚子撑成了鸡蛋的‘大头’,出门去水池边,让‘大头’沉水放了几个黑屁,才又将吊死鬼似的‘大头’给拎回了书房,扔进了骨头盆里让‘大头’继续吃。   坐回书案后,草稿上涂涂改改了好几遍,庾庆才对自己的辞呈满意了,这才找来一份空白的帖子,打开了照着草稿完美地抄好了。   对着灯光吹干了墨迹,再欣赏确认一遍,满意点头,合好了往桌上一放,就等着明天交给那位裴大人了。   了去了一桩大心事,他终于有了闲心再欣赏自己今天从御史台弄到的疑似好东西,也没办法忍住不去欣赏。   卷轴从怀里拿出,拉开一看,已经到了剑诀收尾,遂重新倒卷了一次,卷到了剑诀的开篇,端在了手中开始揣摩,晃悠在了书房内来回走动,看透一点就将卷轴对卷一点。   有过今天在文库观过一遍的基础,他知道自己这次再观需要注意什么看点。   练剑诀,先练擒龙手,为何要先练?剑诀有云:手有擒龙意,方可缚苍龙。   庾庆一看便知其中意思,想要持剑争锋,先要拿的住剑。   他将擒龙手的前几式细看揣摩后,将卷轴放在了桌案上,忍不住对比着摆出了手势,尝试着运功,按照其要义往手上行气,照其法力。   剑诀就是剑诀,没有匹配的内功,只有招式和驾驭的心法。   运功好几次,功力在双手上的运转皆磕磕绊绊,不够流畅。   但他并未放弃,反复几十次后,才终于逐渐熟络,功力开始以擒龙手的诀窍在双手蓄力收放。   骨头盆里又当当响起,庾庆只好收神,又拎了肚子撑圆的‘大头’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嫌‘大头’让自己分心,没再继续让‘大头’去吃,直接将其扔回了金属罐子里关押。   省心后,他又摆出爪形,再次按照擒龙手的心法运功力,来回在书房内走动练习。   一直练到确认自己能随心熟练驾驭后,感觉有点手痒,感觉这一直抓空气不过瘾,经过一旁摆放了三缸绿植的三层三角立架时,竟忍不住朝其中一根立杆顺手来了那么一爪。   一爪抓住,骤然以擒龙手的力方式猛然力一握。   砰!当场一声炸响。   手腕粗的立杆,被抓的部位瞬间没了,爆成了四散的木渣。   庾庆一愣,看了看自己刚抓出去的手,有点茫然。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公子,怎么了?”   是钟府的护卫。   庾庆哦了声,“没事。”转身就去收桌案上的卷轴。   咣当!又是一片砸响。   他回头一看,只见刚才那一人来高的三角立架已经倾覆,养着绿植的三大缸子已经砸碎在地。   书房的门被直接推开了,钟府护卫还是闯了进来,无视了倾覆砸碎的东西,快扫了眼书房内的各角落。   庾庆忙道:“没事,不小心弄翻了。”人却背对着将卷轴塞进了袖子里。   确认没事,加之庾庆又请他们出去,说这里明天再让人收拾就好,钟府护卫只好退下了。   待到书房再次关闭上后,庾庆立刻到了倒地的三脚架旁,伸手再次握住了立杆,以寻常运功力的方式一握,在握的那截在他手中慢慢捏成了碎渣。   凭他的修为是能将这枯木捏碎的,也能捏成渣,但绝不能瞬间将其给捏爆了,他的修为和功力还没那么霸道。   他一把掏出了袖子里的卷轴,又扯开了看,两眼绽放出了异彩,蹲在那嘀咕,“死太监没有乱写,这玩意竟然是真家伙…” 第一零九章 辞官 他有点兴奋了,亢奋,激动! 并不是说从御史台文库拿到剑诀的时候就不信是真的。 他看的出这玩意肯定是出自内行的手笔,有些字句外行是写不出来的,但心里肯定是存疑的。 总觉得到手的太容易了。 总觉得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总觉得老子第一天去御史台、第一次去文库怎么可能就捡到宝? 总觉得放置了五百多年的东西,那么多人看过,真的就没一个识货的?会不会是自己想的太美了? 哪怕是刚才突兀之下捏爆了立杆,也依然怀疑是不是立杆太过腐朽了。 直到即才以自己正常的运功方式力再次捏烂了一根。 直到两相对比后,确认并非是立杆腐朽了,他才亢奋到汗毛竖起! 见识到了这剑诀的威力。 他才刚刚上手啊,才以剑诀擒龙手的心法驾驭内力试了试,出手的威力便骤然爆增。 修为还是他自己个人的修为,未曾高半分,只是改变了力的方式而已,他上武境界的修为竟然挥出了高武境界的出手威力,这简直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尝试性修炼,就挥出了越修为境界的实力,试问如何能不亢奋! 脑海里对这剑诀的评价下意识给出了两个字:霸道! 事到如今,他还能有什么好怀疑的,毫无疑问,这剑诀是绝对的真家伙。 如果说假的都能练出这威力来,那他也乐意。 乐意到捧着剑诀“嗯吧嗯吧”地狠狠亲了好几口。 第一天去御史台逛了一下,就捡到了这东西,差点没给他乐疯了。 还是那句话,类似这种修行功法,各门各派是绝不会外传的,这次真的是撞大运捡到了。 他现在的情绪已经没办法安歇了,必须得抱着过足了瘾才能放下,又重新端着在书房里研读了起来,并配以身手仿照着参研,后嫌书房空间太小,加之地上打碎了东西碍手碍脚,直接离开了书房换地方。 在外面院子里公然修炼当然不行,而整个东院也就正厅空间大,遂进了正厅把门一关。 真要练的话,三十六式擒龙手和游龙诀是要搭配着来练的,正厅空间依然不够,整个钟府也不是练这种东西的地方,他只能是练意不练功。 就是仿照着心法运气,身、手方面的动作慢慢来,不能撒开了较真,边比划边揣摩。 长夜漫漫,油灯反复挑亮了多次。 等到灯芯彻底烧没了,庾庆才现窗户纸已经透着蒙蒙亮,天亮了,醒了神也能听到鸡鸣。 看看手中又看到了尽头的剑诀,略错愕,才将整篇剑诀揣摩了一遍而已,居然就天亮了。 默想了一下,大概是从昨夜亥时开始的,不知不觉竟过去了五个时辰。 稍微收拾一下又要去御史台了,没了时间再让他参研下去,当即收起卷轴,东看西看不知该往哪放才安心,这玩意他也同样不想轻易外泄,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练不成,估计拿出去也能卖不少钱。 后找了个匣子,将卷轴放入,连同匣子一起塞进了读书人写字论道的沙台里,深埋在了沙子底下,然后刮平了沙子表面。 来回绕着沙台走了两圈,确认看不出什么端倪,才放心罢手了。 转身看到墙壁上挂的剑,又忍不住想试试感觉如何,遂去拔剑在手,以擒龙手的心法运功握剑,铁家伙就是铁家伙,哪怕稍用些力,剑柄也没出现任何异常,更不可能爆裂炸开。 但却明显有了另一种感觉。 握剑的力道出,如暴力冲刺,冲散了,分流,如大树的树根一般,根根须须的渗透进了剑体内,不像以前运功注入就会功力分散灌注于整支剑。 他没想到以擒龙手的心法运功握剑竟会出现这种奇异现象,力方式不同后,内力竟然能在剑体内自然收敛成根须状态。 这种握剑的方式能让他明显感觉到剑与他整个人的气脉相连,而不是那种对剑体灌注内力去强行控制整把剑的感觉。 剑在手中挥舞了两下,这样空挥也没什么异常。 他忽挥手将剑掷出,立感到了脱手的剑内气机犹在。 剑已经出手了,已经和人分开了,以擒龙手的心法御剑,竟还能感受到与剑的联系,他迅施以擒龙手隔空一抓,手腕一搅回拉。 掷出的剑就在要插中墙壁的刹那缓冲,略悬停竟又一个倒射而回。 庾庆一个侧身,避开剑锋,身前一把抓,横剑在胸前。 隔空抓回的剑安静在手,他内心却是心潮澎湃。 他清楚的知道,这不是简单的隔空摄物,近距离的隔空摄物他也会。 那股气机牵引感,竟让他初初品略到了传说中的隔空御剑感。 他内心再次惊叹这剑诀心法的非同一般。 “公子!” 外面传来下人的呼喊声。 庾庆立刻收神,剑归鞘,开门而出。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洗漱吃喝之后,自然要去御史台开工,虽然还在学习期间。 他先回书房拿了昨晚写好的辞呈,塞进了袖子里走人,书房自然有人会收拾。 途中又遇见了钟粟,后者似乎在等着他,两人小谈了几句才分开,钟府大门外早有准备好的马车相送。 大老爷似的,马车内一路摇晃到了御史台。 他刚下车露面,便遇见了熟人,文库的林成道挥手走来,两人一起谈笑着拾阶而上,进了御史台大门内。 与之各奔岗位后,庾庆直接去了裴青城公务房,结果人不在,问了其他人才知,中丞大人什么时候来是不固定的,人家先要去上朝,先应付完了朝堂事务后,剩下的时间才有可能来这里。 他现在也还在学习期间,没固定要干什么,就晃悠在中丞大人公务房外面等着。 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捡了个扫把,在那扫地,因为同僚招呼他写点东西,他不愿意,宁愿干这事。 还好,中丞大人并未让他久等。 一身紫袍气宇轩昂而到,见到门口的扫地人,裴青城眉头一皱,“有人安排你做这个?” 庾庆忙解释,“没有,我自愿的。” 裴青城似乎不信,竟冷目朝四周的房间扫了扫,但也没多说什么,就此大步进入屋内。 庾庆扫把一扔,袖子里掏出了小本本,就直接跟了进去。 里屋摘了官帽搁好,裴青城在案后坐下了,随后有人端了泡好的茶来,并有一托盘的公文端来。 见一时间人来人往的,庾庆先耐心在旁等着。 又是端茶又是翻看东西的裴青城双手有点忙碌,也不时瞥一眼旁站的庾庆,看到了他手上拿的帖子,不知这小子犹犹豫豫的想干什么。 等该送来的都摆在了案头,裴青城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了,终于开口问道:“你有事?” 庾庆这才赶紧上前,双手将辞呈奉上。 裴青城接到手,瞥了他两眼才打开了查看,不看清是什么还好,看清了立刻伸手揉了揉眉心醒眼,以为看错了,确认的的确确是辞呈后,立问:“什么意思?” 庾庆略欠身道:“辞官!” 裴青城:“刚考上了,刚授的官,官袍都还没穿利索就辞官,你在开玩笑吧?” 庾庆恳切道:“大人,不是玩笑。” 裴青城:“理由。” 庾庆:“已在辞呈中列明。” 裴青城想起了他之前在外面扫地的情形,皱眉道:“是不是有人在逼你?” 庾庆摇头,“没有,只是无心官场。” 裴青城:“那你费那个劲赴京赶考干嘛?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在逼迫你什么,你大可以畅所欲言,在这锦国,还没有人能一手遮天,陛下也不行!” 庾庆现这位有够啰嗦,只好又编造理由道:“大人,在下真的无心官场,之所以费劲来赴京赶考,只是想证明自己能做到,并不是为了来做官。” 裴青城眉头一挑,唰唰两下,直接将辞呈给撕了朝他一扔,“这辞呈没写好,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呃…”庾庆一愣,试着问了句,“辞呈没写好?” 裴青城嗯了声,喝了口茶,又继续低头处理自己的公务。 庾庆只好俯身捡了地上撕开两半的辞呈,纳闷着转身出去了。 待他一走,裴青城又有些意外的样子,他有点奇怪,那厮明显去意已绝,没想到竟又如此的好打。 出了公务房的庾庆将撕开的辞呈拼凑着反复看了看,很是费解,格式不对吗?应该没错吧,他昨天看了好几份,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格式。 然而心里又不能确定,经历过请明先生作答结果考上了满分会员的事后,他对自己在这方面的审读眼光已经出现了严重的不自信。 端着破碎的辞呈翻来覆去了好一阵,想不通这辞呈还能有多大花样,最终亲手撕了个粉碎,扔进了垃圾箱内。 他知道凭自己的水准是难以找出辞呈问题症结的,遂懒得浪费时间了,又直接奔文库去了,干脆直接找人帮忙去了。 到了文库后,又见殷吉真,庾庆只是拱手打了个招呼而已,便直接略过,直接冲林成道去了。 第一一零章 重写   回头目送的殷吉真略有纳闷,这两个人明明都和自己认识在先,看起来关系却比跟他都好。   活交给了殷吉真去干,自己正在悠哉喝茶的林成道一见庾庆来了,立马放下茶盏站起欢迎,“士衡兄,又来看什么吗?”   庾庆回头看了眼殷吉真,主动把了林成道的胳膊,示意借一步说话。   林成道是好人,很顺从他,嗯了声,便一起出了文库。   殷吉真眼巴巴目送,不知道两人要干什么,但看出了两人有心回避自己,略感失落。   到了外面角落后,庾庆看了看四周,才道:“林兄,帮我个帮。”   林成道立刻拍了拍他后背,“嗨,你我之间说什么帮忙就过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事尽管说,能做到的我定不推辞。”   庾庆就知道这位是合适人选,当即竖了个大拇指给他表示赞赏,“林兄是条汉子,找林兄果然没错。”   “呃…”林成道脸上刚涌出的笑意僵住,对这位探花郎随口的措辞有点费解,这怎么就是条汉子了,是要杀头啊,还是要命啊,这是要干啥铤而走险的事吗?   他瞬间心虚了,身子下意识后仰,有躲避嫌疑,小心问道:“士衡兄,究竟要我做何事?”   庾庆:“也没什么,就是帮我写个东西。”   写什么东西要这个样子?造反的还是诽谤上官的?林成道略显警惕,“写什么?”   庾庆:“帮我写个辞呈。”   “什么?”   “辞呈,辞官的辞呈,就我昨天看的那些。”   “……”林成道傻了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急问:“你要写辞官的辞呈?”   庾庆点头。   林成道瞪着眼,指了指自己,又指对方,“我帮你写辞官的辞呈?”   庾庆又点头,“没错,想来想去,这事也就林兄最值得信赖了。”   “不不不,这事我干不了。”林成道转身就走,心里一群苍蝇飞,甚至有点搞不清自己撞上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就已经决定先躲了。   中丞大人看中的人,自己什么都不清楚,就帮人家写个辞呈,开什么玩笑,嫌混到看库房这一步还不够自在,还想找点更恶心的事做做?   庾庆却一把捞住了他的胳膊,轻易就一把将人给扯了回来。   林成道略惊,现这探花郎的力气还挺大的,自己在人家面前竟有手无缚鸡之力感。   庾庆乐道:“你跑什么?”   林成道:“兄弟,不带你这样坑人的,辞呈你想写自己写就行,干嘛让我帮你写?我就纳闷了,你好好的,父辈给你留下的人脉明摆着在罩你,纵有风浪,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前途一片辉煌,多少人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你好好的干嘛要辞官?”   庾庆就知道会有这难题,他既然敢来就不是吃素的,反问:“谁说我要辞官了?”   “呃…”林成道一愣,想想也是,自己都知道的道理,好像是没有辞官的理由,瞬间放下了警惕,扒拉开了捏疼自己胳膊的手,好奇问道:“那你干嘛要写什么辞呈?”   庾庆叹道:“是中丞大人要的。”   林成道越惊奇,“中丞大人要你写辞呈?”   庾庆解释道:“你别多想,是这样的,在中丞大人身边做事的人,都要先写一份辞呈递上,都要先有一份辞呈放在中丞大人的手上。”   “哦!”林成道顿时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指点着庾庆,“懂了,懂了,明白了!咱们御史台是什么地方,是谏诤别人的地方,律人先律己,中丞大人是在以此鞭策身边人,在身边人头顶上随时悬着一把剑,若办事不利或胡作非为,则以辞呈为剑斩之!”   庾庆则连连点头,现正儿八经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三言两语就把他酝酿的一大堆说辞给解释了个清楚明白,当即再给竖了个大拇指,“没错,正是此意。”   林成道松了口气,“我就说嘛,以士衡兄的条件,就算是天塌了也不可能辞官的。还是中丞大人英明,竟以此法约束身边人,我之前还真没听说过。”   庾庆当即交代:“这是大人对身边人的私下约束,可不要外传说我说的。”   “明白明白,你我私下的话,我怎会外传。”林成道给了保证,复又奇怪,“以士衡兄会试四科满分的文笔,区区一份辞呈等闲可自顾,何须我来代笔?”   庾庆叹道:“不是初来御史台嘛,对御史台的事一点都不清楚。不满你说,我昨晚自己写了篇,刚才交给了中丞大人,结果被中丞大人嫌弃了,让重写,怎么说呢…”   林成道接话道:“言之无物,不切实际?”   庾庆当即以拳击掌,“对,就是这个意思,嫌我写的太空了。林兄,我刚参加完殿试,连御史台是怎么回事都没搞清楚,让我如何切中实际?又不敢让中丞大人久等,所以只能私下悄悄拜托林兄了,以你我的关系,想必林兄定不会看我为难而不顾。”   既然是这样,林成道倒是有些摩拳擦掌了,终于明白了这位昨天为什么要去文库看辞呈,这可是个与之相交莫逆的机会,比送什么礼物强多了,当即欣然答应了下来,问什么时候要?   庾庆压根不想等,选日不如撞日,就现在了。   两人立马又钻进了文库前室,林成道执笔草稿,不时与庾庆商议着修修改改。   殷吉真也不知道两人窝在库理的案前在写什么,他想过去看看,庾庆却推手打住,示意他回避,殷吉真顿感两人有在密谋什么的感觉。   小半个时辰后,林成道搁笔了,轻声问:“士衡兄,差不多就这样了,你觉得呢?”   庾庆倒也老实,“我不懂啊,别我觉得,你觉得如何?”   林成道摇头晃脑审视着,“不说面面俱到,也算是实实在在了吧,应该可以了。辞呈嘛,重点是形式,还要写出花来不成?真要写的花团锦簇就变味了,到位了就行。”   庾庆连连表示赞同,“对,到位了就成。”   对他来说,就是递个辞呈,的确是足以走过场就够了。   继而两人换了位置,庾庆执笔坐下了,拿了份空白的文帖就此对着抄写,字写的工工整整、漂漂亮亮。   写完后,吹着墨迹看了看,二话不说,合上辞呈帖子就告辞了。   庾庆兴冲冲再次来到中丞大人的公务房递交辞呈,结果裴青城不在,一打听才知道有事出去了,问什么时候回来,相关人员说不一定,有可能下午回来,也有可能今天不会再回来。   庾庆只好等人回来再说,这事不是别的事,毕竟是朝廷的事,不好扔下辞呈就直接跑人,最好还是要个批准才好。   他刚从此地亭台楼阁间出来,便见林成道在不远处鬼鬼祟祟朝这边打量,并朝他招手,他当即走了过去。   林成道与之碰面便问:“如何,中丞大人这次收了没有?”   庾庆耸肩:“大人有事出去了。”   林成道一怔,旋即宽慰:“没事,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晚上容兄弟我做个东?我有个好去处。”   庾庆本不想去的,压根不是一路人,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参研那剑诀,然想到能得到剑诀也是因为这家伙,看人家那心心念的样子,不好老是不给人面子,加之确实没在京城见识过什么,也好奇他说的好去处是什么地方,遂答应了。   两人约好了下班见就分开了。   庾庆则在那左等右等,结果等到下班也不见裴青城回来,没办法只好等明天了。   御史台门口,与林成道碰了面,两人一起离开,共乘了庾庆的马车。   林成道没有马车,条件不允许,平常都是走路来回,更不用说像庾庆那样还有护卫随行。   “前面左拐,对,从那小巷子里进去,进去后直走到一处岔路口便停。”   掀开车帘的林成道对车夫一通指路后才缩回来。   庾庆拨开窗帘看了看,不走两边大路,反而钻了小路,不由暗暗警惕,问:“为何走小路?”   林成道扯了扯他身上衣裳,又指了指自己身上,“咱们去的地方穿官服不合适,我得回家换身衣裳,你马车上有的换吗?没有的话,回头我家随便找件干净的凑合一下。”   “车上有。林兄神神秘秘的,咱们究竟是去哪?”   “其实也什么神秘的,夕月坊。”   “夕月坊?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   “不知道。”   “嗨,就是玩乐的地方。那地方一到晚上可热闹了,六百年大庆在即,天下各方云集而来,听说来了不少的新鲜玩意……”   天已黑了。   守在路口的唐布兰和徐觉宁相视一眼后,终于绷不住了。   两人因为认识庾庆,所以奉命来请庾庆去司南府赴宴,然御史台那地方有点讨人嫌,两人不愿靠近。   倒不是司南府怕了御史台,而是御史台看什么都容易不顺眼,都喜欢参一本,人家一参,你又不能置之不理,多少要给个交代,烦人的很,说到底就是不愿麻烦。   所以在离御史台稍远的两边路上,都布了人蹲守,这样不管庾庆走哪边都能守到。   然而等到现在还不见庾庆人影,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徐觉宁终究还是忍不住招了一人来,让去打探一下。 第一一一章 夕月坊   打探的结果是庾庆早就准点离开了御史台。   唐布兰和徐觉宁一听不对劲,赶紧赶往了另一头,找到了守着另一边路口的人,这边也说没看到庾庆,确切的说是连庾庆的马车都没看到。   徐、唐二人双双回头看向身后的笔直长道,意识到了庾庆压根没走正路,可能从哪条小路拐走了。   好好的大路不走,突然拐小路走是什么意思,莫非知道了他们在堵他?按理说是不可能的,若是真的则细思极恐。   现在想多了也没用,问题是他们奉阿士衡父亲旧友的令来请‘阿士衡’去赴宴。   让他们来请的不是别人,乃是司南府的‘后司’,后司先生执掌着整个司南府的内勤这一块,早年与阿节璋来往甚密,后来自然是划清了界线。   当然了,后司先生在司南府地位很高,是仅次于地母那个级别的人物之一,阿节璋也连累不到他。   他们两个也没想到当初去个乡下地方接应的考生居然还能有这么深的背景,居然还能跟他们司南府扯上这么深的关系,更别说还考上了探花,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四科满分的会元!   问题是阿士衡现在去了哪?   后司先生亲自交代的这么点小事,两人都能办砸了,还能搞到连人去了哪都不知道,两人都不知道回头该如何向后司先生交代了。   没办法,两人必须立刻去找人,同时让人回去通告后司先生,免得后司先生还在那干等着‘阿士衡’赴宴……   城郊,都城之北山地,灯光璀璨,缤纷如霞,令星汉失色。   这是庾庆站在夕月坊外一眼看去的感觉,世间灯火能如此好看,也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   名是坊名,却是两山夹地,璀璨灯火顺着山谷地形蜿蜒,一看就很热闹。   也确实很热闹,庾庆左右看了看,不断有车来车往,肆笑的醉客,扶随的美姬,甚至还不时有怪兽跑来跑去,在来往车马间穿插冲刺,这是在城内不可能看到的事情,京城内也不许如此。   城外的山中竟还有这样的地方,着实让庾庆意外,也让他跃跃欲试,想去开开眼界。   谁知跳下马的两名护卫却拦在了他跟前,劝阻道:“公子,此地情况复杂,您的身份不适合前往,回头让员外和杜爷知道了我们怕是不好交差。”   庾庆反问:“这地方很危险吗?”   “这…”护卫有点犹豫,在斟酌怎么说。   一旁的林成道出声道:“看对什么人来说,对锦国人来说,尤其是京城里的人,没什么危险,但是对异国他乡人来说,则可能比较危险。”   庾庆意外,“还有这区别?”   林成道指划着这片区域解释,“这里可以说是锦国的一处收容所,一些锦国想提供庇护又不好明着庇护的人,大多都聚集在了此地。有异国谋逆的皇子,有流亡的公主,有异国叛臣,还有妖界逃出避难的妖修,以及修行界因某些原因躲避在此的人,还有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员构成确实非常复杂,妖魔鬼怪的,鱼龙混杂。   说到底或多或少都是跟咱们锦国私下有些渊源的人,有些国事也不是你我好议论的,但也算是公开的秘密,总之就是一些得了朝廷默许的存在,否则也不可能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聚集在京城边上。   朝廷也不可能一直养着这些人,只能是让他们自谋生路,城内是不好让他们明着开店设铺的,容易引起外事纠纷,就画了这么一块地方给他们。久而久之,就成了这个样子,别有一番风情,是城里看不到的风情,颇吸引人。   危险,也就危险在这些人的身份,与之相关的势力暗中会想办法清理门户,不过在锦国地盘公开身份明着搞还不敢,但刺杀和反刺杀之类的事情倒是时常生。   他们搞来搞去有个底线,一般是不敢殃及锦国人的,清理门户的不愿惹得锦国朝廷找借口介入,在此得庇护的人不殃及锦国百姓也是基本,否则会被驱离。说起来,锦国人的命在这里可能比在城里还金贵一点。”   阻止的护卫立刻表示反对,“理是这么个理,可一旦那些人搞起来,刀剑无眼,旁人很容易出意外。”   庾庆正琢磨该听哪一边的,忽见一旁马车上下来了数人,几个大人竟还带有几个孩童一起来游玩,再看看那五光十色的山谷,当即对那护卫道:“行了,员外他们那边我会说话,是我要去的,你们拦不住我。”   他这样说了,两名护卫皱着眉头,但也没多说什么。   庾庆从车内抄了自己的佩剑出来随身,嘴上说没事,家伙还是带上了,以防万一。   林成道在前带路,庾庆与之并肩走下前往山谷的台阶,两名护卫依然跟着。   “此地能兴,得感谢这么多年的太平,否则晚上城门一关,人员进出不便,此地便要萧条。”林成道介绍之际,一行已经到了下面的街道,他又指着前路笑问:“士衡兄是初来,你看咱们是直奔目的地尝鲜,还是先走走看看?”   庾庆不饿,正好奇此地,遂道:“不妨先看看。”   一行继续前行。   走过刻着‘夕月坊’三个大字的牌坊后,庾庆第一感觉就是灯笼多,好多的灯笼,各色大大小小的灯笼。   也有好多的商铺,并非一排排整齐罗列的商铺,上上下下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可谓奇奇怪怪。   有直接在山体挖洞就门口开了个门的,有看起来正常的,有吊脚楼似的,有高门大院的,形形色色基本上都是依山而建,怎么方便怎么来,毫无规则的样子。   这些商铺,靠街道旁的还会开门做买卖,一旦位置处在了半山腰的商家,大多都关着门做生意。   用林成道的话来说,那些商铺都只做熟人的生意,或者接待熟人引荐的客人,从外观上来看不容易搞明白商铺里面究竟是做什么买卖的。   热闹还是热闹的,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地上不时有一尺来高长的像老鼠的东西跑来跑去,两条腿走路的,只要地上有脏东西,立马捡上就送走。   看他没见过的样子,林成道介绍了一下,“这是‘除鼠’,夕月坊养来清理街道的,这崎岖街道能如此干净都是它们的功劳。”   没走多远,一座吊脚楼里,一间窗口内,坐着一个独眼怪人,伸出一只长达一丈左右的胳膊,不时从窗内抓出几颗糖果放下,撒给一群围在楼下的孩子,惹的孩子们欢呼雀跃不止。   不少商铺门口有各种怪物在做各种表演,光怪6离。   “看来小孩挺喜欢这里。”庾庆笑道。   林成道嘿嘿一声,“恐怕成年人也喜欢。”   庾庆看向他,一副此话怎讲的意思。   林成道低笑道:“此地的快活,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做不到的,哪怕是随便一只狐妖伺候一二,也不是城里一些莺莺燕燕能比的。”还朝庾庆挤眉弄眼,貌似在问要不要试试。   庾庆哦了声,懂了,两眼放光,然而也只是遐想了一下,不敢去接这话。   经过一处下山的路口时,一名白衣女子刚从山上下来,半张脸蒙着白纱,拐角处和庾庆擦身而过后,忽身形一颤,止步,慢慢回头盯去。   似难以置信,她还摘下了蒙脸的面纱,鼻翼翕动,嗅着空气中的气味。   后又再次蒙面,改变了去向,貌似游逛,慢慢跟在了庾庆等人的身后。   而庾庆也渐渐感觉到了不对,放眼四周,夕月坊光鲜的外表下似乎也有不少人在鬼鬼祟祟出没。   庾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觉那些鬼鬼祟祟的人在盯着自己。   “这里也就是晚上热闹,到了白天则是另一番光景,既没这么好看,街道上也没什么人。”说这话的林成道随后压顶了嗓音,“士衡兄,忘了你曾跨马游街,此地怕是有不少人见过你,还是不逛了吧?”   庾庆当即点头,“好。”   林成道立刻从一家商铺买了四支烟花,了三支给庾庆和两名护卫。   当着庾庆的面林成道拉响了一支烟花,咻,一道焰火冲天起,在空中炸开,炫丽多彩。   很快,一旁山上立刻蹿出一只类似野人的怪兽,毛浓密,腰系兽皮,身躯有两个成人高,来到了几人跟前。   林成道递出释放过的烟花棒,对野人道:“去‘小鲜楼’。”   野人立刻单膝跪地,接了烟花棒,横咬在口中,解下了身后的背篓打开,放在了林成道跟前。   林成道走入背篓内,在里面的凳子上坐下了。   野人将背篓入口关好,提起背篓一背,随后健步如飞,向山上冲去。   类似情形不断在夕月坊内出现,也是夕月坊内烟花零星绽放不断的原因,庾庆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野人凭此在夕月坊立足谋生,释放过的烟花棒野人是能拿去换钱的。   庾庆有样学样,拉响了烟花,随后果然有野人来到,接了烟花棒,将其背在了身后的篓子里冲上山。   摇晃在篓子里观看周围风光还挺有意思的,并不颠簸,晚风拂面,风情别样。   两名护卫乘坐的野人紧追在后。 第一一二章 姑姑 没多久,野人停步在一处山顶庭院外,庭院门楣上正是“小鲜楼”三字。 门紧闭,林成道在门口的灯笼下等着。 庾庆落地走出篓子,回头目送了野人离去,颇感新鲜。 再看看此地环境,庭院不算大,篱笆围墙里有满园的花草芬芳。 整个也算是坐落山顶,一边是陡峭山崖,一边是山谷里满眼的璀璨灯火,能隐约听到山谷里传来的歌舞,但是没那么嘈杂了,另有一番清幽。 “这大概就是你说的不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吧?”庾庆问了句。 林成道:“算是。”说罢伸手请。 庾庆倒是不急着进去,问道:“这里的花销怕是不低吧?” 一旁的护卫立刻上前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声,“像这种地方,一顿饭是上百两银子起步的。” 林成道摆手道:“今天我做东,士衡兄不要管钱的事。” 庾庆:“你一个月俸禄才多少,看个库房好像也没什么油水吧,刨掉开销,连马车都雇不起,无非是填填肚子,咱们犯不着来这么贵的地方花钱。” 不是想帮人省钱,而是感觉不对,古冢荒地吃了亏之后,长了点教训。 话说到这种地步,林成道苦笑,“实话说了吧,我也是借花献佛,这是我姑姑开的。” 庾庆错愕,“你姑姑什么情况,能在这种地方开店?” 按之前了解的情况,普通人基本没可能在这里开店。 林成道看了两名护卫一眼,话有所保留,“说来话长,待会坐下慢慢说也不迟。今天有了士衡兄的准话后,我就提前让人带了信过来,今夜这里不接待其他客人,只接待我们,一些不相干的伙计也让屏退了。”说罢走上台阶,扣响了门环。 不一会儿,门开了,门后一个老妪往外一打量,见到林成道立刻开了门,侧身让路。 庾庆还有点矜持,林成道又不知道他是在担心安全方面的问题,以为还是担心多花钱的事,遂亲自过去扯了庾庆的胳膊,硬是将半推半就的庾庆给拉了进来。 几人入内后,林成道带着庾庆去了后院。 后院就在山崖上,亭台轩阁间,花草点缀的很雅致,走到露台,抬眼就是满天星辰,和大门口看到的夜空截然两样。 站在大门外看向山谷那边,灯光如流霞,看不到天空的星星。 站在这里隔绝了山谷那边的光景立马是满天星辰,隐约还有其它地方传来的轻歌曼舞动静,一半人间,一半飘飘欲仙的感觉,令人恍惚,令人心旷神怡。 凭栏处,庾庆手拍雕栏,现同在山窝里,玲珑观的档次确实有点低。 没一会儿,一个干瘦老头出现在了附近的亭子里,也是小鲜楼的厨子,一只胳膊下夹了只长匣子,一只手里拎了只大水桶放下。 “士衡兄,让你看个好东西。”林成道招呼了一声。 庾庆目光从满天星光中收回,跟了他过去,进了亭子后,往大水桶里看了眼,现里面除了半桶水外,并没有什么东西。 而厨子将匣子打开后,展示出的居然是一块一尺来长纺锥形的透明冰块。 厨子将冰块拿了出来,直接扔进了水桶里,林成道饶有兴趣地盯着看。 庾庆则完全看不懂了,看看厨子,再看看林成道,不知道搞什么鬼,见两人都盯着看,他也只好盯着,仔细检查,看自己是不是看漏了什么。 没多久,林成道忽指着桶里喊道:“出来了!” 这回,庾庆也看出了点端倪,只见几乎和水的颜色融为一体的透明冰块渐渐有泛蓝迹象,渐渐的,蓝色越来越明显,完整轮廓显现后竟是一只鱼的样子。 一只一尺来长通体冰蓝的鱼,身上细密的蓝色鱼鳞,蓝宝石似的眼睛,美轮美奂的透蓝鱼鳍,整体煞是好看。 最匪夷所思的是,这冰鱼身子动了动,开始在水里翻腾起来,竟活了过来。 见庾庆大感惊讶的样子,林成道顿感满足,解释道:“此为‘冥鱼’,产自冥海,出水后体表自行结冰封冻,能在封冻的状态下不吃不喝不呼吸存活三个月之久,放入水中待冰化解后又会自行活过来。此鱼蕴含灵气,颇得修行中人青睐。” “这鱼是从遥远的冥海弄来的?”庾庆讶异。 冥海他知道,那是茫茫大海中的一个区域,被迷雾所笼罩,一旦闯入便是另一个永夜的世界。那个地方是没有方向可言的,也没有任何路标,误闯的人基本上是出不去的,会被困死在其中,因而被人称为‘冥海’,喻义死亡之海的意思。 想在冥海穿梭,一般需要花钱找冥海摆渡人,他们能带人穿过永夜死亡之海。 为什么会有人去那永夜的死亡之海?自然不会是为了抓眼前这种鱼,是因为冥海的彼岸就是妖界最大的互贸市场,那个地方比之夕月坊更加奇幻,谓之海市,妖族的头号人物也住在那。 海市最早其实就是一位仙人居住的洞天福地,仙人不见后,被群妖占据了,如今的灵米种子最早就是来自海市。 林成道:“没错!为了在三个月内送到,捕捞到后,要花钱找‘千里郎’送过来才行。” 庾庆根据冥海到这里的距离,稍一琢磨,“运费岂不是都要差不多三千两?” 林成道苦笑,“其实最贵的就是运费,这般大小的一条冥鱼其实也就一千来两一只。不过能与士衡兄结交,钱都是其次的,今日要请士衡兄尝鲜的便是此物!” 庾庆明白了,这顿饭还真是花了本钱的,他也知道林成道交好自己的意图,只是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贵的东西,还没吃他就感觉有些肉疼了。 他估摸着小鲜楼将这条鱼正常做好出售起码得卖五千两以上,这得买多少灵米啊! 一口吃掉几千两运费,实在是划不来呀! 他心里嘀咕了一句,还不如折现成银子给老子算了。 然而他还不至于无耻到这个地步,就一个劲的在那嘀嘀咕咕,“太贵了太贵了。” 林成道表示不用自己花钱,又示意厨子把鱼拿去做了。 他自己就和庾庆在露台挑杆的灯笼下坐下了,亲手斟茶。 不管是不是林成道花钱,庾庆此时肯定都要问清楚了,“你姑姑为何会在这里开店?” 事到如今,林成道也不隐瞒了,问:“士衡兄可听说过‘渠荷山’?” 庾庆略怔,“听说过,修行界灵植一道数得上的大门派,你不会说你姑姑是灵植师吧?” 林成道:“士衡兄果然是见识非凡,没错,我姑姑正是‘渠荷山’的灵植师,因卷入了内部派系之争,落败后遭到了清理,被另一方追杀不放,于是无奈之下找到了我……” 一段往事娓娓道来,庾庆才知这家伙就是那种所谓的修行中人在俗世的隐匿家眷,他们家真正踏入修行界的是他的姑奶奶,也是因为有姑奶奶在背后默默提供财力上的支持,他才有了良好的读书考取仕途的环境。 变故就在渠荷山的内部之争,林成道的姑奶奶争权落败了,且丢了性命,其女,也就是林成道的姑姑不得不因此而背离门派逃命。后找到了林成道求帮忙,而林成道也正是因为帮了姑姑的忙,堂堂七品官才被贬去了看库房。 林成道当时在御史台的官位并不高,但位置要紧,进入御史台的揭信函之类的都要从他手上过的,他身份刚好是朝廷某些人想讨好的。他家里出过意外,已经没了亲人,就剩这么个姑姑了,眼见姑姑性命堪忧,情急之下的林成道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动用了朝廷的力量,竟让不知情的人直接把追杀自己姑姑的人给抓了,帮姑姑躲过了一劫。 渠荷山又不是修行界一般的小门派,岂能坐视,自然要找锦国朝廷要交代。 眼看事情就要闹大,又是参与了这事的人动力量把事情给摆平了,条件是责任由林成道一个人担。 不过那边也算是动力量把大事化小了,否则林成道又岂是被贬去看仓库那么简单。 林成道被贬前也把自己姑姑做了安排,安排在了夕月坊隐居。 这事,他姑姑自然是认情的,譬如小鲜楼到了冥鱼,就是他姑姑特意告诉他的,说这里来了好东西,若是请客用得上的话,就过来。 听完经过后,庾庆有点好奇的问道:“那个帮你抓人又帮你摆平事情的是谁?” 林成道脸一垮,哭笑不得道:“士衡兄,你这就有点过了,我对你推心置腹,你不能这样,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恩怨两消,人家已经不认识我了,再提也是口说无凭,说出来对大家都没有好处的。” 两人又聊了一阵后,冥鱼也做好了。 一个身材高挑的紫裙女子端着托盘款款走来,云鬓高绾,明眸波横,容貌清丽,是个看着就有灵气的婉约女人。 林成道愣了一下,赶紧站起道:“姑姑,你怎么来了?” 姑姑?庾庆跟着站起,上下打量那女人,一脸错愕,这看起来比林成道还年轻不少的女人居然就是那个姑姑?他还以为是之前开门的那个老妪。 第一一三章 人间好   紫裙女子弯腰往桌上放下了托盘,目光在两人脸上一转,最后定格在庾庆脸上,盈盈一笑,“探花郎来了,我怎敢托大不见,何况甚是仰慕。 ”已是向着庾庆款款欠身,“山野小店怠慢了贵客,小女子叶点点见过阿大人。”   林成道有些无语,正常情况下,自己这位姑姑是不见客的,或者说是几乎不在外人面前露面,怕被渠荷山的人暗下毒手,这也是夕月坊许多人的常态。   人虽在此隐居,并不代表有心人不知道你在这里。   当然,他也不忘赶紧向庾庆解释一句,“士衡兄,我可没说来的是你。”   这个他没乱说,让人报信通知这边时也不好对报信的人说是探花郎要来。   名叫叶点点的女子调侃道:“不用你说,整个夕月坊怕是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探花郎来了此地。你也是,既是带探花郎来,也不事先遮掩一二,难道不知昨日里才跨马游过街吗?四科满分会元,昨天不知多少人在路边翘以盼,焉能不识。”   林成道终于知道她为何知道庾庆来了,说到这个也尴尬,只因是身边同僚,相处在一起的,反而还真没往那方面去想,也就换了个便装遮掩。   庾庆目光还在叶点点身上打量,他一看到漂亮女人,心里就想亲近,但不代表他会怎样,理智尚存,问:“林兄,你姑姑看起来怎么比你还年轻,莫非驻颜有术?”   林成道干咳一声,“辈分大,年纪确实没我大。”   叶点点也解释了一下,“他的爷爷是我母亲的亲哥哥,兄妹俩的年纪本也差的大。我母亲成了修行中人后,早期醉心修行,与我父亲认识也晚。”   “哦!”庾庆终于了然的样子,之后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这边和林成道称兄道弟的,他只好生分一点,“老板娘是灵植师?”   叶点点笑道:“算是吧,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   庾庆是对钱比较感兴趣的人,所以问的问题也比较俗气,“难道种灵米什么的不比开这个‘小鲜楼’赚钱?”   叶点点摇头,“您觉得这夕月坊是适合扩充灵田的地方吗?最主要的,灵米的市场早已被那些门派给把持了,他们不会随意让人分一杯羹,不得到那些门派的允许,他们联手打压之下随时能让你亏个血本无归。”   庾庆又哦了声,大概懂了,倒是自己少见多怪了。   叶点点随后又将托盘里的酒菜往桌上摆放好,指着托盘里隐隐有一层氤氲覆盖的鱼片,“探花郎,这冥鱼就得生吃才鲜美,也能最大程度食得其蕴含的灵气。厨子已经在将鱼骨熬汤,好了自会奉上。你们慢用,我就不打扰你们谈事了。”欠了欠身就离开了。   她直奔那两名护卫去了,让那两名护卫客厅里坐,说是给他们也弄点吃的。   然而那两名护卫压根不敢吃喝这里的东西,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护卫有护卫的职责所在,依然站在原地,不敢让庾庆脱离他们的视线。   对此,叶点点也能理解,也没勉强,否则就是为难人家了。   林成道摸着嘴上的两撇小胡子,还是有些纳闷的,不知姑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就是为了和探花郎见面打个招呼?   疑问放在心里,回头还是得招呼庾庆请用,帮庾庆倒酒。   做都做了,这么贵的食物,庾庆也不客气,提了筷子挑起一片鱼片就吃,入口冰凉,一咬爽弹,略有甘甜,口感着实不错,吃着清爽,入腹后也确实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灵气在扩散。   果然是好东西,又连下几筷子。   没一会儿,又有精致小菜上来,与冥鱼的口感很搭,可见这‘小鲜楼’是花了心思做这一餐的。   两人吃吃喝喝聊着,好月好景好风情,林成道也借此机会表达了自己想离开文库的心情。   寒窗苦读,考取了功名,谁愿意一辈子守仓库?   只因当初的徇私所为是中丞大人最讨厌的,御史台真的没人愿帮他。   庾庆满口答应了下来,表示一定帮忙美言。   只是答应的太痛快了,林成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不太踏实。   酒足菜好后,也不是久留之地,两人遂起身离去。   然并未能轻易离去。   叶点点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在前厅等着,虽没打扰二人私下小叙,人却在此等候多时了。   林成道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忍不住挠头,终于明白了姑姑为何要露面。   被拦的庾庆却没这方面的觉悟,只是再次拱手道谢而已。   叶点点却顺话道:“探花郎若真有心感谢,不妨留下墨宝给小鲜楼蓬荜添辉。”   “墨宝?”庾庆愣住,才意识到这笔墨纸砚是给谁准备的。   叶点点:“探花郎的诗赋小女子亦拜读过,真乃一绝,一句‘了却生前身后名’囊尽了天下多少人的坚忍与惆怅,当初深夜小读,令小女子至今心绪难平,如今得见探花郎真人,不厚颜相求又如何对得住自己?还望探花郎成全!”   庾庆很无语,早知是这样,打死他也不会来。   什么诗赋,他哪写得出来,连句委婉话都不给了,抬手抚着额头,哎呀叹道:“不巧了,我一喝酒就写不出词赋,喝酒误事,林兄,喝酒误事啊,今天怕不能如你姑姑的愿了。”先混过今天,反正明天就辞官走人。   林成道干笑,也不好说自己姑姑什么。   叶点点被这直白干脆的理由给搞愣住了,旋即立马退而求其次,“为小鲜楼留幅字也行。”   庾庆再次无语,这走路都好好的,他总不能说自己连字也写不了吧。   关键是一顿饭吃了人家的几千两银子,若连几个字都不肯写的话,好像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他试着问了句,“写什么字?你说写什么,我照抄好了。”   叶点点掩嘴窃笑,“探花郎说笑了,看您自己雅兴,您想写什么都行,只要是您的亲笔墨宝就好。”   什么叫盛情难却,庾庆今天体会到了。   被请到文案前后,盯着白纸有点懵,真有点不知该写什么,头回遇上这种事有点不知所措也正常。   他目看篱笆院墙外那山谷里随风晃动的光影,想到那光景繁华,对比玲珑观的冷冷清清,心有所感之余,又试着问了句,“真的随便写什么都行?”   叶点点颔认可。   庾庆叹了口气,旋即提笔蘸墨,落笔在白纸上就是唰唰唰的三个大字:人间好!   写完就搁笔了,还耸了耸肩,心想,是你自己说随便写什么都行的,你自己当场说出的话总不好自己反悔吧,反正老子明天就辞官走人了,你们爱高兴不高兴,以后估计也不会再见了。   “人~间~好!”林成道歪着头嘀咕念叨了一声,略有费解感,不知这位士衡兄写这么直白的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一声费解的嘀咕,顿令庾庆暗感羞臊,就知道自己不行,装啥大尾巴狼,果然是喝酒误事。   他能感受到自己确实是受了点酒兴的鼓动。   叶点点稍琢磨后,却是兴奋到瞬间面有红光,竟忍不住击掌一声赞,“好一个人间好!甚妙!绝妙!随手落笔便是金珠宝玉,探花郎真不愧是举世无双的大才子!”   庾庆略怔。   两名护卫忍不住靠近了看写的东西,还有附近抹桌子的老妪也下意识凑近了。   林成道略讶异,不知姑姑为何给出这么高的评价,试着问道:“此话怎讲?”   有点纳闷的庾庆也拭目以待。   叶点点白他一眼,“亏你还是个有功名的正经读书人出身,你细品其中意境,明摆着的俯瞰意味你没品出来?”   听她这么一说,再看‘人间好’这三个字,确实有种凡脱俗俯瞰人世间的味道。   叶点点:“寻常情况下,世间人怎会说出‘人间好’这样的字眼?你再品品探花郎的功名,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满分会元,举世无双。探花郎就好比是天上的谪仙人下凡,探花郎是站在他那个高度说这个话的。   为何要说‘人间好’?只因在小鲜楼品尝了一顿晚餐,便让谪仙人留下了‘人间好’的感叹!   我为小鲜楼向探花郎求取墨宝,探花郎便赠小鲜楼‘人间好’三字,这对一酒家来说,还有比这更高的赞誉吗?”   庾庆听完,不由去看自己写的那三个字,内心有些懵懵的。   林成道已是恍然大悟,经姑姑这么一说,他才现这区区三字的意境竟是直冲云霄,竟然飘荡着淡淡的仙气,再加品味,顿由衷而叹,“士衡兄确实是高明,区区三字就将自己拔高到了俯视人间的境界,不但夸了小鲜楼,还带着把自己给夸了,且夸的不露痕迹,相辅相成。四科满分的会元就是不一样,随手就能见真章,难怪能写出那种一气呵成的东西,林某这次真是心服口服了!”   钟府的两名护卫顿时也懂了那三字的意境,看向庾庆的眼神中已充满了崇拜,自认打死自己也写不出这般有意境的东西,认为算是亲眼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才华。   叶点点看庾庆的眼神也有难以掩饰的崇拜感,指着墨宝提醒庾庆,“探花郎,您忘了具名。” 第一一四章 凶手的气味 庾庆正有些呆,被这两位给夸懵了,并未感到高兴。 连他自己都在品味自己写的东西,有点怀疑这两位是在一唱一和的故意恭维自己。 原因嘛自然是想哄自己开心,好让自己痛快帮林成道的忙。 他心里暗暗冷笑了一声,当老子会吃这一套?这两位还真是小瞧了自己。 他自己也在暗暗告诉自己,没必要捅破,吃了人家几千两银子的东西,人家愿意演,自己就当不知道好了。 不过署名这东西,他倒是懂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提笔唰唰补上了。 不是自己的名字,是阿士衡的,某年某月于此。 写完一搁笔,已是暗暗警醒自己,这京城真的不能再留了。 他现最近总有人在他耳边提什么让他写这个写那个的,连眼前出来吃顿饭也不能幸免,再这样下去,就算是明先生在京城都保不住自己,迟早要露馅,必须要赶快离开了。 事了告辞。 叶点点自然要亲自送别。 临近门口时,林成道拦了她一下,又请庾庆稍等,招呼了叶点点去后面说话。 两人到了后院山崖边,林成道才忍不住叹道:“小姑,你搞什么呀,没看出他有点不愿意吗?干嘛还逼他题字啊!” 叶点点:“他现在的名气大的很,有他的题字,生意怕是都要好很多。” 林成道:“小鲜楼的生意不好吗?应该还能赚点吧?” 叶点点:“是能赚点,有些事情你不懂。他们几个背离师门跟我到此,也都是修行中人,修炼是需要资源的,要充足资源就需要大量花钱。我们能怎么办?既不能卖弄歌舞,又不好出卖色相,在这种地方仅靠做点吃的维持,不易。 能花的起钱来这地方吃喝的,你以为真有几个懂的不成?别看有点钱,其实都是附庸风雅之辈,这位探花郎的才华举世无双,名气足够大,正好对他们的胃口,既然来了,那就顺便呗。我知道我俗气了,可是没办法不面对现实。” “唉!”林成道无言以对了,已经这样了,再说什么也没了意义,只好走人。 跟出来的叶点点再次送客,也亲自拿了四支烟花出来,拉响绽放了,很快便有四个野人跑来,接了庾庆四人下山。 目送了客人离去,叶点点回了院里,直奔正堂,捧上了那幅字观看,眼里是浓浓的欣赏意味。 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一声叹,“出手便是珠玉,不愧是个才华横溢的人,连字都写这么好。好好的一幅字却要被我拿来求财,真正是给玷污了,算我对不住他,将来有机会再报答吧!” 回头将字给了那老妪,“探花郎在小鲜楼尝鲜后,便忍不住留下墨宝感叹‘人间好’的事,连夜放出风声去,这字也立刻裱起来,就挂这客人进进出出的正厅。估摸着明天开始,你们就得忙起来了。” “知道了。”老妪当即小心卷起字画走了。 四只野人先后6续停在了夕月坊的牌坊下,庾庆四人也从篓子里走了出来,拾阶而上,准备离开夕月坊。 后面的人群中,一个白衣蒙面女子和一个黑衣蒙面女子暂停在路边,没敢跟太紧。 白衣蒙面女子之前就一路暗中跟踪庾庆四人到了小鲜楼外,因搞不清四人深浅,不敢轻举妄动,又觉得自己可能势单力薄,后去找了个帮手来,就是身边的黑衣女子。 两人在小鲜楼外的林中守候了好久,等到了几人出来后,又继续跟下了山,跟到了这里。 白衣蒙面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与丈夫在古冢荒地主谋了袭击赶考队伍的白兰。 当初将伤做了一番调养后,她便赶赴了京城。 没有别的,就是为丈夫报仇。 她想要找到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 她在京期间一直在想办法接近那批参与护送的大箭师,她记得凶手遗留的气味。 她已经想办法弄到了那批参与护送的大箭师的名单,继而逐个排查那些大箭师的气味。 然而那些大箭师的行踪由不得她来掌控,至今为止也只甄别了一半而已,并未现凶手。 如今赴京赶考事宜已经全面结束,落榜举子要返回列州,护送的人员也要随队返回,也算是继续顺带护送。 据打探,队伍明天就要出了,那些大箭师要再次集结在一块,这有利于她的甄别,之前一个一个接近真的是太难了,接近的次数多了也意味着危险系数的增加。 她今晚正要离开这里,要提前去返回列州的途中做安排。 谁想,就在她动身离开夕月坊时,准备离京的当口,突然从一擦身而过的人身上,闻到了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的气味。 再看凶手的样貌,是个年轻人,她居然不认识。 那些大箭师长什么样,她拿到名单后为了便于行事,基本上都远远辨认过。 她知道那些大箭师的样子,而这个年轻人她可以肯定不是大箭师当中的一员。 可是凶手的气味又不会错,那个气味是让她刻骨铭心的,是不会记错的,她有这方面的天赋!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搞不明白了,遂叫了同伙来帮忙。 最近在京对大箭师一系列的侦查都是这位同伙在尽心竭力帮忙的,这次摸对方的底肯定也要同伙帮助。 这位同伙不是别人,正是她丈夫的亲姐姐,正好隐匿在夕月坊。 人从山上下来,到了灯光下,不再背光了,且能全面确认看清庾庆整个人的样貌了,黑衣女子惊讶了,“是他?” 白兰也感到了讶异,问:“姐,你认识他?” 看着庾庆拾阶而上的黑衣女子回头,皱眉道:“你是不是记错了气味,他怎么可能杀云啸?” 白兰摇头:“那气味刻进了我的灵魂,绝不会有错的。” 黑衣女子反问:“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白兰不解,“是谁?” 黑衣女子:“他就是本届的新科探花,就是那个考了四科满分的会元,他就是那个阿士衡,他不可能有能力杀云啸!” 白兰一愣,忽颤声道:“就是那个来自列州的大名鼎鼎的会元郎,是不是?” 如今的‘阿士衡’名气大的很,知其名的基本都知道他是哪里人。 “……”黑衣女子神情一怔,读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白兰眼中已浮现了泪光,颤声道:“姐,那他一定是从列州过来的是不是?那他一定是从案之地经过了的是不是?云啸死的时候,他也有可能在杀害现场的是不是?姐,这是不是可以说明我没记错凶手的气味?姐,凶手就是他!” “这…”黑衣女子不否认她的说法,但依然惊疑不定,“可他怎么可能有实力杀了云啸?他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修炼的,能具备杀云啸实力的可能性也不大呀,除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机缘还差不多。他一赴京赶考的书生,你觉得他像是能杀云啸的人吗?” “姐,你没现他的佩剑不正常吗?他这个书生随身携带的是打打杀杀用的重剑,这就不是个简单的书生!”白兰泪眼盯着已经站在了台阶最上面的庾庆,“现场有他的气味,凶手就算不是他,他也必然在现场出现过,抓住了他,也许就能知道真凶是谁!” 这话倒是在理,黑衣女子点头表示认同,见庾庆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坡上,当机立断道:“那就不能让他进城,城里动手搞出了动静容易出意外,被盯上了就难以脱身。 听说他住在一个富商家里,京城的大富商几乎都有高手在保护,要动他干脆就趁现在。 只是他身边护卫的实力不知深浅如何,看起来倒不像什么高手。 这样,我对这里的地形熟悉,我去试探。 若他护卫不能挡,我就顺便把那小子抓走。 若是勉强能敌,我就想办法把护卫给引开,然后你再动手抓人。 若真是高手,你就不要妄动,我会借助这里地形想办法脱身。 届时咱们再从长计议,敌明我暗,知道了目标就好办。” 见姐姐说的在理,白兰应下,“好,姐,你小心点。” 黑衣女子说走就走,迅闪身去了一家商铺后面,很快又再次现身,不过已经将装束做了改变,快登上了离开山谷的台阶。 白兰与她隔了段距离后,才跟了过去…… 庾庆一行四人不慌不忙而行,马车和坐骑依然在附近等着他们。 与看守的车夫碰面后,庾庆和林成道上了马车,两名护卫翻身上马。 马车开动后,没了其他人在边上,庾庆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林兄,你姑姑好歹也能赚点钱吧,可我看你连代步的马车都没有,住的房子也颇为窄小,难道你姑姑就不能支持一二?” 说到这个,林成道轻声叹道:“倒不是姑姑不支持,姑姑也经常想帮我改善一二,只是我又不养家糊口,就我孤身一人,犯不着要多好。有些东西咱可以接受,有些东西不好伸手的,我堂堂男儿,若连自己的基本生活都要靠别人,那活着还有何意义?若如此废物,还不如一头撞死!” 第一一五章 截杀   不过随后又补了句,“当初手上还有点小小权力的时候,这些也不缺,后来手上权力没了,这些身外之物也就突然间没了,没的自己一时间难以适应,后来看仓库看久了也就慢慢适应了。”   继而又看着车顶喃喃,“我倒宁愿从未有过那些东西,那样也许我的家还在…”   庾庆能理解他说的意思,之前听他提起过,就是因为在京城有了些权力,有了点出息,想把家人接到京城来享受更好的生活,谁知赴京的途中马车掉下了山崖,父母、妻子和一双儿女都没了。   如果不是他想把家人给接到京城来,家人恐怕还真不会有什么事,而霉运似乎也从那一刻开始了……   捣腾了裙裳,解开了头的黑衣女子快步走向目标马车。   然而目标马车小跑了起来,她仅靠走路的方式有点跟不上,跑快了又容易打草惊蛇,因那两名护卫在不时观察四周。   她知道抓庾庆这种人会在京城引起多大的轰动,所以务必谨慎。   恰好又有一辆回城的马车从旁以更快的度跑过,她探臂腾身,顺便挂在了那马车后面,还能借此避开那两名护卫的注意。   因途中车来车往,所搭马车被逼的靠边,只能跟在前方马车的后面,一时间无法再越。   黑衣女子双手泛起淡淡缭绕的煞气,一个挺身就落在了车顶上,继而一个起跳,挥开双爪就朝前方马车扑了过去。   然她人还在空中,便骤然惊觉到了不对,仓促凌空翻转,似欲躲避什么。   却未能躲过。   只因来自夜幕下的攻击不止一处。   三个方向,九道无影物,几乎是同时射来,当场将她封杀在了空中。   她警觉性很高,反应够快,但还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拼命躲过两三道,可还是有十几朵血花在她身上绽放,每道贯穿她身体的无影物都在她身上绽放出了两朵血花。   她刚搭乘过的那辆马车的车夫,感觉下雨了,只是雨滴似乎有点热,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感觉手上好像有颜色,还没借灯光看清,便听路上砰一声,天上竟砸落了一个人。   落地的黑衣女子挣扎站起,惊恐之下还想逃逸。   连步子都还没迈开,当面三道无影物射来。   一道贯穿了她的额头。   一道贯穿了她的胸膛。   一道贯穿了她的小腹。   她的眼中带着绝望,被无影物贯穿的身体昂头,“噗”出一口鲜血。   整个人拼命想站稳了,却站不住,似带着巨大的遗憾噗通跪在了地上。   面对最后致命杀机袭来的地方跪下了,脑袋忽然无力一垂,耷拉在了胸口,口角鲜血淅沥沥不停。   她身后那匹拖着马车的马,身体上亦绽放出了血花。   无影物贯穿了她后,又贯穿了那匹马。   那匹马出“唏律律”悲鸣,膝盖一软跪翻在地。   也令马车磕头跄地,车夫失衡扑向了地面,马车帘子后面也滚出两人哎哟乱叫。   不远处尾随,做好了配合准备的白兰惊呆了,满眼的难以置信。   突然,她心头又莫名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瞬间,几乎是不想任何原由的,四周连看都不再多看一眼,第一时间闪身斜扑了出去,不管不顾地蹿了出去。   就在她蹿离的刹那,数道嗖嗖声从她刚才站立的位置闪过。   她已经跳下了山坡,朝夕月坊蹿去。   一蓬蓬尘土在她身后、在她左右的山坡上炸开,无影之物在紧贴着她追杀。   已经身化一只通体雪白的豹子,矫健如虚影般左右毫无规则地乱窜,她已有应付类似追杀的经验。   此时,那似烟花燃放的急骤铿铿声才接连回荡。   不一会儿,雪白豹子蹿入了人群中,蹿入了夕月坊,快躲闪没了身影。   暗中射杀她的人并未放过她。   地面草丛如风吹过低头的麦浪,三名黑衣人从黑夜中冲出,足不沾地,草上疾飞,如一道青烟般闪过,手上皆拖着刀,拖刀追向了雪白豹子消失的方向……   夜幕下突兀响起几道铿铿炸响,寻常人听来,会以为是夕月坊那边又在放烟花。   马车内与林成道闲聊的庾庆却是骤然握剑,并唰一声拔剑在手。   别人能听成烟花炸响,他不会,他是经历过这场面的。   类似声响,他听过不止一两声,一两百声是有的。   当时困在囚笼里的情形,他印象深刻,这分明就是大箭师弓弦炸响的声音。   一听,外面弓弦炸响的动静还不止一两声。   林成道见他骤然拔剑,错愕道:“士衡兄,你这是?”   庾庆一把挥开他,立马冲了出去。   又是弓响,又是在马车里听到,他汗毛都炸起了,第一反应就是先离开车厢再说。   跳下马车时,已能闻到扩散开的血腥味,路上来往者已是惊呼声一片。   庾庆看到了拔剑警惕的护卫,看到了落地后爬起又被射杀的黑衣女子,看到了后面倾覆的马车,看到了不远处一闪扑往了坡下的白衣女子,听到了后续的射杀动静,看到了拖刀跳往坡下追杀的三名高手。   “怎么回事?”提剑在手的庾庆问那两名护卫。   两名护卫摇头,一人指了指被射杀的黑衣女子,又指了指被射翻的马车,“也不知这些人是什么背景,竟惹的大箭师出手,似乎还不止一名大箭师。”   后跟下车的林成道闻言略吃惊,“大箭师?军方怎会突然在此对人截杀?”指了指马车倾覆后倒地哎哟的几人,“这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护卫还是摇头,一人盯着跪地的黑衣女子,“看起来像是军方在追逃。”   安全第一,庾庆看了看四周,道:“头回来就能碰上打打杀杀,看来这夕月坊还真的是不安全,咱们还是趁早离远点的好,别被殃及池鱼!”   林成道赶紧附和,“士衡兄言之有理,走,快撤!”   没什么好说的,赶紧走人,就在两人要重新爬回马车之际,咻一声响,嘹亮,有些别样。   众人皆回头看向响声来处,只见一道红亮的焰光冲天而起,那焰光飞的很高,且红的刺眼,不像是正常的焰火。   昂头看着空中的林成道愣愣道:“这是作战信号,我在京城多年也少有见到,看来还真是军方的人。”继而赶紧朝众人挥手催促,“走吧,走吧,快走吧,别搞的封闭了城门回不去。”   他和庾庆赶紧钻回了马车内,车夫挥鞭驱使的马车狂奔,两名护卫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一行并未跑出多远,马车便不得不紧急刹停了靠边站。   呼隆隆的声音传来,成群结队的狼群疾冲而来,巨狼,比拉车的马匹还大一些。   牙尖爪利,面目狰狞,体躯魁梧高大,重要部位还有甲胄保护。   每只巨狼身上都骑着一名身穿盔甲的武士,武士蒙面,不见真容。   不说这般成群结队而来的气势,光那些巨狼就吓得拉车的马够呛,惊慌乱动,车夫那是拼了命的拉紧缰绳。   “这是什么人?”趴窗口的庾庆问了声。   同样趴窗口的林成道一脸凝重,“狼卫!”   这里话刚落,外面就有呐喊声传来,“合围夕月坊,不许放走任何人!”   外面冲锋的狼卫立刻兵分两路,冲下了官道的狼卫上山下坡亦如履平地一般。   烟尘翻滚,吓人的狼卫总算过去了,这里马车再次赶路,车夫连连挥鞭抽打才将马匹驱使动了。   然而跑了没多久又再次被逼停了,不得不再次靠边站。   又有大队人马过,三千铁骑隆隆疾驰,地面震动,席卷起的烟尘直往马车里钻。   同时听到铁骑人马不断往后面阶梯传令的声音,“抄夕月坊,所有妖修一律暂押,不许漏过任何一个角落!”   庾庆和林成道面面相觑,两人没想到自己才从夕月坊出来,朝廷大军就要把夕月坊给抄了。   “你姑姑不会有事吧?”庾庆关切一声。   林成道犹犹豫豫道:“好像是要抓妖修,小鲜楼没有妖修,应该没事吧?”   不管有事还是没事,就这动静,一行不可能再回小鲜楼,回去了也没用。   待大军人马一过,一行又赶紧赶路。   这次还算顺利,城门也没有封,就是进城的时候被盘查了,一查是御史台的人,也就没人敢刻意为难,快放行了。   今晚感觉是个不平之夜,庾庆和林成道也没了再到处逛的兴趣。   马车先把林成道给送回了家,而后才返回了钟府。   马车在钟府门口一停,钻出马车跳下的庾庆便愣住了,只见门口有一个老熟人正和门房站一起,还是个女人,正是司南府的唐布兰。   庾庆意外,不知这女人跑来干嘛,刚拾阶而上,门房先跑到他身边嘀咕了一声,“公子,家里来了客人,是找你的。”   庾庆嗯了声,没多问什么,眼前不明摆着么,上前拱手道:“唐姑娘,还真是稀客呀!”   唐布兰颔,“不过月余未见,公子已是今非昔比。”眼中的意外味道很明显,真的是没想到自己当初接送的竟是这么一个大才子,以前不太正眼瞧庾庆的她,此时有正儿八经打量的意味。   说罢伸手相邀,“探花郎里面请,有贵客在等你。”   “呃…”庾庆愣了一下,怎么搞的是她家似的。 第一一六章 简直恐怖 司南府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家既然找上门了,就没必要质疑什么,只点头应了声好,就跟着进去了。 一路上看到的钟府情形也有些异常,现今天似乎格外肃静。 走了一阵,现竟然是去自己所在的东院,他忍不住问了句,“哪位贵客在等我?” 唐布兰:“见到了自会知道。” 好吧,庾庆只好作罢。 到了东院,只见门口守着灰衣人,而厅堂门口又有一位老熟人等着,正是徐觉宁。 人到了,徐觉宁只是微微点头致意,没有跟进去的意思。 唐布兰也就是把人送到了门口而已,她自己也没有进去,与徐觉宁分站左右守在了厅堂门口。 庾庆也看到了厅内席台上坐着的一个男人,穿着典型的司南府的灰衣。 表面上像普通人五十来岁的样子,长后披,脑门光亮,际线后退的厉害,胡须刮的干净,整个人看起来很干净,样貌倒是长的蛮敦厚的样子。 男人在那玩弄厅内的棋盘,执黑白,在自己跟自己下棋打时间。 迈过门槛的庾庆下意识看了眼角落里的沙台,之后谨慎走到来客的跟前,拱手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男人这才抬眼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他坐对面。 庾庆没坐,再请教:“不知先生找在下何事?” 男人这才出温吞笑声,“不要紧张,并无歹意。你会下棋吗?” 庾庆看了眼棋盘,犹豫道:“会一点点。” 男人再次指向对面,示意他坐下,“我可是在这等了你不少的时间,你总不能让我棋下一半吧?坐,有什么话先跟我下完这盘棋再说。” 搞什么?庾庆心里嘀咕,但是一看人家这派头,唐布兰连人家名讳都不敢提,还在门口乖乖守门,就知来的不是司南府的一般人,他也不敢违逆什么,只好老老实实坐在了对面。 男人率先落下一子,然后伸手示意对面的庾庆。 庾庆也就稍微看了看棋盘上的局势,捻起一子,几乎不带思考的感觉,啪,随手就落子了。 下的干净利落,痛快。 男人一怔,抬眼望,“若是赢不了我,休怪我再逼你下一盘。” 言下之意是,你连想都不想一下就落子,未免也太敷衍我了吧? 庾庆略挑眉,表面淡然道:“好。” 又伸手抓了枚棋子在手把玩。 连句废话都没有。 等于答应了对方,若是下不赢就陪你再下一把。 没办法,下棋这东西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无聊了。 这玩意他九岁之后基本就不玩了。 因为没劲,因为除了他师父外,找不到对手。 他之所以拥有修炼观字诀的天赋,只因大脑某方面的功能确实比正常人强大一些。 观字诀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大脑某些方面的推演能力,何况他又修炼了观字诀。 人性无常,世事无常,这些个不好推理也就罢了,但这方格之间的死物变化就别在他面前讲什么变幻无穷了,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子玩的东西,压根不值得他较真。 “……”男人被他一个‘好’字堵了个无言以对。 好吧,他目光回到棋盘上,一番斟酌后又落下一子。 然手还没完全抬起来,啪!庾庆已随手拍下一子,然后伸手从瓮里抓了把子在手里玩,在手里捏的嘎吱嘎吱的响。 “……”男人再次无语。 再盯着棋局琢磨了一下,他又落子。 啪!庾庆随手的,还是那么的干净利落。 再来。 又“啪”一声响。 探花郎不是吹的,就是那么的痛快,连响声都那么干脆。 再接连几手后,那男人意识到了不对,现对面小子还真不是敷衍他,落子杀机重重,形成的攻势凌厉的很, 更让他无语的是,现庾庆偶尔抠抠嘴角,偶尔看看屋顶,偶尔还偏头看着门外走神一会儿,就差撑着脑袋瞌睡了,一副等他落子等的很无聊的样子,一副跟他下棋很没劲的样子。 敷衍,的确是在敷衍,但却是另一种敷衍。 男人感觉自己遭到了某些方面的羞辱,两手袖子左右拎了拎,貌似虎躯一震的样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战,再也没有了之前反客为主的淡定和从容。 堂内气氛似乎有些不正常,偶尔回头往里看一眼的徐觉宁和唐布兰面面相觑,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后司先生今天似乎有点失态了,竟撸起了袖子下棋,还不时在那无声的呲牙咧嘴,搞的要跟人拼命似的…… 内宅正厅,钟家人都没休息。 又如何能休息,家里突然来了一号大人物,谁又敢休息。 人家一登门,钟粟迎去一看,就吓了个心惊胆战,没想到司南府的高层,仅次于地母那个层级的人竟会来自己家里。 人家自然是不认识他的,但是他曾远远看到过人家,那可是负责整个司南府内勤的后司先生啊! 结果人家是来找他准女婿的,问了他准女婿住哪后,人家就去哪等上了。 钟粟感觉人家没什么歹意,否则凭人家的身份地位犯不着亲自登门,要收拾他们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而此时,跟随庾庆的两名护卫也在内宅做交代。 没及时回来,肯定是要将行程做交代的。 尤其是去了夕月坊那个地方,那地方某种程度上就是个淫乱场所,钟府的未来女婿跑那地方去玩乐,让这边情何以堪,肯定是要把事情说清楚的。 听到只是同僚间的正常宴请,而且去的也是很正常的馆所,钟家四口才暗暗松了口气。 题字的事,两名护卫也交代了。 说到这个,两人略感兴奋,说是终于亲眼见识了探花郎举世无双的才华。 说探花郎就简简单单随手写出的“人间好”三个字,却是把那个‘小鲜楼’给捧上了天。 他们两个读的书也不多,也不是正经读书人,也讲不出什么花来,所言也只是把叶点点和林成道的剖析及品味转述了一遍而已,只是语气中的感慨和仰慕颇多。 “人间好…”文若未听了讲述,稍一品味,忍不住在姐姐耳边兴奋嘀咕道:“姐,这三个字夸那酒家,真的是绝了,好有味道哦。” 已在心里默默品味的钟若辰微微点头,表示认同,亦颇为向往。 她真想在场亲眼看看未来夫君随手落笔便惊艳全场的情形。 奈何因世间礼数约束,她目前也只能是见字如面,只能是放在心里憧憬和遐想。 文简慧却回头瞪了小女儿一眼,还蛮凶的低声训斥了一句,“好什么好?自家人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钟粟没管身后几个女人,稍微品了品两位护卫说的那三字的意境后,竟也忍不住苦笑摇头。 既高兴,又担忧。 准女婿的才华横溢不用说,世人皆知,只是这动辄让人惊艳的手笔,还是让他感觉有些吃不消。 钟家只是个商贾人家,突然冒出这么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且不时出耀眼闪光,连他自己都感觉这女婿与钟家有些格格不入了。 钟家生意做的还算大,到了这个地步真的不想太过高调。 早先担心女婿无法金榜题名,现在却现,似乎有点过犹不及了。 他真的是有点担心,他深知太过耀眼的光芒和福气,真不是什么德望的人都能承受得起的,容易适得其反。 总之,及时从夕月坊脱身了,没有被后面的事情连累就好。 钟粟挥手让两名护卫退下了,这事也怪不得两名护卫,确实也不好拦,他也知道‘阿士衡’不是池中物,不是他钟家这口浅塘能强行约束住的。 回头见母女三个还在,让她们先去休息。 文简慧却哼声道:“这个‘人间好’放哪都合适,用在咱们女儿身上最好。你看,士衡娶了若辰后再感慨‘人间好’多合适,岂不是把若辰夸上天了,现在白白被那小鲜楼给捡了便宜,实在是闹心。 士衡也是,让给自己家里写点东西迟迟没反应,被别人一顿饭随便糊弄了一下就写了,他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拿出去甚至能卖几万两吗?你回头可得找机会跟他说一下,让他以后可别随便给人题字了,吃了亏都不知道。” 语气里是满满的不甘,感觉被人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关键是庾庆答应的给她写的东西一直没兑现。 钟粟叹道:“士衡不傻,人家的一些交际和应酬就不用你这个妇道人家来操心了。好了,你们回去歇着吧。” 结果母女三个也无心安歇,只是回避了他而已,家里来了那种贵客,不确认没事了,也确实是无法安心。 一家人都在等东院那边的消息,又不敢过去打探,东院门口有司南府的人守着呢…… 哗啦,一把子落! 无聊到身子都快塌下去的庾庆终于又坐直了,将手中把玩的棋子扔回了瓮里。 一盘棋结束了,胜负已分,局势分明。 手上捏着一枚棋子不放的男人,神情凝滞,两眼呆,际线后退的额头上甚至已经冒出了些许细微的冷汗。 他输了,而且是输的很惨。 他这辈子都没输这么惨过,简直是惨不忍睹。 对面的小子杀性太重了,那叫一个无情,把他杀的那叫一个丢盔弃甲。 他以为自己的心性修养已经够可以了,谁知下盘棋竟能下的自己冒一头的冷汗。 这棋下的,简直恐怖! 第一一七章 后司先生 他那样子,令守在门口的徐觉宁和唐布兰十分惊奇,都想进去看看棋盘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哗!男人忽一把搅乱了棋盘。 不想再看这结局,再多看几眼的话,会严重影响自己的情绪。 随后快捡子,说道:“来,小子,再来一盘。” 庾庆无言以对,现这家伙怎么说话不算话的? 男人看出了点什么,只是仍然难以接受那种惨败,给出了一个再来的理由,“之前的棋是我下了一半的,我看你年轻,将占了上风的那边给了你,没想到小看了你。来,咱们这次从头到尾下一盘,谁也别占谁的便宜。” 庾庆无语了,很想问问他,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当然,话不能这样说,比较委婉道:“先生,您到底是什么人,我明天还要早班点卯呢,不能玩太晚的,总不能因为您是司南府的人,我就得扔下朝廷的事不干,光陪您下棋了吧?” 此话一出,一顶帽子一扣下,男人捡子的手一僵,稍一冷静,也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 冷静下来就会明白,人家虽然年轻,但在这道道上,自己压根跟不上人家的趟。 差的太远了,两人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自己是绞尽脑汁,人家是随手应付。 结果还是把他给狂虐了一顿。 冷静下来想想,终于领教了什么叫做百年难得一见的四科会元,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但依然有些火大,初次见面下棋,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忍不住哼了声,“这就是你说的会一点点?” 庾庆说出了违心话,“是您承让了。” 实则吧,是他自己承让了,他都没认真跟对方下。 敷衍应付了一下而已。 男人嘴角咧了咧,怎么感觉人家是在说:我确实只会一点点,只是没想到您的棋艺这么差。 哗啦,男人想到还有正事,手上半把棋子扔回了瓮里,“算了,不下了。” 不下就好,庾庆松了口气,他其实最讨厌干这种无聊的事,嘴上客气道:“是。” 棋盘上剩下的子也不捡了,男人盯着他,“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小时候我还在你家抱过你呢,你应该是不记得了。” “呃…”庾庆略纳闷,又遇上一个说抱过阿士衡的,遂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男人道:“楚天鉴,于司南府执掌后司,你父亲有跟你提过我吗?” 庾庆心头一凛,甚至可谓是震撼,知道对方可能是司南府的高层人物,但没想到竟是司南府的后司亲临,这可是司南府地位仅此于地母的人之一,当即从席台上爬起,恭恭敬敬拱手行礼道:“见过后司先生。” 楚天鉴摆手,“算了,一来就给我个下马威,现在客气也晚了,坐吧。” 庾庆欠了欠身,却不敢与之平起平坐,之前是不知道,不知者不罪,现在知道了哪还敢,已经是有些忐忑了,后悔刚才怎么没故意输给对方。 然而再来一把,他还是得赢人家,因为人家说了,输了就得陪人家再下一把,他其实挺讨厌下棋的。 楚天鉴似乎也见惯了这场面,人家不坐,他也不勉强,继续说道:“听人说,裴青城讲,你一家人当初离京时就遭遇了截杀,就你和你父亲捡了一条命,而你父亲也落了个终生残疾,去年才去的。这事是真的吧?” 庾庆道:“是真的,是裴大人问起,我告知的。” 楚天鉴皱了皱眉,“真不知凶手是谁?” 庾庆:“有人灭口,断了线索。” 楚天鉴默了默,道:“当年我与你父亲,也算是相交甚密,尽管后来爆出你父亲是另一边的暗桩,既利用了陛下的信任,也利用了司南府的势力,在暗中为另一边的人蓄势,可毕竟都是朝廷的事。 你父亲与司南府也谈不上有仇,至少和我们个人之间谈不上什么私仇,大不了今后各为其主不再来往便是,犯不着非要将你们全家置于死地不可。 这次来,我其实就是想告诉你,你家罹难的事和司南府无关。 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是司南府的人干的。” 庾庆不置可否,他不知具体情况,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欠身道:“我记下了。” 外面略有动静,小院门口有人来示意,守在门口的徐觉宁立刻去问话。 楚天鉴也只是回头看了眼,转身放了双脚下席台,站了起来,面对庾庆道:“这次来,也有点私心,还是那句话,我和你父亲当年相交甚密,毕竟有些交情。看到故友之子长大成人了,我心甚慰,也有心私下关照一二,所以有些事情还是想提点你一下。” 庾庆心里嘀嘀咕咕,表面客气道:“晚辈愿请指教。” 楚天鉴颔:“既然已经出仕,又在这京城厮混,和司南府搞好关系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退一步说,你和司南府搞好了关系,我以后在司南府才好为你说话,你说是不是?” 庾庆念头一闪,瞬间联想到了裴青城说的那些,不由试探道:“不知晚辈该如何与司南府交好?” 楚天鉴负手道:“也简单,自然是利用你的所长。士衡呐,眼前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锦国六百年大庆,各部都要献赋祝贺,司南府虽不立于朝堂,但这种场合还是要露面参加的。 我主‘后司’,这方面的事情恰好也是归我来负责,地母是不可能当众歌颂的,捧赋来颂的肯定也是我。 有些事情大家也清楚,司南府干点别的可能还行,写词弄赋之类的并非强项,强行附会丢的不仅仅是司南府的脸,天下各方面前丢的也是锦国的脸面。 正好,念在与你父亲的旧情,我正要关照于你,刚好就撞上这事,而这事恰好又是你所擅长的,真可谓天意。 写篇赋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举手之劳的事,我给你几天时间,写好了直接交给我,今后你与司南府的关系有我在背后盯着,也就理所当然了。” 庾庆心中呵呵,现还真的是被裴青城给说中了,司南府果然要来找自己干类似的事情。 而且比裴青城说的还更过分。 不仅仅是写些诗词什么的使绊子挣回面子,现在连赋文也要自己帮忙写了。 问题是,明明是找他帮忙,在人家嘴里还成了人家一片好心的主动帮他。 这要不是裴青城提前说过了,他还真就被这鬼话给糊弄了。 好吧,他不想答应。 答应了这种人的事不去兑现怕是会很麻烦,这可不是他能随便耍的人物。 然而人家是堂堂司南府后司,亲自登门,他也不好当场拒绝。 只能是一切等拖到了明天再说,明天把官一辞立马跑人。 斟酌再三后,他拱手道:“先生,容我考虑一两天如何?” 楚天鉴一愣,他以为凭自己的身份亲自来登门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没想到对方居然不答应。 脸色当即一沉,“怎么?举手之劳的事情也不愿做,是看不上司南府,还是对我有意见?” 早已得过提醒的庾庆心里清楚,哪是什么举手之劳,只要答应了,一头写完了赋文,另一头作诗的事肯定也跑不了。 他自有理由,回道:“先生误会了,下官岂敢。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答应您,否则御史台那边我没办法交差。” 楚天鉴一怔,疑问:“御史台不让你给司南府写东西?” 庾庆:“那倒没有。是这样的,中丞大人也跟您说了一样的事情,让我写这东西,我怕写不好,御史台又有那么多前辈,我初来乍到岂敢专美于前,没好一口答应下来。 先生,我身为御史台的人,不答应御史台,反而先答应了您这边,岂不成了吃里扒外?回头让御史台上下如何看我?我乃正人君子,绝不行小人之举!” “……”楚天鉴无言,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倒是相信裴青城肯定也会让这小子写赋,手下刚好有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小子,不用白不用,肯定是要派活的。 他刚想把时间往后一点约,徐觉宁忽从外面跑了过来,门口报道:“先生,城外驻军来了支人马在钟府门外,让阿士衡立刻出去一趟。” 一脸错愕的庾庆指了指自己,“城外驻军找我?” 楚天鉴看出了他的莫名其妙,哼道:“城外驻军跑城里凑什么热闹?让他们有事明天再说,不要扰民,就说我在这里。” 徐觉宁立道;“先生,是狼卫!” “……”楚天鉴口型一僵,眉头一皱,当场没了声。 庾庆脑海里已闪过一群巨狼凶悍驰骋的画面,惊疑不定,不知找自己做甚。 徐觉宁补充道:“我说了先生在这里,他们不肯,他们说手上有要务在办,让阿士衡立刻出去见他们,说司南府若敢阻拦,他们一概以贻误军机论处!” 楚天鉴深吸了一口气,虽阴着一张脸,却也没有再说什么硬话,反倒对庾庆道:“狼卫不会无缘无故进城,找你恐怕真的是有什么事,你还是去露个面吧,按理说他们不该为难你才是,我们的事等你应付完御史台的事再说。” 第一一八章 狼卫 他说罢就转身而去了。 门口的徐觉宁和唐布兰自然是相随左右而去。 “……”无语凝噎的庾庆伸手欲挽留,有点懵,怎么就跑了? 他就不明白了,一开始不是还挺凶的么,不是还让城外驻军明天再说么。 怎么一听说是狼卫立马就怂了? 据他所知,司南府在锦国的地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仅次于锦国皇帝。 说的难听点,连锦国朝廷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的。 在江湖上那更是顶级行列的存在。 这么一个存在的塔尖稍下的人物,怎会在那个什么狼卫面前哑了火?司南府的脸面呢? 他不知道堂堂后司先生为什么突然就怂了,他还想后司先生帮他撑下腰呢。 实在是对狼卫的印象不怎么样。 今天第一次见面便是一副气势汹汹喊打喊杀的样子,他才刚去头回的夕月坊,人家一露面就是去砸场子。 狼卫给他的印象是蛮横霸道不讲理。 被这种人找上,他心里很忐忑,真的是一点底都没有。 想着还好运气好,还好后司先生在身边,想着人家正好有求于自己。 结果人家后司先生一听是狼卫就跑了,明显不愿正面对上,这让他情何以堪? 他有点不知该怎么办了。 事到如今,躲着不见是不可能的。 而且人家是让他立刻去见! 没了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心里那叫一个忐忑,后悔自己拖拖拉拉没早点跑。 他现越拖事越多,现这京城真正是个是非之地,尽是些有的或没的破事,且没完没了的。 他最怕的是狼卫太过霸道,逼着他当场写什么东西。 最近几乎是个人的见他都让他干这事。 每天被人朝着软肋没完没了的捅刀子,还得一副我不心虚、我不怕、没事人的样子,他感觉自己都快疯了。 这日子他实在是受不了,也下定了决心,明天哪怕是天塌地陷也要走人。 心意已决,打死他也不留了! 此刻心中的理智也在自我安慰,自己好歹是堂堂的今科探花,就算是什么狼卫,也不太可能对自己为所欲为吧? 途中路灯下,看到三个熟人,钟粟、杜肥和李管家。 一见他,钟粟立刻问:“士衡,这究竟是怎么了,司南府的后司先生才来,狼卫怎么又来了?狼卫一般是不进城的,你怎么把他们也给招来了,说是让你出去见他们?” 他也有点受惊,一群气势汹汹的巨狼围在钟府外面,那实在是有点吓人,钟府护卫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庾庆也有点纳闷,“后司先生没事,这狼卫我也不知找我干嘛。对了,这狼卫是干嘛的?” 至少他感觉楚天鉴也不愿面对。 杜肥道:“是玄国公应小棠一手创立的骑兵,能选进狼卫的都是军方的高手,可谓高手云集,一直驻扎在京城之外,很少进城。” 庾庆只听懂了是由军方高手组成的骑兵队伍,其他的什么人和事他听一次也不太明白,纳闷嘀咕,“找我干嘛?” 正这时,门房跑来了,见几人在,如蒙大赦,跑来急报,“公子,外面狼卫出了最后通牒,说他们不想擅闯民宅,让你立刻出去见他们,否则别怪他们直闯!” 李管家挥手让门房先退下了,沉吟着说道:“公子,按理说狼卫不该为难你才是。” 这话楚天鉴好像也说过,庾庆立刻问道:“怎讲?” 李管家道:“老大人被人揭后,我们才知道,老大人和玄国公应该是同一派系的。玄国公对军方的影响力依然在,狼卫不应该为难您才对。” 杜肥颔,“这么一说的话,是这个理,凭狼卫的骄横,又有玄国公应小棠在背后撑腰,连司南府也要避让三分,都直接闯进城了,钟府的门房怎么可能阻其在外,看来的确没什么恶意。” 李管家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庾庆,“公子,你和玄国公那边的派系关系,老大人在世的时候就一点都没跟您交代点过什么吗?” 庾庆无言以对的默默摇了摇头,心中无奈叹息。 自己若是知道些什么的话,又何至于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也不会如此被动。 阿士衡也没有告诉过他这些,不告诉的原因他自己也能理解,因为没必要告诉他,有些事是不适合随便告人的,阿士衡也不会想到他能考上会元、考上一甲。 事情搞到这个地步,确实是他庾庆自己搞砸了,不能怪阿士衡。 李管家三人忍不住相视一眼,明显都有些疑惑,老大人既然让儿子出仕,这么大的事,生前居然能一点都不告知,难道是死的突然没来得及? 钟粟叹道:“人堵在了外面,不面对是不行的,人家直接闯进来的话,更难看,还是去露个面看看情况再说吧。” 杜肥挥手道:“走,我陪你一起去。” 庾庆点了点头,扶了扶腰间还没来得及解下的佩剑,与之一同大步而去。 钟粟和李管家也没有置身事外,也一起跟去了…… 钟府大门外,数只巨狼载人徘徊,两边巷道也有,还有这边和邻居家的院墙上也有巨狼在走独木桥似的巡弋。 巨狼血盆大口,獠牙森森,面目狰狞,月下双眼闪着幽幽慑人的绿光。 本就气势汹汹,再加上一群骑狼人身穿的带锥刺的盔甲,令这群狼卫越显得凶悍。 只有门口为一人的头盔上没有蒙面,是一名神情冷酷的黑脸汉子,脸上有一条刀疤,疤痕延伸到的嘴唇位置少了块肉。嘴唇有缺,导致两颗牙及其牙龈显露在外,给人一股阴森恐怖感,正冷眼盯着钟府大门内,静候。 大门内一群人出来了,正是司南府楚天鉴一行。 走下台阶的楚天鉴盯着刀疤狼卫哼了声,“是你?魏鳞,你身为狼卫的内卫统领,不在城外驻防,却带着人马擅闯都城直逼民宅,是何道理?” 缺了块嘴唇肉,名叫魏鳞者冷眼扫去,出漠然嘲讽的语气,“你莫非是朝廷命官?” 楚天鉴嘴唇一抿,沉声道:“你在扰民!” 魏鳞冷漠道:“你是良民吗?区区江湖门徒,竟敢妄议朝廷军务,谁给你的胆子!是地母让你们干涉军政的吗?” “狂妄!” 楚天鉴甩袖而去,面有怒色,却不敢再接对方的话,人家非要逮住这样的理来说,他也不好多言。 然没走几步忽一愣,只见两只狼骑之间的地上摆着一只体型硕大的黑豹尸体,黑豹身上洞穿了好些个窟窿眼。 是只母豹,凭他的眼力一眼便看出了那些伤口是大箭师的箭矢所致。 能让大箭师射这么多箭,这肯定不是一般的黑豹,是妖修! 他心中有了论断,又回头看了看钟府大门,意识到了狼卫人马这次的到来并非是和‘阿士衡’论上辈交情的,恐怕还真是就事论事来的。 他不明白的是,‘阿士衡’和一只死去的豹妖能有什么关系。 想知道是怎么回事,遂靠墙站了,暂不走了,想旁观。 谁知魏鳞冷眼一扫,淡淡一句,“闲杂人等不得窥我军机要务,清场,抗令者,杀!” 立刻有狼骑逼近楚天鉴等人,蒙面骑士挥枪往巷道外一指,沉声喝道:“滚!” “你…” 徐觉宁大怒。 连区区一个狼卫小卒也敢对司南府的后司执掌如此无礼,身为随行下属如何能忍。 若连声都不敢吭,司南府颜面何在? 然他刚挪出一步,便被人紧急挥手拦在了胸前。 拦他的正是楚天鉴本人。 楚天鉴一手拦着他,一边高度警惕着四周,极度戒备的样子。 只因徐觉宁意图反抗的那一小步,瞬间惹出了一大片动静。 唰唰声骤然四起。 四周狼卫的刀剑出鞘,一支支长枪锋芒也朝向了这边。 连巨狼都略伏低了身子,绽露森森獠牙,毛竖起,口中出低沉的“呜”声朝向他们,随时要进攻的样子。 巷道外较高建筑的屋顶上亦有寒芒闪过,是箭头上折射的月光。 楚天鉴警觉到狼卫的大箭师已经是瞬间箭矢上弦,已经是对准了他们。 那名激怒了他们的狼卫,指向巷外的枪锋缓缓下移,月下的锋利枪尖缓缓点停在徐觉宁的鼻头上。 锋利枪尖离徐觉宁的鼻头只有一指的距离,向他出了无声的挑衅。 仿佛在说:你有胆动一个试试看! 四周的反应,令徐觉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喉结耸动了一下。 楚天鉴冷目扫向了魏鳞。 有微微摩擦导致的龙吟声在轻微回荡。 魏鳞反手握住了腰间佩刀,缓缓倒抽。 碧蓝色的刀身,在月下抽出的熠熠生辉光团越来越大。 魏鳞渐渐森冷的双眸目光与楚天鉴直接对视着。 现场的气氛瞬间冰冷到极点,凝重到钟府门口的两名门子几乎要窒息,双腿微颤。 楚天鉴面颊缓缓而有力的蠕动了一下,证明了他在暗暗咬牙。 他忽沉声道:“走!” 先一把将徐觉宁从枪锋下拉开了,先将其推了出去,之后甩袖便走。 然而呈攻击态势的狼卫们却未放行,依然堵着巷道,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出不去,楚天鉴止步,回头沉声道:“魏鳞,你真要强行拦我不成?” 唰!魏鳞手中反抽的宝刀归鞘,偏头示意了一下。 一群狼卫这才撤开,让出了一条路。 一脸阴霾的楚天鉴大步在前,心情如脸色一般。 倒不是他怕了狼卫,而是现在理在人家手上,人家想怎么说都行,一动手就成了他无理取闹,闹大了他是要承担责任的。 第一一九章 带走 有些责任他承担的起,有些责任他也不便去承担。 迫于此,他楚天鉴不得不憋着一口气做退让。 徐觉宁回头看了眼那个拿枪指着自己的人,然而看不清面容,人家戴着面甲。 已到大门口的庾庆等人目睹了这件事的后半场。 庾庆颇感惊疑,没想到狼卫这般强势,竟敢当场扫司南府后司执掌的面子,而楚天鉴竟就这样忍气吞声去了? 魏鳞的目光也落到了庾庆等人的身上,漠然道:“不相干的人退下!” 跟出来的钟粟、杜肥、李管家面面相觑,虽惧于人家的强势,可钟粟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拱手询问:“大人,不知找阿士衡究竟所为何事?” 魏鳞:“军机要务,不是你该问的。我再说最后一次,不相干的人退下!” 钟粟等人皱眉。 庾庆不想连累钟家,倒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回头示意道:“钟叔,没事的,你们先进去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李管家也扯了钟粟和杜肥的袖子,一行只好退了回去,门口的门子也全都退进去了。 现场又安静了,在一群狼卫的注目下,庾庆走下了台阶,拱手道:“下官阿士衡,不知诸位武将大人找下官何事?” 魏鳞上下打量他,目光在庾庆腰间佩剑上略顿,随后问道:“你认识一个叫‘白兰’的妖修吗?” 什么鬼?庾庆脑子一转,想起了点什么,叫‘白兰’的妖修他不认识,但他倒是听人说起过,当初在古冢荒地听那老鼠精提到过这么号人物,好像是自己所杀豹妖的夫人。 他不知道对方问的是不是这个人,若问的是这个人,那为何要问这个,难道这些人和那妖修有交情不成? 他环顾一眼狼卫虎视眈眈的场面,心弦紧绷,摇头道:“好像没听说过。” 魏鳞:“你确定没听过?” 庾庆摇头,“没什么印象。” 魏鳞手一挥,立刻有一名狼卫跳下坐骑,直接将那具黑豹的尸体给拖了过来,随手就甩到了庾庆的脚下。 魏鳞对那豹尸抬了抬下巴,“这个认识吗?” 又是黑豹?庾庆心中咯噔,他记得自己杀的就是一只黑豹,不过已经被自己斩,这只却还完整着,究竟怎么回事? 他确实不认识眼前这只黑豹,摇头道:“不认识。” 魏鳞:“既然不认识,那她为何要在夕月坊外谋害你?” 庾庆错愕,“谋害我?没有吧,它没有谋害过我呀!” 魏鳞看他样子不像有假,提醒道:“你从夕月坊出来不久,她腾空扑击你的时候,被我方大箭师射杀了,你当时下过马车,还亲眼见过中箭的她,怎能说不认识?” “啊?”庾庆吃惊不小,“它就是那黑衣女子?她谋害我?我真不认识她,她谋害我干什么?”说到最后一句,脑海中有念头闪过,想到了那只被他杀死的黑豹,猜也能猜到两者之间有关系。 可问题是,这只黑豹怎么会知道是他杀了另一只黑豹,许沸泄密了不成? 魏鳞:“她叫黑灵儿,这十几年一直隐居在夕月坊,她有个弟弟叫做黑云啸,白兰就是她的弟媳,昨晚她针对你的行动在先,白兰策应在后。你确定你不认识他们?” 言下之意很清楚,无缘无故,他们为何要害你? 庾庆猜到了大概的原因,却依然摇头否认,“不认识。” 魏鳞盯着他沉默了一阵,徐徐道:“我方将夕月坊合围后,并未搜到白兰,她应该是在合围前跑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吧。”说罢拨转坐骑而去。 地上的黑豹尸体立刻被拖走,一群狼卫亦如潮水般退下。 魏鳞坐骑才出巷口,便被飞奔来的一骑拦下,一人靠近了递给两卷文书,“统领,查到了一点有关那个白兰的情况。列州赴京的考生,古冢荒地遇袭,根据所抓妖修提供的口供,那次袭击,就是黑云啸和白兰这对夫妇策划的。阿士衡与这些妖修可能有关联的地方,目前能查到的也就是古冢荒地事时。这两份文卷都是列州护送人马交差的口供。” 魏鳞当即在月光下打开了一卷文书查看,正是所谓妖修的口供,指证了黑、白夫妇策划了袭击事件。 继而又打开了另一卷文书查看,这份则是庾庆、许沸和虫儿的口供,讲述的是古冢荒地遇袭后的经历。 看完这些,魏鳞缓缓回头看向了钟府,手中文卷抵还,“白兰上次与他有交际的地方,也是他失踪了一段时间的地方,这真的是巧合吗?阿士衡可能没讲实话,立刻查一下这个许沸和虫儿的下落。” 他身为狼卫的内卫统领,就是负责狼卫内部安防的人,自有一定的甄别眼力。 “是!”麾下领命。 之后,一群狼卫才算是彻底从钟府周围消失了。 庾庆静静站在门口目送,心中满是疑惑,那豹妖若是袭击自己的话,为何会是军方的人出手射杀,军方总不会是在保护自己吧?还有就是这些人为何要对凶手追查不放? 门口下人出来了,围墙上有护卫冒头了。 钟粟几人也出来了,钟粟走到庾庆边上问:“怎么回事?” 庾庆纳闷摇头,“不清楚,有点莫名其妙。” 对他来说,有些事情也没必要跟他们说。 钟府归于平静,庾庆一回东院,立刻奔正厅的沙台旁,一手插进了沙子里面,拽出了那只匣子,快打开了查看。 见到匣子里的剑诀还完好存在,才松了口气。 明天就要走人了,这宝贝他肯定要带走的…… 虫儿的下落现在也许不好找,许沸的下落却是一找一个准。 再次出现的一群狼卫,又把曹府给围了。 把曹府上下给吓的,曹府主人曹行功不得不出面,陪着笑脸与门外狼卫略点头哈腰一圈后,才朝居中的魏鳞拱手道:“军爷,不知找再下外甥何事,可是他犯了什么事?我与兵部侍郎黄大人也算是…” 魏鳞一口打断:“少废话!我再说最后一次,让许沸出来见我!” 曹行功皱了眉头,一脸阴霾,但还是回头对管家示意了一下,“让他出来吧。” “诶。”管家弓腰一下,旋即快步跑进了院内。 没一会儿,许沸带到。 一看外面阵势,许沸便胆战心惊,战战兢兢见礼,“下官许沸,不知将军找下官何事?” “不相干的人回避。”魏鳞又是一声令下清场。 很快,整个曹府露面的人就只剩下了许沸一人。 魏鳞偏头示意,一名狼卫跳下坐骑过去,给出了一份文卷让许沸看。 见许沸的眼力在月光下看着费力,遂闪身而去,摘了曹府门口的一只灯笼,亲手提了给许沸照明。 许沸又不傻,稍微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正是他、庾庆、虫儿在古冢荒地失踪回来后的交代。 只是不明白突然让自己看这个是什么意思,而且还如此兴师动众的,搞的他心惊肉跳不止。 见他看完了,魏鳞问道:“许沸,你们的这份口供中可有什么遗漏,或者说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许沸目光乱闪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他的心理素质比起庾庆来可就差远了。 关键是他现在不敢承认,搞不清事情有多大,也不知欺瞒朝廷的事给抖出来后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前途,如今舅舅正在为他这个同进士的职缺想办法活动呢。 魏鳞面无表情的凝视了他一阵,淡淡一句话,“带走!” 立刻有一根绳索兜头而来,当场将许沸给绑了,一拽,许沸整个人便飞起。 “你们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我是朝廷命官,我是朝廷命官……” 许沸连声惊叫,没用,已被人提溜粮袋似的,搁在了巨狼的后背摁着,随着撒开了腿驰骋的巨狼走了。 一群狼卫又瞬间如潮水般退下了。 没多久,曹行功快步跑出家门,确认自己外甥被狼卫抓走了,脸色很难看,突大声道:“备马!快备马!” 一匹快马紧急牵来。 曹行功连护卫都顾不上带,翻身上马拨转方向便疾驰而去。 一路不顾京城不得纵马狂奔的规矩,快穿街走巷。 好一阵狂奔后,他来到了一座豪门大宅的后院,未走大门,而是连连敲响了后门。 后门开出一道缝,门子一看是他,连句多话都没有,立刻放了他进去,显然熟悉认识。 穿杂院,入幽庭,一路小跑赶路,终于在亭台楼阁中的一处水榭纱幔外气喘吁吁停下了,唤了声,“大人。” 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者躺在躺椅上,飘荡的纱幔挡着,看不清真容。 老者在泡脚,两名女婢跪在地上,各捧其一脚按摩。 “大晚上的,何故气喘吁吁而来?”里面老者问了声。 “大人,小人那外甥被狼卫给抓了……”曹行功噼里啪啦的把事情经过给讲了遍,最后一掀衣衫下摆,竟噗通跪在了纱幔外,“小人实在是没了办法,求大人搭救!” 里面老者徐徐道:“连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你让我如何搭救?老夫是能直闯狼卫驻地要人,还是能大晚上叩开宫门惊扰陛下救人?” 第一二一章 混账东西   轩阁内,一张圈椅,一个人静坐。   没人陪,没茶水,没其它任何陈设,四面通风的轩阁内也无任何照明,幽幽暗暗。   遇上有事的时候,梅桑海就喜欢这样不声不响的独自坐在这里,看着阁外昏暗灯光和月光交相辉映的一树树暗香,看树枝在幽暗光影下的形态。   管家孔慎走入了轩阁内,提醒道:“老爷,该休息了。”   梅桑海:“狼卫都直接进城了,不消停下来,谁也休息不安心。”   孔慎:“正要告诉老爷,狼卫已经出了城,暂时没了动静。”   梅桑海:“狼卫到底在干什么?”   孔慎:“不清楚。关键事先毫无征兆,说出动就突然出动了,详情还有待了解。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狼卫确实是太嚣张了,已经明令为城外驻军,却是说闯进城就闯进城,简直是肆无忌惮!”   梅桑海反问:“宫里那边有动静吗?”   孔慎:“宫里目前没有任何异常迹象。”   梅桑海那看不清的面容往后靠了靠,叹了声,“看到了吧,嚣张也是陛下纵容的。没办法,陛下既想驱使司南府助他长生,又怕司南府那边失控,那个地母可不是谁能管住的,只能倚仗军方的精锐力量对其进行制衡。司南府是他一手纵容的,狼卫也是他一手纵容的,你说谁对谁错?”   孔慎听的唏嘘摇头……   天微微亮,庾庆又出门了,正常的早班点卯。   马车一路踏踏敲响清晨的街道,将其送到了御史台。   人刚进御史台,又见林成道在走廊拐角挥手,遂走了过去。   两人见面打了招呼后,庾庆也关切着问了句,“昨天军方那动静,你姑姑那没事吧?”   林成道:“应该没事,我打探了下狼卫昨夜给兵部的报由,说是途中袭击列州举子的凶手被他们现了,情急之下来不及上报才采取了手段,解释了狼卫为何突袭夕月坊和突闯入城内,夕月坊暂扣的人当晚就都放了。下班后,我再去看看。”   “哦,那就好。”庾庆随便敷衍了两句,便回差房点卯去了。   签到后,他便又在那等。   等了好一阵,才又见裴青城不疾不徐来到,庾庆立刻出了差房跟了上去,一直跟进了裴青城的公务房内。   茶水、文书什么的又有人流程似的往裴青城的案头上放。   裴青城不时朝老老实实旁站的庾庆瞅上两眼,待案头东西都递交好了,他才挥手让其他人退下了,又问庾庆,“听说昨晚跑去吃请了,还给人题字了?”   庾庆抬头,略显错愕,忍不住问了句,“大人怎知道的?”   有点怀疑是不是林成道对外声张了。   裴青城哼道:“能不知么,一幅‘人间好’的题字将一小馆子捧上了天,如今连我都知道了夕月坊有一处叫‘小鲜楼’的馆子,连我都想去看看究竟有何好吃的,竟能让堂堂探花郎尝后留下‘人间好’的感慨。   还看不明白吗?人家借你的名气连夜为自己的馆子打招牌。以后再题字时,自己先考虑清楚了。   再就是吃请什么的,自己要长个心眼,你现在是朝廷命官,什么人的宴请能去,什么人的宴请不能去,必须要划清界限。你是御史台的人,向来是我们在这事上参别人,你别反被别人给参了。”   是叶点点那边放出的消息?庾庆心里嘀咕着。   裴青城随后又补了句,“那个‘小鲜楼’的东西,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吃?”似有些好奇。   想着昨晚吃了人家几千两银子,庾庆没说不好的话,又想起林成道给的好处,遂主动道:“下官觉得还好,挺雅静的,就是东西有点贵,不过是咱们文库库理林成道的姑姑开的,让林成道帮忙安排的话,应该是比较实惠的。”   裴青城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庾庆自然也不忘自己的事,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人的,又从袖子里摸出了昨天就准备好的辞呈,走到案前双手奉上,“大人!”   裴青城目光定格在他手上,眼皮跳了跳,问:“什么?”   庾庆谦卑道:“辞呈!”   裴青城一字一句道:“不准!”   庾庆双手将辞呈放在了案上,后退开了说道:“大人,这官场真的是不适合我,还请大人成全!”   谁知裴青城一把抓起辞呈便摔回了他的胸口,“没写好,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庾庆看着落在脚下的辞呈,愣住了,连看都没看,就说没写好?   这回他终于明白了上回的辞呈是怎么回事,不是他没写好,而是人家不同意的借口而已。   庾庆当即捡起地上辞呈,再次双手奉上,“大人,下官心意已决…”   裴青城怒斥打断,“你决什么决?你当这京城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想辞官就辞官?你的出身背景,注定了你一脚踏进京城就卷入了漩涡,注定了你一脚踏入仕途就没有了退路。   外面到处传你丢了状元的事,你以为是哪来的风声?这是有人在蓄意传播!我告诉你,就是有人在针对你造势,就是有人意图对你不利,这个风口上你还敢节外生枝,脑子进水了吗?   我把你留在身边是为什么?就是怕你行错踏错,就是为了把你放在身边庇护,是为你好!你的辞呈我不准,现在立刻拿着你的辞呈滚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庾庆无语,这一个个的,都说是对自己好。   这个也说抱过他,那个也说抱过他。   这个表示在保护他,那个也表示在保护他。   这个好像跟阿节璋是一伙的,那个也好像是跟阿节璋一伙的,鬼知道是真是假。   阿节璋一家子当年是被谁害的?   谋害阿节璋一家的人为什么要把派出的凶手给灭口?   阿节璋为什么不敢轻易跟自己人联系?   这不明摆着的嘛,连阿节璋都怀疑是自己人干的。   所以这些个鬼话,他庾庆压根不信,不管谁说什么,他一个都不信。   他不清楚阿节璋跟这些人的事,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去甄别敌我,但有个道理他还是懂的,那就是坏人不会说自己是坏人,都说自己是好人。   这些都可以暂且不管,最要命的是他现在没办法再滞留京城。   十几天后的锦国大庆,他就算告假把明先生给请来了也没用,请明先生就必须要找到小师叔,必须要小师叔和明先生配合才行。   姑且不论小师叔答应了明先生殿试是最后一次麻烦人家。   他不可能既跑去找明先生,还跑去找小师叔,两边根本不顺路,甚至是天南地北的。他肯定是要先去找到小师叔,然后再让小师叔去找明先生,问题是谁敢保证能顺利找到?   时间上不宽裕,十有**来不及了。   还有后面和钟府的婚事,怎么办?   没办法留了,既然迟早要走,不如早走!   可眼前,他面对的是御史中丞,也不可能摁着裴青城的脖子逼人家答应。   看人家的态度,他只能是拿着辞呈先暂且退下了。   待他一走,砰!裴青城一掌拍在了案上,气的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公务他也没了心思处理,又起身了,重新端了官帽戴上,就此离去,要找人去商议此事。   有些事情他能拦一时,不能拦一世,全天下也没有逼人做官的道理,做错了事算谁的责任?   所以他必须去找人商量,必须得想办法化解‘阿士衡’的去意才行……   回到自己当差的房间,庾庆刚坐下不久,便看到了裴青城从窗外离去的身影,不知想到什么,立刻起身,一路悄悄跟到了御史台门口。   确定裴青城是乘马车离开了,他又回到了差房,琢磨了一阵后,他找了六张空白帖子,当场写了几张请帖,又各写了一份地址夹在请帖内,然后离开差房出了御史台大门,找到了候用在外的车夫和两名护卫。   庾庆把请帖交给了三人,交代道:“我中午要宴请这六人,你们各去两处递帖子,里面附有各处地址,我等你们消息。”   请帖是给詹沐春、许沸和苏应韬四人的。   护卫和车夫自然是各自领命。   庾庆从马车内拿了自己的便装,返回了御史台内等着……   半上午过去后,两名护卫和车夫才6续回来交差,接到请帖的六人皆有回复。   苏应韬四人皆欣然表示一定会赴宴。   许沸那边却说没空,连理由都没有给一个,反正就是不来。   詹沐春也是没空,送信的护卫也说确实没空,说找到詹沐春时,其人正在准备离京公干。   不过詹沐春回了一封手书,庾庆打开一看,是詹沐春在表示抱歉,表示实在不巧,说是与京相邻一带了水灾,造成大量百姓流离失所,灾民很有可能奔京城来。   信中说这不是小事,他要陪同上官紧急奔赴事之地现场勘查,确定灾民数量后京城这边才好做应对的筹备。   说当士衡兄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可能已经随上官出了,再三抱歉,表示返京后会回请。   庾庆看后无话可说,只能作罢,让护卫和车夫在外面等着,说自己要不了多久就出来。   回到差房后,庾庆换了衣裳,穿上了便服。   官府脱了下来折叠了个整整齐齐,官帽端正在上。   他就此端了东西直奔左史的公务房。 第一二二章 辞呈   锦国御史台以御史中丞为主,下设左右御史,意为御史中丞的左右副手。   左御史年已老迈,姓齐,年近老退。   闻听庾庆来见,多少有些意外,但还是让人去招呼了进来。   庾庆一进左史公务房,俯身便拜,“下官阿士衡拜见左御史大人。”   齐左史端坐案后,捋着花白胡子,端着姿态,没什么好气道:“原来是探花郎,今日有缘得见,还真是本官的福气。”   话里的不满溢于言表,当然,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庾庆捧着的官服,有点不知是几个意思。   没办法,没见过庾庆这么不识相的,来御史台赴职这么久了,竟没点混仕途的觉悟,居然一次都未来拜会过他。   他倒不是要庾庆给他什么好处,而是感觉庾庆抱上了中丞大人的大腿后有点不把他给放在眼里。   连起码的尊敬都没有,还不允许他说两句怪话不成?   庾庆愣了一下,他又不傻,多少品味出了点味道,当即上前几步,将官服放在了人家的案上,又掏出了辞呈,双手奉上,“下官知错了,特来向左史大人请罪!”   不知什么东西,齐左史接了打开,眼睛不太好,拿远了点才看清文帖上的内容。   不看清还好,一看清是辞呈后,顿时“啊”了声,忙抬眼,看了看案上官服,竟有些结巴地问:“请…请罪?”   庾庆拱手道:“下官不通人情世故,实在是不适合走仕途,就此向左史大人请辞,从今往后一别两宽,左史大人保重!”说罢扭头便去。   他去意已决,这次聪明了,不再啰嗦,扔下东西就跑人。   下站的几名官吏当场惊呆了,新科探花才来御史台没几天就辞官,这不是开玩笑吧?   这乐子是不是有点大了?   加之听了庾庆刚才的话,几名官吏皆惊疑不定地盯向了齐左史,皆以为是他逼的探花郎辞官了。   除了这个理由,他们实在是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能让前途大好的探花郎辞官。   懵了半会儿的齐左史旋即也反应了过来,又“啊”了声,脸色大变,紧急站起时,腰间咔嚓一响,导致再次“啊”了声,扶住了自己的老腰。   前一声“啊”是吃惊,后一声“啊”是动作太大把老腰给闪了。   他也顾不上了老腰的疼痛,挥手朝着庾庆离去的背影疾呼,“探花郎…阿士衡,留步,老夫并非此意,你误会了老夫!”   庾庆当做没听到,大步走人。   那心态叫做一个心中舒畅,你们玩去吧,老子不奉陪了!   齐左史哪能安坐,挥手朝堂内几人喝道:“还看什么,还不快拦下他!”   几名官吏连声应下,赶紧小跑着去追人。   一名随侍要来扶也要去追的齐左史,却被齐左史拒绝了。   齐左史挥着手中的辞呈示意,让随侍赶紧把庾庆的官服端上,得赶紧送回去摆平这事。   老人家那叫扶着一个老腰去追,一辈子做梦也没想到能遇上这样的事。   试问,闹出个逼得探花郎辞官算怎么回事?   而且这个探花郎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四科会元。   传出去不说朝廷怎么看,天下人的唾沫星子估计也能淹死他。   自己已经快要老退了,马上退休了,再搞出个这样的事实在是吃不消。   因而顾不上自己的地位,也顾不上自己的老腰,得去追!   一手挥着辞呈喊着,一手扶着老腰,侧躬着站不直的老腰,追去!   一群人如此大呼小叫之下,很快惊动了整个御史台。   御史台内很快乱作了一团。   一群文官哪拦得住庾庆,去意已决的庾庆左右挥手连拨,一个个便踉跄开了。   “士衡兄,你不能想不通啊!”   闻讯赶来的林成道大惊失色,也追到了御史台大门外阻拦,也被庾庆一把给拨开了。   捧着他官袍的人拦在他跟前,也被庾庆一把拨开了,他的官帽当即一路滚下了台阶。   “阿士衡,老夫命你站住!”   扶着老腰快步追出来的齐左史拼命大喝一声。   走下台阶的庾庆停步转身,朝众人拱了拱手,最终对着齐左史鞠躬一下,“诸位无须再劝,是我无心仕途,与左史大人无关,从此山高水长,有缘再会,就此拜别!”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台阶上的一群人愣愣的,皆面面相觑。   扶着老腰、腰躬着的齐左史亦凝噎无语,花白胡须在风中微微飘动。   庾庆的话算是当众给了他一个交代,他堂堂四品大员今天为了劝一个九品芝麻官也是真的不容易。   人群中的林成道神色异常复杂,昨天一顿豪阔宴请,没想到竟换来一场这样的送别。   他脑子里在晃悠庾庆前前后后搞辞呈的事,闹了半天,敢情人家是玩真的,这是为什么呀?   都不明白,台阶上的一群人都想不通,明明有大好前程等着,为何要辞官?   对面树荫下等候的马车立刻驱动过来,两名护卫见御史台内涌出这么多人的情形,不解其意,待庾庆登车时方问,“公子,他们这是怎了?”   哪怕看到了台阶上滚下了一只官帽,做梦也不会想到庾庆是辞官。   走上车辕的庾庆一掀车帘钻了进去,坐下后抓了自己的佩剑在手,现还是这玩意的手感好,哈哈大笑着回了句,“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和我们无关了,走,去请帖上的地址,咱们请客去。”   车夫和护卫自然是听他的,一辆马车和两匹马载着人踏踏而去。   御史台大门外的高高台阶上,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员无语目送着,皆有恍然如梦的感觉。   齐左史看了看还握在自己手中的辞呈,叹了声,“谁知道中丞大人在哪,去个人通报!”   这事他做不了主,也不敢做这个主,否则逼退探花郎的帽子搞不好又要扣他头上。   其实一个小小芝麻官辞官没什么,可这个芝麻官的背后不简单,事情弄成这样还不知会变成怎样的走向,齐左史身在京城多年,是有一定嗅觉的,已经感受到了风雨欲来……   御史中丞裴青城没在别的地方,身在玄国公府内,正与一身锦衣玉带的玄国公应小棠一起逛花园。   边逛边聊,两人聊的正是庾庆要辞官的事。   这已经是庾庆第二次要辞官了,裴青城看出了庾庆是真不想留了,也是要找应小棠拿个主意,该如何排解此事。   这里还没商定结果,便有国公府的下人跑来禀报,“国公,御史台来人了,说有紧急要事见裴大人!”   络腮胡子有点红的应小棠看了裴青城一眼,见他皱了眉头,遂道:“让人过来吧。”   没一会儿,一名算是裴青城心腹之一的六品御史台官员快步来到,先拱手向两位行礼后,便疾报道:“大人,不好了,阿士衡递了辞呈、交了官袍,辞官走了!”   应小棠和裴青城双双瞪大了眼睛,见过着急的,没见过辞官也能这样着急的。   之前裴青城才阻拦过,两人都没想到庾庆还能干出背着裴青城再来一次的事。   裴青城瞬间黑了脸,沉声道:“没人阻拦吗?”   “拦了,拦不下啊,他扔下辞呈和官袍就跑了,齐左史为了追他,连老腰都给闪了……”来者将御史台内生的情况大致讲述了一遍。   “胡闹!”裴青城怒不可遏地跺足怒斥。   应小棠有点懵的样子,反问:“会试能考出四科满分的人,竟能干出如此混账之事?”   裴青城火冒三丈的样子,失态了,“国公是不知道,那厮行事确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对仕途上的东西简直毫无任何觉悟可言,不像他父亲能在陛下和司南府中间周旋那么久,我真有点怀疑他是不是阿节璋调教出来的,气煞我也!”   应小棠摆手,“先不要气,这事一出,恐怕有人要顺手下刀,这小子是主动把自己脖子送到了别人的刀口下!”   裴青城又跺脚道:“我来之前才提醒过他,已经挑明了告诉他,有人在针对他造势,要对他不利,让他不要在这风口浪尖上节外生枝。现在看来,我也不知道他是没有听懂,还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简直混账到家了!”   应小棠:“先不管这些,先把他辞呈摁住,没有辞呈就还能改口,此事要快!”   “我现在就回去。”裴青城拱了拱手,急匆匆转身就走。   “你御史台是监督别人的,你的座驾不好在京城内驰骋冲撞,坐我的车去,能快点。”应小棠喊了一声,让裴青城留步后,立刻回头喝道:“备车!”   很快,玄国公车驾备妥,不但是裴青城紧急登车,就连应小棠也临时决定跟去,有他在的话,好随时调遣人手应急,算是做了以防万一的准备。   鞭声一响,国公车驾立刻隆隆奔跑起来,前面有坐骑率先开路,后面跟着一堆卫士。   尽管如此,一路上还是未能避免一些磕碰。   但已经顾不上了,一行火急火燎赶到了御史台。   裴青城下了车立刻快步拾级而上,应小棠逗留车内等消息……   左史公务房内,正让人揉腰的齐左史突见人闯入,见是裴青城,立刻慢慢站起欲行礼。   裴青城不跟他废话,直接问道:“阿士衡的辞呈呢?”   此话一出,公务房内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吭声。   裴青城立刻意识到了不对,怒喝:“阿士衡的辞呈给我!”   齐左史尴尬道:“中丞,你来晚了一脚,就刚刚,吏部突然来人,把阿士衡的辞呈给要走了!”   裴青城冷目骤然扫向四周,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用说,定是外界安插在御史台的耳目走漏了风声,否则消息不可能这么快传出去。   不过也能理解,这么多人的地方,有外界耳目很正常。   “老齐,我看错了你!”裴青城对齐左史冷冷砸下一句话,就此转身大步而去。   齐左史一脸苦涩,他若坚持,吏部拿不走那份辞呈,至少不可能硬抢,起码能等到中丞大人回来再做决断,但是老退在即的他不想得罪人。 第一二三章 借钱 当然,给了吏部就得罪了御史台这边。 可他很清楚哪边能惹哪边不能惹,他在御史台多年,在御史台效力到老,于此老退,就算对他再不满,于情于理御史台这边都不会把他这个老人给怎样,包括中丞大人。 该给他的,照样是一样都不会少他的。 另一边却不会跟他讲这个情面,他若硬扛着不给,那就是得罪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往往就是更容易伤害不会伤害自己的人。 他自然知道中丞大人对自己失望了。 也知道那份辞呈落在了吏部的手中会引起什么后果。 两伙人立马要就‘阿士衡’的死活一较高下,那张辞呈点燃的不是个人恩怨,点燃的是两个派系之间的斗争。 吏部能第一时间赶到这里要辞呈,就已经很说明问题。 说明其中一伙人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狼一样,第一时间循着割开的伤口凶残的扑了上来。 一边想要‘阿士衡’的命,要借此重创另一边。 另一边则要尽力保‘阿士衡’的命,若是阿节璋的儿子一踏足京城就被人给弄死了,无异于被杀鸡儆猴,对这边将会产生一系列的深远影响。 一手撑着腰的齐左史慢慢转身了,慢慢走向了桌案,“唉!”一声垂垂老矣的悠长幽叹自他的口中。 他知道,自己要提前写告老辞呈了…… “取走辞呈的是吏部的什么人,长什么样?” 大步而行的裴青城边走边问。 “是曲文生他们……”伴行在旁的相关人员紧急报知。 一行出了御史台大门,裴青城可谓步履匆匆地跑下了高高台阶,直接跑到了国公马车旁,拨开了窗帘,对车里的人道:“来晚了一步,辞呈被吏部的人拿走了,现在立刻派人去追,希望能赶上。” “怕什么来什么,自己手上的东西还真能让别人拿走,你御史台的人是干什么吃的?裴青城,你对御史台的掌控太弱了!”车内的应小棠训斥了窗外人一番,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又喝了声:“来人!” 一名随行将领立刻近前听候吩咐。 没什么好说的,裴青城这边的人告知是谁拿走了辞呈,人长什么样。 应小棠这边的人记下后,立刻派出了二十余骑沿可能的路线去追,皆往背上插了旗,假冒八百里加急的传令兵,一路在京城纵马狂奔追击。 “阿士衡在哪?” “不知道,可能回钟府了。” “找!” …… 京城一处土丘地,长满了竹子,有酒家圈起了一处竹园经营买卖,名为隆园坵。 庾庆之前在京城溜圈想找火蟋蟀买家时,曾见过此地的雅静,没有人来人往的什么,能避免太多的人认出自己,也算是因夕月坊之行长了教训,因而这次的宴请设在了此地。 他虽不知狼卫说的是真是假,经了提醒后也还是怕被白兰给找上,多了几分小心。 不过店家还是认出了探花郎,没办法,名气太大了,游街的时候确实见过。 没有提前订雅座,也没问题,店家主动表示今天的宴请全免费,唯一的请求是请探花郎题字。 听到免费,庾庆略有心动,但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又有点犹豫。 随行护卫当即拉了一下庾庆的袖子提醒示意,让他慎重。 钟府交代过,尤其是钟夫人,那更是再三交代,让他们盯着公子,不要让公子随意给人题字。 钟夫人文简慧在这件事情上是很怨念的,重点是连她这个丈母娘都没有捞到半个字。 好在人店家自觉,知道自己一顿饭让探花郎写什么词赋有点过,只求题个店名,回头好让人照探花郎的字重塑招牌。当然,这也不简单,对做买卖的来说,招牌这东西放在什么时候都重要,也许是一辈子的,一些老字号是能当传家宝的。 等于就抄三个字,就能免饭钱,庾庆欣然答应,斥退了阻拦的护卫。 论写字他还是挺有信心的,底气十足,因为真阿士衡写的也没他好。 店家立刻笔墨纸砚伺候,庾庆挥毫泼墨,“隆园坵”三个黑字赫然醒目于白纸上,颇有灵韵,一看就好看的那种。 店家两眼放光,连赞好字,见庾庆就要搁笔,慌忙求庾庆高抬贵手留名。 这很重要。 将来传给子孙的时候,尤其是子子孙孙传下去的时候,那就是一段有名有姓有来历的真实典故,咱家的招牌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四科满分会元亲笔书写的! 庾庆稍犹豫,还是留下了阿士衡的名。 店家捧着到手的字,如获至宝般连连谢过,命伙计好生款待。 不过庾庆也有交代,只想安心宴请,希望这边不要张扬他来了,店家自然是满口保证下来。 目送了店家兴奋而去的样子,庾庆多少有些纳闷,可惜用自己的名字写字不值钱…… 客人没让庾庆久等,苏应韬、潘闻青、房文显和张满渠6续来到,都提前到了,都没敢让庾庆久等。 庾庆放低了姿态迎接,双方自然是相见甚欢,一番客套免不了。 见庾庆这般态度,苏应韬四人是很兴奋的,也听说这位成了御史中丞大人身边的红人,能结交上是他们的荣幸,何况还是这位主动宴请,说出去都倍有面子,会让人高看一眼的。 宾主落座后,不免提到了大家相熟的詹沐春和许沸。 因为四人实在是有点奇怪,好好的为何会单单宴请他们四个。 “本来也邀请了他们,奈何他们都临时有事,都实在是脱不了身。一个要跟着舅舅拜会什么人,谋什么职缺,另一个则赶着要出京公干…”庾庆说着还摸出了詹沐春给的那份手书回复当证明,递给了四人看。 四人轮流传看后皆表示理解,多少也有些感慨,同为一届考生,人家已经成了朝廷命官忙于国事了,再看看自己… 客人一到,酒菜就开始上了,质量颇高,店家为了招待探花郎,为了博探花郎一个好口碑也是下了血本的,最拿手的直管上。 吃吃喝喝一顿后,苏应韬终于主动问到了关键,“士衡兄今番请客,可是有什么说法,或是有什么吩咐于我等?若是后者,尽管吩咐。” “不错,你我之间无须客气。” “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其他人皆附和,都不是傻子,他们之间哪有无缘无故请客的道理。 既然是主动点题了,庾庆也就不客气了,故作犹豫道:“说来惭愧,原因有二,其一是来向诸位道歉的。上次在曹府,我说了荒唐话,我舅舅并非什么京城富。” 当时说这话时是无所谓的,压根没想过还会在一起,是准备考后就走人的,未曾想到会闹成这样。 “士衡兄说笑了,意气之争罢了。” “没错,置气的话,焉能当真。” “休说士衡兄,置气话我们一样对士衡兄说过,难道还要一辈子记仇不成?” “我们能相识就是这辈子的缘分,当惜福。过去的不愉快,就不要再提了。” 四人哈哈大笑,皆有一笑而过的气度。 其实四人后来也闹清楚了,也实在是‘阿士衡’后来的名气太大了,那个什么钟府是不是京城富瞒不住的,不过也确认了钟府确实是富贵人家。 潘闻青忽好奇道:“士衡兄,听闻钟氏长女是你的未婚妻,听说快要完婚了,可是真的?” 张满渠笑道:“怕是假不了,届时我等怕是免不了要讨杯喜酒喝。” 庾庆却在那唏嘘摇头,“这正是我找诸位的原因之二。” “哦?”四人相视一眼,苏应韬举杯道:“士衡兄慢慢说,我等闲人有的是时间,愿闻其详。” “嗯。”几人皆点头。 庾庆叹道:“是这样的,其实是有求于四位。这不是婚期将近嘛,一应事务都是钟府在操办,可我想吧,自己也不能毫无作为,也想准备点东西,然而一问价钱,确实是囊中羞涩。我初到京城,也不认识什么人…”多话就不说了,在那摇头。 四人相视一眼,皆恍然大悟,明白了,这是来借钱的,难怪会主动宴请他们。 房文显试着问了句,“不知士衡兄还差多少钱?” 庾庆竖起了三根手指,观察着四人的反应道:“三万两的样子!” 若不行的话,他就打算降一点。 几人的底,他多少也从许沸那了解过,都是列州那边的大户人家之弟,也是因门当户对才能玩在一起的,赴京途中结交詹沐春等人的所有开销也基本都是四人掏钱。 因为知道四人出的起这钱,也是敢花钱的主,他才敢开这个口。 花三万两折腾一趟婚事不算小钱,四人目光再次交汇。 苏应韬环顾道:“士衡兄轻易不会开这种口,必然是遇到了难处,这是士衡兄的终身大事,怎样,咱们四人平摊了,助士衡兄一臂之力?” 张满渠豪气道:“也别搞的那么紧巴,我们四个,一人出八千两吧!”回头问庾庆,“这样够不够?” “够了够了。”庾庆连连点头,心里却在后悔,现自己还是小家子气了,早知道说四万两了。 房文显举杯,“那就这样定了。” 几人当即一同举杯敲定。 第一二四章 风起 同饮一杯后,庾庆又提了要求,“是这样的,之所以今天着急请四位,是因为下午马上就要付钱款,如果你们不方便的话,那也没关系,不用勉强,我再找新认识的几个富商开口试试。” 苏应韬当即朝他摆手道:“士衡兄,你刚入仕途,那些接近你的富商不容易搞清居心,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房文显:“没错,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们,能帮上的我们定不会推辞。” 潘闻青:“这事好办,三位,我们这就让人去请一趟账房?” “好!”几人应下。 既然决定了结交,决定了借这笔钱,四人也痛快,立马出门一趟,叮嘱了车夫回去跑一趟,请账房来碰个面。 没办法,四人家里虽有点钱,但四人身上没那么多钱,四人也没到执掌家产的时候,一些大的支出也还是要走个章程的,没合理情由也拿不到这么大一笔银子。 随后又回来继续陪庾庆吃喝聊天。 身在此地陪客的庾庆却不知钟府已陷入莫名其妙。 应小棠和裴青城派去的人手都已经赶到了钟府,问庾庆有没有回来。 获悉庾庆未归,除派了一人回去报信外,余者皆守在了钟府等待。 钟粟询问生了什么事,这些人也不说,而凭这些人的身份,钟员外也不好逐客。 但钟粟这些年风里浪里过来也不是白给的,从来客的反应上,意识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遂安排了人去打听…… 曹府。 还未从昨夜受惊情绪中彻底走出来的许沸,这次被舅舅曹行功亲自喊了出来见客。 来客是个身穿黑斗篷的人,帽子遮挡了脸,让人看不清面容,曹行功直接将其带到了许沸的住处。 许沸看的出舅舅对来人很敬畏,恭恭敬敬的,甚至一直含着腰答话。 曹行功脸面上的伤还未好,似乎也没当回事,只顾眼前,叮嘱许沸不得有任何隐瞒,来客问什么就答什么。 来客问的也没别的,就是昨晚狼卫抓了他又放了他,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来客想要掌握详细的情况。 实在是狼卫昨夜的动静太大了,狼卫找了什么人,调阅了什么东西,都有人在顺藤一路核实。 见舅舅的态度如此,许沸只好老老实实做了交代…… 国公马车,漫无目的行走在京城街道,一骑追到,往窗口内递出了一份情报。 应小棠接了情报到手看后,冷笑一声,“还真是好快的度,这是不想给我们构筑防御的机会。对方已经开始难了,已经兴起了风声,说陛下因旧怨故意把阿士衡的状元贬成了探花,阿士衡知情后怨其不公,京城内摔冠而去,上任不足三日便怒辞而去!” 陪同在车厢内的裴青城顾不上什么礼节,一把抢了情报到手查看,看后愤怒无比,“哪来的什么摔冠而去,当时情况我问过,只是劝阻时帽子不小心滚落在了台阶下,一群无耻之尤!” 应小棠:“官帽是滚落的,还是摔落的还重要吗?人家早已造势在先,布局在前,就等着阿士衡稍有失足。对方这风声是要放给陛下听的,等着吧,要不了多久,这风声一定会传到陛下耳朵里去。 这事一旦传开了,必将轰动京城,必将天下传唱,陛下听闻这风声的后果可想而知!若辞呈不在对方手上,我们还能说是谣言,还能有机会挽回,如今人家辞呈在手,阿士衡写下的白纸黑字就是如山铁证!” 咚!裴青城一拳砸在了座位上,玄国公当时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第一时间就盯住了问题的关键,想要摁住辞呈,结果还是晚了,他这一拳是在恨齐左史误事! 他痛声道:“既是有心作祟,想阻止这风声传到陛下耳朵里怕是不可能了。” 应小棠:“要不了多久,听闻风声的陛下就会下令抓捕,为今之计是不要让人落在对方的手上接受审讯,我们要先一步把阿士衡给抓了,先把人控制在自己的手上保护起来,再跟对方扯皮,伺机颠覆结果。” 裴青城沉声道:“国公不是派了人保护他吗?当立刻联系保护的人,联系上了自然就找到了。” 应小棠:“保护他的人也不会每时每刻上报他的行踪,之前的事态还不至于如此。不出事,暗中保护的人不会出消息示警,我们一时难知他们的具体位置。我已让军方动用分布在京城的密探,希望能尽快找到吧!” 裴青城沉吟道:“既如此,那想必我们应该能抢先控制人吧?” 应小棠略摇头,“未必!我现在担心的是,会不会有人早已在盯着阿士衡,若早有人在伺机针对的话,掌握阿士衡一举一动的消息传回频率一定是高过我们这边的。” 裴青城一惊,“也就是说,对方很有可能已经掌握了阿士衡离开御史台后的行踪?” 应小棠深呼出一口气,“但愿没有,否则会很被动!” …… 隆园坵,苏、房、潘、张四人在京城落脚地的账房都来了。 确定了是借钱给探花郎后,各家账房没有什么犹豫,当即将带来的银票给了四人。 四人之后又将银票转交给了庾庆,按照说好的,一人给了八千两。 庾庆一个劲的感谢,没说写借据的事,他也没打算写借据给他们。 还在赴京的路上,被四人一路羞辱的庾庆,虽骂不还口,唾面自干,可实则早就动了杀机。 他早就想杀了这四个王八蛋,到京后也准备离开时就动手,只是庾大掌门没想到自己会考上会元,又考上了探花郎。 如此一来,阿士衡不可能再露面了,他也就没了非杀四人不可的理由。 但并不意味着庾庆就能忘了这笔账,一路上同行了几个月,被甩了几个月的脸色,真当老子堂堂玲珑观掌门是泥捏的,谁都能羞辱? 自然是要算账的,要找回玲珑观掌门的尊严。 后来一想,还有比没钱更没尊严的事吗? 于是四人的命可以不要,但钱可以要! 他决定临走前从四人身上搞一笔钱再走人。 结果如他所料,这四个人精就像他一路上看到的那样,很会做人,果真没人主动提借据的事。 四人也不认为庾庆会赖账,在四人看来,人家的名声不比这点银子值钱?听说一诗词就能换不少钱。 庾庆暂时也放弃了玲珑观掌门的尊严,也没少对四人说好听话。 说什么自家在京城没什么家人,大婚的那天希望四人能当男方这边的伴郎之类的,希望四位能帮他应付一下客人。 苏应韬四人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皆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了下来,就等庾庆通知日子了,借据的事更没人提了。 钱拿到了,庾庆自然也就要跟他们散伙了,表示要去购置大婚用的物品。 四人表示可以陪同前往,被庾庆找理由婉拒了。 庾庆亲自送了四人上车离去,之后又要去登自己的车,过来送别的店家却提醒了一句,“探花郎,刚才有一位女眷说是您的朋友,在打探您的情况。” 要上车的庾庆一愣,自己在京城好像没什么女性朋友吧,转身问道:“什么样的人?” 店家道:“挺好看的一个女人,穿一身白衣服,对了,手里拿的一只手帕上还绣有一个‘白’字,可能是姓白吧。” 庾庆一听这描述便知自己不认识这样的女人,然而还是下意识联想到了一个人,白兰! 后脊背顿时有些凉,迅看了四周一眼,又对店家道:“应该是我朋友,她打探我干什么,她都打探了我什么?” 店家道:“就是问了下您是不是在这用餐,在哪一个雅间用餐,身边有多少人。对了,重点问了下哪辆车是您的座驾。问过就走了,还交代了不要告诉您,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这才跟您知会一声,既然是您的朋友,那就没事了。” 两名护卫顿有些警觉,皆看庾庆反应,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是朋友。 庾庆回头盯着钟府的马车琢磨了一会儿,忽又回头问店家,“你这里有马车吗?” 店家点头,“有两辆,平常备来接送客人的。” 庾庆:“那就劳烦您借一辆给我们用用。” 他也不说原因,但两名护卫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皆暗暗提高了警惕,暗暗观察着四周。 店家一点都没有推辞,庾庆说怎样就怎样,连车夫都配上了。 庾庆交代了钟府的车夫在这里等着,让一个时辰后再把马车和马匹带回去。 他自己则和两名护卫钻入了店家的马车离去。 不管是不是白兰,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送走了他们,店家如释重负,叹了口气,转身朝院子里的土丘上去了,辗转到了高地竹林中,见到了三名捕快打扮的人,朝居中的一名汉子拱手道:“赵头,都按您交代的说了,他果然另要了马车走。赵头,你们这究竟是,嗯…” 左边的一名捕快突然拔刀,一刀捅进了他的胸膛,顺带捂了他的嘴。 三名捕快分开一让,后面竟是一个现挖好的坑。 杀人者拔刀,顺势将人一推,店家倒在了坑内抽搐。 三名捕快随后迅围上来埋土,并清理现场,用竹叶掩盖…… 第一二五章 回来了   钟府,一间偏房内。   听完了一名管事人员的禀报,钟粟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茫然着问道:“为什么?他这是为什么?”   之前一帮文武官员闯来找人,他就察觉到了不对,特意让人去御史台那边打探,结果打探到一个惊天大消息,阿士衡居然辞官了!   一旁的李管家和杜肥也很震惊,同样不知道庾庆为什么要这样干,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   “你先去忙自己的,这事暂时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包括夫人和两位小姐。”   李管家对那位亲自跑去打探的钟府管事人员交代了一声,后者应声退下。   好一会儿后,钟粟再次问出了那句话,“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管家道:“员外,我这就安排一批人去找,找到了公子一问便知是怎么回事,兴许是消息有误。”   这话是自欺欺人。   有赖在钟府等候的那些文武官员,心里还能没数吗?不是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这些文武官员怎么可能不说原因死赖在钟府不走。   钟粟没吭声,陷入了百思不得其解的情绪当中,口中不时会问出一句为什么。   李管家只好自行去安排了……   钟府外,隔了一条街的僻静处,大树树荫下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内坐了一个人,一位眯着眼缝的白面汉子端坐正中,刑部司员外郎高则玉,身穿便装。   一旁巷子里站着一名吏员,正抓着钟府的一名下人交代着什么。   好一会儿后,那吏员出来了,于马车前禀报道:“大人,妥了。”   车内的高则玉淡淡说道:“老三,临时搭台唱戏,没时间准备,这么赶,找的戏子可靠吗?事搞砸了,兜不走的。”   吏员道:“大人放心,这厮偷了钟府的东西拿出去卖,被我们抓过。钟府可不是吃素的,这要是让钟府知道了,他不但活保不住,只怕两条腿也得被打折了先。您只管说什么时候动手,我保证不会有误。”   高则玉嗯了声,“时机很重要,一步都错不得,再等等。你先尽量安抚他,让他不要紧张,不要露出什么马脚。”   “好的。”吏员应下,又去了巷子里和那钟府下人聊天。   等了差不多半炷香的时间,有一骑来到,骑士勒马在车窗前,拨开窗帘对内道:“大人,那边报,目标两刻内应该就能赶到。”   高则玉嗯了声,挥手让他继续去探,继而又拨开帘子一角,对巷子里的吏员点了点头。   吏员会意,拍了拍那钟府下人的肩膀,耳语几句,后者颔,转身从巷子另一头去了。   吏员则回到马车边复命去了,“大人,开始了,其他人手我也准备好了。”   高则玉郑重叮嘱道:“记住,一定要看清人数,若人未走干净,你就要想办法把人给诱离或看住。”   吏员拍了胸脯,“晓得,大人尽管放心。”   钟府表面上看起来,其实和寻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别说许多下人不知道生了什么,就连文简慧母女三个也不知道。   钟府后门敲响。   开门的下人往外一看,叫嚷了一声,“疤子,你又跑哪玩去了,回头让管事知道了,又要罚你跪了。”   门外被称呼疤子的下人只因胸口有块被火烫过的大疤而已,边进门边回了句,“别瞎嚷,是管事让我去办事了。”挥了挥袖子,嗤声而去。   路上打量着,直奔前堂大厅方向去了。   前堂大厅内,一名文官和一名武官坐不住也站不住,颇有些不耐烦的感觉。   大厅外有几名文武官员,或在屋檐下,或在亭子里徘徊。   疤子悄然靠近在假山后面打量了一下,旋即转身左顾右盼,不一会儿见到一熟人从附近经过,立刻凑了过去,蹑手蹑脚到了人家身后,突拍人肩膀吓人一跳。   那下人恼怒咒骂之际,疤子拉了他走,安慰道:“别气,买了好东西送你。”   听说有礼物,那下人不信,“你会买东西给我?”   嘴上说着不信,人还是被对方给顺手挽着走了。   疤子问:“你就说你要还是不要吧。”   那下人肯定道:“真若有,自然是要,拿来吧。”   疤子打量了一下那边亭子里交头接耳的两名官员,又问:“你先猜猜是什么东西。”   那下人:“这我怎么猜,快说,是什么?”   眼看离亭子近了,疤子又道:“两斤熟牛肉。呵呵,对了,那你猜猜是谁送我的?”   那下人目露狡黠,似乎遐想到了什么,但看到亭子里有外人,立马规规矩矩端出了钟府下人该守的礼数。   疤子似乎没在意,亭子旁经过时,出声道:“直接说了吧,是咱们那探花郎姑爷送我的,我刚从街上回来时遇见了姑爷,姑爷大概是刚从哪吃请了,顺手就把熟牛肉给了我。”   一旁的下人颇意外,那位姑爷好像从不跟他们来往的,能记住你疤子长什么样?   然亭子里的两名官员却猛然回头看来,一人喝道:“站住!”   另一人则朝疤子招手,“你过来。”   疤子赶紧小步过去,就站在了亭子里外行礼。   “你刚从街上回来?”   “回大人,是的,小的刚刚回的钟府。”   “你在街上看到了阿士衡?”   “是,看到了姑爷。”   “他在哪?”   “是在正街上遇见的,姑爷跟几个朋友在一起,听他们说是要去西城湖上的花船上去游玩。”   “你确定你没听错?”   “真真的,不会听错,姑爷的一个朋友还说某个船上花魁好看来着。”   两名官吏相视一眼,随后迅跑进了大厅内,通报了一声。   大厅内随后出来几人,有人挥手招呼了一声,“走!”   等了好一阵的一伙文武官员又一阵风似的联袂去了,来时也是一阵风似的……   巷道里,见一群人骑马而过,蹲守的吏员立刻转身,经巷子跑到了另一头,对马车里的人禀报道:“大人,成了,是六个人,都出来了。”   马车里的高则玉道:“都交代好了吗?”   吏员:“大人放心,都安排好了。”   高则玉:“走吧,随我去探探虚实。”   吏员当即爬上了车,钻进了车厢内,车夫挥鞭驱车而去。   就在马车走了没多久,钟府的下人疤子又来了,又摸到了那条巷道里,憋着嗓子在那喊着,“三爷,三爷,你在哪?”   嘎吱!巷道里一家老旧房子的门开了,一名小吏朝他招手,“这里,过来。”   疤子立刻屁颠颠跑去,一脚踏进门,只见迎面走来两名面无表情的小吏,又突听后面咣一声关门,隐隐感到不妙。   还没等他回头,已经有一只手从他身后捂住了他的嘴,胸口传来剧痛,只见自己胸口冒出了一截带血的锋刃,惊恐之余亦感到自己身上的力气飞一般的被抽离,两脚软,喉咙里有血涌出呛住了呼吸。   他人被快拖到了一旁。   一旁有扒开的地砖,挖开的地坑,倒在了里面还没断气的疤子被快填埋,而后地砖回铺……   高则玉的马车停在了钟府的后门外,吏员下车敲响了后门做通告。   不一会儿,钟粟亲自赶到了后面来迎接,见了登门的高则玉,拱手道:“高大人,您怎屈驾于后门?”   他与高则玉也算是熟悉的,各种节日的奉礼他没落下过。   “钟员外,出了什么事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高则玉质问。   钟粟顿时一脸无奈,请了对方进来说话,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刚到一处静室坐下,李管家匆匆来报,“员外,公子回来了,回东院去了!”   钟粟蹭一下站起,当即拱手向高则玉告罪,要先去见见庾庆再问。   而高则玉此来正是要顺便一探虚实的,想判定另一伙人和这边的沟通情况是否被己方拿准了节奏,要确定了情况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因而高则玉也没客气,跟着钟粟一起去了。   庾庆的确回来了,的确回了东院,而且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头向钟粟告辞,说明了情况就立刻走人,这见鬼的京城他是一天都不想多留了。   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又有三万多两的银票到手。   这里刚把包裹装好,急匆匆的钟粟已经带着人赶到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钟粟劈头便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辞官?”   庾庆愣了一下,看看同样黑了脸的杜肥和李管家,还多出一个不认识的,不知哪来的凑热闹的。   他默了默,叹道:“你们已经知道了…钟叔,对不住,让大家失望了,这京城真的不适合我。”   高则玉一瞅两边态度,大概心里有底了,当即出声道:“阿士衡,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惹上了大麻烦,也给钟府带来了大麻烦!”   此话一出,钟粟和庾庆皆愣。   庾庆立问:“敢问阁下是?”   高则玉沉声道:“我是你岳父多年好友,刑部司员外郎!”   “呃,高大人!”庾庆拱手行礼后,反问:“我辞官不做了,能惹什么麻烦,这天下没有逼人做官的道理吧?”   高则玉冷笑一声,“你倒是说的轻飘。你知不知道外面在传什么?说你是因陛下把你这个状元给贬成了探花,愤怒之下摔冠而去,是因对陛下对朝廷不满而辞官泄愤!”   此话一出,把在场诸人皆吓一跳。   庾庆忙抬手打住,“高大人,这帽子可不能乱扣,我辞官只是觉得官场不适合自己而已,天地良心,可没有别的意思。” 第一二六章 这是逆子   “你没有别的意思?”高则玉呵呵冷笑不止,“也许吧,你也许是真的没别的意思。可之前外面就有风声,说你本是状元,是陛下记你父旧仇把你给贬成了探花,你以为陛下是聋子听不到这些风声?   堂堂一甲探花,前途似锦,谁知入职才两三天便扔了官帽子辞官,怎会如此?你若真对仕途没兴趣,那你还考个什么劲?你说外人是相信你的话还是相信外界的谣言?你说陛下是信你说的,还是信已经生的?   你若只是个寻常考生,辞官也就罢了,也没人会把你当回事,可你是名满天下的四科满分会元,是置于谣言漩涡中的新科探花。你名气越大,这次辞官的影响就越大,让天下人怎么看陛下?   你因一己之私,让陛下成了笑话!尤其是挑在锦国六百年大庆的当口闹出这种事来,你让陛下情何以堪?你如此会挑时候,偏偏挑在这时期,你还敢说你不是心存报复、为泄私愤?”   这番话一出,在场几人皆脸色剧变,皆意识到了这是要命的事情。   刚弄了三万来两银子心情还挺不错的庾庆已经懵了。   他之前并未太把裴青城的话当回事,认为自己辞官能有什么,以为裴青城纯粹是为了阻拦,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裴青城所谓的有人在造势、在针对他挖坑是什么意思。   他此时才真正明白了之前的那些谣言何以能称为造势,之前压根没这方面的概念。   庾庆没想到自己和小师叔商量的好好的辞官竟能搞出这么大的事来,犹豫道:“御史中丞裴大人不让我辞,我现在赶回御史台撤回辞呈如何?”   高则玉敲着手掌,“你的辞呈已经落在了有心人的手里,那就是白纸黑字的证据,据我所知,已经有人拿了你的辞呈进宫见陛下去告你。你觉得陛下获悉后能不震怒,能放过你吗?”   庾庆皱了眉,心惊肉跳。   钟粟盯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大才子怎会如同小孩一般胡闹?   他虽气恼,可关键时刻还算沉的住气,反问:“高大人亲自前来可是有什么指教?”   高则玉:“指教谈不上。有些话咱们不妨说白了,你平常送我的东西也不少,你若是被连累落在了朝廷的手上,万一咬出我来,我岂不冤枉?我恰好获悉了此事,自然是要紧急赶来化解。”   钟粟拱手:“如何化解,愿闻其详!”   高则玉看向庾庆,“切割!与他划清界限,事情是他一个人的事,到时候朝廷追查,你们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尽量撇清关系自保。”   钟粟沉吟。   杜肥和李管家相视一眼,杜肥指了庾庆,问:“那他怎么办?”   高则玉沉声道:“你还想怎么办?自然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想死就跑,所有责任他自己扛了去。”   李管家拱手,焦急道:“高大人,就没别的办法吗?”   高则玉:“他若想活命,有没有办法都要先躲一躲,先保住了人,才能想办法去解决这事,否则陛下盛怒之下谁都保不住他!”   庾庆忽点头道:“听高大人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希望连累钟家,你们把事情都往我身上推好了,我走!”   钟粟、杜肥、李管家齐刷刷看向他,皆欲言又止。   庾庆再次朝三人点头肯定,“我走!”   他不想留下来被抓了审讯,一旦被抓,他费尽心血攒下的家当搞不好就没了。   令他心中哀鸣的是,玲珑观的风水是不是不好,三位师兄是朝廷逃犯,如今自己也要变成逃犯吗?   高则玉道:“为防途中出现搜查,看在钟员外的份上,我可以协助你离开。外面有我一班衙役,我挑件合适的衙役衣服给你换上,亲自送你出城。”目光又扫了钟粟几人一眼,“你们意下如何?”   杜肥和李管家皆点头称好。   钟粟琢磨了一下,对庾庆道:“现在情况不明,先出去避避留些缓冲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庾庆嗯声。   钟粟当即朝高则玉道:“高大人,那就劳烦您了,能否容我再私下交代他几句?”   这是要让自己回避一下,高则玉也识相,“也好,我顺便去让人挑件合适的衙役衣裳,你们尽量快点,迟恐生变!”   钟粟拱手谢过,又偏头示意杜肥和李管家去送送,也有让两人也回避的意思。   屋内就剩下了两人,钟粟忽叹道:“我真的很想狠狠骂你一顿,然而事已至此,骂的再狠也无益。阿士衡,你不是笨人,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愿这次能顺利过关,否则你便误了我女儿一辈子!”   庾庆也是欲言又止,然想了想,本欲告知的辞官真相又吞了回去。   就在钟粟刚刚进门之前,他还想找钟粟去坦白的。   然而现在真的是此一时彼一时,万一把钟家连累了,一旦钟家被抓,只怕未必能保守真假阿士衡的秘密,朝廷追查起来,玲珑观必受牵连。   犹豫之后,还是决定看能不能过了这一关。   过不去,没必要连累玲珑观和阿士衡。   过的去这一关,再伺机告知也不迟,反正事情已经搞成了这样。   “钟叔,对不起,将来若有机会,我会给您一个交代的。”庾庆惭愧一声。   钟粟叹道:“但愿有那一天吧。我与你私聊,是想告诉你,那些当官的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就如同你父亲一样,宁愿隐居多年也不联系。士衡,最可信的人是我们自己,想保住自己,我们还是要靠自己,不能全盘寄希望于别人。”   庾庆一愣,“钟叔有更好的办法?”   钟粟:“如今的情况,整个京城能保我们万无一失的只有一人,她若是出手了,想致你于死地的人便不敢再为难你。朝廷两边派系的意见若是统一了,陛下就是孤家寡人,只能作罢!”   “谁?”   “司南府掌令,地母!”   “啊,有派系的话,她那边应该就是想杀我的人,怎会帮我们?”   “你忘了那张藏宝图吗?”   “藏宝图?”庾庆再次愣住,狐疑道:“哪来的藏宝图?”   这次轮到钟粟愣住,“那半张图,你父亲没跟你说其来历不成?”   庾庆恍然大悟,亦心惊,忙问:“我给钟叔您的那半张图是藏宝图?”   钟粟无语凝噎一阵,忍不住抓了抓自己胡子,“你爹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会连如此重大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你,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想让你抽身?不对呀,若想让你抽身,为何又让你来赴京赶考?”   想了一会儿想不通,摆了摆手,时间来不及了,他长话短说,把那一分为二藏宝图的来历匆匆数语交代了一下。   庾庆听的眼睛眨个不停,心里在狂骂阿士衡有病,有如此重宝还赴京赶考个屁,有花不完的钱想帮百姓还不容易吗?可以做个大善人呐!   他简直无语了。   不过也明白了钟粟的意思,试着问道:“你想把宝图献给地母?”   钟粟:“这才是真正能打动她的东西。”   “不是…”庾庆有点纠结了,捋顺了舌头,“叔父,要不咱们一家子一起跑吧。您看,有了藏宝图,只要找到了仙家福地,钟家这点家业舍就舍了,您也不用担心误了您女儿不是?”   他的想法是,只要拿着藏宝图一起跑了,钟家也就没了退路,到时候说出真假阿士衡的事,让钟家长女和阿士衡顺利完婚多好。   钟粟被他的话给惊着了,有惊为天人的感觉。   他突然有点明白了阿节璋为什么不告诉儿子宝图的真相,这是逆子啊!   与阿节璋坚守了一生的理念完全相悖。   忽然也意识到了点阿节璋为何不对这儿子托付背后关系的答案。   难怪能干出这不靠谱的事来,钟粟心里嘀咕,敢情这小子压根就不想践行阿节璋的理念!   不过他反倒释然了,之前还担心不好说服这厮把宝图交给司南府,因为这是阿节璋坚决反对的。   当即否决了庾庆的意见,喝斥:“胡闹,为个不知所以然的宝图不要命吗?这拖家带口的怎么跑?我们一家子没一个能跑快的……”   经他这么一说,庾庆懂了他的意思。   钟府献宝,必然面临一问,既然有宝,为何现在才献出,搞不好就要怀疑钟粟参与了当年那座古墓的事。   若如此的话,那就不是献宝了,而是和阿节璋合谋盗宝。   所以钟粟献宝时要说自己不知道,要说是他庾庆刚刚跑路前才告诉他的,才给他的,因对不起钟家让钟家用以自保的,他庾庆以后若被抓住了,也得这样咬死了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才行。   钟家借由献宝的功劳自保肯定是没问题的,这是司南府鼓励的。   也会帮忙求司南府看在献宝的功劳上饶过他庾庆,至于司南府肯不肯答应就不知道了,答应则罢,否则他庾庆此生就做通缉犯吧。   说到底,事是你庾庆搞出来的,大难临头之际,还是要他庾庆个人把责任全部给扛了才行。   至少两头还能保住一头。   当然,这只是预先的准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这样做,不会轻易把如此重宝给交出去。   庾庆是不想把宝图交出去的,然而一琢磨,这个时候钟粟不可能把宝图给他,关键是现在没时间给他折腾了。   逼不得已,只好答应了。   待高则玉一来,庾庆换上了差役的衣服,就这样悄然跟着高则玉从后门去了。   钟粟没有去送,只让念旧主之情的杜肥和李管家去了。   他独自站在了东院门口略作目送而已,人影消失后,口中呢喃自语,“姓高的若未安好心,你父亲派系的人若保不了你性命,也休怪我…” 第一二七章 调虎离山 那位高大人一道明来意,他就隐隐察觉到一些不对。 不为别的,就凭他对这位高大人的了解。 也许在这些高大人的眼里,他钟粟只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商贾,可在他钟粟的眼里,这些高大人又何尝不是一些自以为是被他利用的蠢货。 他往日里放低姿态应付,人家说什么都点头哈腰说是的时候,是为了利益,并不是自己真的蠢笨无能。 他意识到了不对,已经察觉到了姓高的带走庾庆可能是不怀好意。 尽管意识到庾庆此去可能有危险,可他权衡利弊后,还是没有捅破。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庾庆的妄为导致牵一而动全身,已经直接点燃了两派人的正面较量。 一群文武官员前门跑来找庾庆,又有高大人敲后门来找,他就已经感觉到了。 在他这个层次,在他所知有限的情况下,又无法判定两边派系在这场较量中谁胜谁负的时候,他不想撕破脸得罪任何一方,他一个商贾从来都没有这个资格,于是做出了以防万一的打算。 事态真要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能是放弃庾庆,保全钟家! 装糊涂就是最好的选择,送走了庾庆,还能满足杜肥和李方长,至少在这两人看来,自己是尽了仁义的,稳住了这两人,就稳住了钟家内部。 还有许多许多方面,他有自己一系列的考量。 他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可庾庆的所作所为已经出了他的想象,在前途未明的状况下,他不可能拿整个钟家去陪葬。 稳住庾庆,借机与其谈妥,迅解决了藏宝图可能带来的隐患。 而送走了庾庆,钟府就不会成为两派较量的漩涡中心,还能稳住内部的杜肥和李方长。 但这还不够,不足以保钟府万无一失,不足以保妻女平安。 实在是两派对撞的力量太恐怖了,余威轻易就能碾碎钟家,寻常人会死的连个泡都冒不出来,他收了收心思后,又快去了钟府的一处杂院。 一个平常用来堆放杂物的杂院,院子里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瘸子,正坐在台阶上扎扫把。 “老吴。”钟粟走上前唤了声。 瘸子抬眼一看,立刻站了起来,瘸着腿上前两步,“您怎么来了?” 钟粟面色凝重道:“老吴,钟家可能有难了,如今我谁都不信,只信你了。” 瘸子老吴顿时也神情凝重了起来,“员外,有什么事您说。” 钟粟立刻附嘴在他耳边一阵秘密嘀咕,后者不时微微点头。 讲完后,钟粟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特制烟花,递给他,“咱们以‘赶着见’为信号,一旦见到信号,钟家的生死就拜托给你了!” 面色凝重的瘸子老吴点了点头,那只特制烟花塞进了怀里放好,继而一瘸一拐地大步离去。 钟粟目送其消失后,又去了内宅,去了两个女儿的院子,先把小女儿给支开后,才示意了长女去书房说话。 进了书房,掩上门,钟粟走到茶几旁坐下后,又示意女儿在茶几另一边坐下了,才低声道:“若辰,我给你的那两张半幅的画,你还记得吧?” 钟若辰连连点头,神情间略有一丝羞涩感,一半是聘礼,一半是嫁妆嘛。 钟粟:“当初,你问我,那画是不是有什么深意,我说等你和阿士衡有了孩子后才会告诉你。如今,事情出了变故,咱们家需要多一个人知道那幅画的秘密,以便出现什么意外后,没了一人还能有一人知道,不至于让秘密失传,也许关键时刻还能用来保命。” 钟若辰闻言甚是讶异,“爹,为何要说不吉利的话,咱们家能有什么意外?” 她自然是不知道,打小就有人为她遮风挡雨,从来都不用面对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幅画原来是完整的,是阿节璋从一座古墓里弄来的……” 钟粟先不管女儿的讶异,先把当年得到那幅画的经过娓娓道来。 钟若辰越听越震惊,没想到这幅画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干系,竟隐藏有如此重大的秘密。 听完后,她越惊疑,“爹,出什么事了,为何好好的要告诉女儿这些?” 钟粟双手有捏烂椅子扶手的冲动,惆怅而叹,“咱们碰上了一个王八蛋!误了你,也害了我钟家。有些话,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你,怕你接受不了……” 但终究还是开口了,没办法,风波在即,整个家庭可能都要去承受和面对,有些事情身为当事人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了,否则事到临头的失态可能会误事。 也算是长痛不如短痛。 他将庾庆辞官,挑起了朝廷两伙势力对抗的事讲了出来。 辞官都没什么,钟若辰还能接受,她也不在乎庾庆当什么官不官的,她在乎的是庾庆那个人。 获悉庾庆直接就这么跑了,她整个人彻底惊呆了,脸色瞬间煞白,如遭雷击。 没有任何人能切身体会到她此刻的心情。 无数次的美好憧憬,所有酝酿已久的甜蜜,所有千言万语的美好,皆在这一刻化作了物极而反的两行清泪,泪眼怔怔呆呆…… 当然,钟粟不会告诉她放弃庾庆自保的打算,永远都不会告诉,有些东西只能做不能说,哪怕是为了女儿好,否则女儿怕是要恨他一辈子…… 依然在京城内溜达的国公马车外,一骑飞奔而至,马上人翻身飞落在了车辕上,单膝而归,一手拨开了帘子,对内禀报道:“国公,阿士衡的辞呈已送达陛下案前,陛下风闻奏报震怒,说阿士衡摔冠之举乃亵渎朝廷,已下令即刻将阿士衡缉拿!” 陪坐在旁的裴青城紧绷了脸颊,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应小棠两眼略眯,忽果断下令道:“向城内各部主将知会一声,让他们也去执行陛下旨意,即刻出动各部人马封锁京城大小街道出入口,现阿士衡立刻拿下!” 说着又略俯身,对单膝而跪的手下轻声说,“拿下后立刻送往城外的狼卫大牢关押,若现朝廷哪个部司已经将阿士衡给抓了,哪个路口遇上了就给我立抢,务必将人给我抢到手!告诉他们,就说是我的意思。” “是!”来者领命,但又迟疑了一下,“国公,这般硬抢的话,怕是有些说不过去,毕竟是在京城动手,没有合适理由的话,无法对上交代,有些人可能会犹豫。” 应小棠一声冷哼,“那就给他们一个理由!阿士衡牵涉昨晚白兰和黑灵儿刺杀一案,军方还未结案,等我们查完了,再把人交由其它部司去查,陛下那边有什么疑问自有我去应答!” 一旁的裴青城听的捋须点头。 “是!”来者领命,帘子放手一合,站起飞身而去,落在了自己坐骑上,拨转坐骑快马而去。 紧接着又有一骑来到,来员翻身落在车辕上,拨开车帘单膝一跪,紧急禀报:“国公,我方撒开的密探对京搜索过程中现了阿士衡的马车,在城南一个叫‘隆园坵’的酒家园子里。 密探旋即通知了附近的人手过去查问,确认了阿士衡中午确实曾在那用餐,并还宴请了四个客人。只是离开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阿士衡突然换乘了另外的马车,目前去向不知。” 裴青城勃然大怒,“我们在到处找他,那混账东西居然在悠哉宴请!” 应小棠抬手示意他息怒,“难怪找不到,原来换了马车。换乘的马车可有找到?” 来者道:“暂未找到,不过已经通传四方,将要找的马车换成了隆园坵酒家的。” “好好的为何要换马车?”应小棠自言自语一声,忽道:“立刻把那酒家相关人员全部控制起来,还有阿士衡宴请的那四人,务必查清宴请的原因和换马车的原因。” “是。”来者领命而去。 这里刚走一人,结果又有一人来报,“国公,钟府那边的下人,说在正街上遇见了阿士衡和朋友在一起,说听到他们说去西城湖上的花船上去玩,现在坐守钟府那边的人已经赶去了西城寻找。” 应小棠脸色一沉,“你们是去坐等的,人手有的是,这里报上一声,自会有人去找,需要你们几个跑腿吗?谁让你们擅离职守的?那边还有没有留人?” 来者顿时一脸尴尬,“没…没人了。” 裴青城帮着说了句,“他们也是好心,知道了下落,想着直接赶去要快一点吧。” 应小棠把态势往脑子里一过,整个京城的地图轮廓也出现在了脑海里,一张脸渐渐阴沉了下来,在那狐疑不定,嘀咕自语,“御史台出来,去城南酒家用餐…又去西城湖上游玩…正街与下人相遇…” 忽骤然偏头看向裴青城,冷冷道:“那小子应该是早就被人盯上了,城南酒家请客时应该就被人下了套,换车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开我们的寻找,阿士衡中计换了马车后应该是回了钟府,守在钟府的这几个家伙很有可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来者目瞪口呆。 裴青城沉声道:“调虎离山让阿士衡回钟府能有什么意义?您能确认吗?万一真的去了西城湖上玩…” 应小棠:“不管能不能确认,去西城找的人既然已经去了,就要防范调虎离山的可能。”一手拨开窗帘,喝道:“去几个人,火赶往钟府!”放下帘子又对车夫喝了声,“去钟府!” 第一二八章 谋杀 离钟府最近的主街路口,一家酒楼,楼上窗口有两名文士打扮的男子,看样子年纪也不小。 两人对坐,举杯对饮,忽听外面街道上传来车马哗哗而过的动静。 两人往窗外一看,只见国公马车迅拐向,直奔钟府方向。 一人顿时道:“不奔西城去,反倒直接来钟府了,这老家伙倒是好快的反应。” 另一人嗯声道:“反应快又怎样,一步慢,步步慢!”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碰了一下…… 钟府外,下了车的应小棠大步直闯,身后一群人跟随。 途中已经接到先来者折返的禀报,说钟府这边交代,阿士衡并未回来! 但应小棠认定了似的,依然亲自赶来了。 国公和御史中丞亲自登门,钟府何曾有过如此荣光,这阵容,把钟府上下给震慑了个战战兢兢。 闻讯的钟粟可谓跑着过来迎接的,当场领着家人和杜肥、李管家一起拜见。 没什么进屋坐那回事,也没时间,应小棠大手一挥,手下卫士迅清场,把周围下人驱散。 这场面令文简慧心惊肉跳,文若未也吓得乖乖的。 缩在最后面的钟若辰面无表情,跟着行礼,低头不语。 应小棠那泛红的络腮胡须看着是有些吓人,尤其是那一双虎目,不怒自威的盯着眼前几人一扫,光那气场便令几人大气都不敢喘。 应小棠未啰嗦什么,沉声道:“我现在不绕弯子,也不妨把情况直接讲明了。阿士衡的父亲阿节璋曾是我的心腹,当年有人趁我远离京城对其下了手,我因此而追悔莫及。如今又有人在对他儿子下黑手,我岂能坐视? 阿士衡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你们必须老老实实告诉我,阿士衡有没有回来过! 说实话我既往不咎,若事后被我查出有一句假话,我立马将钟府给抄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文简慧和文若未对此一无所知,压根听不懂在说什么,但也被吓到了。 钟粟嘴角抽搐了一下,现事情就是他想的那样,两边一旦斗起来了,无论哪一边,他都惹不起。 其实庾庆回来是有不少人看到的,他哪敢保证不会走漏风声,应小棠等于是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杜肥和李管家反倒相视一眼,见到应小棠亲自出面了,这对他们来说是有一定信服力的。 李管家当即提醒钟粟一声,“员外,不妨有话直说。” 钟粟微微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道:“回国公的话,阿士衡确实回来过,但是又离开了……”把高则玉过来把人带走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这些个,裴青城脸都绿了,“他们想干什么?” 应小棠沉声道:“还能干什么?我们低估了那帮家伙的心狠手辣,他们这次是连一点活命的机会都不给,怕我们出手阻拦,压根就没打算让阿士衡被抓,要直接对他下毒手!” 文简慧和文若未有点懵,搞不明白突然这样、那样的是怎么回事。 杜肥和李管家则是一脸震惊,钟府皱眉。 应小棠已经转身对麾下人马喝道:“兵分四路,即刻火赶往四处城门,务必找到阿士衡将其保护好!” “是!”一群甲士领命而去。 应小棠亦大步而去,不过走出没几步忽又一顿,跟随的众人亦紧急停下。 众目睽睽下,应小棠忽然转身,又走到了钟粟跟前,虎视眈眈直盯钟粟双眼。 钟粟被他盯的头皮麻,目光躲闪,拱手躬身着。 应小棠伸手托着他下巴,将他腰板抬直了,漠然道:“你怕什么?” 钟粟忙尴尬道:“国公虎威,小人诚惶诚恐。” 应小棠放手拍在了他肩膀上,“我说他们要对阿士衡直接下毒手,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只当你是个心思沉稳之人,何以又是个慌慌张张之人?” 此话一出,杜肥和李管家也只是看了钟粟一眼,他们知道当时情况,觉得应小棠可能想多了。 身在最后的钟若辰骤然抬头,有些红肿的双眼中有异样神色,直盯盯看着自己父亲。 心弦一颤的钟粟赶紧解释道:“国公此言诛心,小人万分惶恐!”说罢就要跪拜。 应小棠却捏紧了他肩膀,没让他跪下去,捏的钟粟呲牙咧嘴,真的被捏痛了。 “没事就好,但愿不是见风使舵!” 应小棠放开了他,又拍了拍他肩膀,这才漠然转身而去,一伙人马也迅跟着离开了。 钟粟两腿吓的软,不过还是不敢失礼,强打精神领着一大家子乖乖跟上去送别。 待应小棠一伙人彻底消失了,门口一家子才如释重负。 文简慧这时才扯住了丈夫的胳膊,惊慌不已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说些要死要活的话,士衡怎么了?” 文若未也是一脸的想知道。 钟粟一把甩开了妻子胳膊,回头之际,无意中和大女儿目光对上了。 从大女儿的眼神中看出了某种审视的意味,他目光一闪避开,怒道:“还嫌不够乱吗?都回去,都给我老老实实在内宅呆着!杜肥,让人看着她们,没有我的话,不许她们离开后院。”先一步拾阶而上进了大门。 绕过影壁,回到正院,忽见远处空中升起了一道红线,红线渐渐散开成红粉雾状,钟粟目光微动,口中轻轻吁出一口气来。 “老李,老杜,怎么了,士衡究竟怎么了?” 后面的文简慧又缠上了杜肥和李管家哀求询问。 那两位也为难,这种事让这种妇道人家掺和进来,未必是好事…… 摇晃的马车内,高则玉已经在车内换上了一身浅绯色的五品官袍。 马车又被拦停了,一番问答,有设卡的守军要求检查车内。 外面随行阻拦:“大胆,没看见吗?这是刑部司员外郎的座驾,岂容你们随意检查?” 外面争执起来,高则玉淡淡出声道:“既是军务,不得妨碍,让他们查吧!” 他既然话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帘子掀开了,左右有军士伸头往里瞅了瞅。 围着的军士又检查了车下,还将车体敲了敲听声。 确认没有隐藏什么后,才将一行放过。 又通过一道关卡,车内的高则玉嘴角浮出一抹笑意,现还是上头有先见之明,竟事先料到了对方可能会狗急跳墙直接出动人马在京城四处设卡拦截,故而让他亲自来护送。 这已经是开始设卡后他经过的第二道关卡。 在马车的后面,有十二名随行衙役,已经穿上了衙役衣裳的庾庆就在其中,且已简单易容。 被连查两次,搞的他也忍不住紧张。 好在关卡并未为难朝廷的公干人员,一看都是公家的人,也就随便从他们跟前来回打量一趟就放过了,重点检查的反而是高则玉坐的那辆马车。 走过了这道关卡没多久,便看到了城门,道路直通城外。 一行未直接出城,而是拐进了城门附近、城墙跟前的一处仓库里。 人员入内便放了休息,车内拨开窗帘的高则玉对庾庆挥手示意了一下。 庾庆立刻过来,钻进了车内。 高则玉道:“城门那边有我们的人,等我去沟通后,确认没问题了,你再看我手势出城。” 庾庆当即拱手:“谢高大人。” “唉!”高则玉叹了声,“在院子里等着,看我在城墙上的手势,让你出城,你就立刻离开。出了城就立刻远走高飞,待事态平顺了再说吧。” “是。”庾庆很听话的样子应下。 高则玉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自己先走一步。 他下了马车,直接出了仓库,脚下不停,又直接出了仓库院门,只带了一名心腹吏员,直奔城门。 随后出来的庾庆溜达在院子,不一会儿看到了高则玉从城门边拐楼梯上城楼的身影,只见他和城楼上等候的一名黑脸守将碰面在了一起。 撇开心腹手下,高则玉和那守将站在墙垛前,问:“朝廷抓捕的旨意出了没?” 守将道:“出了,已经到了,现在正在严查出城人员。” “好!”高则玉笑了,朝城下院子里的庾庆抬了抬下巴,低声道:“就那个,人已经到了,待会儿你可要安排好了。” 守将:“你放心,我特意把当值的换成了我心腹弟兄,可顺利将其放出城去。” 高则玉抓了他手腕,“好,只待其一出城,便立下杀手,切不可失手!” 院子里看着他的庾庆一愣,神情渐僵,目光紧盯上了二人的嘴唇动静。 守将冷笑,“放心,只要他一脚迈出城门,便是畏罪潜逃!我在城上高声呼喊抓逃,便是动手信号,备好的弓箭手立刻现身射杀,当场就能将他射成刺猬!外面我还布置了一队人手潜伏在路上,以防万一,他跑不掉的,必死无疑!” 高则玉捋须,低声道:“只要事成,就是功劳一件。只要他死了,坐实了逃逸的罪名,钟家协助逃犯的罪名就跑不掉,上面的意思是,回头会让你我去钟府主持抄家!” 守将歪嘴一乐,懂了,有大油水给他们。 他立刻朝一旁招手,招来一人,指着仓库里的庾庆,与之耳语了几句,后者连连点头,随后下了城楼。 稍等,那人又从城门出来,朝城楼上的守将点头。 守将当即对高则玉道:“好了,可以了。” 第一二九章 毫不手软 一切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高则玉笑了,当即看向了下方院子里的庾庆,向其打出了手势,示意可以出来,示意都沟通好了,示意可以出城了。 那手势却令庾庆后脊背凉,一颗心如坠冰谷,哇凉哇凉。 也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自己修炼的观字诀看人嘴唇动静便能推断出是在说什么,只怕今天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算是彻头彻尾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感觉。 就在刚刚之前,他还把人当做救命恩人,心里还真是自肺腑的感谢,人家说什么他都乖乖照做。 瞬间一股恨意生,胸膛内涌起无尽的愤怒。 他看了看四周,默想了一下仓库里的情形,脑子里迅做出了反应,也抬起了手,朝一墙之隔、一条道路相隔的城墙上的高则玉招手。 高则玉招手让他出城。 他招手让高则玉过来。 城墙上,并排而立的两人一愣,守将问:“怎么回事?他在搞什么?” 高则玉也愣住了,又再次朝庾庆招手,再次示意庾庆快走。 庾庆心中冷笑,他倒要看看谁熬的住,他就不信这狗官能不过来,继续招手。 果然,高则玉扫了眼浩大京城,有点急了,对守将道:“也不知他怎么了,可能是有什么要交代,我去看看。” 守将沉声道:“你快点,我们时间不多,老家伙的人马一到,就麻烦了。” “知道知道。”高则玉转身就走,拎了官袍下摆快下了城墙台阶,那名随行吏员也跟上了。 两人一前一后快回到了仓库院子里,再次与庾庆碰面了。 高则玉沉着一张脸埋怨,“你怎么回事?让你快走,你还磨蹭什么,还想等着朝廷人马来抓你吗?” 庾庆:“大人,我刚想到一个重大秘密。大人如此厚待于我,士衡无以为报,想到此去怕是再难回京,遂决定将此秘密告知大人。” “……”高则玉意外,脸上不满顿消,反有些好奇道:“是何秘密?” 庾庆看了看四周,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仓库里说话。 高则玉看了眼城墙上,给了个暂缓的手势,随后便跟庾庆进了仓库。 仓库里那些坐在麻袋上的衙役还在,正在闲聊之类的,高则玉看了看,似乎还不如外面院子里说话方便。 庾庆却再次毕恭毕敬地伸手去请,指向了仓库内部角落里隔出来的一个单间,平常应该是给库管休息的地方。 对比起来,在这里确实是比较适合私下谈话的地方,高则玉没多想,立刻快步走去,且走的还比较快,因为时间不多,要抓紧。 走近了一看,推开门里面无人,入眼便是一张办事的桌子,桌上还摆着签筒之类的,装着一筒劳力用来计工的签筹。 后面隔了个帘子,庾庆走去拨开帘子一看,现后面是一张用来休息的床。 确定了屋里没人,庾庆才松开帘子回头,见到那吏员也跟进来了,当即伸手示意,“这个秘密只能告知大人一人,劳烦回避一下。” 秘密自然不能让过多人知道,高则玉也回头挥了挥手示意。 那吏员只好出去了,过去关门的庾庆还示意他站远点,一副怕他偷听的样子。 那吏员撇了撇嘴,也无奈,只好再走远了些。 庾庆这才关门回头走去。 高则玉道:“是何秘密快说吧,时间来不及了,你还…你想干什么?”话锋突然一变,高大人的嗓音都变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庾庆的行为有些异常,边朝他走来时边拔出了剑。 然后就随手玩似的,剑锋漫不经心地随便架在了高大人的脖子上,问:“为何害我?” 高则玉一脸牵强,“你在说什么?” 庾庆重复了一段话,“只待其一出城,便立下杀手,切不可失手!” 高则玉此时的表情才真正精彩了起来,有惊慌,有惊疑,一脸没想到的样子,没想到眼前这家伙隔那么远还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为何害我?”庾庆再问。 高则玉反倒坦然了,“害你不是哪一个人的事,你若是连为何害你都不知道,问来又有何意义? 事到如今,是我百密一疏,我认了,我束手就擒做你的人质,你应该能捡条命了。多余的你也不用问,我也不会说,到了我这个地步的人是不能乱说话的。” 庾庆漠然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高则玉呵呵一笑,“能考上探花的人,不是蠢人,你也不敢杀我!你清楚的,我是朝廷五品命官,你杀了我,就算另一批人抢到了你,有这么多双眼睛看到,你在责难逃!” 哪怕剑架在脖子上,他还是很轻松地摊了摊双手,“所以,我束手就擒做你的人质,你乖乖等另一帮人来把你带走就好,这是对你最有利的结果,傻子才想不开,你说呢?” 庾庆手中剑下移,抵在了他的心窝部位。 高则玉被顶的后退,退过了用来隔间的布幔,他才隐隐感觉到了些不对,沉声道:“你不要乱来!我不露面,你逃不出城。陛下已经下旨拿你,如今整个京城不管哪个派系的都在到处抓你,你是跑不掉的,唔…” 他说话的声音在不动声色的越来越大,意图不动声色的向外面报信,然对面的人不傻。 眼前剑光一闪,抵在胸口的剑锋突然刺在了他的口中。 口中传来了剧痛,被一剑刺破了舌头,瞬间鲜血汩汩外涌。 高则玉呜呜有声,口中含着剑锋说不清话,只能是一个劲地摆手示意庾庆不要乱来,这次真的是慌了,现自己在官场呆久了,有点不习惯这种不按常理来的人。 退到床沿撞了下腿,就在他跌坐后倒的瞬间,庾庆突然拔剑,另一手直接一把摁住了他的脸颊,当场将其摁翻在被褥上,人顺势而上,膝盖顶在其后背。 脑袋闷在被子里的高大人“呜呜”求饶,双手拍打被褥,想求救。 庾庆面无表情,一剑下去,从他脖子下面过,继而又一剑带血拔出。 懒得啰嗦,直接抹了高大人的脖子。 鲜血瞬间喷涌,侵染棉被。 庾庆顺手扯了被子把他脑袋一闷,起身一脚踩着那裹住的脑袋,顺手又是一剑刺下,直接扎进了高大人的后背心窝。 高大人的身子还在抽搐,庾庆已拔剑跳下榻,剑归鞘,快步到了大门口,开了门,朝闻声看来的那名吏员招手,“大人叫你。” 吏员立刻快步而来。 他一进门,庾庆关门,见他看来,庾庆指向布幔后面。 吏员当即走去,掀开布幔一看,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心窝一凉,继而才有剧痛感传来,看到了自己胸口冒出的带血锋芒,想声现脖子已经被人掐死了。 嘎嘣!庾庆直接捏碎了他的喉咙,将人送飞到榻上陪了高大人,自己长剑归鞘又转身掀开了布幔,开了门,朝外面的衙役招手喊道:“再来个人。” 那十一名歇着闲聊的衙役当即争抢似的,纷纷跑来,最后见有跑的快的,其他稍慢的只好作罢,眼睁睁看着同僚进去了。 不过门关了没一会儿,又开了,庾庆又在哪喊,“高大人让再来个人。” 一伙人又抢着跑来,抢了先的导致余者愤愤不平。 好在高大人的需求比较大,过会儿又招呼一个。 衙役们都很配合,能被高大人招呼,似乎都很欣喜的样子。 一个接一个,很快,十一个衙役都进了房间。 最后一个走到门口往里一看,扭头就想跑,是被人一把扯进去的。 最后一个衙役消失在房间里时,门没关,一股血腥味散出。 血太多,流淌到了门口,被门槛挡住了才没有流出。 庾庆迈过门槛走出,关了门,大步向仓库外走去。 高则玉不是说这么多双眼睛看到,杀了他高大人,他庾庆也在责难逃吗? 于是庾庆采取了最简单的笨办法,把这些蛇鼠一窝的东西全给杀了灭口! 瞬间便是十几条人命,你死我活的口子上,毫不犹豫,毫不手软! 不过比起他的太师叔,比起当年把追杀阿节璋一家的一百多号人全部屠了个干净还是差了点。 临近库门时,他解下了腰间剑鞘,扔在了门下,剑也竖靠在了门上。 庾庆空了双手,大步到了院子里。 城上守将见他露面了,看了看浩大京城,有点焦急,担心另一波人随时会到,就差挥手催庾庆快走了。 然庾庆又招手了,朝守将招手,示意他过来,还指了指仓库里面,一副高大人找的样子。 守将在墙垛上捶了一拳,不知高则玉搞什么鬼,难道不知道时间很紧吗? 也不知是什么事情能让高则玉进了仓库能不出来。 他相信高则玉不可能不知轻重,也就是说,仓库里有什么事情比眼前的事情还重要。 他当即快步下了台阶,几乎是跑下了城墙,他倒要看看高则玉在搞什么。 就隔了城墙脚下一条道的距离。 走不了几脚路就到了,跟庾庆照面时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毕竟是四科满分的会元,还是探花郎。 庾庆见他没带人来,反倒觉得省事了,挥手里面请。 不用他请,守将也是大步直闯,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进了仓库四处看,没看到人。 尾随而入的庾庆顺手拿了靠在门上的剑。 怕对方实力过高,省去了拔剑动静。 随其后顺手轻飘飘把剑就架在了守将的脖子上,一副送上门来的样子。 第一三零章 少一人 脖子一凉,守将略偏头一瞅,大惊,已被剑锋架的不敢轻举妄动了。 可谓毫无防范,没想到会遇上这一出。 庾庆以剑将其逼到了门侧,不然容易被外面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看到。 随后直接上手,运功力透甲胄,迅连点其穴道。 之后再上手把脉,确认将其给制住了后,才回头捡起了剑鞘收剑。 被制住的守将再次打量仓库,还是不见其他人影,顿沉声问道:“高大人呢?” 走到他跟前的庾庆淡然道:“关起来了。”继而推了他一个踉跄。 被逼前行的守将咬牙道:“你想干什么?” 庾庆推着他走,“高大人说我跑不掉,老子想试试!” 守将哼道:“他说的没错,你跑不掉的。” “这满城的人都想抓我,我不跑都不行。”庾庆压根不信什么这个派系那个派系,他以阿节璋的谨慎为鉴,不会把自己的性命轻易交到别人手上。 将守将直接推到了高则玉的那辆马车旁,他突然唰一声拔剑,挥手将剑掷出,继而手腕一旋,隔空一抓,剑又嗖一声飞回,握剑归鞘,一气呵成。 御剑!守将瞳孔骤缩,从手法上看出了这不是一般的隔空摄物,顿感上面提供的情况似乎有误。 上面提醒了这边小心,说根据临时掌握的一些情况,这个阿士衡可能有上武境界的修为,让这边做好充分准备,以免有失。 露了一手的庾庆警告他,“你送我出城,送不出去就陪我一起死!” 继而走到一旁扯来一根吊货的麻绳,掀起了守将的甲胄下摆,将麻绳一头绑在了他的腰上,然后逼他坐上了车辕,绳子另一头扔进了车厢内。 守将明白了,这位要逼自己当车夫亲自驾车送他出城,当即沉声道:“没用的,朝廷搞这么大阵势,就算出了城,你也跑不掉的。” 唰!噗… 守将一声痛苦闷哼,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去。 庾庆直接拔剑捅进了他的后腰,然后拔剑,从边上划了块麻袋,又掀起了守将的甲胄,用麻袋堵在了他后腰伤口上,边帮忙止血边说道:“不要啰嗦,我再说一次,若不能把我送出城,你陪我一起死!” 脸上肌肉疼的直哆嗦的守将闭嘴了,没想到这位探花郎竟如此的心狠手辣。 庾庆转身拎了几只大麻袋扔车辕上,压住了守将身后的麻绳,免得轻易被人看到守将被绑着,还叠了两袋遮挡在守将后腰的伤口,“你腰受伤了,可以靠靠背。” 之后解开了马车缰绳,跳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子往里面一钻,扯了扯麻绳,接着帘子后面伸出一支剑在守将头盔上当当敲了敲,“我默数五十个数,马车若还不能出城,我先杀你,走吧!” 守将脸色因伤痛而惨白,咬了咬牙,拿了车鞭,挥动一甩,马车当即骨碌碌开动。 车出仓库,上了街道拐弯,直奔城门口。 城门口守卫见是他,而且还是他驾车,都有些意外。 守将挥鞭驱车不停,同时喝道:“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 其麾下不敢阻拦,连同进出城的百姓都被紧急拉到了一边。 有其部从喊道:“大人,你这是去哪?” 守将不说,背对着车门一个劲地对麾下人马使眼色,撇嘴示意后面,同时不时喊着让开。 马车顺利出城了,顺利穿过了大批人马封锁的城门,城墙上的弓箭手没接到动手信号也没有出现。 但是城门口的人看到了守将的示意,察觉到了不对,碰面之后迅采取了动作。 没一会儿,城内便有十余骑隆隆追来,开始不远不近地跟着。 庾庆挑开车后小窗口的帘子往后看了眼,又以剑拨开前面门帘,看了看仍在驾车的守将,重点观察前方地形,同时质问道:“后面的人是你招来的,你敢耍花样?” 驾车的守将忙道:“没有耍花样,那都是我的亲随人马,见到我出城,肯定要追来的。” 心想,若没人盯着,万一被你杀了怎么办? 庾庆一剑划断了帘子,让视野更宽阔,迎风而来的帘子到了他手上,他直接挖了两个洞,往脑袋上一罩,脖子上收腰一系,就把脑袋全包裹住了,只留了两个眼睛,喝道:“快点!” 守将回头看了眼,有点无语,头回见到这样蒙面的,挥鞭加快车之余,喊道:“何时放我?” 奔跑的马车越颠簸了起来。 庾庆:“等你的人不追了再说。你城外不是还埋伏了人马对付我吗?” 姓高的混账,竟把这事也交代了? 守将心里咒骂一声,回道:“阻击你的人就埋伏在城外不远,就一小队暗伏着,防备你从几个方向逃跑。 也不可能布置的太远,范围大了容易被你钻空子走脱,一时间也不好调集太多信得过且不会走漏风声的人手干这种事,毕竟军方大多都是那边的人。早就过了,前面进山的口子就过了埋伏点。” 庾庆也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紧盯前方地形。 途中来往路人见到这马车里外人物的搭配都感到有些奇怪,引的路人回头率颇高。 眼看前方山路要拐弯,庾庆迅回头挑开窗口小帘子看了眼后面的情形,又回头盯着前面,开始将外面车辕上的麻袋一只只往车里拎。 守将回头,意识到了点不对,当即严厉警告道:“你别乱来!” 噗!庾庆又在他后腰捅了一剑,“驾好你的车!” 守将痛的呲牙咧嘴。 马车在山路上刚一拐弯,庾庆便拽住了麻绳,看到有路人,暂缓,待与路人错身而过,他挥臂猛拽麻绳。 守将直接倒飞了进来,手中拽脱的缰绳几乎将马匹拽停,其人在空中已是脸色大变,意识到了什么,张口大呼,“救…” 庾庆一把搂住,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向旁一扭,挥剑一拉,抹断了他的脖子,热血顿喷了一壁。 倒地的守将捂住脖子抽搐。 闪身而出的庾庆挥剑在马臀划过一剑,马匹吃痛嘶鸣,顿时全狂奔。 庾庆一个闪身没入了一侧山林中,迅隐伏不动。 不一会儿,十数骑隆隆驰骋而过后,他才迅起身,快蹿入了山林深处,然后不要命地紧急逃窜,往山高林密的妖界方向急逃…… 城门口,已有十几骑赶到,几乎在庾庆一行刚离开没一会儿就到了,几乎是前后脚。 十几人跳下马,城上城下的跑,到处问情况,查找高则玉在哪。 有人看到高则玉去了仓库那边,指点着说明了一下。 立刻有数人快跑进了仓库,最终找到了高则玉,在仓库的一间房内。 城门口很快热闹了起来,也被紧急封锁了。 玄国公车驾到了,并没有晚太久,因为是紧急赶来的。 暗中保护庾庆的人手也跟随而来。 应小棠在钟府一露面,暗中保护庾庆的人也看到了信号,立刻现身与之联系。 暗中保护庾庆的人现了庾庆在隆园坵换车,暗中跟回了钟府,却没现庾庆易容换了衙役的衣裳跟了高则玉走。 也是没办法,隆园坵可以混进去,钟府是私宅,又有不少护卫,所以有些情况无法掌握。 应小棠也能理解,没怪他们,对手这般处心积虑设局不就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好把‘阿士衡’给悄悄拐走么? 途中一确定高则玉去向,再一估算时间,应小棠虽依然催促快马加鞭赶来,但心其实已经凉了,估摸着‘阿士衡’已经没救了。 应小棠是带着悲愤之情赶来的。 当年的阿节璋被人搞没了已是一败,如今阿节璋的儿子一进京,凭着绝对优越的成绩考上了一甲,结果又被人搞没了,父子两个被人接连拿来开刀,这不是故意打这边脸吗? 不论旧情,只问一句,但凡站在对方对立面的就是如此下场,以后谁不掂量后果? 仕途上的人,往往都看不清真相的,都习惯看所谓的风向。 然而眼前的情形却令应小棠和裴青城大感意外。 两人已被带到了那间血流一地的房间,十三具刑部人员的尸体,或堆或散的。 他们要找的高则玉也在其中,唯独不见阿士衡的尸体。 这一行有多少人,沿途关卡算的清清楚楚,少了一人。 看着高则玉那瞪大了双眼的尸体,应小棠等人很无语。 从那房间出来,应小棠问;“阿士衡去哪了?” 先到的部从道:“不知道。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阿士衡来了,知道的基本都死在了这里,城上准备的一些弓箭手也只知可能有逃犯要逃,做好了听令行事的射杀准备,也不知逃犯是谁。守将李旗倒是从这驾驶了一辆马车出城,车里不知拉了什么人,其麾下也有一批人跟着追去了。属下也命一队人马去追了!” “车里拉的难道是阿士衡?”裴青城意外,再回头看向散血腥味的房间,“里面的人不会是阿士衡杀的吧,他能有这胆子?不动声色杀十几人得多大本事?” 应小棠忍不住瞥他一眼,是不是阿士衡杀的,不敢肯定,若是说阿士衡没这胆子,他这个看过许沸供述的人是不赞同的。 前者道:“目前看来,根据目击者的说法,就是来过这里的守将李旗和失踪的阿士衡,两人动手的可能性最大。” “谁能证明失踪的衙役是阿士衡?”应小棠反问一句,随后对身边人低声道:“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立刻派一部人马去钟府守着,防止有人强取口供,该交代的要跟钟府的相关人员交代清楚,话不能乱说!” 第一三一章 献宝   裴青城深以为然地颔,阿士衡已经是令皇帝震怒,若再让对手坐实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那就真的彻底没了活路。   对手自己是不能说自己知道阿士衡假扮衙役跟了高则玉走的,但对手知道突破点在哪,知道钟府是知情的,一定会去撬开钟府的嘴。   “是!”   立刻有人领命,紧急赶赴钟府。   而应小棠等人则徘徊在了城门口一带,为两件事费解。   先是阿士衡有没有在守将李旗驾离的那辆马车上。   其次是仓库里的人究竟是不是阿士衡杀的。   很快,有军中老手勘察了现场来报,“国公,里面十三具尸体皆死于剑伤,应该是死于同一人之手,凶手的剑上应该有未磨平的豁口。”   应小棠与裴青城相视一眼,若真是阿士衡干的,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不动声色的杀了这么多人?还能挟持守将李旗送其出城?   介于这些,应小棠等人有理由怀疑可能还有人介入了此事,不知对阿士衡来说是敌还是友。   没多久,城外轻骑飞驰来到,急报:“国公,守将李旗驾驭的马车已拦下。李旗被人割颈,死于车内,不见凶手踪迹。有理由相信,凶手杀了李旗后,令马匹受惊继续前行以障眼,凶手本人则在半路逃逸。李旗部从已在沿途可疑之地检迹,以确定凶手逃向。”   又杀一个?   刚杀一个五品文官,又杀一个六品武将?   应小棠和裴青城目光又碰了碰,两人感觉这事越闹越大了,现凶手有点疯。   两人深知,哪怕是对手,也没有干出在京城内直接刺杀阿士衡的事来,也是要想办法在阿士衡头上按上罪名,要借由名目而杀才行,哪能这样肆无忌惮。   没等太久,挟持李旗出城的马车又回来了,也拉回了李旗的尸体。   军中老手检验过后,在应小棠这边低声道:“凶手应该是同一人。”   现在也不好大声说话,已经有不少朝廷官员赶来了。   黑着一张脸的刑部尚书,更是亲自带着一群刑部人马亲自到场勘验。   紫袍级别的朝廷大员来了好几个。   这不是小事,朝廷五品、六品官员就这样被人谋杀了,还死了一堆衙役,这是公然挑衅锦国朝廷,触及了权力结构阶层的利益,也就是犯了这些人的众怒。   这些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为了避免哪一天同样的事情落在自己头上,必然是要出重手震慑的。   总之,此风绝不可长!   “驾!”   刑部一群快马隆隆疾驰出城。   刑部尚书一声令下,刑部最精锐的,也可以说是整个锦国最精锐的检迹、追踪高手成批出动,俨然是要全力追查凶手逃向。   这种类型的力量,不是哪个江湖势力能比的,全面而专业。   应小棠绷着一张脸冷眼旁观,亦不好说什么。   他刚刚曾好心建议,派军方的人马去协助缉拿,貌似悚然一惊的对方竟直接强势拒绝了。   对方就差说出军方的人不可靠……   钟府院外,前后门守了约上百人手。   正是玄国公派来的人,私下也提醒了钟粟这边,切不可承认高则玉带走了阿士衡,把情况也跟这边讲了。   获悉有人直接把高则玉给杀了,钟粟也是心惊肉跳不已,自然是保证绝不会张口。   然而外面传来的一阵嘈杂令他梦碎,令他领会到了什么叫做现实很残酷。   跑到门口看动静的李管家那叫一个心惊肉跳,禁卫军!   上千人马直接将钟府给围了,这上千人马身穿的皆是暗红色甲胄,这是直属于皇帝的禁卫军!   只有皇帝才能调动的禁卫军直接把钟府给围了,李管家如何能不心惊。   玄国公派来的人马倒也刚烈,硬堵着门口,不让禁卫军进!   “怎么,想公然抗旨吗?”   与之对峙的禁卫军两边分开,走出了一名上了年纪的宦官,直接对堵在门口的人马亮出了一支金批令箭。   堵门的人马一惊,纷纷单膝而跪。   宦官朗声道:“陛下有旨,钟府涉嫌包庇要犯,即刻查封,钟府上下一干人等全部收押,交由刑部严审,有阻挠者可先斩后奏!”   门后的李管家闻言大惊,赶紧跑回府内报信。   传旨完毕的宦官面对一群下跪人员喝道:“还不让路!”   堵门人马立刻起身,快让到了两边。   没办法的,城门一带行凶的凶手有点闹出格了,犯了众怒,相关权力阶层迅动作了起来,惊动了皇帝直接调动禁卫军插手,不是他们能阻挡的。   宦官由此大摇大摆而入,挟势而来,趾高气昂。   这破门而入的场面,惊的钟府亭台水榭间的下人们鸡飞狗跳。   闯入的禁卫军已经是直接开始抓人了,不管什么身份,一律先扣下再说。   “唉!”   内宅的钟粟闻报仰天而叹,怕什么来什么,还真的来了。   他转身朝向了一处阁楼,扬手打出了手势。   很快,砰一声炸响。   咻!一道白天看不清的烟花冲天而起,拖着一道红线直冲苍穹。   李管家和杜肥皆错愕看去,连他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京城之内,有一座清幽山林,入山则幽,山上楼阁栋栋添锦绣,山外便是世间繁华。   此乃京城数得上的好地方,本是皇家私产园林,后被皇帝另做了它用,也变成了另一个声名显赫之地,司南府!   司南府外不远处的街道上,瘸子老吴一直在盯着钟府方向,一直在眼巴巴等着。   眼看时间都快傍晚了,突见远处空中隐隐有什么升空,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他揉了揉眼,再细看,见到有红雾散开,亦大惊,立马转身朝司南府正门而去。   一瘸一拐地紧急跑去,他知道的,一旦钟员外动用了‘赶着见’,那就说明情况危急。   司南府门口是有守卫的,守着外围的也正是禁卫军人马。   瘸子老吴还没接近,便被门口守卫指着,示意不要靠近。   瘸子老吴怎么可能不靠近,赶紧上前拱手道:“劳烦通报地母娘娘一声,小人要向娘娘献宝!”   随便来个人就要向地母通报,那不是玩笑么,这和皇宫门口随便来个人就让向皇帝通报有什么区别。   再看老吴的穿着,分明就是个下人。   当场就被守卫推飞了出去,一个屁墩摔倒在地翻了几个圈。   守卫喝斥,“此地不是你胡闹之地,再不滚,小心你狗命!”   瘸子老吴撑地爬起,手腕上传来剧痛,立感手腕起码是扭了,他回头看了眼空中隐隐散尽的红雾,再看看进不去的司南府大门,顿时心急如焚,奋力爬了起来,朝着山上引吭高喊:“小云图,小人有重宝小云图要献给娘娘,小人要献小云图给娘娘……”   竟敢在此大喊大叫,简直是活腻了,上去两名守卫就是拳打脚踢。   “小云图,小人要献宝,小云图,小人要献宝……”   被打的口鼻冒血在地翻滚的瘸子老吴依然是拼了命的嘶声呐喊。   “住手!”   有门口进出的司南府人员突然停步大喊,快步过去推开了殴打的守卫,蹲地问:“你说什么图?”   瘸子老吴年纪不小,哪经得住这样的殴打,肋骨已被踢断了几根,胳膊也被踢断了一只,牙齿也打落了好几枚,口鼻鲜血汪汪,一只眼睛转眼便肿的只剩了一条缝。   然闻听问话,急剧喘息的他,还是奋力断断续续大声道:“小云图,小人献给地母娘娘的是小云图!”   门口守卫不懂小云图是什么东西,这司南府人员却是一听就懂,吃惊不小,上下打量了一下老吴的穿着,不知这寻常百姓何以知道‘小云图’这种东西,忙问:“图在哪里?”   瘸子老吴躺在地上努力喘气,泄了一口气,竟有点说不出话了。   那司南府人员当即将他扶坐起,一掌扶在他后背,运功注入内力,帮其梳理气息。   老吴当即喘出一口气,“宝图只献给娘娘,不见娘娘则宁死不给!”   那司南府人员沉声道:“你要明白,这世间自以为是或脑子想不通的人很多,若谁想见娘娘,只需编造个理由出来,娘娘就要会见的话,那成了什么?”   “小人明白。”瘸子老吴用力点头,探手摸上了自己另一只已不能动弹的手,握住了一根食指,突然一下‘咔嚓’响,竟当着对方的面当场掰断了一根食指,整个人疼的直哆嗦,口角血水混着口水一起挂丝而落,哆嗦着回话,“若有虚言,命若此指!”   刚才殴打他的守卫震惊,面面相觑。   那司南府人员亦动容不已,当即将人横抱了起来,飞奔上山……   此时的钟府,已被肃清。   不管是主人,还是下人,都全部给集中在了前院,连同护卫一起,上百号人全部跪在了地上,被围了一圈的禁卫军看押着。   钟粟面色惨然。   文简慧抽泣,不知好好的一个家何以会突然落到如此田地。   跪在一起的两姐妹神色各异,文若未咬着嘴唇左看看右看看,钟若辰面无表情。   钟府下人则是一个个战战兢兢。 第一三二章 摸骨 在他们跪着的对面,摆着一张椅子,那宦官就在那坐着,笑眯眯看着一群跪在自己跟前的人。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等了好一阵,天将暮色,负责搜查的将领才过来拱手禀报道:“公公,已经彻底搜查过了,人应该全部在这里。” 宦官嗯了声,盯着钟粟笑道:“钟员外,还不肯说是在向谁通风报信吗?” 那根特制烟花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他想看不到都难,他不认为是放着玩的,大白天放烟花不是有病吗? 然而钟粟就是不承认,只说是放着玩的,哪怕是现在也还是这样回道:“公公,确实是无心放的。” “好!”宦官颔,笑道:“现在不说,那就到了刑部再说吧,那边的刑房内有的是东西教你怎么说话。”继而双手一撑扶手站起,“时候不早了,走吧,把人移交刑部,这里的东西全部清点封存!” 话刚落,外面又传来一阵嘈杂,他立刻偏头看去,喝斥道:“外面吵闹什么,还有没有规矩?” 很快,有一名小将跑来禀报,“公公,司南府的人来了,竟要强闯进来!” 闻听此言,跪于地上的钟粟知道瘸子老吴做到了,真正是大大松了口气,他正忧虑家中女眷如何能遭受的住刑具。 “司南府的人?”宦官一愣,不解道:“司南府的人插手这事作甚?这事可不寻常,是陛下亲自下令严办的,去告诉他们,不得冒失!” 外面突然安静了,又令这边众人意外了一下。 紧接着有哈哈笑声传来,“唐公公言重了,无须搞那么紧张。” 围住这边的禁卫军人群分开,走来了一群灰衣人,一看穿着就知道是司南府的人。 为的正是执掌司南府后司的楚天鉴,额头在晚霞中有点反光的感觉。 宦官当即哎哟一声,笑脸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楚先生法驾亲临。”上前迎,还拱了拱手,不过也还是就事论事,“楚先生,您这样硬闯,真的是不合适,我知道您上回来过钟府,还和那个探花郎灯下夜谈过,然这次的事是陛下亲自下旨严办的,甚至出了金批令箭,我也不好给面子…” 楚天鉴微笑,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也不啰嗦,只是侧身让开了而已,旁站后,且微微躬身。 只见后方有几名灰衣人拱卫着一名清清瘦瘦负手踱步而来的美男子,一身清淡色彩的素衣,整个人透着淡淡清雅。 说是男子,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女人。 白净,清瘦,一头干干净净的清爽乌丝盘在头顶别了支男式簪。 面容清丽,一双丹凤眼绽露冷芒,横眉冷眼之际有一股自骨子里的睥睨,是那种千秋万载皆过眼云烟的高冷韵味。 那胸庭的饱满,还有耳垂上明显的洞眼,无不说明这个男人打扮的人是个表面年纪差不多四五十岁的好看女人。 可以看出,人家也并没有非要扮成男人,只是稍作掩饰,不想公然露相而已。 宦官抬眼一看,见到踱步而来的这个女人,嘴巴一哦,满脸的难以置信,甚至有震惊感,不知道区区一个钟府怎就惊动了这位法驾亲临,咽了下口水,惶恐着就要拜见。 楚天鉴却伸手拦了他一下,并竖一指在唇边。 宦官瞬间会意,来者不想当众宣扬身份,他也乖乖束手站在了一旁。 不少人暗暗揣摩来者身份,包括钟粟在内。 只要认识楚天鉴的,但凡有点脑子的,看楚天鉴的态度便足以惊疑这女人的身份。 现场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落针可闻,包括钟府外面都变得安安静静。 女扮男装者,站定在了一群下跪者的面前,明眸目光冷冷扫视跪在前排的钟粟等人。 一旁有两名灰衣人抬来了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的正是瘸子老吴,手包扎过,伤势处理过,一只眼睛还是肿的睁不开,身上不少血迹。 但钟府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了是府里的瘸子老吴,见老吴如此出场,都很惊讶。 椅子放在了钟粟的面前,瘸子老吴负伤起不来,开口道:“员外,小的幸不辱命!” 少了牙齿,说话走风。 钟粟一看老吴的残样,就知道老吴这回为了请来救兵肯定是遭了大罪的,他连连点头,为之泪洒,此情此景竟令他难以声。 女扮男装者偏头看了眼楚天鉴。 楚天鉴会意,立刻对那宦官道:“有清净点的说话地方吗?” 宦官忙道:“有,内宅有。”快步上前领路,没了趾高气昂的气势,瞬间又成了干惯了这事的人模样。 女扮男装者无视了众人,负手而去。 楚天鉴挥手示意人把瘸子老吴抬了跟去,又道:“不相干的留这,钟家人免跪,都起来吧,过来答话。” 钟粟欠了欠身,爬了起来,腿跪的有些麻,但还是扶起了身边哽咽的夫人,再唤上两个女儿。 一家四口也跟了去。 内宅正厅外面,一群灰衣人将此快搜查了一遍,然后散于四周警戒。 女扮男装者也没有进屋坐,或者说是不屑,往院子中间一站而已。 面对规规矩矩站一排的人,女扮男装者终于出声了,盯着钟粟问:“你就是钟粟?” 声音清脆,却冷冷清清,似没什么感情。 “是!”钟粟紧张而小心应话。 女扮男装者瞥了眼椅子上坐的瘸子老吴,又盯着钟粟问:“他说是你要献宝,是否属实?” 钟粟躬身,“属实。” 女扮男装者问:“东西在哪?” 她正是为了宝图而来,听说钟府这边形势较乱,两派势力在此交锋,怕有人顺手牵羊弄走了宝图,因而亲自前来,否则寻常人想见她一面都难。 献宝?乖乖旁站的那宦官愣了一下。 别说他,红着眼眶的文简慧和文若未也同样愣愣看向钟粟,二人皆不知情。 唯独钟若辰依旧是面无表情,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然钟粟却连忙对她道:“若辰,还不去把你藏好的东西给取来?” 众人目光立刻集中在了钟若辰身上。 钟若辰从容欠身一礼,然后转身便走。 女扮男装者偏头示意,楚天鉴立刻亲自带了两人跟去。 东西就在钟府内,也不远,没多久便取回来了。 钟若辰手上捧着折好的字画,走到了女扮男装者的跟前,弯腰,双手奉上。 本来装画的金属圆筒上有字纹,弃用了。 女扮男装者伸手去拿之际,目光忽偏离了钟若辰手上捧着的画,反而定格在了钟若辰捧画的纤纤柔荑上,去拿画的手指竟顺势撩开了钟若辰的一只袖子,顺手捏住了钟若辰的手腕骨。 捏的钟若辰脸上闪过痛苦神色后,女扮男装者略轻轻“咦”了声,眼中闪过异彩,另一手迅拿走了字画,又将钟若辰手背翻转过来,观其手形,捏其手骨。 她放开钟若辰的手后,又顺手捏住了钟若辰的肩膀,不断捏其两边肩骨,似在查探什么。 若不是看出了动手的是个女人,只怕都要认为是在非礼钟若辰。 摸骨?楚天鉴神色中略有惊疑感。 钟粟夫妇亦惊疑不定,不知这女人究竟在干什么。 文若未紧绷着嘴唇,眼中有悲愤,她看出了姐姐被捏的很疼,在强忍着不吭声。 她也在强忍着,知道钟家倒霉了,知道形势比人强,不敢吭声,否则依她的性格早就为姐姐出头了。 直到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女人捏上了姐姐的颈骨,眼看着姐姐的额头疼出了冷汗,而偌大个钟家竟无一人为姐姐声张,悲愤之下性格使然,终于忍不住了,喝了声,“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欺负我姐姐!” 此话一出,女扮男装者意外看来,没想到一个凡夫俗子的丫头竟敢这样跟她说话,观文若未气鼓鼓的样子,她大概读懂了些什么,向来冷漠的面容略有异动,嘴角竟闪过一丝稍瞬即逝的莞尔。 钟粟却是吓得不轻,脸都吓白了,当即喝斥小女儿,“闭嘴,休得无礼!” 司南府一干人都冷眼盯向了气鼓鼓的文若未。 女扮男装者没理会什么,放开了钟若辰,上下打量了一下,问道:“你就是那个被什么探花郎抛弃的未婚妻?” 被人戳中痛处,钟若辰银牙咬唇,微微点头。 女扮男装者颇为不屑道:“是他有眼无珠罢了,这种男人不要也罢,你当自行努力,将来定让他高不可攀!” 钟若辰不置可否,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合适,欠了欠身退下。 女扮男装者这才抖开了手中字画查看,结果现竟是一幅一分为二的字画,作画人的工笔普通,画的意境也不怎么样,甚至没有题款,唯独纸张上显得比较特殊,也能看出确实是有年份的东西。 她略皱眉头,盯着钟粟问:“何以见得这是‘小云图’?” 钟粟欠身道:“小人原也不知,是阿士衡离去时告知的,说是他父亲阿节璋于十八年前在‘冠风扬古墓’里找到的,让小人若遇麻烦可献宝给娘娘以图自保。” 一听‘冠风扬古墓’,女扮男装者和楚天鉴皆惊讶和动容。 两人对那时的事情很清楚,司南府为那座古墓搞的损兵折将,最终现扑了个空,并未找到传说中的‘小云图’,竟落在了阿士衡父亲的手中不成? 第一三三章 力保 其他不懂情的人则听了个满头雾水。 女扮男装者,“信口之言,让人如何相信是真?” 钟粟道:“小人自己可以作证。十八年前开挖‘冠风扬古墓’时,小人也在现场。” 此话又令众人讶异,楚天鉴忍不住问道:“当年你也在现场?” 钟粟:“是。小人那时还没家,组了一群民夫跟着虞部做工,钻深山老林讨点辛苦钱,十八年前那次就曾被虞部调去挖那座古墓。进入古墓后的情形至今想起依然是毛骨悚然,内有邪祟作乱,死伤无数,我拼了命的逃,见洞就钻,我自己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 逃出后不久,我见到了身上有伤的虞部郎中阿节璋,他手上拿着一幅字画,当时我并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把字画塞给了我,让我即刻离开回京,说回头会去京城找我。小人当时不过一民夫领队,哪敢不从,自是领命仓惶回京。 后来,阿节璋果然如约找来,拿到画后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突然提出要和我结儿女亲家,为两个小娃娃定亲。小人是高攀,欣喜若狂,自然是答应了下来。不过阿节璋有条件,就是要将此事保密,两家的关系,包括有关字画的一切,统统要求保密。 亲事定下来不久,阿节璋就暗中对我进行了扶持,我的生意这才慢慢做大了。后来阿节璋被罢官,他被逐出京城前,又找到了我,将那幅字画给一裁两半,双方各留一半,当做了定亲信物,说将来让阿士衡凭半幅画登门当作迎娶我女儿的聘礼。 他说的一切,我无不从命,也不敢问为什么,问过他也不告诉我,问了也是白问。那次一别后,就再也没有和阿节璋见过面,这些年只零星接到过一些书信,信上也不肯透露任何信息,我连他在哪都不知道,想回信都没办法回。 直到今年会试之前,我都不知道阿节璋的儿子要来赴京赶考,是阿士衡突然暴露出来让我们知道了,我们这才把他从列州会馆接了过来,开始安排他的起居生活与婚事,准备兑现婚约把女儿嫁给他。 我们也没想到阿节璋居然能把儿子给培养的如此之优秀,四科满分的会元百年难得一见,更兼轻松登上一甲。 一切本该好好的,阖府上下也正欢喜着,之前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正常,谁知他入职没几天,居然就搞出了这样的事。今天匆忙归来告别时,刑部司高则玉高大人突然跑来,说阿士衡把事情搞大了,说朝廷要杀阿士衡。 高大人因和我的私交,愿意帮忙送阿士衡离开。 离开前,获悉自己连累了我们,阿士衡与我私下一谈,告知了这幅画的秘密,说一旦真的被连累,就让我把这幅画献给司南府,献宝自保。他交代完这些后,就跟高大人去了。” 整个经过讲到这里就结束了。 等于是把应小棠那边派来的人的叮嘱全然不顾了,还是说出了阿士衡被高则玉带走的事。 不说没办法圆场。 事到如今,对钟粟来说,谁的叮嘱他都不会管。 不管是谁,对他恨也好,怨也罢,你应小棠那边既然保不住我,那我就要自保,拼尽全力也要保住家小。 此时他只想护住自己的妻女! 不到最后关头,他也不想交出这幅画的,直到禁卫军破门而入,他便知道不交是不行了,必须要自保了,家里这三个女人皮娇肉嫩,哪经得住牢房的非人酷刑。 事实上,在庾庆逃离之前,他就跟庾庆说了,一旦生不测,事是你惹出来的,责任是要往你身上推的。 庾庆当时也答应了配合的。 而这也是庾庆敢无牵无挂对高则玉等朝廷命官痛下杀手的原因,钟家已预备了自保手段,并不怕被连累,他大可以我行我素。 对这些个说法,钟若辰依然是面无表情。 文简慧则很惊讶,她当初只感觉那定亲不简单,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文若未哦着一张嘴,听呆了,如同听了一场天书一般。 宫里的那宦官满眼讶异,眼睛眨了又眨,显然没想到这里会冒出陛下最关心的事情,也终于明白了那位女先生为何会法驾亲临。 楚天鉴看向那女扮男装者,沉声道:“也就是说,小云图确实在冠风扬的墓里,十八年前的那场行动也确实找到了小云图,是阿节璋监守自盗,误了我们十八年,此獠实在是可恶!” 女扮男装者看了看手中的图,真假一时间不好绝对断定,不过钟粟既然敢以十八年前见证人的身份亲自作保,这是把身家性命都搭了进来的,想必不会有假。 她慢慢将图卷好,纳进了袖子里,目光又盯向了钟若辰,“四科满分的会元确实值得骄傲,我也许没办法让你成为四科满分的会元与那家伙媲美,但可以让你在另一途拔尖,让你在另一途傲视群伦,让你在另一途成为一个他不可企及的存在。丫头,成就一个最好的自己,成为一个让他仰慕的存在,让他追悔莫及,才是对他今日行为最好的回答。怎样,想不想跟我走?” 此话一出,楚天鉴有种意料之中的神色反应。 钟若辰沉吟不语,亦惊疑,不敢确定对方的意思。 不见答复,女扮男装者又看向了文若未,“喂,那个草包…不用东张西望,说你呢。” 文若未闻言正左看右看,听闻后话,与对方目光对上了,顿时愣住,‘草包’竟是喊我的样子? 她一个姑娘家还是头回被人喊‘草包’,对于这个称呼她内心表示抗拒和不接受,脸上表情也摆明了不满意。 女扮男装者道:“想不想学上一点保护你姐姐的本事?” 楚天鉴眼中再次闪过意外神色,一个摸骨,一声‘草包’,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两姐妹是因祸得福对了这位的眼了…… 天黑了。 皇宫外,停着一辆马车,站着一个人。 应小棠孤零零站在宫门前。 他屡次传话求见皇帝,然而皇帝就是不见,宫门紧闭,就是不为他开。 宫外守将亦过来好言劝了几次,也未能劝退。 这位老将军摆明了,皇帝若一直不见,他就一直在这里站下去。 他知道阿节璋的儿子这次是真的危险了,锦国相关的上上下下的权力阶层快联袂而动,恐怖的朝廷力量正式运作了起来,为了抓一个人,一大片人手和高手如一张大网般洒了出去。 摆明了就算是大海捞针,也要把阿士衡给捞出来! 根据他掌握的情况,朝廷这边已经正式传书附近的妖界,请求妖界那边协助抓捕,这是要让阿士衡无处可逃。 他有时候真不知阿士衡是傻呀,还是真不知朝廷力量的恐怖,真以为朝廷逃犯是那么容易逃掉的不成? 他想干预,想暗中帮一把。 然而皇帝直接出手把他给摁住了。 皇帝甚至出动了禁卫军直接去抓钟府的人。 皇帝这次彻底偏向了另一边,摁住了他,让另一边全力施展。 如今甚至连宫门都不让他进了,连面都不跟他见,俨然是不抓到阿士衡绝不罢休的态势! 他仰望星晨,恍然如梦,不知今夕何夕。 灯火阑珊的广场外跑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御史中丞裴青城。 他一路跑到了应小棠身边,喘着粗气道:“国公,钟府的禁卫军撤了。” 应小棠面色凝重,沉吟道:“就怕钟家经不住刑部的酷刑会招供,好在目前还没人亲眼见到人是谁杀的。”他以为钟家人已经被抓走了。 裴青城摆手,“不是,国公,禁卫军没抓人,地母亲自去了钟府,保了钟府上下平安,禁卫军一个人都没有抓就撤了。” “……”应小棠骤然转身,瞪眼道:“姓裴的,说梦话呢?那娘们怎么可能去钟府保人。” 裴青城摊了两手,哭笑不得道:“我之前也不信,想尽了办法核实,结果事实确实如此。保的还不止钟家,好像已经让楚天鉴向宫里和那帮人递出了话,阿士衡的事就此作罢,让就此过去,让那边罢手放阿士衡一马。” “还有这样的怪事?” “是啊,简直匪夷所思,具体真相现在一时间不明,我还在让人打探。” “那娘们想干什么,能有这好心?” 梅府。 几树暗香下的石径上,梅桑海负手来回走动不停,眉头紧皱,令眉心那道刻痕越深刻。 好一阵后,管家孔慎步履匆匆而到,“老爷,打探到了。” 梅桑海沉声道:“怎么回事?” 孔慎叹道:“据说是阿士衡的那个未婚妻在地母跟前为阿士衡求了情。” 梅桑海似乎不信,“一个黄毛丫头,能说动地母?” 孔慎苦笑:“老爷,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想不到的是,地母莫名其妙的就看上了钟家的两个女儿,收了那两个丫头做亲传弟子,已经有人在向司南府帖贺喜了,这钟府…还真是一步登天了!” “……”梅桑海当场傻眼,最终仰天一声幽叹,“看来这人呐,真的是有命的,有人忙碌一生无所获,有人躺着都能因祸得福,这样都不能置那小子于死地,哪还有什么公平道理可言。” 第一三四章 宁死不屈 感慨至此忽又“咦”了声,摇头道:“不对,是地母先去了钟府,后才收二女为徒的,先后顺序是这样的没错吧?” 孔慎点头,“没错。 ” 梅桑海立问:“地母如此尊贵脱俗之人,怎会随意降临区区一个商贾人家,这其中定有什么原因。” 孔慎:“老爷,打听了,特意找了相关知情者过问,连主持抄家的唐公公都问了,但凡知情的一个个都讳莫如深,明显都已经被封口了,好心的提示,不要多问,否则是给自己惹麻烦。” “不要多问,会惹麻烦?”梅桑海嘀咕自语,眉头紧皱,陷入了深沉思索中。 孔慎继续道:“地母一话,这边出手的态势立刻就变了,各种查证的真相立马就浮出来了,证明了阿士衡并非摔冠而去,官帽是挽留之下不小心失手滚落在了台阶下,御史台那边有好多的目击者都能作证。 也没有任何人听到阿士衡辞官时有过任何怨言,更没有任何目击者能证明是阿士衡杀了人,刑部甚至还有好多人跳出来说阿士衡不可能做到这些,表示凶手肯定不是阿士衡、肯定另有其人,总之就是在为收手快准备台阶下。” “哼!”梅桑海一副见怪不怪的冷笑,不过还是再次仰天一声幽叹,“唉!” 孔慎知其在惋惜,这边一直在暗中盯着阿士衡,好不容易捕捉到了动手的机会,也是这边迅在暗中推波助澜的,以为阿家的事终于能彻底结束了,谁知却是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收了尾,白费了心机,如何能不惋惜。 良久后,梅桑海自嘲一笑,“送份贺帖跟贺礼去司南府,贺喜地母娘娘收得高徒吧!”说罢甩袖而去,意兴阑珊。 …… 当空星月,满山清辉,薄雾袅袅,山如龙脊。 深山老林中,一群身穿干练劲装的朝廷检迹、追缉高手凑在一起,打着火把围在一张地图前。 一冷面汉子指着地图道:“终于合拢了,好小子,终于把他给围住了。” 一面颊凹进去的汉子叹道:“这家伙,天还没暗时,我们还能一路紧咬其行迹,还能判定其去向横插拦截,待这天色将暗起了薄雾后,便滑的像条泥鳅。胆子也忒大了,我们后续人手补充上来了,那么多人拉网搜捕,他竟还敢从我们中间见缝插针,竟敢逆向穿插回去,要不是这次调来的人手足够多,反复反扑、反复围追堵截,还真就差点被他给溜了。” “还好方头用计,让他一头扎进了口袋里,这回应该再也跑不了了吧。” “确实,还是头回遇上这么滑溜的人。” “不得不说,能在这片深山老林和我们这么多抓了半辈子人的人绕上个半夜,也确实是有本事,这能耐我算是服了。” “探花郎嘛,四科满分的会元,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头脑肯定非同寻常,脑子肯定好用,我今天也算是见识了。” “是啊,怪可惜的,这么个人才怎么就想不通辞官了呢,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完全没道理的,我到现在都不信高大人和那群伙计是他杀的。” “我之前也不相信,不过…这么多人被他搞来搞去绕了这么半夜后,我反倒有些相信了。话说,一个书生,有这本事,且如此沉着冷静,你们不感觉像是那种惯犯吗?这种人,悄无声息杀了高大人和那群伙计恐怕也是有可能的。” 闻听此言,聚在一起谈论的几人默了默,皆微微颔,有了相似的认可度。 “怎么办吧,现在收网吗?” “再等等,那位探花郎太滑溜了,大家被他折腾的累了半天,好不容易要收场,千万不能在临门一脚时出意外又让他跑了。这再让他跑了,他吃了这次的亏,长了教训,凭他的反应和头脑,想再把他装进网里几乎不可能,再想抓到他就难了。 倘若这么多人,这么大的阵势都抓不住他一个人,都还能让他跑了,那咱们这脸还有朝廷那张脸也没处放了,咱们这几个统络具体抓捕的人等着回去受刺激吧。 网口先不要有松动,就这样围死了不要动,等其他人手集中过来了,再放人进去合围,外面的口子决不能松懈,决不能给他任何可趁之机。” “没错,半晚上都折腾过来了,不在乎再等这点时间。这探花郎确实太滑了,还是稳妥点好。” 众人嗯声赞同。 很快,后面来了一片火光,几只火把护着一名身穿深绯四品官袍的人,在崎岖不平的山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 围着商议的几人立刻站起,一同拱手行礼,“乔大人。” 来者跺了跺脚上的泥,竟忍不住骂了脏话,“妈的,老子大半辈子干的这行,之前以为离京城不远,人马快扑来了,以为很快就能结束,谁能想居然折腾到了后半夜,还真是活见鬼了。 这位探花郎读书有点读歪了心眼,书本里还教人怎么钻山的吗?得了,等收吧收吧出了山回到京,估计天也亮了。那个,谁给个准话,听说已经围住了,确定吗?” 面颊凹进去的汉子道:“大人,确定了,这次应该是围住了,应该是跑不掉了,我觉得现在还不宜动手,等撒开的人手再来一些,网口不松的进去抓,比较稳妥点。” 那位乔大人摆手道:“不妄动是好的,人困着别动,别把人给误伤了,上面刚才传了话来,说已经撤销了对这位探花郎的抓捕,说高则玉不是他杀的。” “啊,闹了半天又撤销了,这拿我们玩呢?” “不是他杀的谁杀的,抓到了真凶不成?” “我哪知道,上面怎么说,咱们怎么办就好。” “不是,如果没有抓到真凶,那这位探花郎便依然是嫌疑最大的,起码也得把这位探花郎先给抓住了再说吧。审讯过后确定了是误会,再放也不迟嘛,我们保证不冤枉他就是了。” “就是,他不做贼心虚跑什么啊,没事干嘛把我们溜来溜去的。” “老乔,我说,都是一个坑里爬过的,你不能升了官就跟我们打官腔吧?” “哎哟喂,你们都是刑部的精锐,都是刑部的爷,你们都是我祖宗好不好,我哪敢跟你们摆架子。” “那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呀,要么抓,不抓就走人,把人困着不动是什么意思,拉我们弟兄陪你山里看星星呢?” “具体怎么回事我目前还真不知道,上面传讯来就是这么说的,说会有人来跟我们对接此事。” 一片薄雾笼罩的山涧深处,山里钻来钻去,早已不成人样的庾庆小心翼翼靠近山涧边缘观察了一阵,察觉到前方也还是有一群人封锁着,又不得不缩了回去。 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好像被困死在了这山涧里。 但他依然是不甘心,依然是不断地四面八方到处寻找突破口。 他觉得,合围的人肯定是要有动作的,只要有动作就会可能有破绽,就有可能被他钻空子。 然而围住他的人没有给他可趁之机,就是死死围着不动。 这让他暗暗着急,这不会是要拖到天亮吧,真要是天亮了,雾散了,他想逃都难了。 突然,四周出现了大片的光亮。 庾庆迅四顾,只见四周的朦胧雾气中似乎出现了许多的火把。 火光成圈,然后又从四面八方倾泻进许多条的火龙,火龙没有直接插进包围圈,而是如漩涡般绕着圈的朝中间卷动。 “……”庾庆无语,不断转身观察四周。 很快,一群人举着数不清的火把将他团团围困在了中间。 唰!他骤然拔剑在手,准备拼死一战。 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既然左右都难逃一死,他不愿受辱而死。 自己好歹是一派掌门,死的有个人样也不算给玲珑观弟子丢脸,至少躲在玲珑观的三位逃犯师兄没资格笑他。 他只是有些不甘,三位师兄都能从朝廷的追捕下逃脱,他这个掌门居然没能跳掉? 心中最后的哀怨是留给小师叔的。 他一直觉得小师叔是玲珑观最有本事的,对小师叔的话一贯也比较信服。 小师叔教他辞官跑人。 他深以为然,于是照做了。 妈的,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自己可能是玲珑观有史以来最短命的掌门吧。 也不知自己口袋里辛辛苦苦赚来的一堆银票最后要便宜哪个王八蛋… 忽有几道人影横空飞来,四个灰衣人抬着一张椅子飞来,用木棍和椅子临时拼凑的抬轿,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 简易抬轿落在了庾庆跟前,四名灰衣人随后退开了,并示意靠的太近的人一起后退。 椅子上的女人站了起来,看看四周大批人马围困的情形,又怔怔看着庾庆一身狼狈不堪的样子。 无法想象那个跨马游街让无数人仰慕的举世无双的才子,竟会落到这般举世皆敌的境地。 瞬间落泪,抬袖抹着眼泪哽咽,“姐夫,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庾庆微笑,这个女人他在钟府是见过的,当时是丫鬟打扮。 听说钟家长女文静,次女调皮,他当时就猜到了这位是钟粟的女儿文若未。 如今听到称呼,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当然,此时也有点疑惑,问:“你怎么来了?” 文若未抽泣道:“走,姐夫,回去吧。” “回去?”庾庆笑了,原来是来劝降的,看了看四周的火光,呵呵道:“回去个屁,几千人抓老子一个,老子不服!想抓活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