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娇》 第一章 惊变 月色沉沉,叶落无声,鹿儿巷里,巡更的梆子声“当当当”地响了三下。 已是三更天了。 巷尾的林宅却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身穿绛紫色掐腰小袄的婢女,手提琉璃灯盏,神色匆匆地走过抄手游廊,又绕过一片假山池,最后拐进了西面的一座院子里。 这院子的门匾上,烫着龙飞凤舞的三个鎏金大字——“藏娇阁”。 “素心姐姐,外头怎么样了?”藏娇阁内,早有几个婢女等在那里。 名唤素心的女子神色一凛,一面将琉璃灯盏交给身侧的婢女,一面疾步向前,冷声道:“不该问的事,莫要多问。”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都不敢再说话。 等到素心走远了,才窃窃私语道:“你们瞧见素心姐姐的脸色没?咱们姑爷当真要回谢家了?” “不会吧,谢家老爷抛妻弃子,还把亲家太太给气死了,姑爷不会这么没志气吧?” “你说得简单,谢家是什么人家?姑爷就算再有志气,会放着好好的官少爷不当,继续在咱们府当上门女婿?” “秋香说的是,就算不提姑爷的意见,谢家与林家门第悬殊,若谢老爷要强行将姑爷带回去,咱们老爷又有什么办法?只可怜了咱们小姐,怕是受不得那高门大院的委屈。” “这倒算是好的,怕就怕,谢家不认这门亲事!”秋香齿冷道。 “他们敢?”几个婢女纷纷变了脸色,其中一个瞒不住,更何况有些事情她不说,小姐从别处知道了,只怕更伤心绝望,于是便咬咬牙,豁出去道:“是,谢老爷还是坚持要将姑爷带回京城,他说姑爷是他谢家的血脉,是不可能让姑爷流落在外的。” 呵?林清月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京城来的官老爷会这么不要脸! 当年他抛妻弃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不能让儿子流落在外?当年若不是林家出手搭救,谢轩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姑爷呢?姑爷也同意了吗?他也要回去吗?”林清月似乎还抱着一丝希望。 可是,素心的回答却又一次让林清月失望了。 “姑爷,姑爷也同意了……” 林清月不可思议地往后退了两步,眸中满是震惊。 怎么会? 她的相公谢轩被林家收留的那一年已经九岁,开始记事了,他对自己父亲抛妻弃子的行径一清二楚,年幼的他是那么痛恨自己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会跟他父亲回京城呢? “姑爷许是为了报仇。”素心生怕林清月承受不住,连忙解释道:“毕竟,谢老爷如今官至三品,姑爷若是不跟他回去,怕是一辈子都不能给亲家太太报仇。” 谢轩的生母是郁郁而终,她一辈子都活在被丈夫抛弃的苦痛中不可自拔,临终前,她确实提过要让谢轩找到父亲替她讨回公道。 难道,谢轩真的是为了给生母报仇? 想到这里,林清月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许。 如果她的夫君真的是为了给生母报仇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她也能理解,因为她绝不敢相信她的枕边人会是一个毫无骨气、趋炎附势的小人。 “只是这样的话,难道我真要带着宝笙和阿娇随他去京城吗?”林清月怔怔地坐了下来,也陷入了两难。 她不愿意与夫君就是分崩离析,可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随着夫君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更何况,据说京城里的人都吃人不吐骨头,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如何能应对啊? 素心看着她的模样,心里更是难受至极,他们家小姐如此善良美好,何苦要让谢家的人糟践?!若是姑爷不能护着小姐,小姐还跟着他做什么?! “小姐,您别想这些了,谢老爷根本不想让您跟着姑爷回京城,他根本就不认您这个儿媳妇,他说您是商户之女,配不上姑爷,而且他早就在京城给姑爷相看了合适的人家,就等着姑爷回到京城,用八抬大轿迎娶人家进门呢!” 晴天霹雳。 林清月一张漂亮的脸蛋顿时血色尽失,惨白如纸。 好半响,她才回过神来,失魂落魄道:“不,不会的,我不信,我要去问清楚,我要去找他们问清楚!” 林清月推开素心,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小姐!”素心急得直跺脚,可又没有法子,只能追了出去。 屋子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而此时,雕花大床上睡着的一个小人儿突然睁开了眼睛,她如葡萄般的眼眸眨了眨,可眸中却没有纯真,只有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沉稳。 谢老爷…… 户部左侍郎——谢琛。 第二章 真假 林真真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林真真。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是昌平侯府的嫡长女6行知,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她十六岁嫁给太子,二十岁诞下皇长孙,二十五岁当上皇后,四十五岁当上了太后,在五十岁的某一天,她坐在空荡荡的慈宁宫外,看天上翱翔的飞鹰,竟不小心睡着了。 谁料一睁眼,她却成了林氏票号掌门人的小孙女——林真真。 林真真生病了,得了伤寒,整整大半个月都烧得糊里糊涂的,意识总是浮浮沉沉,一忽儿梦到自己坐在慈宁宫的大殿上发呆,一忽儿又梦到自己晃动着小脚丫在林家的后园里垂钓。 时间久了,她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6行知还是林真真了。 若她是6行知,为何已经五十高寿的她,却长着五岁稚童的身子? 若她是林真真,那6行知的记忆又为何如此清晰,清晰到她方才一听到素心说的谢老爷,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并清晰地念出了他的名字——谢琛。 林真真拥着锦被坐了起来,她侧首看了看身旁睡得香甜的男孩子,沉思片刻,伸出手摇了摇他的肩膀,“哥哥,醒醒,快醒醒。” 小男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无奈地翻了个身,嘟囔道:“阿娇,别闹,去找婢子玩吧!” 男孩子是林真真的嫡亲哥哥,名唤林宝笙,现年七岁。 他一向疼爱自己的妹妹,林真真前些日子得了伤寒,林宝笙每日都会来探望她。恰巧昨夜府中发生了一些事,林清月没让他回去,便暂时歇在了林真真的藏娇阁。 林真真见林宝笙又要睡过去的架势,急道:“哥哥,是娘亲出事了,爹爹不要娘亲和我们了。” 林真真语出惊人,吓得林宝笙一个激灵,连忙坐起身,怔怔道:“阿娇,你说什么?” 林真真看着林宝笙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缓了下语气,道:“是京城来的那位谢老爷,他自称是爹爹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祖父,他说要带爹爹回京城,爹爹也同意了。” 林宝笙毕竟七岁了,听了林真真的话,也明白了前因后果,安慰她道:“阿娇别怕,爹爹那么疼爱我们,不会不要我们的,大不了我们跟着爹爹去京城呀!” 年幼的他并不知道去京城意味着什么,他以为只是一家人换个地方生活,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林真真知道,京城是和汝阳城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京城是龙潭虎穴,每一步路都必须走得小心翼翼,她不喜欢京城,也不喜欢梦里那个叫6行知的她。 “阿娇不喜欢京城。”林真真嘟着嘴,摆出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而且,我方才听到素心姐姐跟娘亲说,京城的祖父很不喜欢我们,要休了娘亲给爹爹重新娶妻呢!” 林宝笙脸色一白,顿时手足无措。 “哥哥,你想不想帮娘亲赶走京城的祖父,把爹爹留下来?”小人儿眨巴了两下眼睛,眸中闪过狡黠的光。 林宝笙愣了下,有些反应不及。 林真真却又道:“我有法子可以帮娘亲对付京城来的祖父,哥哥可愿意帮我?” 林宝笙下意识地点头,可反应过来后,却又皱着眉道:“阿娇可不能胡来,我们还是等娘亲回来,听娘亲的。” 林真真摇了摇头,她倾身上前,将脸凑到林宝笙面前,一字一句道:“京城的祖父不是好人,他会害死娘亲,哥哥你要相信我。” “死”这个字对于小孩子来说太沉重了,林宝笙被吓得脸色发白,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好半响才磕磕巴巴道:“阿娇,你,你要怎么帮娘亲?” 林真真从小就早慧,性子也是古灵精怪的,因此她的说法并没有引起林宝笙的怀疑,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妹妹这一次要搞什么鬼,难道又是抓几条青虫吓唬京城来的祖父吗? “哥哥如今会写几个字了?”林真真收回前倾的身子,并掀开锦被起身下床。 林宝笙也跟着起身下床,略有些骄傲地回答道:“约莫有两三百个字。” 林真真蹙了蹙眉,这字识得可真少,也不知能不能写得了信。 她是6行知的那会儿,七岁已经能熟读四书五经了。 可现在她是林真真,按照林家的习俗,男子七岁启蒙,女子只有过了十岁,才会开始象征性地教几个字,为的是能看懂账本,不至于被下人蒙骗了去。 所以现在,哪怕她有着6行知的记忆,也必须当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 “阿娇要写字吗?”林宝笙拍了拍胸脯,道:“我如今在练字帖,字写得可好了。” 林真真摇了摇头,“我不是要哥哥教我写字,我是要给高祖父写信。” 高祖父? 林宝笙觉得很诧异。 阿娇怎么会想要给高祖父写信?她不是一向最畏惧高祖父吗?何况,高祖父如今就在府中,又何须写信? 林真真看出了林宝笙的疑惑,解释道:“我要给高祖父写信是因为高祖父最有本事,可我若是将信中的内容直接告诉高祖父,高祖父不但不会相信,还会把我当成怪物抓起来。哥哥,你也不想我被当成怪物,对吗?” 林真真的高祖父林镇南是林氏票号的创始人,他从一担背篓做起,将生意越做越大,到如今成立了汝阳城内最大的连锁票号,林家也理所当然地成了汝阳城内的头号富商。虽说士农工商,商人属贱籍,可林镇南手段了得,不仅在汝阳百姓中有口皆碑,就连县太爷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如今林镇南已过花甲,早将生意的重担交给了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林真真的祖父林昀昌,自己则退居了幕后,不问世事。可但凡在府里提及他的名号,就没有人不感到敬重和畏惧的。 所以,要说这林家最有本事最有手段的人,当属林镇南无疑。 只是谢琛位居三品,又常居京城,林镇南对其不够了解,就算出山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 好在有了她,一切就都不同了。 她对谢琛很了解,或者说,是6行知对谢琛很了解。身为6行知的她,知道谢琛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谢琛身败名裂。 只要林镇南能好好利用这个秘密,谢轩和林清月的事,必能圆满解决。 可如何让林镇南相信这个秘密呢? 她亲自出马是绝对不行的,她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又远在汝阳城内,如何能知道京城里的秘密?所以,她只能借助其他人将这些事传递出去。林宝笙是她的亲哥哥,年纪小好糊弄,让他找个人帮忙送信,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林宝笙虽然不懂林真真到底想干什么,但想到高祖父的严厉,也有些害怕,便点了点头道:“阿娇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你要哥哥做什么,哥哥都帮你。” 林真真冲他一笑,脸颊上露出了一对甜甜的梨涡。 第三章 触柱 时间已过了丑时三刻。 林家前院的正房堂屋内,气氛依旧是一片剑拔弩张。 身穿素青色绣银纹锦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上首,手里把玩着一只润瓷浮纹茶盅,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他正是户部左侍郎,谢琛。 他的下首坐着的是现如今林氏票号的掌门人,这座林宅的主人,林昀昌。 林昀昌身后则站着一个低垂着头的年轻男子,他就是谢轩。 对比谢琛的漫不经心和谢轩的沉默不语,林昀昌则显得很愤怒,又或者是屈辱。 “谢大人!我女儿与谢轩成亲八载,为他孕育了一双儿女,岂是你说抹杀便能抹杀的?!再者谢轩是入赘,已入了我林家族谱,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便是上告到朝廷,也是我林家占理!原本我体谅你们父子分离,想要放他随你回京,可既然你不把我女儿放在眼里,我也不会轻易让你带走谢轩!”林昀昌是一个样貌十分俊秀的中年男人,可此刻发起怒来,颇有些一夫当关的气势。 可这在林琛看来,却像是一只猫在老虎面前张牙舞爪,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他摇着头,唇边溢出一抹讽刺的笑容,“林掌柜,我劝你最好不要以卵击石,否则非但解决不了现在的事情,还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谢琛这是在威胁他,是在警告他,你若是不识时务,他就要出手对付林家了。 林昀昌清楚地知道谢琛想要表达的意思,可该死的,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谢琛官至正三品,而他林昀昌背后撑腰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所以,他拿什么跟谢琛去斗? 林昀昌咬着牙,对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感到深深的自责和挫败。 难道,他真的要让月娘就此没了丈夫,让两个孙儿就此没了父亲? 就在林昀昌两难之际,屋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一身素青色的薄绸里衣,头发披散着,满脸惊慌失措的样子,“爹!” “月娘?!”看到来人,林昀昌吃了一惊,忙上前扶过她,“你怎么来了?你穿成这样子成何体统?快回去!” 本来事情就够糟糕了,他可不想月娘再被人当面羞辱一回。林昀昌很愤怒,对着门外喊道:“来人!把小姐给我送回去!” “我不走!”林清月一边挣扎着摆脱林昀昌的桎梏,一边抬眸在屋内寻找着谢轩的身影,待视线撞上谢轩惊讶的眼神时,立刻哭笑了出来,“轩郎,你没有要丢下我们回京城是不是?你会留下来的是不是?” “……”谢轩张了张口,不知怎么回答。 林昀昌更愤怒了,高声喊道:“来人!来人!” “林掌柜不必如此告诉令嫒,焉知她不会做出和你不一样的选择?” “不可能的!”林昀昌看向谢琛的眼神恨不得要将他撕碎了,他咬牙切齿道:“你想让我女儿给谢轩做妾?!做梦!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我林家的女儿,哪怕是死,也绝不做妾!若是她敢答应,我就一道白绫勒死她了事!” 谢琛的脸色冷了下来。 林清月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一张脸血色褪尽,怔怔地跌坐在了地上。 “做妾?” 原来是……让她给谢轩做妾? 呵呵,荒唐,真是荒唐! “自然是做妾。”谢琛依旧是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不知道这句话对林清月是如何的锥心刺骨,“林小姐,是去是留,你怎么选?” 怎么选?她怎么选? 林清月神情恍惚,满目悲凉。 林昀昌也乱了方寸,他对着谢琛怒吼道:“滚!带上你的儿子给我滚出林家!我的女儿不用你们谢家操心,至于谢轩,就当是我这么多年养了一条喂不熟的狗!” “爹……”一直沉默不语的谢轩终于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歉疚,“对不起,爹。” 林昀昌转过头,看都不想看他。 谢琛却失笑道:“林掌柜,我想你是误会了,无论你女儿选不选择去京城,轩儿的两个孩子我都是要带走的,他们是谢家的血脉,自然不能流落在外。” 谢琛的话说得理所当然,他是在告知,不是在商量。 林昀昌出离得愤怒了,“谢琛,你莫要欺人太甚!” “不!”林清月抬起头来,声音凄厉,“你不能抢走我的孩子!” 谢琛冷冷一笑,语气不容置喙,“那是谢家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林清月的眸中染上绝望,她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欺人至此?! “为什么?”谢琛勾了勾唇角,仿佛林清月的问题十分可笑,“你想问我哪个为什么?为什么让你做妾?你不过是贱商之女,能有机会给我儿做妾已然是高攀了,若非看在你为我儿养育了两个孩子的份上,就连这做妾的机会都不会有,难道你还妄想嫁给我儿当正妻吗?” “可我就是他的妻子,我是谢轩的结发妻子!”林清月赤红着眼睛,近乎疯狂地喊道。 不能这样的,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能把人欺负到这个程度!她是谢轩的妻子,是拜过堂成过亲的结发妻子! “那是以前,现在,你不配了。”谢琛则用轻蔑的语气,淡淡回应了她。 林清月猛地滞住。 好半响,她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她没有再去看谢琛,而是一步一步走向了谢轩。 她踉跄地上前,抓住了谢轩的手臂,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问道:“轩郎,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谢轩根本不敢抬头看她,只握紧了双拳,身子微微颤抖。 林清月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谢轩开口说一句话。 “我明白了。”林清月笑了起来,她本就是绝色,这一笑,如同山谷间盛开的扶桑花,凄凉而美艳。 然后,就在下一秒,她转过身,猛地向前方的梁柱上撞了过去。 那飘起的秀发和衣角,仿佛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 第四章 求救 在林真真的指挥下,林宝笙总算磕磕绊绊地将信写好了,为了避免林镇南怀疑,林真真又让林宝笙用左手誊写了一遍。 待到字迹干透,林真真将信封用油蜡封好,递给林宝笙,郑重其事道:“哥哥去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让他把这封信交给高祖父,并让他对高祖父说这封信是外头的人送进来的,里面写的话能帮林家度过眼下难关。” 林宝笙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男孩子,林家给他配了几个同龄的小厮,能自由进出内外院,是送信的不二人选。 林宝笙点头应了,可心里却满是狐疑。 信里写的内容他虽然不是很懂,但也知道那绝不该是林真真懂的东西。 他的这个妹妹,似乎变得有些奇怪。 “哥哥,这些都是我梦到的,梦里面一个神仙爷爷告诉我的。”林真真看向林宝笙,眨巴了两下眼睛,“哥哥,你能帮阿娇保密吗?” 林宝笙还没来得及回答,外头就传来了不大不小的说话声,还带着点哭腔。 “谢家老爷太不是个东西了!咱们小姐为姑爷生儿育女,到了他嘴里,却什么都不是了,什么叫商户之女?什么叫配不上他的儿子?当年若不是我们林家搭救,姑爷早就饿死了,他哪还有什么儿子!简直是欺人太甚!” “别说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能让小少爷和小小姐被他们抢走,否则小姐……” “小姐当年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了姑爷!” “嘘,别说了!” …… 随着话音落下,珍珠门帘便被人从外面掀开了,两个身着绿衣裳,梳着双髻的丫鬟捧着装满衣服的托盘走了进来。 “小少爷,小小姐?你们醒了?”丫鬟一进屋,便看到跪坐在书案上的两个小人儿,很是吃了一惊。 林宝笙连忙将信塞进了衣袖,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林真真也趴在凳子上踉踉跄跄地要下来。 其中一个丫鬟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给抱了下来,嘴里则道:“我的小祖宗诶,您要吓死奴婢啊,这么高您和小少爷上去干什么?” “我睡醒了见不到娘亲,便让哥哥教我写字陪我玩儿!”林真真一边回答,一边挣扎着要下来。 丫鬟瞥见书案上乱成一团的纸和墨,对这个回答没有怀疑,只是语重心长道:“小小姐,您最近要乖一些哦,不可以再让小姐为您操心了,知道吗?” “娘亲怎么了吗?”林真真瞥见她眼眶泛红,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可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小姐……” “绿珠!”另一个丫鬟打断了她的话,冷着脸上前道:“还不快给小少爷和小小姐更衣打扮。” 叫绿珠的丫鬟将林真真放了下来,悄悄抹掉了眼角的泪水。 林宝笙见两个丫鬟状态不对,便冷酷着一张小脸,上前问道:“绿秾姐姐,绿珠姐姐,这么晚了为何还要更衣打扮?我们是要去哪儿?还有娘亲怎么不见了?方才她还在屋里哄我和阿娇睡觉呢!” 林宝笙本来想问这两个丫鬟关于谢轩的事情,可想起方才林真真什么都没提,便也耐住性子没有问。 面对林宝笙的质问,两个丫鬟的脸色有些不自在,绿珠干笑着答道:“是,是白云镇的舅老太太突然过世了,小姐吩咐奴婢接您和小小姐去守丧呢!” 林宝笙根本没见过这个白云镇的舅老太太,甚至连听都没听过。若是以往,绿珠说了他便也信了,不会再多问,可方才他已经从林真真那儿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情,哪里还会再信? “小少爷,不要多想了,快穿衣裳吧,小姐正在门房那儿等着呢!”绿秾给绿珠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一起上前准备给林宝笙和林真真穿衣裳。 “休要骗我!”林宝笙挥手斥退了他们,“娘亲根本不在门房,你们两个表情可疑,鬼鬼祟祟的,是不是要对我和阿娇不轨?” 两个丫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指控,连忙道:“冤枉啊小少爷!奴婢们对小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那你们告诉我娘亲在哪儿?”林宝笙仰着头,摆出一副小大人的姿态,“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不明白平日里听话的小少爷,今日怎么会这般难缠? “你们还不说实话?既然这样,我便和阿娇自己去找娘亲!”林宝笙有些生气了,更多的则是害怕。 娘亲的两个丫鬟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将他们带出府,到底是娘亲出什么事了? 林真真也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哭闹了出来,“你们想把我们带去哪儿?你们是坏人,我不要跟你们走!娘亲,我要找娘亲,我不要去见舅老太太,我要见娘亲!” 两个小孩子一起闹起来,一般人都不是对手,更何况这两个小孩还打不得骂不得,绿珠和绿秾都不知如何是好。 她们本以为可以悄无声息地将林宝笙和林真真带出府,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小的居然这么不配合,还闹成了这样。 若是动静太大引起了外院那边的注意,只怕小少爷和小小姐便走不掉了。 若小少爷和小小姐被谢家给抢走了,小姐就真的活不成了! 两个丫鬟越想越心惊,绿秾赶紧给绿珠使了个眼色,要她一起上前捂住两个孩子的嘴,便是敲晕了也好过引来谢家的人。 可绿珠还没有反应过来,林真真却突然抓住了林宝笙的手,猛地朝屋外冲了出去。 经过方才的一番试探,她已经知道这两个丫鬟想要干什么了,也知道这定然是她祖父的主意,可是不用这样的,躲能解决得了什么呢? 他们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辈子?谢琛官至三品,手上权利了得,他想要做什么事情,有的是手段。林家不过是一介商户,光是躲,能躲到什么时候去呢?只怕人没躲过,钱也没了,到头来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毕竟这种事情,谢琛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第五章 绝望 院子里的丫鬟大约都被调走了,所以两个孩子很顺利地跑出了院子,待跑到一颗大槐树下后,林真真停了下来。 她抓住林宝笙的手,严肃道:“哥哥,娘亲怕是发生了不好的事了,你快让人去找高祖父,一定要快点将信送给他,让他来救娘亲!” 林宝笙心里也觉察到了不妙,此时他对林真真的怀疑已经消散,因为不管林真真变成了什么样,他都希望他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那阿娇你去哪儿?你可不能乱跑。”林宝笙紧紧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哥哥放心,我去找娘亲,我不会出事的。”从方才那两个丫鬟说的话里可以知道,娘亲一定是出了事,否则祖父不会派人把她和哥哥送出去的。她现在要赶快找到娘亲,确保她平安无事。 “嗯,阿娇你一定要小心。”林宝笙犹犹豫豫地放开了她的手,“你也不要担心我,我一定会让高祖父帮娘亲把爹爹抢回来的!” 林真真笑了点了点头,待目送着林宝笙远去,她的笑容却凝结成了冰。 爹爹? 她这一世的爹还不知能不能靠得住,虽然素心说谢轩是为了报仇才选择进京,但从事发到现在,谢轩没有过任何表示,而是当起了缩头乌龟,任由自己的妻子被人羞辱。 绿珠说娘亲是瞎了眼,但愿,她不要一语成谶。 也但愿,这一世她能有个值得信赖的好父亲。 林真真循着记忆,去了林清月与谢轩所住的浣月轩。 既然林昀昌是派了林清月的两个贴身丫鬟来接她和林宝笙的,就证明林清月已经被林昀昌送回了浣月轩。 从林昀昌一系列的动作来看,他显然是决定让林清月和谢轩和离了,并且不给谢家任何反悔的余地。 他这一套行动很是干净利落,颇有些承袭了林镇南的风格手段,若谢琛真只是不满与林家联姻,此事倒也能解决了。 可以她对谢琛的了解,谢琛要的远没有这么简单。 他要的,除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恐怕还看中了林家硕大的家业,否则,他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来认谢轩?他可不是只有谢轩这一个儿子! 谢琛这人,贪婪又狠毒,在她还是6行知的时候,就已经将他了解了个透彻。 林真真想起从前过往,眸中闪着刻骨的恨意。 林真真很快抵达了浣月轩,可才刚走进院门外,就听到了里头传来了呜咽的哭泣声。 她心头一惊,忙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有些混乱,从前井然有序干着活的丫鬟此时都聚集在堂屋的廊檐下,低声啜泣着。 她们的衣裳有些凌乱,头发也乱糟糟的,再加上哭得红肿的眼睛,看起来十分狼狈。 林真真的心“咯噔”一跳,拔起小短腿就“蹬蹬蹬”地跑上前去,问道:“娘亲怎么了?” 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林真真,几个丫鬟都吓了好一跳。 “小小姐,您怎么在这里?绿珠她们不是……”穿着黄衣的丫鬟瞪大了眼睛,很是吃惊。 看起来年纪稍长几岁的紫衣丫鬟则迅速上前将她抱了起来,紧张道:“小小姐,您怎么过来的?小少爷呢?您怎么没跟他在一起?还有绿秾和绿珠,您没遇到她们两个吗?” 林真真摇摇头,“我醒来见不到娘亲,便出来找她了,谁知道,谁知道却迷路了。”她说着,眼眶微微泛红,“我梦见娘亲不要我了,我好害怕,素银姐姐,你可以带我去找娘亲吗?” 小孩子的声音娇滴滴软绵绵的,听起来格外委屈,素银的心顿时化成了一汪水,对林真真满是疼惜。 “小小姐别怕,小姐不会不要你的,别怕啊!”素银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 “我想见娘亲。”林真真趴在素银的身上,闷闷道:“见到娘亲我就不怕了。” “小小姐……”素银有些为难。 “娘亲怎么了吗?”林真真抬起头,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素银。 素银被她看得心里酸涩不已,她摇摇头,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丝,“小姐没事,只是,只是现在还不能见小小姐。小小姐乖一点,好不好?” 素银越不让她见林氏,林真真就越是难安,她扭着身子,开始无理取闹,“不,我就要见娘亲,我就要见娘亲!” “小小姐!”素银对她很是无奈,“您不能这么胡闹。” 就在这时,穿黄衣的丫鬟突然开口道:“让小小姐去见见小姐吧,她这不是胡闹,她这是母女连心呢!” 素银的身子一僵。 其他几个丫鬟闻言,也纷纷附和道:“是啊,小小姐平日里虽然淘气,但也是个知晓分寸的,现在她这么闹腾,定是感受到了小姐的痛苦!” 素银看看几个丫鬟,又看看在她怀里不断挣扎的林真真,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小小姐,您别闹了,奴婢带您去见小姐便是。只一点您要记住,小姐现在伤透了心,您可不能在她面前哭闹,徒添她的烦恼。” 林真真听了她的话,心下稍安,看来娘亲还活着,那就好,那就好,只要还活着,一切都会有转机。 于是她连忙摆出乖巧的模样来,点头应道:“嗯,阿娇明白,娘亲伤心,阿娇也伤心。” 素银心中一酸,撇过脸,悄悄拭去了眼泪。 林真真被素银抱着进了里屋。 屋子里静悄悄的,屋正中的鎏金异兽纹铜炉燃着银炭,散发出阵阵暖气。 素心此时正蹲在雕花大床边偷偷抹眼泪,林真真努力朝床榻上看过去,却只瞥见了一截如白玉般莹润剔透的手臂。 “素心,小小姐来了。”素银轻轻开口,生怕惊扰了此刻异常脆弱的林清月。 素心立刻朝她们看了过来,眸中写满了惊讶,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些什么,林真真已经从素银怀里挣扎着跳了下来,蹬蹬蹬跑到了床榻前。 “娘亲!”她娇娇地喊了一声。 可她的娘亲林清月虽睁着眼睛,却像灵魂出窍了一般,只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床幔,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第六章 母女 林真真觉得有些眼酸。 她这一世的娘亲林清月是个大美人儿,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可此刻这个大美人儿却死气沉沉地躺在这里,如同蒙尘的珍珠,通身黯淡无光。 她的内心,必是绝望到了极点才会如此吧! 而她的绝望,除了谢琛的刁难和轻视,恐怕更多的,是因为谢轩的无动于衷。 她明白的。 可是她不能让她这样,她不能让林清月就这样一蹶不振。 “娘亲,您怎么了?阿娇来看您了。”林真真趴到床边,伸手推了推林清月。 林清月依旧是一动不动。 林真真继续推她,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娘亲,您起来陪阿娇玩呀!您不在,哥哥方才欺负我了,还要找祖父关我禁闭,娘亲您快起来帮我去教训哥哥!” “小小姐,您快别闹了,小姐现在没有心情陪您玩儿!”素心见状,赶紧上前去抓她,可林真真却轻巧地避开了素心的手,一骨碌地爬上了床。 素心只能干着急,回头瞪着素银道:“不是让你们守着门吗,你放小小姐进来做什么?!” 素银觉得十分冤枉,小小姐方才还答应得好好的,一副乖巧的模样,怎么现在这么淘气? 她正想上前强行将林真真抓回来,方才一直生无可恋的林清月突然坐了起来,大喊道:“阿娇,不能去祖父那里,不能去祖父那里!” “小姐!”素心和素银互看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小姐在前院的时候想要触柱自戮,幸亏被老爷地给拦住了,这之后又要死要活了一会儿,几个丫鬟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她带回浣月轩,可回到浣月轩后,小姐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哭了也不闹了,而是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谁跟她说话都没有反应。 她们当然理解小姐心中的苦楚,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着的娇娇女,天真单纯、无忧无虑,就算是嫁了人也没有受过婆母的嗟磨、妯娌的刁难,从小到大,连与她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现在这一下子,突然叫她遭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被公公羞辱、被丈夫无视,就连孩子也要被人抢走,她哪里还能承受得住,所以她选择麻痹自己,来保护她那颗天真到不堪一击的心。 不过理解归理解,她们是不想看到小姐这样下去的。因为逃避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把事情越变越糟糕。 现在,小姐终于有了反应,她们自然是高兴的。 “小小姐,您再同小姐说说话。”素心有些激动地说道。 “娘亲,阿娇在这里呢!”林真真扑到了林清月怀里,撒着娇道:“娘亲您终于醒了,是哥哥要去祖父那里告状,不是阿娇哦!” 林清月浑身一颤,眸中满是恐惧,她紧紧抓着林真真,激动道:“阿娇,不能让宝笙去祖父那里,他会把你们抢走,他会把你们都抢走!” 林真真的肩膀被她抓得生疼,她看向林清月,只见她眼神呆滞,目光涣散,知道她定是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可见她就算是被魇住了,也还是担心孩子的样子,灵机一动,决定给她一剂猛药。 于是,她开始挣扎哭闹,大喊道:“娘亲你弄疼我了,哇,娘亲坏,我不要娘亲了!我要见祖父,我不要娘亲了!” 素心和素银见状也察觉到不妙,她们赶紧上前拉开林清月,解释道:“小姐,您清醒清醒!这是小小姐啊!她说的祖父是老爷,不是谢大人!您醒醒,别吓坏了小小姐!” 林清月还是恍恍惚惚的,直到听到林真真哭喊着要离开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眼前出现的人是她五岁的小女儿,冰雪聪明、活泼可爱。可此刻,她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上却挂满了泪水,漂亮得如墨般的眼眸也红肿了起来,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一团,十分狼狈。 这是她的女儿吗?这还是她那个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如珠似玉的小女儿吗? 林清月不敢相信。 她想伸出手去摸一摸林真真的脸蛋,却瞧见林真真瑟缩了一下,十分畏惧地看着她。 林清月犹如被人当头棒喝,顿时心痛如绞。 这是她造成的吗?是她害自己的女儿变成这样的吗? 是,是了。 是她的逃避,是她的软弱,才让自己的女儿遭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她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她的一双儿女更要受人欺凌,任人宰割! 林清月流下了悔恨的眼泪,她上前一把抱住了林真真,失声痛哭道:“对不起,阿娇,对不起,是娘亲不好,是娘亲吓到你了。阿娇,对不起,你原谅娘亲好不好?” 林真真被她紧紧抱着,听着她悔恨的道歉,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娘亲,不是阿娇逼你面对,而是人生的某些时刻,你必须要面对,只有这样你才会成长。 毕竟人这一辈子,哪能永远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呢? 这个道理,6行知十岁就明白了。 素心和素银很有眼力见儿地出了屋子,林清月在哭了一会儿后,也放开了林真真。 “娘亲,您好些了吗?”林真真抬眸,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清月对上林真真黑漆漆的眸子,心中发涩,她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娘亲没事了,阿娇别怕。” “娘亲,是有人欺负你了吗?”林真真又问道,然后不等林清月回答,又自顾自说道:“娘亲别怕,谁欺负了你你告诉阿娇,阿娇和哥哥替你报仇!”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爹爹也不行!” 林清月眼眶一热,心里感动得无以复加。 这是她的两个孩子啊,是她的骨血,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乖乖肉,她方才怎么忍心舍下他们而去呢! 她真是不该,不该啊! “娘亲有你们就够了,足够了。”林清月抱着她,任由泪水落满脸庞。 谢轩辜负了她,那她也不要他了! 她只要两个孩子,为了两个孩子,她会不顾一切与谢家抗衡,哪怕是死,也至死不休! 第七章 重振 因为林清月突然触柱的事情,谢琛与林家的谈判被迫停止了。 硕大的堂屋内,只剩下谢琛和谢轩父子二人。 谢琛依旧是一幅面不改色的样子,手里把玩着茶盅,静静等待林昀昌的归来。 倒是谢轩十分焦躁难安,他在厅前来回地踱着步,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神色焦虑。 “既然担心,便去看看,没必要在我面前做出这幅为难的样子。”在谢轩来回走了不下二十次后,谢琛抬眸看向他,淡淡开口。 谢轩动作一滞,犹豫片刻后,实在忍不住上前道:“父亲,您方才太过分了,您要我回去,我跟您回去便好,你何苦为难月娘?” 蠢货! 谢琛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他要他跟着回去有什么用?不过是一个被他抛弃的可怜虫罢了,还真以为他是惦念着那点父子间的情分啊!若林家的两个孩子不能跟着回京,他来林家做什么? 谢琛想着,便下意识地环顾了下四周,这间大厅内的装饰虽古朴简单,但每一样都大有讲究。比如厅左侧的泼墨山水屏风,是出自前朝大师张文之的手笔,价值万金,还有他身下坐着的雕花木椅,用的是上等的红木,就连他手上把玩的毫不起眼的小小茶盅,都是汝窑瓷!这等的骄奢富贵,是他在京城的时候想都不能想的。 他虽位居三品,但每个月俸禄微薄,若不是户部尚有油水可捞,他每年的俸禄甚至都买不起林家随意摆放的一座屏风! 再加上,他除了有谢家要养,还要养活岳家那一大家子人。白家都已经是个破落户了,却还要维持着可笑的世家体面,他的岳父在他升官之后越发的得寸进尺,他每每看到白氏递上来的账本,都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所以,当他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入赘在汝阳富商府上的时候,他有多么得仍是十分纠结。 优柔寡断,难当大任,真不愧是那村妇生的!谢琛在心里又将谢轩嫌弃了一遍。 就在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林昀昌回来了。 谢轩连忙上前问道:“爹,月娘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林昀昌冷哼一声,“死不了,不劳谢少爷费心!” 谢轩低下了头,“不是的,爹……” “你不用喊我爹,我担待不起!”林昀昌没好气地打断了谢轩的话,又走上前对谢琛道:“你赶快把你儿子带走,别打我两个孙儿的主意,若你想强抢,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再大的官又如何,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把他逼急了,他就一刀了结了他,大不了一命抵一命!他就不信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上报给朝廷后,朝廷还会帮着谢琛说话?那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得不说,林昀昌太天真了。 谢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笑了。 “林掌柜不妨试试,只怕我一旦强抢,你承担不起后果。” “你什么意思?”林昀昌瞪着眼睛,似要把他活吃了。 谢琛转动了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像是拉家常一般,淡淡道:“你说本官身为朝廷三品大员,屈尊降贵来到这小小的汝阳城,会不会有人来巴结本官?” 林昀昌一愣。 谢琛又继续道:“这前来巴结本官之人,了解了本官此行来汝阳城的目的后,便自告奋勇的要来替本官解决这件事,还把你们林家的老底都透露给本官了。只是呢,本官念在你们林家毕竟养育了我儿多年,又觉得你们应该不会这么不识时务,所以想前来同林掌柜商量商量,若商量的好,自然是不用强抢的,可若是商量的不好嘛……” 谢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如林掌柜猜一猜,这位前来巴结本官之人,是谁?” 县令胡绅! 林昀昌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他们林家的靠山,如今,居然成了谢琛对付他们林家的武器? 荒谬,太荒谬了! “人嘛,总是往高处走的,你们林家只能与人钱财,可我却能允他前程。你说,他会选谁?”谢琛静静欣赏着林昀昌变幻莫测的表情,随后勾唇一笑,“林掌柜,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林昀昌脸色发白,全身冰凉。 他盯着谢琛,垂在衣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耳边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哪怕鱼死网破,也好过让他奸计得逞。 “你不过是想要两个孩子,不必为难我爹。”就在林昀昌头脑发热时候,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从天而降,瞬时让他清醒了过来。 林昀昌转过身,看到林清月抱着林真真走了进来。 她已经重新梳洗打扮过,换了一件干净的月白小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发簪上点缀着一根红宝石绞金发簪,流光溢彩,夺目生辉。 她迈着从容的步伐,在厅前站定,对上谢琛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方才在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谢琛看到她的模样有些吃惊,他没想到方才还寻死觅活的林清月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胡绅明明说过这林家大小姐是个只知情爱,内心极其脆弱的女子,只要稍加刺激,她便会全面崩溃,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她现在,怎么像没事人一样? “娘,他就是京城来的谢老爷吗?”小孩子童稚的声音拉回了谢琛的思绪。 他抬眸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四五岁的模样,穿了一件簇新的桃红小袄,衣领上滚了一圈兔毛边,衬得她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大约是继承了林清月的绝色,小小年纪便隐隐能看出美人的影子,只唯独一双眼睛漆黑幽暗,深不见底,令人十分不喜。 谢琛蹙了蹙眉,心想这大约便是谢轩那女儿了。 这幅长相,在这商户家长大,将来还不知便宜了谁,若是随他进了京,或许能帮他巩固朝中地位。 想到这里,谢琛便忽略了林真真那双令人不喜的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充满了慈爱。 第八章 反击 林真真觉得十分恶心。 多少年了,再看到谢琛这一双充满了贪婪和欲念的眼睛,她还是会从心里犯呕。 不同的是,这一世,她不会再被任何人束缚住了。 想到这儿,林真真嘴角噙出一抹冷笑,然后突然伸手一指谢琛,摆出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来,“他真的是爹爹的父亲吗?可是以前爹爹说过,他的父亲早就死了呀!那他怎么又活了?难道,他是鬼吗?” 小孩子童言无忌的,林清月并没有当回事儿,闻言只是笑了笑。 谢琛和谢轩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 谢琛从未死过,谢轩会在孩子面前说他已经死了,不过是出于对父亲的怨恨罢了。 谢轩又怎么会不怨恨曾经抛弃了他的父亲呢?这个事实,谢琛知道,谢轩也知道。 只是之前他们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可此刻,却被一个孩子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你说,尴尬不尴尬? 谢琛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好意思说他是为了爬上高位故意抛弃谢轩的吧? 林真真看着谢琛突变的脸色,心情十分愉悦。 谢琛这人除了好面子,还十分忌讳“死”字,大约是好不容易从底层爬上了高位,他还没享受够荣华富贵,自然不愿意轻易死了。 可他为了爬上高位,却能轻易将别人害死。 林真真盯着他,眼神越发冰冷。 谢琛又对上了林真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实在太讨厌这孩子的一双眼睛了,这会让他忍不住想起一个故人。 谢琛赶紧将这些杂念从脑海里赶出去,又想到林真真进了谢家后,还不是任他捏扁搓圆,心情便缓和了几分。 “这便是阿娇吧?”谢琛努力扯出一抹慈爱的笑容,“你不要听你爹爹胡说,祖父没有死,祖父这不是来接你们回京城了吗?京城十分繁华,有许多好玩的好吃的,阿娇可高兴?” “哦。”林真真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问他,“既然你没有死,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为什么现在才来接我们回京城?又为什么是我们跟你回京城,而不是你留在汝阳城呢?阿娇最喜欢汝阳城了,不喜欢京城!” 林真真一连串的为什么,一下子把谢琛给问懵了。 林昀昌“噗嗤”一笑,“谢大人,你听到没有,我们阿娇说她不喜欢京城呢,难道你想不顾孩子的意愿,强行将她带回去?若我们阿娇路途中思念成疾给病倒了,你担待的起吗?还是说你不管是死是活,只要是你们谢家的血脉,哪怕是具尸体,也要拉回谢家祖坟埋了?” 谢琛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当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倒不是担心声誉受损,而是林家这两个孩子死了,他还拿什么要挟林家给钱? 他本以为这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正是贪玩淘气的年纪,肯定向往京城繁华,只需稍稍引导,他们就会兴高采烈地答应进京。 没想到,林清月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蠢货,居然生了这么个不好糊弄的女儿! 然而,还没完。 就在谢琛觉得自己不能被一个五岁小儿唬住,想要进行威逼利诱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晚了把我一个老头子叫过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是高祖父! 林真真惊喜地转头看过去。 果然便看见了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在随从的搀扶下,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父亲?” “祖父?” 林昀昌和林清月都十分诧异,这么晚了,他们没有谁敢去叨扰林老太爷,可他怎么来了? 林镇南吹胡子瞪眼地走了进来,他进屋后没有看其他人,而是径直朝谢琛走了过去,“就是你欺负我孙女,还想把我的两个重孙儿带走?” 谢琛皱着眉看向眼前的老人,知道他大约是林氏票号的创始人,林镇南。 对于这样一个人物,谢琛是敬佩的,可林镇南的态度实在不好,他便也有些动怒,冷着脸道:“林老太爷言重了,本官不过是来林府接回自己的儿子和两个孙儿,谈何欺辱?” “什么你儿子你孙子?谢轩入了我林家的族谱,他能不能走,老子说了算!老子让他滚他就要滚,可老子若不想让他滚,你算老几?”林镇南可不是一个斯文的人,他若是凡事都学谢琛文邹邹地绕个大圈子,也就没有今日的林氏票号了。 他做事情,讲究的是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更何况,这谢琛扰他美梦,属实可恨! 谢琛听着这些粗话,脸色更加阴沉。 他觉得自己是太给林家脸面了,才会让他们如此不自量力,不识时务。 “爹。”瞧见谢琛的表情,林昀昌知道他是动怒了,纵然心里暗爽,期待着自家爹再多骂几句,但还是凑到林镇南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林镇南听完,非但没有畏惧,反倒挑了挑眉道:“哦?原来是收买了县令啊!” 他说着,冷笑了一声,“谢大人如今不愧是三品大员了,这仗势欺人、强买强卖的勾当是越发娴熟了!” 他此言一出,谢琛神色巨变。 林镇南又朝他走近了一步,贴着他的脸道:“谢琛,你最好不要得罪老子,否则老子一吗?你们都出去。” “爹……” “祖父……” “出去出去,别打扰老子谈正事。”林镇南挥挥手,没好气道。 第九章 解决 硕大的堂屋又只剩下了谢琛和一个林家人。 可这一次,形势却不一样了。 一直都面不改色的谢琛,这一次不仅变了脸色,还变得极其扭曲难看。 他再也沉不住气了,林镇南的话像一道惊雷,将他劈了个措手不及。 “说!你都知道些什么?若叫本官知道你是在愚弄本官,就休要怪本官对林家不客气!”谢琛虽然很恐惧,但他还是放着狠话,以为这样便能让林镇南退缩。 可林镇南是什么人?就如他方才所说,他吃的米都比谢琛多几十年,岂会看不出谢琛此刻的色厉内荏? 他轻轻地笑了,如同谢琛之前面对林昀昌时的样子,不屑、鄙夷、轻视。 他道:“谢大人何必要怕成这个样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敢做,就别怕人知道!” 谢琛却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你不知道?你在诈我,是不是?” 可他刚升起的一点微小的希望,很快就被林镇南接下来的话给浇灭了,“谢大人,是你忘性太大,还是我记错了?要不,我现在来帮你回忆回忆吧!天顺二十年,沧州县……” 他缓缓说着,愉悦地欣赏着谢琛脸上表情的变化,然后在谢琛慌乱之际,又凑到他耳边给了他致命一击。 如他所料,谢琛的表情变得惊恐、害怕、不知所措,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全然没了之前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谢琛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很快回过神来。 “你不怕我杀了你?!”他盯着林镇南,已然起了杀心。 知道了他的秘密又如何?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只要杀了他,一切都会归于尘土! “你不会的。”林镇南却没有丝毫畏惧,反倒大剌剌道:“既然老子敢告诉你,就不怕你杀人灭口,你若不信,尽管可以试试,看看你今天杀了老子,明天会发生什么?” 他这是在威胁他!威胁他若是敢杀人灭口,明日所有的证据便会像雪花儿一样散落在京城的各个角落。 谢琛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了,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个贱商,一个贱商而已!居然敢如此威胁他! 可是该死的,他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是上门来谋林家钱财的,却被林家人给算计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谢琛努力逼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的,林镇南虽然有他的把柄在手,但是绝不敢轻易散布出去,除非他真的想要跟他鱼死网破! 所以,林镇南一定对他另有所图。 可林镇南却没他想得那么无耻,不仅没有威胁他,反倒缓和了语气,“没什么,我也不想和谢大人你撕破脸,只是希望谢大人能高抬贵手放过林家,让我们一家人能睡个安稳觉。” 原来是要他放弃带谢轩和两个孩子回京城。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谢琛松了口气,可转瞬却有些懊悔。 懊悔自己如此冲动,在没有完全了解林家的实力前就上门要人。 现在,到手的肥肉就这么飞了,什么汝窑瓷,什么红木座椅,什么大师之作,也统统离他远去了。 再想到谢家巨大的开支,想到白家的步步紧逼,想到朝中同僚的互相攀比,谢琛更是恨得直吐血。 他哪里会知道,他此刻的下场是个五岁的孩子一手促成的。 林镇南看着谢琛懊悔不已的神色,松了口气外,更多的则是猜疑。 那封信,究竟是谁送给他的? 林昀昌他们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 他们不知道林镇南要和谢琛谈什么正事,可谢琛方才的表情就像要吃人一样,可怕得很。 虽说林镇南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但谢琛毕竟是官身,真要起了冲突,林家讨不了好。 林昀昌越想越焦虑,就在他等不及想要冲进去一探究竟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谢琛和林镇南神色平静地走了出来,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相谈甚欢,没有一点之前剑拔弩张的样子。 这,怎么回事? 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些猜不透林镇南和谢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镇南看着外头一干傻了眼的众人,不耐烦地挥挥手道:“都看什么呢,回去睡觉!” “爹?”林昀昌更傻眼了。 回去睡觉?事情解决了?谢琛放过他们了? 林清月也觉得不可思议,“祖父,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镇南没有回答。 谢琛知道他是想让他表态,虽然心里憋屈,但还是皮笑肉不笑道:“本官方才与林老太爷推心置腹了一番,发觉自己错得离谱。纵然本官的心是好的,是想让孩子们去京城接受好的生活和教育,但本官应该尊重你们的意愿,听听你们的想法。”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愕不已。 这还是方才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谢琛吗?他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阿娇和哥哥不用去京城了?”林真真适时地插话道。 谢琛方才那一番话跟放屁一样,说了等于没说,她要的是他肯定的答复。 谢琛的嘴角抽了抽。 这个孩子,真是可恶至极啊! “是,阿娇若不想去,祖父不逼你。”他盯着林真真,费力地扯出一抹笑。 林真真看着他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情大好,毫不吝啬地冲着他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谢琛更心塞了。 得到了谢琛的承诺,在场的众人都很高兴。 林清月又惊又喜,差点哭出声来。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事情圆满解决了?她之前经历的定是一场噩梦吧? 林昀昌也傻笑得像个孩子。 唯独只有一个人,有些失魂落魄。 “父亲。”他看着谢琛,浑浑噩噩道:“我,我也不用回京吗?” 是谢轩。 他以为自己像小时候一样,父亲又把他抛弃了。 三岁的他跌坐在大雨中,被别的孩子嘲笑他是没有爹的野种,他奋力地一拳砸向他们,告诉他们,他的父亲会回来找他的!可是他却始终没等到父亲的身影。 长大后,母亲告诉他,父亲去了京城,娶了大户人家的女儿,所以不要他们了。 母亲恨父亲,恨了一辈子,恨到最后郁郁而终。 母亲临死前,抓着他的手,对他说:“轩儿,轩儿,若有朝一日你能见到你的父亲,一定要帮母亲问一句,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这个答案,母亲等了一辈子,他也等了小半辈子,他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了父亲。 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问一句:当年,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可是现在,父亲又不要他了。 第十章 选择 谢琛看着谢轩失魂落魄的样子,内心有些嫌恶。 既然林家的两个孩子不能回京,他还要他回去干什么?难道林家还舍得为个上门女婿花钱不成? 他跟着回去,不过是徒添谢家的花销而已! 谢琛刚想拒绝,让他留在林家好好过日子,可转瞬,他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对啊!只要谢轩愿意跟他回京,林家就不能说什么,可谢轩一旦回京,林氏就没了丈夫,两个孩子也没了父亲,林家当真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到头来,还不是要巴巴地把女儿和两个孩子送到京城来! 虽说林家想要林氏做正妻,但他可以先假意应下,等他们到了京城的地界,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之前瞧不上林家,一心只想着打压,却忘了可以徐徐图之! 对啊!他真是有一个好儿子啊!一个无论他怎么作践都甩不掉的好儿子啊! 谢琛笑了,他看着谢轩,眸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慈爱之情,“父亲尊重你的意见,只要你愿意,谢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谢轩最终还是没有当场说出他的选择,他说他要考虑考虑。 可谁都都看出来,他很想去京城。 林镇南看了出来,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对他摇了摇头,眸中满是失望。 林昀昌也看了出来,他也没说什么,而是狠狠剜了他一眼。 林清月也看了出来。 她则有些失神,从表面并看不出她此时的情绪。 “娘亲,我困了。”林真真适时地打了个哈欠,趴在林清月身上,阻隔了她看向谢轩的视线。 林清月回过神来,她没有再去看谢轩,而是轻轻拍了拍林真真的背,柔声道:“阿娇乖,娘亲带你回去睡觉。” 林清月抱着林真真离开了。 谢琛也离开了,其他人更是如鸟散状,各自回了院子。 月朗星疏,谢轩站在空荡荡的院子前,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把一切显得格外寂寥悲凉。 林真真趴在林清月的背上快要睡着了。 她这具身子只有五岁,经过了一个晚上的折腾,早就困得不行了。 可她还是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嘴里嘟嚷道:“娘亲,回藏娇阁……” 不能让娘亲回浣月轩,不能让娘亲见到谢轩。 林清月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蛋,“嗯,是回藏娇阁,阿娇乖,快睡吧!” 林真真似是松了一口气,很快趴在她的背上睡熟了。 林清月抱着林真真回到了藏娇阁,正准备将她安置好后去找林宝笙,婢子秋香迎了出来,“小姐,您回来啦!小少爷已经睡下了。” 林清月细细询问下才知道,原来林宝笙也跑去了浣月轩找她,可是那时候她已经和阿娇离开了,所以他便留在了浣月轩等她,没想到竟等的睡着了。秋香想到她会带阿娇回藏娇阁,便将他抱了过来。 林清月将阿娇交给秋香后便去看林宝笙,见他一张小脸睡得红彤彤的,爱怜地摸了摸,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小姐,您要去哪儿?”秋香将她送出了屋子,“您不留下来陪小少爷和小小姐?” 林清月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谢老爷的事情解决了,小姐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 秋香很不解,但她聪明的没有多问。 “你在这里好好守着两个孩子,让他们多睡会儿,他们都累坏了。”林清月吩咐了几句,迈步离开了院子。 她当然有要事处理。 谢琛的事情解决了,谢轩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她要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还想不想要两个孩子? 谢轩早已经等在了浣月轩。 他知道,林清月一定会回来找他。 这一次谈话,不可避免。 有些事情,他也必须要和她说清楚。 林清月进屋的时候,便看到了谢轩坐在屋正中的黑漆木螺钿嵌圆桌旁静静沉思着。 窗扉半开,灯烛摇曳,他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如同他那一颗已经令她看不懂的心。 林清月一步步朝他走进,谢轩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正好对上林清月看向他的眸子。 只是,这双眸子里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柔情似水,取而代之的是伤心和失望。 “月娘……”他站起身,呐呐地开口。 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此刻面对林清月,他还是不免觉得难堪和愧疚。 今日他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懦弱了! “对不起。”他低下头,又轻轻说了一句。 对不起,原谅他的懦弱,原谅他如今还不能违逆自己的父亲。 林清月见到他这样子,只觉得心寒,“对不起?呵,我要你的对不起有何用?这句对不起,是能抵消你今日对我的伤害,还是能抵消你将来的不负责任?!” 林清月开门见山,并不想与他纠缠,“谢轩,我且问你,你是要走要留?你若是选择留下,我可以当今日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可你若是选择离开,我林清月,必当与你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 谢轩豁然抬起头来。 他没想到,一向温柔的林清月居然能说出这么决绝的话来。 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月娘。”他有些急了,“你真是这样想的?只要我去了京城,你就要与我一刀两断?连你也不能理解我吗?” “理解你?”林清月觉得可笑,“方才在前厅的时候,我那般苦苦哀求你,你是怎么对我的?现在你还是执迷不悟,要舍下我和孩子离去,你又理解过我吗?!” “我有苦衷!”谢轩抓住林清月的胳膊,痛苦道:“月娘,我有苦衷。” 他从小盼到大的父亲,母亲一辈子耿耿于怀的父亲,如今终于见到了,终于能讨个公道了,你要他如何能放弃? “苦衷?”林清月抬头,凄然一笑,“谢轩,你还有没有良心了?因为你有苦衷,所以你就能学你父亲抛妻弃子?你将我置于何地?又叫两个孩子长大后如何看你?宝笙和阿娇可不像你这般没有骨气!” “我没有!我没有要抛下你和孩子,只是我必须要去京城,必须要回谢家,必须要把原本该是母亲的东西都抢回来!”许是林清月的话刺不愿的,等我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你知他会如何刁难我?宝笙和阿娇还那么小,我受委屈也就罢了,我如何能让两个孩子跟我一起受苦?” 谢轩怔了怔,眸中似有挣扎,可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道:“最多三年!月娘,最多三年,无论你是选择跟我去京城还是留在汝阳,最多三年,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再依赖林家,也不必看谢家脸色,我会靠我自己,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月娘,你相信我!” 谢轩一直在林家寄人篱下,他是多么想要靠自己,让妻子和孩子过上好日子,这关乎于一个男人的尊严。所以,他给了林清月两个选择,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会再留在林家了。 林清月明白了。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感到伤心绝望,而是看着谢轩如此真诚坚定的模样,内心一直坚持的某样东西逐渐开始动摇。 她该不该,为他勇敢一次? 第十一章 试探 林真真是被一阵痒意弄醒的。 她困倦地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林宝笙大大的脸。 他正在拨弄她的睫毛。 “哥哥?”她挥手推开他。 “阿娇你醒啦,秋香说京城来的祖父被高祖父骂走了!”林宝笙的一双眼眸亮晶晶的,颇有些崇拜道:“阿娇,你真厉害,若不是你,爹爹肯定要被他带走,娘亲都要伤心死了!” 听他说到谢轩,林真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娘亲呢?现在什么时辰了?”她坐起身,心脏跳得飞快。 糟了,她怎么睡着了?谢轩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她怎么就睡着了? “阿娇你怎么了?现在都辰时三刻了,娘亲自然是和爹爹相亲相爱去了啊!”林宝笙不解道。 林真真看了看窗外,果然,天光大亮,阳光正好。 这么说,林清月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了。 但愿她还没有被谢轩糊弄,要随他进京! “我去找娘亲!”林真真掀开被子,飞速地起身下床。 林宝笙也跟着跳下床,他十分不解道:“阿娇你要去做什么呀?娘亲又出什么事了吗?” 林真真摇了摇头,神色凝重。 “阿娇?”林宝笙扯住她的袖口,有些被吓到了,“你没事吧?” 林真真抬眸看向他,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提前告诉他比较好。 “哥哥。”她开口,“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爹爹还是执意要离开我们去京城,怎么办?” 林宝笙的眼眶瞬时就红了,他不解道:“爹爹为什么要离开我们?汝阳城不好吗?林家不好吗?” 哪怕只是假设,他也接受不了谢轩要离开他们这件事。 林真真觉得有些头痛。 她能找办法对付谢琛,是因为对谢琛足够了解,是因为谢琛对林家有所企图。 可是,她找不到办法对付谢轩,对付一个执意要离开的人。 所以,她只能在林清月和林宝笙身上做文章。 “我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想的,可是我觉得,他极有可能会离开我们。”林真真看着林宝笙,“哥哥,如果爹爹执意要走,你会跟他一起去京城吗?” 林宝笙立刻点了点头,“会,我不要跟爹爹分开!” “可是,阿娇不想去京城,难道哥哥就舍得离开阿娇吗?”林真真抓着林宝笙的手,委屈道:“还有祖父和高祖父,哥哥也舍得吗?” 林宝笙顿时眼泪汪汪,他哪里做得了这样的选择? “阿娇,你一定是在骗我,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林真真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说服林宝笙了。 毕竟他才七岁,要他经历父亲的离开,确实太残忍了。 “对,我骗你的,哥哥真笨!”林真真扬起了一抹笑脸,掩饰下眸中浓浓的愧疚之情,“我去找娘亲了,不跟哥哥玩儿!” 哥哥,对不起,不要怪阿娇。 只是,真的不能去京城。 林真真这一次没能顺利跑出院子,她才刚走出屋门,就被秋香给抓住了。 秋香将她提溜回屋子,然后一把按住她,强行替她穿衣打扮。 “小小姐,您伤寒刚好,可不能再冻着了,您还想昏睡个十天半月啊!” 林真真皱着脸,可迫于秋香淫威,不敢乱动,只能催促着她快一些。 林宝笙在知道林真真骗他之后,一撅屁股,气呼呼地走了。 秋香见状,一边替林真真系上发髻上的丝带,一边问道:“小少爷怎么了?小小姐同他吵架了?” 林真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娘亲昨夜是回浣月轩了吗?爹爹呢?” 秋香以为小孩子是经过了昨夜的事,担心爹娘吵架,便笑道:“小小姐别担心,小姐和姑爷好着呢,奴婢今晨还听到小姐院子里的丫鬟说,小姐同姑爷已经有说有笑了呢!” 奇怪。 这是林真真听完秋香说的话之后的想法。 诡异。 这是林真真亲眼看到林清月和谢轩像两个没事人儿一样坐在一起吃早饭时的想法。 难道,谢轩放弃去京城了? 还是说,林清月决定随他一起去京城了? 林真真一脸狐疑地走到了他们面前。 “阿娇醒了?你哥哥呢?”林清月看到她出现,先是一愣,随后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林真真看见她的笑容并未触及眼底。 可是,她的眸中也并不见丝毫悲伤绝望,有的,似乎是挣扎和苦恼。 这绝对不正常,林真真暗暗蹙眉。 “娘亲!”她几步走到林清月面前,张开双手要她拥抱。 可林清月手里正拿着一块油饼,她放下后,手上还是油腻腻的。 谢轩坐在林清月右侧,见状,便弯腰上前想将她抱起,“阿娇乖,爹爹抱你。” 林真真却一个闪身,避开了他的拥抱,嘴里还嫌弃道:“爹爹坏,我不要爹爹!” 谢轩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 “阿娇!”林清月很是尴尬,训斥道:“不能对爹爹无礼。” 林真真撅着小嘴,气呼呼道:“爹爹要去京城,不要我们了,阿娇也不要爹爹了!” 谢轩的笑容彻底僵住。 林清月也是一愣,没想到林真真会突然说这些。她很快回过神来,将林真真拉到身边,严肃道:“阿娇,是谁跟你说这些的?谁说爹爹不要你了?” 林真真扭着小身子,一脸不服气,“难道不是吗?爹爹是不是要去京城了?” 林清月没有说话。 她不是一个会对孩子说谎的人,更何况,有些事情现在瞒住了,将来只会更糟糕。 林真真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她气愤道:“既然如此,爹爹不是不要我们了那是什么?!” “阿娇!”林清月很是头疼。 她跟谢轩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好,她还没想清楚该做什么选择,现在女儿突然闹了起来,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谢轩看着一向对他都很亲昵的女儿,如今却嚷嚷着不要他了,更是伤心不已。 “阿娇,爹爹没有不要你,爹爹是想带你们一起去京城。”他忍不住开口说道。 林真真看着他,暗自心惊。 果然,他还是要去京城的。那娘亲呢?娘亲同意了吗? “我不要去京城!”她跺了跺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十二章 决定 林真真这一哭,颇有些石破天惊的架势,无论林清月和谢轩怎么哄,她都不肯停下来,嘴里不断说着“不要去京城”这样的话。 林清月和谢轩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林真真会对去京城如此抗拒排斥。 看到她几乎快要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林清月只能放弃原则,暂时哄骗道:“阿娇乖,不去京城了,我们不去京城了。” 林真真这才抽抽噎噎地停了下来,“真的吗?” 林清月无奈地叹气,“真的。” “娘亲拉钩,娘亲不骗我!”林真真伸出小拇指,眼睛红肿,脸颊上还挂着泪水。 林清月心疼极了,可她还是不能理解林真真的反常。 在她的印象中,女儿虽然淘气,但一直都很喜欢她的父亲,从前谢轩谈生意要离家几天,她都哭着闹着要跟过去,可现在却对要跟谢轩去京城这件事如此抗拒,就像是京城里有什么洪水猛兽等着她似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娇为什么不愿意去京城?京城比汝阳更繁华热闹,你不是一向最喜欢热闹吗?”林清月将谢轩劝走后,便抱着林真真轻声询问。 她必须要弄清楚女儿哭着闹着不肯去京城的原因。 林真真红着眼睛摇头,“我害怕,娘亲,我害怕,我梦见娘亲死了,就在去京城的路上。” 林清月的心猛地一惊。 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她昨晚定是真的做了这个噩梦,可女儿为何会做这样的噩梦?难道是夜里被谢琛给吓坏了吗? 林清月惊惶不已,忙搂紧林真真,安慰道:“阿娇不怕,娘亲没事的,娘亲不会有事的。” 她要赶紧找个大夫给女儿看看了,可千万不能让这件事在她心里留下阴影。 “娘亲不去京城好不好?”林真真攥着她的衣袖,全身紧绷。 这孩子定是害怕极了! 林清月心疼得不行,立刻点点头,“不去了,娘亲不去了!” 谢轩许她三年之期,她本就纠结该如何选择度过这三年,原本舍不得与他分别,也怕孩子不能离了父亲,可阿娇若再这样下去,她必然不能随他进京了。 比起对谢轩的不舍,林清月自然是更在乎孩子多一些。 林真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很可耻地利用了林清月对她的母爱。 因为她不想让林清月这样干净的人去经历高门大院的勾心斗角和肮脏龌龊,也不想让自己再陷入到那样的境地里。那种身边都是亲人,可举目望去,竟无一人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境地。那是她痛苦的过去,是她身为侯府嫡长女却身不由己和无能为力的过去。 所幸她得上苍怜悯,又重活了一次,她终于离开了那令她无法喘息的地方,她又怎么会愿意再回到那里去? 这一世,她只想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能为自己活着的机会。 三天之后,谢琛准备启程回京。 他特地来了趟林府,询问谢轩是否要同他一起回京,没想到谢轩却摇头拒绝了。 原来是林真真不知何故突然病倒,病中糊里糊涂的,一直嚷嚷着“娘亲不要走”,大夫来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孩子是被吓坏了,开了几贴安神的方子便没了下文。 这可把林清月急坏了,几乎日夜守着林真真不敢入睡,不过几日整个人便消瘦了一圈。 她们母女俩这样的情况,谢轩又哪里走得了? 谢琛知道后很是失望,不禁腹诽林真真这孙女真是他的冤家克星,可面上还是说了几句宽慰之言,只道孩子的身子最要紧,谢轩可以等林真真病好之后再进京也不迟。 这算是又一次像谢轩承诺了他那日所言,毕竟他已经决定,对林家要徐徐图之。 谢轩亲自送了谢琛离开汝阳城,待回到林家后,便去了藏娇阁。 林真真还是昏睡着,这几日她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且睡得并不安稳,小眉头皱得紧紧的,让人瞧着便心生不忍。 “若阿娇好不了该怎么办?都是我不好,若是那一日我不带她去前厅就不会这样了。”林清月默默垂泪,自责不已。 她这话虽埋怨的是她自己,但谢轩知道,她也埋怨上了他。毕竟若不是他无力阻止自己的父亲,阿娇也就不会被谢琛吓坏了。 谢轩望着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小女儿,内心除了自责,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痛恨。 可越是这样,他才越是要去京城,越是要回谢家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不会的。”他轻轻抱住了林清月,安慰道:“我们阿娇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明日,我随你去大佛寺烧香拜佛,为阿娇祈福。” 也不知是菩萨显灵,还是谢轩的话应了验,在谢琛走后不过两日,林真真突然清醒了过来。就像前几日来势汹汹的病一样,她的清醒也让人出乎意料,大夫来了也找不到任何原因,只能胡诌着说克这孩子的心魔已经消失了。 林清月却信了大夫的话,坚定地认为克林真真的心魔就是谢琛。 她恨死了谢琛,也终于在心里下定决心,她绝不能带着孩子跟谢轩回京城! 林清月找到谢轩说出自己决定的时候,谢轩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林真真突然病倒的事情不仅吓坏了林清月,也吓坏了他。他自己都不敢冒险将林真真带去京城,更何况是为人母亲的林清月。 虽然谢轩十分希望自己的妻子和儿女能跟着自己,但女儿的情况,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三年,他势必是要和林清月分开的。 “轩郎,我会等你的,我相信三年之后,你一定能风风光光地接我去京城。届时阿娇和宝笙也长大了,不会再惧怕谢琛,这对他们而言,也是好的。”大约为母则强,曾经这个视谢轩如命的女子,在这个时刻,也做出了对孩子最有利的决定。哪怕这个决定,会让她与夫君分别三年。 谢轩掩下心中的不舍,他轻轻抱住林清月,又一次承诺,“月娘,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这三年,你要和孩子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嗯。”林清月的眸中雾气氤氲,她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我相信你,我会等你的,一直等下去。” 第十三章 离别 谢轩离开的那一日,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像是林清月的眼泪,也在伤心着他的离别。 林宝笙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原本林清月听了林真真的话想要瞒着他,可伺候他的丫鬟却不小心说漏了嘴。他知道后,大哭大闹,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大喊着要跟爹爹一起走。 从小到大,他跟父亲的关系都最要好,他无法接受父亲的离开。 丫鬟们根本拿他没有办法,林清月和林昀昌都在大门外送谢轩,她们只能去藏娇阁找林真真,毕竟他们兄妹关系一向要好,希望林真真能帮忙劝他几句。 林真真抵达宝之阁的时候,林宝笙正往门外扔一樽花瓶。 装着秋水仙的汝窑花瓶猛地落到地面上,只听“砰”的一声,花瓶哗啦啦地碎了一地,碎掉的瓷片四处飞溅,有几块正好飞到了林真真的裙摆上。 “小小姐,你没事吧?”丫鬟们见状,都吓坏了,纷纷上前查看林真真的情况。 林真真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然后低头看了看落在自己面前的碎瓷片,问丫鬟,“哥哥发这么大的脾气,你们都不拦着吗?” 丫鬟们赶忙道:“小少爷知道姑爷要去京城,气红了眼睛,直喊着要跟姑爷一起去。奴婢们拼死拦着也不让,小少爷便只好在屋内狠砸东西抗议,秋月的脸都被茶盅给砸肿了,奴婢们见状便不敢再拦着了,只能退了出来。” 她们说着,还连忙将秋月推到林真真面前,生怕林真真会像长辈告她们看管不利。 林真真看了看秋月肿得老高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这个哥哥,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我进去劝劝哥哥。”她说着,便踢开面前的碎瓷片,朝屋内走了进去。 “滚,你们都滚出去!”林宝笙听到有人进屋的动静,抄起手中的一块玉枕就想朝门外砸过去,可当他看清门外走进来的人是林真真的时候,立刻顿住,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收敛的伤心和怒气。 “哥哥何故发这么大的脾气?”林真真看着满室狼藉,就知道林宝笙是真的伤心愤怒到了极致。 心里不是不愧疚的,可是她很清楚,京城是龙潭虎穴,于她、于林清月、于林宝笙,都是一样的。 “阿娇!你那日不是骗我的是不是?你早就知道爹爹要离开是不是?”林宝笙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林真真踩着满室狼藉走上前去,她掏出袖中的姜黄色蝴蝶刺绣帕子,踮起脚尖替林宝笙擦了擦眼泪,然后道:“哥哥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真是没出息。” 林宝笙喉头一哽,顿时就哭不出来了。 “爹爹走了又怎么样?他还会再回来的呀!”林真真收回手,漫不经心道。 林宝笙眸光一亮,他抽了抽鼻子,问道:“真的?” “嗯。”林真真肯定地点了点头,并跟他分析道:“要论谁最舍不得爹爹,那肯定是娘亲,我听秋香说,娘亲先前以为爹爹要走,伤心地差点要撞墙,可你看娘亲现在,神色如常,今日送爹爹离开的时候也没哭,哥哥觉得是因为什么?” 林宝笙是个很聪明的小朋友,他立刻接话道:“肯定是因为爹爹只是暂时离开,他还会回来的!” “哥哥真聪明。”林真真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所以啊,哥哥你伤心什么呢?爹爹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了,他还会回来的。哥哥与其伤心难过,让爹爹跟着挂念,不如用功读书,等爹爹哪日回来了,好让他刮目相看呢!” 林宝笙听她说完这些话,顿时就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对啊!爹爹还会回来的,就像从前出门做生意一样,每次回来还都会给他带礼物,所以他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哥哥若是不伤心了,不如同我一起出门去送送爹爹,否则爹爹见不到我们,只怕也会伤心呢!”林真真又提议道。 她原本是不想让林宝笙知道谢轩要离开这件事的,可现在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倒不如出去送一送谢轩,亲自面对总比道听途说会更来得清醒些。 因为谢轩当然是会再回来的,可是,谁知道会要等几年呢? 或许是三年五载,也或许是十年八年,又或者,会像谢琛一样,让林宝笙等上小半辈子。 所以,她必须要让林宝笙亲自与谢轩告别,她不想让林宝笙将来有着和谢轩一样的执念。 林宝笙和林真真走到大门外的时候,谢轩刚好要坐上马车离开。 “爹爹!”林宝笙连忙松开林真真的手,朝谢轩奔跑了过去。 “宝笙?”谢轩看到他十分惊讶,因为他知道自己要离开这件事林清月是一直瞒着林宝笙的。 林清月也吃了一惊,她连忙低下头去看林真真,就听林真真道:“是我带哥哥来的,我想哥哥希望能亲自送爹爹离开。” 看着女儿淡然的脸庞,林清月觉得不可思议。 她总觉得,阿娇有哪里不一样了。 “爹爹,你要去京城了吗?你是不是还会回来?”这边,林宝笙紧紧抱住了谢轩的大腿,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见林宝笙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伤心难过,谢轩松了口气,然后弯腰将他抱起,点了点头道:“是,爹爹还会再回来的,宝笙在家要乖乖的,不能给娘亲和祖父添乱。” “宝笙知道,宝笙会好好读书,等爹爹回来背《三字经》给爹爹听!”林宝笙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眼圈红了一片。 谢轩心痛不已,一想到自己要整整三年见不到一双儿女,便觉得自己枉为人父。 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发誓,等他到了京城,一定要加倍努力,争取早日回来接妻儿去过好日子。 谢轩最终还是忍痛放下了林宝笙,然后坐上马车,与众人挥手告别。 林清月忍着眼泪上前将林宝笙抱起,对坐在马车内的谢轩轻声道:“我会等你的,别忘了回家啊!” 谢轩眼眶一热,差点要落下泪来,他没有回答林清月的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随后便落下车帘,哽咽着对车夫道:“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了。 不一会儿,便渐行渐远,随后消失在了巷子口。 “爹爹!”林宝笙恍然意识到爹爹是真的离开了,不是有谁在跟他开玩笑,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爹爹是真的走了,他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爹爹了,再也没有人教他念书,再也没有人带他去吃好吃的了。 “爹爹!我不要爹爹走!”林宝笙放声大哭,拼命挣扎地想从林清月怀里跳下来。 林清月却死死搂着他,不让他动弹分毫,可她自己也再忍不住失声痛哭道:“宝笙,他还会回来的,爹爹还会回来的,我们一起等,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林真真则望着前方空荡荡的路口,轻轻叹了口气。 人心啊,但愿能永远不变。 第十四章 日子 旭日东升,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藏娇阁西侧屋内的窗棂上,林真真在床榻上睁开了眼睛。 她打了个哈欠坐起身,随后唤了丫鬟进屋给她梳洗打扮。 秋香很快领着三四个丫鬟进了屋子,她们手里分别端着铜盆、巾帕、竹盐等鱼贯而入。 林家虽是商户,但在生活上很是讲究,比很多大户人家都过得精致。 林真真前世习惯了被人伺候,倒也不会不自在,很坦然地闭上眼睛,任由秋香给她梳洗打扮。 秋香一边替她更衣,一边看了看林真真容光焕发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纳闷。 姑爷走了好几日了,小姐始终神情恍惚,食难下咽寝难安。小少爷更是伤心欲绝,提不起半点精神,就连老爷这几日也有些不得劲,脸上没了往昔的笑容。 只有小小姐,不仅没有半点伤心之意,还仿佛更精神了,每日都睡得香喷喷的,很快把前些日子因生病而失掉的气色给养了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遇见了什么好事儿。 难道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所以才没心没肺?也不对啊,姑爷从前要出远门,小小姐哪一次不是哭着要跟过去?怎么突然间就转了性子?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娘亲和哥哥今日好些了吗?”就在秋香给林真真系衣襟上的盘扣的时候,林真真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秋香吓得手一抖,以为自己心里想的话被林真真窥视了去。 “你怎么了?”林真真蹙着眉头看她。 秋香连忙摇摇头,解释道:“没,没什么,小姐和小少爷还是跟前两日一样,提不起什么精神。” 她说完,心脏还“砰砰砰”直跳。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小小姐自从病好之后就有些变了,虽然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但就是感觉不一样了,仿佛一个眼神就能震慑住她。 “嗯。”林真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一会儿去看看娘亲和哥哥。” 其实林清月和林宝笙这样都属于正常情况,毕竟他们与谢轩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现在谢轩走了,势必会感到难过和失落,可这些都只是暂时的,他们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有经验。 所以她这几日并没有去看望他们,而是给他们一定的时间和空间自我冷静,她呢也正好可以调养调养身体。 算算日子,他们应该冷静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她也该出马了。 秋香帮林真真穿好衣服后,又给她梳了个双髻,同时在发髻上点缀了几颗小珍珠,衬得她越发得小巧精致。 林真真看了看铜镜里方才五岁的自己,有些发怔。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自己这张脸,一双眉目如画,瓜子脸蛋樱桃嘴,尤其是一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一对浅浅的梨涡。 这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 她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她想起了6行知。 6行知并不如林真真好看,可一张脸却也给她招惹了不少的祸事,曾经她望着皇城内高高的宫墙,天真地想过,若是她长得丑一些就好了,这样太子就不会看上她,父亲也就不会为了家族利益强迫她嫁给太子,那个人……也许就不会死了。 回忆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林真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眸中已经没有了情绪。 罢了,都过去了,几十年了,她成了别人,那人也早已化成了一堆白骨,再想又有什么用呢? 至于林真真这张祸人的脸,在这小小的汝阳城内,应该也算不得是什么坏事。 梳妆完毕后,林真真带着贴身丫鬟前往浣月轩。 路上,她碰见了几个婢子手里捧着彩条,有说有笑地朝她走了过来。 “小小姐。”她们见到林真真,停下脚步朝她行了行礼。 林真真点点头,待她们走后,便好奇地问秋香,“她们手里捧着的是什么?” 秋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想难道是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把小小姐吓傻了?所以她不仅不会伤心了,还失忆了? 可秋香诧异归诧异,还是耐心地给林真真解释道:“她们手里捧着的是布置花神树的彩条。马上二月二了,就要到汝阳城一年一度的花朝节了。按照风俗每家每户都要在花朝节那一日供奉花神树,以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风调雨顺。咱们府去年在花朝节祭神大会上捐了五千两银子,拔得了头筹,所以县太爷便指定今年的花神树由咱们府来布置。老爷十分重视,早早地便叫丫鬟们开始布置了,这花神树啊跟普通的树不一样,需要用彩条、花灯布置成流光溢彩的样子,所以要耗费好些时日。可,可前些日子不是被事情耽搁了吗,如今事情解决了,婢子们便又开始抓紧时间布置了。” 秋香说着,还期待道:“今年的花朝节府上一定很热闹,您不知道,能亲自布置花神树是多大的福分!肯定有许多百姓要来咱们府上讨一份福气呢!” 林真真闻言失笑。什么福气啊,说得好听,不过是县太爷巧立名目,骗林家的银子罢了! 她对这所谓的福气没什么兴趣,倒是对花朝节很感兴趣。 花朝节,听起来就很热闹! 只是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却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她想一定是这具身体年纪太小了,所以对过去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就记不太清了。 不过算起来,她成为林真真也有好些时日了,却还没有机会出过门,不知道这汝阳城到底是什么样的,跟京城比起来又如何?她是6行知的时候,有大半辈子都待在皇城内,也不太记得外头的繁华热闹了。 她突然心痒痒的,好想出去看一看,看一看皇城外的景色。 这么想着,林真真便加快了步伐,想要尽快见到林清月。 第十五章 出门 林真真见到林清月的时候,她正倚靠在窗边的软塌上,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 果然如秋香所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见到她来了,也只是将她招呼了过去,简单问了几句话后,便道:“阿娇出去找婢子玩吧,娘亲有些乏了。” 见到她这副样子,林真真皱起了眉头,突然发作道:“娘亲不喜欢阿娇了,是不是?” 林清月一怔,忙从软塌上支起了身子,问道:“阿娇何出此言?” 林真真撅起小嘴,委屈道:“娘亲好几日没去看过阿娇了,阿娇不来找娘亲,娘亲就不去找阿娇,今日阿娇来了,娘亲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是不喜欢阿娇了是什么?” 见她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林清月失笑,倒是提起了一丝精神,摸了摸她的小脸道:“对不起,是娘亲不好,娘亲不该不去找阿娇,娘亲该罚。不如阿娇说说,要罚娘亲什么?” 等的就是这句话。 林真真粲然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道:“阿娇要娘亲带阿娇和哥哥出门玩儿!” 林清月没想到林真真会提出这个要求,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因为现在的她真的没什么心情出门玩乐。 可是当她看到林真真充满期待的眼眸时,那些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点头应道:“好好好,娘亲带阿娇和哥哥出去玩儿。” “娘亲真好!”林真真扑到了林清月怀里,撒着娇道:“阿娇最爱娘亲了,娘亲和哥哥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哦,阿娇不想娘亲和哥哥不开心。” 林清月听了这些话,一颗心顿时化成了一汪水,什么难过郁结都消失了。 得女如此,夫复何求,为了这个女儿,她做什么都值了。 母女俩又说了几句话,林清月便在林真真的催促下梳妆打扮了一番,随后一同去了宝之阁接林宝笙。 林宝笙原本将自己锁在屋子里闷闷不乐,丫鬟们都拿他没有办法,可当他听到自己的娘亲要带妹妹出门玩耍时,孩子天性使然,一颗心不禁蠢蠢欲动,随后在林真真的诱惑下,立刻忘了自己正在难过,忙屁颠颠地爬起床穿衣洗漱了。 看到了将自己梳洗得焕然一新的林宝笙,再看看一旁眉目温婉的林清月,林真真微微一笑,觉得自己今日出马,收效甚好。 很快,母子三个人便一起出了门。 林清月早就让下人准备了马车等候在二门外。 林家虽是商户,家中的女子不讲究不能抛头露面,但因为林宝笙和林真真年纪还小,林清月怕他们走丢了,还是准备坐马车前行。 马车一路行驶过鹿儿胡同,出了胡同向右拐,又走过一条小道,再出来的时候就是汝阳城最热闹的正阳大街了。 林真真掀开车帘朝窗外看过去,只见街道两旁林立着各式各样的商铺和摆摊的小商贩,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有妇人牵着哭闹的小孩,有男人迎面走过相互寒暄,有姑娘们成群结队笑语欢声,一番景象好不热闹。 林真真看着这一切,感动得几乎快要落泪,这是她久违了的烟火气,在6行知十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林清月让车夫将马车行驶到一家林氏票号门口停下了,随后便下了马车。 林真真和林宝笙也被丫鬟抱着下了马车。 “素心,你去同钱掌柜知会一声,就说我今日带着小少爷和小小姐出来逛逛,让他派几个人跟着我们。”林清月很谨慎,她是林氏票号的独生女,这汝阳城内打她主意的人多得很,她必须要小心。 “今日的人似乎格外多了些。”她又皱眉道。 素心点头应下。 可林真真这边却像是刚放出了笼子的鸟儿,格外得欢脱,趁丫鬟一个没留神,就跑去了对面卖糖葫芦的摊位上,睁着亮晶晶的眼眸对摊贩说:“我要两串糖葫芦!” 她从未吃过糖葫芦,6家家规森严,母亲从不允许她吃这些“下等人的玩意儿”,直到后来她成了皇后、太后,也再不适合吃了。 现在,她想好好当一回孩子! 摊贩见只齐他大腿的小萝卜头儿,忍俊不禁地取下了两串糖葫芦,“给,可拿稳了,一共四文钱!” 对,银子,她没银子! 林真真一拍脑袋,连忙转过身去,看见追过来的秋香一脸气喘吁吁地看向她,“小小姐,您要吓死小姐和奴婢啊,这是大街上您可别乱跑。” 林真真朝她谄媚一笑,“秋香姐姐,我要吃糖葫芦,一共四文钱!” 秋香看着摊贩手里的两串糖葫芦,无奈地上前给了四文钱。 林真真喜滋滋地接过商贩手里的糖葫芦,“咔嚓”咬了一口,酸甜透心,格外好吃。 这并不是下等人吃的玩意儿。 “还有一串拿去给哥哥。”林真真含混地对秋香道。 秋香见她吃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看这样子小小姐还是小小姐,没有变,前些日子一定是被闷坏了才会让人觉得不对劲。 林清月也带着林宝笙走了过来,叮嘱了她几句要小心,不能乱跑,才放手让她和林宝笙去玩。 兄妹两个一个是真小孩,一个是有新鲜劲儿,两个人一路从街头玩到街尾,跟着他们的丫鬟都累坏了,他们却还是精神十足。 “阿娇!你看那边好热闹!我们也去看看!”经过一番玩乐,林宝笙已经彻底恢复到正常状态,他一边咬着桂花糕,一边伸手指了指前方。 只见前方人头攒动,许多人挤在一处,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是不是在下棋啊?”林宝笙好奇道。 “不是的,小少爷。”秋香回道:“那边是官府门口的告示板,这么多人挤在那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了。” 秋月跟着点了点头,“大约是的,你们没瞧见今日街上的人格外多吗?看着就不太对劲。” “呀!怕不是出什么大事了吧?走,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好回去禀告小姐!” 几个人一商议,也不管林真真同不同意,便拽着她走了过去。 第十六章 母子 人实在是太多了。 其他几个丫鬟带着林真真和林宝笙等在了外头,林真真的两个贴身丫鬟秋香和秋月则一马当先,凭借自己灵活的身躯,奋力地挤了进去。 不意外的,人群里传来了阵阵咒骂声。 “挤什么挤,要死啊!” “啊!谁踩我脚了?娘的给我站出来!” “素质!能不能注意点素质!” …… 林真真在外头听着人群里的叫骂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她这两个丫鬟也太拼了吧! 不一会儿,秋香和秋月就带着她们得到的消息钻了出来。 不意外的,又惹来了一阵咒骂声。 “奴婢知道了!真的出事了,还是大事儿!”秋香和秋月跑到她们面前,脸上犹自带着因谁又能说得清呢?”秋香一脸不以为意,又继续道:“告示上主要是说,太后驾崩了,皇上伤心欲绝,下令全国举丧,要求百姓们三月内不得宴乐嫁娶,停掉所有娱乐,连花朝节都要往后推了呢!” “啊?不会吧?那咱们府岂不是白准备了这么久?” “就是,太后崩了,宫里人伤心就好了,关咱们百姓什么事?” “嘘,你可小点声,当心掉脑袋!” “还不止这些呢!”秋香又一脸神秘兮兮地开口,“你们知道今日大街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吗?”说着,也不等人回答,就立刻道:“那是因为,皇上不仅命全国举丧,还大赦了天下!要求各州各县释放除了死刑犯之外的犯人。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太后崩了,又不是什么喜事,何故要大赦天下啊?” “你说的也是,这么一看,确实奇怪。” “皇上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难道是为了给太后积福?” “肯定是了!太后可是皇上的生身母亲,皇上定是伤心欲绝才会如此!” 几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谁都没有注意到林真真突然变得苍白的脸色。 伤心欲绝吗? 呵,以他们的母子关系,皇上会因为她的死而伤心欲绝吗? 她以为,在皇上那里,她的死只会轻巧地翻一个篇,不会掀起一丝波澜。 没想到,皇上竟为了她的死,做出这么多的事情。 全国举丧,像是天大的悲伤。 大赦天下,又像是内心忍不住的狂喜。 如此矛盾的手法,像极了他对她的感情。 她曾经想过,皇上爱过她这个母亲吗? 答应是,应该是爱过的,但在无数个冷漠严苛的眼神中,大约早已经化成了怨恨。 要说6行知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那非当今皇上莫属。 她没有一天当过一个好母亲,她只是把养育皇帝当成了她的职责。 她的冷漠和严苛一定给皇上带去过很多伤害吧?可是她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像一个正常的母亲一样去爱这个孩子。 因为,她只要看到皇上那张脸,就会让她想起自己无数个屈辱的日夜。 她想,皇上一定很怨恨她吧? 索性现在她死了。 他解脱了,她也解脱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林真真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不管怎么说,方才的消息还是给了她太多的震撼。 过去种种,在她脑中如走马观花地走了一遭。 那些伤心,那些痛苦,仿佛都历历在目。 可她伸出手,看了看自己如今幼小的身躯。 她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一件事。 6行知已经死了。 现在她是林真真。 林……真真。 老天爷让她重生到林真真身上,或许就是为了告诉她,她可以成为真正的她吧! “小小姐,当心!”就在她思绪飘忽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等她回过神来,身子已经被人猛地一撞,然后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痛。 林真真痛得蜷缩起了身子。 “啊!小小姐你没事吧?!”丫鬟们被吓得六神无主,忙朝她扑了过来。 林宝笙也被吓得手足无措,哭着道:“阿娇,阿娇你没事吧?” 林真真动了动身子,发现四肢都还可以动,应该没摔到骨子,便摇了摇头,安慰他们道:“我……” “你没事吧?”她的话被一个阴沉的声音打断了。 林真真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约莫**岁大的男孩子站在她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衣衫褴褛,头发散乱,脸上和身上都脏兮兮的。可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眸中也没什么情绪,却让阅人无数的“6太后”下意识地联想到了一种动物——猛虎。 这孩子很危险。 林真真在心里下了判断。 “你要死啊!走路不长眼啊!我们家小小姐要是撞坏了你赔得起吗?!”可毫无阅人经验的秋香却不知眼前的小屁孩有什么危险,率先叉腰发作了起来。 “撞坏了,我拿命赔。”那孩子像是为了验证林真真的判断,盯着秋香阴恻恻地回了一句。 第十七章 惊遇 秋香被他看得浑身打了个寒噤,可想到是他理亏,还是叉着腰理直气壮道:“拿命赔你也赔不起,你这小乞丐的命值几个钱?你可知道我家小小姐是哪个府上的?把你剁碎了论斤卖都赔不起我家小小姐一根头发!” 那孩子眯了眯眼睛,顿时变得有些危险。 秋香还欲说话,却被林真真挥手打断了,“好了秋香姐姐,我没什么大碍。” 她说着,便试图站起身。 若是再让秋香和这孩子吵下去,指不定这孩子会做出什么来。 秋香还有些不服气,可见林真真还摔倒在地上,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忙蹲下身去搀扶林真真。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声。 随后,又有几道阴狠的声音响起。 “快去那边看看,有人说那孩子是往那边跑了!” “妈的!小畜生跑得也忒快了!最好别让老子抓到他!老子剥了他的皮!” …… 林真真发现在听到这些话后,那孩子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但也仅仅只有一丝。 因为他很快做出了应对之策。 他迅速蹲下了身,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抵住了林真真的喉咙,“叫你的人帮我,否则我杀了你!” 他眸中的阴冷告诉林真真他绝对能做出这种事,这孩子虽只有**岁的样子,但就像一头困兽,能在绝境之地一口咬断人的喉咙。 “不准叫!”他又恶狠狠地看了秋香一眼,阻止了秋香尚未来得及喊出口的尖叫。 林宝笙和其他几个丫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林真真的喉咙已经有鲜血溢了出来,她发现这孩子的眸中开始浮现出一丝焦躁。 很显然,他已经觉得自己选择错误了,因为对于两个半大的孩子和一帮毫无主见的丫鬟,遇到这种事除了被吓懵,根本帮不上他的忙。 到底还是太嫩了。 不过,算他命好。 林真真微微一笑,就在他终于忍不住开始慌乱的时候,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把匕首放下,扶我起来。” 那孩子一怔。 林真真继续道:“不是要我帮你吗?我可以帮你,可你方才撞倒了我,还用匕首威胁我,是否应该扶我起来,并且向我道歉?” 那孩子皱着眉头看她,没有反应。 “你若不道歉,我就不帮你,索性你杀了我,我的丫鬟大喊一声,就会引来你的仇人,你也讨不着好。”林真真继续不紧不慢地开口,看向他的眼神毫不畏惧。 那孩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向她的眼神则充满了试探。 显然,他觉得林真真的反应不像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怎么样?一句道歉换你一条命,很值的。”林真真低头看了看脖颈处的匕首,淡淡道:“快做决定,他们就要过来了。” 那孩子挣扎片刻,直到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才一狠心一咬牙,放下了抵在林真真喉咙口的匕首,并迅速将她搀扶起来,在她耳边嘟囔了一声,“对不起。” 这才乖嘛! 林真真笑着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指挥秋香道:“秋香姐姐,烦请你将他背起来吧!” 秋香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要她背这小乞丐?杀了她她也不要! 秋香摆出一副傲骨铮铮的模样。 可下一秒,她还是背上了这个孩子,满脸的悲愤屈辱,眼泪都差点要落下来。 “哥哥,你方才买的兜帽也给他盖上吧!”林真真又对林宝笙说道。 林宝笙倒十分乖巧,不仅给了兜帽,还贴心道:“还需要什么吗?要不要再帮他叫一辆马车啊?” “这不用了。”林真真摇摇头,“就这么走吧,回林氏票号找娘亲。” 就这样,当来搜寻这个孩子下落的人看到一个丫鬟泪流满面地背着一个人往前走,其他丫鬟忧心忡忡地跟在旁边,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紧随其后的时候,没有产生半分的怀疑,很快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片刻后,林真真一行人走到了林氏票号门口。 秋香刚抵达,就愤然地将那孩子从背上摔了下来,恨恨道:“到了!” 那孩子像是知道秋香会摔他一样,早做好了准备,轻巧的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秋香看着他,眼睛都被气红了。 “多谢了。”他没有理会秋香愤恨的眼神,而是朝林真真鞠了一礼,随后转身就走。 “你就这样走,不怕又被他们抓住吗?”林真真在他身后开口,“你若是再被抓到牢里去,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那孩子愕然转过身来,盯着林真真的眼神犹如一头身陷绝境却依然张牙舞爪着要吃人的猛兽。 秋香赶紧将林真真护在身后,又气又怕道:“你,你又想对我家小小姐做什么?!我告诉你,现在可是在我们的地盘,你若是再敢动我家小小姐一下,我就找人出来打死你!” 秋香的声音惊动了林氏票号的一个伙计,他出来后看到秋香正与一个小乞丐对峙着,不禁好奇道:“秋香姐姐,这是怎么啦?” 秋香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连忙道:“快,快抓住他,这个人方才想用匕首杀了小小姐!” 小伙计不可思议地朝小乞丐看过去,觉得秋香在开玩笑,“他?” 不过是一个**岁的孩子,而且看上去十分赢弱,就算想对小小姐图谋不轨,难道秋香她们一众十五六岁的丫鬟,还制服不了他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孩子并未理会秋香和小伙计之间的交流,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林真真,仿佛要透过她的身体看穿她的灵魂。 林真真略带了丝怜悯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想问的问题是,她是怎么知道他是从监牢里放出来的。 很简单。 “你的手上,有烙铁的印记。”她用稚嫩的童声,轻轻回答道。 那孩子却像是受到了什么羞辱一般,立刻将手藏在了身后。 可藏不住的,是他眸中的难堪、屈辱和毁天灭地的仇恨。 林真真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看起来只有**岁,最多不会超过十岁,可他的手上却布满了鞭子抽打过的痕迹。其中,有一块狰狞扭曲的疤痕,仔细去看,会发现这是监牢里最常用的一种处置犯人的烙具,上头刻有监牢的印记。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遭受了如此惨无人道的折磨和虐待,心理不变得扭曲变态才怪,这幕后害他之人,真是心思歹毒令人发指。 林真真自问不是一个良善之辈,可也不想看到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再落入魔爪之中。 “你就这样走,一定会再被他们抓住的,帮人帮到底,你随我来,我让人送你出城。” 第十八章 惊艳 那孩子还是跟林真真进了林氏票号。 他自称他叫阿木。 林真真自然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名,却也没有计较,而是让下人去给他准备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裳,又让丫鬟给他准备了水让他去梳洗一番。 林清月本来并没有将阿木当一回事儿,只以为是林真真见这小乞丐可怜才捡了回来,可当她从派去保护林真真他们的人嘴里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始末,才惊觉事情的可怕。 于是她赶紧趁着阿木去梳洗的功夫,将林真真拉到了一边,严肃道:“阿娇,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别看他年纪小就以为他没有危险,娘亲听说现在很多山匪都才十岁左右,却杀人不眨眼!他之前敢拿匕首抵着你的脖子,将来就敢一刀杀了你!好人可不是这么当的!” 林真真皱了皱眉头。 她方才叮嘱过一干丫鬟和那个跑出来的小伙计,不能把阿木的事情告诉娘亲,娘亲是怎么知道的? 林清月看她皱眉沉思的模样,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中更加惊惶,“阿娇!你现在做这些事都打算瞒着母亲了?你才多大,你就想瞒着母亲了?” 林真真看着林清月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有些吓人,于是赶紧扑倒林清月怀里,补救道:“娘亲!阿娇不是要瞒着您,阿娇是觉得阿木哥哥太可怜了,他会用匕首指着我也是万不得已,您没有看到他身上的伤疤,特别可怕!他若是被那些坏人抓回去,一定会被打死的!娘亲,您以前不是教过阿娇,不能见死不救吗?” 小孩子一连串天真无知的话顿时说得林清月哑口无言。 林真真又趁胜追击,摇了摇林清月的手臂,撒娇道:“娘亲放心,阿娇又不会留着他,阿娇只是想让人护送他安全出城,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被坏人抓起来了。” 林清月听到这句话,一颗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可她还是板着脸,训斥道:“下回可不能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今日就算了,等他换好衣服,立刻让人送他出城!” 不是她心肠硬,而是为母心切,她不能容许自己的孩子有一点遭遇危险的可能。 为了孩子,她宁愿当一个不近人情的坏人。 “嗯嗯!”林真真连连点头,“娘亲放心吧,阿娇明白的。” 林清月见她如此乖巧,这件事也只能作罢。 很快,下人将衣服买了回来,阿木梳洗完毕后又去换上了衣服,然后才走出了屋子。 众人再一次看到他的时候,纷纷被惊掉了下巴。 尤其是秋香,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子,结结巴巴道:“你,你是方才那个小乞丐?” 对啊,这是方才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吗? 这,这也太好看了吧! 林真真抬眸望过去的时候,也被惊艳了一把。 眼前的男孩子已经洗漱一净,穿了一件灰青色的粗布麻衣,头发湿漉漉的,却怎么都抵挡不了通身高贵的气质。他的一双眼睛如墨玉般清澈透亮,鼻梁高挺,薄唇如樱,皮肤更是白得如一张纸,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若不是他在见到众人死盯着他看的时候,不爽地眯了眯眼睛,恢复了危险戒备的模样,林真真差点都要认不出他来。 这孩子的出身,一定非富即贵。 林真真又一次在心里下了判断。 可出身如此不凡的一个孩子,又为何会沦落成阶下囚呢? 若不是因为6太后死了,皇上大赦天下,难道他的下半辈子就要在监牢里度过了吗? “什么时候送我离开?”就在林真真思索的时候,这孩子走到了她面前,略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林真真注意到他在面对众人的目光时,好像很不自在,有一种想要迅速逃离的迫切。 这孩子如此畏惧人们的注视,会不会与他的出身和经历有关? 秋香在听到了阿木如此没有礼貌的话后,也确定了眼前这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就是方才那个讨人厌的小乞丐。 小乞丐不愧是小乞丐,长得再好看也不招人喜欢。 不过……似乎骂不起来了。 林真真将阿木带到了林氏票号的后门口,早有一辆马车等在了那里。 “就是这辆车,车夫会直接送你出城。”林真真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袋银子递给他,“这是我娘亲让我给你的一百两银子,你离开汝阳城后,就不要再回来了,拿着这些银子好好生活吧!” 这的确是林清月的意思,为的是防止阿木赖上林家,虽然林真真觉得阿木根本不会赖上林家,但也希望他能拿着这些银子开始崭新的生活。 阿木没有接过银子,而是瞪着眼睛直直地看向她,就在林真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坚定道:“不,我还会再回来的。届时,我会亲手将我的仇人手刃!” 林真真愣了下,他却已经翻身上了马车。 “喂。”下一秒,他又掀开了车帘,“你叫林阿娇是吧?” 然后,不等林真真回答,又自顾自道:“我会记住你的。” 说完,他便放下了车帘让车夫上路,不给林真真一点说话的机会。 林真真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想着他方才说过的话,不禁失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连名字都记错了,只怕他们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送走了阿木,林清月也要带林宝笙和林真真他们回林府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林清月还是对阿木的事情心有余悸,又敲打了一番林真真后,才放下心来。 随后,秋香告知了林清月今日看到的官府公告,说了花朝节要往后推的消息。 林清月得知太后驾崩了,不无感慨道:“皇上才继位五年,太后娘娘就突然驾崩了,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说不定太后娘娘根本不喜欢宫里的生活,死了才是解脱呢!”林真真突然语出惊人。 林清月被她吓了好一跳,忙捂住了她的嘴,念叨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然后狠狠瞪了她一眼,“阿娇,这种话可不能在外头胡说,当心祸从口出。” 第十九章 用人 林真真不以为意,天真道:“本来就是嘛,祖父说大户人家的三妻四妾都过得不开心,更何况是宫里呢,皇上身边有那么多的美人儿,娘亲又怎么知道太后娘娘喜欢宫里的生活?” “你祖父都教了你一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林清月有些恼怒,想着回去后一定要当面问问爹爹都教了孩子些什么东西,都把孩子给教坏了! “本来就是,祖父说的不对吗?爹爹就只有娘亲一人!”林真真撅着嘴,固执已见。 这一回林清月没有再去反驳林真真的观点。 因为她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她是无法接受谢轩有三妻四妾的。至于太后娘娘……虽然她不懂太后的世界,但身为女人,应该没有一个会愿意夫君左拥右抱吧?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贵人自然有贵人的活法,咱们普通小老百姓的,只要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就行。”林清月搂紧了林真真,岔开话题道:“反正咱们阿娇长大了,不会嫁给会娶三妻四妾的男人,对不对?” 她本是打趣,想看看女儿是不是真的懂她说的这些事,却见女儿十分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道:“不,阿娇不要嫁人,阿娇要跟娘亲和哥哥过一辈子!”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林清月被逗得哈哈大笑,捏着她的脸道:“阿娇不要嫁人,可哥哥却未必不想娶妻,若到时哥哥娶了嫂嫂,怎么办?” 林真真尚未回答,林宝笙就插嘴道:“我也不要娶妻,我要跟娘亲爹爹和妹妹过一辈子!” 林清月被这两个孩子逗得直开怀,前几日因为谢轩离开而产生的阴霾顿时被一扫而空。 林宝笙见林清月笑了,也被逗得咯咯直乐。 林真真窝在林清月怀里,听着马车内的欢声笑语,心里感到十分熨帖。 这是她上一辈子从未感受过的亲情,原来如此得温暖美好。 她多希望,真的可以和娘亲和哥哥过一辈子啊! 马车很快抵达了林府,正准备往二门行驶,迎面却遇上了另一辆马车。 “绿珠,去看看是什么人?”林清月派了丫鬟下车去问来人的身份。 不一会儿绿珠就回来了,倾身到林清月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清月神色变了变,旋即恢复如常,对车夫道:“避让一下,让他们先过。” 林真真诧异地看了林清月一眼,然后掀开车帘朝车外看了看,只看到了一辆青帷华盖马车从他们边上缓缓驶了过去。 “娘亲。”她放下车帘,好奇地问林清月,“方才过去的是谁呀?” 娘亲这般避让,那定不是一般的人。 “是官府的人。”林清月缓缓开口,神色有些凝重。 林真真有些惊讶。 官府的人?难道是胡县令? 可胡县令在谢琛的那里出卖了他们林府,以高祖父的魄力和祖父的性子,定不会再愿意与他谋事。胡县令更不会在出卖了林家后还巴巴地跑上门来拜访。 可若不是胡县令,那会是谁? 林真真没有再开口去问,因为她现在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有些问题不是她该问的。 林清月下了马车,没有随林真真和林宝笙回内宅,而是让丫鬟将他们送回去,自己则前往了外院。 林真真知道她肯定是去找林昀昌了,可面上不动声色,等回了藏娇阁后,才偷偷找来林宝笙,对他道:“今日官府来人了,我看娘亲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哥哥找人去外院打听打听。” 上一次送信的事情,林宝笙身边的人办得很好,想来是个伶俐的,应该能打探到消息。 林宝笙不知道林真真要打探消息做什么,可他还是毫无保留地支持道:“一会儿我带小五子来见你,今后你若是想用他,可以直接去找他。” 林宝笙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实在是太厉害了!她不仅解决了京城祖父的事儿,今日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都能临危不乱。他虚长了林真真两岁,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她那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无条件地支持她。 没过一会儿,林宝笙就带着他的贴身小厮小五子来到了藏娇阁。 林真真在堂屋见了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看起来十分沉稳。 “你几岁时进的府?进府之前是做什么的?”林真真在黑漆雕花描金木椅上坐下,一边打量着小五子,一边轻声问道。 小五子低垂着头,并没有因为问他话的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而轻视怠慢,老老实实回答道:“小的十岁时入府,在外院教养了一年后才被送到小少爷身边当差。小的入府前跟爹娘生活在如东县八里村,后来饥荒,爹娘怕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饿死,就把我们卖给了人牙子,没过多久小的就被卖到了林府来了。” “嗯。”林真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他不是家生子,不过林昀昌既然把他安排到了林宝笙身边当差,身世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平常都跟着哥哥做什么?”林真真又问道。 按理说贴身小厮应该会跟哥哥寸步不离,可她却很难在哥哥身边看到他。 小五子听完这句话似乎有些尴尬,可还是回答道:“小的只是帮小少爷跑跑腿,干干杂活,春晴姐姐不准小的靠近小少爷。” 林宝笙这个时候插嘴道:“春晴自持是打小照顾我的情分,在宝之阁作威作福,许多丫鬟小厮都怕她。我有时候想要替他们说句话,春晴就哭着说她是为了我好,她是家生子,是娘亲派来照顾我的,是整个院子里最为我着想的,说小五子来路不明只会带坏我。” 林真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宝之阁是被个大丫鬟把持住了。 他们提到的春晴她有印象,今日也跟着林宝笙出去了,看起来的确有些高傲。 虽然她对林宝笙的衷心不容置疑,但她更在乎的,显然是自己的地位。 她怕小五子等人会在林宝笙那里受到重用,动摇她在宝之阁里的地位,于是做出了这等独断专行、越权欺下的行为来。这样久而久之,林宝笙威仪全无,身边更是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将来长大了如何能管理硕大的林府? 难道堂堂林氏票号的嫡长孙,将来还要受一个丫鬟的摆布不成? 第二十章 合作 “哥哥别担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林真真示意林宝笙稍安勿躁。 林宝笙点了点头,很信任道:“嗯,阿娇你最厉害了!” 林真真朝他笑了笑,才又对小五子道:“小五子,我今日找你来是有事要交代你去做,上次你替哥哥办的事做得很不错,是个可用之才,若仅仅只是跟在哥哥身后跑腿打杂,有些可惜了。” 她说完,林宝笙就立刻跟着道:“听到没有小五子?我就跟你说我的妹妹很厉害吧!你若是想在府中立足,不再让春晴小瞧你,就一定要好好替她办事,要把她的事当成是我的事去做,知道吗?” 直到林宝笙说了这段话后,小五子才忍不住抬起头偷偷打量起了林真真。 他有些好奇,这个才五岁的小小姐怎么能让长她两岁的小少爷如此信任崇拜? 可是他这么看过去,却并没有发现林真真的任何独特之处,怎么看都是一个五岁的奶娃娃。 “小五子,你明白了吗?”林宝笙的催促拉回了小五子的思绪。 他忙垂下头,应承道:“小的明白。” 不管小小姐和小少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总之他既然进了林府,受了林府的庇护,就得好好听主子的话,好好替主子办事。 林真真将要做的事情交代给了小五子,小五子点点头,迅速退了下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小五子便带着打探到的消息回到了藏娇阁。 他向林真真禀报道:“今日来见老爷的官府之人不是胡县令,是丁县丞。至于他们聊了什么小的没有打探到,不过小的听说老爷在丁县丞走之后心情很不错,还喝了几杯薄酒,倒是小姐去找了老爷之后很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老爷送小姐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让她别担心之类的话。” 小五子不知道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哪些有用哪些没用,只能一股脑地把所有打探到的消息都汇报给了林真真。 林真真很喜欢他这样的行事作风,虽然说不上多聪明,但足够坦率真诚,不会耍心眼,若好好培养,将来定是个可用之才。 他这一次带回来的消息,也能从中读出很多信息。 就比如这丁县丞,他是整个汝阳城仅次于胡县令的官。 他为什么来林府?尤其是在林家与胡县令闹掰之后,这其中的目的,不言而喻。 对于他来说,若此次能拉拢林家,并联合林家一举铲除胡县令,他不仅能升任县令,林家曾经给胡县令的供给将来还都能落入他的口袋里。 而对于林家来说,在经历了胡县令的背叛之后,显然是不会再相信胡县令了,林家势必要重新找一个靠山又或者是合作伙伴,可若是胡县令不倒,林家如何能在胡县令的眼皮底下与他人合作?所以,林家肯定也是希望胡县令倒台的,而能让胡县令倒台,并能在他倒台后立刻与林家达成合作的,非丁县丞莫属。 所以,在扳倒胡县令这件事上,丁县丞和林家可谓是一拍即合,达成了共识。 只是林真真不知道,他们这一次的合作,到底是谁先找上谁的? 若是林家先找上了丁县丞,那她觉得林家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得多,将来也能走得更长久。 可若是丁县丞先找上的林家,那林家也不能把这个狼子野心的丁县丞当做永远的靠山。 林家将来,势必要找一个权利更大的官来当做靠山。 所谓官商“勾结”,自古就是真理,没有官的庇护,商只能任人宰割。 至于林清月的担忧,她倒是觉得有些杞人忧天。 因为在她看来,一个眼里只有贪欲丝毫不讲道义的县令,和一个老谋深算懂得利用人心的县丞,两相争斗,自然是聪明的那个会赢。 丁县丞缺的只是时机,而林家,会给他提供最好的时机。 林清月需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 “你做得很好。”林真真消化完了这些信息,便赏了小五子一锭碎银,在小五子千恩万谢后,又问他,“你想不想跟着小少爷好好做事?不是跑腿干杂活这些琐事,而且对林家真正有用的事儿。” 小五子立刻点头,“小的想。” 林真真微微一笑,“你既有这份心,我就帮你解决春晴的事情。” 小五子抬起头,诧异地看向她。 他不敢相信,一个五岁的孩子,如何能解决伺候了小少爷这么多年的大丫鬟? 春晴可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小姐和老爷手下做事,小少爷也不是没有告过状,可每一次都是被和稀泥,最后反倒让春晴更加变本加厉,在宝之阁内越发耀武扬威。 林宝笙也有这样的担忧,他告诉林真真,“阿娇,你要怎么解决春晴的事儿?我找娘亲告了好几次状,可娘亲仅仅只是说了春晴几句,便没了下文。我再找娘亲去闹,娘亲反倒责备我不懂事,说春晴对我尽心尽责,我却闹着要赶走她,若是叫其他人知道了,会跟着春晴一起寒了心,不会再用心替我做事了。” 林宝笙的表情看起来很郁闷,年仅七岁的他还不懂其中的深奥,他不明白他明明是主子,为何却连一个丫鬟都处置不了。 林真真缓缓摇了摇头,“娘亲自然不会因为哥哥的三言两语就去处置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春晴是家生子,在府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又对哥哥忠心耿耿,这些都是外人能看在眼里的。她没有犯过什么大错,若仅仅只是因为哥哥不喜欢她管着你,又或者是因为她犯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错误,娘亲就要处置了她,那叫府中的其他下人怎么看?他们今后还敢对主子掏心掏肺吗?他们只会觉得,掏心掏肺换来的是被厌弃的下场,那为何还要尽心尽力地去做事?只要学会讨好主子,奴颜媚上就行了。而这样的结果,绝不是娘亲和祖父想要看到的。” 这些道理,她也是在当了太子妃之后才知道的,原来下人之间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下人也不是能凭喜好随意处置开办的。 ************ 冲新书榜单,求推荐票求收藏,谢谢大家~ 第二十一章 设计 “那怎么办?照你这么说,春晴岂不是动不了了?”林宝笙显然没有听懂林真真说的这么高深的话题,很是气闷道:“可我真的烦透了春晴处处管制我,还不顾我的意愿对其他人指手画脚。” 倒是小五子很聪慧,试探着问道:“小小姐的意思是,春晴姐姐如今对我们的刁难,在老爷和小姐看来都是不痛不痒的,他们根本不会因为这些不痛不痒的事情让府中其他下人心寒。若想要扳倒春晴姐姐,就必须要让春晴姐姐做出让老爷和小姐觉得不可原谅的错误来,这样就算处置了春晴,也能服众。” “聪明。”林真真夸赞了下小五子,又继续分析道:“因为她不过是苛待了你们,并没有对哥哥造成什么影响,再说她本就是大丫鬟,有权管你们。所以,娘亲又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处置她呢?” 小五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林宝笙见状有些吃味,嘟着嘴道:“那要如何让春晴犯下让娘亲和祖父觉得不可原谅的错误来?小五子你知道吗?” 小五子绞尽脑汁想了想,最后沮丧地摇了摇头。 春晴虽然对宝之阁的其他下人很变态很苛刻,但对林宝笙却是事无巨细、照顾到位,几乎没有犯过什么错。 林真真却勾唇一笑,“想要一个人犯错还不简单?春晴做的最错的事,就是自持身份,随意插手哥哥的决定,既然如此,那便让她尝一尝指手画脚所要付出的代价。” 多年的宫斗经验告诉她,凡事都要讲方法讲手段,包括处置一个不听话的丫头。 林真真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眸中有流光闪过,让她的整张脸都跟着生动了起来。 小五子有些看呆了。 他不禁想,小小姐是个妖孽吧? ********* 几日后,宝之阁出了事。 原来是林宝笙在林府后园湖亭中央喂锦鲤的时候,不小心掉入了湖水里。 春寒料峭,他在湖水里整整被泡了半刻钟才被人救起,差点就丢了性命。 可绕是这样,经过一番折腾,他也大病了一场。 林昀昌知道此事后震怒,责令管家彻查此事,最后发现林宝笙那一日坠湖的时候,身边竟连一个下人都没有。细细调查后发现,原来那天他只带了春晴一个丫鬟,事发之前他叫春晴去厨房给他拿些吃食,春晴一走,他身边自然没了人照看。 林宝笙年仅七岁,在后园湖亭玩耍,身边居然没有一个照看的人,这显然不合理,是宝之阁内所有下人的严重失职! “所有人都给我拉出去杖责二十,然后统统发卖了!”涉及到林家唯一的嫡孙,林昀昌出离得愤怒了,拿出了林镇南才有的雷霆手段。 他怕若这一次不能震慑住这帮偷奸耍滑的刁奴,将来还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他这话一出,丫鬟小厮们纷纷吓得跪地求饶。 其中一个“砰砰砰”磕着头,为自己辩解道:“老爷,不是我们不照看小少爷,是春晴姐姐不让我们照看小少爷!小少爷落水当天,说了自己要去后园湖亭玩耍,小五子会水,所以打算陪小少爷一同前去,可是春晴姐姐怎么都不同意,说她照看了小少爷四五年,从未出过差错,不需要我们其他人来插手!” 有人打头,其他人也跟着纷纷控诉了起来。 “对啊老爷!春晴姐姐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每次都仗着小少爷大丫鬟的身份对我们指手画脚,不仅不让我们照看小少爷,还尽让我们干杂活,小少爷出事当天,春晴姐姐指使我们几个在院子外面拔草,还说若是拔不干净就要扣光我们的月例!老爷,我们也想去照看小少爷,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是啊老爷!春晴姐姐不喜欢我们出现在小少爷面前,有时候小少爷多跟我们说了几句话,她都要针对我们,责骂我们,我们畏惧她的威仪,久而久之就不敢在小少爷跟前出现了。” 丫鬟小厮们叽叽喳喳的,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林宝笙之所以会出事,不是因为他们的失职,而是因为春晴的阻挠。 林昀昌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没想到,林府居然有丫鬟胆敢骑到主子头上,还对主子如何用人指手画脚了起来。 威仪?一个丫鬟居然也敢说威仪? 这还了得! “春晴,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在阻拦宝笙用人?”林昀昌怒极反笑,声音里的冰冷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春晴,在听了林昀昌的问话后,顿时脸色惨白,抖如筛糠,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说!”林昀昌随手将一个茶盅扔到了春晴身上。 茶盅“啪”得一声碎成两半,春晴则痛得弓起了身子。 “老,老爷饶命,奴婢没有,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少爷考虑,奴婢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奴婢错了,老爷饶命啊!”春晴语无伦次地说着求饶的话,全身上下都抖得厉害。 她真的没想到会这样的,那日林宝笙说要带小五子去后园湖亭喂锦鲤,她看到小五子一脸得意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照顾了小少爷整整五年,小少爷却不信任她,偏喜欢和这些新来的混在一起。 她一生气,就找了个借口让小五子和院子里其他人一起去除草,自己则带着小少爷去了湖亭。 谁料中途小少爷突然闹着要吃桂花糕,非得让她去厨房给他拿,她考虑了下去厨房不过才一刻钟的时间,小少爷应该不会出事。 可谁知道,谁知道他偏偏就出了事! 春晴一想起林宝笙刚从湖里被捞上来时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模样,就忍不住腿脚发软。 她真的怕极了,怕小少爷如果因此丢了性命,她真的万死难辞其咎。 可是她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她真的没想到啊! 春晴哭得伤心不已,可林昀昌却更加愤怒了。 “没想到?不是故意的?为了宝笙考虑?”林昀昌一句一句地重复着春晴的话,咬牙切齿道:“你现在为了宝笙考虑都差点害他丢了性命,若有朝一日你因为嫉妒起了二心,那宝笙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林昀昌的这话说得有些严重了,春晴惊慌失措,大喊道:“老爷明鉴,奴婢对小少爷绝无二心啊!” “不必再说了。”林昀昌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想到眼前这丫头因为争宠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孙儿,就恨不得一脚踹死她,哪里还想再听她废话。 “拉出去,杖责五十!” 第二十二章 处置 杖责五十?这会要了命的!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春晴脸色惨白,失声尖叫。 林昀昌不理她,拔腿便要走。 “老爷饶命啊!”就在这时,春晴的老子娘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这件事,急忙跑来跪倒在林昀昌面前替春晴求情。 他们不停地磕着头,一口一个求林昀昌看在他们为林家效力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放过春晴一马。 林清月见状,也上前劝道:“爹,虽然春晴此次确实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但她毕竟伺候了宝笙这么多年,宝笙从前生病也是她衣不解带地照看着,功过相抵,这一次,就放过她吧!” 春晴毕竟是林清月看着长大的,再加上从前她对林宝笙也算忠心耿耿,如今看着她面无人色的模样,不免有些于心不忍。 “你就是太心软了!”林昀昌恨铁不成钢道,“她现在因为一己私欲害宝笙落水,若是不给她一点教训,她将来还会再犯,到时候,宝笙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林清月脸色一白,想到林宝笙前几日昏迷不醒的样子,也是心有余悸。 春晴的娘见状,知道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连忙站出来表忠心道:“老爷!老奴知道春晴此次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所以不求您放过春晴,只求您能饶过她的性命!她年岁尚小,这五十大板打下去,必然是活不成了啊!老爷,求您看在老奴这么多年对林家尽心尽责的份上,放过小女一命吧!” 林昀昌绷着脸,没有说话。 林清月想到了什么,忙凑到林昀昌耳边低语,“爹,女儿知道您生气,可再怎么说这也是一条人命,如今咱们林家与胡县令的关系闹得这么僵,若春晴不小心被打死了,这不是等于送把柄给胡县令吗?丁县丞不是跟您说过,咱们最近最好低调行事。” 林昀昌神色一变,也明白林清月说的意思。 大周国现行的律法是不能对下人动用私刑的,打死了下人若是被告发到官府也是要被判刑的,可高门大族里不乏有打死下人的事情传出,衙门里的人知道后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比起最底层的奴才,他们显然更重视有钱有势的家族,不敢轻易得罪。 可如今林家和胡县令闹僵了,打死奴才这种事,也就不仅仅是林家的私事了,若被有心人传出去,很可能会被公事公办。 林家不能在这个时候冒险。 林昀昌不得不认清事实,也不得不对春晴手下留情。 所以最终,他没有杖责春晴,也没有将她发卖,而是把她调去了外院当最低等的粗使丫鬟,并且终身不得进入内院,好让她尝一尝被更高等的丫鬟婆子羞辱责骂的滋味,这也算是对春晴这种丫鬟最严厉的处罚了。 至于其他的丫鬟小厮,因为林宝笙还需要人照顾,林昀昌暂时没有动,只严厉训斥了一番后便离开了。 这件事,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林真真正在宝之阁的正房屋内探望林宝笙。 她伸手肥肥嫩嫩的小手摸了摸林宝笙的额头。 还是有些烫。 她皱眉,“哥哥你也太糊涂了,我只是叫你装病,你还真把自己弄病了。” 落水的主意是她出的,可不是真的让他落水,她分明让小五子给他准备了热水浇到身上,然后再立刻抱回宝之阁,这么点距离,应该不会生病才对。 林宝笙吐了吐舌头,因为生病的原因,声音还有些嗡嗡的,他道:“我是怕自己装得不够像,到时候被发现了就糟糕了。所以我让小五子把热水换成了冷水,果然,我就发烧了。” “哥哥你还说。”林真真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只要你落了水,无论有没有事,春晴都不会再有机会照顾你了,这样咱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哥哥又何须再多此一举?” “我,我是怕我没有生病的话,春晴还是像以前一样只会被娘亲责骂几句。”林宝笙小声地替自己解释。 其实他心里真正想的是,自己的妹妹因为得了一次伤寒,醒过来后就变得又聪明又厉害,他也想试试是不是伤寒好后能变得更聪明一些。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难道,是因为阿娇吃的药和他的不同? 林宝笙傻乎乎地想着事情,突然听到林真真道:“可我就怕哥哥你病得这么重,春晴会受到比我们预想中更加严厉的处罚,这并不是我们的初衷。” 虽然她很不喜欢春晴的为人处世,但她跟春晴无冤无仇,只是不希望她这种私欲太强的人继续留在林宝笙身边,而不是真想要对付她看她倒大霉,所以她原本只是让林宝笙假装落水,谁想到他竟傻乎乎地把自己弄得大病了一场。 林宝笙闻言,这才感到害怕,“不,不会吧?那……那她会死吗?” 他这几日一直在昏睡,迷迷糊糊中只知道祖父和娘亲一直在守着他,直到他今日清醒了,祖父才开始处理这件事。 他看祖父的模样非常震怒,不会真的要把春晴打死吧? 林真真摇了摇头,“死倒不至于,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条人命,祖父就算再愤怒也不会失去理智,再者她是家生子,肯定会有人替她求情,但愿祖父能手下留情吧!” “我不希望春晴姐姐死。”林宝笙突然眼泪汪汪的,他是很讨厌春晴没错,可是,可是没想过要她去死。看来他果真是笨,不仅帮不了妹妹的忙,还尽拖她的后腿。 林真真叹了一口气,上前抓住了林宝笙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她不会死的,我出去看看。” 她话说完,正准备起身,林清月就进了屋子。 “娘亲!”林真真急忙走上前,迫不及待道:“外头怎么样了?有没有抓到推哥哥落水的坏人呀?” 林清月弯腰将她抱起,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别胡说,哥哥不是被人推下水的,只是下人照顾不周,哥哥不小心落下水的。” 第二十三章 汝阳冤案 “哦。”林真真装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他们是不是都要挨祖父的打呀?” 林清月已经走到了林宝笙床边,她将林真真放到了床榻上,又伸出手摸了摸林宝笙的额头,发现已经不那么烫了,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回答林真真的问题,“没有人被打,阿娇不要胡思乱想。” “那怎么样了?”林真真不依不饶。 林宝笙也跟着道:“对啊娘亲,春晴姐姐怎么样了?那日是她带我去湖亭的,她有没有被祖父责怪呀?” 林清月知道这件事也瞒不住两个小的,于是只能将宝之阁众人的处置结果告诉了他们。 林真真和林宝笙听完后,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林清月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还沉浸在自责和内疚之中,说完又擦了擦眼泪道:“娘亲也没想到春晴会变成这样,从前你与娘亲说春晴的不好,娘亲都没有当回事儿,只以为你是在胡闹。没想到,没想到春晴竟然会犯下这么大的错事,都是娘亲不好,是娘亲没有把你说的话当一回事儿才害得你落了水。” “娘亲,这不关你的事。”林宝笙努力地抬起手去擦林清月的眼泪。 林真真也跟着道:“是啊,谁能想到春晴姐姐会这么过分呀,好在现在事情解决了,娘亲就不要自责了,哥哥不会怪你的。” 见他们兄妹两个笨拙地安慰人的样子,林清月破涕为笑,一手揽了一个抱在了怀里,轻声道:“娘亲以后不会再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娘亲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林清月哪里知道,林宝笙之所以会“落水”,正是她怀里的两个小人儿一手策划的。 她拼了命想要护着的两个小人儿,如今已经能保护她了呢! 几日后,林宝笙的病就好全了,又能活蹦乱跳了。 可是令他难过的是,他并没有因此变得更聪明更利害,不禁黯然神伤。 而林真真因为完美解决了春晴的事情,更让小五子对她产生了怀疑,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默默观察起了林真真。 ********** 时光飞逝,三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 太后的丧期终于结束了,笼罩在大周国百姓上空的阴霾也逐渐散去。 人们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该嫁女的嫁女,该娶妻的娶妻,该举办寿宴的举办寿宴。 因为花朝节将至,汝阳城内自然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可就在汝阳百姓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汝阳城突然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汝阳城的胡县令被收监了。 原来是胡县令被人举报他在判一起杀人案时弄虚作假、包庇罪犯,明明证据确凿,可胡县令因为收受了案犯家属的贿赂,故意混淆视听,销毁证据,最后判了受害者家属一个恶意陷害忠良的罪名,还罚了受害者一家五十两银子。 受害者一家生活相当清贫,唯一一个能挣钱的儿子还被罪犯给打死了,只留下年迈的老母亲和瘦弱的妻儿。最终,受害者一家选择用上吊自尽来结束了这世间对他们的种种不公。 因为死者中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此事一出,立刻在汝阳城内激起了民愤,百姓们纷纷冲到县衙里抗议,要求胡县令给民众一个说法,更有好事者将此事上报给了河南府府尹,要求上头派人来汝阳县彻查此事。 胡县令因为激起了民愤,躲在府中不敢出来,将一切公务交给了丁县丞去处理,让丁县丞务必要出面帮他解决此事。 丁县丞应下了,很快出面安抚了汝阳百姓,告诉大家此事一定会在一个月内给百姓一个交代,必然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 不久,河南府府尹也得知了此事,知道此事在汝阳城内影响甚大,若不能圆满解决,必定会引发万民抗议,若是被上头知道了,只怕要治他们一个懈怠公务之罪,于是立刻派了人前往汝阳县调查此事。 河南府来了人,为了安抚住百姓,将疑犯胡县令收押了大牢,并向汝阳百姓说明会尽快将此案调查清楚,还受害者一家一个公道,而丁县丞作为汝阳县内仅次于胡县令的官,自然承担了协办此案的职责。 林真真从小五子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由对丁县丞的手段表示钦佩,在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他就给胡县令制造了如此致命一击,还请来了河南府的人来侦办此案,这样就算胡县令被治罪了,也只会让人觉得是胡县令罪有应得,而不会被人怀疑是他在背后捣鬼。最后他还很可能会因为在办理这起案子时表现突出而被提拔为县令。 高手啊!看来这人的确心思缜密,手段了得,恐怕胡县令这一次,插翅也难逃了。 可也正因为此,林家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将来要万分小心才是。 “祖父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吧?”林真真沉声问道。 小五子立刻摇摇头,“没有,老爷还是像往常一样每日去各家票号查看情况,并没有与衙门里的人有过接触。不过,也可能是小的没有查到。” “嗯。”林真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祖父应该没那么傻,这种紧要关头肯定要明哲保身才是。” 毕竟上头都来了人,林昀昌如果和丁县丞接触过,势必会被当成目标调查,可既然上头来的人没有来过林家,那就证明林昀昌还是很懂分寸的。 林真真放了心,也就不再多想,对小五子道:“你继续盯着这件事,有什么最新的进展都及时汇报给我。” 她猜测胡县令这案子的战线不会拉得太长,丁县丞说了一月内给百姓交代,那就不会超过一个月。 小五子点了点头,看向林真真的眼神中除了崇拜,还隐隐藏着怀疑和试探。 自从春晴那件事后,他盯了林真真很久了,却始终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可他也实在想不通,小小姐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娃娃,怎么行事作风比好些大人都成熟稳重,而且手段还相当了得? 多智近妖,难道小小姐真的是被什么妖孽附身了吗? 第二十四章 不速之客 小五子胡思乱想着,又抬头看了看一旁将桂花糕吃得满脸都是的林宝笙,心里就更郁结了。 看他正经主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难道就不觉得自己的妹妹打听这些事很奇怪吗? 还有秋香和秋月,她们贴身伺候着小小姐,也没有怀疑过她吗? 林真真看到小五子的眼神,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抿了抿唇,心里觉得这孩子真是个可造之材,心思敏锐、性格稳重、做事麻利,最重要的是,他能够守得住秘密。 她特意没有在他面前伪装成五岁小孩,而是充分展示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一来,是方便她今后吩咐他办事,二来,也是想试探他到底能不能守得住他发现的这个秘密。 最终,他经受住了她的考验,在这整整三个月内,他虽然一直都在观察她,但却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还是尽力尽力地在完成她交给他的任务。 这样一个人,正是她今后需要的帮手。 “小五子,你先下去吧,我跟哥哥练一会儿字。”林真真在心底认可了小五子,便朝他温和地笑了笑,第一次展露出亲近之意。 小五子自然感受到了,他有些受宠若惊,把心里那点怀疑给压了下去。 不管小小姐到底是不是妖孽,总之到目前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林家着想,既然如此,那就够了。 他是靠林家才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只要小小姐是为了林家好,他就不应该去怀疑太多。 小五子躬身退了下去。 林真真则跟林宝笙去了东次间的书房练字。 她今后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可能真的当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而她的哥哥林宝笙,也不能永远当一个天真无知的孩子。 所以,她央求林宝笙私下里教她识字,却在不知不觉中,也教会了林宝笙很多先生不会教给他的道理。 兄妹两个认真地练了一上午的字,直到秋香喊他们去吃饭,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书房。 秋香捧着衣服过来帮他们更衣,看到他们这样就笑道:“什么时候小小姐这么喜欢读书了?从前不是看到小少爷的先生就跑吗?生怕他要把你捉去陪小少爷读书。” 林真真一边懒洋洋地张开双臂让秋香帮忙穿衣服,一边回道:“哥哥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阿娇想帮祖父赚更多金子呀!” 秋香“扑哧”一笑,她指了指林真真衣襟上的珍珠盘扣,打趣道:“小小姐哪里需要到书里找黄金,您看看您身上穿的这些衣裳鞋袜,哪一件不值黄金百两?” 林真真低下头,恰好看到了绣鞋面上镶嵌着的红宝石,不由感慨秋香所言极是,这林家的生活真真是奢靡,也难怪谢琛垂涎三尺。 秋香给他们两个穿好了衣裳,便领着他们去浣月轩用午饭,刚走到浣月轩院门口,就遇上了一脸气愤着往院子里冲的绿珠。 “绿珠姐姐怎么了?为何如此生气?”秋香喊住了她,走上前好奇地问道。 林真真知道,她这个丫鬟的八卦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别提了!”绿珠倒十分配合,马上就满足了秋香的八卦心,“白云镇的舅老太太,你还记得吗?十年前放言要跟咱们林府势不两立的那个,如今又上门了!” 十年前秋香才五岁,可秋香却像跟这位舅老太太是老熟人一样,立刻冷笑道:“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毕竟这世间像她那般不要脸的人又有几个?怎么?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绿珠愤愤道:“她带了两个孩子来找老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恰好被我撞见了,我猜她肯定没什么好事,所以赶快回来汇报给小姐。” 秋香也同仇敌忾道:“她怕是把林家的银子都挥霍完了,又舔着脸来要钱了!” “白云镇的舅老太太?”这时,林宝笙突然插话道:“真有这个人吗?那日我还以为是绿珠姐姐你胡诌的呢!可她不是死了吗?” “小少爷?”绿珠脸一白,这才注意到林宝笙和林真真的存在。她连忙住了嘴,不敢再说下去了。 之前因为小小姐闹着说姑爷要去京城不要他们的事儿,小姐狠狠地责骂了她们一顿,并不准她们今后再在两个孩子面前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舅老太太这事,算是很乱七八糟了。 “就是啊,绿珠姐姐你不是说白云镇的舅老太太过世了吗?”林真真却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了起来。 绿珠支支吾吾的,表情有些尴尬,倒是秋香十分直率,没好气道:“那种人,死了才好呢!” “秋香你别胡说了。”绿珠想要制止秋香。 秋香却丝毫不畏惧道:“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出来让小少爷和小小姐知道才好呢,免得将来被那毒妇害了去!这种事情,就应该让林府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知道,知道那毒妇曾经都对林府做了什么,才算对得起过世的老太太!” 秋香和绿珠都是家生子,关于白云镇这位舅老太太的事迹,她们从小就有所耳闻,后来也切身经历过,所以对她十分厌恶憎恨。 可林真真和林宝笙却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毕竟白云镇的这位舅老太太,在他们出生前就与林家断绝了关系。 林宝笙好奇地追问道:“到底什么事呀?这位舅老太太到底对林家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高祖母的死,难道跟她有关吗?” “当然!当年若不是她……”秋香刚要开口,却被绿珠迅速打断了,“秋香,我们还是快去报告给小姐吧,那位在前厅鬼哭狼嚎的,若是撒起泼打起滚来,老爷一个人可不是对手。” 秋香深有同感,毕竟当年连老太爷都拿那老泼妇没办法,更别提如今身为晚辈的老爷了。 她立刻点头道:“嗯,咱们去找小姐,实在不行,咱们就再去请老太爷出山!” 两个丫鬟雄赳赳气昂昂地朝院子里走去,那架势像是要奔赴战场似的。 林真真和林宝笙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和无奈。 这个舅老太太,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两个丫鬟如此深恶痛绝? 第二十五章 无赖 林真真进了浣月轩的正屋,正好听到绿珠在与林清月说那位舅老太太的事情。 “小姐,您都不知道,她带着两个孩子在老爷面前哭哭啼啼的,还提到了老太太,说什么两个孩子与老太太血脉相连,咱们林家不能见死不救。” 绿珠刚说完,秋香就激动道:“呸!她怎么好意思提老太太?当年要不是她欺人太甚,老太太也不会被她气得重病!” 林清月也是眉头紧锁,眸中浮现出厌恶之情,“她怎么还好意思来林家?居然还带了两个孩子?这是看自己在林家讨不了好,便拿孩子做文章?”说着,又摇头冷笑,“这么多年了,她真是一点都没变。” 绿珠回道:“可惜奴婢当时离得远,再加上心中惊惶,急着回来与小姐禀报这件事,所以并未弄清楚她此番上门来的目的。” “无妨。”林清月摆摆手,神色冷淡,“想要弄清楚她的目的还不简单,我们亲自去一趟就知道了。总之,不能再让她有机会赖上林家了。” 林清月是一个温婉柔顺的女子,可此刻她在对待这位舅老太太时,难得表露出强势和坚决的态度。 林真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更好奇这个所谓的舅老太太了。 她到底是有多人神共愤,才能叫林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这般厌恶她啊? 林清月站起身,准备带上几个丫鬟一块儿去前厅,待看到林真真和林宝笙还候在那里,便朝他们走了过来,蹲下身道:“宝笙,阿娇,你们两个乖乖在这里用午饭,娘亲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会儿就回来陪你们,好不好?” 林宝笙嘟着小嘴,刚想说“不好”,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住了,他知道那是林真真在提醒他,于是话到嘴边就改口道:“好,我就带着阿娇乖乖在这里等娘亲。” 林真真也乖巧地点了点头,“阿娇知道了。” 林清月微笑着摸了摸两人的脸颊,吩咐了秋香留下来照看他们,随后便带着几个丫鬟出了院子。 她一走,原本还作乖巧状的两个孩子立刻恢复了原貌。 “秋香姐姐,带我们去前厅。”林真真抓住了她的手,眸中亮光闪闪。 “啊?”秋香本来还在遗憾自己不能亲眼看到小姐斗败那个老泼妇,没想到机会就来了。 “我和哥哥也想去看一看那个舅老太太到底想要干什么,可娘亲肯定不会让我们去。秋香姐姐你最好了,你偷偷带我和哥哥去,好不好?”林真真拉着秋香的手,说着讨好的话。 秋香不禁受宠若惊。 原来,她在小小姐心里的评价有这么高啊! “嗯,奴婢带你们去!”她感动又自豪地应承道。 林真真偷偷一笑,然后朝林宝笙使了个眼色,大致意思是:瞧,说服秋香可比说服娘亲容易多了吧! 林宝笙眼睛一亮,不由得更加佩服自己的妹妹了。 ********* 林府前院的花厅内,林昀昌正端坐在上首的黑漆雕花木椅上,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瘫坐在地上哭嚎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约莫五十左右的年纪,却穿了一件桃红色的比甲,脸上还抹着厚重的胭脂水粉。这一哭起来,胭脂水粉掉了一脸,卡在沟壑纵横的脸上,红红绿绿,十分滑稽。 可她却还嫌不够似的,手脚并用地拍着大理石纹的地面,高声唱道:“哎哟我短命的夫君啊!你为什么死得那么早啊!若不是你死得早,我又怎么会沦落至此啊!沦落到连你唯一的嫡孙都养不活了啊!我到了地上,还有什么脸面对你哟!苍天不公啊!怎么就叫你死得那么早呢!呜呜呜,我命苦啊,太命苦了!” 她哭唱了一番后,抬眸瞄了瞄林昀昌,见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禁哭得更大声了,甚至还搂过身旁站着的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大喊道:“辰哥儿,慧姐儿,祖母养不活你们啦!你们的表叔也不愿意收留你们,罢罢罢,就让我们祖孙三人一起饿死吧!祖母不活了呀!” “祖母,祖母不要死!呜呜呜……”两个孩子被吓得大哭,纷纷抱紧了老妇人。 花厅内的哭声一时间此起彼伏,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家在办什么丧事! 林昀昌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他忍不住上前打人的冲动,尽量平缓道:“舅母,您就别再哭了,两个孩子都被你吓着了。” 没错,这位哭天喊地的老妇人正是两个丫鬟嘴里的舅老太太,林昀昌的舅母,董氏。 “我可怜的两个孩子哟!是祖母对不住你们啊!祖母也想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可是祖母命不好啊!”董氏对林昀昌的话充耳不闻,依然高声哭嚎着,“辰哥儿,慧姐儿,你们不要怨恨林家的这位表叔,要怨就怨祖母吧!实在是祖母命不好啊!相公年纪轻轻就死了,儿子也不长命,只留下你们两个可怜的孩子跟祖母相依为命,如今找侄儿帮忙也被拒之门外,造孽哟!真的是造孽哟!” 董氏虽然口口声声让两个孩子不要怨恨林昀昌,可话里话外全都在指责林昀昌的冷血无情。 两个孩子当然听懂了他们祖母话里的意思,女孩子搂紧了董氏,默默垂泪,男孩子则怨恨地盯着林昀昌,咬牙道:“祖母,我们走!既然他们见死不救,我们也没必要求着他们!辰儿一定会找到办法养活您和妹妹的!” 林昀昌的胸口隐隐作痛,终于明白父亲当年对面这个无赖时的感受了。 他深深吸吐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和,继续道:“舅母,您说这话就有些强词夺理了,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您现在想让我收养这两个孩子,林家没有这个规矩啊!您若说只是给你们一些救济,我可以答应你,可现在您要林家收养他们,实在是强人所难啊!” 第二十六章 往事 董氏一抹眼泪道:“怎么就强人所难了?我这两个孙儿没了父亲,董家族长又将我们都赶了出来,说我是外嫁女,已经从董家的族谱上除了去,要靠也只能靠夫家,可我的夫君方文玉已经死了,方家没有人让我依靠,我只能来找你了!你身上留着你母亲方氏的血,这两个孩子身上也留着方家的血,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为何不能收养他们?难道你真要看我们祖孙三人饿死在街头吗?” 林昀昌嘴角一抽,心想这是什么道理?什么叫董家赶她出来,方家又没人了,所以只能来找林家?林家是欠董家和方家的吗? 林昀昌没理会董氏这歪理,冷冷道:“舅母,这两个孩子如今十岁了,您要我收养他们,可您的侄媳已经过世二十年了,我是从哪里生出这两个十岁的孩子?您还说不是在强人所难?您不光是在强人所难,还是想叫我名声尽毁。” 林昀昌的发妻在生林清月时落下了病根,没几年就去了。林昀昌痛失爱妻,十分难过,又感怀妻子这么多年对自己的付出,从此便不再亲近任何女性,而是专心抚养林清月长大。 林镇南也是在妻子方氏去世后再没娶过妻,这父子俩的深情在汝阳城是出了名的,林氏票号之所以会在百姓中有口皆碑,与这父子俩洁身自好的作风是息息相关的。 试想,原本在百姓心目中深情的代表,转眼突然冒出了两个十岁的孩子,就算对外说明是收养的,也难免会有人想歪,毕竟若不是亲生的,谁会好心到收养外戚的孩子? 这风言风语一旦传了出去,对林氏票号的生意肯定是会有影响的。 董氏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如今把林家当成了她的靠山,自然是不愿意林家出事的。 “那,那实在不行,记在月娘的名下也是好的。”她思虑了半响,突然语出惊人。 虽说这样就不能让辰哥儿成为林昀昌的嫡子,但记在月娘名下也不赖,反正林昀昌只有这一个女儿,将来辰哥儿总能分到些家业。 董氏这样美滋滋地想着,却不想林昀昌瞪圆了眼睛,怒目而视,“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记在月娘名下?他们与月娘可是平辈!你当真是为了这两个孩子考虑?” 如果说林昀昌之前以为董氏只是上门讹钱,还给她几分脸面的话,现在林昀昌就已经明白,董氏这次要的,远不是银子这么简单。 她看上的,恐怕是林家的家业!所以才这么不择手段地想将两个孩子过继给林家! 好啊!好个不要脸的女人,从前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也就罢了,如今都快一只脚迈进棺材了,还是死不悔改! 见林昀昌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董氏知道自己的目的恐怕已经暴露了,她也不再装可怜了,索性耍起了无赖道:“那又怎么样?只要是为了两个孩子好,他们记在谁的名下有什么区别?总比去街头乞讨要好!你别忘了,他们身上可留着你母亲家族方氏的血脉,整个方家在这世上恐怕就只剩这两个活着的孩子了!辰哥儿更是方家的独苗!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他饿死不成?你母亲的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你对方家的孩子见死不救,她能安息吗?恐怕连她都要恨你冷血无情!” 董氏不断拿林昀昌的母亲方氏来刺激他,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比起林家,方氏更看重的是自己的弟弟和方家血脉的延续,否则当年她就不会任她对林家予取予求! 不过都是同样的货色罢了,林家却把方氏当成宝贝,把她董氏当成过街老鼠。 凭什么?! 她不服! “舅母还好意思提我的母亲?当年若不是你害死了舅舅,我母亲又怎么会悲痛欲绝,一病不起?”看到董氏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林昀昌出奇的愤怒了,他豁然起身,盯着董氏冷冷道:“你从我们林家拿走了多少银子,舅母应当心中有数,可拿走了这么多银子如今却还是落到了这步田地,不可谓是报应!如果舅母还想要更大的报应,有些事情可以尽管去做!” “你!”董氏也被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林昀昌,愤怒道:“好,好啊,这就是方氏教出来的好儿子!既然如此,那你就等着吧!你别以为现在还跟从前一样有县太爷给你们林家撑腰!呵呵,县太爷都自顾不暇了,如今汝阳城可是有河南府的青天大老爷在为百姓做主!你等着,等着我把你们林家状告到官府,我要告你们背信弃义,冷血无情,连十岁的孩子都要抛弃!我告你们林家不成我就告方家,我要你母亲连死了都不得安宁!” 听着董氏嘴里恶毒的话语,原本还满腔怒火的林昀昌反倒平静了下来。 因为他终于明白董氏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上门来找林家的麻烦,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董氏一直不敢上门,如今突然出现,肯定是有原因的。 原来如此啊!原来是因为胡县令倒台了,她以为林家终于没了靠山。 她又想要用以前的招数来对付林家了。 呵呵,真是愚蠢又恶毒。 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 因为董氏的话,林昀昌不禁想起了往事。 董氏与林家的渊源是从何而来的呢? 这还要从四十年前说起。 那一年,林昀昌才十岁,林家尚未发迹,林镇南还挑着背篓,干着卖货郎的生意。 林昀昌的母亲方氏,有一个亲弟弟,名唤方文玉,从小与方氏相依为命,关系极为亲近。 在方文玉十六岁那年,方氏请媒人给他说亲,说中了白云镇上一个庄户人家的姑娘,这位姑娘正是董氏。 方文玉与董氏在长辈的安排下见了面,两人一见倾心,都把对方当成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方文玉回来后,与方氏说了他的想法,方氏也很高兴,为他筹备了厚厚的聘礼送去董家,正式下聘,娶董氏为妻。 可熟料,董氏回去后与爹娘说了方文玉的情况,当董氏的爹娘得知方文玉居然有个做货郎的姐夫后,勃然大怒,直言道他们董家世代为农,本本分分,从不和奸商为伍,更不可能让女儿嫁给与奸商有瓜葛的男子,若是方文玉诚心想娶董氏,就必须要和自己的姐姐和姐夫断绝关系。 士农工商,当时林家尚未发迹,林镇南只是个普通的货郎,处于社会最底层,被官府赐予贱籍,因此董家人不愿意,林镇南和方氏都能理解。 方文玉不愿意当白眼狼,便拒绝了董家,可他之后却郁郁寡欢,日渐消瘦。方氏看在心里,十分不忍,便又让媒人去与董家说项,不仅多添了两抬聘礼,还表示今后会与方文玉断绝关系,甚至帮方文玉在白云镇置办一处房产,只求董家把女儿嫁给方文玉。 董家不知是被方氏的诚心打动,还是被厚重的聘礼打动,总之最终,他们同意了将董氏嫁给方文玉。 方文玉知道这件事后,闹过、反抗过,说自己绝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去当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毕竟父母早逝,他从小是被方氏抚养长大的。 方氏与他谈了一番心,道只有他幸福了才是她最大的安慰,其余的都不重要,希望方文玉能够放下这些世俗的牵绊,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 方文玉最终还是被说服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骑着高头大马,迎娶了董氏。 就这样,几年的时间过去了,方文玉考上了秀才,董氏也怀上了身孕,林家更是蒸蒸日上,逐渐开始发迹,一切都朝最好的方向发展。 可就在某一天,董氏突然背着昏迷不醒的方文玉跪倒在了林府大门前,哭着求林家人救救她的相公。 第二十七章 谋害 方氏听了下人的禀告后,急忙跑出府,见到了一脸披头散发的董氏,以及躺在地上面无人色的方文玉,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还是林镇南及时赶到,将方文玉和董氏接到了府中,随后又找来了大夫给方文玉治病。 大夫很快赶了过来,替方文玉细细诊治一番后,便摇头叹气地说方文玉这病治不好了,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脑袋被磕坏了,导致头颅内全是淤血,哪怕是华佗在世,也治不好他的病,并直言方文玉最多只能活十天半月,让他们尽快做好办丧事的准备。 方氏听了这些话,当场就晕了过去。 林镇南手忙脚乱了一番后,便去找董氏询问情况,他想要知道方文玉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可熟料,董氏却是个一问三不知的,除了哭,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说自己发现方文玉的时候他就已经晕倒在了地上,其余的一概不知,无论林镇南怎么问,她都说不知道,到最后更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林镇南心中怀疑,从董氏那里离开后,就派了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去白云镇调查这件事。 在真相调查出来之前,董氏一直都被安顿在林家,有下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可惜好景不长,林镇南的手下很快查清楚了方文玉突然病倒的前因后果。 而这其中原因,令林镇南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原来,方文玉晕倒的那一日,董氏的父亲先去了方家找董氏谈心,言语间都在懊悔当初让方文玉与林家断绝了关系。因为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林家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发展,再不是当初那个低贱的货郎。再想想董家十年如一日的清贫,心里十分得不平衡。又想到若是之前他们没和林家断绝关系,现在也能跟着分一杯羹了。 董氏听着父亲话里的懊悔,心里也蠢蠢欲动,不禁提议道,他们与其继续懊悔下去,不如让方文玉去跟方氏联系,总归方氏是他的亲姐姐,就算当年断绝了往来,如今亲弟弟都找上了门,哪会置之不理?这一旦走动了起来,林家的银子,还少得了吗? 父女两个一合计,都觉得是个好主意,于是等到晚上方文玉回了家,董氏便与他说起了这个事,还道这是为了给腹中的孩子更好的生活条件,让方文玉千万不要碍于所谓的面子,不肯前去。 方文玉闻言,勃然大怒,认为董氏这是在侮辱他的人格,他道当年董家嫌弃林家是贱商,觉得丢人,逼着他和亲姐姐断绝了关系,如今见林家发迹,又要他腆着脸去求林家,这是哪里来的道理?董家人还要不要脸了? 方文玉一边骂着,一边冲出家门,想要去董家找老丈人把这件事问清楚,让董家人今后别打他姐姐的主意。 董氏见状,生怕丢了脸面,连忙朝方文玉追了过去,并与他撕扯了起来,两人推搡间,董氏不小心将方文玉推倒在了地上,而方文玉的头恰好磕在了桌沿上,就这么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董氏吓坏了,以为自己失手把方文玉打死了,急急忙忙跑回了娘家,董氏的爹娘听到这个消息,也吓了一跳,可董氏的爹是个狠角色,冷静下来便陪同董氏一起回了家,决定把方文玉给埋了,再对外说方文玉是急病死了,反正方文玉与唯一的姐姐断绝了关系,这世上已经没有人会替他做主了。 就在他们挖好了坑,准备把方文玉扔下去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原来是医馆的大夫,道是董氏的娘找来给方文玉看病的。 董氏父女以为是董氏的娘想得周到,为了避免别人怀疑才故意找来的人冒充大夫,因为这样一来,就算方氏找上门来,他们也有理由可以证明方文玉是真的病死了。 于是他们没有多想,开门放了大夫进屋,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大夫竟是隔壁邻居找来的。 原来这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被隔壁邻居看在了眼里,这家人心善,不忍心看到方文玉被董氏父女谋害,便出门悄悄请了大夫上门,假借给方文玉治病的消息来揭发董氏父女的恶行。 可谁知道,当大夫来替方文玉诊治时,却发现方文玉根本没有死,只是因为磕到了脑袋,才陷入了昏迷。 董氏父女一听方文玉没有死,顿时松了一口气,可随后又听到大夫说自己治不了方文玉,要他们另请高明,还说方文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言外之意就是,方文玉这一摔,摔成了一个活死人! 这可把董氏急哭了,早知道摔成了活死人,还不如死了呢! 可董氏的爹在思虑过后,却直言道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他让董氏带着方文玉回林家,去寻求方氏的帮助。他说方氏是方文玉的亲姐姐,不可能见死不救,这样一来,无论方文玉能不能治得好,他们都能因此跟林家攀上关系,说不定到最后,方氏还会因为方文玉的病而补偿董家。 董氏思来想去,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于是乎,就发生了她背着昏迷不醒的方文玉跪倒在林家大门的一幕。 林镇南带着调查到的结果去质问董氏,董氏开始还死活不肯承认,可当林镇南将人证带到了她面前的时候,面对隔壁邻居对她父女二人做的事分毫不差的描述,她百口莫辩,终于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行。 可是她却并没有因此感到害怕和愧疚,反倒耍起了无赖,说自己肚子里有了方文玉的孩子,谁敢拿她怎么样?她甚至要求林家赶快治好方文玉,否则她便一辈子赖在林家不走了。 林镇南十分震怒,想要报官将董氏父女抓起来,可方氏却是个心软的,她虽然对董氏的所作所为十分愤怒,但董氏腹中毕竟是有了方文玉的骨肉,如果方文玉真的醒不过来了,那董氏腹中的孩子就是方文玉唯一的血脉延续了。 第二十八章 不简单的身世 因为方氏的哀求,林镇南只能对董氏手下留情,不仅如此,他还安排董氏住进了林家的别院,并且让下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为的就是让董氏满意,好在孩子出身之后乖乖离开林家。 可林镇南还是低估了人的贪欲。 董氏在林家住了一阵子后,逐渐习惯了有人伺候,有求必应的生活,再加上她知道了自己腹中孩子对方氏的重要性,于是开始得寸进尺,不仅在林家大肆挥霍、刁难下人,还将林家的银子带回去分给了董家的人,甚至要求林镇南把她的爹娘接到林家来伺候她,说林家若是怠慢了她,害她动了胎气,那方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林镇南怒不可遏,他有几次想将董氏赶出府,却都被方氏制止了。方文玉始终昏迷不醒,若是董氏腹中的胎儿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方氏承担不起接受这个后果。 林镇南知道方氏心里的想法,也知道方氏从前受过的苦,方氏原本是京城里大家族的小姐,可十几年前,方家遭遇了山匪,整个家族的人都被劫杀,只有她和方文玉躲在了水缸里才逃过一劫,那一年方氏十六岁,方文玉才三岁,可以说方文玉是被方氏一手带大的,这其中倾注的情感不是一般的姐弟可以比的。 没有办法,为了方氏,林镇南只能一步一步退让,导致董氏越发得贪得无厌。 不久后,所有人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还是发生了,方文玉没有被治好,而是彻底离开了人世。 方氏伤心欲绝,一下子就病倒了。 林镇南也因为操持方文玉的丧事和照顾病重的方氏,瞬间苍老了十岁。 只有董氏十分得意,她仗着自己腹中怀有方文玉的骨血,继续在林府作威作福,到最后,只要林家的下人一提到她,无一不恨得咬牙切齿。 “我娘那时候就是负责照顾董氏的一个丫鬟,直到现在提到她,我娘都恨不得要把她撕碎了呢!”这边,秋香在去前院花厅的路上,也在与林真真和林宝笙说过去的事情。 林真真听完秋香说的这些往事,对董氏倒是没什么同仇敌忾的愤恨,毕竟上一辈子,她遇到过太多比董氏还要可恨的人,像董氏这种无赖,反而无足为惧。 她只对曾祖母方氏的出身产生了兴趣。 秋香方才的故事里提到,林真真的曾祖母方氏出身京都的名门望族,可是整个家族却在四十几年前遭山匪灭门,只留下了方氏和方文玉姐弟两人。 四十几年前……方家……京都名门望族…… 这么重大的事情,如果真的发生过,朝廷一定很重视,一定会竭尽全力剿匪,那么身为6行知的她就一定听说过。 可是她却从未听到过有哪个方家被山匪灭门的事情。 倒是有一个家族,十分符合这个描述。 永和帝时期的在丞相府——陈家。 永和帝在位时期,发生了一件大事,宰相陈方勇勾结前朝叛党,意图颠覆大周皇权,重建前朝,在一次与前朝乱党密谋朝事时,不幸被锦衣卫发现。最后,陈方勇被先帝处以极刑,陈家被满门抄斩,整个丞相府一百零八口人,无一人幸免,就连刚出生的孩子都没有放过。 难道,曾祖母方氏是永和帝时期宰相陈方勇的女儿? 之所以改姓方,是怕朝廷的人对其赶尽杀绝,也是因为陈方勇的这个“方”字,倒也符合逻辑。 可是,如果曾祖母方氏和她的弟弟真是陈家后人,他们当时是怎么逃出来的? 林真真当了近四十年的皇家媳妇,她对自己这位公公永和帝很是了解,他为人多疑,连自己的儿子都会猜忌,所秉持的原则一向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对于已经在他心里宣判了死刑的陈家,更是不可能放掉任何一个漏网之鱼,再加之锦衣卫办事一向杀伐果决,斩草除根,又怎么会让两个孩子从陈家跑出去? 除非,他们当时被比锦衣卫武功更高强的人救走了。 因为锦衣卫怕被永和帝责罚,所以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去? 只是,能从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救人的,一定是非常厉害的高手,又怎么会把陈家姐弟带到了汝阳来,并且后来再也没出现过的样子。 难道,他是前朝乱党?之所以迟迟没有出现,是因为在和锦衣卫交手时受了重伤过世了? 那曾祖母方氏呢,出事那一年她已经十六岁了,能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她对永和帝将陈家满门抄斩的事情就没有一点想要报仇的念头吗?为何愿意就此隐姓埋名成为一个商户之妻呢? 还有,如果他们真的是陈家后人,那么董氏今日带来的那两个孩子,就是陈家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这也就能解释她当年因为董氏腹中的孩子而对她百般退让的原因。 可林镇南也跟着方氏对董氏予取予求,这到底是出于对妻子的爱,还是他也知晓了妻子的真实身份? 林真真心里有太多的怀疑。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让她一下子无法消化。 她无法想象原来以为普通安稳的林家,背后居然藏着重重阴谋和危机。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曾祖父有没有把她赶走?”林宝笙激动的话拉回了林真真的思绪。 林真真回过神,就看到林宝笙拉着秋香的衣袖,嚷着要她继续说下去。 秋香抬了抬下巴,“当然啦,老太爷把她赶出去的时候,她还扬言要去官府告林家呢,真的是太可笑了,在林家住了几年,还真当自己是林家人啦!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这十几年间,老太爷和老太太可吃了她不少苦,可是没办法,谁叫她肚子里有舅老太爷的孩子呢!你们不知道,老太太有多疼爱舅老太爷,否则当年也不会让董氏那么欺负了还不反抗,那都是为了舅老太爷留在世上的那个孩子!可惜后来,还是被董家抢走了,老太太最后也……” 秋香说到最后,有些说不下去了。 可林宝笙和林真真都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他们的曾祖母一定是因为董家抢走了孩子,最后郁郁而终了。 如此重视弟弟的血脉,这已经不能单用姐弟情来形容了,林真真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曾祖母的身世,一定不简单。 第二十九章 怀疑 “秋香姐姐,你继续呀,我想听后来的事情。”林宝笙又一次催促道。 没办法,秋香只能继续往下说。 原来,在方文玉死后三个月,董氏就产下了一子,方氏给他取名叫方不忘。 众人都知道这是想叫孩子不要忘记自己的父亲方文玉的意思,可董氏却觉得晦气,非要给孩子改名。可这一次,方氏却没有再纵容她,而是坚持已见,还道若是董氏不满意,可以滚出林家,孩子由林家照顾便好。 这董氏哪能同意?没了孩子,她就没有了要挟林家的筹码。 可她也实在不愿意给孩子取这么晦气难听的名字,于是对着方氏破口大骂了起来,说方氏是故意给她的孩子找晦气,才会把一个死人跟孩子联系在一起。 董氏全然忘了,这个死人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生身父亲。 方氏哪里承受得住董氏这样的污言秽语,直接被气得吐了一口血。 林镇南得知此事后,第一次失去理智,竟忘了董氏是个弱女子,一巴掌将她打翻在地,并狠狠踹了她几脚。 那场面,如今叫林府的下人回忆起来,都觉得十分大快人心。 可当时来说,这气虽然解了,但也给林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麻烦。 董氏虽然是个无赖泼皮,但毕竟是个刚刚生产完的女人,哪里受得了林镇南这样一个大男人狠狠踹一脚,所以她当场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林镇南当时只顾着替方氏出气,也没有管董氏,而是直接派人把她送回了董家。 董家的人知道后,又气又急,董氏的父亲是个心狠的,他也不顾女儿的死活,为了报复林家,他直接又将董氏抬回了林家,林家不肯开门,他就把董氏扔在了林家大门口,并扬言若是董氏出一点意外,就是林家故意杀人,要林镇南以命抵命。 随后,他又去官府击鼓鸣冤,告林镇南仗势欺人,不仅强抢了他的外孙,还把自己的女儿打成了重伤,求官老爷为他们主持公道。 董家人将董氏描述成了一个受尽欺凌的可怜母亲,又把林镇南描述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仗势欺人的混蛋,很是获得了一干人的同情。 要知道,当时士农工商,商户的社会地位最卑贱,可却比农户有钱,锦衣玉食,林罗绸缎,被普通百姓看在眼中,难免会嫉妒生恨。 因此,董家人对林家的一番控诉,很快在汝阳城掀起了风浪,百姓们都聚在林氏票号门口和衙门口进行抗议,要求县太爷和林家给董氏一个交代。 林家当时毕竟刚刚起步,衙门里尚未有人给他撑腰,此时又处在舆论下风,所以面对董氏一家的指责,他可谓是毫无招架之力。 若不是最后他用五百两银子收买了县太爷,又找了白云镇的人去散播董氏谋杀亲夫的一系列极品事,林镇南恐怕就要在监牢里度过下半生了。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劫后余生,他才明白自己想要将林氏票号发展壮大,光靠自己努力是不行的,他还要靠官老爷的支持,靠百姓舆论的支持。 再说董氏这边,林镇南处于人道关怀,还是找了大夫来给她治病,直到她的身体彻底休养好,才让她离开林家。 董氏也知道自己如今在汝阳城的风评,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意图谋杀亲夫的女人,所以自己再怎么闹,估计都不会对林家产生影响。 她唯一的依仗,就是自己和方文玉的孩子。 因此,她死死把持着孩子,不肯让林家的任何人碰她的孩子。 最后,她居然趁着林家人不注意,偷偷把孩子带出了府,并和董家人串通一气,把孩子藏了起来。 她以此要挟林家继续给钱,否则就要把孩子卖给人牙子,一辈子都不让方氏见到孩子。 方氏得知此事,又被气得生了一场病,自此便缠绵床榻。 林镇南则在出事后,派人找遍了汝阳城,也没有找到孩子的下落。 没有办法,为了安抚住董氏,林镇南只能继续对董氏予取予求,就这样,才盼来了董氏给方氏一个月看一次孩子的机会。 林镇南不是没有想过把孩子抢回来,可董氏每一次都是安排在不同的地点和方氏见面,并且只准方氏一人前来,而董家人却全员出动,生怕孩子被林家人抢走。 这样滑稽又可笑的看孩子的方式一直持续到孩子十五岁那一年。 那一年,方氏病重,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替方不忘说了一门亲事,并逼着董氏赌咒发誓一定会按照她说的去做,如若董氏违背誓言,她的亡魂将生生世世纠缠着董家,让董家再无安宁。 董氏被她的诅咒吓坏了,连忙赌咒发誓,表示自己一定会让方不忘娶陈家的小姐,方氏这才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唉,咱们老太太对舅老太爷真的是情深义重了,整个后半辈子都是为了舅老太爷的这个孩子活着的。可惜啊,方家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诅咒,这命啊都不好,那陈家小姐进门一年,生了对双生子,原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可谁知道一日她与方家少爷出门游玩的时候,不幸遭遇了劫匪,双双遇害身亡。陈家的人都觉得是方少爷害死了他们的女儿,不肯接纳两个孩子,原本老太爷想将两个孩子接回林家,却又被董氏抢先一步,还想故伎重施用孩子要挟林家。可是这一次,老太爷没有再退让,董氏也知道老太太不在了,老太爷不是个好相与的,就扬言要和林家断绝关系,一辈子都不准老太爷去看方少爷的两个孩子。老太爷又岂会受她威胁,从此以后就真的断了联系,林家也再没人见过方少爷的这两个孩子,久而久之,大家都快忘了,原来老太太还有两个血亲流落在外。只怕老太太的在天之灵看到了这事,要暗暗垂泪呢!” 秋香深深地感慨着,却不知道这一切听到林真真的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番意思。 与陈家有关的人一个个都遭遇了劫难,方文玉死了,方不忘死了,方老太太也死了,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方家幸存的这两个孩子,又能活到几时? 林真真甚至开始怀疑,谢琛来到林家也是有人设下的计谋,否则明明分别了这么多年,谢琛是从哪里知道谢轩入赘在了林家? 林真真越想越觉得这整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第三十章 混乱 方慧咬着牙,开口一一控诉林家的罪过,“林家的下人欺辱、打骂我的祖母,此为一罪!” “分明是董氏先动手的,她还想要扇小姐的耳光,奴婢们只是动手阻拦她罢了!”绿珠连忙争辩道。 “你放屁,我,唔,唔……”被绿珠压在身下的董氏想要开口,却被绿珠用手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林真真没有理会董氏,只是看向方慧,淡淡评价,“方才你就在现场,应该知道我娘亲的丫鬟说的是不是真的?还是你觉得,我们林家的下人就应该任由你祖母欺凌辱骂,甚至我娘亲也应该由着你祖母扇一耳光,才叫不欺负人?” “你!”方慧握紧双拳,因为董氏被绿珠禁锢着,便越发气恼,愤恨道:“好,就算我祖母先动的手,那你可知道她为何要动手?是因为你娘亲以下犯上,对长辈不敬!” “放屁!分明就是你祖母言语污秽,说我们家小小姐和小少爷成了没有爹的野孩子,否则我家小姐那般好的脾气,怎么会与人动气?”绿珠又一次激动地驳斥道。 “嗯。”林真真点点头,含笑看着方慧,“听到了吗?怎么说?我娘亲以下犯上,还是你祖母为老不尊?既然她自己都不尊重自己,旁人又何须尊重她?” “你你你!”方慧气得脸都红了,大吼道:“总之你们林家见死不救,欺人太甚!我祖母都那么求你们了,可你们还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何要给你们脸面!” 林真真这一次没有再反驳,而是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可方慧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林真真的笑容让她觉得自己格外得难堪羞愤,她想要大声驳斥林真真,可却不知道说什么,纠结间,眼泪竟然从眼眶“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丢人,太丢人了!她居然被一个五岁的孩子羞辱得毫无还口之力。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她不想活了! “慧儿!你过来!”方辰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把将妹妹拉到了自己身后,然后盯着林真真冷冷道:“不愧是林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伶牙俐齿!我妹妹苦寒出生,从小没读过什么书,更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是说不过你的,还请见谅!不过方某今日也算是领教了你们林家人的冷血无情,既然如此,就当我们今日来错了,今后也再不会来叨扰,告辞!” 他说着,便想拉着方慧离开。 可方慧却一屁股坐下身,拽着方辰的衣袖不肯走,嘴里还呜咽道:“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吃糠咽菜,穿破衣烂布,他们却可以锦衣玉食,享尽荣华?祖母说过,我们方家从前是大户人家,都是姑祖母非要嫁给林家,才害得祖父和她一起被逐出了方家,我们现在过得这么惨,都是因为林家!所以他们必须要帮衬我们,因为这都是他们欠我们的!” “慧儿,够了,你闭嘴!”方辰神色难堪,厉声斥责道。 可方慧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激动之下哪里能考虑得了那么多,再加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听不到方辰的警告,只继续哭喊道:“凭什么他们可以过的这么好,凭什么我们不可以?!分明是他们欠我们的!我们凭什么要走?!” 方辰被方慧拽着袖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本就十分尴尬,尤其是看到林真真不赞同的眼神时,更是气血翻涌,觉得难堪至极。 林真真看着眼前的景象,暗暗摇了摇头。 这两个孩子当真被董氏养歪了,做哥哥有几分小聪明,却睚眦必报,手段不干净,做妹妹的则是一点脑子都没有,遇到点事就撒泼打滚像个无赖。 这两个孩子真是陈方勇的后人? 如果陈家后人是这幅德行,那可真是无足为惧了。 她简直要怀疑董氏是永和帝安插在方氏姐弟身边的奸细了。 不过…… 林真真看了看被绿珠压在身上动弹不得却依旧面目狰狞的董氏,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想。 董氏这人,一个标准的市井泼妇罢了。 就在林真真想得出神的时候,林昀昌突然回来了。 “你们都在干什么?!”当他看着花厅内混乱的景象,眼前一黑,差点要晕过去。 他才走了一刻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被绿珠和素心压在身上翻着白眼的董氏时,一颗心更是疯狂跳动了几下,然后走上前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老爷,舅老太太羞辱小姐,说小姐被姑爷抛弃了,还企图扇小姐的耳光。”绿珠连忙辩解。 “对,奴婢们只是阻止舅老太太对小姐动手,奴婢们没对舅老太太做什么,反倒是舅老太太抓破了奴婢的脸!”素心也急忙开口解释,生怕林昀昌误会了她们。 林昀昌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两个丫鬟确实是忠心护主,他无法责怪他们,可,可董氏都要被她们压死了! 这一个两个的,真是不让他省心!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快放开舅老太太。”林昀昌瞪了她们一眼,算是警告。 绿珠和素心知道林昀昌这是没有怪罪她们,心中一喜,连忙爬起身松开了董氏,却还不忘告状,“老爷,真的不是奴婢们想动手,是舅老太太欺人太甚,您要明察。” 她们话音刚落,那厢得到解脱的董氏就“哎哟、哎哟”地叫唤了起来,“杀人啦,林家杀人啦,不得了哟,林家要杀了我这个老婆子啦!救命啊!” 她一边哭一边拍打着地板,那架势恨不得要把林家的房顶给哭塌了。 绿珠和素心耸了耸肩,给了林昀昌一个“老爷你看吧”的眼神。 林昀昌十分尴尬。 方辰和方慧两个人则连忙上前去搀扶董氏。 方辰冷着脸道:“祖母,咱们走吧,求人不如求己,既然林家不肯施以援手,咱们也没必要死赖着他们,免得人家说咱们没皮没脸!” 他这话一出,林真真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看来这个方辰尚有几分傲骨,不算无药可救。 第三十一章 方氏兄妹 昨天上传错误的章节已经修改,大家重新打开第三十章刷新一下,非常抱歉! *********** 方慧咬着牙,开口一一控诉林家的罪过,“林家的下人欺辱、打骂我的祖母,此为一罪!” “分明是董氏先动手的,她还想要扇小姐的耳光,奴婢们只是动手阻拦她罢了!”绿珠连忙争辩道。 “你放屁,我,唔,唔……”被绿珠压在身下的董氏想要开口,却被绿珠用手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林真真没有理会董氏,只是看向方慧,淡淡评价,“方才你就在现场,应该知道我娘亲的丫鬟说的是不是真的?还是你觉得,我们林家的下人就应该任由你祖母欺凌辱骂,甚至我娘亲也应该由着你祖母扇一耳光,才叫不欺负人?” “你!”方慧握紧双拳,因为董氏被绿珠禁锢着,便越发气恼,愤恨道:“好,就算我祖母先动的手,那你可知道她为何要动手?是因为你娘亲以下犯上,对长辈不敬!” “放屁!分明就是你祖母言语污秽,说我们家小小姐和小少爷成了没有爹的野孩子,否则我家小姐那般好的脾气,怎么会与人动气?”绿珠又一次激动地驳斥道。 “嗯。”林真真点点头,含笑看着方慧,“听到了吗?怎么说?我娘亲以下犯上,还是你祖母为老不尊?既然她自己都不尊重自己,旁人又何须尊重她?” “你你你!”方慧气得脸都红了,大吼道:“总之你们林家见死不救,欺人太甚!我祖母都那么求你们了,可你们还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何要给你们脸面!” 林真真这一次没有再反驳,而是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可方慧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林真真的笑容让她觉得自己格外得难堪羞愤,她想要大声驳斥林真真,可却不知道说什么,纠结间,眼泪竟然从眼眶“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丢人,太丢人了!她居然被一个五岁的孩子羞辱得毫无还口之力。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她不想活了! “慧儿!你过来!”方辰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把将妹妹拉到了自己身后,然后盯着林真真冷冷道:“不愧是林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伶牙俐齿!我妹妹苦寒出生,从小没读过什么书,更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是说不过你的,还请见谅!不过方某今日也算是领教了你们林家人的冷血无情,既然如此,就当我们今日来错了,今后也再不会来叨扰,告辞!” 他说着,便想拉着方慧离开。 可方慧却一屁股坐下身,拽着方辰的衣袖不肯走,嘴里还呜咽道:“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吃糠咽菜,穿破衣烂布,他们却可以锦衣玉食,享尽荣华?祖母说过,我们方家从前是大户人家,都是姑祖母非要嫁给林家,才害得祖父和她一起被逐出了方家,我们现在过得这么惨,都是因为林家!所以他们必须要帮衬我们,因为这都是他们欠我们的!” “慧儿,够了,你闭嘴!”方辰神色难堪,厉声斥责道。 可方慧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激动之下哪里能考虑得了那么多,再加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听不到方辰的警告,只继续哭喊道:“凭什么他们可以过的这么好,凭什么我们不可以?!分明是他们欠我们的!我们凭什么要走?!” 方辰被方慧拽着袖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本就十分尴尬,尤其是看到林真真不赞同的眼神时,更是气血翻涌,觉得难堪至极。 林真真看着眼前的景象,暗暗摇了摇头。 这两个孩子当真被董氏养歪了,做哥哥有几分小聪明,却睚眦必报,手段不干净,做妹妹的则是一点脑子都没有,遇到点事就撒泼打滚像个无赖。 这两个孩子真是陈方勇的后人? 如果陈家后人是这幅德行,那可真是无足为惧了。 她简直要怀疑董氏是永和帝安插在方氏姐弟身边的奸细了。 不过…… 林真真看了看被绿珠压在身上动弹不得却依旧面目狰狞的董氏,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想。 董氏这人,一个标准的市井泼妇罢了。 就在林真真想得出神的时候,林昀昌突然回来了。 “你们都在干什么?!”当他看着花厅内混乱的景象,眼前一黑,差点要晕过去。 他才走了一刻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被绿珠和素心压在身上翻着白眼的董氏时,一颗心更是疯狂跳动了几下,然后走上前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老爷,舅老太太羞辱小姐,说小姐被姑爷抛弃了,还企图扇小姐的耳光。”绿珠连忙辩解。 “对,奴婢们只是阻止舅老太太对小姐动手,奴婢们没对舅老太太做什么,反倒是舅老太太抓破了奴婢的脸!”素心也急忙开口解释,生怕林昀昌误会了她们。 林昀昌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两个丫鬟确实是忠心护主,他无法责怪他们,可,可董氏都要被她们压死了! 这一个两个的,真是不让他省心!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快放开舅老太太。”林昀昌瞪了她们一眼,算是警告。 绿珠和素心知道林昀昌这是没有怪罪她们,心中一喜,连忙爬起身松开了董氏,却还不忘告状,“老爷,真的不是奴婢们想动手,是舅老太太欺人太甚,您要明察。” 她们话音刚落,那厢得到解脱的董氏就“哎哟、哎哟”地叫唤了起来,“杀人啦,林家杀人啦,不得了哟,林家要杀了我这个老婆子啦!救命啊!” 她一边哭一边拍打着地板,那架势恨不得要把林家的房顶给哭塌了。 绿珠和素心耸了耸肩,给了林昀昌一个“老爷你看吧”的眼神。 林昀昌十分尴尬。 方辰和方慧两个人则连忙上前去搀扶董氏。 方辰冷着脸道:“祖母,咱们走吧,求人不如求己,既然林家不肯施以援手,咱们也没必要死赖着他们,免得人家说咱们没皮没脸!” 他这话一出,林真真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看来这个方辰尚有几分傲骨,不算无药可救。 第三十二章 突发 方慧却哭哭啼啼地抱着董氏,“祖母,他们欺人太甚,他们欺人太甚了!” 自然的,董氏没有理会方辰的劝告,而是抱着方慧,与她哭成了一团,“慧儿哟!都怪你那挨千刀的祖父和短命的爹哟,若不是他们死得那么早,咱们祖孙三人又怎么会沦落到人人可欺的地步哟!天道不公啊!你祖父和你父亲怎么会死得这么早啊!” “祖母,呜呜呜呜……”方慧不由得哭得更伤心了。 方辰看着自己的祖母和妹妹哭成这样,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羞愤得恨不得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林家的人这样瞧不上他们,为什么祖母和妹妹还是一点骨气都没有! 难道死皮赖脸地逼着林家收留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吗?到时候寄人篱下,别说好日子了,怕是连做人的资格都丢了! “祖母,你们走不走?你们若不走,我一个人走!”方辰最后一次出声提醒,待看到董氏和方慧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恨,狠狠地跺了跺脚后,拔腿就要往外走。 “辰哥儿!”林昀昌急急地拦住方辰,面上有丝焦虑,“你别走,叔父会照顾好你们的。” 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方辰愣了好半响。 董氏和方慧也听到了林昀昌的话,董氏喜不自禁道:“好侄儿,你说什么?” 林昀昌面色有些不自在,可还是回答道:“舅母,我方才去问过我爹了,他同意收养两个孩子,直到他们嫁人、娶妻、生子,这期间所有的开销都由我们林家负责。你快起来吧,别哭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 现场的人包括林真真都愣住了。 “爹?”林清月十分不解地看向林昀昌。 她不明白,她不明白祖父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董氏给林家带来的伤害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满足她的要求? 他们林家是欠了董氏的吗?! 林清月想到过去种种,眼睛都红了。 “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方辰则回过神来,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林昀昌。 同林家人一样,他也不理解林昀昌为什么突然要收养他们。 他不相信方才还将他们当做瘟疫一般避之不及的林昀昌,会因为林老太爷的一句话就要收养他们。 他肯定不安好心。 不止是方辰这么想,连林真真都忍不住怀疑起来。 祖父并不是以德报怨的圣父,曾祖父更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他们居然会答应董氏的请求收养方家的两个孩子? 难道曾祖父已经爱曾祖母爱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所以只要是和曾祖母有关的人,都要一一照拂到? 还是说,他知道方氏兄妹的身份,他这是在帮曾祖母,养陈家的子孙? 面对众人不理解的目光,林昀昌头皮都发麻了,若不是父亲方才跟他说的那一番话实在震撼到了他,他也不想收留这两个孩子。 可,不得不为之啊! “你们毕竟姓方,是方家的子孙,你们姑祖母的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你们无处可去,怕是会伤心的。”林昀昌找了个借口搪塞道。 方辰显然不信,毕竟董氏之前就拿方氏来压过林昀昌,可林昀昌无动于衷,哪有一点把方家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不必了!”方辰不想留下,他心里清楚,林昀昌父子俩收养他们的目的绝对不单纯。 他不想日日都活在提防和戒备中。 可董氏和方慧却不这么想。 能留在林家过锦衣玉食的生活,谁愿意出去过苦日子? “辰哥儿!别胡闹了,还不快谢谢你表叔父!”董氏不喊了也不闹了,一个骨碌爬起身,拽着方辰便要他向林昀昌低头道谢。 她想着,只要他们道了谢,林家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可方辰却仰着高傲的头颅,怎么都不肯低头。 方慧哭哭啼啼地说道:“哥哥,难道你想出去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吗?我们前段时间是怎么挨过来的你忘了吗?你要骨气不要性命,我不管,我想要好好活着!” 方慧的话让方辰心中撼动。 他抬眸望着哭红了一双眼睛的方慧,看到她身上穿的洗得发了白的衣裳,又瞥见一旁林家兄妹两个身上的华服,胸腔中也忍不住气血翻涌。 是啊!能在林家过好日子,为什么要出去颠沛流离呢? 林家兄妹身上随便穿戴的一件玩意儿,都够他们兄妹一年的开销了。 同样生而为人,为什么差别会这么大? 其实当初祖母说要来投靠林家,他就是不同意的,原因无他,自尊罢了。 可后来,他为什么会妥协,不正是因为生活所迫吗? 现在,他又要讲什么骨气? 是因为林家人对他们如瘟疫般避之不及的厌恶吗? 还是因为方才那个说话铿锵有力却字字句句都在羞辱他们自尊的小女孩? 她说的那些话,如同冰锥子刺入他的心脏,毫不留情地践踏着他的尊严。 一个孩子,一个孩子罢了,可他居然连一个孩子的话都无法驳斥! 她说他是阴险小人? 呵呵,他怎么能容许自己被一个五岁的孩子看扁?怎么能容许自己的后半辈子生活在旁人轻视的目光中? 他不能被任何人看扁! 怒气涌上心头,方辰狠狠地甩开了董氏的手,愤怒道:“好!要留你们留下,我不留!” 他话说完,抬脚就往门外走。 “辰哥儿啊!”董氏气得捶胸顿足,她没想到,事到临头,居然是自己人给她拖后腿! “你不能走!”她追上前,企图拦住方辰。 辰哥儿可是方家唯一的男丁,林昀昌方才紧张的也是辰哥儿,若是辰哥儿走了,林家又怎么还会照拂她和慧姐儿? 辰哥儿绝不能走! 董氏心里想着,便加快步伐去拦方辰。 可方辰是铁了心不肯留下来,见自己的路被董氏拦住,急得冲董氏吼道:“您不要脸面,我要!您不顾自尊,我顾!您为了过好日子可以让人把您践踏到泥潭里,我不能!” “你,你!”董氏怎么也没料到方辰会朝她说这样的话,一个激动,胸口不断起伏,然后突然口吐一口鲜血,直挺挺地朝后面倒了过去。 “祖母!”方辰吓了一跳,脸色霎时间惨白一片。 方慧也被吓坏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林昀昌很快反应过来,他看着董氏变得灰白的脸,心中一惊,急忙吩咐道:“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方辰怔怔地看着林家人忙作一团,手脚一片冰凉。 第三十三章 收养 大夫很快被请进了林家。 仔细地看过董氏后,不禁摇头叹气。 “大夫,怎么样了?”林昀昌第一个上前问道。 “不太好。”大夫看了林昀昌一眼,低声说道。 林昀昌神色一变,表情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担忧,几乎是立刻问道:“怎么个不好法?” 大夫刚想回答,就瞥见一旁紧紧盯着他看的林真真,马上改口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以为董氏是府里的老太太,而林真真是她的小孙女儿,怕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吓坏她。 林昀昌不知道大夫是因为林真真的缘故才要借一步说话,他只是抬眼看了看垂首立在一旁,从董氏出事后就一言不发的方辰,又看了看蹲在董氏床前,泫然欲泣的方慧,叹了口气后,对大夫点点头道:“走吧,去外头说。” 林昀昌带着大夫出了屋子。 林真真趁他们不注意,也悄悄跟了过去。 她刚走到屋门口,就听到大夫用沉重的语气说道:“老人家的情况很不好,是急怒攻心导致的昏厥,脉象紊乱,气血淤堵。这原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开几贴精心凝神的药就能好,可坏就坏在,她脑子里长了个东西……” 林真真听得心里“咯噔”一跳。 林昀昌显然也被吓了一跳,“脑子里长了个东西,什么意思?” 大夫沉重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就是脑子里长了个血瘤,原本要过几年发作,可如今被刺激了一下,就提前发作了,怕是,怕是命不久矣。” 大夫一边说着,一边叹了口气,“林当家的,节哀……” “命不久矣?”林昀昌的嘴角牵扯出一抹诡异的弧度,说不清楚是悲伤还是喜悦,神色也是怔愣的,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拍了拍大夫的手,说了句:“谢谢,有劳了。” 大夫还没反应过来,林昀昌已经迈步进了屋子。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大夫有些迷茫,喃喃道:“这,怎么还有些高兴似的?” 当然高兴。 董氏要死了,一个折磨了林家近几十年的老泼妇要死了,林昀昌当然高兴。 尤其是在林镇南跟他说了那番话后,他很是郁闷又要被董氏这老泼妇得逞了,还想着该怎么在留住方辰和方慧的前提下,把董氏给赶出府去。 没想到,没想到啊!老天开眼,这老泼妇居然要死了! 林昀昌越想越激动,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祖父,舅老太太怎么了吗?”就在他越想越激动的时候,斜刺里冷不丁冒出一个稚嫩的童声。 林昀昌吓了好一跳,待回过神后,才发现是林真真。 “阿娇,你怎么在这儿?”他蹲下身,将小小的孩子抱了起来。 林真真露出一排小米牙,“我看祖父和那大夫鬼鬼祟祟的,所以跟过来看看。” 这鬼灵精! 林昀昌点了下她的额头,然后一边抱着她往前走,一边回答她方才的问题,“你舅老太太可能要离开这里了。阿娇,祖父让你慧表姨和辰表舅留下来陪你和哥哥玩好不好?这样你就不用羡慕别人府上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了。” 在林真真还没有被6行知附身的时候,她曾经多次抱怨过府上陪她玩的人太少了,央求林清月再多给她生几个弟弟妹妹。 可当时的林真真是个真孩童,现在的林真真却不是。 方辰和方慧两个已经可以当她孙子辈的孩子,她没什么兴趣跟他们玩。 她只觉得,留他们在林府,或许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当年的前朝乱党,如今肯定有后代遍布在大江南北。 方辰和方慧作为可能的陈氏后人,任由他们流落在外,说不定会被前朝乱党利用。只有将他们看管在眼皮子底下,才能防止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至于林镇南和林昀昌留他们下来的目的,她还需要慢慢了解。 但愿,曾祖父和祖父不要跟陈方勇一样昏了头。 “好啊!阿娇要跟他们一起玩儿!”林真真的思绪千回百转,可面上却依旧天真得如同一个五岁稚童。 林昀昌松了口气。 原本他还担心林真真会排斥方辰和方慧兄妹俩。 回到病房内,林昀昌将董氏大限将至的消息悄悄告诉了林清月。 林清月也是吃了一惊,好半响才消化了这个消息,纠结道:“那该怎么和两个孩子说?” 林昀昌道:“先不说了,你现在带两个孩子去熟悉熟悉府里的环境,给他们安置一下住处。” 林清月点点头,虽然她不喜欢董氏,但觉得孩子是无辜的,就算性子有些问题,可他们才十岁,有的是时间好好教养。 “要不让慧姐儿同阿娇住一处吧?我瞧着她柔柔弱弱的,怕她一个人住想不开。”林清月提议道。 林家的宅院很大,人丁又稀少,所以林真真和林宝笙两个孩子都各自分了独立的院子,要说让方辰和方慧也有独立的院子不是不可以,可林清月担心方慧一个人孤苦无依,又觉得她已经十岁了跟方辰住一处也不妥当,便想让她和林真真住一起,一来方便她照应,二来也可以给林真真做个伴。 林昀昌没什么意见,道:“你安排就好。” 林清月点点头,然后便走到了方辰面前,她看得出,方慧是想留在林家的,无须多说什么,只是这个方辰,有些难缠。 她想着,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辰哥儿?你祖母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这阵子你就同妹妹留在林家,好生陪陪你祖母,我让人去给你准备住处,行吗?” 方辰抬起头来看她,表情阴郁,不说话。 林清月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孩子的性子真的很有问题,她正待开口再说些什么,就听他突然道:“我祖母要死了,是吗?” 林清月一怔。 他又继续道:“是我害死了她,是吗?” 林清月看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唇颤抖,脸色惨白,虽然在极力压制,但眸中的恐惧和不安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内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个孩子啊!不管外表再怎么强横,他始终还是个孩子啊! 第三十四章 心机 “没有,你祖母不会有事的,你也没有任何过错,不要胡思乱想了。”心中的某一处异常柔软,林清月上前将他拥入怀中,柔声安慰道。 方辰像是突然有了依靠,他紧紧抱着林清月,再也克制不住地哭喊道:“是我,是我的任性害死了祖母,是我害死了她。” 大约是恐惧到了极致,他全身上下都抖得厉害。 方慧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也哭着站起了身,手足无措道:“祖母会死吗?祖母会死的是不是?呜呜呜,我不要祖母死,你们救救我祖母,求你们救救我祖母!” 一时间,孩子们的哭泣声充斥了整个屋子。 林清月和林昀昌都感到十分头疼。 林真真本来想说些什么话安慰他们,可转念一想,还是让他们哭吧,哭完就没事了,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是啊,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董氏的病来势汹汹,第二天早上人就不行了。 方慧知道后,哭得撕心裂肺,倒是方辰一言不发,异常平静。 出于人道,林家为董氏置办了丧事,也算是让她体面地离开了人世。 下葬当天,方辰和方慧穿了一身缟服为董氏送葬,饶是已经给他们做好了心理建设,可真当董氏的棺木下到了墓地里,方慧还是哭得晕了过去。方辰虽然没有哭,可也是面无人色,神色惊惧,回来后就直接病倒了。 这可把林昀昌吓坏了,忙找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方辰和方慧都是被吓坏了,需要好好静养,开了些安神静气的方子便离开了。 林昀昌把方辰和方慧暂时安置到了林家的一处偏院,又拨了三五个丫鬟照顾他们,没过几天,他们便病愈了。 可要说痊愈,又有些不准。 因为自从方辰和方慧清醒之后,都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方慧倒还好,她本身就是个胆小脆弱的,原本仗着有董氏撑腰,她还敢有几分放肆任性,现在没了倚仗,心中惊惶,寄人篱下,自然变得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可不管怎么样,她还能与人正常交流,甚至在林清月与她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讨好,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是没什么问题的。 让人担忧的是方辰,他从一个张牙舞爪的狼崽子,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终日都不说几句话,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然后望着某一处静静发呆,时常一坐就是一整天,任旁人怎么跟他说话都不理睬,就像是灵魂飘离了一般。 大夫来看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亲人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所以才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若是想要好转,还需要他自己想通才行。 林清月听了这话很是忧虑,毕竟追根溯源,董氏的死确实跟方辰有几分干系,他还是个孩子,必然是在心里留下了阴影,她担心他会就此一蹶不振,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她把自己的担忧与林昀昌说了,又道:“爹,你说辰哥儿这孩子该怎么办?总不能就任由他这样消沉下去吧?还有慧姐儿,我现在已经将她接到了藏娇阁跟阿娇一起住,可她唯唯诺诺的,看到阿娇就躲,好像阿娇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林昀昌叹了口气,对于方家的这两个孩子,他也完全没辙,按照父亲的意思,只要将他们留下就行了,至于后续该怎么办,父亲也没跟他说。他是觉得,能给他们一片遮风避雨的屋檐就行了,哪需要操心那么多啊! 毕竟,他们又不是真要培养这两个孩子做些什么。 这么想着,林昀昌便对林清月道:“你多带宝笙和阿娇去陪陪他们,别让他们闷着,都是孩子,在一起很快就会玩熟了,只要熟悉下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林昀昌本意就是不想管这件事,可林清月却上了心,第二日,就准备带上林宝笙和林真真一同去看望方辰。 “宝笙,阿娇,你们一会儿要多跟辰儿表叔说话,最好逗他笑起来。”吃过早饭后,林清月便跟林真真和林宝笙说了方辰的事情,并交代他们要做的事情。 林宝笙闻言,没好气道:“为什么要去看他?我才不去,他之前还欺负娘亲和阿娇!” 坐在桌子一角的方慧闻言,身子一抖,手上的筷子就落到了地上。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憋红了一张小脸,忙蹲下身去捡筷子,再站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雾气蒙蒙,一副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模样。 林清月叹了口气,安慰道:“慧姐儿乖,没事的,再让丫鬟去给你拿一双就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方慧却还是红着一双眼,重复着道歉的话。 林清月知道是林宝笙方才的话刺激到了她,便佯装冷下脸,训斥了林宝笙几句,大意是方辰和方慧既然已经住在了林家,就表示是一家人,要林宝笙不能记仇怄气,要兄友弟恭,相亲相爱才行。 方慧这才期期艾艾地坐了下来。 林宝笙却一下子红了眼,正待争辩些什么,衣袖却被人暗中拽住了。 他看过去,发现林真真在给他使眼色。 纵然心里再气,他也只能暂时压下了怒气。 方慧见林宝笙一副要发作又没有发作的样子,暗暗蹙了蹙眉,可下一秒,又恢复成了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她不知道,她的这些变化都被林真真看在了眼里。 林真真只是觉得好笑。 一个原本沉不住气的孩子,在痛失至亲,寄人篱下的情况下,倒无师自通,学会了玩心眼。 这几日,方慧一直都表现出一副唯唯诺诺、可怜无助的模样,别说是林清月了,就连一向对董氏深恶痛绝的秋香,也不免对她生出了几分怜惜。 可是私下里,但凡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方慧便会克制不住敌意,恶狠狠地对她说,她会把属于她的东西都一点一点抢过来。 若她真的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一定会被方慧吓到,或是排斥她,或是向大人告状,总之最终的结果就是与方慧不睦。 试想想,方慧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那么娇滴滴的惹人怜爱,她却心胸狭隘不容人,时间一长,别说府中的其他人,恐怕连林清月都会觉得她太过分了。 没有父母会毫无底线地容忍自己的孩子,他们也会有情绪,也会对孩子产生类似于失望、遗憾、难过的心情。 方慧正是利用这一点,想要趁虚而入,反客为主。 第三十五章 看望 只是方慧绝不会想到,她并不是真的林真真。 这些日子,她非但没有把方慧人前人后的转变放在心里,更没有去跟林清月告状,而是将她当做一个平常的人来对待,这样一来,她的种种恐惧怯弱,落在林清月眼里,都只会觉得太矫情罢了。 没想到,方慧在她这里吃了瘪,居然又打起了林宝笙的主意。 这个方慧,在经历了如此重大的变故后,居然没有破罐破摔,而是学会了耍心眼,看来的确有几分陈家后人的“风范”,先前她还以为她已经被董氏给养废了呢! 还有方辰,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也不知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母亲说要带他们去看看他,正好,她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好呀娘亲,我们一起去看看辰表叔吧!叫上慧表姨一起,她是辰表叔的亲妹妹,说不定辰表叔看到她就好起来啦!”林真真突然扬起一抹笑脸,对着方慧眨了眨眼睛,“慧表姨,你说是不是呀?” 方慧被林真真的笑容刺痛,她低下头,掩饰眸中的嫉恨,嗫喏道:“是,哥哥看到我一定会好起来的,只是,只是……” 她说着,偷偷瞄了眼林宝笙,一副惶恐的模样。 “只是什么?”林真真一边好奇地问,一边暗暗推了推林宝笙。 林宝笙心领神会,虽然看着方慧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忍耐道:“娘亲说得对,大家都是一家人,理应去看望辰表叔。” 林清月闻言,笑着摸了摸林宝笙的脑袋,眸中满是宠溺,“宝笙这样才乖嘛,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记仇的。” “娘亲说的是,宝笙都听娘亲的。”林宝笙蹭了蹭林清月的手,撒娇道。 他不傻,在林真真的暗示下,他已然知道了方慧存的心思,所以,他决不能让小人钻了空子。 方慧被眼前这幅母慈子孝的画面刺痛了眼睛,垂在衣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心底有个声音在大声地呐喊:凭什么?凭什么?! 尤其是当她触碰到林真真意味深长的眼神时,胸腔内更是掀起了铺天盖地的怨恨和嫉妒。 太可恨了!林家的人都太可恨了!不过,她不会让林家人永远都这么得意的! 祖母说过,是林家人欠了他们的,她总有一天会把林家的一切都亲手讨回来! 这么想着,方慧压下了心中的恼恨,低下头,一字一句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尽快见到哥哥。” 看到方慧这样隐忍不发的模样,林真真轻轻摇了摇头。 就这样,用完了午饭,林清月就带上三个孩子及一众丫鬟前往方辰的住处。 方辰如今住在离宝之阁不远的苍雪阁,林清月拨了两个丫鬟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一行人刚抵达苍雪阁,负责照顾方辰的两个丫鬟就迎了上前,眉宇间多是忧虑,“小姐,您来了。” 林清月见她们神色不对,蹙眉道:“表少爷怎么样了?还是老样子吗?” 丫鬟们点了点头,其中一个说道:“唉,奴婢们已经想尽办法了,可表少爷还是那样,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不发一言,像失了魂似的。小姐,奴婢瞧着再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还是找大夫来看一看吧!” 另一个丫鬟则叹了口气道:“唉,只怕大夫来了也没有办法,心病还需心药医,表少爷这是因为舅老太太的缘故。” 她说完,就觑了眼站在林清月身旁的方慧,见她倒是面色如常,心里不由觉得奇怪。 董氏刚死那几天,就属这个表小姐反应最大了,哭得那是死去活来,伤心欲绝,反倒是表少爷神色平静,不喜不悲。 他们都以为表小姐会想不开,为此小姐还特地把表小姐安排到了小小姐的院子里,好方便照顾她。 至于表少爷,他们都觉得他心智成熟,很快便能恢复。 哪能想到,如今这情况居然掉了个个儿。 林清月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哥哥是不是很不好?”方慧上前问道,一副担忧又惧怕的样子。 林清月牵过她的手,温柔地安抚道:“别担心,我们一起去看看。” 方慧乖巧地点了点头。 林清月牵着方慧进了屋子,林真真也拉着林宝笙紧随其后。 屋子里静悄悄的,虽然是白天,但因为窗扉紧闭,所以视线所及还是有些昏暗。 林清月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才在窗台边的软塌上看到了方辰的身影。 十岁的男孩子突然变得瘦弱无比,穿了一身宽大的素服,整个身子都被衣裳罩了进去,看上去空荡荡的,好像只剩下骨头。 当视线熟悉了黑暗,林清月才看清了眼前的场景,她看到方辰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坐在窗边,瘦弱到不堪一击的身影像是随时要消失一般,心中不由一痛。 饶是林真真乍见眼前的场景,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还是个孩子,他不该承受大人犯下的过错。 “哥哥!”方慧也看到了方辰,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内心撼动不已。 这才几日未见,哥哥怎么就瘦成了这样?难道是林家的人虐待了哥哥吗? 心里这样想着,情绪便没忍住,激动地朝他奔了过去。 “哥哥,你怎么了?他们不给你吃饭的吗?是不是林家人虐待你了?” 方辰没有回应,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方慧。 方慧急了,用手去推方辰的手臂,“哥哥,我是慧儿啊!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 方辰还是不说话,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方慧突然感到害怕,一股恐惧袭上心头。 自从董氏去后,她就被接到了藏娇阁与林真真住在一处,这阵子她满心满脑地想着该怎么从林家人手上抢走一切,该怎么让自己过上比林真真更骄奢的生活,根本没有想起过自己这个哥哥。 她以为哥哥总比她要更坚强更厉害一些,就算林府的人都传哥哥不会说话了,可她还是在心里觉得这是哥哥在韬光养晦,在厚积薄发。 她还想着等见到哥哥,要和他一起商量对付林家的对策,首先要从她最讨厌的林真真开刀。 哪想到,哥哥居然真的变成了这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可如何是好? 方慧一下子就慌了,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怎么办,哥哥变成了这样,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第三十六章 想通了 “哥哥,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 ”方慧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慧姐儿,别哭了。”林清月见状,有些于心不忍,便走上前拿出帕子替方慧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本还想宽慰几句,谁料方慧却狠狠地推了她一把,然后咬牙切齿地瞪着她道:“不要假惺惺的了!我哥哥这样一定是被你们害的,一定是你们林家的人害得!你们好歹毒的心肠,你们会遭报应的!” 方辰的情况给方慧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她突然觉得前路渺茫,也就没什么好伪装下去的了。哥哥都变成这样了,她待在林府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不过是忍气吞声、寄人篱下,能有什么前途可言?她现在恨不得跟林家的人同归于尽! 林清月被推得猝不及防,尤其是看到方慧一双充满恨意的眸子,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林真真看到方慧突然崩溃的样子,心里则有些狐疑。 看方慧的反应不像作假,难道这兄妹俩之前并未串通一气?难道方辰是真的吓傻了? 她这么想着,身边的林宝笙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了林清月身前,然后冲着方慧怒吼道:“你哥哥变成这样关我娘亲什么事?关我们林府什么事?这分明是他的报应,和你祖母一样都是报应,都是你们贪得无厌、恬不知耻的报应!” “宝笙!”林清月回过神来,忙将他拉到了身边,严肃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报应不报应的,这种话也能胡说吗?快向他们道歉。” “我不要!”林宝笙闻言,眼眶不自觉一红,纵然心里万分委屈,可还是昂着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坚持道:“我为什么要道歉?我没有说错话,本来就是他们不讲道理,凭什么要我道歉?娘亲,难道您还看不明白吗?什么委屈可怜,什么孤苦无依,都是假的,娘亲你看他们到现在都还执迷不悟,还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林家头上,我们已经帮了他们那么多,他们还是不承情!您养他们这两个白眼狼做什么?这叫引狼入室,到头来只会害了林家!依我看就应该把他们全都赶出去才是!” 林清月没想到林宝笙会说出这样的话,很是震惊。 方慧则恼羞成怒,恶狠狠道:“走就走,以为谁稀罕住在你们林家吗?我哪怕出去讨饭,也比待在你们林家不知道能活在哪天强!我……” “慧儿!”突然的声音打断了方慧接下去要说的话。 众人皆是一惊。 因为打断方慧的人,正是被他们认为已经傻掉不会说话的方辰。 “哥,哥哥?”方慧看向方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没事吗?” 众人也都朝方辰看过去。 只见他抬起头,瘦得脱了形的脸颊上只有一双眼睛格外幽暗深邃,看不见底。 他微启唇,仿佛有些吃力一般,一字一句道:“我没事,你不要闹了。” “可你之前为什么会……”方慧想追问些什么。 方辰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只是静下心来去想了一些事情,一不小心就想得出了神,好在,如今都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哥哥,你真的没事吗?林家的人没有虐待你对不对?”方慧还是不放心,势要追问到底。 方辰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林清月,然后突然站起身,朝林清月深深地鞠了一躬,深沉又青涩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多谢表姐的收留我们,今后我和妹妹都要仰仗您的照顾了,不过我们不会吃干饭的,林家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您尽管吩咐,我方辰一定赴汤蹈火,在在所不辞。” 他突然的低姿态让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就连最看不惯他的林宝笙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只有林真真,在方辰俯下身的时候,看到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怨恨。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者,必成大事。 看来这个方辰,是真的想通了一些事。 “辰哥儿,你不用这样的,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林清月觉得气氛很尴尬,努力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尴尬。 林真真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只是道:“娘亲,辰表叔的脸色很不好看呢,我们先出去吧!就让表姨留在这里陪他好了,阿娇生病的时候听大夫说过,生了病的人不能被太多人打扰呢!” 林清月连忙点点头道:“对,对,辰哥儿刚刚好,我去厨房给你弄些吃食,就让慧姐儿在这儿陪你说说话,你注意些不要累着了。” 方辰顺从地点了点头。 方慧犹疑了片刻,也点头应了下来。 就这样,一群人又呼啦啦出了屋子,只留下方辰和方慧兄妹二人在说些体己话。 林真真在离开的时候故意走在了后天,林宝笙见状也跟着放慢了步伐。 “哥哥,你吩咐小五子留下来,听一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林真真一边面不改色地往前走,一边面不改色地对林宝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