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池》 分卷阅读1 ====================================================================== 《倾池》三哥疼你 文案 我这一生,到死的那一刻方才明白存在的意义。 其实,我从不怨恨你。 千山暮雪,温了谁的眉,热了谁的眼,柔化了谁的侧颜。 本文准备1o万余字结案,故感情线尽量紧凑些安排。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倾池┃配角:容渊,孜颜,苏智,百里峥嵘┃其它: ====================================================================== 第1章楔子 漆黑的夜幕中一道微弱红光隐现,待到紫微星处,似是吸附其中。须臾,那光晕渐渐扩散开来,竟是呈现一片诡异的猩红。 “天象异变,荧惑守心。怕是不日便有大灾难啊!” “世间安宁已逾千年,万物嗔怒哀痴益甚,浊气滋长,贪欲积累,虽说是因果循环,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也终归该想些办法救上一救。” “人恶犯凶,妖恶成魔,强硬屠杀成功虽易,但难免死伤惨重,给无辜者带来灾难。还是择用他法为好。” “办法倒是有,你也知道。只可惜做起来还是于心不忍” 一阵叹息,随即再没有人声。 微风吹来,摇曳的树枝后,隐约可见两个仙风道骨的身影渐远。 第2章舌尖上的生计 “咣!咣!咣!咣!”四更时分的敲更声陡然响起,她蓦然从睡梦中惊醒。随手抹了两把冷汗,起身下榻,准备开始一天的生计。 简单洗簌完毕,来到小小的院落,天色依旧漆黑。仔细筛选了昨夜发泡的豆子,碾磨、挤渣,装入清洗好的木桶。之后入后厨,把偃了一夜的灶火拨开引燃,将前夜发好的面食和木桶里的豆浆放在上面蒸煮。一切从容而熟稔。待到一切就绪,灶头上散发微微食材香味时,鸡鸣声起,天色已微明。 陡然间,前胸一阵钝痛。闭目,凝气——果然,该来的日日都少不了啊。 少顷,痛感渐渐褪去,她方才松开紧握蒸笼柄的右手,浑然不觉烫伤的红印。 抬头望天,不敢耽搁,赶忙把做好的早点搬移至门前。 “倾池姑娘早,小生今日怕是又来早了。呵,正巧帮姑娘一把。”果不其然,后巷生长身玉立于门前,眉眼弯弯噙着笑意,不容她开口,便甚是利索的摆放起供食客用餐的桌椅。 此人日日都是“凑巧来早了一步”,起初她还防备着,久了发现反正也没恶意,横竖就随他去了,也省了许多气力。 她微微笑道:“多谢苏公子,今日吃食还是和往常一样?” “正是。” 天色渐渐已大亮,南来北往人群多了起来,生意也开始忙碌。 她叫倾池,来此集镇已两年光景。和以往数百载一样,孤身一人,在此处觅了个小小的宅子,在门前支个幌子,做起早点的营生。 是的,数百载。打有记忆起,她就是现在这副模样,没有双亲,也没有朋友。就连名字,也是偷偷听私塾先生教孩子们识字,依照喜好给自己取的。 倾色韶华,碧池红袖。总是听闻旁人说道她样貌清丽,姿容无双。大概就是此意罢。 倾池在无数的地方生存过,京城,集镇,乡村。也做过很多的营生,替大户人家做过丫鬟,开过绣坊,在乡野地方种过地。 对于她来说岁月如静止一般,留下的只有孤独和惧怕。 倾池不敢待在一个地方很久,因为人们会看出来她和他们的不同。那些曾待她如手足的人,一旦发现了她容颜不老,便会视为异类。尤其是在有天灾**降临时。 “妖怪啊!”他们喊着。 “为什么她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她一定是个不祥之人!”他们用石子木棒丢弃过来。 “山洪暴发一定是因为咱们和这个妖怪在一起生活的缘故!才枉死咱们村里那么多条人命啊!”他们红着眼睛喊道。 “快!把她捆起来!用火烧了以告慰亡灵和天上的神仙!”他们歇斯底里。 她含着眼泪,嘴里被塞了棉布,什么也无法说。当然也无法质问他们为何她什么错事都没做还要被这般对待——曾经,那些都是视她为姐妹亲友的人们啊。 最终,她被捆起来接受了火刑。 透过熊熊烈火,倾池看到的是一张张扭曲的脸,仿佛,再也不相识。 疼痛,透彻心骨的疼痛。 她以为自己会就那样死了。 然而,没有。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奇迹般的生还。在恢复意识的时候,身边早已空无一人。看来他们都走了。可能没人会料想到被那样的大火烧焦的人还会活下来吧? “咳,呵呵我果然是妖怪么?为什么这样我还死不了呢?” 视线模糊了,下意识的伸手去触碰,竟然是一片血红。 “呵,这算什么?!血泪?上天也感觉到我的冤屈么?”她的脸上浮现一丝惨笑。 恍惚间,倾盆大雨兜头而下,雨水混杂着身体上的焦黑和鲜红,纠缠着流入泥土,尽显一片刺目的诡异之色。 雨水冲刷之后,她讶异的发现,焦黑的身体,慢慢显露出原本肌肤的白皙。 “一定是哪里错了,一定是哪里错了,我不可能是妖怪,我怎么可能是妖怪呢” 数百年过去,倾池依旧记得那日的情形。那样的清晰刻骨。 她害怕再被那般对待,更害怕面对被那样对待后仍会存活的自己。 自此,再不于一地久居。短则数日,长则数年。 第3章体虚是病,得治 正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知了在树上叫的越发欢快。 倾池好不容易将手上的活计忙完,望望汗湿的衣衫,拴好门栓,转身回到院内想冲个凉。桶中水已空,无奈只好出门打水。 刚走没几步,就见得一群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那小乞儿是遇见好人喽!不然那胳膊非残了不可!” “就是就是,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我是亲眼看见,那血流的啊~啧啧啧!看完瞬间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亏得那大夫经过,也不计较是个乞儿没银子付药钱就给抬走了” “话说,那年轻大夫面生的紧啊,以前好像没见过他。” “你不知道吗?那是东街医馆的容大夫,刚搬来没一阵子。人长得俊秀又温文,最重要的还是单身一人,远近几个媒婆都盯着他呢。唉?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家就在医馆对面,真是多亏容大夫,天天不出门就能望见好多俊俏闺女小媳妇儿呢,有几个胸大屁股大,一 分卷阅读2 看就能生养的样子,嘿嘿” “张闰土,你小子又发痴想女人了吧!哈哈哈~” 一阵哄笑声,人群逐渐散去。 抬袖擦了把汗,倾池继续向井台走去。 “倾池姑娘,挑水么。”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那生。她随即点点头:“苏公子。” “我来帮你吧。以后这样的力气活儿喊我就成。”说罢抢走了肩上的担子。 “多谢。”倾池也不多推辞。揉揉红肿的肩头,还真是轻快多了啊。 这位苏公子名苏智,也是独身一人,来此镇已半年有余。身世却也惨淡得很,据说双亲早已不在,科举又数年屡试不中,索性开了个书肆维持生计。也许因着身世相仿,对倾池平日多加照拂,倾池看他为人光明磊落,对他还算亲近。可再亲近,她却也注意着度的。 其实他对她怀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能面对而已。活得久了,也曾渴望找个人一起抵御孤独。但害怕面对他们见到自己数年不变脸庞时的惊惧。那种滋味,她不想再尝试。 反正过不了两年我就会离开这里,闭着眼睛装不知道吧。倾池想。 一天的忙碌下来。人像散了架。简单扒口晚饭,疲惫不堪的爬上床榻,呼,终于可以休息了。 倦意袭来,很快倾池便陷入沉睡。 依然是熟悉的乌云、鲜血、冰冷的台柱。黑压压的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恶鬼的枯手一般扼紧她的脖子。没顶的窒息感袭来,呼吸不了,想叫却叫不出来。 “哐!”倾池从噩梦中惊醒。窗外风声大作,窗楣被风吹起不断的敲击木框。 不知从何时起,每夜她都会做同一个梦。仿佛置身其中,梦中的悲苦无助,醒来仍心有余悸。 额前的细发被冷汗湿透。害怕不小心会再次坠入梦中,索性起身。 “今日就早些开张吧。” “嘶~”蓦地,前胸一阵剧痛,她倒抽口冷气,不由得蹲下身子。 颤颤走到桌前,想喝杯冷水缓解一下,却不料这次的感觉来得比以往强烈许多,痛感从心口肆虐全身。 不得已,倾池只好回到床榻。细碎的□□声忍不住溢出嘴角。 最初她是没这病根的。近年莫名就开始出现了。从甫一开始的偶然出现一次到最近每日清晨发作,间隔时间越来越短,痛感也是日渐加剧。 本没当做回事,现在看来,是该找大夫看一看了。就算她不老不死,也不想再受这份罪了。 辗转一夜,症状才稍微减轻了一些。初遍鸡鸣声起,不等天色放明,倾池便起身出门。 来此地两年间她甚少生病,和医馆自然没什么交集。只得按照昨日人们说的大致方位去寻那新开的医馆,心里默念着只愿那心地善良的容大夫可别因为时辰太早而拒诊才好。 青色的木门,依稀可辨三个大字“和安堂”。轻轻叩了几下门,还没待她出声,木门便“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了。 温和的眉眼,挺拔的鼻梁,面容清雅。微蓝的晨曦照耀下,肌肤隐隐有光泽流动,一袭简约的白衣,让人感觉清华万端。 缥缈出尘的身姿摄人心魄,却有着莫名的亲和,象是亘古以前就见过,倾池怔住。 “姑娘有何不适么?”温润的声音勾回了她的心神。 “容大夫?”她心下暗恼于刚才的失态。 “正是在下。” “小女子夜间突发旧疾,那么早打扰,失礼了。” “无碍,请随我来。” 屋内陈设简朴,铜质的香炉袅袅散发着龙诞香。 “姑娘身体哪里不适”待倾池矮身落座于诊榻,他淡淡问道。 “心口痛。近些日子越发明显。每日清晨必会发作。”倾池如实说。 “多久了?”闻言,他突然抬眼直直看着她问道。 倾池面色蓦地一红,“大概有二三年光阴了罢。” “在下为姑娘把把脉。”他收回目光,又恢复方才淡淡的语调,面色无甚异常。 许是我的错觉吧。倾池暗道。 没多想,便依言伸出一只手去。 他仔细把了会脉,收回手:“姑娘放心,只是劳累过度,待我开些温补的药方,多加修养,假以时日即可痊愈。” 倾池这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拎着药,千恩万谢出了门。 身后,一双幽深黑眸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古潭无波。 刚才还晴好的天突然乌云滚滚,雷声大作。片刻,倾盆大雨兜头而下。倾池无奈的看看天色,护着怀中的药,低头冲入雨中。 原本熟悉的街道仿佛变得冗长,鬼打墙般,这条路怎么也跑不到尽头。她顿时感觉阵阵萧瑟的寒意涌上,视线渐渐模糊,紧接着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街道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须臾,不远处走出一人,身形挺拔。行至倾池身边,弯腰将她抱起,二人转瞬不见。 第4章惆怅啊,我的清白 冷,好冷。 冷意伴着先前的痛感让心都揪了起来。 朦胧中,倾池感觉有双手在用什么轻拭她的面颊、头发,温柔而细致。那温暖的感觉让她忍不住靠近。越靠近,身体的不适越缓解。寂寞了太久,孤苦了太久,她心中贪恋那一方温暖,不由的环上去。 那身形顿了一顿,便不再挣扎。她直觉伸手扯住了一件物什,确定那温暖不会离她而去,这才放心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不适全然消除,倾池逐渐恢复意识。缓缓睁开眼,看见自己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躺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榻上,手中拽着一角白色的衣摆。更糟糕的她还发现身上穿的是男人的衣袍。 这、这是什么状况啊?倾池慌乱的视线循着手里衣摆往上瞧去,只见容大夫一脸沉静坐在她的身侧。 “醒了?”他放下手中的书,这么尴尬的局面他竟然那么自如。 也是,做大夫的什么没见过,她暗忖。 不能继续装昏迷,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只能愣愣将他望着。 想必是她一副要死的表情太过明显。他思索片刻,方才解释道:“你受了风寒,加上旧疾发作,昏迷在雨中。我便将你带了回来。家中也无女眷,情况危急,只得亲自帮你换下湿衣,不当之处还请姑娘谅解。” “你帮我换的衣裳?” “嗯。” “外衣亵衣都换了?” “嗯。” “那,连肚兜也?”她开始胡言乱语。 “” “这算哪门子的事我虽活了这么多年,也还清清白白,今儿就算毁了么”她突然沮丧起来。 “” “想必我也不是第一个你被你这样救起的女子罢,当大夫的还真命好说到底你也是为了救我,我该感谢你才是” “在下从未如此救过谁,你却是第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闻言倾池倏然抬 分卷阅读3 头,顿时感觉福至心灵。心里隐隐有点小雀跃,却不知道为哪般。 “我已熬了姜汤和药,姑娘趁着药性早些服下。”容大夫收了手中书卷起身。 “小女子名唤倾池。”倾池突然张口道。 “恩?” “我叫倾池。你叫什么名字?”不愿听他姑娘、姑娘的叫得生分。而且,她忽然很想知道他的名字。 “在下容渊。”依旧清清冷冷的嗓音却让她内心腾腾。 “容渊,容渊。”倾池心里念着,脸上漾出了浅笑。将递过来的汤药喝净,擦擦嘴:“多谢容大夫救命之恩,如今已无大恙,我得回去了。呃,待回去将衣服清洗之后再送过来。” 容渊微笑颔首:“好。” 外面夜色已黑,正好她穿着松垮的男装也不怕人看见。拎着自己的一包衣物还没走到家门口,便看到苏智站在那里,眉间一片焦灼之色。 “倾池姑娘!”他快步走过来,“这两天你去了哪里?没见你摆摊,敲门也没人应。” 两天么?原来她睡了这么久。 倾池笑着打马虎眼:“去县城走亲戚了。早饭没得吃饿肚子了?” “没听你说过县城还有亲戚。两天没见你,我有些担心——你怎么穿男子的衣裳?”他脸上一片狐疑。 “哦,借亲戚的。出门在外女子装束总是不方便。”倾池胡乱搪塞。 他点点头,似是信了。 身体疲乏的很,倾池随口又与他寒暄两句,赶紧进屋歇了。 是夜,依旧是那个梦。乌云、鲜血、冰冷的台柱,于往常不同,突然出现的一丝和煦阳光让戾气尽数消散,隐隐绰绰立着一人,一袭白衣胜雪莫名让她心安。 鸡叫三遍,倾池方才懒懒起身,决定今儿也不开张了,索性多休息一天。 日光浓烈,晾晒的衣物很快便干了。精心折好,便施施然出门,向东街医馆走去。 老远便瞧见医馆门前人来人往,其中以女子居多。何时这里的人们身体如此虚弱了,她闷闷的想着。 倚在门前,看见容渊正在给个老者写药方。面容一派温润谦和的神态。 “你来了。”他头也没抬,却是发现了她。 “恩。”倾池低声应道。脸不自觉的烧了起来。 写完最后一个字,老者拿着方子道谢抓药去了,他这才抬眼,温和道:“今日感觉如何?” 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倾池喃喃:“早上又犯了一次,较之前日好很多。多半是药效起作用了吧。” “不尽然。” “嗯——呃?”倾池不明所以。 他眉头轻锁:“昨日我说的是实情,却没说全。倾池姑娘身体阴寒,服药后虽治标却不能除根本。若想彻底治愈,需去一个暨阳之地修养。” “暨阳之地?”她迷惑。 “正是。”他正色道。 倾池有些不解:“我活了这么久,除了这几年突然有了这心痛的毛病,也未见有其他不妥之处啊?” “这就是症结所在。一开始,不会有任何病痛感觉。随着阴寒加剧,气血逆行,最终会主导身体,重则毙命。这也就是为何你会感觉病痛愈发频繁。若再不治疗,病情终会无法挽救。” 倾池悚然。死亡这种事于她而言一直很遥远,就是因为从未想过,所以当有一天真真切切摆在自己面前,倒不知该以何种心态面对了。 “可是”倾池提出了一个很切实的问题,“那个暨阳之地,我不认得。” “我认得,我可以陪你去。” 第5章共赴暨阳之地 行走在陌生的集镇,倾池仍感觉梦境一般的不真实。那日,容渊主动提出要领她去暨阳之地,她内心其实没有太多犹豫的。虽说见了不过两面,她却莫名的相信他。日日的病痛折磨,她也早想摆脱。而且他周身散发的平和之感,让人经不住想靠近。横竖自己也是流离惯了的了,只是他刚来不久,为了她这么一个素昧平身的人这样奔波,总觉得过意不去。 “无妨,行医者本该为患者尽心。况且我孑然一身也无牵挂,倾池姑娘不需顾虑太多。”他如是回答。 于是她收拾细软,两日之后便与他一同上路了。 走之前,倾池跟镇子上稍微熟稔一些的人们简单告别,只说是投奔远房亲戚。苏智满脸不舍之色,眼底千山万水。倾池只得诳他一年半载还是回来的。他见她去意已决,细细问了所去之地才作罢。她哪知道去哪里,那自然也是诳他的。 害怕苏智来个十里相送,也担心他看见她与一男子一道必会搅局,倾池和容渊相约早早便出了门。 生活了两年的镇子在身后越来越远,她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这一去,怕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罢。 虽说是替她医病,容渊似乎比她还急。每日径直赶路,天黑才投奔客栈休息。见他这般,倾池也渐渐敛去了游玩的兴致。 他话不多,这一路来他们很少交谈。无聊的时候,倾池便自顾自说些往日稀奇的见闻,他只淡淡笑着,连回答似乎都很吝啬。她只当孤男寡女,他有意的保持距离,加上他这人也许性子本就冷清,也没怎么介意。 七月流火。他们远离人群集镇,在这人迹罕至的丛林行走已有大半日光景。花白的太阳晒得身上一片粘腻,倾池感到汗如雨下,浑身虚脱。望望前面总是不远不近十步之遥的他,心内叹了口气——这人,还真是不懂得体贴啊!无奈望望天色,再看看他丝毫没有缓慢的脚步,只得努力跟了上去。 山路陡然一转,眼前出现了一潭清亮的湖泊。 “呵!”倾池雀跃的差点蹦了起来。 “容渊!”兴奋中,她直呼其名,“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赶路吧!” 他脚步稍停回过头来,许是瞧见她喜悦的神色,唇畔淡淡弯出一个弧度:“好。那就歇息片刻。” 扯了扯身上汗湿的衣裙,她犯了难,“那个我想沐浴一下能不能麻烦你” “干粮吃完了,我去旁边看看有没有可以果腹的野果。”他点点头,随口化解了她的尴尬。 待容渊走远了,倾池果断宽衣解带下了水。 “呼~真舒服啊~这容渊,其实也不全然不体贴啊~” 湖水清澈见底,偶见一群群小鱼穿梭在周围。浸泡在舒爽的水中,神清气爽之余,她循着鱼群,心情大好与它们玩闹起来。 湖光山色,水波玲珑。不知不觉,已游到湖中心。 突然,脚踝像被什么攀住了。 倾池直觉用力挣脱,却是被那物什越缠越紧。 她心里一惊,陡然明白怕是被那水草缠住了。 脑海里浮现出往日老人们常念叨孩子们的话来——“千万别跑深水处玩耍,那水草缠住了小命就不保了!”。 今儿她算是真真切切明白了,这样的情形却有些好奇自己会不会因此结束此生。 还没待喊救命,“咕噜噜”一口又一口的水便灌入了鼻腔,压迫的脑袋疼痛得快要炸开来。 分卷阅读4 昏昏沉沉中,她疲惫的手脚渐渐松软,再也使不上力。意识抽离之际,眼前出现一片混沌白色。 朦胧中,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打横抱起。身边再没有湖水浸泡,丝丝山风带动着发丝拂于脸颊上,倾池努力拉回意识,视线渐渐分明起来。 “你还好吧?”容渊一张俊脸呈现在她眼前。 “唔没大碍,只是,头有点痛。”倾池揉揉额角,发现自己仍处于他臂弯之中,感受到他的体温,鼻端传来若有若无的龙诞香气,不由的身躯微微僵硬。 他闻言点点头,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环视了一下周遭,将她往怀中带了一带,抱起,重新将她置于一片相对干燥松软的草地之上。 “天色已晚,今天怕是走不出这片林子了,倾池姑娘就委屈一下,今夜与容某露宿于此吧。” 倾池脸红红地应了。 虽说白日骄阳似火,这林子晚上却是凉风袭人,舒适的很。经过休息,身体的不适感已完全好了。他们随便吃了几个容渊采摘来的野果,便找了栖身的地方席地而坐。 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辰,倾池蓦然一阵感伤。 “你,可有思念的人?”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也许有些唐突了,我自幼没了亲人,连记忆也没有半分。从来都是独自一人,只是在这样的夜晚倍感孤寂,却连可以想念的人或事都没有。呵,说来也真是好笑了。” “在下也是孑然一身,并无思念之人。”容渊没有看她,语气淡然:“所谓思念,如同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这人间八苦,都是牵绊人心的妄念。这是人世间的狭隘情感,只能获得一时的心灵感触。若想得到真正的内心安宁幸福,需要做到心境禅定,爱心无染。” 他眸中情绪无波,转眼看她,顿了顿,方又说道:“一切众生,从无始来,迷己为物。切勿执于一念,或受困于一念。以最纯净的心灵接受上天安排的一切境界,方是大道。” 倾池怔然。心中百转千回,仍是不明白他口中的道理。半晌,道出心中疑惑:“你原是修道之人么?” 他薄唇微微勾起,一派祥和之色:“我从未修道。只是生来知晓而已。” 原先倾池还担心这空旷山林中必有毒虫野兽,却是半只也没见着。山野幽静,一夜沉酣。 清风扑面,暗香盈盈。林中啾啾鸟鸣将她从梦中唤醒。睁开眼睑,已是黎明初晓。只见薄雾迷蒙,光束朗朗从枝缝中洒落。 一切如同置身幻境。 “容渊。”她低低唤了声,却不见有人应答。 倾池突然疑心这几日只是做了个梦。慌忙爬起身去寻,头一转方见着他在五步开外阖目假寐。 静谧的晨光照射下,他身上柔光流转,仿若神祗。 “醒了?”容渊睁开眼望向她。“昨日睡得可好?” 倾池一时痴了,呆呆点头。 他唇畔笑意淡淡,“如此,我们便赶路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可见偶像>< 第6章作客村野之地 山林景色再美,看的久了也渐渐无趣起来。加上容渊话不多,倾池便边赶路边思考起来。 活得久了,感觉世间一切早都看淡。日子总是日复一日,没有新奇的内容,她也早就失去了思考的兴致。这些日子却是近年来动用快生锈的脑子最多的时候了。 想来想去只是围绕容渊这个人。 比如他为何单单为了自己这个病患放下医馆远行他乡,再比如他昨夜一口高深道理却道生来知晓?思前想后还真被她得出个结果——此人定是以悬壶济世为己任,见不得他人受难,心怀慈悲的人总有些傲娇冷清的小性子,时间久了就以为自己生来天赋异禀,可通佛理,能渡世人。 思及此处,倾池抬头看了眼前方孤高挺拔的脊背,愈发肯定了这个结论。眼中不由掺杂了些许敬畏,还有一丝同情。 没过多久,这个天赋异禀的人就施施然干了件与身份相符的事。 那是半日之后他们快走出这片林子之际,透过树叶,远远可见山脚房屋点点,炊烟袅袅。倾池揉揉发酸的腿肚,欣喜终于可以找个落脚的地方了。 容渊突然身形一顿,止步不前。 “怎么了?”倾池刚把疑惑说出口,就隐约听得人声。 “像是有人呼救。”他侧耳,分辨了下声音传来的方位,“跟我来。” 果然如此。 片刻之后他们便找到了呼救之人。那是个农夫,上山采药却误踩到捕兽的铁夹,一只脚被死死夹住挣脱不得,厚厚的绑腿渗出丝丝血迹,正凄凄哀哀的□□。 容渊矮下身,还未待看清,他便三两下拨开铁夹,将农夫救了出来。这般容易,倾池简直怀疑那农夫头脑是否滞顿。 “多谢公子和姑娘相救啊!不然我这条命定是没了!”那农夫万分感激,口中不断说着致谢的话语。简单处理了伤口,容渊见他腿脚不便,便一路搀扶送回家去。慢慢的那农夫有了几分精神,便与容渊闲聊,得知他姓郭,家就住在先前他们看到的山脚村落。因受了重伤,又是山路蹒跚,即使有人相扶,仍是行动极慢。待送其到家中,又是傍晚。 “小四儿他娘!我回来了!”听到农夫呼喊,屋里慌忙迎出来两人。一个中年妇人,体态圆润,神态憨厚,自是他的妻子。身边跟个五六岁的稚儿,虽是个头矮小,但一双灵动大眼也很是讨喜。 妇人见状紧张之余手足无措,待农夫解释几句才明白状况。千恩万谢着将他们引入屋中。泪眼婆娑看着容渊细细处理了伤口才惊觉起身去做晚饭招待。 “大哥大嫂不必客气,我们还要赶路,想天黑之前进城。”容渊笑容和煦。 望着外面天色,倾池心中暗暗叹气——这样辛苦赶路,牲口也要歇歇啊。 “这是哪里话,你们救了我相公,是我们全家的恩人。虽是乡下人家没有好饭菜,也定是得好好招待你们才是。”妇人连忙道。 “是啊,恩公可别推辞了。再说,这几日传说城里有妖孽,城门戒严,恩公想进去也得等上一等了。”农夫躺在床上,也急急欠身挽留。 “妖孽”容渊轻皱了下眉头。 “对!”妇人界面道,“以前从未听说,就这几日才盛传的。官府都把消息封锁了,但村西头王家小子那日进城卖菜确实看到了,青天白日的就看见城里黑云滚滚呢” 一家子说着面带惧色,那郭小四儿更是要哭出来的形容。 倾池见状很是不忍,摸了摸他的头,低声安慰两句。 容渊正巧瞧她这边望来,似是思索了一下,复又朗声道:“如此,就多有打扰了。” “不打紧,不打紧!”夫妇俩呵呵笑着,“想住多久住多久!只是家里就一间空房,不知二位是?” 倾池面色一红,知道他们问的是他与她的关系。可却不知 分卷阅读5 道如何作答为好。 “不妨事,这是拙荆,”他浅笑望她,眼底一片温柔,“我们住一间就好。” 倾池心中骤然鼓槌般敲打起来,脸火烧一样发烫。不晓得他为何这样说,三分惊,七分疑惑,但也没有反驳。 “是了是了,我就说二位都像画中走出的人儿一般,这般恩爱,自然是夫妻了。啧啧,真是越看越般配呢。”那农夫憨厚笑道,边吩咐妻子准备晚饭。 容渊拱手作礼,神色如常。 乡下生活清苦,但这家子热情好客,七七八八也算凑齐了一桌子菜,简单吃完,他们便被郭大嫂引到客房休息。 待郭大嫂走出门后,容渊将门栓栓好,径直走到倾池面前:“容某冒犯了。你我孤男寡女出门在外,为了不招人闲话,只好这么说,不到之处还请见谅。” “怎么会呢?该多谢你考虑周全,只是就一张床榻”倾池虽表示理解,但瞧瞧屋内简陋的陈设却也犯了难,“该怎么歇息呢?” “你睡吧,”他雅步落座于靠墙木椅:“我在这里休息就好。” 第7章万物为谁春 原本就不习惯乡下作息,又加上这样一个秀色可餐的美男子近在眼前。倾池心里无法平静,翻来覆去半天仍毫无困意。 “容渊?”不知道他睡着没有,她试着小声喊道。 “恩。我在。”黑暗中传来沉稳的低声。 夜晚往往只是最易魅惑人心的时候。倾池想到这些日子和他朝夕相处,想到两次“湿身”被救,不由得心猿意马。 暗自骂了自己一句,强迫令自己静下心神。她清清嗓子,道出心底疑惑:“郭家大哥大嫂说城里有妖孽,你说,这是真的么?这世间,真的有妖孽和仙人?” 等了片刻,那边仍是没有声音。倾池正疑心他已睡着,淡淡的声音响起:“确然。五界六道本就并存世间。” 她骇然:“怎么可能?难道,你见过妖怪或者神仙?” “是的。”向来温煦的音调此刻在黑暗中却平添几分诡异之色,“我见过很多妖怪,也见过很多神仙。” 她顿时寒毛林立。这话如若是旁人说,她定以为那人疯了。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她却无缘由的相信。他一向稳重自持,为人坦诚,没必要诓骗。再者,她活了这么多载,本身就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所在,虽然不认为自己是妖怪,但潜意识中也觉得她不是常人。 “那,”倾池小心翼翼问道:“有没有一种人,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却能寿命绵绵?” “神仙、人、鬼、妖、魔,这五界是世间根本,但也有一些灵体不在此范围中,与五界互为平衡。他们形态寿命各异。虽为数不多,也还是存在的。” “若你见着,会不会害怕?”她有些担心哪日他知道自己的秘密会是怎样的形容。许是不会这般淡定与她同住一屋,更不会辛苦陪她远走异乡吧? “自然不会害怕。即使不同于普通人类,也不见得就是大奸大恶之徒。生来如何皆是命定,谁也选择不了,但怎样生存却是自己掌握的。若对五界苍生有利,则不负于天命,即便消亡,也会被人永远记着他的好,结果如何都算是此生圆满。 若心怀恶念,做出危害苍生之事,因果循环,终会受到惩罚。”他语气悠远,却含有前所未有的严肃。 倾池似懂非懂,便没再多话。只希望有朝一日他知道身边的人就是不老不死的典型,还能这般淡定从容就好。 窗外残月如钩,微凉的夜风顺着残破的窗纸渗入,她顿觉一阵冷意,不由将被子裹紧了一些,便在迷糊中睡去。 半夜醒来,天色仍一片漆黑。他那边寂静无声,似已熟睡。倾池思索片刻,抱起被子蹑手蹑脚摸下床,趁着窗外朦胧月色摸索过去。幽暗光线下,隐约可见他坐姿挺拔,双手交叉,宛如老僧入定。 轻轻将被子抖开,正要覆于他身上。突然他身形微动,倾池心中一紧,赶忙抬头看去。只见他双目已睁,定定瞧着她,昏暗月光下,眸内明暗难辨。 倾池只恨自己笨手笨脚,小声说道:“抱歉将你吵醒了。夜晚天凉,我怕你冻着,所以” “我不冷。”他抽出被角,声音冷漠疏离。 倾池一顿,心下滋味杂陈,莫名有些委屈。 咬了咬唇,将被子搂回来,赌气走回床榻。 身后传来一声低叹:“我是男子,身体自是比姑娘健壮。不用操心我。我只担心你原本就身体孱弱,受不得冻。” 闻言她心情稍霁,但也没忘记顶他一句:“我又不是泥巴做的纸糊的,这么多年一个人过也没见得有什么不好。你为了我辛苦奔波,要是生病了,叫我怎么安心?” “也罢,明日我与那郭家大嫂多要一床棉被,如何?”他有些无奈。 “如此,也好。”这般哄人的语气让她很是受用,心思一松很快就睡意来袭。 由于城门未开,他们在郭家逗留了几日。 白吃白住总归不好意思,容渊拿出一些银两作为餐宿答谢,郭氏夫妇却怎么也不肯收下。 这季节也无甚农活可帮忙,瞧着那郭小四可爱得很,倾池便带着他和邻家几个小童日日玩耍。容渊则是又发挥他悬壶济世的本领,免费为村人医病。四邻皆交口称赞,郭氏夫妇也是脸上一片得色。 说也奇怪,乡下民风淳朴也没什么歹人,容渊却日日跟她紧得很,从不让倾池离开他视线半步。直爽的村民们羡慕的、笑话的都不在少数,无非说容家夫妇新婚燕尔伉俪情深,夫君对小娘子如何如何好,更有甚者,一些姨娘大妈问她是否有喜,准备生几个孩子云云,惹得倾池又是一阵面红耳赤。那些汉子们也没少打趣容渊,他倒是谈吐自然,丝毫没有羞赧之色。脸皮之厚令人叹为观止。 每当这时倾池就会有种错觉,仿若我她与他真是世间寻常夫妻。家长里短,锅台灶沿。 她沉睡多年的心悄悄起了变化,象是冰雪下一粒种子沐着阳光,抽出了芽,萌开了花。 她开始思索起他最初带她去寻那暨阳之地的动机来。想必他心中是倾慕自己的,只是性子过于冷清,不知如何表达。最初他与她相见阴差阳错有了肌肤之亲,他是个君子,虽是无奈之举,但也想着怎样负责。出来之后这些日子他对她也是极好的,日夜辛劳,护她周全。倾池心里对他除了感激,渐渐浮出一层别的意思。 只是,她怀揣的秘密,成为她固步自封的最大原因。 越想,越是纷乱万千。 这日清晨,容渊坐在院中竹椅上,手中拿本医术在看。微风徐徐,扬起他颈边青丝数缕,阳光透过老槐树繁茂的枝叶,斑驳出七彩光圈,尽数映在他白衣上。 “丰神俊朗。”她喃喃。 一直知道他好看,而现在感到他气质超然得不像个凡人。 他放下书,对她微微一笑。“怎么了?” 倾池赧颜。撩起裙摆, 分卷阅读6 规矩在他身边坐下:“我一直想问你。如若当初不是我,你还会随她去寻那暨阳之地吗?” 他认真想了下,笑道:“也许会。但只有你,才一定会。“ “这却是为何?”她不由问道。心中却是隐隐期待。 “因为,你是不同的。” 他果然是在意她的。倾池突然感觉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这许多年,她的生命漫漫,寂寞如雪。活的越久越感到孤独。内心叫嚣着、渴望着得到陪伴。但一直躲在自己小小的圈子里,从不敢对人付诸真心。她怕辜负别人,也怕他人知道她不老不死时候表现出来的惧怕,她不想再被舍弃。 可是如今,她什么都不介意了,什么也不怕了。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对他好,想要得到他的真心。也只有在他面前,心底才有了种种女儿家的情感。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举动或者开心、或者羞怯、或者恼火。这是以往她没有过的陌生情愫,在不知不觉中渐入心扉,如同盛开的枝蔓,缠缠绕绕延伸到心间每一个角落。 倾池虽异于常人,但却不笨。 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他了。 这份不期然而至的感情来的淡然却自然,也许从第一眼见到他起,那种想亲近他的心绪便产生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渴望接近一个人。 他的生命短暂,没关系,只要他不怕,她可以长长久久的陪着他。他说世间本有五界,那她就等他百年之后投胎转世再去寻他。 她暗下决心,回望他,笑容缱绻。 许久以后,她依然会回望那片初夏晨间的一抹清凉,回望静止在彼此眼中的光芒,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已定格,在那风声不曾到达的时光。 第8章爱出头的女人后面总有个强大的男人 在村里住下的第七日,听卖菜的王家小哥说城门已开,可以通行了。不过坊间却传言官兵和官府请来的诸多道士半只妖怪也没抓着,只拿着几个通缉的犯人顶罪。本来嘛,妖怪这高端物种也没几个人见过,原本大家就将信将疑,加上官府为了安抚民心,大肆辟谣,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城门即开,他们也没多作停留的必要,便准备重新踏上路程。 好心的郭家夫妇和村民们送了些干粮蔬果,直把包袱揣的满满的,才依依不舍和他们送别。 似乎没受先前妖孽传闻的影响,城里繁华而喧嚣。宽阔的青石板街道边招牌林立,酒坊、布店、钱庄人来人往,杂耍艺人吆喝声、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倾池多年来为了避人耳目,一向很少在这样热闹的环境生活。这般景象也是鲜少见到。于是左一眼右一眼,看得兴味盎然。容渊见她如此,便特意放缓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忽然见得前方不远处人头攒动,好像有什么事发生。 好奇心起,倾池紧走几步。未到跟前,便听得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啧啧,真可怜哦。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身世却是这般凄惨。” “我要是有钱,定要将她买了去。” “嘻嘻,有钱你也不敢!你家河东狮还不把你吃了?” “她敢!那黄脸婆要是敢说一个不字,看我不休了她!” “咦?嫂子,你怎地来了?” “少拿那黄脸婆吓我!她来了我也这么说哎呦!谁呀?谁揪我耳朵!啊!啊!夫人!你怎么来了!啊!轻点,轻点!我说着玩的,你莫当真,这么多人看着啊” “死鬼,打个酱油还一去不回了,僵绳一松就给我来事!谁是黄脸婆!快给老娘滚回家去!” 一个中年汉子嗷嗷叫着被个肥硕女人一脸怒容揪出了人群。 几个先前打趣他的人又是一阵哄笑,看完了夫妻档戏码,便又扭头继续指指点点。 好不容易钻进人群,这时倾池方才看清了人们围观的内容——人群正中一个年轻女子跪在地上,长发散落,颈项低垂。看不清面容,只依稀由小巧的下巴和窈窕的身段能确定这是个姿容秀美的女子。 她的身边铺着个白色布帛,上面写着数行文字。 这时人群中身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念着:“家乡水灾,投奔亲友。岂料年迈双亲身染重病,撒手人寰。现盘缠用尽,孤苦无依,望卖身与好心人,为奴为婢,只求苟活,小女子离氏于纯泣谢。” 听罢人群又是一阵唏嘘,却不见一个人出手帮忙。 倾池感到十分揪心,不忍见到一个弱女子凄惨至此,想帮忙,摸摸荷包里为数不多的银两,无奈回头四处寻找容渊。希望他能出手救上一救。 “雷家少爷来了!”有人惊叫。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让开!让开!” 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凶神恶煞的拨开围观的人,清出了一条道来。 只见一个身着锦袍之人摇着折扇慢慢踱过来。此人面容俊美,但神情阴鹜,眼底青黄,一看就是贪杯恋色之徒。 倾池顿感事情不妙。 果然,那男子扫了地上布帛一眼,嘴角挂起□□。欺身上前,擒了那姑娘一缕青丝在鼻端,深深嗅了嗅,说道:“在我的地盘卖身么?如此,便跟了我可好?” 那姑娘慌乱中抬起头来,一张精致小脸上剪水秋瞳,眉如新月,眼中泪光盈盈如受惊小兔,我见犹怜。 “嘶~”人群中抽冷气的声音响起,那雷家少爷眼中也是一片惊艳,急不可耐的紧抓住姑娘的手腕,“还犹豫什么?快跟小爷我走吧!” “不!求求您放过我!”姑娘惊叫。 “哟!你不是卖身吗?卖与谁不是一样?再说,跟了我做我的小妾,吃香喝辣,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雷家少爷对她的反抗不以为然,继续拉扯。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帮起了腔:“雷少爷就放了这姑娘吧!她一个外乡人,又是个孤女您那么多房妻妾了,也不差这一个” “唉,这姑娘跟了他,怕没几天就被折磨死了”有人低声窃窃私语。 那姑娘闻言,挣扎的越发厉害。 “住口!我雷大爷想要的,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贱民说不了!我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他眼中狠戾一闪而过,“刚才说话的,统统给我打!” “是!”那帮恶奴领了主子的命,满脸残暴举着皮鞭就要向人群抽去。 顿时人群惊窜。 “住手!”倾池实在忍无可忍,冲过去和他理论:“青天白日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呦呵!今天小爷我撞大运了!接连遇见两个美人儿!小爷看你面生得紧,想必也是外乡人吧!不妨告诉你,我爹是当地首富,县官老爷尚且还顾忌三分!没有钱摆不平的事!在这永安城里,我什么都不怕!今儿我就把你们两个人都收了,看谁敢再说半个不字!” 说罢便上前扯她的衣袖。 倾池陡然觉得刚才太过鲁莽,却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可她一个弱质女流,即使使尽全力,也敌 分卷阅读7 不过男子的蛮力。手腕被拽的生疼,绝望之际,眼角掠过一片白色衣袖。 来人正是容渊,只见他速度极快,衣袂翻飞,姿态沉稳。还未等她看清,便后纵丈余,稳稳落于地面。再看那群恶徒,均或躺或跪,哀嚎声一片。 这手法过于出神入化,人群震惊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是一片叫好。 容渊也不恋战,只轻轻颔首道:“大家速速散去,免得再生事端。” 想必被这雷家恶霸欺压久了,人们也怕他们回过神来再滋事伤及自身,纷纷散去。 倾池压下心里的疑问,将那姑娘扶起,对容渊道:“我们也快些走吧。” 他点点头,在前方引路,几人三转两转到了一个偏僻巷子,才敢停下稍作歇息。 “别怕,他们应该不会很快追来。你还好吗?”倾池有些担心,毕竟这姑娘受了那么大的惊吓。 “小女子离于纯,多谢二位恩人救命之恩。”她突然跪倒在面前,生生吓了倾池一跳。 “举手之劳,姑娘请起。”容渊面色如常,虚扶一把。 倾池突然想起刚才的疑问,奇道:“容渊,你竟还有这等身手?” 他似是笑了一笑:“雕虫小技,对付几个常人还算绰绰有余。” 倾池心底对他又多了几份仰慕。不由得觉着自己看人的眼光甚是精准。内心幸福感充盈。 “姑娘今后有何打算?”他自是不知道她内心百转千回,对离姑娘问道。 离姑娘眼眶顿时泪水涟涟:“不知。如若公子小姐不嫌弃,我愿作奴婢,跟随二位。” 倾池自是不忍见她再流落街头受人□□,可是囊中羞涩,也是无计可施。便望向容渊。 “我二人有事在身,带着姑娘多有不便。”他蹙眉。 看他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倾池心生怜意,抢着道:“离姑娘想必饥饿劳碌了,不如我们先用餐,之后再做打算。” 离姑娘眼巴巴望着容渊神情许久,终是微微点点低下了头。 这时倾池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雷家恶霸在这城中横行,我们在饭馆客栈要是被他的爪牙发现可怎么办?” 容渊语气波澜不惊:“无妨,他们已经不记得方才发生的事情。” “嗄?”倾池和离姑娘诧异。 “我习过术法,已对他们施了忘诀。” 倾池无语。 作者有话要说: 额,第二个偶像出场。 第9章三人两间 倾池一路失魂般晃悠到饭馆。心内一遍遍念叨:“人俊,体贴,会医术,功夫卓绝,熟知术法,多么强大的存在,我真是太幸福了。” “小姐?”怯生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啊?”她这才回魂。 眼前饭桌已摆上几道小菜。倾池大囧,飞快扫了眼容渊,他好像没发现自己的失态。 好险,她暗自道。 “离姑娘请用。”他语气谦谦,一派温润。 “公子叫我阿纯就好。”离姑娘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 一顿饭吃的悄无声息。容渊自是不多话,阿纯时不时看他一看,又继续低下头,神情羞涩。 倾池心中警铃大作。 “阿纯,你不是还有亲友可投靠么?不如,我们送你一程,如何?”她翻翻盘中青菜,状似无心道。 “阿纯自幼与要投奔的亲友从未蒙面,只是听已故的老父亲说过。若公子小姐愿意收留,阿纯愿永远跟随。”眼神含羞带怯望了眼容渊,顿了顿,又亟亟补充道:“阿纯什么都会做的,绝不给二位带来麻烦!” “果然啊,狼子野心。她一定是看容渊对我言语举动恪守礼道,认为我二人非夫妇,或者感情不好,才觉得有机可乘。不过既然被我看穿了,定然要早早断了她这念头。”倾池心道。 于是便再接再厉:“只可惜我二人独自相处惯了,有外人在终归还是别扭。” 离姑娘脸色有些灰败,“公子小姐恩爱有加,羡煞旁人。” 容渊有意无意看了倾池一眼,用杯盖拨了拨浮表面的茶叶,也未言语。 只可怜倾池掘井自己跳,虽成功误导了阿纯,但在容渊面前也算丢尽了脸。 急于挽回一点颜面,她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我们并非夫妻。” “恩?”四道目光齐齐射向她,二道惊喜,二道若有所思。 倾池暗暗捏了捏拳头,算了,今天拼了。 “我们是未婚夫妻。”她想一巴掌把自己拍死。心内长啸——自作孽不可活,古人诚不我欺啊! 这八成算是表白了吧?她心中恹恹。 容渊仍然一副沉默是金的派头,冷眼旁观,任尔闹腾。只是在阿纯眼光转向他时,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 倾池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见阿纯脸色又暗上几分,朝她轻声道:“小姐好福气。” 闻言倾池心中邪火腾腾——她怎么不说公子好福气?容渊是好,我就那么差么! “既然如此,”阿纯强打精神道,“阿纯也不给公子小姐添麻烦了,就此拜别二位恩人。” 看着她泪光隐隐,想着阿纯终归是名弱女子,倾池心中不忍,转头问容渊:“我们还是为阿纯安排好去处吧。她一个女孩家,才出虎口,要是路上又遇见歹人这可怎叫人放心。” 容渊这才从容放下手中茶盏,赞许的朝她点点头:“也好。” 倾池面皮一热,不由的为刚才的私心暗暗内疚几分。 详细问了下阿纯远亲所住城镇,向饭馆小二细细打听了一番,得知由此城向南,需再行上三百里。算一算也就几天功夫,容渊却是犹豫了一阵,看着倾池眼中期待,最终答应了。 是夜,三人在城中寻了个客栈落脚。打算第二日天亮便带阿纯上路,送到她远亲家安顿。 到底是大城镇,客栈比以往的都要宽敞明亮许多。小二很是机灵,老远迎了上来:“三位,住店吗?” “正是。”容渊笑容谦谦,“二间房,这位姑娘一间,”复又看了看倾池,“我二人一间。” 一句话雷得众人外焦里嫩。 就算是未婚夫妇,还没成亲怎的好住一起?礼法不容。更何况他们本就不是啊! 阿纯似是也震惊不小。 倾池面色通红:“还是三间吧”心中暗自腹诽,这容渊当真腹黑,我当时只是权宜之计,信口编的,他还真配合,羞人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就算当真对我有情,就算家中无长辈制约,这事可不能开玩笑啊! 他却无半分玩笑之色,远目外面天空,定定道:“我二人一间。” 话语未落,一道惊雷闪现,刚才还晴朗的天气说变就变,浓浓乌云不知何时翻滚夜色中。让人莫名的压抑。 倾池胸口灼灼,略感不适。他皱眉看向她,似是早已料到,目光中却不含爱怜。 他本不是轻浮之人,倾池自然信得过他。这样说定是有他的道理。压下心底怪异心绪,也就没再坚持。 小二便呵呵笑着引三人去各自的房间。 第1o章 分卷阅读8 诉不尽情丝万千根 阿纯这一天受了不少惊吓,已然困乏,又不好打扰他们,道安之后便自己回房间休息了。 容渊似是有什么事,只说出去片刻便离开了。 一天下来,倾池只觉浑身粘腻,便叫来小二帮忙张罗洗澡水沐浴。 水色氤氲,她退下衣袍,将从未示人的地方显露出来。 那是枚金色不灭忍,赫然刺印在她前胸位置。 从她有记忆起,它便一直跟着。见证着她绵绵的寿命和经历的种种。 倾池深知它的存在异于常人,便也作为秘密深藏。 梳洗完毕,倾池又等了一阵,仍不见容渊回房,百般无聊,便走出房间透透气。 出门便是一条小径,散漫行了几步,便见得一处不小的后院。时值盛夏,院中花草繁盛,草木扶疏,树影斑驳。衬着繁星点点,俨然一派好景致。 繁星? 她疑惑,刚才住店的时候明明见天中有乌云,几时放晴的? 正在这时,倾池瞧见院落一隅立着一人。那人单手向下一落,隐约一道金光隐匿身后。 “容渊?”倾池认出那人身形。 “是我,”他朝她颔首,“天气转好,出来走走。” “是啊,这天说变就变刚才我好像看到一道光?” “想是奔波劳累,你看花眼了么。”他口吻打趣。 倾池哑然。 心中又把自己骂了一遍,在他面前,自己就像个痴儿。平白无故的哪里来的光,又给人当做笑柄。 心念一转,赶紧转开话题:“前几日在郭大哥家你我二人同住一屋实属无奈,今日这样委实不好罢” 他负手而立,姿态清雅,口中说辞却让人喷饭:“我身上银两不多了。” “” 是了,倾池原本就没什么积蓄,近日吃穿用度都靠他一人。他也不是棵摇钱树,为了她远途奔波,还倒贴银子,实在是个亏本买卖啊。 思及此处,倾池满面愧色:“真是拖累你了。” “无妨,银子可以再赚。只是又得委屈你。阿纯姑娘虽身世可怜,但我思量你应该不愿与陌生人同住。再者,你和我一处比较妥当。”他眼中隐有担忧。 倾池不知道他所谓的妥当是何意,却是满心欢喜。 活了这么多年岁,一直渴望被人关心而不得,如今竟唾手可得,被人呵护的感觉熨帖身心,有种置身梦中的错觉。 “我一生孤苦无依,从不奢望有人真心对我。这段时日,却是我活了这么久最开心的。容渊,”她终是问出了口:“我喜欢你。你,可否喜欢我?” 她不问是否喜欢,而问可否喜欢。因为,她怕他给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她怕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已。倾池心知女儿家应该含蓄内敛,不应该这样贸然表露真情,可她不想再等了。 她怕一旦错过,他便不在那里。 她怕一旦心怯,情缘便已逝去。 花前月下,她就这样直直将他望着,不给半分退缩的机会。 他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花落云起,万物俱寂,仿佛度过了千秋万载。 “我自然喜欢你。”那一瞬间的怔忪一闪而过,他的唇角微微扬起,眼中情谊清清浅浅。 这一刻,仿若天地间便只他一人。情关一动,万劫不复。 倾池话,又是一种震荡。 老天眷顾,虽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让她与常人不同,也受了许多罪。而今能有他真心相伴,心中却也是万分知足了。 侧目望向容渊的方向,心底变得软糯一片。 劳累一天,终于支撑不住。渐渐眼皮打盹,私会周公去了。 沉沉暮空隐有红光闪现,皎洁月光渐渐被黑云遮蔽。 屋内人闭着的双眸蓦然睁开,峰眉轻锁,瞬间身形隐去。 第11章深夜遇怪 一缕若有若无的异味萦绕在鼻端,倾池身体实在乏困,皱皱眉,不予理会。片刻那气味越发浓郁,竟是一片腥臭。让人忍不住作呕。 倾池强压下身体的不适,睁开眼。 椅榻空空,容渊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 她突然有些慌神,正要起身,却被眼前景象骇住。 晶莹的月光下,一具淡红物体出现在房间正中,似是幻象不可捉摸,却慢慢由虚转实,颜色也转为猩红,那东西似人非人,勉强可以称之为“脸”的上面竟有一硕大黑洞,碗口大小,正阴阴渗出血来。 一切太过诡异,早已超出了她的认知。倾池浑身瑟瑟发抖,仿佛置身噩梦之中。脑中空白一片,竟是半分也不能动弹。 那怪物转过身来,似是发现了倾池。桀桀怪笑逼近过来。 倾池心知大事不妙,想跑已然来不及了。 它伸手便向她胸口袭来。 近距离看的格外分明,那手上指甲个个都有三寸长,冒着幽幽寒光。 紧要关头,倾池侧身一躲,只被它拍到了左肩,灼热的疼痛立即蔓延。便瞬间全身无力,半倚在床头,粗粗喘着气。 见被她躲过,它愤怒嘶叫了一声,单手扼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仍袭向她胸口处。 倾池自知这一劫是躲不过了,只紧紧闭上了眼睛。 耳边却是那怪物一声嚎叫,直冲耳膜。心知有异,急忙睁开眼。 容渊不知何时出现的,已然将怪物制住。此刻他口中念诀,掌中金光顿现,单指一弹,强光没入怪物身体。只这一招,它便化作烟尘散了。 倾池看的目瞪口呆。 容渊刚转面朝向她,还没待她出声,他身后又出现两只怪物,形态却与方才的不尽相同。 那两只怪物悄无声息,竟齐齐向他袭来。 他根本没发现! “小心!”倾池直觉迎上前去死死抱住他,一个转身,用整个后背挡住攻击。 “”剧痛钻心,她死死咬住唇不愿发出声音。 月光下,容渊表情古怪。没有任何动作。 见倾池受伤,那两只怪物似乎受到莫大的鼓舞,一只径直伸出数寸长的血爪攻我心口。 “嗤!”指甲没入她心口,翻搅着,她喉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意识几欲昏 分卷阅读9 阙。身体下滑,他忙出手扶住。 他低头望着她,却仍默在那里不动。 模糊间见另一只绕过她直取容渊面门而去。 “不要!”倾池不知哪来的气力,竭力扑向他。 之后,浓稠的黑暗将她吞噬。 她依然没死。疼痛使她转醒。 片刻之后方才回过神,回想起刚才的一幕。 “容容渊”她声如蚊呐。 没有应答。 倾池心疼欲裂——难道,他已经? 强行拉回意识,她慌忙寻找。 “我在,”黑暗中,温热的手掌覆住她的,“你别动。” 听到他的声音,倾池松了一口气。 勉强抬起眼皮,发现自己躺在他臂弯之中。紧接着,蚀骨的痛感又将她拉回一片昏沉。 几度昏迷转醒,天慢慢亮了。 再次醒来,他已将她放置床上,却仍维持那个姿势。他低头直直看着她,眼中意味不明。 “你,没事吧?”看他眉头紧锁,倾池本能的伸手抚上。 “无碍。”他答道,又接了一句:“怪物已被我屠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身体遭受重创,实在无力问太多。知道他没事,这就好。 他默了片刻,忽然道:“你不疼吗?” “怎么会不疼呢?”倾池牵强笑笑,说话间牵动了伤处,肺腑难受的几欲死掉,嘴角鲜血仍在外流。甚至都能感觉得到心脏似要被活生生的搅碎,简单的疼痛二字又怎么能形容的了。 怕他担心,她强压住不适,只低低的咳着。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救我?——明明,你那么害怕。”他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仿佛有了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看不清,捉不住。 “我说过,我喜欢你啊。即使这样的景况有一万次,我也会毫不犹豫替你去挡。”复又呕出一口血来,凄凄惨惨笑着:“再者,我其实是不死身。” 不敢抬眼看他,倾池喃喃自顾自说道:“我骗了你。也许,我根本不是人,我活了岂止百岁,却一直这副皮囊,不老不死。你瞧,心被剜碎,我竟然还能活呢” 心下逐渐黯淡:“不是我想骗你,只是不敢与你说。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又怎么和你说呢?” “你别怕我啊,”她闭上眸子,眼眶湿热,“我虽和别人不一样,却从没害过人。一定是哪里错了,我不会是妖怪的我只是单纯的喜欢你而已,我不会害你的” 半晌没有动静。她不敢睁眼看他。许是早就被自己吓坏了。 我们的缘分怕是尽了吧?她的嘴角爬上一丝苦楚。 许久,他终于出声:“你喜欢我什么?我有哪里好到可以让你不顾所有呢?”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似是自言自语,“你知道我会术法,我不需要旁人保护。也从未有人想过保护我。” 见他言语之间竟没有半分惧怕的神色。倾池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平复了下,终是望向他的眼中,勉强笑道:“虽活了这么久,你是第一个让我倾心的男子。我说喜欢你,便是真的喜欢。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对你的心思都会一如既往。你有危险,我自然不会不管不问。哪怕博尽我全力,我也定要护你。” 他似乎思索一会,眸内恢复往常的温润,淡淡笑容浮了上来:“即是如此,你更要好好保护自己。我会术法,寻常妖怪奈何不了我。你虽寿命长于他人,却手无缚鸡之力,再遇此情形,切忌硬上。”停顿半刻,又道:“其实投宿之时我就发现天有异象,附近必有妖魔作祟。在院中也是在探寻其动向,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只怪我,怕吓着你,没有及时道与你听。” 倾池只觉得他心思绵密体贴,又哪会怪他?情关一动,顺势搂抱他的腰身,“你不怕我就好。别赶我走。” “傻瓜。”他叹气,手掌轻轻拍拍她后背安抚,“你伤重。在此多休息几日。我叫店家打些水来帮你擦拭。”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人看,没动力,没话说。 第12章第一次亲密接触 时值清晨,容渊早已将房内狼藉收拾干净,叫来小二,只说天热,想沐浴净身。客栈的人夜间均被他使了昏睡诀,没人发觉晚上发生的事情。那店小二不疑有他,立刻将洗澡水备好。退出房间之前嬉笑着望了眼床榻布幔中的倾池,眼色暧昧。 她不由脸红了。 容渊道她身上有伤,不及时清理对康复无利。见她举动困难,便坚持替她沐浴。 尽管以前有过二次亲密接触,可倾池毕竟一个姑娘家,仍是不好意思。但也没其他好法子,很是为难。 他也知如此不合理法,柔声道:“将我双眼束上白绫便是。” 也只能如此了。 这澡洗的甚是纠结,脱衣、沐浴、穿衣,容渊全程一条龙一对一服务。倾池紧张的面皮抽搐一番又一番,节奏紧凑欢快直逼将军令。 虽不能视物,他仿若开了天眼,举止有度,不该碰的一点没碰到,竟是丝毫不差。 她私心却是希望被他不小心沾点便宜去的。这样一来,便更能理所当然赖上他。当然,这种话只过过心就罢了,说出口来还不丢尽老脸。 慢慢放松下来,她方才想到一个人——“这样一来,怕是耽误帮阿纯姑娘寻亲了。” 此时,他正欲将她胸前长发撩到后面清洗,手指温度隔着发丝传来,酥酥麻麻。 “恩,她走了。” “几时的事?”她有些诧异,身体不由前倾。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刚才“梦想”成真——他手掌直接覆上她的前胸。 她石化。 那手似乎也僵了,半晌忘了动。 身后气息略微停顿,那手便快速收了回去。 “今日清晨,”他清了清嗓子道:“我只说你旧疾复发,怕是不能再与她同路。遂雇了马车,交予她些许银两,叫她独自前去了。” 按照倾池此时的真实意愿,应该将他按倒,□□,接着仰面狂笑:“今儿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他多方反抗无效,终顺从于她。 而现实是——倾池强压下内心杂念,扯出一个笑来,故作平静,道: “也好,即使送她前去也总有分别的一天,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去探望她吧。” “恩。” 之后两人均无话。 待她衣着妥当,他除去白绫,不知道从哪里找出粒药丸让她服了,又在她伤口涂了满满几层药水,便让她休息。 空旷大殿阴霾森森,处处俱显一片诡异青黑之色。两侧八角云柱高高耸立,上面盘踞冰甲火螭。四周火焰猎猎,忽明忽暗。 大殿正中低低跪着几人,形态各异。这几“人”似人非人,相貌丑恶,有的身体肥陋,头部带角,有的像被剥了皮的人,浑身血红,五官不分。此刻却俱是一副惶恐的形容。 石阶层层叠叠蜿蜒而上,最高处筑起一个巨大的金漆座榻,上面俨然斜斜靠 分卷阅读10 着一名男子。此人身形高挑秀雅,金色黑色交错的祥纹锦袍逶迤至地,乌亮青丝随意披散着,别添一种慵懒风情。面部却被一枚银色面具掩住,只看得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苍白瘦削的下颚。 身侧暗处立着一人,黑色衣衫,谋士打扮。 一名妖冶女子自座榻后方黑暗处袅娜行来,如烟紫色轻纱下一袭抹胸衬得□□若隐若现,入艳三分。无骨柔荑伸向他,声音娇媚入骨:“魔君。” “夜姬。”宝座上的面具男子朝向她邪魅一笑,接过她的手顺势将那柔软的身子微微搂在胸前,单手端了一爵酒慢条斯理的饮着。 良久,跪于下端的一人忍不住开口,声音嘶哑怪异:“在下无能,未能得手。请魔君降罪。” 他低眼把玩手中杯盏,半晌方才沉沉笑了一声。 “你们可知我找了她多久?蠢材,幸亏你们没有得手,毁了她,就坏了我的大事了。”开口的声音竟然很是悦耳纯净。 “我们魔界被他们欺压不止千万年,是时候催动万端魔神现世了,这样好的契机怕是再难寻求。”黑衣谋士躬身进言。 “那是自然,你们仍旧按我原先说的去做,切记,不可伤她。”面具下的唇角勾了勾:“有件事,还真得感谢他。” 第13章我答你应便是诺言 这几日,倾池除了吃就是睡,乖乖扮演废柴角色。容渊几乎一步不离在她身边。多数时间闭目养神,在她无聊的时候也有一搭没一搭的陪她说话。 她心里满满当当,觉得很圆满。头一次觉得浑身带伤的日子也很惬意。也渐渐忘却了当初见到怪物的恐惧。 在他悉心照料下,七八日倾池便恢复大半了。只是那心口绞痛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只能慢慢将养。不过除了痛倒也不影响什么,又待几日,二人便准备上路了。 倾池身体并未完全康复,自然是走不得路的。容渊一改往日苦行憎做派买了辆马车,将她安置车内,自己坐于辇前专心充当车夫,驾起车来。 那夜互诉心意,倾池便已当他是她的男人。他举止间却仍生疏有礼,与之前并无不同。她虽没嫁过人,却也知道,寻常爱侣间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心下怅然,隐有不甘。 思前想后,倾池决定主动。 马车在官道上不缓不慢前行。她掀起布幔,他背影挺拔沉稳,轻风拂过,白袍翩跹。 她小心爬出,坐在他身侧。 “外面风大,你怎的出来了?”他瞧她一眼,语含责备。 她嘻嘻笑着:“无聊得紧。你陪我说说话吧。” “恩。” 等了片刻,没再见他开口。倾池不满,倾身向前搂住他腰肢。 他低头看她:“倾池,别闹。” “你说喜欢,定是敷衍我。”她安静伏在他腿上。抽抽鼻子,故作委屈。 他轻笑,摸了摸她的头顶:“为何这样想?” “我跟常人不同,那样都死不了。你当我是妖怪,怕我还来不及,自然不会真的倾心于我了。”这是倾池的真心话。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他,恐怕早逃命去了。发生这些状况,他尚且能够心平气和与她相处一处,算是相当有魄力了。 “诓骗你对我有何好处?”他含笑道:“你虽是不死身,却纯净良善,没有害人之心,我又为何要怕你?” 倾池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不禁折服于他的勇气:“你不觉得,我这身体太过怪异么?” 路途偶有颠簸,他将她略微歪斜的身体扶好,默了默:“也许你命格如此。人物异象我见过许多,天道自有道理。你也无需为此介怀。” 他一介凡人却能如此澄明,倾池有些汗颜。 现下看来,自己却是对他了解不多。先前只觉得他风姿绰约,通晓医术。相处这些日子,渐渐发现他武功术法都了得。如今圣上推崇道家古法、占卜长生之术。举国风气皆是如此,寻常百姓家也有很多将子女送去道场修行。看来,他应当也是其中之一。 关于他的一切,他不说,她便不问。 他知道她的秘密却不介意,这便很好了。 “我生来无父无母,便是名字,也是自己取的,”倾池静静闭上眼睛,斜倚在他肩上:“倾池何等幸运,有你陪在我身边。便是不去那暨阳之地,就算日日受尽痛楚也甘愿了。” 他定了定,突然空出一只手来揽住她肩膀,语气带着些许郑重:“我知你一人久居世间受尽世态炎凉,很是郁结。但暨阳之地不去不可。我虽可调制药方日日给你服用,但那只是暂除疼痛,却解不了根本。我不愿见你在我身边最终却一病沉疴。” 他甚少主动亲近她,这样的搂抱让倾池心下欢喜。 心弦一动,仰头吻上他光洁的下巴。 他低下头看她,眼神微微错愕。 倾池原本有些害羞,看到他这般神情却突然生出调戏他的念头。 伸出食指在他侧脸颊细细描绘,感受着他的僵直,她笑得狡黠:“我听你的,为了你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也会乖乖随你去那暨阳之地。但是你可得好好待我。” “自然。” “你得答应我,一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 “好。” “你得时刻陪在我身边。不准偷偷离开。” “好。” “哦,还有,你不能像对旁人那样对我疏远,我不喜欢。” “好,都依你。” 走走停停行了几日,他对待她虽仍有礼有节,却不像以往那般生疏客套。倾池不动声色瞧着这变化,心下暗自欣喜。 第14章灵谷险象 卷恒谷是个很美的地方。 容渊说,如果抄近道,这是去暨阳之地的必经之路。三日之后,他们到达这里。 卷恒谷位处青要山正中。三面环山,一侧临水。巍巍山林鸟啭莺啼,郁郁葱葱。溪流清澈见底,鱼虾嬉戏。淡淡白云萦绕其间,虽是山谷,却好似人间仙境。 远远望去,犹如一幅丹青水墨画卷在眼前铺开,美不胜收。 谷中是一个小镇,点点房屋点缀在这青山绿水间,别有一番风味。 走在镇子里,倾池突然有种莫名的怪异感觉——大白天的,街道上竟空无一人! 容渊眉头紧锁,俨然也发觉了这桩怪事。 挨着敲了几户人家的门,无人应答。 “难不成,这是一座空镇?”倾池奇道。 容渊没有答她,似在思索。 “吱呀”一声,身后有动静。 倾池连忙回头,一座破旧的院子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位老妪探出头四下张望。 看到了他二人,她仿佛受了惊吓,赶忙回身进去就要关门。 “老人家且慢!”容渊跨步上前。 老妪犹豫了一下,手握木门扇,上下打量他们一会道:“二位有什么事吗?” 容渊鞠了一礼,温和笑道:“我二人路过此处,想借宿一宿。却见镇中空无一人,这是为何?” 闻言,她眼中似有恐慌, 分卷阅读11 对二人招招手:“快进来,屋里说话。” 容渊倾池对望一眼,跟了进去。 待他们踏入院门,她伸头往外往往,便赶紧把门关了起来。 屋中陈设简陋,家中没有旁人。老妪招呼二人坐下,转身端了两杯清水给他们。 道过谢,容渊倾池静静等着她开口。 她面色不定,片刻后好像下了决心,道:“天色将晚,今夜老身收留你二人在家中歇息。明日天一亮你们就赶快走——越快越好!” “老婆婆,镇子里发生什么事了吗?”倾池忍不住问。 她叹了一口气:“二位有所不知。我们镇子名叫卷恒镇,家家户户都是世代生活在这里。卷恒谷人杰地灵,镇子上的人们也都和善恭亲,家人、邻里间相处融洽。我老婆子虽然孤身一人,左邻右舍每日对我照拂有加,日子倒也舒坦。只是不知怎么的,这几个月来,镇子里发生了一些蹊跷事。先是无故发生一些争执,后来变成大打出手,再后来”她顿了顿,好像想到了极可怕的事,“大家都像变了一个人,不,他们根本都不象是人了!他们、他们竟然失去了人性般,长辈卖儿易女,孩童互殴为乐,更有甚者,男女不顾廉耻,当街就最近,一到夜晚,他们都出来滋事,白天却全部躲在家中” 她浑浊的双眼含泪:“我实在饿得很,只在白天敢出来找吃食。好端端的镇子,却生生变成了人间地狱!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怎么会这样啊!” 倾池大骇——竟有这等事! 想想那场面,阵阵凉意爬上了脊梁骨。不由得握住容渊的手。 他拍了拍她的,似是安慰。眼光转望向窗外,面色沉沉。 因着上次那几只怪物,倾池也算见过了大场面,虽然听闻此事,心中梗得慌,却也不是很害怕。 老婆婆又自顾自悲伤了一阵子,便交待了番让他们晚上千万不要出门的话。二人点头应了。 卧房中,看着即将黑透的天,倾池心下惴惴。 容渊早已不在房内。天色甫一黑,他交代她在房中等他,便独自出门了。 他这人心怀慈悲,定是出门看个究竟去了。她知道他有些本事,应该不会怎么样。但老婆婆说的场景在她脑海中一遍遍浮现,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 约摸已近子时,外面果然传来声响。 声音忽远忽近,依稀分辨出有男有女。似有重物砸落,夹杂着一片片哭声叫骂声。 倾池心头抑郁,隐隐作痛。 此刻仅着亵衣,胸口处淡淡光束透出。 犹豫了片刻,她缓缓伸手解开衣带——如玉般的洁白凝脂上,那不忍灭花朵泛出幽幽紫光。 她怔怔,这是第二次了。 上次遇到怪物的那一夜,便也瞧见胸口隐有紫色泄出。当时情况危急,没做他想,事后还以为看花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不出所以然,便不再想。 等了一会仍不见他回来,心中不安逐渐扩大。 他不会有事的。她这样跟自己说。 拗不过担心,倾池决定在门缝中看上一看。 第15章心蛊 人间炼狱。 皑皑月色通明,那场景让人不忍直视。 这边,几个成年男子殴打一个老者,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老东西!说!你把家里的金锭子藏哪去了!” 老者抬头,一脸鲜血淋漓,眼光却是凶狠无比:“嘿嘿!你们这些犊子!老子把王二家狗剖了,藏狗肚子里去了!老子就不告诉你们!有本事打死我啊!嘿嘿嘿~“ 那边,一个妇人掌掴一个稍稍年轻点的女子:“小浪蹄子!叫你勾搭我家相公!我打死你!” 被打的女子死死揪住妇人的头发,啐道:“呸!瞧瞧你那模样!人老珠黄,难怪你相公厌烦你!” “你说什么!”妇人气急败坏,打的更使力了。 “他说要休了你跟我过!你死心吧!”年轻女子丝毫不以为耻。 “爹啊!别杀我!我不敢了!”一个七八岁小男孩边跑边哭叫。 “死小子!敢往老子酒里撒尿!被我逮到你死定了!”一个壮汉手持明晃晃的菜刀在后面追。 突然,那男孩脚底踩到了什么,脚底一滑,栽到倾池所在的院落门前。 眼看着壮汉就要追到。倾池赶忙将门打开,拽起男孩就往里拖——“快进来!” 那壮汉速度极快,三两步竟到了跟前,单手就把门拦住。呆呆看着她,裂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哪来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老子今天不教训儿子了,老子来疼疼你吧!” 伸手便捏住她的小脸,将臭烘烘的嘴巴凑上来。 倾池一急,张口咬住他的手。 “——哎呦!贱人!”他吃痛放开,却一巴掌扇过来。 她躲不过,生生受了。 顿时眼冒金星,几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形。 此时院门大开,屋内是藏不住了。又怕给老婆婆招来祸端,倾池只得向外跑去。 那汉子跟后面边追边叫骂。 一路上跌跌撞撞,眼前全是人与人之间的争吵厮打。如魔音贯脑,喧嚣瘆人。 胸口疼痛加剧,倾池额前汗如雨下,只是下意识的不停迈动双腿,却又不知该跑向哪里。心里只一遍遍默念着:容渊!救我! 不分方向跑了不知多久,她回头望望,那汉子不见了。 这时看清了周遭环境——此刻置身在一个偏僻的巷弄的尽头。 向后靠着墙,她阖目,轻轻舒了口气,身体有种异样的感觉渐渐清晰。象是羽毛搔在心间上,痒痒的,有种淡淡的渴望。 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倾池一惊,睁开双眼。 眼前出现四五个男人,眼神幽绿,正一脸狰狞对自己□□着。 身前被挡死,身后无路,倾池绝望了。 他们动手撕扯她的衣服。 她挣扎,尖叫。但无济于事。 衣服一件件被剥落,倾池歇斯底里的嗓音终归沙哑,再也发不出声音。她的力气已经用完,动作越来越慢。 他仍然没出现。 没有人来救她。 肮脏的手在她身上乱摸,莫大的愤懑、屈辱袭来。冰凉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心如死灰,她闭上了双眼。 这时,她心里、脑子里全是他。 魔怔般,未经人事的身体却不再抗拒。 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粗鲁的手劲小了些许,有技巧的在她身上点燃簇簇火焰。 柔软的腰肢被掐住,男人丑恶的身躯覆了上来。倾池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弓起迎合。 男人嘿嘿笑着,伸手欲除去她仅着的内衣。 突然耳边几声闷哼——那男人便不再有动作。 强大的气流在周遭扬起。 倾池微微睁开了迷离的眼睛。 是他。 他终归还是来了。 容渊眸中神色阴沉,似是极大地忍耐与——愤怒。 那几个男人不知何时已然倒地。皆是口吐鲜血。 她看向他,脑中却是一片绯色糜荡。 他看她良久,眼中情绪激荡复杂,却仍未说话。 分卷阅读12 只是脱下外跑,矮身覆在她身上。 待他触碰到她的一瞬,她伸出□□的手臂将他紧紧环住。 他一僵,身体微微退后。 她不带半点羞耻之心,迎身过去。全力贴上他的躯体,贪婪的汲取他的体温,鼻端满是他的味道。 “我是那么的喜欢你”沙哑的声音低不可闻。双手抚上他的脸庞,她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魅惑的一笑:“容渊,我好热啊抱我” 五感震荡着她玲珑的曲线。眼前的她有着不同往日的风情,诱惑之至。 胸中有异样的情绪在翻腾,一直放在她身侧的双手突然紧紧抱住了她,他低头将她狠狠吻住。 口舌绞缠,唇齿之间全是她芬芳的味道。 倾池不禁轻轻嘤咛出声。 衣袍滑落,胸前不灭忍散出幽幽金光,映入他的眸中。 他定住,眼神□□瞬间褪去。用力推开了她。 倾池呆住。 月光下,泪痕未干,嘴角凄然带笑:“你却是为何?” 容渊眼底似乎有片刻的挣扎,之后清明一片。缓缓道:“我带你回去。” 第16章五炁之心 摇曳烛光下,简陋的屋内端坐着两名男子。一位洁白衣衫,面容清雅端祥。一位衣袍艳红如火,剑眉飞挑入鬓,面如冠玉。 两人自顾自饮啜手中茶水,半晌无话。 红衣男子翘着二郎腿把玩手中杯盏,轻笑一声,终于开了口:“我不是来跟你大眼瞪小眼比定力的,你知道,我可没那么闲。” “哦?”白衣男子也不看他,声音温润:“我只知道,你素来也没什么事可忙。” “好吧,我不与你置气。我承认最近闲的发慌,不过这可不能怨我。天枢宫本就是可有可无,天人自有命数,渡劫飞升,反之也是造化。这度厄星君的名号,我早就不想担了。那些仙娥神女终日来烦我,没办法,我只好下来看看你这老友躲避一下。”红衣男子揉了揉额角,似乎很头疼。 白衣男子恍若未闻,并未接话。 红衣男子也不介意,眨了眨狭长的桃花眼,目光热诚将他望着:“老友,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没有。”简明扼要。 “耶?你这就不对了嘛,一副拒人千里的神态,好歹你我万载交情下界有段时日了,你就没遇到啥有趣的人或事么?” “你想听什么?”白衣男子终于转脸向他,淡淡道。 妖孽般的面孔凑了上来,一副趣味浓厚的口吻:“方才我赶到的时候,与你缠、绵、悱、恻的那位女娇娥是谁呀?” 那张超凡俊逸的容貌上堆起极不相符的八卦神情,仿佛写满了告诉我吧,快告诉我吧! 白衣男子不动声色的伸出一只手推开他,神情严肃:“她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五炁之心。” 红衣男子满脸不可置信:“这世道果真要命,连一个天地五行之气凝结出来的物什竟然都出落得如此标致!不但聚成了人形,还是个女体!”继而想了想,“难怪我近身的时候感觉到她气息怪异、似有似无,不若凡人妖鬼,不似神祗仙魔。” 白衣男子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如今世间已千载安宁,万物累世欲孽已然生成浊气,怕过不了多久就要造成大灾难,或天灾,或**。无论哪种,都必将生灵涂炭。天生五炁,三化朝元。五炁之心,乃千年天地五行良善之气所聚,以此为媒,必能净化世间浊气,也省却屠杀之举。” “也是。罪恶之体无论人鬼妖魔本就该杀,不过能有别的途径解决自然更好,也不会给无辜者造成伤害。这灾难究竟何时会发生?”一双桃花眼不复之前的轻佻,微微敛起。 窗边白衣男子仰望夜空,月色皎洁。 “天府宫司命星君、天机宫上生星君已夜观天象,形势岌岌可危,怕是不出几个月了。” “你怎么肯定她就是五炁之心?此事非同小可,需谨慎确认才是。”红衣男子一改常态,正襟危坐道。 “五炁之心与世间恶煞浊气是有感的。当初我循着气息大致辨别了她的方位,隐于她所在市井之中。借着一些由头,我探了她的脉象气息及近年出现的症状,再就是她身上金色不灭忍刺印,已然可以确认无差。” “你打算怎么办?” “引五炁之心到九曜神台炼化,以神之谒谛净化世间浊气。” 俊雅的面容没有一丝迟疑。 红衣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她可知晓?” “她并不知情。”峰眉微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份。她本是天地纯良至善之体,需得心甘情愿到达九曜神台,才可当净化之媒,若有不甘或是怨念,必会影响效果。我先前设计骗取她信任,借口领她去个处所修养,方才引了她来。不过路上也遇到一些魔物阻扰,为免五炁之心被其损坏,我只得时刻在她左右护她周全。” 红衣男子以袖捂嘴,乐道:“想不到堂堂执明神君也做起奶妈的行当了。只不过,我看那五炁之心眉目之间倒是流露出对你生出的真情意,只是可惜了话又说回来,看你方才巷弄之中那番做派,不会也对她?”一张俊脸满是看好戏的形容。 白衣男子也未恼怒,答非所问:“此处地处远古神山青要山腰眼位置,为凡世间最良善之地,亦是最容易受蛊惑的所在。只有绝对无私之人,才会免于此祸,比如这家主人。但凡人终归是凡人,有几人没有七情六欲?魔物选在此地下手,就是想扰人心神,诱人命盘错乱,借机破坏五炁之心。这里的人们本是累世善良之辈,受此劫难,命格皆会偏差,还需设法救上一救。我方才,也不过受其影响罢了。” 语毕,似乎没有再谈的打算,整了整衣袖道:“你之前出现的不合时宜,我怕她发现对她使了昏睡诀。算算时辰也该醒了,我去瞧瞧她,你也速速离去。” 不等他回话,便款步转身出屋。 红衣男子不紧不慢喝了口茶,口中自言自语:“装什么呢?一个真神,能被寻常欲魔扰了心智?当本君刚飞升成仙那么好骗啊?” 艳红衣袂一闪,昏暗烛光依旧,屋内却再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颜同学粉墨登场! 第17章替身 倾池醒来的时候,身边是那位收留他们的老婆婆。此刻她正佝偻坐于床边,端着一碗汤药,缓缓搅动着。 看见倾池睁开眼,老婆婆很是欣喜:“姑娘,你醒了?” “婆婆。”倾池点点头应了声,只头有些昏沉,精神倒算还好。 “他呢?”四处打量了下,容渊不在屋内。 隐约记得自己仿佛被什么蒙蔽了心智,不知廉耻的投入他怀中,还有他热烈的吻。 那一刻的她胸中直直的刺 分卷阅读13 入她的心里。 思及此处,倾池不免隐隐难过。这些日子,他对她的态度总是暧昧不明。 “你相公帮你配药去了。他将你带回来的时候你昏迷不醒,想是在外面受了不少惊吓吧。你这孩子,说了晚上千万别出门,你怎么不听呢?幸亏你相公将你救了回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把这药喝了,他刚煎好的。”婆婆絮絮叨叨着,将碗递了过来。 “恩。”倾池依言直起身子,接过碗小口小口喝着。 “倾池。”门外轻轻叩了几声,容渊推门走进来。 “她刚醒。你们小两口说说话,我先出去了。”老婆婆笑着将碗收了,起身向容渊道。 “有劳老人家了,您早点歇息吧。”容渊微笑作礼。 老婆婆点点头,走出去时细心将门关上。 “你感觉怎么样?”他落座在她身边,看向她的目光温柔。 倾池有些迷惑,眼前的男子依旧往日般温润。两人袒露心迹后,他待她虽一贯彬彬有礼,甚至可以用客套来形容,只有鲜少的三两次肢体碰触。但她也不是很介意,只当他性子冷清惯了,只要他心中有她便好。 当他主动亲吻她的时候,她雀跃,还有一丝的不可置信。可是为什么他要那般无情的推开她,难道,是因为她被歹人非礼让他身为男子的尊严受辱?当时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冷淡,甚至让她有种感觉——其实,他并不爱她。 “倾池?”温暖的手轻握住她。 倾池垂眼,那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她能感觉到他淡淡的温度伴着龙延香,透过他的指端渗入她的心尖。他给她的感觉从未这么真实。 鼻尖发酸——也许,他有他的想法,他不说我便不问。只要,他愿意要我陪着,那样便好。 唇角扯出一个弧度,倾池缓缓开口:“我没事。” 他帮她掖了掖被角,“此处确实凶险异常。人们皆被魔物影响,迷失本性。”顿了顿,“方才你我二人,也是受其蛊惑,不必记挂在心上。” 倾池心下顿时明了,难怪自己情绪难以抑制,差点被歹人□□。想来是自己错怪了他,他习过术法,定力也高于常人,虽暂时被蒙蔽心智,但还是比自己清醒许多,推开实为君子之举。 倾池将头埋入他怀中,声音闷闷:“我以为你嫌弃我了。” 容渊失笑,轻轻拍了拍她后背:“怎么会?只是暂时怕是走不了了,镇子上这么多人凭白遭灾,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这是自然。”倾池点点头,“外面好像没有声音了?” “我只使了诀让他们暂时昏睡,但解决不了根本。你自调养身子,一切有我。” “你且小心。” “恩。” 天色微明。确认床上女子已熟睡,容渊略微沉吟了下,走出门去。 立身院中,他口中默念几句,须臾,只见一道光芒闪现,一名艳红衣袍的男子翩然而至。 “刚才还轰我走,这么着急又将我招来,难不成想我了?”红衣男子一脸慵懒笑意,闲散靠在树旁。 “孜颜,此次找你是有正事请你帮忙。” “咦?老友忒谦虚,还有什么事是执明神君搞不定的?”桃花眼眨了眨,似笑非笑。 容渊并未理他,径直道:“欲魔自知不是你我敌手,均已避往别处。只是此镇凡人皆被蒙蔽心智,昏睡太久有损魂魄。至于怎样使其清醒,我也别无他法,准备前去天同宫向天衡真人讨教。天上一日,凡间一年。我不在的时候,唯恐倾五炁之心发觉,生出怨念,也怕她遭受不测。为了确保万一,还需你出手相助。” “好说,反正我也闲着。难得你肯开口求我一次,就当卖你一个人情。说罢,怎么帮?”孜颜嘻嘻笑着。 “你化为我的模样。”默了默,“收起你的性子,别叫她起疑。” 妖孽般的俊脸垮了下来,“这可不好办。我这样数万年了,哪能说改就改?再说,硬要将我扭成你这样无趣的石头”接了一记冰冷的眼刀,慌忙改了口:“好吧,好吧,本君尽量。” 容渊点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她身有旧疾,日日靠药丸抑制痛感。药放在行囊锦盒之中,每日清晨一粒。” 皱了皱眉,又道:“未免她有什么意外,尽量时刻伴她身侧。” 孜颜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真没看出,你对她还满上心~” 容渊薄唇抿了抿,不再言语。 清风拂过,院中只剩红衣男子一人,面容望向卧房,若有所思。 第18章上界寻法 相处这么久,倾池从未觉得容渊这么的——活泼。 清早醒来,方睁开眼,便对上他一双炯炯双眸。 倾池吓了一跳。 他巴巴将她望着,语气些许兴奋:“你饿了没?我给你煮了面,快来尝尝。”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呈到面前。 倾池受宠若惊,小心端过来,轻尝一口,皱了眉——真咸。 “怎么样?好不好吃?”兴奋的眼神转为殷殷热切。 “还不错。”紧迫的眼光中,又咽下一口。 这是他第一次为她下厨,心下十分感动。原本难吃的面竟也尝出了几分佳肴的味道。 “原来我还有这等天赋。”语气洋洋自得。 倾池乐了。 ——一向严肃淡然的他竟还有这样童趣的一面。 见底,容渊又道:“还要不要?我再帮你盛一碗?” “不,不了。我已经饱了。”她怯然摆手。再吃下去,会齁死人的。 “啧,可惜了,我第一次下厨,锅里还有不少呢。”他面带惋惜。 倾池失笑。赶忙转移话题,“我们出去走走吧。” 白日间的青石板街道上已空无一人。只偶尔闻得几声犬吠。 平素总离他几步之遥的容渊一改往日疏离,与她接踵摩肩而行。 望望他俊雅的侧颜,心念一动,倾池伸手抓住了他。 高大的身形一滞,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执的手,略微思索了一下,反手一扣,变为主动松松握住。 倾池心间暖意萦绕,唇畔荡开了花。 “你想到什么好法子没有?”心里记挂着镇上的人们,倾池问道。 “耶?”他望她一眼,似有不解。 倾池思量一阵,“如你昨日所说,现逢乱世,妖魔横行。这镇上人受其蛊惑迷失心智,你虽让他们暂时沉睡,但终归不是彻底解决之法。”顿了顿,“人命胜天,遇上这等事理当慈悲为怀,能帮则帮。我知你习过术法,但终归也是凡人道术,在妖魔面前应该胜算不大。若是你已有了主意尽管全心去做,不必为我考虑,横竖我这病痛已久,去那暨阳之地也不愁早几天晚几天;若你真的无计可施也不必勉强自己,人命皆有定数,尽力便好。或者,我们可以寻求道行高深之人前来相助。” 她语气虽刻意放轻松,但不难听出悲悯的意味。 容渊面上神色复杂,默了片刻道:“我知道。” 握着她的手 分卷阅读14 不由紧了几分。 心里有些感叹:“执明神君,这五炁之心果真是天地间万般良善凝华而成,竟有颗菩萨心!” 卷恒镇看起来比昨日更加破败,横七竖八倒下的物件及斑斑血迹,可见夜间景象有多么惨绝。 气氛凝重,二人均久久无话。 倾池回忆起昨夜动魄的经历,仍是一片心悸。 “容渊。”她停了脚步,斟酌了一下方才开口。 他亦止步,静静看她。 “昨夜如若你没及时赶到,我受人侮辱,今后自是没脸见你。”她浅笑,“我想过了,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不想做你的负累。待到达暨阳之地我身体康复,便跟你习些术法,日后也可自保。你看,可好?” 她一片恬淡轻柔的笑容灼了他眉间一贯的漫不经心。心绪莫名有些不宁,他移开目光,低语:“也好。” 渺渺云烟缭绕,琼台玉阁之中,隐约可见两人相对而坐对弈正酣。 “执明神君百年未到我天同宫中陪我老头儿下棋,要不是遇上难事,怕是请也请不来罢。”手执白子的老者慈眉善目,正是天衡真人。 棋到中盘,头绪纷繁,趁思考的当儿他方才开口。 被人点破,对面的端华男子仍是一派从容,不徐不疾落下一粒黑子。 “真人说笑了。我此次奉命下界所办之事本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卷恒镇的凡人皆被欲魔迷了心智,尚且想不到好法子化解。真人素来精通斗魁之法,故容渊特来讨教一二。” “卷恒镇?”天衡真人讶道。“此处小老儿倒是知道。此处位于青要山中,灵气充盈,为凡间最为良善之所在,但也会为大大有助于魔气滋长。魔物挑在此处下手,只怕想将其化为万魔滋生酝酿的温床。听你所言,镇中人应是已经魔气入心,若不尽快解除,这些人躯体皆会变为魔皿,假以时日便会催动宿恶之首万端魔降世。”语气突然紧迫,“不不,单单魔皿,尚不能引发万端魔降世,他们真正想要的,怕是那五炁之心。五炁之心被他们佐以魔皿炼化之时,才是真正大难临头之日。到那时,非但凡间,五界皆会生出浩劫。” 容渊皱眉:“依真人所见,应当如何?” “其实也好办,屠了那些凡人即可。”天衡真人笑得牲畜无害。 容渊面皮抖了抖:“真人。” “哈哈,执明神君还是这般性子,果真开不得玩笑。”天衡真人轻飘飘又落一子,“屠了他们倒是个法子,只是有违神道。你既然已寻得五炁之心,便无妨。五炁之心为天地灵力凝聚而成,虽无魂魄,却有精气。只需汲取其一部分精气便可驱逐入侵的魔气。” “此举对她有何影响?”容渊面上无甚表情,随着黑子落下,棋盘左下方占据了极大的一片。 “她?你是说五炁之心么?”天衡真人看着几乎成定局的棋盘捋捋胡子,很是苦恼,“影响自是有的。原本就是全靠精气支撑的东西,失了一部分虽不至死,倒是会慢慢的五感皆失,久了记忆情感也会模糊,昼夜若年老去唔,大致如此吧。” 半晌未见对面的人再有动作,天衡真人奇怪看了一眼。 ——执明神君,在走神? 察觉到他的眼光,容渊敛敛心神,匆忙摁下一子:“我输了。” 未及天衡真人反应,容渊起身拱手施礼:“多谢真人赐教,容渊谢过。” “只是,诶?”人影已然不见,天衡真人单手挥向虚无,如一片摇摆的荷叶。 ——“只是你这明明必胜的天元棋盘,怎么就一招变成死局了啊?你倒是告诉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是很喜欢孜颜的。 第19章万端魔 月光如华,夏蝉低鸣。小小院落中,女子手持书卷,纤细的身躯依偎在男子怀中。男子一袭白衣胜雪,单手支颐,另一只手轻轻放在女子腰侧,目光若有若无扫向她姣好面容。 清风拂过,女子一缕青丝顽皮散落,男子便含笑将它顺到其小巧的耳后。 女子抬头看他,笑意缱绻。二人目光胶着,漾起万分情意。 容渊神识初到的时候,眼前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牙关紧了紧,未露身形。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冷意,男子颤了颤。 “怎么了?”女子抬手抚上他的臂膀。 “起风了。天色已晚,你早点歇了吧。”男子状似无心扫了眼院子一隅。 “恩,晚安。”女子乖巧应道。 安顿好倾池,男子回到隔壁卧房,门栓一闭,摇身变回翩翩红衣绝世美男的相貌,正是度厄星君孜颜。 “出来吧,孜颜恭迎正主儿归位。”语气戏谑。 光芒展现,正主儿身形显露,白衣黑发,旷世之姿。却是背向他,连正脸都没给一个。 孜颜嗤笑一声,走到椅边坐下,自斟一杯茶水浅酌一口,莫名道:“老友啊老友,本君纡尊降贵当了几日的奶妈,你也不道谢,只给伦家看后脑勺,这却是唱的哪一出?” 容渊只觉心绪烦闷,转过身来张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几日可还好?”沉默片刻,终于出声。 孜颜恶趣味被撩起,欠身作受宠若惊状:“感谢神君挂念,小仙甚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不是说你!”素来平静的脸庞隐有青筋跳动。 孜颜本就是个聪明人,见好就收:“回神君,倾池这几日也甚好。并未察觉到什么。” 容渊斜睨了他一眼:“你都是这般,照顾她的?” “咦,老友,这话说的。我可是发乎情止乎礼,除了你看见的,可再没半点亲密的接触了。你走得那么急,也不说明平素都是如何与她相处,存心教我为难嘛。她只把我当做是你,即是做戏,我也不能辜负你所托。这可是你临走时交代的,‘不能叫她起疑’,又得‘时刻伴她左右’。唉,早知受人之托如此之难,我当初也不该应了你。”语气似是有些哀怨。 容渊不语,孜颜百无聊赖以指扣桌:“话说回来,你们平素,也是这么恩、爱的么?” 容渊横他一眼。 孜颜仿若未见,依旧自言自语:“她对你可依赖的紧呢。其实无需我盯着,她自己倒时时粘着我,除了夜间,白日都是三步不离左右,我感觉自己像带着鸡崽儿的老母鸡。这番样子,还真看不出是个已经活了几百年的。”眼珠一转,语气里带着些许的羡慕,“你们要真是寻常夫妻,定然羡煞旁人。” 容渊这时走过来,也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凉凉道:“我在天同宫听天衡真人说,妙净仙子似乎在四处打探你的消息。” 孜颜抚额:“不带你这样威胁人的啊老友,你既然不爱听,我不说便是。” 容渊喝了口茶水,不做声。 整了整艳红的袖摆,孜颜正色道:“此去你该打探到化解之法了?” “正是”。幽深眼眸似有怔忪,缓缓道:“汲 分卷阅读15 取五炁之心的部分精气,即可驱逐此处沾染的魔气。” “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以前在六壬神诀书中倒是看到过此法,以善灵之气降服恶魇之戾。但此法似乎对五炁之心本体有极大的创伤。” “可能,会丧失五感及记忆,昼夜华发。”部分内容被略去。 孜颜却是皱了皱眉,道:“你可要想好。没了五感和记忆,她是否愿意甘心跟你去九曜神台。毕竟,她现在只是一个凡人的身份。这些东西对凡人来说,可是极其重要的。若她生了怨念,可是得不偿失。”继而想了想,道:“若将被魔气入侵的凡人除去” “此法不妥。镇中百姓众多,且皆为无辜之身,岂能为了保全她一个,让那么多人枉自送命?”简短几句,已有取舍。 孜颜摇了摇头,笑道:“想来的确是我多心了。我原先竟然以为你对她生出了些许情意。也是,向来无情无义的神君怎么会对一个连魂魄都没有的东西起了兴趣?” 容渊并未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目光微冷:“先前在客栈中中我曾与妖魔交过手,彼时它们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应是想毁了五炁之心。但此地肆虐的魔物却并非如此,那晚我出门查探,本是它们极好的机会,但却并未对她下手。他们想借助凡人躯体作为魔皿,将五炁之心炼化,引万端魔降世。” 孜颜惊得掉了下巴:“万端魔?好家伙,他们原来打的竟是这主意!凡间不够,竟想吞了整个五界!” 容渊沉吟一下,道:“此事万万不能耽搁,还得尽早打算。” 孜颜俊脸侧向他:“你待如何?” “自是不可让她知晓。我且寻个借口在此逗留数日,趁她不觉摄其精气。” “这对于你并非难事,只是”孜颜一脸嬉笑:“你若是不忍,我可替你去办。” “我自有分寸。”容渊面上冷了几分,连眼神也懒得留给他一个。 夜半,人声沉寂,星月瑶瑶。 第2o章不灭忍 倾池一觉睡得踏实,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此时容渊正在院中与老婆婆聊天,婆婆满面慈祥笑着看他,容渊端坐在她身侧,手中似乎在忙着什么。 倾池走近一看,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符纸,握笔在上勾勒出看不懂的线条。 婆婆见她来了,笑着招呼:“你相公厉害,连道术也精通。咱们镇子有救了。” 容渊冲她点点头,目光平静。 “你想到应对的法子了?”倾池欣喜万分。 此刻他已全部写好,将一摞厚厚的符纸折好,道:“我思索几日,想来以这宿土之道对付,应是有效。一切均为我的揣测,且试试看吧。” 倾池走上前接过,仔细端详片刻。抬起脸看着他,目光殷切:“何时去施符?我同你一道。” 他微微避开那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镇子人家少说也有上百户,待将符纸全部部好,已费了大半日的光阴。倾池将最后一张端正贴在一户门楣上,抬袖擦了把汗,终于舒缓吐了口气。 人们还在沉睡,街道上略显冷寂。站在其中,看着一排排房屋门上的黄色符纸迎风招展,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在一个大户人家做丫头的时光。 那也是个小镇,和卷恒镇差不多大,连布局都十分相似。她的主家是镇子上数一数二的大户,虽家道殷实,主人家却从上到下都很和善。 她是当家主母的贴身丫头。倾池生的俊俏,又伶俐乖巧,主母很是喜欢,见她孤苦一人无依无靠,每当有一些好的点心绢帛,都想着留一点给她,也经常拉着她说一些贴己话儿,俨然以长辈而不是主子的身份待她。那是倾池活了这么久少有的体会到的世间亲情。 好景不长,冬季里柴房走水,将这个大户人家烧了个干净。勿论房屋财产,就连活人都寻不着几个,主母也在大火中丧生。 倾池自是没有被烧死,那时她被压在垮塌的屋梁下,眼睁睁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只恨自己没有一点能力去救他们。 事情过后,她兀自难过了许久。这以后,对于他人的示好她尽量视而不见——既然无法报答,何必接受别人的一片真心?到最后,只剩自己徒增感伤。 想着想着,倾池有些沮丧,坐在门槛石上。 容渊走到她面前,柔声问道:“累了么?” 倾池很自然的将他一只袖子拽过来,摸出他的微凉的指尖熨帖在自己脸侧,轻声细语:“不累。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指端温热绵柔,容渊低头看向她。 耳边幽幽叹息声响起:“幸好,我遇见你了。” 幸好,我爱上的人是你。我不再惧怕命运,只为倾尽这一世与你相遇。 森森大殿内,金漆座榻上的男子端坐,原本一泻而下的青丝玉冠高束,平添了一份儒雅气质。 “百里峥嵘,我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禀魔君,谷中凡人皆被我等散播的魔气入侵,不日将尽数化为魔皿。”黑衣谋士躬身道。 “很好,”他赞许的点点头,“她呢?” “谨遵魔君吩咐,未曾伤她半分。此时仍在镇上。” “魔皿的事他们大概已发现,应会想法化解。不过却不打紧,炼化魔皿有的是时间和办法,重要的是那五炁之心。五炁之心若要为我所用,不能强取,需她甘愿才可。此事得我亲自出面。好了,你下去吧。” 目光放远,似是自言自语:“有段日子没见,你是否安好?” 容渊端着汤药进屋的时候,倾池正在发呆。 她觉着今日容渊的态度和前几日有些不一样,对她仍温润亲近,却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具体有何不同却又说不上来。想着想着,便微微气苦。 容渊自是不知道她心中的百转千回,轻声唤了她一句。 倾池转过头来,见他手中汤药,叹了口气:“活了这么久,我头一次有了孱弱千金小姐的感觉。” 语气略带自嘲。言罢便将碗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药到口中,先是苦楚,回味却是苦中带甜,丝丝清冽。似乎和平日的味道不大一样。 也没多想,倾池调皮的将碗底朝下,笑道:“神医,我这个患者可还配合?” 他抿了抿唇,亦扬起微微笑意:“不用着急。过几日符纸起了作用,解除镇中魔气,我们就走。” 倾池将头埋在他胸口,莞尔:“他们比我重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不着急。” 容渊抬手,顺了顺她的发丝:“恩。你且睡吧。” 说罢转身离开。 倾池阖上门扇,依言歇下。 躺上床,便感觉睡意沉沉。未久,意识尽数散去。 容渊现身床前。俯身瞧了瞧,见她呼吸均匀有致,确认已然沉睡。 他单手触上她胸前。 手下触感柔软起伏,心里有丝异样飞速略过。 稍稍定了心神,口中念念有词。 隔着衣衫,金色不忍灭光芒幽幽泛起,随着口诀愈加明 分卷阅读16 亮。片刻之后,只见不忍灭花形穿过衣物,层层叠叠浮在半空。 淡淡蓝色光华由她胸口溢出,顺着花形扶摇直上,径直汇聚他掌下。 梦中的她蹙了眉头,身躯微微动了动。 容渊收了口诀,掌心一翻,方才蓝色光华聚成一颗圆润珠子置于其中。 他将它囊与袖口。正待离开,她又动了动,被子滑落肩头,口中似在喃喃。 声音低微却清晰:“容渊。” 他怔住,低头瞧她。 她仍在沉睡,刚才只是呓语。 他面上没有表情,伸手将被角拉了拉,重新掖好。身形一动,便没了踪影。 这时,榻上之人睁开了眼,神情一片清明,却是没有一丝睡意。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剪水双瞳,看不出心中所想。 沉夜寂静,满天星斗。小镇上空薄薄蓝雾笼罩,如烟如霭,片刻后缓慢散去。 一间寻常屋舍内,中年夫妇躺在床上,依旧陷于沉睡之中。 光芒闪现,白衣男子凭空出现,正是容渊。 他举步走过来,俯身端详床上之人。只见二人鼻息渐稳,面色仍是青紫。 容渊又打量了几处人家,确定刚才施法已略有成效,只是由于一次摄取五炁之心的精气有限,尚不能驱逐他们入侵已深的魔气。 微微放下了心,便敛去了身形。 第21章苏公子驾到 这一日倾池迎来了个意想不到的故人。 那时艳阳高照,容渊在外采集草药。她闲极无聊,正独自一人在小院门口逗弄老婆婆养的小黑狗。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极其熟稔的清朗声音响起:“请问姑娘,这里可是卷恒镇?” 倾池闻声回头,来人书生打扮,青衫长褂,相貌平平,身形却是清逸修长——竟然是苏智! 两人均错愕了许久,半晌才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苏智素来白皙的面色理,便也没说什么,只谦和拱手,感形怕是劝不走他的,想到以后他与容渊朝夕相处,心下叹了口气。 原本说要近午才返回的容渊出门不到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容渊进门的时候,倾池正和苏智抓鸡。 老婆婆是个厚道人,本来就视容渊和倾池为全镇的大恩人,对他们礼遇有加。这下恩人的亲人来了,自然热情非常。非要把生蛋的母鸡宰了招待他们。劝阻无效,倾池和苏智只好客随主便,但是总不能坐着等吃饭,主动提出帮她打打下手,婆婆笑着说:“我老婆子一个人习惯了,做顿饭而已,也不用你们帮衬什么。要不,你们帮我把鸡捉了。”然后到灶间忙去了。 倾池虽做过不少营生,平日却偏爱吃素,所以很少杀生。苏智一介文弱书生,这种事对他来说更是绝无仅有。当下两人犯了难,但话已出口,总不能叫老人家上串下跳去捉吧,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于是容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鸡飞狗跳的场景。 小小院中鸡毛漫天飞舞,忙活得热火朝天的二人身上头上挂着几根,看起来有些滑稽。 那母鸡急着逃命,竟没头没脑冲着容渊站着的院门而来。他身形未动,只单手一擒,便将它拿下。 二人这时方才发现他。 倾池身形狼狈,心里更加狼狈,和苏智站在一处,突然有种被容渊捉奸在床的局促感。 微微脸红道:“你回来了这是苏公子,他不放心,来找我的” 呸!语毕差点吞了自己的舌头,心里暗恼——笨嘴笨舌,越描越黑! “你就是那个郎中啊!”谁都听得出苏智口中的敌意,“多谢你对倾池姑娘这么多天的照顾。未免不测,此行我专程来寻她。以后我就和你们同路了。” “容渊,”容渊淡淡点头,算是见过礼,不着痕迹将鸡递了过去,苏智顺手接了。 然后——容渊微微昂头负手而立,苏智浑身狼藉拎着鸡 形态间优劣态势差别立显。 倾池无语了 第22章匿者有异 一顿饭吃的倾池很心塞,两个男人教养极好,可能碍于脸面,还算相敬如宾,就是过于冷淡了些,话自然也没几句。老婆婆心思细腻,望了一阵,看出个头绪来,只心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小儿女的心思嘛,无非如此,便也笑着没有点破。 饭后,各回各屋。老婆婆家本就简陋,能睡的也只三间房,原本三人各一间,这下苏智来了就不好办了。总不能让二个男人睡一间吧,于是倾池提出让出原本自己的睡房给苏智,去跟老婆 分卷阅读17 婆挤一起。苏智乐呵呵的表示同意,便屁颠颠的进屋收拾去了。 想了一想,倾池觉得还是有必要跟苏智说清楚一些事情。容渊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苏智对她的想法,也许是性子孤高,没想着言语上占他上风,所以从头到尾没有和苏智说明自己与他的关系,不管苏智能不能感觉的到,为了避免以后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挑明了为好。如果苏智接受不了,便由他去吧,横竖自己也许不了他什么,如此拖累更是辜负他。 决心已定,倾池便移步去找苏智。 他正在屋里整理行李,看见她来了,高兴的很,赶紧让座。 “苏公子,”倾池轻轻唤他。 “叫我苏智便好。”他坐在床沿,将包袱里的衣物一件件细致折好。 “苏智,我有话对你说。” “嗳?”他微微抬头,眸光清澈。 倾池直直望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其实,我已倾心于容渊。” 他折衣物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忙碌:“我知道。” 这下,倾池迷惑了:“你知道?” 苏智这时已收拾妥当,转身正面朝她,眼底仍旧往日般温煦的笑意:“我不是瞎子,看得出来你和他的关系。只是,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坚持。你应该察觉我对你的心意,以前从未对你挑明,是因为我觉得时机未到,现在才知道以前错的多离谱,机会是被我自己生生错过了。我不会放弃,即使你心里没有我,我仍然会陪着你去你要去的地方,直到确保你安全无虞。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只是想默默守在你身边,等着你回心转意。”笑容略带自嘲,“他很优秀,我有些嫉妒他了。” “可我不想再拖累你” “这是我的坚持,若你仍不改心中想法,送你到目的地,我便离开。”语气执着。 倾池几度张口,却是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天衡真人处归来,这已是第二日。 夜半,容渊依旧在倾池睡梦中潜入房间,摄取部分精气。一切对于他来说再简单不过。收了法,他不自觉的低头端详了她一阵,未见有何异常,便微微放下心来,从房中消失。 未久,白色身形出现在漆黑夜色。衣袍翻飞,他悬于夜空之上,心中默念法诀,掌心珠子便化为一片幽幽蓝雾,在镇子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 随后他去了几户人家一一查看,那些人昨日青紫的面色隐有回转迹象,眉间瘴黑略微消却。看来,是五炁之心精气起了效果。 身后突然仙气渺渺,不需回头便知道来者何人。 来者正是孜颜。 他倒没像平日一般跟容渊打趣。脚跟刚落稳,便上前探视床上凡人。 “看来天衡老儿说的确实不假,五炁之心果真有效。”孜颜语气认真。 容渊点点头:“再需几日,便能尽数驱除魔气。” 孜颜却敛了眉瞧他,正色道:“我总觉着有些不对。” 容渊抬眉,示意他说下去。 孜颜便接着道:“我离开之后也没走远,就在青要山中吸灵吐纳。这青要山不愧是远古神山,灵气充沛,实在是仙家修仙养身居家旅行必去之地” 发现话题扯远了,他清清嗓子继续:“白日间我感到一股强烈的魔气,便以神识感应,发现正在卷恒镇中——你竟然没察觉?” 容渊面色沉静如水,丝毫不感意外:“应是为五炁之心而来。此人虽以匿形术敛了周身气息,但可以肯定是个造诣极深的魔。我看不穿他的本体,也不知是何方妖魔,但从他对待五炁之心的态度可以确定,他不想伤她。我猜想,他们想要炼化五炁之心引万端魔现世应当也需要她内心甘愿方可。” 微微思索了下,又道:“此人潜伏在她身边已久,甚至早于我。他应该对五炁之心气息有感,但不能确定,所以迟迟未下手,直到我出现,他方才确认了她的身份。当初我化为医者初入凡间之时,确实也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只当做寻常魔物,无暇顾及。现如今的情势来看,却是不好对付了。” “这是为何?难不成以你我法力,降不住区区一个魔物?”孜颜很是不屑。 容渊耐心解释:“因着他以往跟五炁之心私交甚笃,此次也是借着保护她的由头而来,时刻伴在她左右。若我们强行降服他,一旦让五炁之心察觉,唯恐生出事端,对净化之事不利。” 孜颜啧啧称奇:“真看不出,这魔物也是打的感情牌啊!以往神魔斗法,如今斗情。你们俩虽是一神一魔,却都想到一块儿去了!许久不下凡间,却不知现下崇尚以色侍人啊~” 容渊倒也不恼,只由着他讲。 知道容渊早已知道魔物在侧,应会有所防范,孜颜便也放了心,扭捏摆了下高挑的身段,眨了眨桃花眼:“她对你情根深种,咱们是占了先机的。若那小子不轨,想挖你墙角,我还是找个时机随你们一道吧,多个人防着他总归好些。”接着甚是大气的拍了拍容渊肩头,“放心,女儿家的心事我可比你这木头通透许多,此事本君必会全力挺你哦!” 容渊以一记惊雷术回答他。 简陋斗室中,端正打坐的青衣男子微微睁开双眼,透过支起的下悬窗远目夜色中零星飘散的微蓝光华,嘴角爬上一丝诡异冷笑,随即合上眼,再无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谁有异?你说呢?你说呢? 第23章赠情物 昼夜交替七回,来到卷恒镇细数已逾十日。 倾池察觉到近日身体有些异常。 这一日清晨,她对着铜镜打理长发,木梳滑落发端,再度执于手中,竟发现一根银丝闪烁。 潜意识不想去思索,她微微勾起红润的唇角,心下却是一丝怅然。 容渊推门进来,便看着她坐在那里对镜发呆。 倾池含笑望他,将木梳递了过去。他静静走过来,默契的接过梳子替她梳理一头秀美青丝。发香丝丝入鼻,手下动作不觉轻柔几分。 眼角瞧见几缕银色夹杂其中,凉薄的唇抿了抿,并未言语。 她突然回转身,伸出手搂住他的腰身。姣好的面容紧贴他的胸膛,听着他安稳的心跳,心中不安慢慢散去,只觉得即使万丈绝壁也不再惊惧。 似是习惯她这般,他便停了动作,任她抱着,双手轻轻回拥了她。 “结发夫妻,结发夫妻。常听人说,男子给女子绾了发,便就是许了一世的约定。”倾池粉面含笑,抬头看他,“容渊,你替我绾发,可好?” 纯净无暇的容颜楚楚,微带桃花色,清澈的眸子如一弧清泉映照在他万年如冰的心底。很久以后再回望,仿佛时光依然定格在那一刻。 他便笑了,轻语道:“你坐好。” 倾池感觉眼眶温热,不想他看见,急忙转身坐稳。 他便依言为她绾了简单的罗髻,然后变戏法般从袖中取出一物,为她插于髻中。 她照了铜镜,是一只翠玉步摇,精致小巧。 “这是 分卷阅读18 当初路过永安城买的,早想为你戴上。你,可还喜欢?” 这是第一次他赠与她东西,此时拿出来颇有些定情的意味。 他的心里原来如此记挂她。泪水终于滑落,倾池喜极而泣,不住点头,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容渊低低叹口气,放下木梳,双手置于她肩头:“卷恒镇魔气已除,明日便可启程。倾池,我不愿见你日夜被宿疾所困,只求早日到达暨阳之地,也好让我不再忧心。” 他全心为她,她自是感动又幸福。心里满满当当,眼里也全是他。 “容渊。”低低唤着。 “恩?” “我想要一个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我们成亲,可好?”语声带着几分羞涩。 他笑,改握住她的手,“好。现下最要紧的便是你的身体。等你好了,我便娶你。” 她便泪湿了眼,再不去探问一些事情。 离开的时候,镇上的人们已然完全康复,对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却都尽数忘记。原来容渊怕他们醒来后会被过去的阴影所扰,累及生活,乱了命数,便对他们使了忘诀。只老婆婆一人知晓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不堪的事,代大家对他们千恩万谢,道他们是全镇的救命恩人。 苏智自是跟着他们一道离开。看见卷恒镇的事情有了圆满的解决,小镇繁华热闹,镇民和善躬亲。他一改先前的态度,对容渊赞叹且钦佩起来。容渊只谦和道略通术法皮毛,这也只是尽了本分而已。 看见两人相处比前日有了改善,倾池心里宽慰许多。但是既然和容渊已私定终身,苏智在旁总是不大方便。虽容渊不提,她自己倒觉得别扭,那苏智却是一片好心,赶也赶不走,整日如影随形,话唠般叮嘱她生活起居种种,俨然她的跟班加老妈子。无奈她只盼着早日到达暨阳之地,也了却他一番残念。 第24章途中遇贼 倾池病了。 也称不上是病。在卷恒镇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身体有些异常。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 出来的时候是盛夏,现下已时值初秋。五谷丰收,黄叶遍地,本是温度适宜的季节,倾池却感到寒意瑟缩。她以为宿疾所致,怕容渊苏智担心,也没对他们提起,只多裹了些衣物在身。 自打容渊送她翠玉步摇,她便时刻带在发间,有时抽下细细把玩。这小小步摇,满载了他对自己的一片情意。每次触摸,温暖便荡漾心头。 这天行路途中休息的时候,她将步摇握在手里端详,却惊觉那抹清翠的颜色望在眼里混沌一片。 揉了揉眼再看,又隐约清楚了一些。 这不是第一次了。不知何时起,她的视力大不如前,视物时好时坏,暮色降临的时候更甚。 其实不光视力,她的听觉也有些退化。苏智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经常会漏掉一两句,只得请他重复一遍。 她偶尔会恍惚,以往她记忆力很好,过去数百载的岁月一直深深刻在脑海里,那些人物,那些是非。现在却渐渐地对不上那些发生过的事和人了。 这样也好,她在心中苦笑。那些本就是早已逝去的人,念念不忘的唯有自己。以往只有想着过往才真切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如今有了容渊的生命已经很完整,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也许只有忘记,才会真正的放开。 她的变化缓慢而细微,又掩饰的极好,但容渊和苏智却是心思细腻之人,却怎么会没有发觉? 只是两人各自怀着心思,均没有提。 他们也没有提及,倾池发间明显增多的银丝。 自打那日赠送步摇,每每清晨倾池便赖着容渊为她绾发。她一向乖巧懂事,却在此事上近乎偏执。说是赖,却也是一副女儿家撒娇的形态,容渊便笑着依她。一来二去,再也不消她多言,这活儿便被他自觉承包了。 面对这般“闺房逗趣”,苏智虽一脸不满,却碍于身份,也没说什么。 虽说精气神有时萎靡,但有他二人一直陪在身侧,倾池还是很开心的。 虽然有先前买的马车代步,但倾池是女子,苏智又是名文弱书生,一路休息一路行,脚程自然不快。日子这样慢慢的过,不知不觉,三人结伴已有数日。 容渊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书,闲暇时一遍遍颂着。 倾池听不懂,凑上前去看了一眼,那书皮上写着几个字——《大乘佛经》。 佛经?容渊不是崇尚道术的么? 倾池很是疑惑。 容渊便道,天下诸道并不冲突,兼是引人向善。万物皆可修行,修行强大自身却不是为了自身,旨在救渡众生。何时能做到佛家“六度”、“四摄”,便能永世脱离轮回苦海,到达涅槃彼岸。若修行只是为了自身欲望,强大到巅峰之时,就是心灵被束缚都极致之日。 倾池似懂非懂,只觉得高深莫测。 容渊喝了口水,将书递给苏智:“苏兄,此书个中奥义甚妙,有空你也看看。” 苏智便接了,只是面色有些难看。 由于赶路,他们并没有走官道。但途径几处城池乡镇看得出,最近世道不太平。 一路上再没见着妖魔祸乱,所谓不太平皆是**。大到广贴榜单征收兵卒征讨邻国,小到盗贼宵小白日横行,颇有点人心惶惶的味道。 彼时他们正坐在路边休息,偶有见着百姓驮着包袱,拖儿带女形色匆匆。一问,逃荒的避祸的皆有。 容渊抬头望天,天空苍茫无波,平静的表象下似有安涛汹涌。 倾池坐在他身边啃着干粮,低头不知想着什么。 秋风微凉,吹乱了她一头长发,带起几丝银色。 苏智不动声色扫了容渊一眼,眼光微带嘲讽。 人烟稀少的羊肠山道上只闻悉索风吹落叶声。 默默无语间,几个蒙面人从天而降。 “打劫!”钢刀明晃晃,几欲闪瞎人眼。 有了之前的伏笔,乱世出劫匪却不显得突兀。 容渊仿佛没听见,依旧远眺苍空。 苏智微微偏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中饱含兴味。 倾池反应还算正常,缓缓拿掉口中馒头,瞧了半晌,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惧。 几名劫匪不干了,见惯了寻常人哭爹叫娘的他们显然不满意几人的反应。 为首的便又吼了声:“打劫!” 苏智乐了:“打劫便打劫,扯着嗓子一遍遍叫扮老生么?” 劫匪恼羞成怒,不由分说劈头就砍。 钢刀眼看要招呼到倾池,无暇念诀,容渊直觉起身相迎。 面前人脸孔凶煞万分,倾池脑中突然想起了血色妖魔及卷恒镇夜间恶人,劫匪和他们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不由得腿软。 苏智原本离倾池有几步之遥,有容渊挡着,便迅速过来护住倾池。 倾池瑟瑟发抖,越过他肩头看去,容渊身形稳健,与几人正纠成一片。虽知他会些功夫,却怕他抵不过来者穷凶极恶招招致命还带着凶器,刹那额间冒出丝丝冷汗。 苏智眼角瞥见突然冒出的两个劫匪,正从身后张牙舞爪扑来。 分卷阅读19 唇角微微勾起,他单手抱紧倾池,反身一转,空出的右手举起,生生挡住迎面而来的刀刃。 “嗤!”刀刃划过手背,瞬间鲜血涌出。 顾不得伤口,苏智只死死抱住她。 倾池慌了,用力推他——他不会武功,这是要给自己做肉盾啊! 容渊将先前几人制住,回头便见着劫匪正欲二度砍下。 金光只手弹出,劫匪双双倒地。 原本凶神恶煞的歹徒哀嚎一地,看向他的眼光怕极了——此人身手不凡看不出套路,分分钟即可让他们毙命啊! 容渊没想过要他们的命,走过去查看倾池情况,也不再看他们。 劫匪们屁滚尿流的逃了。 这厢倾池无恙,苏智却受了伤。 见状容渊神色沉了几分。 倾池望着苏智,眼中盛满担忧,抓着他衣袍检查却不小心碰了伤口。苏智一声吃痛,她方才低头看见刀伤。 那伤口还盈盈滴着血。想不了太多,倾池执起他手背,张口吮住。 “使不得!”这下轮到苏智慌了。 污血吐出,倾池有些生气:“你这样,若是有个闪失,岂不让我内疚!” 苏智傻傻笑了,红唇白牙:“看到你为我担心,真好!” 容渊在旁默不作声,倾池突然有点别扭,想了想,脸红了——方才自己的举动,确实不妥。 容渊也是个大度的人,掏出纱布将他伤口简单包扎了:“苏兄并无大碍。未免再有山贼,我们速速到达下一个城镇再作打算。” 起身之时,他留给苏智一个眼神,意味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容渊说的是“酥胸”,怎么破? 第25章初见度厄星君 傍晚时分,一行三人抵达闹市,投了个客栈。 是夜,倾池向容渊讨了纱布药酒,端着来到苏智房中。 “换药了。”倾池过来扶他坐好,将他手上旧纱布一圈一圈拆了。 伤口狰狞,深可见骨。 “容大夫方才说他一会来帮我换,你怎地来了?” 看着他手上伤口,她眼圈发红,抢嘴道:“怕我不会么?” 苏智嘻嘻笑着:“不会才好,伤口好不了你就会一直记挂我。” 倾池嗔他一眼,心里五味杂陈。他越是这样,自己亏欠感越甚。 再抬眼时,发现他正定定看着她。 他开口,语气讪讪:“你别觉得愧疚。一切是我甘愿。” 她斟酌几番,却只是叹了口气道:“你真傻。” 他憨憨笑着,似乎不以为意:“傻人有傻福。哪天你改变主意了告诉我,我带你走。” 她笑了笑却不作答。 默了片刻,“你这样大晚上跑我屋里来,容渊不吃醋么?”他眼光促狭。 “醋的很!现在外面生气呢!”倾池捂着嘴开玩笑,“好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罢掩上门,转身离开。 房中人新缠了纱布的手抚着茶杯,似乎并无痛感。温暖的笑容散去,语气冰凉:“恐怕他不是醋我,而是气我罢。” 手上一紧,杯子应声而碎,“若不是本君需寻得契机哄她成我大计,又岂会这般与尔等周旋再三。” 客栈的一楼大堂是酒肆。倾池寻得容渊的时候,他正在这里与一名陌生男子同桌对饮。 男子一身艳红衣衫,腰系玉带,手持折扇。潇潇乌发顺着肩头倾泻而下,衬着颀长桃花眸和绝美的唇形,一副翩翩贵公子样貌,却比凡俗公子出尘。 此人是谁?倾池呆了呆,款步上前:“容渊。” 那男子此时也看见了她,双眼一弯,唇角漾出明媚的笑意。 容渊示意她落座,一边介绍:“倾池,这是我故友,孜颜。” 倾池微微福了身打招呼。 孜颜拱手见礼,待她落座后打开折扇轻轻摇着,笑得妖娆:“小生孜颜见过倾池姑娘。刚才听闻容兄提及姑娘,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国色天香的妙人儿,容兄真是好福气。” 倾池闻言粉面含羞,想必容渊已告诉他他们二人的关系。 容渊对她道:“孜颜喜好四处周游,我们许久未见,此番遇见也是偶然。他想和我们同去暨阳之地,你可介意?” “你做主便好。孜颜公子若不嫌弃倾池病体陪我们一道,倾池自是欢迎的。”倾池微笑着回望他。 “倾池姑娘说笑了。容兄性子木讷,不善言语。这路途遥远,以后无聊时就由我陪大伙聊天解闷儿,也好打发时间。”孜颜笑眯了眼。 容渊也是一笑,打趣道:“你本就是鸟雀化身,聒噪非常,这倒是你强项。” 孜颜被他点破本体却也不恼,自己斟了杯酒下肚:“嘿,好久没尝到这么正宗的桂花酿了。” 倾池只当二人玩笑话,自是没当真。 圆月高挂,小二端了盘月饼上来,道适逢佳节,此乃掌柜赠送。几人方才惊觉已是中秋。 “霹砰!”屋外烟火声此起彼伏,一时喧嚣鼎沸。 外面在放烟花,倾池见状很是开心,便邀二人出门赏玩。孜颜煞是优雅的摇了摇扇子,挤挤眼道:“佳人、佳节,如此良辰美景,你二人好端端的我才不夹在中间自讨没趣。再说我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被姑娘家看去多丢面子。这样,你们先去,我收拾妥帖自行前往。” 知道他是想给二人独处的机会,倾池便也没坚持,由容渊陪着一道出门去了。 第26章适逢中秋 街道上人头攒动,来往人们俱是一张张开心的笑脸。节日的氛围浓郁热忱,暂时抹去乱世的阴霾。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五光十色,之后丝丝垂落,如星如雨。 倾池看痴了,不知不觉止了脚步。 待回过神,原本身侧的容渊已然不见。 她有些慌神,忙找寻。转身发现,他就长身玉立静默于她身后,以护卫之姿微微抬起衣袖,帮她隔去拥挤的路人。 五彩烟火映在他色淡如水的脸庞,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斑斓了她的心房。 心里涌出不一样的情绪,她深吸口气,上前拥住了他。 “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容渊。”她俯首深埋在他怀中,“我的人生从遇见你才真正开始,我从未如此感谢过上天,哪怕,我不久会死去也再无遗憾。” 他低头。 烟火光芒下,青丝中银光闪烁,他的心突然一阵抽紧,不由得抚上她发端,没有捕捉到她方才话里的异常。 “来啊,一文钱一条心愿丝带!来看看啊!”身旁吆喝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倾池吸吸鼻子望过去,一个少年在叫卖。 他面前摊子上摆满红色锦带,有好些人给了铜板,正拿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倾池凑过去,好奇道:“请问这是什么?” 少年抬头见是位漂亮姑娘,殷勤道:“姐姐,这是心愿丝带,得道高僧开过光的。有什么愿望写在上面定能实现!不贵,一条只要一文钱!”说罢伸出食指晃了晃。 倾池扯扯容渊袖子,仰面对他道:“我们也写一条吧!可是”瘪瘪嘴 分卷阅读20 :“我没带钱” 俊俏的小脸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她生动的表情映在眸中,心里突然生出纵容的感觉,很想一直看着她这样 心念乍起,他怔住——何时,他也有了杂念? 掏出一枚铜板递给她,他不动声色将视线从她脸上拉开。 她没有发现,高高兴兴把铜板给了少年,捻了毛笔在锦带上一笔一笔写起字来。 她没读过书,识字已是难得,写起来当然费力。字迹歪歪扭扭,慢吞吞写了半天。 那少年看不下去了——这姐姐天仙般的容貌,字写得竟这般丑!真是可惜了了~ “姐姐,我帮你写吧!” 倾池似乎不以为意,笑道:“谢谢你。但即是愿望,自己写的才显得诚心,也许才会更灵验好了!” 小心吹干墨迹,芊芊素手将锦带小心放在他掌心,望向他的眼神羞怯却又慎重,似是无限珍宝。 他接过,双手展开,锦带上书写的字迹笨拙却分明——“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见他只看不语,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没读过私塾,隐约记得是这样写的,应该没错吧” “没错。”笑容略显僵硬。 “恩,放在哪里好呢?”状似苦恼,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从袖中套出个香囊,藕荷色缎面上一朵并蒂花栩栩如生,“我开过绣坊,这是我自己绣的。我收了你的翠玉步摇却还没给过你什么,”将锦带细细折好放在里面,复又递给他:“我将这个送你你别嫌弃。”她望向他的眼神殷切而专注。 他将香囊收好,温和将她揽入怀中,缓缓道:“我不嫌弃。谢谢你,倾池。” 我不嫌弃。只是,这许下的愿望,永远也不会实现。 第27章仙魔斗呀斗 倾池最近很头疼。 苏智和孜颜两个人本都是脾气极好的,却似乎八字不合,见面就掐。 一个是她旧识,一个是他老友,倾池左右为难。 容渊又喜静,每当两人斗嘴,便皱眉不语。 这两个冤家均是不请自来,但初衷都是一片好意。而且银两充足,没有一个吃白食的,牛皮糖般赖着不走,又不好赶人,她也拿他们无计可施。 这日行了半日,到投宿的客栈门口,倾池下马车,苏智见状忙过来伸手搀扶。 “嗤!”凉凉声音从旁边传来。 扭头一看,果然是孜颜在旁讥笑,他此刻正摇着折扇斜撇他,目光不屑。 “你那是什么眼神!”苏智火了。 “惺惺作态!” “整天摇个破扇子也不看什么天,你不嫌冷啊!” “这叫风雅,你这只哪里会懂!” “只见着疯,没看着雅。”苏智反讥。 孜颜气极,一脚跺过去,苏智屁股上瞬间多了个大脚丫子。 他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男女不分的东西!我跟你拼了!” 两名玉树临风的男子遂扭打成一团。 引无数路人围观。 单纯的斗殴。 拳打,脚踢,毫无章法。 “”那画面太美,倾池无语了。 容渊冷静走过来,将马车交给目瞪口呆的店小二,牵起倾池的手大步走进客栈——一仙一魔这种打法,真是,有碍观瞻 苏智独自在屋里生着闷气。想他堂堂魔君,迂尊降贵不说,连日来频频受气,丢尽了魔界颜面,越想越觉得心塞。 手一挥,屋内凭空多了一个黑衣人,正是先前大殿中魔界谋士百里峥嵘。 “魔君有何吩咐?”百里峥嵘尊敬下跪。 “我叫你查的那人,如今去向可明了?”语调微微发颤,心头气仍未平复。 “禀魔君,已查明。那凡间女子如今已堕入青楼。”跟随魔君千万载光阴,从未从他口中听得这般气愤的语气,惊疑万分,不由偷偷抬头。 “咦?”——魔君本尊原来是这副相貌,脸上那是——擦伤? 听到手下诧异言语,苏智回神,发觉面具未戴。 摸摸脸,“哦,幻相而已。” 百里峥嵘赶忙低头。 苏智更加闹心,这世道妖鬼仙魔都个顶个的姿容绝代,他这平凡相貌要是被手下看了去,以后还怎么统领魔界?一时大意,竟将平素造势扮神秘的面具忘了。 心中又恶狠狠的将孜颜骂了一遍,开始交代正事:“他们的行走路线想必你也清楚了。速速设法将那女子安排好了,依计行事——越快越好。” “是!”领了命,百里峥嵘转眼消失。 房内人双眼妖冶红光微闪——暴风雨赶快来吧!这种日子,真是够了! 倾池好说歹说,才劝得孜颜和苏智下楼同桌吃饭。 两人均挂了彩,好在有容渊这个资深大夫在,也算物尽其用。>-< 一仙一魔早已习得辟谷之术,本就不需食五谷,现下都是气鼓鼓的,哪有心思吃饭?只随意拔了几口敷衍了事。 论使阴招,天上地下孜颜算是个中翘楚。他原本就是揣着私心而来,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倾池。”他一扫先前颓态,献宝似的呈上一物。 倾池瞅了瞅。 那是一串佛珠,初看平凡无奇,盯久了,上面隐有青光流动。 “这是什么?”她奇道。 颀长的桃花眼笑得狐狸般狡黠,“这是得道高人赠与我的,是魔物罡灰所制,能驱魔辟邪。你身体阴寒易招秽物,这个送你辟邪用。” 妖魔骨灰倾池听着有些瘆人,见他一片好心,却也谢过收了。 苏智知他想故意用自己同类罡灰绪化,这样不好。这是静心咒,以后你我二人睡前饭后一起大声朗读几遍,假以时日,必能遇事冷静,内心清平。你看,可好?” 他竟然敢,逼着他堂堂魔君读佛经?!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智掀桌了:“要读你自己读!” 说完大怒而去。 他这等反应正中狐狸下怀,离间计成功! 狐狸转向倾池的面色委屈:“你看你看,我又没怎么样。他这般生气做什么?唉,看来苏兄潜在性格暴躁,日后若哪家姑娘跟了他也算倒了霉。” 又侧脸端详容渊一阵,道:“人和人的差别真大啊!倾池姑娘慧眼识人,甚好。” 倾池:“” 容渊拢袖一声轻咳。 第28章秋意瑟缩不怜人意 草木枯荣,候鸟南飞。日子一天天从指缝间溜走,四人相伴数日,倾池的身子也越来越差了。 她时常感到心悸,视力听觉也日渐变弱,慢慢的再闻不到尝不出食物香味。 一次容渊不在,她自己梳头的时候 分卷阅读21 ,只随意一把,便掉落许多发丝,缠缠绕绕蜿蜒指尖,定睛一看,却是迨半银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闭上眼睛细细的想。大约,就是那夜吧?是的,她那时突然熟睡中醒来,容渊正在她身边施法。他并没发现,她也就没有做声。 她是信他的,所以一直没问。可潜意识,她知道那夜他的举动不寻常。可,她不想问,或者说,不敢问。 有些答案一直隐隐藏在那里,只隔了一层纱便能看见。 她却直觉抗拒,只要没人去揭开,她便可以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心里突然很疲惫,身体也很疲惫。她已经很多夜没有睡好了,总是容易从噩梦中惊醒。那是很久以前的梦境——乌云、台柱、鲜血,时隔数月,又一次次在深夜造访,挥之不去。 与以前不同的是,台柱上赫然跪着一名女子,那女子一身狼狈低垂着头,看不清样貌。 梦中人究竟是谁?为何自己能感受到她深刻的绝望无助? “咳咳”突然,她咳了起来,急促猛烈。 掏出帕子掩住,她力持平静却是止也止不住。 喉头一甜,略腥的液体肆意涌出。低头一看,白色帕子上满是刺目的鲜红。 她脸色惨白,冰凉的手忍不住颤抖——我究竟是怎么了? 摸索出那只从不离身的翠玉步摇,她死死攥着按在胸口处,望着忽明忽暗的灯烛,彻夜未眠。 入秋第二个月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了湘云州界内的临安县。 这个秋天似乎格外的寒冷。 倾池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马车内,仍能感觉到冷风侵蚀四肢。 马车停稳在打尖的客栈前。 车帘被打开,一只手抢先伸了过来。 “容渊,”倾池欠身起来,看着车外人问道:“到什么地方了?” 那手便一顿。 “容渊?”眼眸眯起。 手的主人看看自己换的月白衣衫,思量着用词:“倾池,我是苏智。” 她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睡糊涂了。” 笑的时候,眼角显出细细的纹路。 苏智没有说话,只轻轻扶住她,将她带下车。 两人并肩进了客栈。容渊站在原地,刚才那一幕他俱看在眼里。孜颜拿着倾池的行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吃醋了?放心,她心在你这里,他带不走她。” 容渊只是皱眉。 孜颜看他阴沉的脸,语重心长:“没想到她失了精气身体会恶化的这般快。你且注意,不能被那只趁虚而入。”这些日子他自然也发现倾池的变化。 斟酌了下,又道:“献殷勤你不愿,性子原本也没那只讨姑娘家欢喜,我真有点担心。不如,暗自将他除去,风险也好过现在这般。” 容渊眼中杀机顿现,语气森冷:“只是不知他深浅,你我需得小心。” 孜颜注意到他的神色,眼神变幻了一下,笑道:“堂堂天界神仙之职可不是封着好玩的,闷了许久,拿他练练手也不错。” 倾池正在房中整理行囊,苏智端着茶盏进了门。 她抬头端详了下,确定无误才开口:“苏智。” 他低柔应了,将手中茶盏递过来:“我见你怯冷,刚才叫小二煮了姜茶,你快喝了也好御寒。” 倾池接过,低头啜了一口,口中早已品不出味道,只觉得淡淡的温热。 一口气喝完,将空盏递给他:“谢谢你的姜茶,喝完身体都暖了许多。” 他接过放在桌上,定定开口:“这不是姜茶。” 倾池猛然抬头。 “这是梅子茶。”他洞若观火的眸子紧紧逼视她苍白面容:“你这般,多久了?”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喃喃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他却突然上前一步握住她冰凉的手:“倾池,别欺骗我了。你当我不知道么?这些日子,你五感迟钝得那样厉害,”伸手撩过她的发丝置于她眼前:“发色都变成这样,你当我瞎子吗?” 倾池感到心里有块地方慢慢疼痛起来,却仍是笑着:“可能是我旧疾导致吧你千万别告诉他我不想他担心。” 苏智冷笑:“你当他不知道么?我都发现了,他一名大夫怎么会不知晓?只怕,你这样便是他的杰作!” “不可能!他一向护我爱我,又怎么会害我!”她大声辩解,似是要说服自己。 他开口,将她逼入绝境:“那为何你宿疾多年却从未如此?为何他发觉却未曾有任何动作?他与你认识不久便处心积虑将你带出难道只是为了给一个陌生人看病?一个普通医者术法会如此强大?” 她竟无法反驳,只是摇头,一遍遍说着:“不会的,一切只是巧合。他说过对我有情,”不自觉的摸上发间步摇,“他说过,待我病好便会娶我的!” 他口中言语残忍:“倾池,别傻了。若真想娶你,为何非要等到那时?他骗你的。” 倾池突然笑了:“我信他,苏智,你不知道,我这一生漫长而卑微,久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又会在哪一天结束,我甚至疑心老天忘记了我的存在,那般苦痛没人能懂。寂寞如雪的生命从遇见他才鲜活起来,那个时候我才感受到真正的存活。我爱他,即便如你所说,他一直在骗我。但是只要我信他,假的便也是真的。” 她在笑,笑出泪来:“苏智,你其实根本不了解我。我和你们都不同,我是个活了很久很久的怪物,我多么庆幸能遇见他。至少,他不怕我,愿意让我一直陪着,这样,便很好。”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将她颤抖的身子揽在怀里:“就算你是鬼魅妖怪我也不怕。倾池,跟我走,好吗?” 她微怔:“你不怕我么?” 他替她拭去泪,微笑摇头,目光坚定。 心下除了感意寡淡,此生只给他一人。你走吧,我不想再拖累你。若有缘,以后必会相见。” 苏智几番斟酌,知道她心意执拗,轻易难以攻破,还需另寻他法。好在百里峥嵘在他部署下已安排好后招,便也不是很急切,再说经过此番想必倾池心中已有梗,不算全然没有收获。 心中已有计较,便假意怜惜安抚一番退出门去。 第29章合虚魔君 所谓隔墙有耳,更何况墙那边是神仙之耳? 当然了,神仙有神识相佐,不光声音,屋内景色也一览无余。 看完苏智一出感人至深的戏码,孜颜掩扇感慨:“唱作俱佳。” 容渊收回神识,静静道:“原本顾忌她发觉对我们行事不利,他若知趣,相安无事便也罢了,如今看来,不能再容他。” 孜颜兴致勃勃:“简单,将那只交给我便是。我弄个字条,倾池定以为他伤心留书离开。只是”故意将尾音拉长,打开扇子虚虚晃了几下道:“ 分卷阅读22 你那未婚妻一池春水这样一来却被他搅乱了,恐怕你得多花花心思安抚她。” 容渊指端微动,孜颜手中折扇突然莫名烧起来。他慌忙把折扇扔掉:“老友,你这是为何” 容渊语气认真:“苏智说的不错,折扇不适合秋天。诚然,只疯不雅。” 孜颜甚至没有施法,就这样大大咧咧的走进苏智房中。 “走吧,干架去。”他笑得和蔼。 苏智有些莫名——这不合套路啊! 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大概身份,也为着同一个目标走到了一起。但一直顾忌着五炁之心便都藏着掖着,表面还算和平。如今这突然挑衅算哪门子事? 孜颜有些不耐,皱眉道:“你这魔物,婆婆妈妈的不像男人!” “”苏智愤然,被个不男不女的东西这样辱骂,怎能不气! 眨眼间,两人从房中消失。 此地为一个空旷所在。彼时圆月清风,气候宜人。 孜颜感觉心旷神怡,深吸两口山野灵气,赞道:“月朗风高,实在是个适合杀人越货的好场所啊!” 苏智一扫先前暴虐神色,斜眼讥讽:“度厄星君倒是雅致的妙人儿。” 孜颜兴味浓厚:“功课做得很足嘛~竟然知道本君身份。” “五界里娘娘腔又偏好红衣的本就不多,何需打探!” 孜颜向来以天界最赋姿容的英挺男子自居,平素最为痛恨别人说他娘娘腔,闻言二话不说,便开打。 没了平日倾池在旁的顾虑,一仙一魔不再客气,皆使出自家绝学。 苏智圆目怒睁,眼光底色泛红,一招“寂灭”飞身而来。 “寂灭”是杀敌至招,为天地戾气所化。流火四溢,强大的魔气袭来,夹带着摧毁万物的杀气。 孜颜却也不是吃素的,双臂一展,大喝:“去!” 身后五彩流光乍现,竟是百鸟之王凤凰形态,那幻化的羽翼微合,将魔气尽数收拢,而后化为无数利刃反攻向苏智。 见状苏智心知不可轻敌,便集中精神与其打成一片。 良久,二人均有颓色,便知今天是棋逢对手了。 孜颜心下明白,只有逼出对方本体现身,找到薄弱之处胜算才会大。 随即念诀,红衣翻飞,倾尽法力祭出“万乘”。此招只有仙法鼎盛之人才可驾驭,原为佛法大爱体现,本身却是极其霸道的术法,但凡寻常妖魔定是抵不过的,便是修为极高的也会去了小半条性命。 孜颜虽表面吊儿郎当,论实力却是不容置疑的,放眼仙界除了他和容渊,倒也没几人能够驾驭“万乘”。 苏智自是全力抵挡。 过程中,但见他周身黑烟氤氲,隐约与一兽形重叠。如牛,却凶狠异常,毛发如刺,通体乌黑,一双翅膀泛出幽幽金光。 “竟是远古神兽穷奇所化。”孜颜心下明了,诧异之余也想到对付的方法。 穷奇弱处在于它的尾巴,孜颜趁它受伤,一道雷电术袭击尾部。 穷奇到底是远古神兽,反应自是不慢,待孜颜出招便迅速回转,那雷电便堪堪只削去它半截翅膀。 一声嘶鸣伴着浓重的黑雾,黑雾散去,那穷奇兽消失在夜色之中。 “逃了?”桃花眼眨眨,有些惋惜:“还没尝过烤穷奇肉,真不知配上琼瑶仙子的桂花酿是何等销魂滋味,啧啧!” 再回到客栈,容渊并未掌灯。若不是那一身白衣,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了。 孜颜施法点了灯,将手中物什往地上一抛。 容渊瞧去,是半截翅膀,新鲜斩下的样子,幽幽金光还渗着些微血色。 “他本体是穷奇兽。”孜颜收了嬉笑的性子,经过一场恶斗,说不累是假的。 容渊心下了然:“合虚魔君。” 孜颜郑重点头:“看来正如天衡老儿所说,魔界想得到五炁之心。早就听闻合虚魔君想一统魔界,只是当年与飞廉交战重创才隐匿。现如今飞廉等远古凶兽沉睡的沉睡,历劫的化作劫灰,七七八八算起来也没几个了。想必万年的休整它已胸有成竹,现如今是想通过五炁之心一举统一魔界和五界。嗤,心倒是蛮大的。” 鼻端一丝微甜异味,容渊打量他:“你受伤了?” 孜颜扯出一个笑,却龇歪了嘴:“你当远古神兽那么好解决么?我费力祭出万乘才勉强制住了它哎呦!幸好没伤在脸上。” 腰间伤口正漫出了血,阴湿了艳红衣袍,呈现一片更深的红黑之色。 孜颜平时说话不正经,却是个不爱示弱的。看他一片云淡风轻,实际应该伤的不轻。 容渊便不由分说来扯他衣袖:“我帮你疗伤。” 孜颜小媳妇状护住:“使不得啊,容大夫,你我男男有别。” 容渊正在查看伤口,手上略一使力,疼得他龇牙咧嘴。 渡了一阵子灵力给他,容渊收回手,正色道:“那穷奇是个睚眦必报的,你这次让它吃了苦头,来日它必会报仇。” “横竖梁子也结下了。怕它作甚。”孜颜不以为意,转了话锋:“你当我怎地突然下界帮你?当初你奉命前来寻五炁之心,司命后脚便来我府上找我,只道算得你近日定有一劫,请我前来助你。看来果真如此。不过他神色慌张,现在看来未免小题大做了些。这穷奇虽是凶兽,能耐异常,我只是仙班尚能对付,这对于你一个远古神祗却不见得有何难办的。” 容渊施法将半截断翅敛了,眼神悠远:“未必。司命能将凡人命格算个清楚,却卜不准神祗之命数。我亦早已感知自己命有一劫,却也不知具体是何。远古神祗凋落大半,生命悠悠,我早已将生死看淡,也早已做好随时羽化的准备。” 孜颜怔住,看向他。 他的神情淡漠如常,眼底是超脱生死的淡然,大爱却无情。 孜颜便咕哝着腹诽:“一个神活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意思?” 容渊自是听见了,眼神收回来,却不期然想到了隔壁那人。 眼前顿时浮现斑斑银发和苍白脸色,心中却是一紧。 略感烦闷,他打开窗透气,却闻得耳边孜颜叹道:“有时候想想,她虽为天地灵气所化,但终究只是一个孤苦弱女子,又温柔良善,要下手还真不忍心。” 作者有话要说: 众天使话渣子都不留一个,很是气苦啊! 第3o章婚约 早餐时苏智没有出现。 孜颜很鸡贼的拿出一张字条,据说是在苏智房中发现的。 “千山暮雪,莫道离别。需怜故水,难与子携。” 他摇头晃脑将自己的大作念过之后发表评论:“这家伙,敢情走了。” 倾池点点头并没有什么表示。一切也算在她预料之中。昨夜那样一番谈话,正常人都会死心。既然给不了他什么,他走了对谁都好,自己也觉得轻松些。 她望向容渊。他坐在靠窗边的位置,秋日的朝阳如辉柔柔洒在他身上,折射出浅浅光圈。眼睛突然又变得模糊,他的身影就晕成了幻 分卷阅读23 象。 “容渊,我想出去走走,你能陪我一道吗?”她温婉道。 容渊停下执箸的手淡淡应了声,却是头也未抬。 起身的时候,倾池似乎在想心思,打翻了面前的空碗。听闻声响,她面上有些慌乱。往门外方向走了几步,又绊倒一只坐凳。 孜颜皱了眉看容渊。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快速走过去扶住她,微带小心的引了出去。 孜颜注视他们背影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摇了摇头,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倾池一路由容渊领着没有说话。开始他隔袖松松握住她手肘,秋风猎猎,她另一只手拢了下青灰掺杂的发丝,挣脱着拉过他的,十指紧紧相扣。 行不多远,两人来到临安河边。 他长身而立,她柔身相依。那时候潺潺水流,傍花随柳,俨然美景佳人一片清歌的景象。 她突然低低笑了,形容落魄。 “其实我这般模样,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他不语,如墨青丝被风吹乱,遮住他的表情。 “苏智告诉我,你与我一起是有所图,你不是真的想娶我他说的,我全然不信。” 我若信了,便是否定你对我的情谊,若连这个都没了,我便一无所有。 “他说的全是假的,对不对?”她昂首,目光灼灼,执意要他一个回答。 “你别多想。我和你一起,若不是真的对你有意,又是为何?”他似乎很无奈。 世间情爱,他虽从未经历过,但也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他骗了她这么长时间,眼看完成任务指日可待,更何况苏智这个最大的障碍已被驱走,再哄她一哄又有何妨? 只是,自从她被摄取精气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每一个变化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看在眼里。冷眼旁观之余,他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愿主动挑明。 “是啊,你能图我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命而已,你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她笑,有些低迷的意味。“既然这样,你娶我吧!你现在便娶我吧,我不想等了。”我怕我等不了了。 容渊揽住了她,眼里几番明暗:“乖,等你身体康复,别任性。” 她猛地推开他,道:“借口!我根本好不了的,是不是?我这般模样,根本不是宿疾所致,是不是?”身形不稳,她踉跄倒地,狼狈万分:“我看不清、听不清、尝不出、闻不到,也记不住,我白发渐生,我我就快要死了,对不对?!” 他完美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隙,屈身扶她:“倾池!” 连日来的伪装,佯装的镇定和坚强终于爆发,冰凉的泪水一颗颗滴下,落入泥土,转瞬不见。她对他伸过来的双手视而不见,兀自悲喊:“我不要再去什么暨阳之地!我活了这么久早已厌倦了,死便死了!你也别再假惺惺对我好了!” 从未这样的失态,痛彻心扉的哀伤将她击败,心脏疼痛的纠结在一起,素来甜美明艳的容颜呈现癫狂的神色,浓浓的哀伤停泊在晶莹的眼眶。 他突然心神大乱,素来宁静的心掀起滔天波澜。 “稳住五炁之心,你让她不甘愿了。”冷不防悠远的提醒声隔空秘传,是孜颜的神识警觉到了这边的异态。 于是容渊缓缓走过去,抱紧她说:“我娶你,今天。” 倾池不可置信的抬头,脸上犹挂着泪:“真的么?” 圈着她的怀抱紧了几分,他长叹口气:“倾池,我们成亲吧。” 第31章洞房花烛 房内红烛摇曳,床幔上是大红锦缎攀的喜绢花,颇有些喜庆的味道。 听闻他们几个外地人想借客栈办亲事,掌柜的一家都觉得沾沾喜气图个吉利便也很乐意,当下拿着容渊给的银两便利索张罗开了。 彼时倾池端坐在铜镜前,一名中年女子正在给她梳头。 客栈掌柜的老板娘和几个女家眷均面带喜色瞧着倾池,老板娘越看越喜欢,笑眯了眼:“姑娘生的真俊,只是年纪轻轻的头发怎么白了这许多?” 她本是个生意人,话一出口就觉着唐突便赶紧道:“好在你夫家是名大夫,定能治好。不打紧,呵呵。” 倾池抿嘴浅笑:“有劳大娘今天帮衬了。” “哪里话,你们来到这里便是和我们有缘,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你夫家 人忒大方,打赏咱那么多银子呢!”说到银子,老板娘更是欢喜了,“我们去看看前面喜宴,洞房花烛,我去叮嘱着不能叫新郎喝多了,娇滴滴的小娘子还在这里等着他呢!”说罢挤眉弄眼的带着几名妇人离开了。 铜镜里一张春花般明媚的俏脸娇羞万千。 楼下饭堂也是热闹非凡。孜颜说虽人在外婚事简办,遇着的皆是朋友,凡住店的便都被邀请来喝喜酒,而且不收分文红包。白吃的喜宴大家自是乐意,一时间座无虚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孜颜是个自觉的主,平素偏爱穿的红衫换成了月蓝色袍子,容渊这个新人倒是一身红被从头罩到脚。 席间不时有人过来敬酒,容渊都一一笑着饮了,言语举止间丝毫不见醉态。 不知不觉已至亥时,宾客大半已有醉意,纷纷道喜散去。 孜颜伴着容渊回房,二人款步上楼。孜颜有些唏嘘:“与你结交万载,从没见你这木头般的执明神君对哪位神女仙娥动过心。我宁可相信王母与太乙真人有一腿也从未敢幻想有一天你会成亲。未曾料想,今天竟喝到你的喜酒。啧啧~早知下界前就该跟那帮家伙赌上一赌~”好像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郑重起来:“按凡间习俗,成亲要拜天地、高堂和双方的。虽然今天简化这个环节,但是若论资排辈大约今天我应该算作你的高堂罢~” 他原本就是个说话不着边际的,这种调笑话本也没指望容渊回他,不料容渊却淡淡开了口:“即是高堂,想必赠我的礼物也准备好了。按照你我的身份,不知你准备的是何等大礼。” 孜颜顿时黑线:“咦?老友忒不厚道,好歹我今天为你忙前忙后。你这是趁机敲诈啊!” 说话间已到新房门前,容渊推门而入,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面对复又紧闭的房门,孜颜摸摸鼻子:“这么猴急” 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大红盖头下的倾池有些紧张。交叉的手握出了汗。 脚步声靠近,一片光影笼罩住她。盖头缓慢褪下,灯烛的红晕入眼。一张清雅俊逸的脸庞近在咫尺,此刻带着微笑:“倾池,此刻起,你便是我的妻了。” 是梦吗?她不敢闭眼,怕再一睁开一切就会消散。 倾池将头靠在他身前,半晌没言语。 身下并无回应,只是瘦削的肩膀略微抖动。容渊唤她:“倾池,你哭了。” “我哪有!”她哽咽强辩,一边倔强的悄悄以手拭眼角。 他也不拆穿,只笑着摇头:“大喜大悲对身体不好。” 强自缓了缓心神,她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 分卷阅读24 的便是一张粉面红唇的娇俏,两弯柳眉斜飞入鬓,杏眼含波,浓密如扇的长睫毛带着湿意微微颤动,娇柔的身躯在凤冠霞帔下弱不禁风惹人爱怜。 她一向素颜,今日这番盛装的样貌却是从没有过的。他微微失了神。 “容渊,容渊。”她一遍遍唤他,“我是个何其幸运的女子,竟能够真的嫁与你。” 他抚上她的发,迎春髻上繁复首饰中被她精心插着的那只翠玉步摇,此刻在红烛映衬下光彩流转,似乎连灰白的发色也被带的灵动许多。 “你我二人既已结为夫妻,今后你便无需胡思乱想,一切交给我就好。” 她安心应了,为之前自己的小心眼赧然。 起身移步至他身后,她脸似火烧般替他宽衣:“时辰不早了,你也歇息吧。” 他双手抬起,以便她动作。 趁她不备,单手一指,施法将房间下了结界。 隔壁以神识偷窥正酣的某人无语了。 待到仅着亵衣,容渊捉住胸前小手笑道:“你还病着,身体不能负荷太多劳累。我思量过了,还是待你康复我们再圆房罢。” 倾池原本是紧张的,早听闻洞房花烛夜是女子的鬼门关。听他这样说,略微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圆房”二字经由他口中道来,她有些窘迫。对于此事他考虑的其实算是周详的,她便低低点了点头。他愿意给她名分,这便是做梦也求不来的了。 没嫁过人的女子初为人妇当然害臊,容渊体贴的熄了蜡烛,她才好意思宽衣摸索着上床歇下,容渊跟着也在外侧躺下。 两人虽一屋同宿数日,但从未同榻而眠过。又没有过实质性的夫妻行为,所以此时均有些尴尬。于是很有默契的一人一被分开睡了。 倾池只觉得自己心如鼓擂,无声的静夜中仿佛自己都听得见。 未几便听得身边人沉稳的呼吸声传来,容渊已然入睡。 心绪受了他的感染也渐渐趋于平静,白日的婚礼使得身体早已困乏,辗转了一会,便也陷入沉睡。 作者有话要说: 撒泼打滚求评求收藏~ 第32章神祗的小彷徨 隔壁房间,孜颜正想尽办法破结界,却见一道金光闪现,施法设结界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你,这么快?”孜颜一副见鬼的表情。 容渊丢来一记眼刀。 孜颜见他眼神清明,长呼一口气,惊魂未定道:“哦哦,想必是没有圆房。我道堂堂执明神君怎会这么不济。” 容渊在桌案旁坐落,自乾坤墟中拿出一坛酒,将面前两个杯子斟满:“我方才去了琼瑶仙子那讨了你最爱的桂花酿。” 孜颜大喜:“老友真是个妙人儿,那琼瑶仙子平素最是吝啬,竟舍得给那么一大坛?” “岂止。我只报了你的名号,她便给了三坛。” 孜颜一张俊脸垮了下来:“你,你,你明知我和她早有约定,喝她一坛酒,便得许她一件事。她觊觎我的美色已久,我才垂涎这桂花酿却总不肯去求。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这般害我。”琼瑶仙子苦追孜颜上仙千年的事一向被天界众神仙沦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不喝算了。”容渊自顾自饮了一杯。 酒香绕鼻,勾起肚里的馋虫,孜颜叹了口气坐倒:“既然都这样了,不喝岂不更吃亏。” 三杯两盏下肚,口内生津,孜颜心情好了起来,打趣他:“你怕不是单找我喝酒这么简单。有什么就说吧。” 容渊以掌抚杯,半晌轻道:“你说,凡间情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孜颜愣了楞:“你思春了?” 若是平常,容渊自是不理他的,此刻却很认真的摇了摇头,道:“并未。无论神界仙班,五界苍生安宁乃心之所系也是职责使然。当初我下界寻五炁之心净化世间浊气,是奉命也是自己欣然而往。五炁之心无魂无魄,本就不是生魂,也不在五界六道之中。牺牲它一个能拯救世间万物百利而无一害,也是最有效也最慈悲的方式。不同于平素我等擅长的斩妖除魔,此事需它心甘情愿,当初我便知晓为了这点可以欺骗可以诱哄,无论使什么招数只要能达成目的都可以,也没有是否光明磊落一说。直到今天对此我仍不动摇,只是开始怀疑,这样真的好吗?天下众生平等,她虽不在五界范畴,不算生魂,但如今也是活生生的。为了多数人的安宁幸福却要牺牲无辜而不知情的她,这样到底是对是错?这难道就可以成就所谓道佛大爱?” 成仙已逾万载的孜颜竟觉得一句也答不了。 眉间是化不开的愁绪,他独自又饮一杯,苦笑道:“为了哄骗她,我假装医者慈悲闵怀引她出来;她对我生出情谊,我只得装出深情以对;合虚魔君作梗,她对我怀疑,我竟要违背本心娶她。而后呢?此行不得以法力抵达,这般速度还得数日才能至不周山九曜神台,如今我与她以夫妻名义相处,虽是情势所逼,却是越发艰难了。每每看她对我的态度,我心下难安。我自问一向无愧于天地,却在她面前觉得自己是个宵小之辈,委实不堪。她的诉求,我不能不应,却在心中又对自己唾弃万分。孜颜,”他定定看他,眼中挣扎,“我该如何?” 头一次见他这样失了分寸,孜颜暗自叫糟——他,怕是已经动了情吧? 思量许久,孜颜斟酌着开了口,语气也十分的慎重:“容渊,你我虽不是凡人,却也是正常男子。五炁之心化为女儿身,又是如此通透良善,你不忍也属人之常情。你为天地日月而生又仅存不多的真神,生性淡然孤寂,长久独自一人,甚少与女子相处,肯定有许多难以理解和接受的地方。当初天君将此重任交付与你,就是看中了你的淡然超脱,情欲寡淡。若是普通仙人但凡仙根不稳或者情欲稍重的,此次任务更难以驾驭。你能参透古法妙义,勘破万世百态,我相信一定也能无虞完成净化之任。现在是紧要关头,眼看大势已定,更得清心静行。一切皆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见容渊不语,他心里计较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凡人可婚配,神仙亦然。你身而为神体,佛道之事或许没我这个半路修仙的懂的多。你可知,道家为何有双修?佛家为何有欢喜佛?阴阳调和为天道,所以五界皆有婚配一事。上至天君真神,下至众仙家都是例子。若倾池不是五炁之心,或者现逢盛世,无需炼化其净化世间浊气,其实你二人真正结合也未有不妥。” 烛光下容渊素来平静无波的脸庞带着倦色,对他这番言论未置一词,只略略挥了挥衣摆:“去琼瑶仙子那只逗留了片刻,人间转眼就要天明了,我先回去了。孜颜,谢谢你。” 似乎忘了施法,推门而去的身影竟然萧瑟万分。 “谢我什么?教会你的是她,而能渡的却只能只你自己而已。”孜颜摇头苦笑。 分卷阅读25 门外身影只是一顿,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离去的脚步微微仓皇。 第33章春意阑珊 临安县风景如画,倾池对这里很是喜欢,又道这是二人成亲的地方,此去不知何时能故地重游,想多待几日。容渊不知是何原因,也没有催促上路,一行三人便依着她逗留了下来。 慢慢的他们对这里熟识起来。闲时三人有时携手同游,有时孜颜不知何处散逛,容渊倾池乐得没有他耳旁聒噪,单独相处。更多的时候,容渊孜颜房间或者喝酒,或者对弈,倾池便在精神尚好的时候独自一人坊间街头四处游玩。这里民风亲顺,也没有魔物妖孽作祟,容渊就由着她去了。 虽是县城,临安县却是繁华如都城。坊间热闹非凡,青楼赌场银楼镖局一概俱全。 值得一提的是“春意阑珊”这个地方,极其雅致的名字,却是当地一所享有盛名的勾栏院。据说其间花魁艺名“春娘”,长袖善舞,相貌姿容更是人间极品。青楼中哪来那么多清倌儿,尤其身为花魁,自然是个卖身又卖艺的。有钱的公子哥儿头脑也很好使,一掷千金却只听听小曲儿摸摸小手儿的亏本买卖都不愿做,要来就来实质的。这春娘的看家本领不在琴棋书画——那都是艺人名伶的行当,她擅长的都在床上,也算颇有职业操守。 据说刚入青楼的时候,她还没什么名气,点她的客人少之又少。此楼花魁也不是她,此地也不叫“春意阑珊”。后来不知怎么了,她放佛一夜之间换了个人,原本就生的漂亮的脸庞突然多了分妖娆酥媚的味道,床上功夫更是了得,入幕之宾皆魂牵梦绕,食髓知味,次次都是专程来捧她的场。逛窑子的都是寻鲜猎奇来的,玩清高装神秘那一套不如回家看正襟危坐的正房夫人,妩媚乖巧类型的才是留住客人的正道。传说一旦入了她的闺阁,袅袅熏香下,是个男人都会觉得她比方才更加勾魂摄魄,皆急色攻心欲行那事。偶被呛行不成的姐妹问道这是为何,她便娇笑着开玩笑,说她有“蚀骨香”傍身。当然,玩笑话自是谁也不信的,不过这样一来这名女子更多了份糜丽色彩,一来二去的身价跟着水涨船高起来,便自然坐稳了花魁之位,艺名也由其本名谐音改为“春娘”,这青楼便也改为“春意阑珊”附庸风雅了。 不想做好花魁的娼妓不是好娼妓。行行出状元,状元敲定了,后面的榜眼探花们便跟风着“秋娘”“冬娘”的纷纷改了艺名。一时间临安县几家青楼挤满了“娘”。 当时听客栈老板娘跟几名已婚女眷说起的时候,倾池便觉得这春娘在青楼那样龙蛇混杂的地方混的风生水起也算得有几分真本事,心里很是唏嘘了番。但是看到几名妇女说到闺房之乐脸上呈现一副又是鄙夷又是神往的神色,心里又突然有些黯然。 她虽和容渊成了亲,但举止间并未比之前有任何突破,心里总觉得有种抓不住的忐忑。她虽生命长久,但也是个成熟的女体,对男女之事有丝淡淡的渴望。一想到将来会和容渊行那种事,又期待又紧张。 第34章蚀骨香 午后,客栈房内。 倾池从冗长的午睡中醒来,感觉今日的精神头不错,视线听觉也较为清明,左右辗转了一阵,便起身下床,决定出去走走。 容渊不在房中,也不在楼下饭堂,许是与孜颜出去了。倾池与掌柜的打了声招呼,说若是容渊回来请他告知自己的去向。 外面烟雨迷蒙,衬着街道小桥水景别有一番景象。她便撑起一把油伞,信步迈出客栈,且行且看。 时值深秋,青石板路边一棵棵海棠花绽开,带着细雨的丝丝湿意傲立在枝头,满目扶疏的草木些微泛黄,偶尔有水滴被风卷过俏皮的滑进她的衣领,一向迟钝的感官也敏锐起来,颈间感到萧索冷意。 身体不适这么久以来,她时常感到寒冷。但多数都是来自内心深处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这种真实的触感多久没有了呢?她寻思着,心情好上几分,脚下便循着一路花树走去。 兜兜转转,等回过神来,人声罕至,她已置身不知名的巷落。 这条小巷她从未来过,看起来很普通,唯一特别之处,便是其间有一扇朱红色的大门。门前两只石狮,门上安着烫金把手,雕琢的十分细致,像是大户人家的院落,倒显得与周遭青瓦白墙的寻常人家有些格格不入了。 倾池正晃神,一阵风掠过,将她手中油纸伞吹落在地。 她弯身去捡的当口,听见那门“吱呀”一声从内开启。微微抬眼,看身形应是一男一女走出。 她并未在意,将伞重新握在手中,遮去了一张脸。 “多谢百里公子帮衬,您送香多日又分文不取,春娘真是感,声音中的厌恶之情也不隐藏:“不必。这蚀骨香并非白白给你,主子交代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忘记。” “是。”之前魅惑的声音收敛起来,女子似乎对男子口中的“主子”怀有莫名的恐惧。 男子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行经倾池身边,他对巷子里出现一个外人并不以为意,脚步未做停留。 方才的对话内容离奇而露骨,倾池好奇的移开伞,只看见男子一袭紧身黑衣的背影。 转过头,那名女子也回身进门,只看出一个侧影,有些莫名的熟悉。 那门又“吱呀”一声被从内关起。 门前被雨水打湿的青石阶,隐约有白色物体横在上面。 倾池走近捡起,那是一个小巧的油纸包,想来是之前的女子不小心掉落。未曾多想,她扣了扣门:“姑娘?你东西掉了。姑娘?” 里面没人应答。 又敲了会,仍不见有人开门,看看天色不早,心内挂记着出门久了容渊定会着急,她只得将纸包小心收入衣袖,打算待明日再来归还。 回去的路倒也不难找,出了巷子循着人多的地方走不多久便寻着主街道。倾池走了没多久,便突然想到哪里不对了。 “春娘”,“蚀骨香”,是了。方才那名女子便是县城有名的“春意阑珊”的花魁春娘,这蚀骨香便是传说中让她傍身施技的闺中熏香了。而现在衣袖中的小小油纸包很可能就是蚀骨香。没想到人们一向以为是玩笑话的东西真正切切的存在。看来,春娘一跃成为销魂窟头牌的秘密真的跟这包小小的熏香有极大的关系。 只是刚才惊鸿一瞥为何觉得春娘有些眼熟? 受身体所累,倾池记忆早就不大灵光,况且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更是猜不到所以然。想多了,头便有些犯疼,摇摇脑袋,她心里暗自笑自己,真是精神不济啊,初来没多久,怎么会认识此地当红的头牌呢?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分卷阅读26 。 足下脚步加快,赶紧回去才是正事。 回到客栈的时候,容渊仍不在房中。 倾池走回屋内,将门关好。心下几番挣扎,终于经不住好奇,将袖中的油纸包小心翼翼打开。 黄色的粉末,与寻常熏香看起来并未有何不同。她又细细嗅了嗅,迟钝已久的嗅觉也没闻出什么味道来。 重新将纸包折好,刚才平静的心隐约有些躁动。 心里突然生出了想要将熏香燃起的想法。——若真的是蚀骨香,若真的是,容渊闻见会不会与她早日燕好? 嗓子火烧一般干渴,倾池匆忙给自己斟了杯凉水喝下。心情稍稍平复,她为刚才突然萌生的念头感到不齿。 窗外已是掌灯时分,仍不见隔壁容渊房门有动静。这二人从未这么晚不归,难道出了什么事?倾池有些心焦,便坐立不安起来。 又待片刻,终于坐不住了,决定出门寻找。 下楼的时候,楼梯转角房间传来女子的哭泣。这房间平时是掌柜的一家忙活累了临时休息的处所。此时门没关,倾池往里一看,老板娘和她女儿正坐在里面。刚才听见的正是她女儿的哭声。 老板娘一脸倦色,似乎无可奈何,这时也发现了倾池,便冲她招招手:“容家娘子,你来陪我们聊会。” 倾池不好推脱,便走进去坐下。 老板娘的女儿生的粗壮,模样还算周正,嫁人也有些时日,今天应该是回娘家省亲来的。却不知为何一脸泪迹,哭的肝肠寸断。 “怎么了?”倾池看的不忍,递了个帕子过去,小心问道。 老板娘长长叹了口气道:“柳儿嫁出去大半年了,肚皮却一直没动静。这次说是回娘家探亲,其实是跟夫家吵嘴,一气之下回来的。唉,家丑不好跟别人说,我这心里憋屈的难受,只能跟你这外乡人说道说道了。” 柳儿接过帕子,擦擦眼泪,神色很是愤愤:“他平素很少碰我,我一个人怎么可能生养!” 烛光下柳儿的身躯更显得与名字不符的孔武有力,倾池心下当即了然,正常男子应当都不会对她产生什么欲望的吧。可是身体发肤爹生娘养的,柳儿受了这样的待遇当然委屈。 “你就不知道使些手段么?”老板娘眼珠一转,悄声道:“我回头买些媚药给你捎回去” 话音未落,柳儿噌的立起身来,柳眉倒竖:“试过了!那天杀的淫劲作的竟然出去逛窑子!呜呜呜~” 倾池目瞪口呆,柳儿这身形应该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不想好好待她,当初又何必娶她! “唉!”老板娘又叹气道,“这可怎么办?难不成非要有蚀骨香才成?” “说什么劳什子的蚀骨香那些有的没的!要真有那玩意,我当初还能委屈自己嫁给他这样一个破落户么!”柳儿大骂。 “小声点!别叫别人听去!你还嫌不够乱么?”老板娘慌忙道。 柳儿便压低了声音开始啜泣起来。 倾池皱了眉:“若真有那蚀骨香,便能降得住男人么?”出声如呐,似乎自言自语。 “那是自然!”一老一小使劲点头。 老板娘到底是上了岁数的妇人,说话比起柳儿尺度大了可不是一星半点:“男人都那样,胯/下的东西当家。床第间舒服了,一辈子就会对你不离不弃。只是,这蚀骨香终究只是传言的东西,哪会是真的” 倾池下意识握了握衣袖中的小纸包,脑中盘旋的尽数是老板娘最后的话语,当下便心不在焉起来。又陪她们坐了会,勉强劝了柳儿几句,便晃悠悠回房,神魂皆不知何处,更忘记刚才是为何要下楼的。 这小小熏香果真能让男子不离不弃?倾池打开纸包的手有些微微颤抖,香炉触手可及,剪水双瞳犹疑不定。淡淡香味缠绕周身,她鼻尖闻不见,更加没有提防之心。四肢百骸却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渐渐渗入,眼神变得迷蒙起来。 思想仿佛被催眠般不受控制,手下再没有迟疑,将黄色粉末尽数倒入香炉,瞬间袅袅香薰浮起,蔓延整个房间。 昏暗烛火下,秀丽娇俏的脸庞犹如魔怔般鬼魅。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默默发文。 偶有看文的小可爱们,乃敢跟三哥打声招呼么?>< 第35章焚香蚀骨 合虚魔君很苦恼。 百里峥嵘听闻春娘以他传授的秘法报信说弄丢了这次给的蚀骨香,当下便回忆起春意阑珊后门遇见的那名女子。后知后觉的发觉那女子身形跟五炁之心非常相像。当下便匿了身形寻来,发现倾池已将蚀骨香点燃,心下暗叫不妙。 这蚀骨香本是魔界之物,除了魔界修为至高者已达到大乘阶段寥寥数人之外的四界万物均会为其所扰,只是根据种族修为程度不同而已。凡人无知,只道蚀骨香取名是因为会让人勾魂摄魄,□□蚀骨,却不知真正的含义。那便是施香的人在香薰燃尽之时若不与人交合便会筋骨尽化,蚀骨而死。 眼前五炁之心自然也逃不过。 不过与其交合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百里峥嵘这名魔界大员一个头两个大,只感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局促万分。不得已只能火速回去禀报主子。 苏智这名地位尊崇的魔君也怔了半晌,向来不信天命的他破天荒来了句:“造物弄人。”便挥挥手让百里峥嵘退下了。 百里峥嵘很是庆幸向来暴戾的主子没有责罚他,逃得很欢脱。 此药无解。好不容易寻来的五炁之心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自家东西给弄死了,苏智心内大骂容渊伪君子。稍微一分析便可知容渊没碰过倾池,不然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他以神识游离观望,发现倾池仍孤身一人在房中,便又骂容渊不知死哪去了。 容渊修为甚高,苏智探不出他的去向,只能肯定客栈周遭没有他的气息。 骂归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苏智很无奈,顾不得未养好的伤势,一个隐遁,便出现在倾池房中。 房中人儿并没有发觉他的到来。她静静躺在床榻上,衣衫完好,似乎没有受到蚀骨香的影响。 苏智有些疑惑,稍微走近,才看见她发红的面颊和额角隐隐的汗珠。不难看出,她在强忍着,撑起残存的意识与香料的魔效抗衡。 蠢女人!他暗骂。五炁之心没有修为功底,强行以肉身相抗衡只会反噬自身。 见她燥热不适的样貌,不自觉的抬手覆上她额头。 倾池早已迟钝的五感受香料影响全然回归,且敏感万分。此刻感觉体内火烧一般,又似是无数只虫子在啃咬。酥麻难耐间,觉得额间一片舒适凉意。 朦胧间睁眼,眼前立着一人,那面孔不断变幻,最后与容渊的脸重叠在一起。 “你回来了。”声音暗哑,带着说不出的魅惑。 心知她被魔效所惑,将他错认为容渊,苏智不做解释,只伸手去剥除她身上的衣物。 她任由他动作,定定望着他的眼镜,只想努力 分卷阅读27 将他看个分明。 待到只剩下亵衣,她仍未出声。他便住了手看她。 她脸上有些不自然,除了媚色还有单纯的羞赧和深深的情意。 “对不起,”她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他,将头深深埋入他的胸膛说:“对不起,容渊。” 他知道她所说为何,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在乎自己用蚀骨香算计容渊?难道,她果真如此爱他,爱到,全然不在乎容渊对她的冷落?爱到,明知容渊对她另有企图,仍心甘情愿生死相随? “该死的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他!你好好看看我是谁!”他突然愤怒起来,用力将她双臂握紧,迫使她抬头向他。 “你怎么了?”倾池蹙眉看他,火样炙热的眼神里闪过惊慌。 看着她轻启的檀口,娇艳欲滴的红唇此刻妖冶瑰丽,根本不会受蚀骨香影响的他此刻竟也被魔效控制住一般,再不迟疑,低头狠狠吻住了她。 不想理会心中烦扰的烦绪是为什么,他施法将自己的外衣除去,唇畔游移,炙热的吻落在她的颈间、肩头。双手将她紧紧压向自己,泄恨般不留一丝缝隙。 作者有话要说: 病好了继续更,几年没高烧了,这酸爽 无奈的是半天才发出来,jj和网络抽得此起彼伏,你不抽我抽,你抽我还抽,我去! 下章且看xo~ 第36章翡翠衾寒谁与共 容渊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无法形容心中的怒火,看到床第间纠缠的两个人,他脑中一片空白,紧握成拳的单手青筋绷起。 身后的孜颜也是一愣,破口大骂:“苏智你这孽畜!”随手一道青雳诀招呼过去。 苏智修为自是不用说,却因为□□反应慢了几分,生生受了孜颜这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堪堪呕出一口血来,深深望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倾池,隐去身形。 “还想逃?!”孜颜大喝一声也随之不见,追了出去。 偎依的温暖陡然消失,怀中空虚,倾池缓慢睁眼,□□未曾褪去半分,恍若刚才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察觉,看向原本环着她现在却站立房中的那抹孤色:“容渊?”无辜的眼神对眼前情形不明所以。 平日冷静的面容如今布满阴鹜,清华万端的身形不复存在,他慢慢欺近,映入视线的是她身上青紫的吻痕,鲜明而残忍。 从一进来,他就发觉屋中异样,她的眼神也不似平日的清明,那媚色入骨,分明是魔物所致。心里明明知道,却止不住汹涌袭来的愤怒,就像——被背叛的感觉。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那样刻骨,那样痛苦。引以为傲的自持和理智消失不见,体内仿佛有猛兽叫嚣着意欲迸发。 他突然笑了:“这就是你想要的?方才,你把他当做谁?” 倾池不明白,潮红的面容梦魇般怔忪,思绪混沌,支起身子伸手摸上他脸颊。 柔软的手,半露的衣衫,散乱的长发,因为她的动作白皙的□□若隐若现,这一切都极大的刺里有着说不出的无奈和不忍。 众人一片唏嘘声中,孜颜也飞身追随他下了界。 岂料一下来便撞见房间那一幕。 孜颜沉着一张脸道:“你当使了这卑鄙手 分卷阅读28 段得了五炁之心身子,她便会全意助你,如你所愿么?” 苏智不想对他解释。双眼泛出幽幽红光,苍白的唇角带着讥笑,右手缓缓端起,明晃晃的指甲在雨夜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陡然间便暴涨三寸长。 孜颜见他欲出招,刚要迎战,却不料见他猛然间掌风回翻,竟以锐利指甲划破自己胸口血淋淋的掏了进去。 孜颜傻了眼——他这是悔悟自残么?不能吧? 事实证明孜颜想太多了。苏智表情诡异,似痛苦似欢畅的变幻了几次,再拿出手时,掌中已然多了一物,初时极小,片刻间化为三尺有余。 那是一柄布满繁杂纹路的古剑,金黄色的剑身周遭黑气环绕,发出嗡嗡低鸣。 孜颜本体凤凰,夜间视物极佳,见此物心头一震,当下便脱口喊出:“轩辕剑!” 雨水混着血水染红苏智青色衣衫。他一身鲜血淋漓将孜颜望着,表情很是满意:“还算有见识。当初得到它费了我不少功夫。我以心头血将它日夜供养,如今让你死在此等上古神器下,也算无憾了。” 语毕,执剑的手挽出一个凌厉剑花,向孜颜横刺而来。 轩辕剑乃上古神器,被其所伤,枉是神佛皆魂飞魄散。 孜颜心知不可大意,祭出法器全力对付。 二人修为旗鼓相当,但苏智有轩辕剑傍身,孜颜岂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便优劣势立现。正当苏智瞅准机会准备一击毙命,暗处飞来两名仙界战将,将孜颜挡在身后,联手力敌苏智。 苏智大怒,似乎受其情绪影响,轩辕剑鸣声大作。 孜颜暗叫不妙,上古神器难以驾驭,却没料想这苏智竟然与轩辕剑达到人剑相通的境界了! 被苏智心头血供养已久的轩辕剑俨然已具魔性,发出渴血红光,径自飞离他的手掌悬于前面两名仙将面前,剑身抖动,天地晦暗,众人被其散发出的威压一击在地。 苏智结气丹田,双手画圆,前推一个虚招催动剑身运作翻腾,红光飞至,前列两名仙将已然被剑气所伤,尚圆睁着双目便颓然倒地。 顾不得查看同僚,孜颜沉魂太虚,试图以结印唤醒轩辕剑的圣道本源。虽知效果甚微,但此情此境也只能试上一试。 苏智冷笑:“不自量力!” 意欲再次催动剑身,却内气翻涌,呕出一口血来。轩辕剑乃斩妖除魔的圣道神剑,虽被他魔血玷污同化,却会相应的反噬催剑之人。他身体受创,刚才又强用禁术,修为魔力已被消耗殆半,却是再也驾驭不来。 “算你命大!”衡权之下,苏智皱眉冷冷丢下一句收回轩辕剑。 受了创伤的身体无法以术法隐遁,他飞身离去。 孜颜心知逃过一劫,也不再追战。 他急忙去探视两名仙将,却见二人身体呈僵硬状,显然魂魄已散了。 被雨水打湿的发贴在额际,孜颜面色阴郁,撑地的拳不由握紧。 第38章丰都魔域 这是一片荒芜幽暗的地带,没有阳光,没有星子月亮,没有河流,没有山川,连草木都不曾生长。只有长年的阴风呼啸阵阵掠过几棵干枯嶙峋的枝桠,夹杂着冷沙扑面,似乎是被五界八荒遗忘的角落。 地上是猩红的泥土,仿佛经年累月被鲜血浸泡般骇人,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放眼望去皆是空旷,却又好像处处鬼影重重,阴风中隐约有哀声饮泣,细闻却悄然万分。 这是丰都魔域,传说中离阴曹地府最近的地方,也是天地间阴气煞气最重的所在。 远处传来悉悉索索声响,近了能辨别出那是衣物和冷兵器摩擦的声音,再近点就可以看见那是一队侍卫模样的人举着火把在巡逻。 半空中一道虚弱红光忽明忽暗,接着掉下一人。 是的,半空中掉下一个男人。 那男人形容狼狈至极匐在地上,浑身湿透,全身布满被冲淡的血水,及腰的长发散乱。 良久,那人动了一动,低低发出□□,似是万分痛苦。 “谁在那?”巡逻的人发现了他,跑了过来。 他挣扎着起身,却只能勉强半跪在地上。 火把挨近,巡逻队伍的头领凑上前,强迫拽着他的发将他的脸抬起端详。 平淡无奇的相貌,略显苍白的脸色,对上他的目光,头领瑟缩了一下——这人的眼神,怎么那么吓人?!还有些莫名的熟悉。 一群人都围了上来,看了半天,纷纷表示不认识。 哗啦啦,兵刃全指向他:“说!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男人不语,面侧绷紧,暴出几条青筋,似是极度忍耐着什么。 丰都魔域偏远,又被魔君施了结界,寻常人很难进来,这种事情还是头一回碰到。但是面对这人不合作的态度,一群人也没办法,不好做出决定,头领决定将他交给上司处置。 半拖着带到百里峥嵘面前的时候,堂堂合虚魔君,他们尊贵的主子便是这样一幅丧家犬的姿态。 百里峥嵘想死的心都有了,连忙走下座椅将他扶起:“魔——” 苏智单指止住了他的话。 合虚魔君是个要面子的,百里峥嵘当即明白主子的意思,挥挥手:“你们下去吧。” “是!”虽然惊疑此人身份,手下人不敢多问,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略微恢复内力的苏智眼内凶光闪现,一道光束而过,那几人纷纷倒下。频死之际众人挣扎着回头,眼中莫名,竟是想破脑袋也猜不到自己的死因。 苏智口气嘶哑:“见过本君真容的,都要死!” 这实在是一个让人很无语的爱好。 百里峥嵘心塞的很,这些人都是您的手下,即使见了,他们也并未知道您是谁啊! 但是他是个识趣的人,低头闭嘴不吭一声。 夜姬觐见的时候,苏智正在寝殿打坐。 魔界女子生的妖艳,俱对魔君尊崇仰慕,他的宠妃不多,经常被招幸的更是少之又少,夜姬算是一个。夜姬族类为众多魔族偏支的一个,在一干出色的魔族女子中她能有今日的地位,苦心经营的背后是斗争的阴暗狠戾和忍耐的辛酸。魔后之位至今仍空着,虽没册封,合虚魔君也未曾对她许诺过什么,但长久以来魔界众人俨然将她当做女主子了,她也坚信魔君成就大业之日,便是她登顶后位之时。 “魔君。”腰肢胜柳,莲步轻移,长长的紫色裙尾逶迤在地。 榻上覆着面具的人闭着眼应了声。 “听闻魔君受伤,夜姬特地带了血辛夷来。此为我族中圣物,极为罕有,对疗伤大有裨益。”低柔声中,温软的身子捧着锦盒靠近。 鼻端女体香味缠绕,那人无助迷蒙的眼神蓦然浮现在脑海。 面具下的双瞳缓慢打开,他道:“本君想独自清净,夜姬先回吧。” 魔君私下待她一向百依百顺,以往受了伤也总是习惯在她怀中入眠。于是红唇嘟起,不依道:“魔君~” “出去!”再开口的语气已是不耐。 狐媚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却是再 分卷阅读29 不敢造次,迟疑了一下,只得留下锦盒转身退下。 榻上人手一招,黑色人影从暗处走出单膝跪地:“魔君请吩咐。” “即刻命春娘行事,不得有误。” “是!” 倾池端坐房中铜镜前,手中抚摸着那只翠玉步摇,独自想着心事。 那夜之后,容渊不再碰她,对她态度疏离,她不知所措。 她还记得,他们一遍遍的耳鬓厮磨,抵死缠绵。他霸道的占有,浓烈火热得让她心悸。只是次日清晨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其实她对那晚的记忆不是很完整,有时候甚至疑心那只是自己渴望太久编织的梦境。可是床单上干涸的血迹和身上遍布的痕迹证实了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只是不明白,就算是她用蚀骨香算计了他,两人终归是成了亲了,他这样若即若离甚至冷漠的态度又是为了什么? 视线努力凝聚在铜镜上,镜中人三千青丝已然灰白,昔日姣好丰润的面容略显清瘦枯槁。她就这样静静望着,分不清镜中影像究竟是不是自己。 生命悠悠,她曾一度憎恶自己不老不死,没想到竟有一日昭华会这般迅速逝去。 就在她静默的时候,隔壁房的孜颜也在望着她。 收回神识,孜颜不露声色瞥了眼身边人,慢条斯理道:“你这样折磨她可不好。” 容渊语音浅淡:“那夜我受魔物蛊惑,已铸下大错。若再不保持距离,才是折磨。” “不要再欺骗自己了,容渊。”孜颜蹙眉,“蚀骨香虽厉害,你对她却是情之所至而已。容渊,对她生情不是错,你既然不想承认也无妨。合虚魔君法力超凡,如今又得上古神器如虎添翼,连损我天界两员战将,天君盛怒,与魔界的战争蓄势待发。你天劫将至,我不想见你受任何事情拖累,听我一句,回天界吧。净化之任余下的事情也不多了。我虽没你天生神力造诣,这件事情还是能办好的。更何况,”他斟酌着措辞:“九曜神台炼化五炁之心那一幕,我认为你不会想亲眼看见。” 白色衣袖下的手一紧。 孤寂瘦弱的人儿微微颤抖跪匐在地,金色不灭忍的光华高涨弥散,那身形渐渐淡化终于消失不见。无数次晃神间依稀看到的那一幕仿佛活生生展现在眼前,针刺般的痛从心底深处细细蔓渗至指尖。 兀自压制陌生不明的情绪,清冷的面容却仍是淡淡的笑:“我守护五界苍生万世轮回,不在红尘俗世,勘破生死命数,又怎会爱上一个无魂无魄的她?” 不再逗留,未等对方应答径自起身离去。 ——本就是被魔物所惑,我当然不会真的爱上她。 孜颜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悲悯神色。 凡人遇事求仙,不知仙者靠神庇佑。身为造物主的神祗,自混沌太虚起便守护天地万物,早已成其执念。谁能理解一个神祗的寂寞?谁能在强大的神祗困顿的时候指一条明路?恐怕责任和使命早已像其皮肉一般不可分割,如自己给自己下的神咒,至死方破。 作者有话要说: 责任越大越会被其所累,看不透跳不出便会注定悲情。 网已撒开,接下来就是慢慢收网施虐的过程了。 还有,不灭忍真的有,极其罕有,或者已然灭绝。象征着牵绊、奉献、复仇。我脑补为曼陀罗的样子。>< 第39章请君入瓮 他没有去她房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已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不想去任何地方,不想见任何人,就这样在街道上负手慢慢的走着。 还记得见到她的第一面,淡蓝晨曦中她苦着一张脸敲开他的门,神情些微的紧张,会说话的灵动眼眸带着羞怯。如今那眼已是将死之人的黯淡,乌亮青丝如同老妪,这一切,全是拜他所赐。 事到如今,他从不后悔,也不认为做错了什么。他是神,肩负的重担历来很多,牺牲再大、负累再多也从不觉得难捱。只是这一次,他突然生出了宁愿没有受命的想法,这样便不会与她相遇。可是要他抛开一切离开,让旁人代替他伴她走完余下的路程,他却做不到。 冥冥间,他看见命运的转轮荡出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切都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容公子!”欣喜的声音打断思绪,他循声望去。 一名女子站在面前,面容有些熟悉。 春娘摆出了最灿烂的笑容,内心雀跃。“是我啊容公子!小女子离于纯啊!在永安城您救了我,您不记得了吗?” 她是真的开心。 分别后,她辛苦寻到远亲家,本以为终于可以有个好归所,却不料那家人待她薄情得很,不但起居饮食克扣吝啬,还使唤她作牛马一般。这些她也都忍了,只当寄人篱下,乱世之下能活命就好。没想到表亲垂涎她姿色,试图非礼与她,万般无奈只得逃走。辗转间,看透人间冷暖的她就这样堕入青楼。 虽然她相貌生的不错,可青楼那种地方龙蛇混杂,姑娘们争风吃醋,她小户人家的女儿琴棋书画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才艺,资质愚钝的她短短时间学也学不好。点她牌子的客人少得可怜。 天无绝人之路,一位神秘主上找到她,给她蚀骨香使她一夜之间名声大噪成为头牌。那主子她只远远见过一面,浑身带着说不出的煞气,一眼便感到可怖万分。之后便都是与他手下百里公子接触。他们帮她的代价是,要她引诱一名男子。 可没想到的是,她引诱的男人便是他。 勾引男人这种事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轻而易举,更何况她一早就倾慕容渊。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顿时变得兴奋莫名。 一切百里公子均已安排好,她只需照做便可,而且她也很自信如今的她定会让容渊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眼前女子一身罗缎,满头珠花。看得出来她与以前不一样,容渊温和颔首:“离姑娘。” 矜持的用帕子捂着嘴,春娘笑:“他乡遇恩公实在巧合,还请容公子不嫌弃,到舍下浅酌,以表小女子答谢救命之恩。” 正要拒绝,却感到一抹熟悉气息。眼光微动,他点头:“好。” 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容易答应,春娘呆了呆,梨涡荡起,连忙去挽他臂弯:“容公子请随我来。” 眉峰轻皱,便任她拽着去了。 树后那人僵硬姿态被他尽收眼底。 容渊到底不是春娘那些寻欢作乐的恩客,在他面前她还是有些拘谨。边给他斟酒,便絮絮叨叨说些离开永安城后她的遭遇暖暖场。当然,她刻意避开了关于倾池的话题。 容渊似乎漫不经心,只是一杯杯喝着酒,半天应一声。 窗外月色流烟,清风撩人。 春娘陪了几杯,适时起身道:“小女子点个熏香提提神。” 黄色粉末倾倒进香炉中,她偷偷看了眼容渊,眼神狡黠暧昧。 容渊是神体,凡间酒水即使再烈自然也是醉不了他半分,不过若是极乐之忧可就不一样了。 极乐之忧乃冥界所 分卷阅读30 出,与孟婆汤功效恰恰相反。孟婆汤让人淡化情感,忘却生前种种。而极乐之忧,饮者但凡心绪有一丝波澜,俱会顷刻间千百倍放大情绪,或者如置极乐之境,或者感怀哀怨苦楚,皆在一念之间。无论人鬼神魔,修为越高影响越甚。相传执念重的甚至可一举成魔。 若在平常,即使千杯万盏对他而言都如白水一般,现如今他卸了心防,却是谁也说不准了。 苏智命百里峥嵘将此物交予春娘,赌的就是这个说不准。 而这个时候,对着春娘,他心里眼里却是那个人的一颦一笑,澄明智慧如他,竟对身边一切没有任何提防。 “我叫倾池。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生孤苦无依,从不奢望有人真心对我。这段时日,却是我活了这么久最开心的。容渊,我喜欢你。你,可否喜欢我?” “我说过,我喜欢你啊。即使这样的景况有一万次,我也会毫不犹豫替你去挡。” “虽活了这么久,你是第一个让我倾心的男子。我说喜欢你,便是真的喜欢。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对你的心思都会一如既往。你有危险,我自然不会不管不问。哪怕博尽我全力,我也定要护你。” “倾池何等幸运,有你陪在我身边。便是不去那暨阳之地,就算日日受尽痛楚也甘愿了。” “你得答应我,一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 “我想要一个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我们成亲,可好?” “是啊,你能图我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命而已,你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是个何其幸运的女子,竟能够真的嫁与你。” 过往的一切竟是那般清晰,她的话语一遍遍回荡在耳边,她的神情历历在目。松动的心思犹如裂缝,陌生的情绪汩汩而来。 冰凉的指端不自觉摸向袖中香囊,又触电般猝然躲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那里装载的是他给不了她的远方。 事到如今,他终归还是后悔了,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遇见她。他承受得了亘古的孤寂万世苍生的负累,却发现敌不过那样一个悲哀的眼神。 “你本无心,却为何这般痴傻?” 若终有一日缱绻红尘离散,若终会悲催剧情已然,你是否怨我一世欺瞒? 袅袅香薰中,春娘惊喜起身,满脸不可置信:“容公子” 他竟是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 清冷的眸似在看她,又像是穿过她一般:“我知你心中苦楚,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不能” 被极乐之忧微醺的神体瞧瞧转化如妖冶的莲,蚀骨香下洁白衣袍漫卷一世风尘。 春娘只知蚀骨香乱人心神,不知百里峥嵘所给的极乐之忧为何物。见他此番,以为蚀骨香下逼出了他对自己的情意,当下。近日容渊与她关系微妙疏离,不敢贸然走出,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走远。 未多时有一小童来客栈寻她,说是春意阑珊的春娘邀她一聚。虽然她女子身份去青楼诸多不妥,但想着容渊即与阿纯一处,想必觉得在那种烟火之地与阿纯独处不妥,这应该是他的意思。便打消顾虑,随之前往。 阿纯是当红花魁,待遇自是与一般青楼女子不同。她的闺房地处春意阑珊后院一处幽静小楼。自那小巷内朱红色后门而入便是。 临近小楼,小童退下了。她走近正要叩门,看见房门并未掩实,就随意望了一望。 只那一眼,表情瞬变。 自此便是万水千山,相聚成空。 房间正中,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白色身影与阿纯成簇拥姿态。倾泻一室的月光与灯烛交辉,映着他温柔的神态。曾经,那专属她一个人的神情如今对着另一名女子展现。 他略微低头,怜爱的吻着她颈项发端。举止间满是眷恋。 她转身,轻轻掩上门缝。 房中两人浑然不觉。 倾池跌跌撞撞走着,方才那一幕不断在眼前浮现。脚步不敢停顿,仿佛后面有恶兽追赶,只要稍稍放缓便会被吞噬殆尽。 她笑着,笑得心痛如绞,笑出了泪。 原来,这便是爱吗?蚀人心魂,体无完肤。 她听见有什么裂开的声音。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心在破碎。一点一点的剥落,再也拼凑不完整。 “我自然喜欢你。” “自此,你便有我在身侧,不会再孤苦无依。” 往日种种温情,现在回忆起来竟是莫大的讽刺。 容渊,我一向感谢上天让我遇见了你。却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也许,这一直是我自己编造的美梦,是梦,就总归会醒的。 是我奢望太多,我这般不死的怪物,怎么会希冀完美如你也会钟情于我?其实,你对我只是怜悯而已。 鲜血溢出喉间,嘴角仍带着笑,眼前却是失去光亮,陷入一片黑暗。 女子眼中□□盛放,藕白双臂缠绕住男子。等不及他的柔缓,主动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轻纱早被她自行除去,男子氤氲眼神低垂,看见丰腴却光洁的胸部时,目光一怔,隐约清明几分。再看眼前人的面容,却惊觉不对。 “怎么是你?!”强行拉回意识,迅速推开她。 春娘笑得自嘲:“怎么就不能是我?” 是了,她一门心思以为蚀骨香让他露出了情谊是对自己,却忘记了这香薰的独特之处是让人产生幻想,所见所感皆会变为心仪之人。 美丽的容颜扭曲,口气讥讽:“原来你一直当我是她么?看不出你竟这般爱她,不过晚了,”由爱生恨的她语调癫狂:“恐怕你我二人刚才的亲热早被她看去了罢!你来的时候我随身小侍便已去召她来此了!“ 她自恃美貌不输 分卷阅读31 倾池,为何两人境遇千差万别!她能得到他的宠爱,自己却堕入青楼,万人骑乘! □□与他,又设计倾池前来发现两人苟且,这一切原是“主子”之命,但私心里她乐得被倾池撞见。这是她长久以来扭曲的心理作祟,她得不到的,旁人也休想拥有! 只是,一切皆在预定计划之中,那心中凄然又是为什么? “这蚀骨香下,幻象中只会出现真爱之人,从今往后,你二人怕也不能再回到从前,我虽不能得到你,也算赚了!哈哈哈” 她的疯言疯语中,容渊突然心感异样。 极乐之忧与蚀骨香效力未散,他强行敛聚神识感知,那异感竟是来自五炁之心! 心脏揪紧,再也顾不上什么,一道光闪过,他凭故消失自房中。 春娘惊讶的忘了合上嘴巴。 现在的她也是长了见识的,不似当初好蒙骗。普通修道之人绝不会这种术法!他,到底是什么人? 秋风顺着窗棂吹入,她一个缓缓说道。 他闭了眼。 爱你么? 我当然不爱你。我只是怀着目的接近你,以往说的当然是哄你的,为了天下万物生灵,为了我生而为神的重任。 “不要再欺骗自己了,容渊。蚀骨香虽厉害,你对她却是情之所至而已。” “原来你一直当我是她么?看不出你竟这般爱她。” 孜颜和春娘的话语魔咒般撕扯着他。 这怎么可能?我勘破万世百态,红尘俗爱皆不曾也不会沾染。即便是有,又岂会对要亲自炼化的工具生出情意? 我是神祗,万物之源,素来以五界苍生为命体之本。人鬼妖魔,哪怕是仙人生出错误□□都尚可原谅,因为有神弥补。若神出了错,又怎么挽回? 更何况你是我将要完成的任务,那牵扯着我长久以来守护的万世轮回。我若爱上你,便是不可饶恕之罪。我若是爱上你,又怎能将你亲手推上九曜神台炼化? 我若是爱上你,我坚守的一切所做的一切便成了天大的笑话。 我若是爱上你,岂不是亵渎了长久以来的信念。 不知不觉间,心头执念两端。一端是他的大爱无疆,一端是他不敢触及的不知名的某方。 他生来的信念,他一贯俯瞰众生的孤华在这一刻被无情的拷打,迷茫间体内虚空之阵心魔已现,察觉到此,惊异恐慌已不能形容他的心情。 神体内虚空坍塌,他强忍咽下喉头腥甜,一切在此刻终于需要取舍。再也顾不得五炁之心是否甘愿。 他轻轻放开她,缓缓站起,退后一步,目光注视着她,温柔而悲伤,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如最初她遇见他般,未曾有半点改变:“没错,我不爱你。我也不是一个医者。倾池,我是一个神,你爱上的,是一个神。” 一字一句,残忍而分明。 她已完全失明,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执拗的循声望向他的方向,嚅嗫道:“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神?你不爱便不爱吧,为何找这种理由骗我?” 脸庞有冰凉滑过,她感觉不到。 无视她凄苦的神情,他决绝开口,将彼此推向不复之地:“我没有骗你,倾池。我接近你,只是出于目的。更何况,”他瞧她,微带不屑,“你并不是人。你只是一只天地间所生的灵体,连魂魄都没有,与人尚且不能结合,更何况是神?” 她瞬间脸色惨白。 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如此啊 这一切,果真都是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她突然笑起来,笑声刺耳,“我这么爱你,你却这般对待我!我一直幸福的快乐的却到头来被告知原来只是一场骗局!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那么,我还活着做什么?!” 一直垂放的手紧紧握着一个尖锐物体,猛然间向自己心口刺去。 早已感觉不到疼痛,碧色发簪被她恶狠狠的一次一次扎进心窝。 金色不灭忍光芒大放,衬着一片鲜血淋漓,狰狞万分。 容渊没有制止,只是低声叹息:“你明知自己是不死身,又何苦这样?” 良久,她渐渐静了下来,满脸疲惫,开口艰难:“你果然是不爱我的。” 没有人答话。 黑暗中,她看不见,但知道他没走。 “我不知道你接近我是何目的,如今也不想知道。”默了片刻,“容渊,你可知?我的一生就好像是一本篇幅巨大的书,久到都快忘却。但是真正的故事却是从遇见你开始。就让它,也从这里结束。” 失去焦距的漆黑双瞳闭合,敛去所有情绪。 简单话语间,一切过往均被画上一个句号。 奈何,消逝的云烟有谁记得祭奠;许下的誓言又有谁会去实现。而那比永远更远的地方,谁还在春暖时迷恋。一声珍重,沧海桑田。前世今生,轮回不湮。 第42章神祗的心思你别猜 天界,执明宫。 “你就这样扔下她走了?”孜颜一口茶水喷出。 容渊一如寻常般缄默。 司命星君捋捋飘逸的胡须,也是满面不赞同:“神君,若是放任五炁之心在凡间被妖鬼魔怪伤了,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不错!”上生星君一旁点头附和。 孜颜抢白:“司命老儿,这倒不用担心。那魔物既然设计挑唆,必然不会对她下毒手。他打着的也是诱哄五炁之心引万端魔出世的主意,”一个“也”字故意被他拉长得跌宕起伏,瞄了眼容渊脸色,继续道:“只是那魔物在她面前素来摆出一副憨厚形容,此时五炁之心正是无助之时,若被他收拢,又佐伊魔皿” “不必担心。青要山灵脉已被我封印,且安排多名天界神将镇守,卷恒镇凡人也尽数被转移到凡间各处,百年之内魔皿怕是形不成了。”容渊缓缓开口。 “嗤!老友,现如今我才知晓你才是最精打细算之人,竟是想将她交予那魔物免费供养着!”想那苏智日日对着五炁之心垂涎 分卷阅读32 ,却是不能动也动不了,一边得哄,一边捉急想法子炼魔皿,真真让人解恨啊! 众人恍然大悟,方且放松下来。 司命心思细腻,摸摸胡子眼珠一转:“五炁之心如今已与神君生出罅隙,那净化之事可如何进展呢?” 一句话说到了重点。 当初执明神君下界便是施计诱引五炁之心去不周山九曜神台炼化,已其身祭天地净化世间浊气。如今眼看离推算的大灾难就要近了,这当口五炁之心背弃,不但此事失败,而且落入魔界之手更是不亚于一个随时可能覆天灭地的地龙,待他魔皿到手,万端魔现世,才是真正的五界苍生生灵涂炭。 要是这样,不如除去五炁之心,以免后患。 容渊长身而立,面容静似天宫偶尔飘过的游云,沉默着。 像是过了许久,又仿若只是片刻,清冷的声音道:“我自有法子,只是等待一个时机。” 没人知道,电光火石之间,神祗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孜颜直觉有异,却想不出哪里不对。 神君这样说,必然是想到应对之法。众人这下彻底放心了。只是 上生星君虚咳一声,面皮微红:“斗胆问神君,那五炁之心究竟是如何被你得罪的呢?” 孜颜差点抚掌大笑了。 看来天界众人八卦的可不止他一人。 做神仙可没凡人想的那么逍遥快活,空有一身本领却鲜少有施展的时候。就连下界也得重重审批才可。你想啊,浩瀚天宫再美,景色看多了也就乏味了。孤寂清冷的生命偶然有点颜色才会变得鲜活。打从一开始执明神君下界,一干神仙就兴致盎然的围观,得知五炁之心对神君生出爱意,更是个个打了鸡血似的。后来蹦出个合虚魔君与神君“争宠”,又为这出戏添了几许旖旎色彩。相传已有文采好的仙人以此为题材撰写了话本子拿去讨神女仙娥欢心。 不过混到上仙靠的不止能力,还要有一副好眼色。 孜颜便是有好眼色的上仙。 这老友什么脾气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不认为容渊会乖乖的为上生星君答疑解惑,于是暗自揣测上生老儿的一百种死法。 果然——就见这位远古神祗表情和善,面朝可怜的上生星君娓娓道:“天君一直苦恼坐骑鲲鹏凶悍异常无人照料,想让我推荐个人选。我今天发觉你倒挺合适的。你看,可好?” “”上生星君顿时两行宽面条泪风中凌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觉多了评论和收藏,感觉心里瞬间被填充许多,感谢各位客官~ 诸位和倾池都是萌萌哒! 第43章魔君的心思你也别猜 丰都魔域,合虚寝殿。 苏智过来探视时,倾池刚醒。 婢女侍奉洗浴过的她一身桃红色衣衫,斜身半倚着床榻,拥着锦被,灰白无光的长发散落在瘦削肩头。 听见脚步声,空洞浑浊的眸子动了一动,便恢复先前死灰般的神态。 从容的神情,安详的面容。此情此景依稀如前。只是一切又都变了,仿若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在他面前慢慢毁灭。而他,正是元凶之一。 苏智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开口。 “苏智。”她突然出声,脸上挂着洞悉的笑容。“其实我早该知道了,不是吗?”轻轻咳嗽一阵,继续道:“他说他是神,他从未爱过我,只是利用我。那么你呢,你又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呢?” 语间已没有哀怨,只有自嘲。 我又有什么要对你说的呢? 明知这是最好的时机动摇她心神,笼络她的心意,他却失了言语。 他走近,将她双手握于掌心。她的手冰冷,手背青筋拱起,触感干燥粗糙。 她没有抽回,就这么任他握着,唇角微动:“还是,我应该和他们一般尊称你为魔君?” 他一顿。 他当然知晓她已知他的身份。那日带回她时,便没有刻意隐瞒。百里峥嵘,手下魔将,魔宫女婢,她从旁人对他的态度和称谓已然猜到大半。 只是被她这一唤心里片刻仓皇。 他叹息,低声道:“倾池,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到头来,他和他,对她说的同样是这么一句。 她不再微微刺痛着他的双眼。 他猛然语气急促道:“倾池,我虽不会放弃一统大计。但若你依然肯信我,我定竭尽所能,顾你周全。” “不需要了。那日他说我本就是无魂无魄的灵体,我其实是怨恨着的。我恨这天道为何生我而不善待我。而如今我却不那么想了。能在世间走一遭,即使没人爱我,即使我屡受苦难,一切皆是命定。遇见他爱上他是命定,落在你手里也是命定。你要如何,我再也不会挣扎了。神也好,魔也好,谁成功谁失败一切又与我何干?我什么也没有,就连这命也是虚枉的,你们觉得有用,拿去便是。”转脸向他,没有焦距的眸子带着决绝,“我多么庆幸我只是一只无魂无魄的怪物。我多么庆幸我没有来生。死了好,死了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一了百了。” 我多么希望死在当下。再感受不到苦痛,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让过往的虚幻幸福停留在脑中,卑微的守护着属于一个人的天长地久。 “倾池。”他放缓了语调唤她,一字一句说的极其认真,“我若再想欺瞒,又何必对你坦言自己的身份?天界虚伪,自视清高。他做不到的,我可以做到。 起初我确实诳你,想要以魔皿炼化你身成我大业,其实并非唯一途径。你可知,魔界至尊皆会以心头血供养一圣物?我供养的便是上古神器轩辕剑。只要你答应我一事,我便可以阴阳双尊祭轩辕剑,开启秘诀唤出万端魔。此法逆天,折损修为,未曾有人尝试,但并非不可能办到。但前提是,你需答应我,嫁我做这魔界之后。” 无论天 分卷阅读33 界魔界她皆不了解,但只言片语也能参出他所言应是秘辛,单纯如她何其好骗,没必要这般大费周章铤而走险。只是,她想不透:“虽是欺哄,我终归与他曾经结为夫妻的。又怎么会嫁你?” 他笑,笑容尊贵而寂寞:“我自是知道你对他的心意事到如今仍未改变。我可以等,一天不成便两天,一年不成便两年。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天崩地解,直到你点头。” “你怎知我会答应?” “我当然没有把握。” “既然如此,你还是将我炼化吧,何苦这般费心费力。” “因为我不忍心,倾池。我大约是爱上你了。” 望着她的惊讶表情,他笑得自嘲。 “你别这副表情,我起初也不信。我本体远古穷奇神兽,自洪荒而生,经历沧桑几万载。各界皆道我穷凶极恶,诚然确实如此。我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骄傲甚至不输神祗,更没有对任何女子动过心。开始你只是我成就大业的一个棋子。是什么时候对你产生不一样的感觉的呢?也许是看见你被蚀骨香蛊惑差点丧命,也许是觉得你俩相处碍眼,也许是从一开始我化为书生接近你。曾经笃定的计划被我一次次耽搁,想到要用你命换万端魔,我竟再也下不去手了。明知不该也不能,我却一再迟疑,失了我一贯作风。我虽为魔,却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你既是我钟情女子,我便不会罔顾心意再去加害你。所幸有二者兼得之法,如今只需你答应。这只是我自私的想法,我知道你对我无爱,也没有答应的义务。但是他舍你弃你,已不值得你再去为他坚守什么。希望你认真考虑。” 他略显苍白的脸因着这番话带了些暖色,小心翼翼望着她。 身体疲乏,脑中又开始昏昏沉沉,看不见他的神色也能听得出他话中真诚。只是—— “我时日无多,你应该知道。” 他皱眉,“你被他摄了精气方才如此。我会想办法。” “就算我身子完好如初,心却不在了。你何苦?”勉强发出的声音到了最后低不可闻。 “你有你的心结,我有我的执念。我会耐心的等,若有朝一日你应了我,我定会将我们的婚讯昭告天下,让五界皆知,不让你有半点委屈。” 再没有人回答。 低头望着她沉沉睡去的容颜,柔光在他眼中晕散。 作者有话要说: 三哥曾慎重考虑过,反思过,为毛一定是女主被虐?如果容某人瞎眼断胳膊瘸腿感觉一定也是萌萌哒的吧?下一步可以这样设定么? 第44章四平八稳的绿神 魔界人人皆知近来合虚魔君从人间带回个女子,极为恩宠。有多恩宠呢?这么说吧,魔君素来不贪图女色,就连夜姬侍寝也是半夜遣回她自个儿的寝宫,能留宿在合虚寝殿的这名女子是头一个。而且是夜夜留宿。 众魔都在猜测,此女一定姿色非凡。但那女子从不踏出合虚寝殿半步,无法目睹其真容。 于是有人断定,肯定是主子抢了人间的皇妃或者天界的仙娥不能示人,所以金屋藏娇。还很为魔君的恶趣味欢欣鼓舞了一番。 百里峥嵘很无奈,自从倾池来到魔宫,作为魔君贴身谋士的他一向冷清的府中经常被同僚造访。七拐八绕半天都是打探“魔君宠妃”来的。他自是守口如瓶,不肯泄露半句。越是得不到答案,蓬勃的八卦之心越是沸腾。不得已,好事的便向侍奉的婢女打探,那几名婢女却都奉命不敢多言,只说那宠妃鲜少话语,大半时间在沉睡。 于是,魔界人人都道魔君殿中藏了个“睡美人”。 五界一统不易,八卦却是共通的。很快这个趣闻便被传到了天、妖、冥三界。 孜颜驾云来到执明宫的时候,容渊正在慢条斯理打磨法器。 红衣男仙跳脚了,指着容渊脑门喝道:“头顶都绿成这样了,你竟还能坐得住?!” 容渊收了法器,侧目看他:“你回天界这些天,琼瑶仙子知道吗?” 孜颜泄了气,寻个凳子一屁股坐倒,抓起茶盏咕咚咚灌了下去。 想了想,仍是余愤未平:“真是搞不懂。大计将成,我不明白为何她突然与你反目,这也罢了,被那只魔物抬走,也罢了,如今放出这样的风声,便是公然挑衅,你如何还能这般淡定?” “这只是开始。” 习惯了这位神祗的高深莫测,孜颜不认为他会解释。 但随后听见清冽的声音道:“我们都错了。轩辕剑消失太久,以至于我们都忘记了它的价值。它本是正义之剑,圣道之源,一旦被强行魔化,便内在自成小世界,不啻东皇钟,待月蚀之时,以阴阳双尊祭剑,借助秘法催动扭转时空,或许也可唤出万端魔。” “我靠!”孜颜忍不住骂娘:“这魔物果真成精了!他竟布得这么大一盘棋!魔皿做不成,便置之死地而后生放出这个大绝招!而今如何是好?!” 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破口大骂:“他想用她作为魔阴吗?” “几乎可以确定了。然而,也并非易事。” 言语间,周身戾气波动,片刻间又缓缓归于平静。 其实,世间很多故事等不到岁月更换便已然。 岁月沉淀下来的若是悲伤,那朝夕若年是否可以窥见曾经繁华背后难以诉诸的苍凉? 昔日肃穆的合虚魔殿被刻意幻化成凡间庭院,却不似凡间深秋凋零,处处一派鸟语花香的景象。显得与整个丰都魔域格格不入。 轻风拂柳,湖水波痕。中央立着一座小小凉亭。 一名老妇人端坐在亭中。 枯瘦的身体裹在桃红色衣衫下,干枝般嶙峋的手交叉放着,眼神空洞而浑浊。似乎在沉思,又仿佛什么也没想,只是入定般坐着。 风吹过,掀起一头如雪银丝漫天舞动。 金黑交错的锦袍男子面带银色面具,缓步走来,拿了一件同样桃红色的披风将她围住,随后倚在她身旁,“倾池,起风了,小心受凉。” 皱纹满布的脸没有表情,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叹了口气,男子道:“明知你看不见,听不到,甚至感觉不到冷热,我竟还在奢求你的回答么?” 语声低微,像在说给自己听。 定定神,他将她揽住靠在自己怀里,空出的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如同哄孩子般,“你且放心,我定为尽我所能恢复你的身子。就算你忘记了我。忘记我也好,那样也就不会再记起以前所经历的种种,也才会,忘记他。” 怀中人毫无反应,就这样任他抱着。 一老一少的身影紧紧偎依。 “我最爱看你穿这颜色的衣衫。只有这般鲜艳的桃花色才配得上你。我想,你一定也会这么认为罢。” 只有这样,才会使苍白的她衬出一丝颜色,他才会感觉得到她还活着。 “等你好些了,我们就成亲。”覆着面具的脸庞抬起,眸中波光粼粼,“你会是这魔界之后, 分卷阅读34 万众敬仰,从此忘记前尘,和我共度新的人生。” 倾池,若能换你片刻欢颜,我愿倾尽繁华三千,只为掬一抹色彩呈你面前。 怀中人拱了拱,头顶碰着坚硬的面具,手指便动了动,略带迟疑的抚上男子的银色面具。 男子笑了笑,伸手将面具除去,“我大意了,竟然忘记倾池不爱我戴面具的样子。” 干瘦的手指在他光洁的脸庞停留了一会,似是确定了之后方才安稳的放了下去。 他便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不再言语,他闭了眼,沉默着。 安静得落针可闻,男子面容安适,倾心享受这片刻的时光。 万物俱寂,只余风声。 黑衣男子不合时宜的出现。 “魔君。”百里峥嵘心里忐忑的恭敬跪下。 男子睁了眼看他,眼神冷淡。 倒霉催的!百里峥嵘心里暗骂自己。魔君本来就不喜欢与五炁之心相处的时候被人打扰,何况还是这副本尊面貌。 “夜姬在殿外求见。” 男子微微皱眉,“不见。” “只是”吞吞吐吐如实说道:“她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了。” 男子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遣她回去!” “是!” 夜姬一向被认为是将来魔后,百里峥嵘自然不敢对她假以颜色。自打倾池到来,素来受宠的她数日不被魔君临幸,如今忍无可忍,找上门来。众魔将婢子无法,只得求他当这出头鹅,前来请示。果然不出所料碰了一鼻子灰。 仍跪在殿外的夜姬听见声响,忙抬头。见百里峥嵘独自一人出来,媚眼中希冀的光芒暗了下去。 周遭众魔眼尖瞧见夜姬吃了闭门羹,都竖起了耳朵。 “夜姬请回吧。魔君有要事在身不方便见你。”百里峥嵘客气道。 “要事?”夜姬似笑非笑勾起红唇,“魔君一向何事都不避我。他的要事,怕是陪那女人吧?” “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夜姬青了脸,“行了我知道了。”缓缓起身,离去前向殿中投去的眼神饱含怨恨。 众魔行注目礼目送她远去,眼中有看好戏的神情。 夜姬仗着魔君宠爱,目中无人,在魔界张扬跋扈已久,得罪的人为数不少。只是碍着她未来魔后的身份敢怒不敢言,此番见她灰头土脸的样貌,心里快意万分。更对魔君新宠“睡美人”好奇许多。 齐齐抬头——大魔界帝国,怕是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章没有话说。 哦,三哥给个下集一句话预告:魔君真是个大孝子! 第45章夜姬很心塞 丰都魔域本没有昼夜之分,因着最近住进特别的人,主子便硬生生将这地方分出来个昼夜来。 是夜,合虚寝殿。 殿中悬梁上镶嵌着数十个碗口大的夜明珠,柔和的光芒晕散在房间各处。本来森冷的地方显得如梦似幻。 如烟纱幔随着凭空生出的气流波动飘摇,宽阔奢华的精致床榻上沉睡的人影隐约可见。 床前立着一个白色身影,孤高芳华。 他静静端详着床上的人,明明分开只数日却如同久违般,那身形那眉眼已不复当初的青涩婉约。俨然垂死的老人,呼吸清浅几不可闻。 似乎梦见什么,她瑟缩了下,双手将被角抓紧,口中发出破碎嘶哑不似人声。 男人不由得伸出手握住她的,她便紧紧抓住,安心睡去。 抽出的手颀长且骨节分明,细细抚摸上她的银丝,滑过她干皱脸颊,停留在曾经红润的唇上。 陌生的情愫蔓延心间,无法遏制。 “我是个何其幸运的女子,竟能够真的嫁与你。”那时,她娇颜如花,满室春花只为他盛放。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话语犹在耳畔,昨日已不可重复。从一开始,他便注定辜负她。 只是,如今这样,她可会后悔当初? 她应是后悔的吧。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更何况她现在就如同活死人一般残喘于世。 相处甚久,他渐渐生出了不忍之心。只是,那又如何?他撇不开他的责任,他一贯的信念,注定要撇下她。 情念再大,不懂君华。 不是不懂,是不能。 既然苏智想救便随他吧。他也希望她是清醒的,至少在最后那一刻,他还有话想对她说。 他在旁边站了一阵,直到天色泛起了鱼肚白,屋外有婢子脚步声,方才静静离开。 合虚魔殿位于丰都魔域深处,共分十二殿。除去平时议事的大殿,很多殿宇均为禁区,比如寝殿和暗云殿。暗云殿即为合虚魔君修炼的处所。 合虚魔君苏智步入暗云殿的时候,魔界两大长老均已等候多时。 殿中阴戾异常,比终年不见阳光的丰都魔域更甚,似是有化不开的瘴气环绕。中央摆放一鼎,鼎身殷虹,灰黑色烟雾透过鼎身蹭蹭弥漫出来。 两大长老见他入殿,纷纷起身见礼。苏智挥挥手,走向那鼎,在上位之处盘腿席地坐了下来。两大长老也跟着打坐。 “魔君”,长老之一陵光开口,“元神何等重要,此举怕是对您有所创伤。” 另外一名长老屠清秋点头:“属下不敢质疑魔君为何提取元神,只是希望大事将至,请魔君三思。” “部分元神失却对我来说也无妨。此事已定,休要再提。”苏智开口,没有转圜的余地,“开始吧。” “是。” 三人闭目,缓缓催动口诀,鼎身渐渐光亮起来。苏智周身泛起微微红光,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浓重起来,丝丝缕缕的光芒汇向鼎中,片刻后,那鼎仿佛置身烈火,通体焦红,带着绚丽的色彩。滚烫的温度袭来,三人额间布满汗珠,大粒滚落。 炙烤下,苏智半枚银色面具下露出的面色却极为惨白,似是忍耐着莫大的痛苦。 发功的间隙,陵光与屠清秋二人分神看向他,表情担忧。 良久,火光渐弱,苏智强行吞下涌到嘴边的腥味,双手收功。 守候在殿外的百里峥嵘进来,将鼎打开,探了一会,从中取出一物,看清手中物什,顿时目瞪口呆,差点劈手扔回鼎去。 谁曾想,魔界至尊元神练出的竟是一张符纸! 两大长老在法力造诣方面比身为谋士的百里峥嵘见多识广了些,淡定的接过符纸,用事先准备好的水化开,装入一只小小瓷瓶中呈给苏智。 苏智小心翼翼握在手中,面具下失去血色的唇泛出温柔笑意。 倾池,无需多日,你便可看见我的容貌,听见我的声音。 你心中,可会有一丝的期待? 亭台水榭,春撩轻幔。一切映在夜姬的眼里是那么的刺目。 得知魔君闭关,她终于再也按耐不住冲进合虚魔殿,失了往日伪装的从容。 心中怎能不恨!尽心尽力跟随魔君多年,都不曾见他这般对待自己,竟为了一名相处不久的女子大费周章! 随侍在湖边的婢子见她出现吃了一惊,硬着头皮挡身拦住。 “放肆!”柳眉倒竖喝道 分卷阅读35 ,“我奉魔君命前来,你们胆敢拦我!” 虽然心有疑虑,那婢子却不敢造次,只得闷头退开。 夜姬昂首向亭中那个桃色身影走去,心里冷笑:我倒想看看,将魔君迷得七荤八素的人儿是何等模样! 然后,她静默了。 这是——魔君的娘亲么? 准备好的言辞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夜姬有些为难。眼前这老妇若是魔君娘亲,她该以何等姿态对她?卑躬屈膝还是佯作温婉?高高在上的魔君突然变成了乖巧的凡间孝子,这角色转变的实在令她难以接受。 若是魔君的新宠,她更是想破脑袋也理解不了,何时魔君的品味这般——独特了? 咬了咬牙,她硬着头皮矮身道:“夜姬给您请安。”无论眼前老妇是什么身份,这样总错不了吧? 那老妇人根本不鸟她,依旧云淡风轻直勾勾目视前方。 夜姬吃不准了,这是什么套路? 莫非嫌她不够恭敬? 夜姬有些慌神,拿捏出最为谦虚的姿势跪下:“夜姬给您老请安了。” 初见魔君的上礼不过如此,眼前老妇却不为所动,依旧不显山不露水的沉默着。 夜姬沉不住气了,偷偷抬头瞄她,见老妇眼中毫无光芒,顿时明白了——这老妇,原来是个瞎子啊! 百里峥嵘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造了孽。魔君修养之余派遣他来看望五炁之心,却不料被撞见这番奇景。 眼高于顶的夜姬竟然在给五炁之心下跪?! 夜姬瞧见他,连忙使眼色,那求助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百里峥嵘好心解释:“她听不见。” 夜姬长长呼了口气,“魔君的母亲竟是失明失聪之人。” 百里峥嵘几度强忍,终于憋不住道:“她不是魔君的母亲。” 这下轮到夜姬考验定力了,她脸皮抖啊抖,伸出的手指也抖啊抖,艰难道:“百、百里峥嵘,魔君原来好这一口的么?” 自此之后,魔界相传夜姬性情大变,容貌举止偏爱装扮作老妪状。细想来,她也算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期间出了个小远门,今天回来继续。 话说,从2o14到2o15,三哥这文也算写了2年了。霍霍! 第46章魔界日常轻暖两三事 一个大周天之后,苏智内气循行,不适感方才消退。 他掏出瓷瓶端详了一阵,眼中带着暖意。 陵光与屠清秋所言非虚,对于他来说,修为虽高,但提取元神还是有风险的。更何况不久的将来或许有场硬仗要打。可是若非如此,又怎能使倾池身体复原?容渊是远古真神,修为何等深厚,被他摄取精气之后能留住命已属不易,想使倾池的五感恢复更是难上加难,他博力一试,结果如何也还是未知。 时至今日他已有轩辕剑在手,阴阳魔尊佐助唤出万端魔其实不需要倾池神明清醒,只要二人结为血盟即可。倾池现在就是个任人摆布的棋子,怎样不都是顺着他的意。而今他孤注一掷,让整个大计陪着冒险,只是他自己的私心罢了。 结为血盟就是二人结为魔界阴阳双尊,明明是出于一统五界的初衷才为之的事情,他却有了更多的诉求。他突然不愿在她不知情不清醒的情况下进行,他想要的更多,想她心甘情愿嫁他。 是的,嫁他,像一对凡间夫妇那样,两人情意所致,他想娶,她愿嫁。 又吐纳了几次,体内真气游走经脉各处,顿感精神好上许多。 他再也坐不住了,握紧小瓶子施然走出门。 倾池已经歇下,守在寝殿外的百里峥嵘见他如实禀报:“方才夜姬来过。” “哦?”苏智往里眺望,“谁准许她进来的?” “想必是假传魔君旨意”,百里峥嵘思索了下,“似乎,夜姬将她错认为魔君的母后,没敢对她怎么样。”当然,魔君有没有母后还是个新课题。 苏智眼中几番明暗,吐出一句话:“你可以滚了。” 百里峥嵘挫败感空前巨大,倍感自己其实是个魔界逗比。 然后,逗比老老实实滚走了。 进得殿中,苏智发现倾池并未睡着。除去面具,一边走近坐在床上,将她习惯性揽住。他以下巴轻轻蹭着她的脑袋,“怎么,不困么?” 倾池抬起空洞眼眸和他对上。 苏智轻笑出声:“若是旁人定被你唬住,还以为你能听得见。” 小心将瓷瓶掏出,“不过不打紧,过不了多久,你会听见的。” 拔掉瓶塞,他将她下颌轻轻掰开,“乖乖喝了。” 一瓶符水很快下了肚。 苏智替她小心擦拭嘴角,又揽过她,轻轻阖上眼:“其实,我有时还真希望你永远这样下去。” 苏智这些日子片刻不离守在倾池身边。仔细观察她每一个变化。 当倾池第一缕银丝变青的时候,他高兴极了,抱起她转了一个圈,孩子般的无邪神情吓傻了周围众魔。 最先改变的是容貌。头发、皮肤、身形,倾池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逆生长着。 虽然五感还未恢复,苏智还是很欣慰的。 没出几日,他脸上开始有几分愁云惨淡的意味。 百里峥嵘小心问道:“魔君何事发愁?” 说这话时,魔君大人正单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石桌,望着身旁的倾池半晌,黯然道:“我担心,她会不会就这样年少下去?万一,她一不小心变成孩童如何是好?” 百里峥嵘惊觉问题的严重性,自行脑补出魔界玉树临风的阳尊抱着嗷嗷待哺的阴尊的景象。摇了摇头不敢再想,那画面简直太惊悚了。 所幸担心的事情没发生,倾池变为之前相貌后便停滞住了。 一直侍奉的婢子头一次见她本来面目,心中纷纷赞叹未来魔后果然美人胚子,于是更加悉心打扮倾池,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倾池都是珠翠摇摆,艳丽无双。 一天苏智和往常一般揽着她去湖边散步,走着走着,倾池停了脚步。苏智不解,回头看她,就见她蹙眉瞧他,目光晶莹幽怨:“冷。” 说罢,还拢了拢领口。 苏智狂喜。 当下大笑三声,抱起她转了一个圈又一个圈。 身后十米处跟着的婢子们咬耳朵:“原来咱们魔君大人一高兴就爱抱着人转圈圈呀!” “就是就是,看魔君大人那么高兴,一定是咱们未来魔后有喜了吧?” 于是,魔界流行一个学术性课题——论原地转圈次数与魔君喜悦程度的辩证关系。 再就是,观察未来魔后平坦的小腹总没有变大的趋势,得出一个结论——魔界未来之主应当如同天界李天王之子一般,需怀胎数年才能落地。 容貌体态五感恢复如初的倾池在记忆方面却没有丝毫进展。如同初生般,忘记以往几百年种种,甚至不晓得自己是谁。 苏智便笑:“你忘记无妨,我来告诉你就好。” 她眨眨眼望他,纯净的眸中星光无限。 “倾池,你的名字”,他以手代笔,在她掌中写着,“我叫 分卷阅读36 苏智。” “倾池,苏智。”她也学着他在他大掌中写着。 如兰气息环绕在他鼻端,心神便随着摇曳。 她抬头,一脸疑问:“那,苏智是倾池的什么人呢?” 他很干脆的答道:“苏智是倾池的夫君。你我二人是夫妻,记住了吗?” “恩。”用力点点头记住。 风声将对话带到百里峥嵘耳朵边,百里峥嵘突然意识到原来他的主子其实是个无赖。很悲情的无赖。 月蚀到来之日将近,魔域戒严。天庭却是出奇的平静。 陵光、屠清秋两名魔界长老皆认为天界理应不知晓魔界双尊血祭神器之事,此为秘辛,连魔界也区区数人知晓,天庭这般也算说得过去。 百里峥嵘静默观天,心生疑窦。 世间生灵怨气丛生,浊气见涨,妖魔兴风作浪。天界即使放弃五炁之心,也该是时候有些作为了。却也只在妖孽为祸之地适时稍加镇压,平静的过了头。 苏智也是一副不作为的姿态,让人猜不透。 百里峥嵘跟随苏智来到后殿花园的时候,倾池正在弯腰刨弄着泥土。 衣裾上沾满泥巴,手上脸上也糊得到处都是,亮晶晶的汗珠顺着小巧的鼻尖滚落。几个婢子也在帮着忙,俨然一副田园风光。 看见苏智,倾池笑弯了眼,手中捧着个黑乎乎的东西:“来得正好,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魔域竟被她刨出了地瓜!百里峥嵘很无语。 苏智很配合的惊讶:“这是什么!” “听说烤烤可以吃呢!”语音兴奋。 苏智对百里峥嵘使了个眼色。百里峥嵘抖了抖——靠!不会是想叫我烤地瓜吧 自打倾池五感恢复,他很快不幸的从魔界第一谋士降为第一粗使工。 地瓜很快的被洗净烤熟,递到倾池手里。 “唔,好甜!”咕哝着掰开一块举到苏智嘴边,苏智笑笑,就着她手吃了。 接着又掰了一块给百里峥嵘:“百里大哥,你也尝尝!” 在魔君大人的默许下,百里峥嵘很局促的接了。 “苏智,我回房换件衣服!” 看着自己的辛劳被肯定,她这才高高兴兴的跟婢子去清洗。 望着她的背影,苏智微笑:“娇俏可人。” 百里峥嵘低头瞧手里的那一小片地瓜,居然也回了一句:“是啊。” 苏智转头横了他一眼。 他偷偷退后一步,闭上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预告:关于从未出现的冥界,准备开始打酱油了,灯光舞美就位! 第47章再度湿身 夕阳似血,倾池拢着披风靠着苏智,望着天空斑驳颜色,有些出神。 她生了一场大病,她的夫君苏智费尽心力将她医好,记忆却全失去,昔日过往点滴不剩。 没了记忆的生命如同黑洞般可怖,她的不安被苏智看在眼里,更加呵护备至。她为魔界未来之后,人都道合虚魔君对她恩宠极深,实在是天上地下难得的有情有义之人。魔界女子比她艳丽聪慧者亦有之,唯独她一人能得到他全心以对,她应该欢喜。 只是,心口偶尔涌出的空洞提醒她,似乎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她想不透。也不打算问苏智。 她看得出来他并不十分热衷于帮她找回记忆。 除此之外,苏智其实对她是极好的。 怕她闷,有时候他会陪她去人间走上一走。逛逛茶楼酒肆,扯布做些款式新颖的衣裳。其实根本不需要这样麻烦,他是魔界尊者,法力无边,随手挥挥什么都能变出来。见她不解,他笑着解释:“我愿给你的一切都是最真实的。既然你已经忘记对我的爱,那么便让一切从感动开始吧。” 听到这话的时候,倾池的心里热热的融成一片。 举世至尊愿意纡尊降贵甘做一名普通男子,只为唤起失落的爱情。但凡女子都会感动。 爱上这样一个人,其实并不难吧? 每逢夜间更衣的时候,倾池会看见心口的不忍灭图案。起初以为只是形状怪异些的胎记,但奇怪的是,每当接近苏智等魔界众人,那花形便泛起幽幽金光。 这是什么!莫非自己也有非凡技能?倾池大骇。 小心翼翼试了几次。穿墙碰壁,隐身不济,使力再大也没感觉有什么气流在体内游走。 她有些颓然的告诉苏智,苏智全身抖动笑了许久终于静下来,伸手摸了摸她头顶:“我说这是夜间照明用的,你信么?” 闻言,倾池忍了很久才没有将他面具夺下——她知道在人前对付他,这招最管用。 俏脸通红啐了一声,扭头而去。 身后苏智收了笑意,眼底漆黑一片。 昼夜更替不过数日,却如朝暮万载。 是夜,倾池做了个梦。 汗孜孜醒来,她紧紧攥住胸襟,仍记得梦中场景。 梦中黑云压顶,冰冷台柱下绑着一名女子,白衣长发,血迹盈盈。那双目中的悲苦不敢忘,因女子抬头的一瞬,倾池看清,竟是自己。 灵台如破剑直指,往昔影像潮水般涌来。 目光带着寒意,颤抖着张了张唇,最终只是一笑。 原来如此。 若让我永久忘记,不再记起,也许我会感谢上天。事已至此,为何又让我想起?往事皆消弭,繁华落尽,再回首,一切只是虚空大梦一场而已。 入睡已难,青葱秀指抚上胸口不灭忍,回过神已是黎明。 百里峥嵘带话,魔君事务缠身,晨间许无闲暇前来寝殿。 倾池茗茶未语,百里峥嵘见状退下。 床前风铃叮当作响,她闭眼,轻声叹息。 或许只差一点,我便可以爱上你。 只是既然想起,我又如何能将往昔忘记?我又如何,能将他忘记? 沉思间,察觉有人靠近。 拂面而来的香气便已猜到是谁。倾池闭眼,详装不知。 来者便是夜姬。 上次她不请自来造访倾池,苏智虽仍未召见她,知道后却也没有什么责罚。她心想苏智终究对她到底还是有几分情谊的。只是心里仍是不甘,跟了魔君许久,本以为稳坐魔后之位,如今被突然出现的陌生女人占了,不免有些愤愤。 她觉得有必要再来会上一会,试试这女人的深浅。 这回她学聪明了,没从正门强行进来。区区一个障眼法,便躲过了守门的卫士婢子,现身寝殿内室。 日光明朗,室内光线如注。眼前景象看的格外分明。 一女子端坐正中,桃色衣衫映衬姣好面容,风华蹁跹绝代如仙子。 夜姬很心塞。枉她以为魔君爱好诡异,自己投其所好扮成老妪那么久,沦为魔界笑料。后来才听闻这女人当初只是有疾在身,失了本来面貌。如今看来她本尊竟也长得不赖。比起自己也不遑多让。 顿时咬碎银牙,握紧了拳。 “妹妹。”夜姬拿捏了一下,笑语盈盈上前。 没法装作视而不见,倾池微微皱眉,睁开眼。她知道魔宫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也记得上次见面情形,察觉此人对自己应 分卷阅读37 该并不友善。 见她没有任何表示,夜姬抿抿唇,亲热拉过她的手道:“妹妹来宫中这么久,姐姐还没有尽到地主之谊,是姐姐疏忽了。” 话语间已将自己当做主人。 倾池坦然一笑道:“姐姐上次不是来瞧过倾池么?何需如此客气?” 夜姬一滞。 只是一瞬,便隐去了方才表情,热络道:“即是魔君的客人,便也是我的贵客。招待不周,魔君可是会责怪我的。” 挽过倾池,拉她起身:“阳光正好,我陪妹妹去外面走走。” 她行事素来很有心机,从入寝殿便施了隐身法,以她的修为,那些婢子自是看不见她。 倾池当然不知,心想青天白日的无甚要紧,便随她出了门。 外面侍卫婢子见她一人信步出门,没察觉不妥,平素魔君常来探望,不喜有人近身,便跟往常一样,仍是各自远远地守在原地。 “妹妹并非魔界之人,甘愿为了魔君留在此处,真是痴情一片。”夜姬唏嘘道。 倾池一笑,没说话。 夜姬似乎不以为意,只是面色有些怅然:“别怪姐姐唐突,见与妹妹投缘,今天不免想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魔君贵为魔界至尊,虽不沉迷女色,以往侍寝的女子却也不是我一人。只是”停了一下,“他以前独宠我,虽然现下一心围着妹妹,却不知道能到何时。男人嘛,自古不会为一名女子停留。” 倾池瞧她,不动声色。 夜姬微微一笑:“妹妹若有不得已才留下的苦衷尽管告诉姐姐,我定当为你排忧解难。” 倾池施施然开口:“姐姐多虑了。我自是因为爱慕着魔君才留下。” 清风拂过,吹乱青丝。 倾池顺了顺耳鬓,浅笑吟吟看她。 事到如今,她已不如当初懵懂,当然知道夜姬此番前来必有用意。 此时二人行至湖岸,垂眼间一副水云美景。 夜姬强装着笑意,“魔君地位超然,又品性卓绝。妹妹自然是爱他才会同他一起。姐姐只是替妹妹担心,日后若魔君不再专宠,妹妹必会心碎神伤啊。” “倾池谢姐姐挂虑。只是男女一事,倾池比姐姐看得通透。若真有那一日,也只能怪倾池没有过人魅力留住魔君。” 又是一名为情所困的女子。倾池同情她,却不能做出任何的承诺来。 她与容渊已绝无可能,苏智当初接近她虽然是怀有目的,但是在她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他收留。她决心留下,无关情感,只是报恩。 这条命即是他救的,便由他做主。他想怎样,她都顺他的意。这世间,她欠的也只有他罢了。 夜姬闻言,终于沉下面色:“我当你是个懂事的才这般跟你说道。你可知我跟随魔君左右多少载才会有今天地位?魔后之位是我毕生愿望,你既这般不识抬举,别怪我心狠手辣!” 说话间,已拽住倾池手腕,唇边一丝冷笑浮现,不等倾池反应,狠狠推她一把。 跌入湖中的那刻,倾池心中苦笑,看来我与水难真是有缘。 要真的死了,也算好结果罢。 没有呼救,四肢舒展开来,任凭自己沉入深不可测的湖底。 “是你逼我的。”夜姬冷眼道,转身离去。 远处婢子发觉倾池落水,尖声惊叫着围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公司搬迁,个人卖房,三哥近日很困顿,更新稍晚,诸位见谅! 第48章天君不好当 紧握着倾池冰凉双手,苏智发现自己嘴唇颤抖,竟然连一个简单的音节也发不出来。 明知她不会死,恐慌仍盘踞心头。 侍卫婢子唯唯诺诺跪倒一片。 睡了那么久,你怎么还是不愿意醒来呢? 这时百里峥嵘跪见:“禀魔君,夜姬带到。” 苏智没有回头,仍怔怔望着倾池,任由夜姬狼狈捆跪身后。 夜姬平日的娇媚优雅不复存在,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青白着一张脸低唤:“魔君。” “你以为我一向惯着你,就可以胡作非为?她也是你能动的人么?” 夜姬急切开口,努力辩解:“魔君明鉴,夜姬不敢。” 面具下薄唇忽地一勾,慢慢道:“你胆子越发大了,当我像他们一样好糊弄?难不成你的气息本君还探不出?” 夜姬一颤,跪着挪到他面前,死死抓住他的衣角,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夜姬思念魔君,只想来看看魔君和妹妹,谁料她竟失足跌下湖实在不关我事啊!” 他将视线放低,单手勾起她下颚,冷笑:“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却没想到也跟寻常女子一般糊涂。你跟了我那么久,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对上他的暗红双瞳,夜姬这下真的害怕了,她从未从他眼中看到过如此明显的杀意。 “传我令,即日起将夜姬驱出魔界,永不容留。凡我魔界之人,见者诛之。” 此言一出,再无转圜余地。 夜姬愣在当场,连自己怎么被拖出去的都不知道。 此令一下,从此以后她便非人魔妖鬼,为五界所不容,且终日忍受流离追逃之苦,不得安生。比起来,杀了她还算痛快。 余下之人人人自危,屋内一片死寂。 苏智直起身来,无力挥手:“都下去吧。” 似是连责难也没有力气。 众人劫后余生,惶恐退下。 天界,司命星君府。 司命此时正对着命薄摇头,啧啧称奇:“怪哉!” 一侧侍候的小童见状,很是不解:“星君,何事为难?” 又翻了几番,司命将手中那页指给他看:“童儿你看,本君真是老到老眼昏花不成?这里怎么突生一个生魂?” 小童忙凑过来一阵细看,揉了揉眼,也跟着直点头:“不错,真的是凭空多出来一个?奇怪!” 司命掌管的乃凡人命数,但凡凡人,皆有前世今生。眼前这个,前世却是空白一片,无处寻根。这可是绝无仅有的。 事有蹊跷,司命遣了小童请上生星君到府研究。 两老头哇啦哇啦讨论一阵,仍是无果。 天界虽散漫惯了,仙班却也不是卖炊饼的,自是有几分真本事。往日经验带着翻阅群书,仍没找到合理解释。 司命揉揉发痛的额角,最终认命了:“还是将此事禀天君吧。” 天君不好当。 司命、上生二位星君禀奏的时候,瑶池之上,英明神武的天君正头痛的处理家务事。 酿的一手好桂花酒的琼瑶仙子伏在王母怀中,一副委屈至极的形容,低低哭泣。 琼瑶仙子乃王母外甥女,王母本是个护短的,见状十分恼火。 “天君,你可一定要为瑶儿做主!瑶儿哪里配不上他?为了他天上地下数千载,几百年前还为护他周全,甘愿尾随他下界历劫。他可好,人人求之不得的姻缘,他却避如蛇蝎。让我瑶儿这样一个冰清仙子沦为天界笑柄。今日老身一定要个说法!”王母柳眉倒竖。 天君皱眉,侧目一边低眉顺眼的始作俑者——度厄星君孜颜。 那家伙收了一贯 分卷阅读38 嬉笑的性子,神色萎靡。却不减风华绝代,除了些微扭曲的身形。 孜颜暗自叹息倒霉。 琼瑶仙子爱慕他,还曾请求天君王母赐婚。他均找种种借口婉拒,天君王母也不好强求。可这一切阻挡不了琼瑶仙子对他熊熊的爱意。猫捉耗子的戏码上演这么多年,每次琼瑶仙子打探到他的去处,都依仗他敏锐的嗅觉险险错开,虽然累点,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谁曾想跟新飞升的几名小仙子逗趣调情的时候,被她逮个正着。还在逃跑的时候一不小心跌下南天门天阶,弄瘸了脚。 姑奶奶,你到底喜欢我哪点?我改还不成么? 一向视仪态外表为命的孜颜耷拉着脑袋,空前沮丧。 一边是手下爱将,一边是枕边人。神仙也难断家务事,天君没了主意。 神仙婚配也得你情我愿,明知不是孜颜的错,面对王母的盛怒,他也不好表态。 气氛正尴尬着,司命、上生星君到了。 天君目光炯炯将他们望着:“爱卿何事?”俨然看到了救世主。 貌似来得不是时候啊!二位星君心道不妙,却只得硬着头皮禀告。 天君捻捻胡子,煞有介事点头:“此事可大可小,时值五界安危动荡,一切皆得考虑周全,本君得派个得力的去地府查看。”接着露出个为难的表情,“只是,谁去好呢?” 上生星君顿时明白,上前拱手道:“天君,我六星君掌管凡间一切命数。司命写命,度厄禳解。若论人选,臣认为天枢宫度厄星君再合适不过!” 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说完,他向身边司命星君投了个飞眼。 司命星君是个老实人。但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木头做的也参悟了。于是他憨厚道:“不错。此事不可耽误,请天君定夺!” 天君广袖中的手探出,在身后向他翘起了大拇指。 孜颜差点喜极而泣,一跛一跛站出来请命:“苍生为重!臣请求这就去办!” 天君无奈看向王母:“公事要紧,瑶儿的事还是待他回来再行商议吧。” 看了一眼怀里楚楚可怜的外甥女,王母只能咬牙:“快去快回!” “是!”拖着受了伤的脚,孜颜跑得比兔子还快。 还回来?当我傻的么! 举目远眺仓皇而去的红色身影,天君满眼怜悯:爱卿珍重,本君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房子成功卖掉,公司也搬得差不多了,三哥回来了。 第49章入冥界 无边黑暗中仿若有幽光透入,渐渐清晰,倾池此刻终于拉回了些许神智。 昏迷的那一刻她记得被夜姬推下了湖,醒来却不是在合虚魔宫。 这是在哪里呢? 混沌意识中,她看见自己置身黑压压人群中。 气氛静谧诡异,景物昏暗,周围人神情木然,低垂着头,缓慢向前挪动。 阴风过体,寒意深重,顿觉毛骨悚然。 前方有了动静,却是一黑一白两名高帽男子站在人群两侧,阴沉的声线带着急促:“快走!” 倾池不敢出声,偷偷抬头,正前方巍峨门头上几个字幽暗中依稀可见——幽冥司。 进水的脑子反应也慢了半拍,直到随人群踏入门的那一刻,她方才醒悟过来——她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了。周围这些人,应该都是鬼魂吧? 倾池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不是五炁之心么,不是不入轮回的不死之身么,这究竟怎么回事? 幽冥司内景象与门外大不同。一条宽阔河流不知从哪里追溯,在眼前直直蔓延到不知名的远方。那平静河水乌黑,深不可测。河岸两侧开满火红的彼岸花,妖冶热烈,与这里鬼影重重的阴森极不相符。 河边靠了几艘木船,将这些鬼魂引上船,那两名黑白衣袍的鬼差跟摆渡人低低说了几句,便交代开船。 船身晃动几下,摇摇摆摆前行。 鬼魂中开始骚动,似乎有人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已死,不肯舍下生前的人事,苦苦哀求着要回去。 见惯了这种事,两名鬼差不予理睬。 有个胆子大的开始跳河,鬼差大惊,伸手迟了一步,那鬼魂已将半个身子探入河中,拉上来时下半身竟然只剩骸骨,哀声痛嚎,情形惨烈。 一船鬼魂呆若木鸡,再不敢动。 黑袍鬼差叱骂道:“你要老老实实,即使投胎做畜生也是个完整的。这下可好,奈河都敢投,活该你下辈子半身不遂!”便将那半只丢在角落,再不理会。 倾池苍白着一张脸,抓紧船沿。 为了避免再生事端,摆渡人加快速度,不多时船便靠岸。 岸边屹立一座大殿。呼啦啦围过来几名青面獠牙的小鬼。 将这群新鬼从之前黑白二鬼差那里接过,便七手八脚将他们领进殿去。 大殿上方正中央黑色座椅上躺着一人。那人中年面貌,络腮长须,头戴方冠,此时正百无聊赖的抠着鼻孔,见来了新鬼,嘟囔一句:“又死了这么多啊,生意真好。” 身侧白净男子传来一声干咳。 他有些不情愿的挪了挪屁股坐好,随意挥了挥手。 “点数吧。”白净男子温和开口,声音里带着无边暖意。 倾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小鬼得令,有板有眼开始数鬼魂。 数了一遍,小鬼挠挠头,重新来过。 第二遍完,青面獠牙的脸很困惑。 待第三遍的时候,络腮胡子终于怒了:“一群废物!数都数不好,要尔等何用!” 广袖一挥,众小鬼被掀翻在地。 “阎王息怒,待我重新点过。”白净男子起身。 阎王哼了声,又摊回座椅中。 只随意一眼,男子蹙眉:“禀阎王,多了一只魂魄。” 本来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真点出了岔子。 少了还能再去捉,多了可不好办了。命不该绝的人拉下来容易,送回去可就难了。破坏凡人命格,可是要受罚的。 阎王虽在阴间,却也位列仙班,受天界管制。一个不慎,好不容易混成的上仙位阶便保不住了。 阎王瞠目龇牙:“黑白无常何在!” 殿外方才那两名黑白鬼差手持哭丧棒凭空出现。明白原委后,他们也傻了。勾魂这事其实很简单,他们原本也是个靠谱的阴差,干了这些年还从未出过差错。 白净判官与黑白无常立马拿着生死薄逐一对照这群魂魄清点,细细找出多出来的那个。 然后,倾池就被揪出来了。 前世因果定后世如何。熟练的一一裁决批判,打发走那些新死的魂魄,阎王步履生风的走到她面前,歪着头打量:“你是谁?” 倾池一副茫然无措,老实道:“倾池。” “生辰?” “不知。” “祖籍何地?” “不记得了。” 阎王一脸阴鹜,嘴角的胡须抖啊抖:“你是来逗我玩的吗!你是来逗我玩的吗!” 判官一旁出主意:“还是去三生石验明正身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奈何桥边,黑白无常将倾池往前一推:“过去 分卷阅读39 !” 所谓三生石看上去寻常的很,一人高,孤零零立在那。只是走近的时候,古朴的石纹交错荡漾,慢慢呈现水镜形态。 倾池依命站好,瞟了眼阎王瞪着水镜那期盼的小眼神,有些不忍心。 水镜荡啊荡,看的人眼神也荡啊荡——荡了半天,啥也没有。 阎王跳脚:“这破石头年久失修坏了不成!” 扭头,一手一个抓过黑白无常:“你们来!” 黑白无常似乎极不情愿,却也不敢违背,只得乖乖站在三生石前,紧闭双目。 好奇看了看,水镜中景象差点灼瞎倾池的眼。 镜中前世两位无常爷的凡人面容依稀可辨。 只是——二人紧紧拥抱在一座桥上,黑爷虎目含泪:“必安,你我情意不为俗世所容,今世不求同生,只求共死!” “无救”白爷柔弱靠在他胸膛,含泪点头。 二人遂投河。 倾池差点背过气去。 难怪两人试三生石时一副尴尬形容,原来前世竟是一对断袖! 这在冥界其实不是秘密。黑白无常入职后一直对此讳莫若深,所以很少人提及。 阎王和判官自然对此见怪不怪。 白净判官迅速做出判断:“人、鬼、仙都有前世。三生石验不出的,无非三种。但她身上并无妖气或魔气,那么” “速速禀报天君!”炸雷般的声音在倾池耳边响起,“冥界发现远古女神踪迹了!!!” “”众人默。 作者有话要说: 三哥疑心是否还有人在看?>-< 买房子的人反悔了,还得继续卖。。。看着不需要退的定金,不知道是不是赚了。。。 第5o章悲梦 热闹的集市,人来人往。 只是行人小贩都样貌奇特。或是青皮红面,或是鹿角豹鼻,偶有英俊貌美的身后却拖着长长的尾巴。 兜售的物品也很诡异。新鲜的断指,尖锐的獠牙,酒肆里卖的是温热的猩红液体。 “许久未来了,冥界街市发展得多么壮大,多么可爱,多么欣欣向荣啊!” 从天而降的时候,孜颜想着。 着地时一个趔趄,摔个狗啃屎——对于已跛的右脚,他明显还不习惯。 抽气声嗤笑声四起,俊美无涛的上仙被众鬼无情的强势围观了。 “呸!”吐了口嘴里残留的泥土,上仙很恼火。 晃悠悠站起来,他一瘸一拐走出人群。 没好戏看,众鬼一哄而散。 “叔叔,买这个吗?”稚嫩童音响起。 孜颜摆出招牌笑容低头,一个惨白皮肤的鬼童龇着白牙向他兜售商品。 当他看到鬼童手里的物件时,羞愤欲死。 那鬼童手里赫然一副拐杖! “不用!”孜颜咬牙忍耐。 “原来叔叔不是腿脚不方便,那便是”鬼童从善如流又掏出一包药草,“治肾虚,不含糖!” 忍无可忍,孜颜吼道:“滚!” 见他目光不善,鬼童识趣逃开。 面色青红几转,孜颜向跑远的身影龇着白牙跳脚:“那小孩,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之前在天界被琼瑶仙子撞见时逃窜的慌忙,哪里顾得上半分仪态。现如今竟在冥界受辱至此,孜颜心下荒凉。叹息一阵,找个没人的角落大小周天运行几番,待腿伤治愈,这才飘飘然御风去向阎罗大殿。 阎王仍沉浸在刚才一幕的震惊中,见孜颜到来,双眼透亮附于他耳边道:“度厄星君,不得了,了不得了,神女现世了!” 孜颜一怔,揪住他胡子:“你逗我好玩是么!” 这话很耳熟啊阎王讪讪赔笑。 身边白面判官起身让座,将来龙去脉讲与他听。 孜颜沉思一阵,道:“我此番前来,是奉了天帝口谕,追查一条无故多出的生魂。” 司命掌的是凡人命数,能在命薄上的当然不会是神。 孜颜面色凝重:“把那魂魄带来我看看。” 待看清来人,孜颜惊了,英勇的跌下座位。 怎么会是她?! 饶是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五炁之心竟会生出魂魄来。 来人却对他笑了笑,道:“孜颜。” 没喝孟婆汤,她自然也记得他。 愣了半晌,孜颜出人意料来了句:“你逃婚了?” “” 阎王见有八卦,打了鸡血般振作精神在旁观望。 倾池摇头:“并未我也不清楚怎地就变成这样。” 孜颜烦闷的抓着手中折扇咔嚓作响,心里盘算着,无论怎样,这五炁之心不能再落入苏智手中。之前她与容渊生了罅隙才被那魔物趁机带走,如今还是先稳住再说。 望着冥界天空一片死寂的阴郁之色,心里几番计较。 因失了肉身,记忆偶有混沌。冥界的魂魄虽然不需要睡觉,她却也时常会在极度疲乏时遁入梦境。明明不愿意再想起的那个人,却总是无一例外的在她梦中出现。 有时候是以前发生过的种种,初识,到爱上他,到成亲,最后止于那夜他残忍的话语。 一场绮梦终归碎落一地。 更多的时候,也许是她执念太深,竟似入了幻境。在幻境中,二人是凡间寻常夫妻,恩爱情深。日落朝夕,春秋交替,他一遍遍对她说着从未说出的那三个字。两人偎依着,看燕落屋檐,听雨打芭蕉。 明知是梦,她却不愿醒来。 只是梦中的他永远是飘渺一片,从始至终看不清正脸。 容渊,你我二人的缘分如今淡到只剩虚无。 我本就不应该奢望,其实连那浅薄的缘分也只是杜撰。 再抬眼的时候,她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眼前人依旧一身洁白衣袍,高华清冷。似从水墨画中走出,浸染烟霞。 他静静望着她,眉目如初。 她不敢眨眼,生怕瞬间景象即散。 良久,温润的声音响在耳畔,他唤她:“倾池。” 他在唤她,一如从前。 她哑了声。 怔忪许久,她往前走了几步,顿了顿,又近一些,停在他面前。伸出的指尖颤抖,轻轻碰触他的脸。 指端穿过他的身体。她忘记了,自己现今是个失了肉身的魂魄。所幸的是,她不是以那样一副容颜枯槁的样貌再见到他。 “你是来接我的么?”她听见自己问。 她突然明白,就算事已至此,只要他一句肯定,她愿尽释前嫌,哪怕——他要她死。 “来接你的人很快便到,却不是我。”他摇头,眼睛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 她喉头干涩,“即是如此,你来做什么?” 他抿唇不语。 浅笑中带着黯然,她垂首,一字一句道:“我做了一个悲伤的梦。梦里面,你爱着我。” 幽深的眸光变的复杂。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慌乱,猛然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其实你是爱我的,对不对?只是你是神,不愿意承认,对不对?” 他笑得云淡风轻:“我爱你什么?我若爱你,为何将你推与 分卷阅读40 他?” 她的眼眸一点点黯淡下去,完全失了神采。 他唇角念诀,片刻间,倾池的魂魄泛出淡淡光辉。 他再度开口,语声温柔:“无论如何,当初是我骗了你。你如今境遇也算是我造成的,我理应补救。合虚魔君已将你们的婚讯昭告五界,你作为未来魔后,自然不便在冥界停留。你魂魄初生,在冥界久了易损,为你护魂,助你回去,便是我来的目的。” 倾池突然笑了,笑得哀伤,却倔强的不肯移开停留在他目光中的眼神。 “我如今才知道,神才是最无情的。”她的语气如同魂魄一样冰冷,“我不后悔爱过你。至今我仍认为,你是我漫长生命中一抹最鲜亮的色彩。曾经,我那么怕失去你。我只怕,亘古的岁月里再没有你。初入忘川的时候我还在想,也许转世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可以忘记过往,一切重新开始。但既然你要我回去,我便回去,这是我最后一次因为爱你而依你之意。” 哀伤尽褪,语声决绝:“从此以后你我二界永隔,再不相干!” 坚定的有如誓言。 从此以后你我二界永隔,再不相干。 这便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51章魔尊大婚 孜颜没想到急忙找来的容渊会决定让五炁之心重回魔界。 面对他的责难,容渊将一切和盘托出。 原来倾池能够塑出魂魄,源于合虚魔君苏智。这是谁也没料想到的,包括苏智本人和容渊。 苏智为远古神兽本体,他当初为恢复倾池五感神识所提取的精气注入五炁之心体内,竟凝成失却之阵,而五炁之心又是天地所生,结合失却之阵生出太虚之力,汲取万物灵气,这才生造出魂魄。 当初之所以将五炁之心留在魔界,也是将计就计。苏智想利用魔界阴阳双尊引出万端魔,需用血祭唤起。结了血祭,则阴阳双尊同生同命,一方消亡,另一方也会随之陨灭。 孜颜恍然大悟。 “你是想断了她的念想,将她彻底推上魔阴之位,而后入魔界杀了她,一石二鸟?” “对了一半。” 孜颜困惑。 “不是入魔界,而是把她带到不周山九曜神台。” 远古神祗的眼神不带一丝温度,缓缓道:“以神之谒谛炼化五炁之心,净化世间浊气,这原本就是我未完成的使命。只是顺道将合虚魔君除去而已。” 除去他,群魔无首,千万年内,恐怕魔界再难成大气候了。 孜颜肃然看向他。原来,一步一步,都在他掌握之中。 “如果我没猜错,合虚魔君应该也悟到她的所在了。也许,很快便会找到冥界来。” 棋盘将尽,一切即将见分晓。 奈何桥边,容渊举步过去。 一妇人立于桥头,黑色孝衣,白发高挽。面容明明是暮年,身形却如少女般亭亭婉约。她静静凝视深不见底的忘川河水发愣,孤冷幽静的姿态万年不变。 “洛英神女。”容渊拱手。 妇人回神,笑了笑,“真神,好久不见。还是叫我孟婆吧。” 水面漆黑,谁会知道平静的表象下埋藏着无数死魂。 容渊皱眉:“他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孟婆移开目光,开始细致的擦洗手中的碗盏,“只是我答应过他,要永世在一起。他是凡人,也是出家人,至死也不知道我其实是个神,哪需要他来救?既然魂飞魄散是为我,不能转世是为我,我便永远守在这里。他生前心愿便是度化天下人,现如今我能让死后的凡人一碗汤忘却生前烦恼安心投胎,也算为了他所爱的人世间做了一点事了,我打心底里高兴。” “远古神祗凋零,你何必自毁神体入鬼格?天君希望你重新考虑。只要你愿意,重塑神体不是没有办法。” 孟婆将擦拭好的碗摞好,似乎不以为意:“当初我为了神界负了他,如今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容渊神色满是不赞同:“你执念太深。” “那你呢?”孟婆终于抬头瞧他,满目高深:“没有执念的真神又是如何在大劫将至,仍义无反顾来冥界的呢?我想,真神应该知道神祗天劫之前最为虚弱,冥界的阴霾死气很容易损伤神体吧?” 她前生为息神,可以窥破天机洞悉神祗命格。一眼便看出容渊近日大劫将至,只是具体的劫数看不出所以然。 望着容渊紧绷的侧颜,孟婆话语犀利:“亲自来此就为了激五炁之心这番话也只有孜颜那样的才会信,还是,由于身体虚空法力薄弱无法再破结界入魔宫,只能趁此机会来冥界再看某人一眼?” 容渊很镇定的别过脸去。 孟婆将语音放低,“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很多人,很多事,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留下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话了,带着低不可闻的叹息。 你我本为同族,我不想见你结局落得同我一般。 当覆水难收,如果发现憎恨的只能是自己,那才是万劫不复。 两日后,魔界众人以合虚魔君为首,谋士百里峥嵘、陵光与屠清秋二长老相伴,率领千名魔界大军浩浩荡荡闯入冥界。 讨伐的主题是冥界不知好歹将魔界主母掠了。 出乎意料的是阎罗王大开幽冥司城门,夹道欢迎将其迎了进去,态度恭敬谦和,气氛热烈浓郁,就差没有敲锣打鼓了。 原因无二,阎罗王一早接到天君旨意,规规矩矩按章办事罢了。 见未来魔后被好生供养,加上心知肚明倾池误入冥界的真实原委,魔界众人也不好发难,于是一行人又声势浩大的接了倾池打道回府。 魔界冥界本就井水不犯河水,虽然冥界是天界的下设机构,苏智也不想在大战来临之际徒生无谓的纷争,本着睦邻友好的原则,选择息事宁人。 之后,魔界传出喜讯,二日后魔界双尊完婚。 五界哗然。 恭喜道贺的有之,暗探虚实的有之,更多的人在静观其变。 对于合虚魔君大宴天下的做法,魔界长老及百里峥嵘很不赞同,认为宾客纷杂,很容易在这样一个节骨眼生出事端。 合虚魔君显然没放在眼里,扯出个邪魅的笑,狂妄道:“放马过来便是。本君倒要讨教一二。” 众人噤声。 这是要玩过头的节奏么?百里峥嵘咬牙,只能将魔界戒备加强得更为森严。 获此消息,孜颜优雅摇着折扇,对容渊道:“好歹我们也算得新娘子的娘家人,你又是她前夫,得送份大礼。我斟酌了下,那魔物脾气暴,还是把清心咒送他吧,免得倾池受气。” 容渊摆弄仙草,未置一词。只起身倒了杯酒给他:“你最爱的桂花酿。” 孜颜接过,闻了一闻,半晌吞咽着口水叹口气道:“算了,还是上茶吧。” 不敢在天界久待,一盏茶后,孜颜可耻的匿了。 下界后还顺手捉了只小妖。 那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小妖夹在送贺礼的队伍里,表示鸭梨山大。 当他战战兢兢呈上孜颜送的清心 分卷阅读41 咒的时候,魔界众人均是虎躯一震,目光齐刷刷望向尊敬的魔君大人。 合虚魔君脸上青白交错,煞是好看。 当然,隔了个面具,众人自然看不见,只纷纷脑补那动人的画面。 “孜颜,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凌厉的掌风过后,清心咒连带小妖瞬间魂飞无恨天。 作者有话要说: 三哥要去厦门出差,争取双更。 第52章血祭 之前睡得多,醒的少。自打冥界回来之后,倾池却是醒的多,睡得少了。 苏智大步进来,被寝殿内张红挂绿的喜庆氛围感染,心情好了许多。 摘取面具,抬手顺了顺倾池丝缎般的乌发,苏智将她揽住:“想什么呢?” 指着一箱箱喜服,倾池面带难色:“挑花了眼,我在想穿哪件好呢?” 苏智目光宠溺:“你穿哪件都是天上地下最好看的新娘子。” 倾池抿唇:“瞎说。” 他笑得邪气,在她耳边轻道:“亲我一下。” 倾池微微怔住,转而也笑开:“还没成亲呢。” 他坚持:“就一下嘛。”手指了指嘴巴。 对于他这般偶尔间孩子般的性子她没辙,想了想,扳过他的脸,在他侧脸轻轻落下一吻。 他脸上笑容微微僵硬。 其实挺好了,她至少心甘情愿嫁给自己。时间多得是,慢慢来。他对自己说。 埋头在她颈窝,嗅着若有若无的发香,他闭目:“那日你落湖,我以为你不会醒来,乱了分寸。若不是陵光提醒,我还没想到竟让你误打误撞到了地府。好在你回来了,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 倾池将他稍稍抱紧。 她没有将恢复记忆的事告诉他,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想他生出不必要的愁绪。现在的她宛如崭新的生命,已经将过去一刀斩断。知道不知道没有分别。 “有些事,我不想瞒你。”扳过她的身子,苏智认真道。 倾池闻言不解,抬头看他。 “你我结亲之时,便是血祭唤万端魔之日。我愿用这五界苍生为聘,换你永世尊崇。”黑色的眸子泛出妖异红光,有种嗜血般的神采。 倾池大惊失色,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仿若预见般,一副血染山河,生灵涂炭的画面在眼前展开。 她虽不是圣人,那种结局可也不是她想见到的。 但她明白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也不能阻拦他。 他拉过她的手,一点一点吻上去,妖红眸光里带着温情,灿若星子,“血祭之后,你我夫妻二人便命脉相连,生死共源。” 他的神态温柔专注,仿佛刚才的暴戾只是幻觉。一个魔头此刻清朗隽雅如谪仙。 他其实是害怕的。 他害怕她说不。 如果她说不,他又该如何? 一统五界是他毕生的心愿,如果有人阻拦,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但那人如果是她呢?他不确定。 然后他听见她说好。 她怔了一会,只说一个字:“好。” 之后他明白了一件事,就算她不同意,他也舍不得把她怎么样。 这世间就是这样,遇见一个人,便会随她喜随她忧,甚至推翻一贯的原则。这就是爱,没有为什么。 只是倾池,我最想要的两个东西,你都给了我。谢谢你的成全。 二日后,丰都魔域。 合虚魔君大婚,喜气充斥着魔域每一个角落。 魔域没有昼夜之分,此刻半轮残月挂在天际,给这个特别的日子平添一份神秘。 深处的合虚魔殿十二殿人声鼎沸,张灯结彩,大殿中央最为热闹。除了魔界众人,妖界冥界不少有头有脸的也成为观礼的座上宾。百里峥嵘及陵光、屠清秋寒暄之余不敢丝毫的懈怠,只有他们知道,除了大婚今天的重头戏究竟是什么。唯恐天界的人闯入,事先早已合力布下重重结界,魔君运筹万年,成败在此一举。 残月如钩的时候,魔界双尊踏风而来。 倾池不会术法,自然御不了风。苏智便抱着她出场,说此等盛世理应隆重圣洁,马虎不得。 当一双红衣新人稳稳落地,欢呼声四起。 苏智长身玉立,抬手缓缓摘取倾池头上薄纱。 朝霞映雪,黛眉绛唇,淡妆映衬妖娆芙蓉面。魔界阴尊面容展现,惊艳了一堂宾客。顿时抽气声四起。 相牵着走上中央高台,双尊相视而笑。 似有无限威压,魔界众人臣服跪拜,其他两界宾客也矮身行礼,如同虔诚膜拜神祗般仰望着他们追逐崇尚的无上至尊。场面浩大庄严盖过了瑶池天君。 陵光与屠清秋交换眼神,点了点头。 二长老肃穆道:“以天地之名,唤万物魔力!以圣血乾坤,噬诸天道义!” 有魔人呈上刀刃与铜皿。苏智接过,飞快的划破手指,一滴鲜血落入铜皿。 完毕,他看向倾池。 倾池笑笑,没有迟疑,也将指尖划破,滴入血液。 两滴殷红蜿蜒了片刻,终于汇成一处。 你终于成为我的妻。 压下痉挛不止的心绪,苏智将目光放远,望着那一丝残月终于消失在天边。 这一刻他等了万年。 屏住呼吸催动口诀,痛苦又舒畅的极端感觉蔓延周身,暴涨的指甲狠狠戳进心窝。 一柄金色利剑出现在掌间,黑气弥漫。 “竟然是上古神器轩辕剑!”少数道行高深的人认出此物,诧异不已。突如其来的场面,让不明所以的众人惊惧万分。只呆呆看着这一幕。 倾池眼光异样,没有人看见。 陵光与屠清秋飞身上高台,与苏智呈三角状围出阵法,倾池被护身法阵中。 融合的血液滴落在轩辕剑身,黑气尽散,取而代之的是五彩光芒流转其间。 几人默念口诀,光芒变得益发璀璨浓烈。 片刻之后,刺目难忍,就连身体也生出焦灼之感。阵中人不觉得,阵外人却像正在经历火刑。一时间,观礼众人哀嚎声一片。甚至有道行浅的经不住焚身之苦经脉尽断而亡。 忽地那光芒被强行聚成一束,垂直着直指天际而去。 山河不稳,江水回流,风云变色。 很多年后提到此事,五界之人仍心有余悸。 天界也受此波及,摇晃不已。 天君震怒:“为何不派兵?难不成区区魔物结界竟连我十万名天兵也破不了?!” “天君息怒,”上生天君好言相劝,“强行破结界自是可以,但兵戎相见难免死伤我天界众兵将。执明神君已部署妥当,方才下界前曾叮嘱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他竟又下界了?传我旨意,召他回来!他天劫将至,不可有一丝差错!” “遵旨。” 上生星君腹诽,说了也白说,看起来温和无害的执明神君其实才是最执拗的。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年这头凶兽终于走了,三哥完璧而归。 第53章万端魔 光束尽头,漆黑苍穹渐渐聚集大片乌云,像是巨口大张着,仿佛要吞噬天地。细 分卷阅读42 看那乌云竟呈现血红颜色。飞沙走石下,众人耳畔闻见凄厉呼啸声声从隐约到清晰,难辨雌雄,扰人心智。 “是万端魔要现世了!是万端魔!” 直愣愣望着这一切,倾池呼吸沉重,心跳越来越快,手开始微微颤抖。 不能再迟疑了,她告诉自己。 秘法结阵,反噬力量出乎想象。三人十分吃力,两名长老露出痛苦的神情,虽看不见苏智的表情,从他留下的冷汗也能看出这番举动耗尽他毕生力气。 一步一步走近阵法正中悬浮的轩辕剑,倾池深深看向苏智。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唤出万恶魔物危害苍生。我狠不下心下手伤害你们,便只能选择伤害我自己。我是不死身,你应该也不会有大碍罢。即使你不能一统五界,我们也还能做夫妻,不是吗? 颤抖的手摸索上轩辕剑,剑身受扰,发出低鸣。 苏智察觉睁开眼,眼底满是震惊。 三人均看出她的意图,却被阵法反噬,半点动弹不得。 葱白纤手紧握住剑身,反手向自己胸前刺来,不留余地。 苏智一愣,随后苦笑。 魔阴受损,魔阳自然被波及。随着倾池倒地,心痛难忍的苏智再也支撑不下去,堪堪呕出一口血来。 阵法刹那间被破除,光束连同乌云消逝,渐弱的凄厉之声回荡整个魔域,一圈一圈荡漾开去,终归不见。 “魔君!”两名长老大惊失色,连忙屈身去扶苏智。 不等苏智反应,一袭紫色身影飞身而至。 瞧见来人,苏智顿感不妙。 夜姬冷笑挟着倾池,“好久不见,魔君。夜姬特地前来道喜。只是魔君那样对我,为示公平,我便讨一样东西去,可好?” 台下众人死伤泰半,没人敢靠前。 望着被秘术反噬法力暂失的三人,她素手戳戳怀里昏迷的倾池,掩口轻笑:“那便是您的魔后。” “你敢!”苏智阴沉道,挣扎着起身,却又跌回去。 “永别了,魔君。”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夜姬施法而去。 “倾池!”苏智心神俱裂嘶喊。头一次,他产生了无力的挫败感。 沉闷夜霭,红衣男子负手静默于崖边,衣袍翻飞。 他远望天际,随着残月尽蚀,五彩光束映衬着滚滚黑云,眼中光彩也一点点黯淡下去。几次意欲飞身而去,又生生把这念头压制下来。 未多时,天象陡然变化。皎洁月光重现天空。 他察觉,眼中一亮,开始耐心等待。 半柱香后,紫色身影终于驾雾而来。 “人我帮你带来了。”落在他身侧,夜姬将怀里人儿往前一推。 孜颜将昏迷的倾池揽住,打量一下,放下心来。 “多谢。” 夜姬神情倨傲,冷淡道:“你答应我的事还算数么?” “自然,”孜颜伸出手,一枚丹药置于掌心,“神仙说话言而有信。” 夜姬接过,提醒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桃花眼眯起,这场仗他可是期待已久。 不再多言,夜姬转身欲走。 “冥界那边我已安排妥当。服下此丹你便是肉体凡胎,自有鬼差引渡你入轮回。” 脚步一顿,微微点头。 被除去魔籍的她厌倦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只想永世轮回,忘却前世之苦。 紫色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空,暗处走出一人。 没有回头便知来人是谁,孜颜问:“你怎么笃定她会破坏万端魔现世?” “她命格纯良,必会如此。”世间没有必然一说,他只是以五界苍生在赌。 孜颜摇头嗤笑:“没想到我等也有和魔勾结的一天。” “别无他法。夜姬虽被剔除魔籍,终归还是魔体,进入魔域结界最为容易。天界人强行闯入难免死伤。” 容渊静静看着昏睡的倾池,面色却不太好。良久,沉声道:“你速引她去不周山九曜神台,我随后便到。” “你且小心。”孜颜应声,带着倾池也随即消失。 容渊突然觉得很疲惫,之后的日子不会很平缓。 转身挥袖,正欲离开,原本熟练的动作却出了差错,原因在于袖口突然掉落一个东西。 身形一滞,他缓缓弯身将它捡起。 那是一个香囊,藕荷色缎面上一朵并蒂花栩栩如生。 无需打开,他记忆如初——那时,她羞怯将锦带放入,慎重交给他。锦带上字迹歪歪扭扭: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倾池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苏智。 彼时她正趴在苏智的背上,而苏智步履生风,疾步奔走在夜色之中。 她差点疑心之前祭台一幕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了。 发现她苏醒,苏智将她轻轻放下,柔声问:“你可还好?身子还有哪里不便宜?” 双手慌忙在他身上摸索一阵,她疑惑:“你的伤好了?” 苏智笑:“我乃魔尊,可没那么脆弱。” 一边伸手帮她将披风理好。 手指光洁,没有伤痕。 倾池定住。 苏智眨了眨眼,向她解释:“方才已惊动天界,你我先去别处避避再做打算。” “我给你的定情物可记得带了?”倾池盯着他问。 “这么重要的东西哪能弄丢?我走的时候交予百里峥嵘,你且放心。”他答得流利。 倾池久久不语。 苏智干笑两声,单手作扇,扇了几扇:“我们上路吧。” 倾池微笑起身,“是啊,该是时候去不周山了,孜颜。” “苏智”脸色瞬间灰白。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人在看?敢留评么?敢收藏么? 第54章虐恋十行,不计过往 万端魔唤醒失败,魔后被劫,合虚魔君大怒。被反噬的法力稍作恢复,遂率魔界大军与妖界盟军举兵御法直奔天界而去。 初出丰都魔域结界,遥见天兵十万早已朔气寒光等候,众军士之首俨然天界至尊天君。 天君为远古战神,因统管天界早已不参与战事多年。此次涉及到五界存亡至关重要,不顾一众仙家劝阻,亲自披挂上阵。 以汶河为界,一边是合虚魔君、百里峥嵘、长老陵光、屠清秋及麾下妖魔将领,阴风猎猎。一边是天君、玉虚三尊、十二金仙领仙界兵士,瑞气腾腾。 天界习得是佛道**,本意为求生不杀生,渡人不伤人。但慈悲不代表愚腐,若是面对极恶之人,悟得天道的仙法自是厉害之至。但魔界也不是吃素的。自打万年前远古神兽穷奇与飞廉一役后化魔,一统魔界四分五裂状况,潜心修炼韬光养晦万年,实力不容小觑。加上妖界同盟,人数众多,一时间难分胜负。 苍山如海,血染长空。随着两军交战由远及近,术法相斗演变成近身肉搏对决。 苏智之前受创的魔体尚未完全康复,奋力拼杀下终于挂了彩,一手握拳负于胸前,唇角漫出血丝。 身后依旧尘土飞扬,嘶吼震天。 天君饶是再法力无边,此刻也遭受创伤。高束的灰白发丝凌乱,双目充血。 其他人更是好不到哪去,均受重创。百里峥嵘、屠 分卷阅读43 清秋、十二金仙中的广成子、赤精子、玉鼎真人业已为了护主,战死沙场。 山河破碎,血雨腥风。难分难解之际,金色闪现,白衣谪仙翩然而至,不染尘埃,深邃双眼如无尽深渊,冷峻清华。 “执明神君来了!除魔有望了!”仙界众人无不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望着眼前惨烈景象,容渊面露不忍,只随意一挥手,杀将过来的魔君被击倒百名。 “穷奇兽,”他启口,语音清冷,“你为远古神兽,天地所生,与我等并为同族,本可以修成真神,何以任由自己一再堕落沦为众生之敌?” 苏智周身杀气四溢,冷笑道:“天下有罪、无所不杀!我就是见不得你们这般虚情假意,道貌岸然。顶着普度众生的名号满足一己私欲,稳坐天地至尊之位,享尽万众供奉。何为天道?!妖魔人鬼抑或是神仙都是天地滋生,为何单单要永受你等管制!我就要做给你们看,无论是谁,只要是强者,都能得此位!就算天界覆灭,这世间照样安然有序!” “一派胡言!”天君气的脸色青白,“魔物永远改不了嗜血的本性!你这是扰乱天道伦常、正义天罡!” 苏智讥讽:“我看你这样专司□□,罔顾佛愆,才是万恶之首!” 天君怒极反笑,退后三步,眼中阴晴不定。 忽然间,他周身神光弥散,竟是想以神禅杀境诛灭苏智。 “不可!”容渊见状大惊,以神识秘语与他:“神禅杀境一不留神便可毁了天君施法的神体,形魂皆灭!” 再者,虽五炁之心为不死身,而如今苏智与五炁之心血祭后命牵一线,若他死了她未必就能活,净化之事还需她相佐,苏智万不可在此时被诛灭! 天君此刻哪还听得下去,竟是执意要取他命! 封愆已动,神光化为无数利刃,伴着梵音唱响齐齐向苏智而来! 容渊再顾不得其他,手执法器飞身去拦。 一个身影快他一步陡然而现,电光火石间,利刃尽数没入那人身体。 众人皆被眼前变化怔住。 挡刃之人竟是夜姬。 她紫衣轻纱,长发飞扬如瀑,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 苏智呆滞中带着茫然,下意识伸手将她抱住。 夜姬撑起苍白的脸对他一笑,如同情人般柔声道:“终究,我还是舍不得” 伴着未尽的话语,她的手垂下。 一粒丹药从手中滚落。 虐恋十行,不计过往。 风沙卷过,紫色身影散为无数尘埃,缕缕缠绵在他四周,终被吹散。 怀中虚空,心里一抽,苏智想发声,发觉嗓子竟有些哽咽。 万物俱寂。 容渊将天君扶住,低头淡然看着这一幕。 蹙了眉,他微微扬手做出一个收兵的手势。 胜负无需再抉,再下去也只是两败俱伤而已。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天兵退去,妖魔界余下众人没有得到指令,齐齐望向苏智。 他站起身,金黑色交错的衣袍随风翻动,齐踝的黑发如丝,漫卷万载风尘。 何为对?何为错? 他成魔万载执意追寻的不过就是想做给那些不可一世的天界人看,举天之下,人人可称雄。所谓天道,不过上位者牵强之言。 而如今环顾沙场,死的死,伤的伤,他爱的人生死不明,爱他的人为他而死。这一切是他造成。 苍生永存,他在乎的拥有的却永远回不来了。 牺牲那么大,他终究是错了么? 银色面具伴随着一滴冰凉液体缓缓滑落。 风卷残沙,万年来天地间最惨烈的战事竟以这样一种惨淡方式收场。 昆仑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天地间杳然巍巍群山伫立,这便是不周山。它是凡间唯一可以到达天界的途径,是修真者向往的圣地。这里终年寒冷,长年飘雪,无数只身上山试图见神仙一面的凡人都被埋葬在其中。经年累月,白雪皑皑下数不清累累白骨。相传,不周山是五界之中最圣洁也是最阴寒的地界。 站在山脚下,孜颜皱着眉头打量倾池。 她穿的单薄,此刻一身白色单衣,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冻得青紫。 小心翼翼开口:“你冷不冷?” 倾池望了他一眼,“难道我冷你便不要我上去了么?” 孜颜低头不语。 她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单纯直率,带着小女人的羞涩。现在的她神情举止都是一副巨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像极了那个人。 令他费解的不是她变得陌生,而是她明知道此行必死,却仍选择随他来。 犹豫了很久,孜颜终于说出口:“其实,只要不是你自己甘愿,没人可以强行带你来。或者说,强行带你来也是徒劳而已。” 倾池面上浮起一丝笑容:“我知道。” “那你” 倾池闭目轻笑,带着一种全然的解脱,“也许这是我的宿命。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我已不能回头。之前容渊要我死,我不甘。而后做了魔阴,却不能依苏智意愿唤出万端魔,我又没有颜面再留在他身边。天下之大,却已没有我容身的地方。能够以我之命换五界苍生太平,死又何妨?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就再也不会受苦,这是我的福祉。我甘之若饴。” 孜颜低声叹息:“容渊他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她表情奇怪,“是不得已爱上我?还是为了他的大爱他的苍生不得已舍弃我?” 孜颜一惊。 倾池好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他对我也有情么?我当初只是介意他的口是心非,那样一个完美的人,却倔强执拗的不肯承认内心真实的情感。” “不过不重要了,”她远望着千山暮雪,神情萧索,“就连他今后是否会后悔,我也不再好奇。” 日光西斜,渺渺余晖撒在她身上,柔化了侧颜,留下单薄的剪影。 深深吸一口冰冷空气,透彻入骨,她将此生最后的人间烟火深深映在灵魂深处。 韶华几许,风雪归尘。 五炁之心,此刻拥有世间最瑰丽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就快结束了,对原有的设定我突然想打破。 第55章神之谒谛 不周山顶最高处,积雪覆盖出天然的平台。平台间屹立一处巨大神坛,东南西北中分列五只乌黑台柱,高耸入云。正中那只台柱上盘桓着金色石刻蛟龙,柱身隐有暗红血迹,已然干涸多年,血色未褪,诉说着九曜神台曾经经历过的古老故事。 倾池默然望着,已然明白此为何处。无数次梦中景象终于展现在眼前,在她性命终结的这一天。 “当年,这是弑杀堕神九玺的地方。”孜颜凝视许久,突然出声。 堕神九玺,为天地宗神盘古的胞弟。曾位列至尊神位,却因造物时衍生出的心魔所控,堕为魔神,妄图以一己之力破坏天道,最终被众神合力而诛。 风鼓衣衫,倾池仰身而立,淡淡道:“倾池何德何能,竟能死在弑神之地。 分卷阅读44 ” 孜颜不知如何作答。 “上去吧。”倾池道。 不见孜颜有任何表示,她转头看他。 孜颜沉默片刻,终于出声:“他应该很快便到。” 倾池明了,眸光变深:“原来还需他亲自动手。” 那个“他”是谁,她自然知晓。 “你,可还有何心愿未了?”孜颜瞧她,稍微晃了神,“只要我能办得到,一定尽全力为你达成。” 倾池莫名看他一眼,“我毫无牵挂,你当我如今,还有什么所求呢?” 她没有亲人朋友,真心待她之人少之又少,她也不欠任何人,却唯独亏欠了苏智一个。苏智虽利用她在先,后来却是真的一心对她好,再没有欺瞒哄骗。唤万端魔之事本可以瞒住她,待事成之后她明白过来也已成定局,一切不可逆。他却在开始就如实告知,一片真心可表。他信任她,甚至与她结为同命血契。可她在最后关头的举动,实实在在伤了他,她心下难安。 她没有能力报答他,只是希望在她死的时候,能再做点什么。希望,一切会依照她心中所愿达成。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天地间突然祥瑞普照,万物沐光。碧落山云间,白衣神祗御风而来,款款落地。 依旧清华万端的姿容,出尘如画的眉眼。与平素不同的是,简朴的白衣换成仙氅羽衣华服,高冠束发的他更显得孤冷淡然。眉间一点冰蓝印记彰显他天地远古尊神的身份。 这身打扮孜颜认得,这是神祗将要实施消亡术法的装束。这身法衣,凝聚着远古神祗封印的力量。神之谒谛炼化五炁之心,对于容渊修为而言不过半数之力,为何他要这般前来? 心里突生一种预感,只是转瞬即逝,孜颜没能抓住。 容渊朝着倾池慢慢走近。 倾池看他,明明越来越近的距离,却感觉那么遥远。 终于,他在她面前站定,启口:“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逆着光,他被阴影遮住了表情。 又是同样的问题,倾池失笑,摇头。 刚要转身起步,他突然展臂将她抱住。 倾池呆住。 “别动再让我抱你一次,一次就好。”他的声音模糊。 在这故事的结局,再让我最后完完整整的抱你一次。 一贯清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情绪,完美的面具破碎开来。 哀恸的语气那样明显,让孜颜为之动容。他终于肯正视内心所想吗?只是,事到如今,他将他们逼到这个份上,还有转圜的余地么? 倾池没能看见。 她轻轻推开他,不顾他的怔然,转身大步走上神坛。 自始至终,她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 他们之间,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娇弱的身躯被飞来的绳索固定在中央台柱上。一袭白衣迎风飞扬,目视远方,眼中璀璨一片。 她是欣然的,当事情终于有个结果,当她终于可以永远解脱。 似乎受到了感染,这时容渊昂首迎着光,竟然也微微笑了,仿若刚才那一幕的悲伤只是幻觉。 “以神之名,取天地五炁之心,净八荒万物!”口唇张阖,口诀缓慢念出,天地变色。 灰黑的空气中,浊气显现。丝丝缕缕交杂着向神坛正中延伸而来。 渐渐的,那丝丝浊气缠上倾池身体,似乎不甘心被净化,想要绞烂五炁肉身。 倾池五脏被挤压的感觉越来越甚,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倔强咬着唇不吭一声。 五炁之心的自然对抗使得她周身散发出金色光芒,将这些浊气一点点吞噬。 金光范围扩大,她的痛感加剧,嘴角渗出殷红血丝。 容渊有感,锁紧眉头。口中法诀却越来越清晰。 伴着彻天嘶吼,一道“寂灭”突然而至,击在容渊身上。 容渊身形略微一晃,不为所动,仍自顾施法。 来人竟是化为穷奇本体的苏智,他目露红光,怀着玉石俱焚的态势高展双翅,乌黑躯体直直朝容渊袭来。 孜颜见状飞身迎上,化为凤凰本体与其鼎力缠斗。 倾池闻声睁眼,使力发声:“苏智,不要” 两人见面分外眼红,自是竭尽所能。数招之后,苏智孜颜均挂了彩,两人修为也折损许多。 倾池拼命挣扎,双手被绳索勒出道道血印。 容渊片刻失神,捆绑的术法稍稍松动,她将双手趁机抽了出来。 失去束缚的手从怀中摸出一枚尖锐物体,容渊看的分明,那是当初他赠与她的定情之物。 想不到她竟珍藏至今。 原本想要重新施法定住她的手一滞,缓缓垂下。 第56章陨灭,时间尽头。 分神间,不料她手起簪落,竟以狠绝之姿生生将自己胸口剖开! 不忍灭的金色光芒大盛,鲜血如瀑,失去肉身遮掩的五炁之心终于现身众人面前。 几人大骇,都停了动作。 先前近身缠绕的浊气在五炁之心呈现的瞬间,尽数消失不见。附近的也退避三舍,不敢近前。 拥有世间最良善的天地所生的五炁之心,宛如曼陀罗花一般美好的形状,此刻正被它的主人捧在掌心,敛去了强烈的光芒,散出幽幽清香,犹自轻轻舞动。 “倾池”苏智似乎不敢相信,摇头看她。 倾池虚浮的笑了,云淡风轻的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说话间断断续续看出耗费极大的气力,“我没有下一世,不能允诺以后做牛马报答你什么我曾偷偷查过魔殿的古籍,解除血祭契约只能靠剜心才可以只希望我这与寻常女子不同的身体也能按此方法解除对不起,苏智对不起” 她失了力气跪伏在地,慢慢盍了眼,血染衣袍。鲜血顺着残破的身体流下,蜿蜿蜒蜒渗入身下神坛石缝。 “倾池!倾池!”魔界至尊血红的双瞳泛着水光,变得癫狂,一遍遍嘶喊着她的名字。 只是,神坛上的人儿再没了反应。 她也许还不明白,在他心里,一统五界已不再重要,他只是不能想象,若连她都不在了,他还如何一人面对漫长余生。 他只要她醒来,他还要带着她,看遍世间百态,赏遍万种色彩。 仿佛一瞬间被抽干所有力气,苏智颓然倒地。孜颜不费力便将他擒住,他并不挣扎。 被制服在地上的苏智只是抬起头看向容渊,语声痴然:“她死了么” 容渊只是怔怔望着神坛,失了言语。 苏智像是自言自语道:“你若好心便杀了我罢。” 孜颜心中一声长叹,魔界至尊凶残狂妄如斯,竟逃不过红尘劫难。 看了不言不语的容渊一眼,又是一声长叹。 难怪他这身打扮,想必早想到会有此一出,为了灭魔而穿。 果然,容渊面向苏智双手结印,开始施法。 孜颜突然觉得不对,越看越心悸。 容渊使出的不是消亡术! 竟像是 分卷阅读45 他在替这魔物涤魂? 片刻后,容渊收法,望着同样惊异的苏智,缓缓勾出一个残忍的笑:“我为何要好心?你又凭什么与她一起赴死?” 远古神祗的声音不含温度,明明做的是为无恶不赦的魔头洗涤魂魄的大爱之事,开口却带着不该有的憎恶与嘲弄:“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是魔体,即是她最后的心愿,我便要你活着,我要你没了修为没了魔籍的活着,活在没有她的世间,让你永世不能再为祸五界。” 孜颜强压心底的大惊,与苏智同样迷惑的看他,看他款步走上神坛,看他将倾池轻轻拦在怀里。 微蓝结界出现,包裹住神坛。待孜颜反应过来,已是晚了一步。 “倾池。”容渊温柔的抚摸她的发,轻声低唤。 他的周身流淌着祥和的气息,结界内温暖静谧。 痛感远离,身体被温热手掌注入生气,浓密的睫毛抖动几下,倾池从沉睡中醒来。 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他,有她。梦中的两人偎依着,看燕落屋檐,听雨打芭蕉。 仿佛不喜欢被人从美梦里打扰,她蹙了眉,略带嗔怪的看向他。 他宠溺的笑,轻轻附在她耳边,说了她一直想听却从未听到的三个字。 “我爱你。” 她表情迷蒙,似是反应不过来,只是愣愣望着他。 将她散落的发丝顺在耳后,他闭上眼,缓缓勾唇,语声却很无奈:“也许你不信,起初我也不信。我本就生性凉薄,守护苍生千万世,看尽世间悲欢离散,心境早已麻木。所谓大爱作为也慢慢变成我的本能,并不是情之所系。遇见你之后,我体会到凡人情绪。我恐慌过,抗拒过,怕因此而失去自我,所以故意冷落你,却在让你难过的同时心痛难忍。事到如今,我如果再不说可能永远不会有机会了。倾池,”闭上的眼睁开,目光柔柔落在怀中人身上,“我爱上你了。” 小心翼翼揽住她残败的身体,抱的更紧了些。 “从今而后,我不会再离开你。对不起。”他在她额上印上一个吻,开始催动神之谒谛。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其实早已明了,他的天劫便是情劫。 他守得住万世轮回,却守不住他爱的人。 终归,他负了她。 为了五界苍生,他坚持当初的选择,放弃了她。没了她的世间已不能让他留恋。就让他随她一同,堕入无边黑暗。 有了他的陪伴,她再也不会孤单。 倾池,别怕,我来了。 两抹白色身影紧紧相拥,定格成隽永的画面。 素雪风华,五炁之心的身形连同远古神祗的劫灰渐渐变得透明,消逝在天地之间。 神坛上,结界消失。 孜颜终于明白,容渊的消亡术针对的,是他自己。 他成全了天道大爱,挽救了五界苍生,就连苏智,他也以仁慈的手段处理。尽管他的动机并不仁慈,尽管这个结局对苏智也根本不是仁慈。 从此以后,妖魔界溃散,五界太平。 从此以后,又一位远古神祗永久消逝,连同天地之善五炁之心。 谁也说不清,这是五界的幸运,还是损失。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再精彩的故事也要落幕。天空中阴霾散去,天依旧蓝,阳光映照着千山暮雪,映射出他脸庞上的泪渍斑斓璀璨。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这应该还不算完。 第57章洛英神女 随着施法之人的消亡,法力已撤,结界悄然开启。 此刻一黑衣女子急速迎风而至,堪堪掠过孜颜、苏智,御风到了神坛正中。 那黑衣女子手持墨绿色器皿,紧阖双目,默念口诀。瞬间便化为无数身形,分布于神坛四周。梵音唱响,□□均齐齐悬浮在半空,双手合十,虚灵顶劲,催动真气。 片刻后那些□□双掌向上,势势均匀推出浑圆之姿。随着口诀声渐大,天色微沉,空气里闪现若干似有若无的光点,四面八方向神坛汇拢,一一被□□捕捉掌间。 口诀声止。 “收!”神坛正中黑衣女子一声喝,□□顷刻间向中央汇聚,归附上她的身体。 她皱紧眉头,面色间看似乎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原本握成拳的单手缓慢伸开,掌间赫然一缕金色氤氲。 小心将其引入墨绿色器皿,收纳进衣襟。宽慰怜悯之余却是再也忍不住,喉头一甜,血丝漫出嘴角。 怔忪半晌的孜颜这时方才找回了声音:“洛英神女?” 山风阵阵,皑皑白雪衬着她随风舞动的银发。她苦涩一笑:“终究不复以往的神体了,即便我尚存几分神力,连带这允生鼎的佐助,也只能追回他的一丝气息而已。” 孜颜闻言,眸光大放,急切道:“神女的意思是” 她轻轻摇头:“一切未知。你且随我前去觐见天君。” 孜颜赶忙应了。 两人正欲离去,洛英神女脚步迟疑了片刻,望向颓然跪在一旁仿若失了魂的苏智。 她指尖一弹,一枚丹药滚落到他身侧。 “你既已被涤魂,日后命格不属五界,恐难生存下去。今日将这丹药赐予你,服下它便能化为凡人再入轮回。以后,你且好自为之。” 这合虚魔君如今失了魔体魔籍,勉强也能列为“他”生前想要度化的天下人范畴,如果得知她今日的作为,“他”应该也会感到欣慰的罢? 转念间,两人的身形消失于茫茫天际。 万物俱籁,只留得苏智一人依旧跪伏在原处。 下意识的捡起那枚朱红色丹药,他微微抬头看向血迹斑驳的神坛,眼底死寂一片。 天界。 仙魔一役后仙将损失甚重,负伤的天君由天象已猜出容渊命数陨落。哀恸盛怒之余,他生出了歼灭整个魔界的想法。 天庭上七七八八跪了一地众人。 上生星君斗胆瑾言:“万物相生,存在便是天道。魔界虽狂妄,也是制约五界平衡的因素。此举万万不可,望天君三思!” “望天君三思!”众人附和。 天君不是老糊涂,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容渊殒命,说到底还是天劫使然。他明白却不能释怀,神族凋零,身为同族的他心痛难当。 只是——以容渊真神的修为,明明从汶河赶去不周山九曜神台炼化五炁之心,为何会突然殒命?普天之下,他实在想不到尚存有如此劲敌。 他心中疑惑,面色复杂难测。看在众人眼里却是威压至极。 于是一干人惶恐万分,不敢抬头。 饶是坐在一旁的王母,此时竟也不敢多言。 “上生星君此言甚是。合虚魔君已被执明神君涤魂,魔界溃散,不足为惧。”话音未落,一红一黑两人翩然而至。 有人惊呼:“洛英神女!” 她自毁神体屈身冥界时间久远,新晋的仙人只是对那段可泣的过往有所耳闻,却从未见过真容。加上她入鬼格后神力流失大半,容颜枯朽 分卷阅读46 ,就连许多老一辈的仙家都早已认不出她来。 瞧见久未蒙面的同族,天君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色,爱,远古神祗恋上五炁之心,仅此而已。 众生平等,有时只是一句空话。命格不同,怎会平等? 唯独情爱两字,谁也逃不过。 众神祗沉默。 他们意外的是容渊这样清新寡淡的也会生出浓烈如斯的情怀,更意外他会选择殉身陪葬。 洛英在冥界早已察觉容渊对倾池的情谊,那日在奈河边与容渊的短暂相聚似在眼前。 她问自己,如果事情重来一遍,会阻止他吗? 不会。 即便她也是深受情殇之人,即便她看到同族的容渊此等下场极为不忍。 或者可以说,如果她是容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是神,所以不会因为私情摒弃万物,所以依旧会亲手将所爱之人杀死。 因为深爱,所以会在一切尘埃落地那一刻与爱人共死。 这是神的大爱,也是神的悲哀。 她和容渊一样有着相似的经历。不同的是,容渊和爱人魂归同路。而她呢?“他”死了,她却还活着。 容渊其实比她幸运。 留下来的人,才是最悲伤的。 只是,她如今将要做的事,却是违背了容渊的心愿。如果他回来了,会不会怪她呢? 墨绿色允生鼎置于掌间,她说:“我竭尽全力,只追回他残存的一丝气息。” 拂兹接过,凝神细细探视,确定是容渊的气息无疑,渡了真气将允生鼎护住,方才皱眉道:“神祗羽化,向来形魂皆散,从未有过重生、转世的。单凭这微弱气息,只怕无法起死回生。” 众神皆知他此言非虚,不然神祗岂会凋零至此? “但以往也没有获取残留神息的先例,”天君目光忱忱,有一丝希望总是好的,“我等必得试上一试。除此之外,还得让洛英重塑神体,多些神力更有助于成事。” 帝俊面朝洛英悠悠开口,音色雌雄难辨:“重塑神体不难,只是过程相当痛苦,需要你全力配合。” 洛英点头,当做应承了。 她其实知道,帝俊口中的痛苦程度,连神都难以消受。 感受到两束目光,她转头,眼神与鸿钧交汇。 鸿钧微微转开目光,面色却是如常:“你应知重塑神体必须将肉身骨骼经脉一寸寸延绵碾断,不得使用术法护体。你久居冥界,体内阴寒,痛感更甚你且想好。” 他面色并无异样,只是话中担忧泄露了情绪。 身为仅存的唯一神女,旧时的洛英极为貌美,性子又活泼。鸿钧对她情根深种,虽得不到回复,仍一如既往的百般呵护。如果不是洛英履行神职的途中爱上一个凡人,如果不是她为了神族最终将那凡人舍弃,间接导致那人魂飞魄散,洛英也就不会遁入冥界负疚赎罪,也就不会完全割舍与同族的关系。 他支持她的所有决定。所以,从此天上冥界相见两难。 想见,却不敢见。 这么久之后,她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这一面,等候似乎比他亘古的生命更加悠远。 她闻言,只是淡然一笑:“无碍。” 急性子的句芒此时声音如锣:“时不待我,委屈你了。只是容渊这家伙的气息搁久了怕真的会死翘翘!”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帝俊忍住对句芒的嫌弃,正色道:“我和鸿钧留下帮神女重塑神体,你们速去寻一处灵气充盈的处所,将它好好将养着。等我们事成,立刻赶去汇合。” 天君挠头:“我来想一下,哪里最合适呢” 孜颜插了句话:“青要山的卷恒谷!” 众神祗齐齐看向这名被无视了很久的微不足道的小仙。 作者有话要说: 三哥我又回来了!不知道时隔多年,这篇文还有人记得不?存稿多多,无需担心被坑了,哈哈哈哈哈! 第58章归墟仙山 计划已成,众神仙散去。 御风良久,帝俊、鸿钧、洛英终于抵达东海之上一处云蒸霞蔚的仙山。 几人衣裾翻飞,稳稳落地。 帝俊打开结界,做出邀请之姿:“为洛英重塑神体之事需得静谧无扰。天界外人太多,想来想去,当数我这里最为合适。” 远古神祗总有点傲娇的小情怀,帝俊素来就很是看不上天界那些小辈仙人,觉得他们和句芒一样聒噪粗鄙。 只可惜句芒天生神命同族,由不得他选择。 思及此,不由心内长叹。 几人款款步入,不同于凡间此时的枯荣冷涩,春意盎然的山涧鸟雀声不绝。 洛英远目:“这便是归墟仙山?数千年前我下界不久听闻你隐居于此,今日终于亲眼瞧见。这是他生前心心念念的地方” 说到最后,声如蚊呐。 ——你至死未曾蒙面的胜景,果真如此美丽。 你说过,从今后即便你不在了,我便是你的眼,替你阅遍世间万种风景。 帝俊不做声,深深看了眼脸色沉沉的鸿钧,心里又是一阵长叹——我真心只是想带你们来办正事的,谁料想到竟如此巧合!鸿钧啊鸿钧,你莫怪我话说回来,洛英口中的那个“他”品味还算不错 将两人安顿好,帝俊施施然奔着鸿钧所宿的寝殿而去。 到的时候,鸿钧正倚着湖边卧榻看书。 “明日便安排给她塑体,若你实在不忍就克服下罢。” 雌雄莫辨的嗓音太过独特,看都不用看鸿钧就知道是帝俊来了。 “承天载物之术可不是你强项,”他翻过一页,勾唇:“你别多虑,过了这么久,我早已放下。轻重缓急我分得清。” 帝俊挑眉看向他拿倒的书籍,也不戳破,只回了句:“如此 分卷阅读47 ,甚好。” 自己吹的牛,流着泪你也得给我受着。 所谓塑体,必须将全身每一寸骨骼经脉打碎了,再一一使用承天载物的术法接回去,运转大周天。整个过程要持续七七四十九日。 被施法的人除了肉身痛苦,更多的是魂魄深处的摧残,世间苦忧悲哀所有情绪会反复出现、凌迟。那是一种生不如死的历练,重于累世业障的洗涤。 此法归于秘术,而塑神体更相当逆天的作为,施法的人也会相应受到反噬。就算帝俊、鸿钧这样的神祗,也不能逃脱。 一日又一日,起初两人平静的面色随着法术进展益深,渐渐生出了难掩的困顿。暗室中,两人印堂发黑,额间有汗滴落。 洛英的情况更差,汩汩鲜血从口中涌出,心神俱裂中几度呈现魔化态势。 帝俊心叫不妙,但却无计可施。此举需要她自行度过,法术并不能减轻任何痛楚。 鸿钧皱眉,敛了心神悄悄掐指。 一道绯色云雾对着洛英兜头而下。 她终于平息下来。 偶尔,脸上还会出现奇怪的愉悦安详表情。 ——他竟然对她使了润灵!帝俊简直要膜拜鸿钧了。 倒不是说润灵之法有多厉害,准确来说,这是连下等散仙都驾轻就熟的雕虫小技。能让人在混沌中产生错觉,看见心中所想,包括人或事物。 用脚趾头想,帝俊都能猜到神志不清的洛英此刻为何开心。——除了幻象中见到了“他”,还能是什么?! 帝俊很是钦佩,经年不见,看来鸿钧不是放下了执念,就是已经修成了大爱无私的新高度。 星辰交替,四十九日期限在有惊无险中度过。 苏醒过来的的洛英神女银发变青丝,面貌如华。终于,她重新拥有了神之体,神之力。 九重天深处,七彩流云环绕。负责看管此处的仙人惊喜发现,古老的神命华表柱上,早已灰暗几千载的“洛英”两字,重现光芒。 人间蜀地,荒芜阴冷的平原。放眼望去,除了偶尔飞过的鸟雀,没有一丝人烟。 黑金锦袍的男子满身狼藉,正一步步往平原深处行走。 此时的他已非魔体,没了法术能徒步走到这里实属不易。转眼,已是数月过去。 凭着记忆,兜兜转转很久,他终于看见了那尊嵯峨凸石。 稍稍平复微喘的气息,他使力把手指咬破,将鲜血在石头上涂抹出复杂的图案。 须臾,浓重黑烟袭来,一名魔界士兵出现。 “你是何人!”那魔兵喝问。 汶河仙魔大战这魔兵留守丰都魔域,并未出征,看他相貌平平,没有认出他是谁。 他眼光不耐,却心知今时不同往日,也没有解释,只是平静道:“百里峥嵘和屠清秋谁在?唤他出来。” 魔兵由气息闻出眼前这人不是魔族,可他知晓凡间通丰都魔域的处所、连通方法,又这般称呼魔界谋士和长老,看来有些来头。 犹疑片刻,魔兵回他:“你且等着,我去禀告。” 仙魔大战后,魔界败兵,损失惨重,长老之一的陵光战死,合虚魔君杳无踪影。百里峥嵘和屠清秋急急领着众人撤回丰都魔域将养,一边忐忑魔君下落,一边又担心天界再度来袭,只得一遍遍加固结界。 好在那么长时间过去,天界未见任何动静,他们方才稍稍安心。焦心盼着魔君回来之余,四处打探他的下落。 合虚大殿,听完魔兵的描述,百里峥嵘和屠清秋大概猜出来人是谁,慌忙赶出去迎接。走的时候,他们细心的没带一兵一卒。 夜姬死的时候,魔君面具滑落,之后尾随容渊而去。除了身边的几位心腹,当时没有太多人看见他的脸。他们可不敢贸然让魔君的本尊相貌让下面人看了去。 结界外,看清来人,两人齐刷刷跪倒泣拜:“魔君!” 苏智抬手示意平身,道:“领我进去。” 魔君入魔域竟然需要他们引渡?早已看出苏智身体异常的两人闻言,对此终于确定,对望一眼,心叫不妙。 合虚大殿,屠清秋遣退了守卫,与百里峥嵘再次跪下:“属下等候魔君多日,只是您现在怎么会?” 苏智坐于殿上,淡然道:“不错。拜容渊所赐,我现在已非魔体,法力魔籍皆无。” 两人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听见苏智又说:“我此次回来,为着两件事。你二人听令!” 两人惶恐伏地。 “我已没有能力继任,此后由屠清秋接任合虚魔君之位,百里峥嵘辅佐。” 屠清秋大惊,正想推辞,苏智道:“事关魔界安危,若你们还敬我,不得违令!” 不容置喙的语气,屠清秋与百里峥嵘只能应了。 “还有一件事,”苏智看向屠清秋,“我知冥界阎王往日欠你分人情,如今是时候需要他还了。” 望着巍峨的门头上三个森森的大字“幽冥司”,屠清秋终于忍不住道:“魔君,入了冥界便再难回头,您可要三思而行。” 说得好听,阎王老儿欠他一份人情,其实是他握着那老小子的把柄。 阎王再威严凶煞,说到底也是个男人,早些年跟魔界一女子稀里糊涂发生过混账事,好巧不巧被屠清秋撞见。 而那阎王又是个极其惧内的,恐怕这破事捅出去会被家里母夜叉弄死,为了封住屠清秋的口,只当欠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当下允有事求他,必会衔草相报。 这事鲜有人知道,屠清秋也从未对更多人说过,里外里也就苏智和死去的陵光知晓。 屠清秋没想到这个所谓的人情还真有一天派上了用场。 第59章右判官 阎罗殿内,瞧见屠清秋,阎王隐隐头痛。每次看见他,阎王就会自动脑补被家里悍妻虐得死去活来的动人场景。 屠清秋话说得直白:“欠我的人情,你如今可还记得?” 阎王额角突突直条,心里骂着“格老子的”,慌忙遣退周遭所有人,方道:“自然记得。你说罢。” 屠清秋不客气道:“那好,你把他安排在冥界。除非他开口,不得转世入轮回,不得下十八层地狱受刑,不得随意役使。” 听完这个“三不准”,阎王绝倒——妈的,干脆我的位置让给他做得了! 气归气,阎王挂念着自身安危,极力注意言语间的分寸,道:“这位娇客是?” 以往他也没见过合虚魔君的本尊面目。 屠清秋迟疑着,正想着要编个啥身份,身旁人已然悠悠报上名来:“合虚魔君。” “咣当!”——椅子一歪,这下阎王真的倒地了 “屠清秋!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我冥界虽从属天界管辖,但从未参与过任何仙魔战事,多年来跟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上次你们跑我这来要人,我都好声好气给了,不曾为难你们。与其让合虚魔君到我冥界荼毒,不如直接告诉我婆娘弄死我得了!”他脸红脖子粗的叫骂魔界狼子野心 分卷阅读48 。 虽然待在冥界,他也知道仙魔大战魔界败北,以为这是魔人另辟蹊径,从进驻冥界实施反扑策略。 他再不济,也是一名上仙。就算丑事被家中母夜叉知道,也不能助纣为虐,对魔界大开城门。 做人总不能忘本,是这个理不? 苏智轻笑:“稍安勿躁,你且看清,我已并非魔体。所以,从此后我不是合虚魔君,自然也不会有你担心的事情发生。” 阎王冷静一瞅——咦?还真是! 不是魔体,也不是凡人像是被神法涤魂? 涤魂一事,他也只听说过,那是一种专属神祗的古老术法,需耗费施法者大量精气。不曾想还真有其事。 苏智从袖中拿出一物:“这个,你该认得罢?” 阎王瞪着那枚朱红色丹药:“天上老君炼制的浮尘丹。” “你既已认得,便知它的功用,这是洛英神女给我的,她希望我化作凡人,忘却前尘。”苏智将丹药捻起,放入口中吞下,“现如今我已成为凡人,只是不想入轮回。此次前来,想请阎王行个方便,我欲在你掌管的冥界谋个差事,直到自愿转世投胎。” 阎王想破脑袋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算盘,思量着仙魔一战后天君似乎对魔界众人不再追究,加上合虚魔君这个状况也掀不起啥风浪。权衡再三,他开始重新考虑是不是要接受屠清秋的诉求。 只要不殃及五界安宁,不违背大原则,他还是愿意妥协的。 “咳咳合虚魔君,”他说,“你想要个啥职务?只要不是太过分,一切好说。” 苏智正色道:“奈何桥头,孟婆一职。” “不妥不妥!”阎王摆手,“你一个男子,叫你孟婆也不恰当,总不能喊你孟郎吧?”想想就是一身鸡皮疙瘩,“再说原先的孟婆已有人接任。” 洛英神女走后,他已安排别的冥界女子暂替。 苏智想了下,道:“如此也不为难你,判官也可。” 阎王说:“冥界素来只有一名判官,难不成将崔珏革职?我答应将你留在这里就是还了人情,你可别得寸进尺!” 开什么玩笑,你想当阎王我也得答应你不成?! 屠清秋阴测测耍起了无赖:“当初你可没说允诺我几件事。只要你答应了这桩,以后我再不烦你。” 再次想到家中夜叉,阎王顿感蛋疼。良久,怂耷耷的认命道:“好吧,以后你就是冥界右判官。” 苏智拱手:“多谢阎王。我不求参政,只需每日能在这殿中,能翻阅命薄即可。也无需上报备案。” 阎王闻言,心下稍安,觉得这合虚魔君是个懂事的。 按他这说法,其实也不算判官,充其量就是个殿堂摆设罢了。不上报职位更是深得他心,若是天界知道他私设个右判官,还是前合虚魔君,估计会把他头颅拧下来当球踢。 捋了捋络腮胡,他和颜悦色问道:“那个右判官,您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呢?” 这瘟神最好在事情败露之前滚走,天可怜见 苏智远目,声音低沉:“不知道。”——要看那个人何时会来。 明知希望渺茫,我仍不肯放弃。 我愿放下屠刀,只为等你归来。 远古神山青要山的腰眼处,卷恒谷。 如画的卷恒谷同以往般无异,只是修为高深的人才会发觉,山谷深处百丈范围内被设置了厚厚的结界,鸟雀野兽不能近前。 若是修为达到大乘境界,凝神静气之下方可感知,万物灵气丝丝缕缕向结界正中某处汇集。 而灵气汇集的终点,则是一个山洞。山洞位于卷恒谷腹地,洞口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洞内百尺处,开阔的空间里一片祥瑞清光。句芒、拂兹、天君三人围绕允生鼎席地而坐,真气源源不断输向鼎身。 鸿钧、帝俊、洛英进入山洞,瞧见鼎悬浮在半空的墨绿色允生鼎,经过神祗真气的润泽,鼎身已然慢慢变为透明。 原先打坐的几人见着他们的到来,暂时收了法。 天君打量洛英容貌变化,差点老泪纵横,口中更是、志向各有不同。 容渊性子冷清,无欲无求,素来以五界苍生为命体之本,是几人之中最像神的神。 鸿钧与容渊一般慈悲大爱,略有不同的是他心系洛英,只要跟她有关的,行事望望失了准头。 洛英为几人中唯一的女子,活泼善良,却终究跳不出红尘情爱,固步自封。 帝俊孤傲洁癖,对同族之外的人包括众仙家多半不喜,终日归隐。 句芒言行冲动、脾气外露,行事散漫不爱受束缚。 天君开朗豁达,责任心极重,身为天界之首的他为了阴阳协调,还迎娶了仙子作为王母,是几人中最接地气的一个。只是这个天界之首,却是其他几名神祗百般推脱下,他不得不接任的。 而拂兹呢?天道大爱对他来说,不反对,也不认为神祗就非得为之坚守。在同族面前,天下苍生都不重要。洛英为一个凡人落得如此地步,他一直耿耿于怀。事实上,“他”之所以魂飞魄散,他难辞其咎。当初“他”濒死之时,他在现场却不施救,就是不想看到同族洛英被一介凡人所累,这是他的私心。 没错,他从不否认他的自私。神祗是万物之源,可谁规定神便一定要牺牲所有维护苍生?这种观念他甚至嗤之以鼻。 凡人各有各的活法,神祗也不例外。在他看来,只要不心存恶念,企图颠覆乾坤,神祗允许怀有不同的准则。 他们七人,有的以守护苍生为己任,有的心中只有一人,有的随性而安,而他觉得什么都无所谓,真要说有所在乎,便只是同族罢了。 没有绝对的对错准绳,只在人心。 洛英面对他的质疑,没有说话。他的心思,她向来明了。 透明的允生鼎内,游走的气息浅淡,帝俊剑眉微挑:“这才多长时间,他便虚弱成这副摸样?” 句芒不爽,声如洪钟道:“本就是个力气活,你当玩似的啊?!” 帝俊跟他素来不对盘,也不理他,兀自说道:“做正事罢。” 几人再不多言,按照天罡顺序各自归位,将允生鼎重置要位。 第6o章灯中仙 阴消阳长,月相盈缺数轮后,鼎中气息逐渐安稳醇厚。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终于略见成效。众神长舒一口气。 接下来的任务,则更加艰辛——造魄。 这时有人在结界外隔空秘传,请求入内。 天君广袖一挥,结界处某处开了个细微缺口,待来者进入后,那缺口立刻自 分卷阅读49 行关闭了。 来人便是孜颜。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天君公务繁多,来此前特向孜颜交代,每日需按时前来向他禀报日常事物。 负责传话的孜颜进来后,恭敬站在一边,将五界动向一一禀明。天君见并无异象,微微颔首。 话已说完,孜颜见天君没有叫他回去的意思,暗搓搓的后退几步,隐身阴暗处。 其实正合他意,一来挂心老友的情况,想留下多了解一些,二来——谁他妈傻啊?众神合力施展法术渡神的大场面可不是谁相见都能见到的。 若是从中领悟到一二,可比苦心修炼千年还要有裨益。 几位神祗也不管他,继续自己的事情。 鸿钧启口,咬破自己的手指,而后一弹,指尖殷虹血珠飞向允生鼎,瞬间被鼎身吸收。 余下几人按照次序,分别如他一般动作。 允生鼎将六颗神之血一一收纳了,却迟迟不见动静。 众神神色复杂,默契的开始念起口诀。 在口诀催动下,允生鼎再次升起,并缓缓转动起来。只是过了没多久便停止旋转,然后渐渐落地,再没了动静。 众神收法,面色凝重万分。 孜颜不明所以,但从他们的表情猜出似乎事情不妙。 鸿钧皱眉:“若是远古众神均在,由息造魄尚有一线可能。如今看来,单凭我六人之力怕是行不通了。” 洛英心焦,看向他,道:“难不成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连魄都造不出,谈何复活容渊?! 帝俊似笑非笑,雌雄莫辩的音色更添魅惑:“你本为息神。没想到离开久了,你却连自家生息道理都给忘了。世间万物相克相生、相辅相成,生造神之魂魄本就逆天,就算我等神祗,单靠法力也造不出来。方才是为尝试,只是不想徒造杀孽罢了。” 洛英被他羞辱,竟然也不恼,脸上泛起微微神采,似乎从他话中猛然想起了什么。 暗处的孜颜囧了——帝俊真神还啥都没说神女您就悟了?难道我跟神祗的智商差距果真那么大?!哦不,一定是我刚才漏听了什么 这时拂兹说话了,语气苛责:“徒劳耗费气力,多此一举!只要能复活他,搭上五界又有何妨!何况只要从人、鬼、妖、魔、仙中各取一名杀祭贡出魂魄即可,区区小事原本就不值得犹豫!” 说的这么直白,孜颜终于懂了——万物守恒,以其他五界生灵换取神族生魄原来如此啊 天君摇头:“道理没错,但成功与否谁都不知,而且有一定的难度。人有生无可恋的,鬼有不愿转世的,他们一心求死,选择一个两个不是难事,妖魔倒也简单,捉个大恶之徒就是,但这仙却没那么简单了。好不容易修成的仙,哪个愿意主动献身?这可是魂飞魄散的事啊!” 说到这里,句芒虎目一亮,扭头看向孜颜。 孜颜大骇退后,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心道——别打我主意啊~我虽甘愿为老友复活竭尽所能,却不包括魂飞魄散这种高尚事!今天出门忘了翻黄历,好端端的跑这来寻什么短见,要不要这么倒霉啊 天君见句芒这般□□裸的眼神粘在孜颜身上,立马跳出来阻止:“不可!” 帝俊一派云淡风轻,闲适的扫了眼孜颜:“你慌什么?有人比你更合适。退下吧。” 怕他们改了主意,孜颜瞬间没了踪影。 句芒对帝俊吹胡子瞪眼:“谁合适?你么?” 帝俊嫌弃的避开他的虎眼,对鸿钧一指:“别看我,看他。” 犹豫良久,众人注视下,鸿钧双手画圆,胸口墟坤处浮出一物,从模糊变清晰。 “看来唯有此法——结魄灯。” 远古神祗除了拥有与日月共生的神体、至高术法,与其他几界不同的是,每人都守护着一件上古神器。此为秘辛,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洛英守护着允生鼎,可养护万物气泽。 而鸿钧守护的神器则是结魄灯。 结魄灯,织万物魂魄,但不包括神的。神为天地洪荒运转所生,就算是神器也不可能凭空造出。 但是若有了人、鬼、妖、魔、仙五种魂魄糅合其中,结果却是没人肯定了。 句芒所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结魄灯的灯芯是远古神祗璟昭用魂魄祭奠所化,他千万载守在灯中,成为那一豆明亮之火,织除神族之外的万物魂魄,是舍己为苍生的大爱作为。 诛灭堕神九玺的远古一役,众神不敌九玺的通天法力,将败之际,各方神器受天地感召,从八方不期而至,联合众神共同抵御,最终将堕神九玺弑杀在不周山九曜神台。 不过经过此遭,诸神陨灭大半,余下的神祗重伤,很多在天劫时没有足够法力渡过,也落得个羽化的下场。侥幸躲过天劫尚存的,七七八八算起来也就他们几个了。 而那些神器也多数折损成灰。原本结魄灯也不能幸免,巧在灯中璟昭将死之际,凡间终于出现了第一位飞升成仙的人——遥兮。她愿代替璟昭,永世守在灯中。 原本神仙有别,仙人是无法代替神祗祭神器的。但天有天道,第一位飞升的仙人却能拥有后世仙人无法企及的机缘和能力——别说能代替神祗祭神器,若是飞升仙人后的第一次天劫能安然渡过,她甚至可以由仙转为后神。所谓后神,区别于天地洪荒运转所生的先天神祗,意为后世之神。 可是她明明知晓,却放弃了这个契机,宁愿永世眠于灯中。 当时她找到了鸿钧,只提了一个要求——只希望结魄灯被他守护。 她愿舍弃所有,却只为了这一个心愿而已。 此时璟昭将死,结魄灯眼看要熄灭,鸿钧望了她许久,终于点头应允。 她含笑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飞入灯中。 自此,芸芸苍生,再不会有后神。 见鸿钧取出结魄灯,众人自是知晓他的意思。不再多言,纷纷赴各界寻所要的人、鬼、妖、魔去了。 山洞中,只留下鸿钧和拂兹二人。 将允生鼎小心纳入墟坤,拂兹在一旁打坐,默不作声。 结魄灯烛火朦胧闪亮,透过彩色琉璃的灯身,与洞内祥瑞之气辉映。 鸿钧下意识以指尖摩挲灯身,他闭目。脑中浮现一名淡黄衣衫的女子,眉间一点朱砂,聪颖娇憨。 “仙是什么?” “我若成仙,便能经常看见你了么?” “我会潜心修行,也会教周边的人一心向善的。” “原来你竟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 “你别这副模样,我才不会半途而废,我修仙是为自己,为众生不再有苦难,可不是为了你哦” 那话语犹在耳畔,只是说话的人已化为掌中灯芯。 不觉间,他失了神。 天地洪荒生神,神造各界众生。他见她资质心性极佳,引她修仙,单纯是为她,为了天下好,也是出于神之本能,没 分卷阅读50 想到最后却因缘际会利用了她。 即便她心甘情愿,他又怎能不知她之所以这般选择,除了身为修仙之人的职责,更大的是因为心死如灰? 明明动容她如同自己一般痴傻,却为了神器,默许了她的选择。 一声轻咳传来,鸿钧微微回神。 拂兹不同于以往的严厉,和蔼道:“她若知晓有一日会换取神祗复生,必定也会甘之如饴的。” 前尘过往,拂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知道的。 鸿钧微笑:“自然。” 神祗的行事效率极快,不出凡间几个时辰,几人俱已带着合适的人选归来。 如同天君所说,带回来的人、鬼生无所恋,甘愿殉身,而那两名妖、魔却很不甘愿,是被强行捉回来的。不过事已至此,不会有人在乎他们甘不甘愿。怕他们聒噪,帝俊点了他们哑穴。 一切准备就绪,鸿钧将结魄灯放在面前,阖目做法。 如豆的灯火忽明忽暗,寂静间,淡淡黄色光影浮现。 几人均看向那光影中的女子,皙弱单薄得似一抹水墨剪影。 “遥兮。”鸿钧轻唤。 听见人声,她缓慢睁眼,低头想了片刻,觉得这声音耳熟又陌生,似乎在梦中一般。 尔后她渐渐想起了前尘往事,忽而低声道:“鸿钧真神。” 沉睡了太久,她竟然差点忘记了他。 只是,她又怎么舍得忘记呢? 心中稍许异样,他生生压下,道:“今日唤醒你,是有一事相求。执明神君身死,为了给他造魄,需借助结魄灯和五界之人的生灵魂魄,你” 张了张口,他再也说不下去。 他有何面目,在利用过她一次之后,再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她竟然微微一笑:“谨遵神命。” 见她没有丝毫犹豫,他闻言一惊,脱口道:“你可知此举下场?” “魂飞魄散,从此无我。”语音浅淡无波。 既然注定不会在你心里,那样的结果和现在这般在我看来,并非有什么不同。 “你且想好。” “我若能委此重任换取真神重生,便是神恩浩荡赐予我的价值,没有白活一遭,自然不会后悔。请各位真神施法。”尾音未落,淡淡身影已消失在烛火间。 尘埃落定,众神再没有任何犹豫,简单的法诀便取了几人性命,将新鲜魂魄引入结魄灯中。 烛火大盛,陡然间涨起几倍高。 随着众神施法,灯火中,几缕魂魄交织缠绕,遥兮的意识渐渐混沌,她明白这是真正的大限到了。 强撑起魂识,她最后看了一眼灯外的那个人,然后,轻轻闭上了眼。 为你入灯,受这千千万万年的寂寥孤苦。为你祭魂,接受这原本不属于我的宿命。只求能在你心底,在这千千万万年间,留一个极浅极浅的印记。 良久,灯火中的魂魄已经融为一体。 转至洞外平坦处,拂兹将墟坤中允生鼎取出,交给洛英。洛英以息神之法将允生鼎中容渊的气息释放,小心引入结魄灯。 众神再次以血结印其上,结魄灯吸纳着天地灵气,灯中火光朦胧微蓝,洒下一地星辉。 感知灯中气息已然转变,清雅的生魄悠然而生。众神终于长呼一口气。 容渊魂魄已成,待稳固之后便可重塑肉身。或许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终归是向成功迈出了很大的一步。 几人神力耗费巨大,便趁机修养些许。 天君是个仔细的,悉心叮嘱一番便留下众人,独身飞往天界处理政务,道尽快回来。 天君走后,拂兹开口:“如果不是生不逢时,她会成为最称职的后神。可惜了。” 他一向对神族之外的人嗤之以鼻,这番说辞便是代表了最大的肯定和赞美了。 鸿钧起身:“我去别处走走。” 帝俊斜睨了拂兹一眼,心想着——哪壶不开提哪壶。 洛英随后站起身,款步而去。 第61章沉眠 深秋夜,枯树落叶。 凡间的四季在神祗眼中并无差别,但此刻鸿钧却感觉到萧瑟的味道。 身后脚步沙沙作响,他没有回头,由气息已知来人是谁。 洛英走到他身边,和他一同望向远处:“她若知道你会为她神伤,也算此生无憾了。” 鸿钧声音微微低哑:“她原本可以高高在上,供世人瞻仰。是我害了她。” 洛英目光一闪,不再说话。 你觉得害了她,是因为愧疚给不了她。我又何尝不是愧疚害了你? 情之一字,愈爱愈伤。到底谁又害了谁? 痴情的那一个沉溺其中罢了。 与凡人三魂七魄不同,神祗魄为根本,只要有了一魄,天地归元,自可衍生出完整的魂魄。 受着六名神祗的悉心养护和卷恒谷的灵气,结魄灯中那一丝生魄日渐清明醇厚。 凡人生老病死两代,眨眼间便是百年过去。起初的一魄逐渐生出其他的魂魄,变得完整。 结魄灯已不能将养,众神便为其打造了肉身。 比起造魄,重塑肉身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简单不过。这中间有个不大不小的插曲。 帝俊不知从哪里搞来张画像,念叨着容渊性子清冷无趣肯定跟之前的容貌有关,正好趁此机会换副皮囊,转个有趣的性子。 其他几人一看,顿时傻了眼——那画中人模样,简直跟孜颜不差几分。 想来也是,孜颜的逗比性格很得帝俊的心,众仙之中,唯一叫帝俊瞧上眼的,也就数他了。 句芒跳脚:“非要把他变得跟你们一般么?!”他向来觉得除了位阶不同,帝俊和孜颜两人简直是一路货。 其他几人也对帝俊的恶趣味很不苟同。 拂兹只说了一句话便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你且想清楚了。若按此打造肉身,容渊醒来之时便是你羽化之日。” 帝俊摸摸鼻子,不吭声了。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最终肉身仍是按照容渊原本的容貌身段打造。 肉身既已成型,众神将结魄灯中魂魄引入其中,又施法护好。 仔细观察数日,肉身并未出现腐坏迹象。这就说明,魂魄与肉身已经很好的融合在一起,没有出现排斥。 神魄脱离,结魄灯没了支撑,烛火几番明暗后,终于彻底熄灭。 远古神祗以身相祭的神器变为废物。 天地间又一件神器消亡。 山风过,叶落肩头。 鸿钧目光沉沉,看着手中废灯良久,缓缓做法,将其重新收入胸前墟坤之中。 单手一翻,转眼间掌中执了一箫。 薄唇微启,清冷箫声在茫茫山林中弥散,夹着不可察觉的痛色。 荣华谢后,三千痴缠、纵横牵绊,尽散。 岁月悠然,转眼间又是百年过去。 容渊仍没有苏醒的迹象。 天君俯身细细瞧了半晌,奇道:“明明都能感知他的魂魄灵识了,为何还在沉睡?” 谁也无法解答。 复活神祗,是件连天地宗神盘古都未曾做过的事。能从起初的一丝 分卷阅读51 微弱气息做到今天这样,已是万幸了。 鸿钧道:“也许是时候未到,也许” 也许只是他不愿意醒来罢了。 人间两百年,冥界亦是两百载。 苏智初入冥界时,阎王十分警惕,派了几个小鬼日日监视。 阎王想着,合虚魔君如今这副躯体已没了丝毫法力,就算心怀不轨也难以成事。但要是与魔界其他人勾结,就不好说了。 虽然这么想,忌惮于苏智往日的魔君身份,对他虽不亲热,也还算有礼。 期间屠清秋和百里峥嵘来探望过几次,苏智态度冷淡,似乎很不领情。每次两人都是兴冲冲的来,灰溜溜的走。因着苏智授意,加上见他们昔日魔君过的还不错,两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近百年已经很少造访了。 听见负责监视的小鬼这般说,阎王总算把心放到肚子里——就算他们只是来打个酱油,毕竟是魔界中人,传出去也不好听啊!万一被扣上个通敌的罪名,就不好玩了。 时间久了,见苏智言语行事规矩,便慢慢放下心来。 冥界事务单调乏味,来往的都是死魂,阎王不免对前合虚魔君这名特殊的人物兴起兴趣。有时候无聊的时候他就会问监视的小鬼:“右判官通常都做什么?” 小鬼答曰:“除了在大殿、住处,基本上都在奈何桥边。” 他在大殿做些什么自己是知道的。一般就是坐在那里看着一批批来报道的新鬼魂。没新鬼魂报道,他便逐个翻阅生死薄。淡定从容得根本不像做过魔君至尊的人,实在无趣得紧。 判官笔只有一支,在崔珏那里。所以他也不担心苏智会在生死薄上乱涂乱画,扰乱凡人命格。 阎王点头,又问:“他在奈何桥边通常做些什么?” 小鬼道:“他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那里望着死魂一个个从桥上走过,也不说话。经常一看就是一天。” 阎王可不认为这位前魔君真的会闲的蛋疼,突然钟爱起在冥界当差。他好奇,又苦于身份不好下问,便差遣了崔珏满足他的好奇心。 幽黑平静的奈河边,一名青衣男子长身玉立,站在奈何桥头。漆黑的双眸望着一个个饮尽孟婆汤过河的死魂,眸子冷暗死寂如同忘川水。 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子的纤柔身影,青衣男子的眸子陡然波动起来。 他忽地上前几步抓住那个女子,忍不住爬上脸庞,他松了手,低声道:“抱歉。” “右判官,近年凡间病乱死的人多,老身一人在这本就忙不过来,请别再添乱了,唉”孟婆絮絮叨叨抱怨着,舀了一勺汤给那女子重新满上。 他退后几步,望着女子过桥的身影渐远,神情寥落。 是第几次认错人了呢?他问自己。 活了数万载,并不算长的两百年对他来说却感觉那么久远。他不怕等下去,让他恐惧的是如今这副躯体的现状。从前的魔体不会被影响,而今肉体凡胎,在冥界久了,他的记忆变得模糊,那人鲜活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慢慢淡化。 他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忘了她。 他真的很害怕。 回到房间的时候,左判官崔珏正坐在那里等他。 崔珏对他展颜一笑,举起手中杯盏:“喝点酒打发时间吧,右判官。” 他和崔珏虽名义上公事,平素却并不熟络。两人互知彼此身份,往日均保持恰当的距离。苏智明白,他来找他一定有事。 他走过去坐下,给自己斟满一杯,浅尝一口:“好酒。” 崔珏笑:“你若喜欢,我一会派人送来几坛。横竖是阎王的东西,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看来崔珏此番前来是阎王授意的,苏智谢过,又抿了一口,道:“我知道你来的目的。” 崔珏也不意外,给自己也斟了一杯,然后跟苏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 崔珏喝完,把杯子放下,说:“你在等人。”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他和阎王不同。打从一开始,他便猜到了苏智来此的目的。只是他素来不是个多事的,没有跟阎王说过。论阶品,他连散仙都不是,只是当初阎王看中了身为鬼差的他话少、办事牢靠才破格提用的。 至于等的那个人是谁,他当然也不知晓。一个天地洪荒而生的神兽化为叱咤风云的一代魔君,经历的悠悠岁月比他听过的还要悠久。其中爱恨情仇又有几人能懂? 不过谁都有好奇心,他也曾经想过苏智等的这个人是谁,甚至猜测多半就是魔后。当年魔界一干人等浩浩荡荡来冥界寻人,他可是看在眼里的。 至于那个魔后倾池,他当初也觉得蹊跷。妖、魔、仙人是不能到冥界轮回的,但她看着又不像单纯的凡人。 当然,这都是他自己的猜测罢了。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是谁,如果魂魄两百年仍不入轮回,大体是不会再来了。” 他说的委婉。不管是不是凡人,但凡能轮回转世的魂魄,这么长时间游荡无依,基本上已经化成尘埃无疑了。 苏智没有答话。 崔珏说的他都懂,只是残存一点奢侈的希冀罢了。 或者说,已经等成了习惯,等成了执念。 两人各喝各的,各自想着心事。 一壶见底,崔珏正打算告辞,苏智突然道:“你能否给我一点极乐之忧?” 崔珏顿了下,扭头看他,思量一阵,说:“好。一会就给你送来。” 极乐之忧原本就是冥界所出,与孟婆汤功效恰恰相反,能深化情感。虽然存量不多,但也不是禁物,他为冥界高层,手中自然也有一些。 苏智眼中感激之色真诚,低声道:“多谢了。” 崔珏离去后,他从柜子中拿出一个层层包裹的物件。除去包装,俨然是一幅画轴。 慢慢将画轴展开,摊在案几上,他端详很久,指腹微抖在画中人面部轻轻抚摸。 “倾池,我不会忘记你。也请你,不要忘了我。可好?” 第62章神祗归,五炁生 仙魔汶河一战已经过去千年。 千年里,无数凡人生死轮回,无数生灵得道成仙。妖魔界仿若折翅飞禽,不敢再犯。 自此五界平衡,苍生太平。 天君对这样的状况很欣慰,他虽是司战的神,但还是秉承了大爱无疆的原则,懂事的妖魔他是不会主动去动的。 没了妖魔界,平衡之势被打破,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新乱子。 所以,让他头疼的事如今只剩一桩——容渊还是没有苏醒。 几名神祗都是闲散惯了的,见容渊魂魄归位,应是无大碍,便轮流值班守护,余下的人各过各的逍遥日子去了。 他是天君,自然有很多政务处理,不参与轮班。不过他是个操心惯了的劳碌命,时不时会跑去卷恒谷探望 分卷阅读52 一番。 这日他趁着没事又下界去看容渊,适逢句芒当值。 跟句芒寒暄之后,天君对着容渊的睡颜长吁短叹:“我知道你累,但终究不能这般嗜睡吧?一个睡神,传出去也不好听啊咱们打个商量,只要你醒来,我以后绝不拿尘事栓绊你,愿意去哪逍遥自在都随你,可好?可好?” 句芒在他碎碎念里头疼欲裂,正要发作,瞥见一道金光乍现,帝俊来了。 句芒皱眉:“还没轮到你当班,你来做甚?!” 他听见帝俊男女不辨的声音就烦——神族怎地就生出了他这样奇怪的东西,卧槽! 帝俊也不理他,径直走到容渊面前,俯身瞧了一会:“还没醒?” 句芒愈加烦躁了:“自己不会看!” 帝俊没吭声,以指触额,定定作起法来。 见他魂识即将离体,句芒忍不住拉他一把,道:“你做什么?” 帝俊竟然没和他斗嘴,沉声解释:“唤醒他。” 天君插嘴:“试过多次都没用,你这是?” “这次不一样,也许是个转机。”话音一落,魂识离体,入了容渊肉身。 天君、句芒大眼瞪小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在一旁干等着。 沉睡神祗的神魂藏在肉身胸口处的墟坤里,若想跟他心灵相通,唯一的方法便是以魂识探入墟坤。 迷雾中,帝俊摸索了一会,看到眼前一片祥瑞清光,便知找到了容渊的神魂。 帝俊凝神,启口唤道:“容渊。” 香梦沉酣。 冗长的梦境,却总是相同。 梦中有一名女子,有时她会对着他浅笑,有时会有恼怒的神色。他无论再努力,却始终看不清她的脸孔。尽管如此,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悲喜,那是一种痛入骨髓的深刻。 她喜,他便也跟着欢快起来;她悲伤,他的心就像被扼住一样难以呼吸。 明明可以屏蔽心绪,明明不喜欢被人左右的感觉,他却舍不得避开。 仿佛一转眼,便是永世不会再见。 远处依稀有温暖的祥光,他听见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不止一次。 祥光中有他生来向往的安详平和,有他熟悉的气息和声音。有几次,他差点跟着去了,蓦然回头,她正望着他,眼里的决绝让他无端害怕。 她对着他说,走吧,忘了我。 这时他才发现,她正置身血泊中,纯白衣衫染得鲜红浓烈。而胸口处,一朵金色不忍灭微微舞动。 她唇角展开一抹笑意,无助而凄美。而那瘦弱的身形,竟然渐渐变为透明。 他心痛难当,慌忙过去揽住她,死死护在怀里。 我说过会陪你,你别怕。 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哪里都不会去,只要你别离开我。 也许是感应到他的哀求,她的身体停止了消散,只是,再没了反应。 小心翼翼的抱着她,他低头,在她唇间落下轻轻一吻。 就算想不起你我是谁,忆不起前尘过往,又有什么要紧? 只要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这样,也好。 祥光依旧,呼唤声依旧,他充耳不闻。 容渊。 唤他名字的声音很是坚持,听不出男女。 声音不大,却仿若近在耳侧。 他把怀中人抱紧了些,不禁皱眉,对外界强行的干扰很不喜欢。 似乎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那声音一遍又一遍,似乎不打算放弃。 他不胜其烦,终于开口:“我不愿离开,你走吧。” “咦?果真能听见?”那人似乎很意外,又莫名的欣喜,“五炁之心现世,你确定真的不回来了?” 五炁之心? 瞬间,他睁开了眼。 五炁之心,我怎么能忘? 倾池 那我怀中的,又是什么? 再度低头,怀中已是一片虚无。 ——原来,这一切竟只是梦么? 他苦笑——我竟然忘记了,为了坚守的信念,为了长久以来守护的万世轮回,她已被我亲手诛杀,炼化在那不周山的九曜神台。 那声音却是不依不饶:“醒来吧,容渊。再不回来,怕是来不及了。” 九天之上,古老的神命华表柱上“容渊”两字,重拾光芒。 七彩流云缤纷环绕华表柱左右。 远古神役后幸存的七神,此时尽数归位。 接到天君隔空秘传的鸿钧、拂兹、洛英三人,听闻容渊醒来的消息俱是又惊又喜,均以极快的速度驾云从四方赶往天界执明宫。 容渊魂魄离体太久,肉身新造,且又沉睡千年。初初醒来,法术未曾完全恢复。他们赶到的时候,他正在寝殿内调息打坐。 执明宫前殿,六名神祗端坐。 句芒定定瞧着帝俊:“你是诳他的么?”他们竭尽办法也没能唤醒他,没想到眼前这货凭着轻飘飘一句话便成功了,由此可见他多在意那五炁之心。 不过眼前这货向来诡计多端,若是诓骗他倒是很乐意看见这货被容渊殴打。 帝俊慢条斯理喝了口茶:“自然是真的。你当我和你一样没脑子?自打他魂魄肉身融合后迟迟不醒,我便知道唤醒之事需另寻它法。”解铃还需系铃人,容渊的心病反过来看也是良药,“这九百年,我一直在五界探寻五炁之心。天生五炁,三化朝元,五炁之心,乃天地五行良善之气所聚。只要世间安宁,存有良善,便会产生五炁之心。但是时间嘛,却是说不准了。”也许是百年,也许是千年万年,或者更长时间,天地五行良善之气是产生的前提条件,但也要汇集一定量才能真正聚成实体。 拂兹敛目。 这番道理他懂,可他却一直不愿去寻找。他担心容渊与那五炁之心是宿命孽缘,担心他再次为它所累。 只是没想到,容渊竟九百年都不愿意醒来。 是同族苏醒归位重要,还是不确定的未来重要?孰轻孰重的天枰在他心里梗了那么久,也许是天意使然,今日却是帝俊将这个僵局打破了。 他方才趁容渊虚弱不查,偷偷取了血去看验生镜。观测到镜中平静无波,也算稍稍放了心。 也罢。 走一步算一步,若真有那一日,对付五炁之心他绝不会手软。 ——就如同洛英当年心仪的那名凡人。 鸿钧直言:“就算寻着了,它也未必就是当初那个。五炁之心随机而生,不是轮回之物。我们都知道,当初那个已被炼化。” 几人不语。显然都很清楚这点。 洛英颦眉,有些担忧:“我真的怕他空欢喜一场。”希望再次破灭,寡淡的容渊会不会变得癫狂?如今的他,已经不同以往了。 帝俊耸肩:“谁知道呢?活着比什么都强,我们也只能帮这么多了。渡他的还得靠他自己。” 能动能说话就好。容渊那副睡美人模样,他生生看了九百年,可是一眼也不想再瞧了。 洛英问道:“如今的五炁之心为何形体,又在何处?” 众神屏气静听,都很好奇。 帝俊忽而一笑,口气愉悦:“上天待他真不薄。如今的它 分卷阅读53 竟又一次生成了女子模样,不但娇俏艳丽。而且”卖了个关子,欣然笑纳了几人更加好奇的眼神,他接着道:“而且还生在了人界帝王家。” 天地悠悠,神祗缔造花草鸟兽人诸多生灵。人与鸟兽死后为鬼,可轮回,轮回驿站为冥界。人和极少部分的鸟兽修炼飞升为仙,而大部分鸟兽与花草修炼的多半成了妖,神兽入恶、堕仙、恶妖又化魔。待五界成型,这才有了五炁之心。而以往的五炁之心凝聚成实体的要看机缘,而且多半凝聚成的都是些草木灵石,动物都极为鲜少,何况是人形。 不过连续两次都化成了人,而且还是女子,难怪帝俊说容渊好福气。 稍一转念,若是化成了男子,或者豪猪,容渊又一片深情对它众神心肝微颤。 ——幸好啊幸好! 句芒向来不是个细心的,此时却挖出一个重点:“你把它看了?” 帝俊抖了抖面皮。 五炁之心不管怎么变化,那枚金色不忍灭都会暗藏体内。若化为人身,那不忍灭则如胎记烙印于胸口处。气息只能辨别大概,如要确认,必须确定是否带有不忍灭才可。 当初容渊也是借着替五炁之心疗伤的借口,除了其衣衫才知。 换句话说,帝俊已经把它偷窥了。 啧啧,还是个女子的身体 帝俊挫牙,暗搓搓道:“我也是没办法。” 句芒你个歹物!你要大嘴巴四处宣扬,容渊还不剜了我的眼! 天君的侧重点却不同。他忽然站起,气愤不平道:“知情不报,我看阎罗那小子活腻味了!” 五炁之心幻化的活物,没名没姓没身份倒也罢了。如今却是生在了人界帝王家,阎罗能不清楚?要么就是知情不报,要么就是玩忽职守。 额角青筋乱跳,天君邪火蹭蹭直冒,再也坐不住了:“不管他,还真在冥界坐地为王,连本君都不放在眼里了!不行,我现在就去审他一审!” 话音刚落,人没了踪影。 众神默。 寝殿内,一室明净。 风起绡动,拂起榻边垂帘,衬着明珠熠熠光辉,如坠云幻海。 床榻上,感觉到汩汩游走的真气渐渐沉稳,身着单衣的打坐男子收功睁眼,眉目清雅温和。 他微微垂目,长密的睫毛遮住一波幽深古潭。 我用渺茫的希冀代替梦境中永世与你相守,究竟是对是错? 倾池,你可否告诉我——若它不是你,我该如何? 冥界,森森阎罗殿。 阎王跪在地上,不敢仰视坐在正位上的天君,心里犹如鼓槌。 他已经想不起来这尊顶头上司上次光临此地是何时了,想起刚才他突然降临时的脸色,便知大事不妙——是祸躲不过!我兢兢业业这许久,从不曾出差错,一定是为了前合虚魔君那瘟神而来 妈的,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胡思乱想间,天君开口了:“你说说看,我命你掌管的事物有哪些?” 咦?阎王疑惑,看来不是和合虚魔君有关,倒像是责怪我渎职?不能吧是错判了哪个,还是黑白无常捉错了人? 想归想,仍旧老实道:“掌管凡间生死轮回,审判鬼魂。” 天君捻着胡须:“既然如此,凡人生死你都该知晓咯?” “是。” “看来你果然知道五炁之心降生在凡间帝王家!”天君气极反笑:“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不报?” “五、五炁之心?!”阎王瞪出来了,天地良善化成的五炁之心?他只听过,连活的都一只没见过,这番发难又是从何而来? “天君明鉴!那五炁之心无魂无魄,不入轮回,不在微臣的管辖范围,微臣真的不知情啊!” “就算如此,凡间多出个人,还是皇室的九公主,你能不知道?” 真他妈倒霉啊!阎王泪流满面:“微臣职权范围包括捉拿鬼魂、审判、送入地狱或轮回道,五炁之心从未在生死薄上出现,微臣自然不会知晓。” 冥界又不负责赐子、接生,哪里知道谁家什么时候怀孕,什么时候又会突然蹦出个婴孩!这五炁之心也真是,怎么就跑到凡间皇室的肚子里去了!若是山野寻常人家,兴许也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急忙命人翻出生死薄,专挑皇室一栏查了半天,也没见有与天君所说时辰契合之人降生。 他一副“你看,我没骗你吧”的表情,委屈看向天君。 天君冥想的当口,他眼珠子一转,急切道:“司命星君专司凡人命数,天君兴许可从他那里得知一二也未必” 天君见他说的有理,不好再发难,转念一想,还是先去司命那求证再说。 金光一闪,座位上人影已不见。 阎王抹了一把汗,心道:司命老儿,别怪我拖你下水,没道理这破事我一人担着吧心累,我先回去睡一会压压惊 待阎王离开,空荡荡大殿的阴暗处走出一青衣男子。 苍白平凡的脸上,一双眼眸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 离开冥界,天君径直去了司命星君的天府宫。 听闻五炁之心降世凡间帝王家,司命星君也是一惊,忙拿出厚厚的命薄,领着座下仙童翻阅半天,结果跟生死薄一样,并未见与天君所言生辰吻合之人。 司命将帝王家命薄详细看了会,俯首禀奏:“这一代的凡间皇帝与皇妃均是心明纯良之人,所统治的民间盛世太平。五炁之心本无魂魄,良善所生的它被其吸引,落入胎中不是没有可能。” 天君心里有了数。看来五炁之心只是恰巧降生皇室而已。 司命将命薄合上:“天道垂怜。命定天子佐以五炁之心可使皇脉稳固,可保百姓安康,实乃凡间造化。五炁之心非生魂,降生于此倒也不会影响他人命格,天君无需担忧。” 天君点头。 五界形成后,凝聚的五炁之心不多,大半都是草木灵石,藏于各界。经年累月,随着日月消长,顺天道而消亡。被强行炼化消逝的,也就千年前那一个罢了。今日这个,虽然降生背景特别,且如凡人一般成长,但说到底仍是不死身,留在凡间久了,就怕被那些凡人视为异类。还是找个机会把它收了,带到天界安置罢。再如果它是当初那个“她”,便交给容渊,嫁娶自由,随他去了。也算给了他一个补偿。 天君揉揉眉心,顿感乏累——难怪当初同族那几人都不愿当这苦差,天上地下什么事都得操劳。 这厢,司命天君还围绕着刚才的话题,突地生出了感慨:“生出魂魄的五炁之心,恐怕也就那一个了。啧啧,可惜被炼化了” 天君闻言心感异样,却沉浸在纷杂的事情里理不清头绪。 第63章九公主韵贞 最近的冥界很是热闹。 原因无他,向来孤傲的右 分卷阅读54 判官也许是穷极无聊,竟突然对赌博生出了兴致,常逮着小鬼陪玩。那些小鬼哪有什么家当,几局下来输得就只剩个裤衩。 难逢敌手,右判官便欣欣然去找了黑白两位无常爷。 凡间盛世,灾祸稀少,冥界近日去提的多半都是老死的鬼魂。黑白无常闲得发慌,正愁着没事打发时间,于是摩拳擦掌和他豪赌起来。 右判官赌技超群,一番昏天黑地之后,两位无常爷往日积累的私房钱、下属贿赂的珍惜宝贝、差使的小鬼被他们输了个七七八八。 “开!” 筛子一掷,输红了眼的两人紧盯着晃动的筛子大叫:“大!大!大!” 悠悠晃了几下,筛子停稳。 ——小。 右判官微微一笑,瞧向他们:“对不住了。” 黑白无常崩溃,捂着一张马脸:“我们只剩下宅子了,你要不要?”愿赌服输,他们不是赖账的人。除了自家住的宅子,可是啥赌本都没了。 右判官摇头:“阎王赐我现成的府邸,我要你们的宅子何用?” 黑无常范无救举着哭丧棒,满眼哀恸:“那便只有这个了” 白无常谢必安浑身一震——连哭丧棒都输了,等着下油锅被炸吧! 右判官却是把面前哭丧棒推开,轻轻一笑:“这倒不必。两位只需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权当抵债。” 黑白无常洗耳恭听道:“啥要求?” “带我去凡间走一趟。” 滞留冥界的苏智已成肉体凡胎,没了法力,自然出不去。以往他是不想出去,一心希望当初生出魂魄的倾池被炼化只是身死,仍怀揣万分之一的希望在冥界相遇。等待千年未果,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现如今知道五炁之心现世,再也待不住了。 不管是不是她,他都必定要亲自去看一看。 没有阎王口谕,黑白无常有所顾忌。可是这件事对他们来说简直小事一桩,思索了一会,终于抵不过诱人的交换条件,答应了。 他们不知道苏智这名右判官的来历,想着趁阎王休息的功夫满足他,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行是行,不过只能去一小会儿,而且我们得时刻待在你左右。”他们虽不知道这位右判官的来头,但也猜出不是寻常人。伴他左右一来能看着点,二来可以护他周全。 苏智拱手,一派谦和:“那是自然。” 凡间都城,安亳城。 黑白无常施法,将几人隐了身,朝皇宫方向而去。 此时已是人间戊时,巍巍宫殿内却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大殿四周装饰着金红色寿字和倒铃般的花朵,趁着古琴涔涔、钟声叮咚。 几人落地,穿梭在宫人贵胄间。黑无常范无救恍然道:“原来今日凑巧竟是凡间皇帝的生辰!” 白无常谢必安转脸向苏智,一脸了然神色:“看来你比我们还闷,掐着日子来凑个热闹。” 苏智辨识着身边来往众人,摇头:“我只是来寻人——九公主韵贞。” 两位无常爷对视一眼,心中更加了然——看来应该是右判官生前在凡间的老相好,今生投胎成了生在了帝王家。 不由心中喟叹,这位右判官真是长情之人。故人虽轮回,他仍不改初心。只身前来,只为了再看她一眼。 人虽多,找起来却并不难。 皇帝生辰,皇子皇妃大臣宫人齐聚一堂,包括不少年轻女眷。他们边饮酒赏月边欣赏殿中台上精心编排的表演。范围缩小到眼前这一片殿宇,也省去了他们不少事。 或者说,根本不需要特意去找,只要静听旁人称谓便可。 玄月缓缓升空,丝竹声悠然而起,无数娇艳花瓣漫天翻飞。沁人心脾的花香间,一名绯色裙裾的少女在数十名舞女簇拥中出现。 她广袖开合遮掩,柔弱眉间似有诉不尽的忧愁,月色下胜似空谷幽兰。 少女美目流盼,殿中众人纷纷噤声,错觉她正看着自己一般。 连黑白无常也看的微微失神。 一曲终了,少女俯身:“愿父王福寿安康。” 众人回神跟着贺寿,大殿中掌声四起,赞叹不绝于耳:“九公主舞姿超然如仙子下凡,皇上好福气啊!”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不掩骄傲神色,满意指向身旁不远处一个空座:“我儿韵贞有心,快坐下来休息吧。” 少女起身,含笑入座。 黑白无常相视一眼,看向苏智,满脸艳羡。心道难怪右判官身在冥界还心系佳人,只可惜阴阳两隔,只能看看过过干瘾了。 在他们的认知中,右判官此时必是回首往事,喜悦酸楚无法自抑的。可奇怪的是,后者此时却紧紧锁着眉头,不知道心中所想。 庆典结束后,三人夹杂在渐渐散去的人群中,跟着少女而去。 绕过曲折的宫廊,人烟渐少。行至一处雅致寝宫,少女款步而入。 “柳儿,备水。”少女吩咐。 “是。”一宫女应道。 看来她是要准备沐浴,黑白无常见右判官没有要走的意思,想着来都来了,不差这一会,多陪他逗留片刻就当缓解他的相思之愁,便默不作声跟他一块站在卧房门外。 洗漱完毕,房里悉悉索索又忙了一会,几名宫女出来,房内灯烛一灭,没了动静。看样子里面的人已经歇下了。 偌大的院子空荡荡,只余下寝宫门外站岗的守卫。 苏智低声道:“施法将我带入房内,有劳。” 黑白无常见他谦谦君子的模样,不担心他会趁机欲行不轨,于是依言照办。 眨眼,几人已在房中。 少女呼吸均匀,已然如梦。 看着眼前人孑然陌生的睡颜,除了眉心那一点哀愁,苏智始终无法将她与苦等千年的那个脸孔拼凑到一处。 他心中微苦——我已无法力,如今连气息也分辨不出。倾池,眼前这女子到底是不是你? 他明白,单凭天君一席话不能证明这女子就是五炁之心,只有确定她便是五炁之心,才有可能是自己等的人。 心中有了计较,他对身旁黑白无常道:“你们且在外面等我,我想单独和她待一会。” 白无常谢必安交代:“别耽搁太久。”一定得赶在阎王发觉前离开。 苏智点头应了。 幽暗的房间,苏智闭目片刻睁开,窗棂薄纸映着月色如辉,隐约可以视物。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和绢帛,他不再犹豫,上前几步。 将绢帛揉成团塞入少女口中,趁她将醒之际,以极快的速度把绳索绕上她纤细的颈项,死死勒紧。 翻身上榻,沉重的男子身躯制住她拼力挣扎的身子,双手力道越来越重。 ——别怪我,为了证明你是不是五炁之心,我别无他法。若你为凡人,今日死于我手,我只有在冥界向你谢罪了。 勒痕由红转为青紫色,破碎的声音透过绢帛隐隐泄出。几番挣扎之后,少女身体僵直,再也不动。 苏智慢慢松手,将绢帛收回袖口。手掌伸出,探触着她的胸口。 没了鼻息,她的心脏却仍然跳动。虽然迟缓 分卷阅读55 ,他还是察觉到那微弱的动静。 他再也不能平静,顾不上许多,下一刻,双手将她单薄的亵衣扒开。 ——借着月光,洁若凝脂的胸口处,不忍灭的花纹依稀可辨。 它美好的形状,宛若千年前。 不死身,不忍灭,苏智终于确定眼前这人是五炁之心。 颤抖着双手将她衣物合上,他失了力气,坐在床边。 他不知道,费尽心思才追踪到的这人是不是倾池。 若她还有记忆 遐想之际,黑白无常出现,低头瞧了瞧“沉睡”的少女无恙,催促道:“走吧,时辰不早了。” 苏智言语恳求:“能否施法让她看见我?” 她若存有记忆,必当认得他。 白无常很是不耐:“看见你又如何?她已转世,前尘过往俱散,早已忘记你了。快走吧,切勿搅乱凡人命数。” 他只当苏智是个对老相好不死心的主,但打死也想不到他只猜对一半,当然也想不到眼前这对男女并非凡人身份。 苏智不想也避着他,跟他不甚亲近。 屠清秋看向他:“护法有事?”语气里明显当他是外人。 魔界政事不召他这名护法商议,卜子期明白他们的提防,却不以为意。区区魔界,乌合之众,原本他就不放在眼里。 卜子期嘴唇微挑:“我有一计,可达成魔君的两个夙愿。” 屠清秋不知他所说何意,眼中带疑。 “一可让合虚魔君甘心重返魔界,二可秉承合虚魔君以往心愿,让魔界一统五界。” “你有何办法?”屠清秋与百里峥嵘心里一惊,双双问道。 脸上闪过狡黠,卜子期说:“若我的计策奏效,需得有一个交换条件。” “说。” 幽绿的左眼眯起:“便是这魔君之位。” 百里峥嵘大惊失色,正想发火,被屠清秋喝止住。 屠清秋脸色很不好看,仍然耐着性子说:“若真能像你说的那般,我可以考虑。” 魔君之位原本就是临危受命,非他意愿。卜子期奸诈,但说的这两点确实是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的。他思忖,就算合虚魔君变成肉体凡胎没了法力,但威压仍在,只要他回来,潜心修炼万年后,也许不输从前。而魔界一统五界更是合虚魔君千万年来的执念。即便答应卜子期也是权宜之计,待事成,他与百里峥嵘一干忠诚必会辅佐合虚魔君重登至尊之位。 奸诈如卜子期怎会不知屠清秋心中所想!只是他根本不怕。处心积虑混迹魔界这么多年,走到今天,每一步都在他的预定计划中。起初他还忌惮合虚魔君,待千年前那一战后他便有了计划的雏形。略施小计登上护法之位,他得知了五炁之心与合虚魔君的纠缠,也得知怎样利用五炁之心一统天下。卷恒谷已被天界层层护住,魔皿得之不易,况且用魔皿炼化五炁之心耗时太久,他等不及。最快的办法便是阴阳至尊唤出万端魔,所以他必须立为魔君。他也知自己不如合虚魔君远古神兽修为高深,唤出万端魔未必能成功,但不试一试,他怎能甘心?他在魔界忍辱负重数千载,对天界的复仇、睥睨天下的野心全在此一举。 屠清秋与百里峥嵘这帮魔界众人庸碌无为,根本没有大志向。与驾驭五界相比,他们更想让昔日合虚魔君回来。卜子期便是利用这点抛出了诱饵。至于合虚魔君,他一点也不担心——一个失去魔体变为凡人的昔日神兽,不足为惧。 百里峥嵘全然不信:“你倒是有何妙计?” “五炁之心重现,我已掌握它的行踪。可将她带回魔界,合虚魔君自然会跟着来。” 他知道成大事的关键还在合虚魔君身上,便在冥界早已设置了眼线。从合虚魔君离开冥界的那一刻他便知晓,化成本体跟踪在后。窥视了宫殿内那一幕,他确定了九公主韵珊的身份。 五炁之心?! 百里峥嵘惊讶之余说道:“即便是五炁之心重现,也不会是当初那个了。魔君怎会被她左右?” 卜子期意有所指:“我说它是,它便是。” 百里峥嵘戒备道:“怎么说?” “渡忆咒。” 他的意思是? 百里峥嵘立刻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了,连忙看向屠清秋。后者脸色复杂,不发一言。 卜子期淡笑,接着说:“欲成事,你们还需帮我拿到一物——轩辕剑。” 渡忆咒,以术法编造出记忆摄入人体内的咒语。 施咒不难,难的是编造记忆的内容。 倾池与合虚魔君的过往卜子期只知大概,详细过往却不知晓。他们的相遇、纠葛,每一个过程,屠清秋和百里峥嵘比他清楚。 若要把现在这个五炁之心打造成原先那个,还要看屠清秋和百里峥嵘愿不愿意配合。 他们明白这是欺君之罪,但又迫切想要合虚魔君回到魔界,心里展开激烈的天人交战。 重新凝聚成的五炁之心容貌、气息都变了,只要记忆相符,是不是从前那个其实无从考证。即便有朝一日合虚魔君知道真相,震怒之下,也会看在他们一片苦心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只是 屠清秋不露声 分卷阅读56 色:“你要轩辕剑做什么?这柄上古神剑并不在我这里。” 卜子期傲慢道:“我以为你们很清楚我要轩辕剑的目的。我说过,会帮他实现一统五界的心愿。魔皿炼化五炁之心的办法,一来他不会同意,二来时间太长,即便我可以等,恐怕以他凡人身躯还没看到那一天就已终老。如此,只剩下阴阳双尊血祭轩辕剑唤万端魔现世这一条路了。” 看到两人怀疑的神色,他忽然冷笑:“放心,我不会对那五炁之心怎么样,也不会一直霸着魔君之位。待到事成,我必会将魔君位子归还。到那时,五炁之心是他的,魔界也是他的。我自会到一个我应该去的地方,拥有属于我的一切。这是合作,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要的,是天下苍生,是整个五界。区区一个魔界,他根本不在乎。 “此话当真?” “我没有欺骗你们的必要。你们可以不信,但合虚魔君在冥界久了,那副身躯可再不能修炼成魔。” 见二人似乎有所松动,他丢下一句:“给你们一日时间,想好了再来找我。” 灰袍衣袖一甩,转身离开。 卜子期所言非虚,冥界阴寒,合虚魔君的凡人身躯浸淫太久不利修炼。他虽为堕仙,但魔界众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旦发觉他食言,屠清秋和百里峥嵘联起手来,他未必敌得过。 良久,屠清秋和百里峥嵘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无论以后如何,现阶段把合虚魔君接回来才是正经。 至于那轩辕剑——合虚魔君走前没有将它交给他们,想来还是在他那里。等将他接回魔界,再作打算罢。 是夜,卜子期引路,几人来到凡间。 头天晚上,九公主韵贞从噩梦中惊醒,身感不适。皇帝心焦,急忙召太医,检查半晌,除了脖子上明显的勒痕并未发现异常。皇宫守卫森严,根本没有刺客入侵的迹象。莫名其妙多的伤又是真真切切存在,怎么也说不通。众人想到,该不会是妖魔作祟吧?只是没人敢把这番话说出口——流言一出,还不天下大乱?无奈之下,皇帝只得命令加强防范,叮嘱韵贞多加修养。 而凡间的兵将岂能难倒他们?几人轻轻松松便到达后宫寝殿,见着了五炁之心所化的九公主韵贞。 此刻,她正屏目躺在玉榻上,眉头轻锁,似在浅睡。 如他们所料,韵贞和倾池容貌上判若两人,就连气息也找不到一丝相似之处。 卜子期将房间布下结界,说道:“动手吧。” 屠清秋和百里峥嵘凝神辨认一番,此女不属五界。心道,卜子期欲利用她成事,当然不会找个假的五炁之心为难他自己。 一通思量完毕,屠清秋对榻上的韵贞使了昏睡诀,而后与百里峥嵘一左一右环立在侧。双手出指,在自身心口环绕几轮,定在眉间,而后齐齐指向她。 蓝光顺着两人的手指射出,在她周身弥漫出纷杂的光影。 虚幻的光影如浮幕呈现。 ——年轻女子张罗早点摊,青衣男子在旁帮忙,白皙的面容斯文含笑:“倾池姑娘早,小生今日怕是又来早了。呵,正巧帮姑娘一把。” ——“倾池。我大约是爱上你了。”黑金交错的锦袍男子笑容尊贵而寂寞:“你有你的心结,我有我的执念。我会耐心的等,若有朝一日你应了我,我定会将我们的婚讯昭告天下,让五界皆知,不让你有半点委屈。” ——“苏智是倾池的夫君。你我二人是夫妻,记住了吗?”男子语气宠溺。 ——“唔,好甜!”年轻女子咕哝着掰开一块烤熟的地瓜举到男子嘴边,他笑笑,就着她手吃了。眸光里带着温情,灿若星子。 ——怕她闷,男子带着她逛逛茶楼酒肆,扯布做些款式新颖的衣裳。 ——残月如钩,一双红衣新人踏风而来。男子长身玉立,抬手缓缓摘取女子头上薄纱。两人相视而笑,眸中情意蹁跹。 良久,蓝光渐弱,终至平静。 屠清秋收功,脸色微带颓顿,看来此举耗费了他不少真气。转向卜子期,他道:“走吧。” 卜子期不语,衣袖一拂,结界撤去。 百里峥嵘短暂平复了气息,上前几步,将沉睡中的韵贞拦腰抱起。 如来时一般,几人消失的悄无声息。 丰都魔域。 几人回来后,卜子期看着屠清秋和百里峥嵘将韵贞抱入合虚寝殿,转身离去。第一步已完成,剩下的便是静待合虚魔君回归。 对于卜子期的不告而别两人也不关心,他们当下只想苏醒,好接回合虚魔君。 将怀中女子安置在榻上,她仍在熟睡中,对发生的一 丰都魔域。 几人回来后,卜子期看着屠清秋和百里峥嵘将韵贞抱入合虚寝殿,转身离去。第一步已完成,剩下的便是静待合虚魔君回归。 对于卜子期的不告而别两人也不关心,他们当下只想苏醒,好接回合虚魔君。 将怀中女子安置在榻上,她仍在熟睡中,对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两人走出寝殿,把门掩上,百里峥嵘叹了口气:“我们方才做的,不知是对是错。” 刻意避开跟容渊有关的一切,他们只将往日倾池与合虚魔君从相识到结为阴阳双尊的记忆渡入到她脑中。如今的她,是他们特意为苏智打造的崭新的女子。 “对错又有何妨?我只知道,但凡是他心中想要的,我们必当竭尽所能给他,”屠清秋道,“若她心里和‘她’一般还有别人,魔君必会心中烦扰,那我们做这一切有何意义?” 千年前发生的一切恍如昨日,他们不忍心再看见尊贵的魔君为情所困。倾池是苏智的劫难,更是整个魔界的劫难。 有了一心只为他一人的女子,魔君应当会忘却心伤过往,带领魔界众人重振雄威。 寝殿内,榻上人浓密的睫毛轻轻扑动几下,眸子缓缓张开。 一双眼瞳盈波,隐有湿意。 第65章五炁之心失踪 冥界终年死沉阴暗,被日月光芒遗弃。苏智来到这里太久,岁月在他的意识里早就淡化成一个模糊的概念。 他记不起,上次看到屠清秋和百里峥嵘是什么时候了。 眼前两人齐刷刷矮身跪在他面前,顿了一会,他才道:“我说过,你们不要再来冥界。如今竟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属下不敢!”两人叩头在地,“只是有一要事不得不禀报魔君。” 苏智预感有事发生:“说罢。” “属下寻着了五炁魔后。” “倾池?!”苏智以为自己幻听,手微微发抖。 “禀魔君,正是倾池姑娘。”两人压住不自然的感觉,尽量使声音听起来平顺——千万不可自乱阵脚。 一切太过突然,苏智惊喜难抑,又恐怕是一场错梦。喉间翻滚,发觉自己竟忘了呼吸。 “她在何处?你们又如何寻得?且把经 分卷阅读57 过细细说来!” 按照事先编排好的说法,两人道魔界新护法卜子期在凡间发现九公主韵贞气息不寻常,不似五界中人,回禀屠清秋后,几人意识到事有蹊跷,到凡间一探究竟。然后设法得知了她为不死身,窥得不灭忍印记,便知晓她乃五炁之心化身。之后趁她熟睡将她带回魔界。孰料她醒来竟认出了屠清秋与百里峥嵘,而且问道苏智现在何处?由此,几人终于确定,韵贞便是倾池无疑。 百里峥嵘惶恐伏地:“属下窥视魔后不灭忍印记只为确认身份,实在是不得已而冒犯,望魔君恕罪!” 根本没有这一出,如此编造只为让魔君相信他们的说辞罢了。 他们还没想好要不要把卜子期和他们的约定如实讲与他听。如果说五炁之心是卜子期确定的,恐怕苏智会对韵贞的身份生疑。 “起来吧,”苏智示意他们平身,急切道:“倾池她可好?” 千年前九曜神台她决绝凄惨的模样如梦魇在他心头时刻凌迟,他害怕在经历了那样的苦难后,她不愿再面对他和昔日的所有。 “魔后一切安好,正在丰都魔域等待魔君归来。” 苏智心下稍安,却难免仍有惴惴。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他快速奔出房间,脚步生风。 天下有罪、无所不杀,他从不信所谓天道。可如今,他却生出了虔诚的意念。 感谢天道慈悲,把她带回我身边。 感谢上苍,不计我往昔屠刀嗜血,圆我一个最美好且最渺茫的心愿。 苏智去的是阎罗殿。 他进去的时候,阎王和左判官崔珏都在里面。 阎王听闻他是特意来辞行的,虎目含泪,简直比苏智还要虔诚的感谢老天——妈的老子总算是活着送走这瘟神了啊!!! 赶忙挥手允了,跟赶苍蝇似的,手都摆出去了又觉得不妥,硬生生掰成一个“请”的姿态:“您慢走啊!” 怕他反悔似的,又追加一句:“我叫小鬼们准备些骨雕、血冰莲之类的土特产给您带回去哈!” 地主之谊也尽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您麻溜的滚吧! “不用了,多谢阎王。”苏智温和拱手:“叨扰这么多年,承蒙阎王和左判官照拂。” “好说好说。”别磨叽了,走着您呐! 苏智转身,崔珏将他叫住:“你找到要找的人了?” 阎王瞪他——多事!你管他找谁呢,不惹麻烦,麻溜的滚蛋便是万幸! 苏智回头,笑:“不错。” 崔珏也笑:“恭喜。” 再不多言,苏智大步离开。 只剩的阎王在后面吆喝:“慢走,留神脚下哈!” “没事别来串门啊!” “”崔珏很无语。 特地为倾池打造的合虚寝殿景物一如从前。 女子窈窕身影半隐在绿树清湖边,苏智快走几步,忽地顿住。眼前似是一场梦境,心底莫名生出近乡情怯的感觉。 故人再遇,已隔千年。 倾池,若你对他情谊不减,我该怎么办? 恍惚间,脚步不由自主向她靠近。回过神,佳人已在眼前。 遥不可及的时空,此刻已然咫尺间。 她似有察觉,回眸看他,陌生的容颜上眼神温婉迷离。 纤手伸出,绛唇微挑:“苏智,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倾池。” 无需千言万语,只这一句,足矣。 忍不住,他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脸上滑落一道水痕。 纵使失去至尊地位、高深法力,纵然等待千载,只为这一刻,都是值得了。 自打有记忆起,帝俊从未像现在这样六神无主过。 好不容易寻着五炁之心将容渊唤醒,就传来惊天噩耗——五炁之心失踪了!!! 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倍受皇帝老儿保护的五炁之心,好端端活了几十年的五炁之心,怎么说没就没了? 凡间皇城里已是乱成了一锅粥,皇帝盛怒,御林军、锦衣卫全数出动,关起城门搜了个底朝天连人影子都没瞧见半个。 当初容渊醒来便急着去找它,硬生生被同族几人拦下。他们都认为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当务之急要他先把神体养好再说。 帝俊也是打了包票的:“有我看着,你还怕它跑了不成?” 还为自己的胸有成竹、玉树临风做派洋洋自得。 可现在只想抽自己嘴巴子,他哭丧着脸:“他会不会找我拼命啊?” 雌雄莫辩的悲切声瘆人,句芒抽了下嘴角,扇阴风:“自求多福吧!” “唔~”闻言瞬间转为哀嚎。 洛英道:“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我们知晓此事才两个时辰,换成凡间不过数日。怎么会那么凑巧?” 鸿钧道:“如果不是凑巧,便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帝俊,这里只有你见过它的样貌,你可有观微?” 帝俊止住哀嚎,苦哈哈回答:“我已试过,未果。” 众神一凛。 神祗造诣深厚,凭着观微一术,即使不能看到所见过之人具体身在何处,也可大致辨别位置。但按照帝俊的说法,此人不是魂飞魄散,便是被封印,再者就是身在结界中。 未及细想,拂兹突然而至,满脸的凝重:“容渊得知五炁之心失踪,只身下界了。” 御风到达凡间皇宫,容渊甫一站稳,身后便有劲风袭来。 堪堪躲过,他眼神微冷,单手一推,金光闪过,几名凡人兵士应声而倒。他突然想起,自己太过急切,忘了隐身。 匿了身形,他遍寻皇宫,没有发觉凡人和寻常花草动物之外的任何生灵气息。 漆黑的深眸像是无底深渊,陡然一闭,遮住所有情绪。 他敛了心神,细细探索。良久,睁开的眸子饱含颓败。 曾经,他摄取少量倾池的精气在自己体内,无论她经受什么他都会有感。刚才也只是妄自试探,却被现实击得粉碎。 时过境迁,她早已化作灰飞,而他的肉身新造,无论它是不是她,他都再也感觉不到了。 树梢微动,鼻端传来若有似无的香气,盈盈绕绕挥散不去。 心间莫名一荡,静心细查,却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了。风吹过,连之前的香气也消失殆尽。 口中微苦,他自嘲——离魂太久,竟是出现幻觉了么? 璀璨光华流离,他抬眼,帝俊出现在身旁。 后者不敢睁眼瞧他,眼神躲避着说:“是我大意了。我也是万万没想到短短时日就出了这样的差池” “我不想听些没用的。”容渊语气锐利。 “是、是,”帝俊唯唯诺诺道:“我见过她今生的样貌,原想着凭观微获取一二信息,却是什么也没见着。你先别着急,未必就是最坏的那个结果。我们几个觉得,许是歹人得到风声,将它掠了去,藏在结界之中。” 容渊盯着他,紧迫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不确定。不过知道五炁之心现世的,除了我们几个,倒是还有一人——冥界阎罗。” 话音刚落地,容渊就没了踪影。 分卷阅读58 “你倒是等我一等啊!”帝俊扶额叫道:“重生之后,怎地连原先从容不迫的性子都改了?” 自是没人应他。 远处依稀有凡人士兵的步履声接近。 认命的叹口气,他随着御风而去。 空旷的庭院,异香渐起,丝丝缕缕如波如梦。 第66章枉矢轮天,游魂现影 苏智发觉有些不对劲。 此生的倾池容貌变了,他并不在乎。只要她回来,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对她的情谊不会减少半分。 奇怪的是,她对那样悲伤的过往只字未提,包括容渊。似乎对容渊、对那段刻骨的爱恋已然忘记。 暗中试探了几次,倾池不光不记得容渊,连炼化之事仿佛也不记得了。 不过他也止于旁敲侧击,不敢将往事重提。 更甚者,倾池对于和他有关的,也只局限在两人初次相逢,魔界相伴,结为魔界阴阳双尊。 有时她也会纠结:“你我二人成亲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又是怎么转世成韵贞的?为何我尽数不记得了?”她拼命的想,想得头痛。 苏智不忍,替她抚平眉间的轻蹙,拥着她哄道:“倾池,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过去的都不重要。如今你能回来,我们还在一起,这已是极好了。” 苏智把疑惑说与屠清秋和百里峥嵘听,二人也是惊奇不解,道:“也许是前世记忆太过悲伤,她选择了遗忘。对于魔君来说却是大大的好事。不用担心魔后伤情,她也会安心守在您身边。” 是太过伤心才甘愿忘记一切痛苦的回忆么? 如此,也好。 天道慈悲,可怜我千载坎坷,才让你忘记了他,也忘记了我们对你的利用,让你只记得我对你的好。 前世的你背负太多,只愿你今生可以恬淡快乐。 有时,他看到她对自己全然的信任和依恋,欣喜之余也会担忧——她本良善,化为凡人也是个重责任孝道的,会不会不愿意舍弃韵贞的身份,永远陪着自己? 她读出他的心事,安慰他:“对他们我固然不舍,然而最放不下的却是你啊。你等我千年不易,我怎么忍心再让你孤独下去?” 温柔的话语在他最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深厚,只是太过在乎苏智感觉,不好去提。不料他竟然懂她的心思,还安排的这般妥当,贴心又谨密。 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倾池面色微红,低头道:“一切听从夫君安排。” 苏智一顿,显然对这个称呼不习惯。 千年前,他们的结合虽然也有他的真情在里面,却掺杂着利用的成分。而且刚行完大礼,便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两人没有圆房,倾池当时对他感恩和愧疚多于感情,所以从未称呼过他为“夫君”。 见到他呆滞的表情,倾池掩口笑了,调皮的附耳过来:“你我即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总分房睡会叫外人笑话。今夜你就搬过来吧。” 她眼中促狭,苏智脸上红了一红,终于把她狠狠吻住,做了身为男人许久以来都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我不甘愿只跟你做一时夫妻。为了永世陪你,愿以凡人身躯再度修炼,换得生命永恒。 容渊和帝俊径直去到了冥界,天君紧随其后也到了。阎罗大殿因着几位神祗祥瑞,冲散几分阴森戾气。 阎王傻眼了——执明神君竟然死而复生?我何德何能,近来竟得远古神祗如此垂青? 知道肯定不是好事,他大气也不敢出,判官崔珏也是立在一旁低着头。 天君首当其冲责问:“我上次说的事,你说与旁人听了?” 看了眼崔珏,天君没让他退下。 妈的五炁之心人都丢了,还避讳个屁啊!再者这小判官叫啥崔珏的,看着比阎罗这货伶俐不少,兴许留着他在这里有用。 阎王恍然大悟——五炁之心么? 他忙摆手道:“属下不敢!天君明鉴,当时殿中也只你我二人。”给我胆子也不敢嘴碎啊! 天君心道:谅你也不敢! 线索断了,天君扭头看向容渊和帝俊,没了主意。 帝俊眼珠一转,开口问道:“你细想想,冥界最近可有何异常?” 好像,也没有啊~ 阎王想不出所以然,一张络腮方脸朝着崔珏,挤眉弄眼的示意——别光杵着,你也想想! 崔珏沉思一下,眸中一丝光亮突现,对他唇语:右判官。 有盆碗?这个时候说什么盆碗的,没了饭碗才是真的等等!阎王默念几次,悟到他说的是啥了,却打死也不敢吭声。 神可不是当着好玩的,两人的“眉目传情”早被几人看在眼里,帝俊猜到蹊跷也不点破,转了话题问阎王:“你当差这么久,十八层地狱的油锅可亲自试过滋味?如今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阎王立马吓尿了,知道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硬着头皮只得如实招来:“属、属下突然想到,几日前右判官辞职了。” 天君喝道:“冥界几时多出个右判官,我怎么不知道!” 阎王哆嗦着:“实乃情势所逼,冥界业务繁忙,我二人忙不过来才斗胆私自提用的” 黑着脸许久的容渊出声了:“那右判官是何人?” 豁出去了:“听“属下不知他真实姓名,”这是实话,阎王瞥见天君铁青脸色,闭着眼决定闻,听闻是前合虚魔君” 最后几个字微不可闻。 天君笑得诡异:“合虚魔君?!” 他汗如雨下,急忙辩解:“只因属下见着他凡人躯体,又行事谨慎小心才破例起用的属下有把柄在屠清秋手里,才被他利用,实在不是属下本意啊!!!” 后面的话变成凄厉嚎叫,只见他身体突然被无形利刃戳出数十个窟窿,鲜血迸射而出! 他疼得满地打滚,早已没了平日的威严。 容渊收手,看向崔珏的脸色无波:“他走的时候说什么了?” 崔珏不敢诳言:“禀真神,他只说要找的人找到了,并无其他。” 找到了么?哼 我好心饶你不死,却没断了你的妄念。千年过去,你竟还敢寻她不放? 平静的脸上,那一双眼眸漆黑不见底,内含风雨欲来之势。 几名神祗走后,重创的阎王几乎掉了半条命,撑着一口气将手上事情交给判官崔珏代为打理,话刚说完,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崔珏赶忙跟几只小鬼将他送回府中将养,回到阎罗殿中,看着堆积成山的文书,顿感头大如斗。 这番情形黑白无常两位冥界干将却是不知晓,他们在容渊几人来之前领命去 分卷阅读59 了凡间捉死魂去了。 也巧,去的正是凡间皇宫。 一名敬事房的老太监耄耋之年,躺在床上,已是将死。他们此行便是来带他走。 屋内除了床上的老太监,还有几个年纪轻的小太监围着他,哭成一团。 隐了身形的黑白无常绕过他们,如往常一般确认无误,轻松拘了魂,正要离去的当口,黑无常范无救脚步一顿,鼻子左嗅右嗅。 他低声对白无常谢必安说:“你今日用了香脂?” “”谢必安翻他一眼。他之前也感觉不对劲,从他们一落地,就闻到飘忽不定的异香,不似花香果香,不似女子脂粉,古怪得紧。 不过这可不是他们的职责范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还得回冥界复命。屋内凡人多,阳气太重不利于牵魂,于是往屋外走去。 说来也怪,屋外庭院本无香气,出来没几步,那香气似乎跟着他们也从屋子里跟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疑惑不解。 有些好奇,两人试着又往前走了几丈,香气果然也随之蔓延过去。虽然飘忽,却能真切感觉得到。 “真是见鬼了!”范无救奇道,忘了自己本就是只鬼。 此时正值满月,刚才还是满天星斗,突然却暗了下来。不知何时一片硕大的黑云遮天,只留的一条细缝,月光便顺着这条缝倾泻而下。 “枉矢轮天?”谢必安若有所思。 这种天象并不代表什么,也非预测祸福的兆头。只是百年才遇到一次,也算稀少。 黑白无常的视线从天上转到地上,再望过去,却是齐齐吓了一跳。 身边几米处,那束如水月光中依稀笼罩着丝丝缕缕不明的幽光,如棉如絮缓慢的缠绕成型,竟是副女子幻影! 两名鬼差瞠目结舌,彻底无语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黑无常范无救壮着胆子伸出一只手去碰那幻影,手笔直的从影子穿了过去。 他赶紧把手缩回,小声喝问:“你是谁?” 女子低头不语,好像没有听见一般。 白无常谢必安皱眉:“看样子是个游魂。散成这样,待枉矢轮天才能聚成形体,恐怕时日已久了。” 鬼差这个职务他们做了许久,游魂自然见过太多。所谓游魂,便是由于各种原因,人身死后不能入轮回的魂魄。只要成了游魂,便只能终日在天地间游荡,随着时间推移变得稀薄,最终会化为世间尘土雨露。 悉心端详一会,两人确定:这缕游魂离体太久,早该不存在世间。 但是稀薄成这样的他们还是头一回见,而且伴有异香,着实奇怪。 “你跟着我们可是有何夙愿?”谢必安问她。 女子仍未作答,纤细的颈子左右摆了几下。她慢慢将脸仰起,动作僵硬得很不自然。 先前飘忽的脸庞却是稍稍清楚了一些,轮廓逐渐可辨。 就着月光,两人这才把她看清。 五官不算太清晰,不过也能看出个大概,生前她定是个姿容清丽的女子。 范无救心下黯然——看到她,他竟无端想起了为凡人时自家的亲妹子。 女子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谢必安叹息:“定是个执念太深的,舍不去过往种种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手中锁链紧了紧,他看向范无救:“算了,咱们走吧。” 女子似乎着急了,幻影往前移动几寸,失去月光的照射,立刻掩去几□□形。 回忆起亲妹子的范无救有些不忍心:“看她这模样也怪可怜,反正是个不打紧的游魂,把她带回去吧?” 谢必安瞅他一眼,没说话。 范无救怕他误会,急忙解释:“看见她就想起了我妹子青儿。青儿孤苦伶仃一辈子,活着的时候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能力好好待她,青儿死后阎王怕我感情用事又不告诉我投胎何处,想补偿也无望。如今看着她也算有了念想。” 谢必安耸肩道:“我无所谓,带回去你照料她?” “遇见便是缘分,”范无救道:“我照料她。” “随你。” 再不多说,两名鬼差带着一只新鬼、一只游魂奔着阴阳路而去。 第67章倾儿 冥界其实很大。除了长长的忘川、阴森阎罗殿,可怖的十八层地狱,还有望乡台、无妄海等诸多地方,其中最热闹的当数集镇。 凡间有集镇,冥界也有,只是来往的人和出售的货品大不相同。鬼差、役使小鬼们,还有很多不愿意转世投胎的鬼魂都聚在这里生活,时间久了,过得还算其乐融融。 黑无常范无救将自己的宅子设在这里,可见他其实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 在巷子里左拐右拐几次,集镇的喧嚣逐渐变得安静,范无救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大叫一声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哎呦我去!忘了后面还跟着个游魂了! 赶忙折回头去找。 寻了半天,方才看到被人潮冲散得七零八落的游魂。 好在冥界不像凡间阳气那么盛,游魂看得才明显一些。范无救暗自庆幸,费了半天劲,他把支离破碎的游魂收拾好,又怕再次被冲散,想了想,啊呜一口,张开大嘴把它含到嘴里。 他甚是满意的鼓着腮帮子,就这样脚下生风跑进了家门。 范无救是个要面子的,好歹也算个冥界官员,宅子修葺的还算阔气。不过里面与门脸相比就显得邋遢多了。 他平时忙的要死,哪有闲工夫收拾家! 三步并两步走到自己卧房隔壁的厢房。怕游魂被风吹走,他把门窗关上,这才把口中游魂吐了出来。 擦了擦嘴,口颊留香。 游魂在屋内荡啊荡,似乎在也努力凝聚,过了一会,稍微有点形状了。 “是个可造之材,”他很欣慰:“咱俩有缘,以后你就做我妹子吧,”想了想,以示民主,他又说:“你要是有异议就吱一声。” “”游魂连形体都聚不齐,哪有能耐开口? 范无救爽朗大笑道:“没意见就这么着了。你是个游魂,凡间只会使你愈加散落稀薄,冥界却不会。不过我可没功夫整天到处寻你,所以你得尽快凝聚稳固,不要随便一只猫狗就把你拆散了架。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歇着,好好休养,别到处乱跑,我回头去判官崔珏那里求他给我些固魂的灵药,也好早点助你稳住魂魄。” 往外走了两步,他回头:“等你魂魄稳住了,要是想投胎,我就设法托关系帮你安排个好人家,要是想留下,我就助你化出实体。” 他又退了回来,继续道:“既然成了你兄长,我理应给你取个名字。虽然你像我妹子青儿,但终究不是她,总不能照她的名字叫你。我想想,什么名字好呢?青儿,青儿” 大腿一拍,他喊道:“有了!叫你倾儿吧!倾世佳人的倾!” 反正也等不到回答,他一边感慨着自己的才华,一边施施然出了门去, 分卷阅读60 自然也没看到身后游魂听闻此话后微微颤栗。 望着前方御风疾行的容渊,帝俊简直要抓狂了。 天知道容渊神法无边还是思念至极,肉身初造还未完全恢复,便能行动如此快速。连他都几乎要赶不上了。 天君起初也要跟来,帝俊担心他关心则乱误了事,好说歹说才劝了他回去。 提着一口真气,帝俊远远瞅着容渊的脑袋,认命地跟了上去。 从丰都魔域结界闯入,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魔域深处的合虚寝殿。 跟想象大为不同,寝殿内竟然一派湖光山色鸟语花香,看不出魔界半分影子,倒仿若人间胜景。 视线里走来一对并排前行的男女。走到一处景致好的地方,那对男女在圆石桌旁坐了下来,言语带笑,举止亲昵,颇有股璧人的意味。 那男子便是前合虚魔君苏智,帝俊却不认得。他避世多年,只见过数万年前自洪荒而生的神兽穷奇,它化为人形后帝俊未曾打过照面。更何况以往的合虚魔君终日以面具示人。 不过那女子他再知晓不过。他可是几人中唯一见过此世五炁之心的人,于是也对身边男子的身份猜出个大概。 帝俊小心转头,身边人脸色包罗万千,铁青里夹着亮色,无助中还有希冀。有一点可以肯定——容渊这是醋了,不容置疑。 情字难解,向来平淡无波的人也会变得喜怒挂在脸上。 帝俊直言:“它便是五炁之心所化。” 容渊心里早有答案,能让苏智这般对待的女子也只有她了。 我终究还是寻到你了,倾池。 转身再见,已是千年。 浓重的悲哀和重逢的喜悦交织着撕扯着,在他体内最深处叫嚣,他端起的手和心一般剧烈颤抖,像是失去了支撑,难以自抑。 久远的等待后,他有些仓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然而她身边的男子却轻松的解决了这个僵局。 他看见,苏智俯身在她脸上吻了一吻。 ——他竟然敢! 根本无需考虑,几乎下意识的,他立刻抬手。 帝俊早有防范,在见到他眼中杀气时便心叫不妙,立刻用内力将他震开——“你还想她恨你么!” 他闻言一怔,像是被打了一耳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慢慢放下,死死握成了拳。 因为恨我,所以你今生宁愿和他一起? 从前的你,难道不是只爱我一人么? 看到他瞬间灰败的脸色,帝俊叹气:“红尘情爱果真沾不得,通透淡漠如你竟变得这般鲁莽。” 他稍加运功,对着远处苏智一弹。 方才受着苏智的偷吻,倾池俏脸红晕残存,嗔怪他没个正形,刚说完就看见苏智面色疲累,她关切道:“怎么了?” “突然有些犯困,”苏智掩口打了个哈欠,不忘调情:“许是昨夜太累了。” 倾池明白他话中含义,窘迫万分,以为他在调笑,下一刻却发现他已伏在石桌上睡着。 唇畔是羞赧的笑,她怕他着凉,便起身往寝殿内走去拿外衣。 帝俊对容渊道:“你去找她吧。” 寝殿卧房中,女子走到床榻前。苏智外衣不在床上,她看了看床边屏风,想起来更衣的时候她为他把外衣挂在这屏风之后。 “倾池。”一声低沉的男声叫住了她意欲走向屏风的脚步。 “谁?”她直觉转身。 房间正中站着个陌生的清雅男子,一袭白衣洁净无暇,只是站着便让人感觉出他的身姿清华万端。 她变了,不再是前世的样貌。连气息都不复从前。 她看向他的眼里是全然的陌生,似乎根本不认识他。 他想过一万种再见的可能,她也许会恨他,也许会被热烈的癫狂占据,她突然有些害怕。 白裾翻飞,未及看清,男子已经飞身到她面前,伸出的双手似是想扶起她,她连忙抬手避开,问道:“你是谁?” 男子闻言微僵,手停在原处,眼里满是痛色。 “不要这样,倾池,不要这样过去是我对不起你。跟我走好不好?让我接你回去。” “回去?去到哪里?”她迷惑,“这是我的家,我的夫君在这里,为何我要跟你走?” “夫君?”他呐呐。临安县客栈两人拜堂成亲的一幕似在昨天。 闭上眼,嘴角苦笑。 苏智是你夫君,那我又是你什么人? 她警觉的盯着他,原本坐着的身体悄悄往床内移动,想离他远一些。这个小动作逃不开他的眼,顺着她的身形,他的视线落在床上的锦被。 ——两床铺叠整齐的鸳鸯锦被。 他和她竟已经?! 巨大的酸涩和怒意刹那间蜂拥而上,他被这个事实几乎要击垮崩溃。 他恨,恨苏智乘人之危,更恨自己出现的太晚。 想到就在眼前,在这个房间这个床上,两人夜夜耳鬓厮磨,她的玉体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心像被万千只蚂蚁啃噬,有看不见的血在滴。 深邃的眼底浮现出无边的杀意,他突然笑了:“那我杀了他,你就肯跟我走了罢。” 她大惊,看见他果真转身要出去,急忙拽住他的衣袖:“你到底是谁,我真的不认识你。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求求你别伤害他,求求你” 她的声音低微哀怜,低低的啜泣。他低下了头,自己的衣袖被她死死拽住。 她竟然为了苏智这样卑微地哀求,还是说,她已经爱上了苏智么? 喉间腥甜,他咽下几欲呕出的鲜血,心死如灰:“你既然记得他,为何会忘记了我?” 她急切解释:“我原本已尽数忘却,只是一日醒来后想起了过去,这才知道自己前世身世,也忆起了和他的关系以及过去种种。只是我记忆里从未有你。” 是天道不公的恶意么?还是上天在故意惩罚他,让他历经千载好不容易复活后,寻见她,却再一次的失去? 嘴里的鲜血终于忍不住从薄唇里溢出,他恍惚不知,只是定定的将她望着:“没关系,倾池。你若忘了,便让我来告诉你。我是容渊,你我二人早已结为夫妻。前世你因我而死,一切皆是我的错,是我负了你。我早已后悔了,所以此生只为你一人而活。你可以忘了我,但是不要再离开我” “不可能!”她飞速打断他,摇头,死命的咬着下唇,“你骗我的,苏智对我那么好,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爱的人是我,不是他!”眼中是全然的醋意,再也顾不上太多,狠狠抓住她的手腕。 两人肢体接触,只那么 分卷阅读61 一瞬,他心里有些异样。 “渡忆咒?”剑眉拢起。 为了确定心中所想,他凝神,撤离的手掌探上她的眉心。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慌忙挣扎。 下一刻,他已将手掌收回。 “你不是倾池,”她听见他说,平静得和刚才判若两人,“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第68章问责 “一别千年,还以为你积攒了多少情话,竟然这么快就聊完了?”帝俊看见身边突然出现的人,很是奇怪,“还是,被轰出来了?” 刚才还是一副用情至深的形容,孰料没一会他就出来了。红尘情爱不应该是死去活来磨磨唧唧才对的吗?难道他又理解错了? 容渊眼中死寂无波:“她不是倾池。” “咦?我敢打包票她是五炁之心没错。”对于自己的术法造诣,帝俊向来很有自信。 仔细瞧了一眼,发现容渊嘴角残留一丝血迹,“你肉身初造,修为还未完全恢复,切忌情绪波动。” 只要面对跟“她”有关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会淡定?八成说也是白说。 “她确然是五炁之心,却不是倾池,”容渊淡漠道,“她被人施了渡忆咒,强行输入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即便不是,要不要把她带出魔界?”虽然合虚魔君这个远古神兽失了魔体,五炁之心留在这里也不是好事。 “随便你。”说完,容渊离去。他已经放下了过去守护苍生的执念,从此眼里只有那一人而已。 帝俊耸耸肩,无所谓道:“你不管我也不管,原本我就不是个悬壶济世的。” 天君和从前的容渊活得太累,他可不想自己跟他们一样。 两名神祗走后,法术失了效应,苏智苏醒过来。 “好端端的怎地犯困了?”他暗恼自己凡人躯体如此不济,让倾池看了笑话,环顾左右只有自己一人,便起身踱入寝殿卧房。 一眼,他便看见呆坐在床榻上的倾池。 觉得不对劲,他疾走几步过去:“怎么了?” 倾池抬眼,眸光没有焦距:“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苏智见状又是心疼又是不解:“你自然是我的妻倾池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把他推开,兀自摇头:“事到如今,你竟还要骗我。我原本就奇怪,为何脑子里多出从来没有过的记忆,为何回忆里只有你,如果不是容渊,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就是她” 容渊?! 他匆忙打断,声音不自觉加大:“你是说,容渊方才来过?” 他明明亲眼看见他羽化在九曜神台,竟然在千年后复活了?! “你认得他?看来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她莫名笑了,“苏智,你是错把我当做是她,还是根本在骗你自己?” “容渊都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他说我不是倾池,不是他要找的人,他还说了渡忆咒”她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心跳如鼓槌,苏智知道何为渡忆咒,也明白自己肉体凡胎没了法术,被此术法蒙蔽太过简单,但容渊不同,他为远古神祗,这些雕虫小技根本逃不过他的法眼。 “不可能,不可能”他口中不断默念,不愿相信眼前的她不是“她”。 “我要去弄个清楚,”失了魂般,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 合虚魔殿,屠清秋和百里峥嵘、卜子期几人正在商议魔界政事。 看见苏智到来,屠清秋和百里峥嵘有些吃惊。 虽然回到魔界,苏智言曰自己失了法力魔体,否决了两人关于他重新掌管魔界的请求。百般无奈下,屠清秋道合虚寝殿是苏智和倾池以往住惯了的,再三恳求苏智在此居住。考虑到倾池,苏智采纳了这个请求。事实上,苏智离开丰都魔域千年,屠清秋不敢造次,合虚寝殿一直空着。而且,他们人后仍一如从前尊称他为魔君。 不过人虽住在魔君至尊的寝殿,苏智却一直坚持原则,从不参理政事。对于屠清秋任命卜子期为护法之事也听之任之,不予表态。所以,这是他回到魔界这么久,第一次来大殿。 “魔君。”见苏智面色不善,屠清秋从座上走下迎接,和百里峥嵘对望一眼,心里隐约不安。 苏智站定,看不出息怒:“你们可有事瞒我?” 屠清秋犹豫了一下,率先道:“属下不敢。” 苏智嘴角抽动一下,冷笑:“不敢?!施渡忆咒于韵贞,欺瞒我她便是倾池,这些都做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若不是容渊死而复生,前来寻她,我不知还被瞒多久!” 屠清秋大惊失色,与同样惶恐的百里峥嵘跪在地上:“属下该死!” 见他们默认,苏智气极不语,头一回为着自己这副没用的躯体懊恼。 寂静大殿,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笑声。 ——正是一旁看戏许久的卜子期。 苏智拧眉瞪视他。早在他做合虚魔君的时候,他便看出此人狼子野心,不甚欢喜。 卜子期对他的敌视不以为然,拱手道:“这是在下的意思。” 苏智怒道:“你!” “魔君息怒,”卜子期笑意不减,“即是五炁之心无疑,容貌气息均不复从前,记忆失去也是正常,又何从知晓她到底是不是倾池?再者,就算她不是倾池,渡给她记忆也便是了,魔君权可以将她当做是她,没有必要非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横竖,您也只是想了却个未完成的心愿罢了。属下也是一片好心而已。” “自作主张给我找个替身也算是好心?”苏智失去的是魔体法力不是脑子,当然不好糊弄,“卜子期,你这般算计,倒是有何居心?” 卜子期也不含糊:“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直言了。我被天界迫害,堕仙成魔,早想实施报复。倾池落得如此下场也是跟天界那些虚伪的神仙逃不开关系,五炁之心炼化,十有**便是永世消失,再无回来的可能。如果我是您,一定以牙还牙,绝不会姑息养奸。如此看来,其实我们的敌人相同,理应同仇敌忾对付天界。现如今您的头号宿敌执明神君归位,复仇大业更是刻不容缓。” ——五炁之心炼化,十有**便是永世消失,再无回来的可能。 这番话重重击打在苏智心脏,他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却不愿意面对。 卜子期奸诈,说得却是不假。倾池的死,自己难辞其咎,然而真正的黑手却是容渊,是整个天界众人。 不错!他要为她报仇,忍辱负重蛰伏了千年,他怎能继续看着她屈死而无作为! “你意欲如何?” “暂代魔君之位,阴阳双尊血祭唤万端魔,”卜子期似乎胸有成竹,“我虽不如您当初至尊魔体,但因为在天界窥得天机,对此法玄机略知一二。我可保证,一旦事成便自行离开魔界, 分卷阅读62 让出魔君之位,不会对魔界有任何不轨。现下已经有了五炁之心在手,余下的便只差一样了” 似笑非笑望了苏智一眼,卜子期接着道:“——轩辕剑。” 第69章无常爷小妹初成 把刚拘的魂魄交到阎罗殿,完成差事后,范无救马不停蹄回到了家。 兴许是冥界水土养人,加上崔珏那讨来的固魂灵药,游魂妹子争气得很,短短时日便凝聚成形,不会随便一口气就被吹散了。 范无救深感老怀大慰。 见他进屋,游魂往他跟前凑了凑,很亲近的样子。 刚来的时候,它可不是这样,自从他把它含着进家门,相当长一段时间它见着他便自动散成一片。抓耳挠腮想了很久,范无救才想到它毕竟是个姑娘家,也许是当初冒犯了她,才会对他心存芥蒂。于是拍胸脯保证了一番以后不会再如此云云,它才放下了戒心,没有继续抵触他。 范无救将手伸进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个精致的小瓷瓶。拔掉瓶塞,把倒出的乌黑药丸放在地上,他唤道:“倾儿,过来,刚从崔珏那讨来的固魂丹。” 说完“啧啧”两声,跟唤小狗似的。 后脚跟进来的谢必安看到这一幕,很是无奈:“真是个糙汉,她迟早被你气跑。” 范无救“嘿嘿”笑了阵,扒在谢必安肩头上,“可惜还是说不了话。” 游魂荡啊荡,飘到药丸上方不动了。仿佛被人吸食,那药丸逐渐变小。 看着又清明些许的游魂,谢必安斜斜靠在范无救身上:“依我看,也就这几日,别着急。” 范无救在他耳边吹气:“恩,我急的是旁的事情,你懂的。” “歹相。”谢必安脸红嗔他一句,便随着他到隔壁卧房去了。 药丸越来越小,然后彻底消失。 “恩~”屋内响起低低的女子声音。 谢必安料得没错,范无救一觉醒来便发现游魂妹子不单魂魄稳固,还能说话了。 折腾了半晌,范无救觉得通心舒爽又累得够呛。浑身粘腻的他想:要是有盆洗澡水就好了。 低头瞧了瞧枕边人,谢必安还在沉沉的睡着。 不忍心叫醒他,范无救小心翻身下床,胡乱穿好中衣,开门去打水。 脚下踢到了什么,传来一声轻响,他忙低头——门前地上放了一脸盆子水。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甚合我意!就是水少了点,只够简单擦擦身子。 他把脸盆端起来进屋,走了两步,发觉有些不对。 ——慢着,家里并无杂役,是谁把盆放那的? 赶忙把脸盆摆在桌子上,他跑到院中,不见有何异常。 努力想了会,他大步流星走到隔壁厢房,空荡荡的房间连只鬼影子都没有。 “倾儿!”他微恼,这游魂妹子咋一声不吭就跑了? 一阵食物的香气钻到鼻孔里,他左嗅右嗅,顺着味道寻到了厨房。 案几上摆着四盘小菜,很是精致,背对着他仍在灶台上忙碌的清瘦身形俨然便是刚才遍寻不到的游魂妹子。 范无救瞪圆了眼,看着她吃力的将最后一道汤盛出。倾儿还是个没化出实体的魂魄,这样的动作极其费劲,看得出哪怕一个简单的执勺都耗费了她非常大的气力。 听闻脚步声,倾儿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大哥。” 声音轻盈空灵。 范无救彻底呆住:“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就凝聚得这般稳固,还、还说上话了?” □□方散的男声略带沙哑,在他身后响起:“看来她恢复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上许多。” 范无救回首,谢必安一双长腿已经越过他,帮忙拾掇菜肴了:“先吃饭。” 饭毕,两个大男人见倾儿动作不便,主动收拾了残羹。 三人围坐桌前。范无救开口:“倾儿,你尚未化出实体,家务事无需操劳。” 初入冥界的鬼魂由于不适应,通常都是举步维艰,动作迟缓。她一个才凝聚稳固的魂魄能打水,还能张罗一桌饭菜实属不易,难怪谢必安夸她有能耐。 倾儿飘悠悠起身,跪倒在他们面前:“倾儿感谢两位差爷再造之恩。” 语毕,叩了三次首。 范无救急忙扶她:“自家人,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谢必安道:“既然你已能言语,便不妨把身世说与我们听罢。”一来他们想知道这个游魂的来历,二来也想判断是不是给冥界招来个祸根。 倾儿垂目,似乎陷入沉沉的回忆:“从有印象起我便独自在天地间终日飘荡,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不认识任何人。我的身世、姓名、家住何方都已不记得,也不知道为何会成为这一缕游魂。飘荡了那么久,我孤独而疲惫,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直到那日我顺着风到了皇宫,感觉到二位差爷身上的阴煞气息,很像以前听闻别的游魂所说的冥界之人。我便大胆跟在你们后头,希望能带我来冥界,脱离永恒的孤寂之苦。”梗了一下,朱唇泛起浅浅的笑:“倾儿一生命薄,没想到苍天厚土怜悯,竟赌对了这一次,遇见了两位贵人。” 谢必安直言:“你的贵人是他,”指了指范无救,“若不是当时他阴差阳错想起了自家妹子青儿动了恻隐之心,你恐怕会在凡间变成齑粉。” 说到这里,谢必安问:“还记得你做游魂多久了么?” “不知确切的时间,倾儿只知道上一次偶然飘进凡间皇宫时天子并不是现在的天子,城楼上的旗子也不是现在这个字样。” 谢必安、范无救对望一眼,心中了然。 皇帝老儿活不过区区几十载,她两次进宫见着的不是同一个皇帝不算什么,但旗帜上的字不同说明已经改朝换代。而凡间上一朝代距今已是七八百载,足以可见她这个游魂做了多么久。 范无救暗叹缘分使然,才和眼前这位妹子相见,又为她孤苦的命运惋惜,轻声道:“你我既已结为兄妹,我理应为你今后安排妥当,你如今可有了打算?” 见倾儿不语,他又道:“是想再入轮回,还是化出实体待在冥界?只要你想好,一切我来安排。” 他目光炯炯将倾儿望着,谢必安见状已是明白他的心思——好不容易得了个妹子,自然不希望她真就这么走了。 虚咳一声,谢必安循循善诱:“待在冥界自有我俩长久护着你,轮回可就说不准了,虽能忘却前尘重新来过,却始终跳不脱命运造化。凡人修仙的目的除了满嘴看不见摸不着的救赎世人的大爱之词,说到底摒弃不了跳出轮回这个个人私利。你若选择待在冥界,自是不用轮回,也不会老去,在某些方面相当于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修仙百年的效果。当然,一切还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忘却前尘?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那些快乐的、痛苦的、不堪的回忆,将会皆如云烟一般消散么? 垂下的长睫如扇抖动几下,遮住一帘阑珊。 须臾,她抬眼,对上范无救迫 分卷阅读63 切的目光:“倾儿愿陪侍在兄长身边。” 要的就是这句话!范无救弹跳而起:“我果真没看错人,你我确实颇有缘分!妹子好生调息安养,切忌大悲大喜情绪干扰。你也无需操之过急,我自会想办法助你早日化出实体。” 倾儿含笑谢过,看他拽着谢必安走了出去。 笑容渐止,朦胧的眸光里洒着细碎的幽寂。 熙来人往的冥界集市上,一黑一白两名鬼差并肩走着。不断有过往小贩和路人向他们恭敬请安。 范无救冲谢必安龇牙咧嘴笑道:“刚才,多谢了。” 他不傻,自然看出来谢必安有意帮他说服倾儿留下。 “你我还需要说谢么?”谢必安斜睨他一眼,注意到旁边有人在看他们,收了几分昵色,“我原本想劳烦崔珏翻阅生死薄查查她的来历,不曾想她以往皆忘记,看来是查不到了。” “有什么好查的?冥界可没规定不许带游魂回来,再说了,她那样一个弱女子,不可能是大奸大恶之辈。你多虑了。” “我看她确实也不像个能为非作歹的样子,只是奇怪她一介女流,死后游魂竟能存活那么久而不消逝。也罢,即被你认作了妹子,也便不是外人。” “那是自然,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了。倾儿悟性强,但是化出实体不是易事,即便咱们帮衬着也得很长时间,我等不及。想来想去,还是求求崔珏,看他那里可有良药助力。” “你自去找他便是,拖着我来做什么?” “前些日子我已经找他要了不少固魂丹,现下不好再开口。嘿嘿” “我就知道,唉。” 认命的叹口气,谢必安随着他朝崔珏宅子而去。 两人到了崔珏住处,崔珏正在庭院中摆弄花草。 冥界不如凡间四季区别、日光充裕,本不适合花草生存。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物种,加上悉心照料,小小的院落竟是百花齐放,生意盎然。 看到他们,崔珏拍拍手上泥土,站起身:“说罢,这次又是来讨要些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同为阴差,几人平素私下来往不算频繁。 范无救递给谢必安一个眼神——说话啊! 谢必安上前拱手:“崔判官果然睿智,我想讨些有助于魂魄化出实体的丹药。” 崔珏看他一眼,目光转到范无救身上,打量一下后,转身走到一丛碧绿的嫩苗前蹲下,从袖中拿出一枚银质小铲子,小心的刨出一棵。 “先是固魂丹,现在又要这个,这样大费周章,是为了哪只游魂?”他漫不经心问着,将刨出的植物根须凑到鼻前闻了闻。 根本不用问的,原来他已经猜到事情原委了! 范无救对他过人的推测力心服口服,也不瞒他:“我前些日子收了个游魂做妹子,想帮她留在冥界。多亏判官的固魂丹,她才凝聚稳固,眼下正想着法子化出实体。” 崔珏点头,把手中植物的叶子摘掉,捻着仅剩的根须递到范无救眼前:“拿去吧。” “咦?” “这便是你要的东西。它叫绛还草,栽种百年才可生根做药。你回去把这根须发泡好,隔水煮了,让她喝下,对助长实体大有裨益。” 范无救感,这才三日就好了!” 只是 他看了会倾儿的脸,心中隐隐觉着奇怪——怎么似曾相似? 该怎么形容呢?初见她时,也有种熟悉的感觉,觉得像青儿,不过那种熟悉是神态上的,不是指相貌。后来凝固了魂魄,面容虽然清晰许多,但到底不是真正的皮囊,有种雾里看花的意味。现在这般真切,显然已是本来面目,他却无故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很久以前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只是惊鸿一瞥,既不熟稔,也不确定。 倾儿在他炙热的眼光下,红了脸:“大哥” 范无救立刻回神:“没事,没事,只是没想到我妹子那么漂亮,哈哈哈!” 以前是魂魄还好说,现在既然已经有了肉体,姑娘家的闺房也不好久待,他随意嘱咐几声,便出去了。 谢必安没说什么,也跟着他一道走了。 回到自己的卧房,范无救对谢必安道:“方才” 谢必安皱眉,接过他的话:“是不是觉得她很面熟?” “你也这样认为?” “不错,只是想不到在哪里见过。” “或许很久以前,我们拘过她的魂魄也不可知。” “也许罢。” 当阴差的时日已久,久到他们自己都忘记到底有多长。在漫长的年月里,他们拘过的魂魄岂止千万个,早已学会过目就忘的本领,偶尔也有那么一些,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残存一点印象。 可能,倾儿便是其中之一。 如此看来,也说得过去。 第7o章冥界出了个豆腐西施 昏暗的幽闭密室内,几盏烛火摇曳,灰衣独眼男子闭目打坐运功。 他双手化圆,成掌前推,气涌丹田,阴邪真气在周身流窜。掌指向下收回,快速呈螺旋状贯入气海、命门,随着动作,房内光线越加阴暗森冷,处处遍布无风自起的骇人妖气。 随着功力加深,一些话语和片段幻象般在脑中掠过。 “子期,你我姐弟虽为妖,也要做只好妖,切记不可存有害人之心。姐姐就你一个亲人,想长久守着你,今后你随我一道修仙可好?” “他明明说过只爱我一个,为何又那般对待九天玄女?子期,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什么一心为善终成正果,原来都是骗人的。神仙又怎样?许过的诺言转眼便可忘记。我、我真的不甘心啊” “我恨他,我恨这满口慈悲假仁假义的天界众人!子期,姐姐要走了,只有离开,才能忘记这一切痛苦” 诛仙台上女子绝望的纵身跳下。 王母咬牙切齿的脸。 凌霄柱上挥舞的责神鞭。 众仙快意解恨的神情。 藏书阁禁地的血流成河 陡然间,平地狂风扫过,烛火应声而灭。 室内彻底黑暗。 诡异的宁静里,一簇殷虹堕仙印记浮现在灰衣男子额间,散发着微光。 他低低笑了几声, 分卷阅读64 睁开仅存的左眼,幽绿的眸光狠戾。 单手抬起,轻轻抚摸着缚了白绫的右眼,出口的语气轻缓低柔:“姐姐,你不会白死的。很快,我就让这天界众人为你陪葬。” 说完,他把手放下,复又闭上了眼。 殷虹印记很快隐匿在额间不见,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合虚寝殿。 在门外伫立良久,苏智终于举步迈入。 韵贞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如瀑青丝。从铜镜中,她早已瞧见苏智的身影。 “既然知道我不是她,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她冷声问。 苏智不语,缓步走到她身后,在几尺处停住了脚步。 “呵~我倒是差点忘了,你说过,想要我配合你的大计,与那卜子期结为阴阳双尊唤万端魔现世。” “韵贞,对不起。”他的言语诚恳,带着淡淡的疏离。从知道真相的那天起,他便搬离了这里,举止间仿若陌生人。 “对不起?”她失笑,梳头的动作未停,“是对不起我失身与你,还是编造谎言玩弄我的感情而心存愧疚?” 明知道这一切不是他本意,他其实也是被人蒙蔽,但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怨艾。 为什么呢?她问过自己。 他大可以继续欺骗她,却选择将真相和盘托出。原来,他们之间只是阴差阳错而已。 爱他吗?也不见得。 他们的开始就是个错误,一个执念,一个天真,在魔界这些日子的所谓恩爱只不过是源于不属于她的那些记忆。 即使爱过,那些虚幻的感情也随着真相大白而崩塌殆尽。 其实,她并不爱他,如同他也不爱自己。 不等苏智开口,她又道:“我是不会答应你的。”因为她是五炁之心,与生俱来的良善不容许自己那样做。 “我也不会,只是将计就计。”苏智淡淡道。 他说的是实话。他承认,卜子期的挑唆让他有一瞬间的心动。 只是他虽然恨,却不能。 他还记得,为了五界苍生安宁,为了不负自己的深情,倾池选择了怎样的代价。她心怀世人,所以宁愿炼化在九曜神台,她怕他被血祭契约波及性命,所以在临死的那一刻剜出了自己的心脏。 他向来不是大爱的神祗,也不认为需要闵怀众生。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他只是不愿意看到倾池用自己换来的一切被人破坏罢了。 韵贞闻言回首,不解道:“你是何意?” “卜子期野心勃勃旨在整个天下,此人一日不除,对五界苍生就是潜藏的祸害。没人知道卜子期现在的法力到了何种境界,如今我已非魔体,恐怕联合魔界众人都没有绝对的胜算。我们可以联盟设法将他弑杀,一来你可以达成所愿,确保天下苍生不受危害,二来可保我魔界不被其作为称霸的工具。” 他虽已不是魔君至尊,也不想苦心经营多年的魔界被卜子期利用。 “魔界本就欲孽深重,我怎知他死后,魔界不会再度危害苍生?” “只要有我一日,便可确保不会发生这样的祸事。再者若真想危害苍生,魔界怎会千年不犯?眼前卜子期才是至害要点,你必须相信我。”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眸光坦诚如镜,无波无澜。 “事成之后,你将如何安排我?” “我已想过,你虽为五炁之心,但没有一丝法力,留存这些记忆对你并无好处。待事后,我会让人将这段记忆尽数除去,连同之前渡忆咒的记忆。你是不死身,再回凡间皇宫不妥当,也不适合留在这里,我已让百里峥嵘在凡间觅得一清净之所安置你,还会准备些钱财保你衣食无忧。到那时,你会忘记我和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不被前尘困扰,一生平安喜乐。” “你想得还真是妥帖,”她笑了一笑,“我答应你。至于你的计策,韵贞愿闻其详。” 失落吗? 自然是有一点。 有谁愿意被人强行抹去记忆? 恨么? 也不恨。 短短数日的琴瑟共鸣,在漫长生命中只能算上个小插曲而已。 常在冥界集市行走的都知道最近突然冒出了个豆腐西施。 喧嚷的闹市口,身着布衣荆钗的年轻女子浅笑如花,在小小的凉棚下忙碌的张罗着生意。 食客都是些形象怪异的,或长着一双獠牙,或青紫面皮,可怖的脸与欢快的吃相很不相称。 一只头上长角的小鬼摸了摸已经滚圆的肚皮,朝女子乐呵呵道:“再来一碗!” 范无救拦住女子的手:“倾儿,我来。” 倾儿含笑点头,转身去洗碗。 范无救黑着脸盛了碗豆花,“咣当”一下不客气的搁在木桌上,低声骂道:“叫你来捧场,你倒真会添乱!” 小鬼赔笑,小声回他:“小的不敢啊差爷!实在是这豆花太好吃了!” 豆花而已,能有多好吃?他不信,满不在乎的端起碗喝了一口——诶?味道是不错! 又吧嗒几下,一碗瞬间见了底。 难怪一向重口味的冥界鬼怪赞不绝口,看来不光是他的号召力使然啊! 好东西,还是得靠实力说话。 头一转,看到倾儿蹲着洗碗,额前发丝带着湿意,心疼妹子的范无救坐不住了,几个大步走过去,夺下她手上活计:“我来!” 话说这半路上捡来的妹子也随他一样,是个劳碌命。化得实体没几天,就非要出来寻个事情做。 他明白妹子的心思,她是不愿吃闲饭,想做点生计贴补家用。 废话!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好歹也算个官职,又不是养不起她!何况他并无娶妻的准备,无需攒银两。 话说谢必安也不会嫌弃他家底不丰厚罢 三下两下把一摞子脏碗洗碗,他负手踱步到倾儿身后,瞅着她准备食材。 将准备好的豆花挨个分到几个碗里,舀一勺汤汁,匀匀浇在豆花上,把葱花芫荽细细切了,撒在上面,最后又放了些榨菜碎丁。 动作如行云流水,不见半点生疏。 范无救奇道:“短短几日的光影,你竟能如此娴熟!” 倾儿手下微滞,仰脸朝他笑道:“在凡间做游魂的时候,我经常流连在市井,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哦,”他点头,“原来如此。” 鼻端异香缠绕,他嗅了嗅,皱眉:“你化出实体后这气味却是愈发浓郁了,我得想法子把它遮住,省得招来登徒子冒犯。” 他是无常鬼差,冥界人知道倾儿与他的关系,躲都来不及了,哪敢冒犯!他是护犊心切,管不了许多。 说也奇怪,他试过很多办法,就是无法使这异香淡去半分。 倾儿懂他为了自己好,却也没好主意,便半真半假开起了玩笑:“等收摊后,我去买些胭脂香粉抹一抹遮盖,兴许有用。” “唔也好。”他没听出这是句玩笑话,只觉得这个主意蛮好。 第71章一念 执明宫内,清朗素洁。 白衣男子独自坐于殿中蒲团上,双手对弈。 天君 分卷阅读65 自祥云走下,抬头便看见紧闭的殿门。 在门外来回踱了半天,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他心内焦虑,忍不住将手一挥,大门应声开启。踏进门槛,他一眼便看见殿中下棋的容渊,神情一派从容。 天君锁眉,口气不悦:“你还没完全康复,怎么不闭关养伤?”大白天的关着门,竟然在下棋? 容渊推开棋盘,起身走到扶手椅前,给两人倒了茶水,招呼道:“坐。” 天君落座,在他脸上打量几下道:“你这气色并不很好。就算没找到她,身体是自己的,怎容随意糟践?” “我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 “好吧,随便你,横竖这么多年从没有哪个能左右到你的想法。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你既然醒了,就应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神,不比寻常凡人小仙,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魔界虽平静蛰伏千年,但那穷奇没死,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我不是怪你当初好心将他放了,你办事向来牢靠,也很有章法,但如若真有一日他们再犯,除了你我还能指望哪个?我答应过你不再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也不想你承担太多,但放眼看看句芒、鸿钧、帝俊、拂兹、洛英,他们几个偏执的偏执,懒散的懒散、自我的自我,有哪个能帮上我的?不是我言而无信非要逼你,我真的是太累了” 语毕,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万人之上的荣耀背后却是寻常人想不到的艰辛。 容渊自顾自拂去茶叶沫,轻品一口:“所以,你们才想尽办法将我唤醒?终日操劳五界苍生,抑或是闲云野鹤,都是你们各自的意愿。你们都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何我就不可?以往,守护天下苍生、万世轮回是我坚守的信念,就算受尽锥心之苦我甘之如饴。而如今,再度醒来的我,不再是原来的我。我说过,从此只为她一人而活。” “你这是执念!你明明知道,五炁之心以神之谒谛炼化,绝无再生的可能!”天君口气很冲,再也忍不住了,“结果怎么样,你也亲眼看到了。之前帝俊说找到五炁之心现世,我就不赞同你去找它,它是千年天地五行良善之气所聚,又不是凡人转世,怎么可能是她?我看你是思念成狂,自欺欺人!” 容渊眼光一凛,竟是从未有过的锐利:“这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只要你还在我天界一天,便跟我脱不了干系!” “你此番来,是赶我走的么?”容渊面色冰冷,“直说便是,原本这执明宫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你!”天君气极,指着他的手指颤抖,半天说不出话。 两人相识几万载,这是第一次闹僵。 强忍住委屈而愤怒的情绪,天君深呼吸却不能平静半分,怕自己又脱口而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加深误会,他一跺脚,忿然转身而去。 容渊垂眼,静谧的与刚才的尖锐神情判若两人。 他淡然道:“出来吧。” 拂兹从角落处的烫金方柱后走出,他已藏匿在此有一会儿,到的时候正巧看见两人争吵。 拂兹走过来,严肃看他:“你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我自然知道他是好心规劝,”容渊不徐不疾道,“只是我当初为了所谓的信念负了她,他实在不该再度提及这个要求。”他难以想象,在面对用她的鲜血和性命换来的苍生,他该如何守护?直觉的,他不愿去想,可以说连想一想都是莫大的讽刺,都是不可饶恕之罪。 容渊一笑,很是无奈:“何况,他听说我愤而出走总比寻她而走要容易接受的多。” 拂兹诧异:“你要去哪里寻她?” “不知道,天上地下哪里都好,总比这样干等安心。我只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放弃寻找,即便穷其一生。若放弃寻她,我连自己活着的目的都不知晓了。我的神体恢复大半,自保没有问题,你大可以放心,”清明眸光对上拂兹的眼睛,“我肉身初造,无法感知她的精气,但却坚信她仍存在这天地间某一处。” 拂兹皱眉:“他说的没错,你有执念了,容渊。” 既然感知不到,又为何坚信? 一念之间,或成佛或成魔。 若神祗成魔……倘若他真的一念成魔,哪怕几率再小 陡然间,他想起了九玺,那名众神合力诛杀的堕神,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堕神。 瞥见拂兹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容渊开口道:“我需提醒你一句,别再动那个念头。当年你如何对‘他’,洛英不知,我却晓得。” “你威胁我?”拂兹并不意外容渊的知情,旁观者清,以容渊的睿智,猜得到不是难事。 容渊浅淡一笑:“算是吧。” 良久,拂兹道:“我答应你,假如她真的活着,我不会动她。并不是因为害怕你的威胁,我只是觉得,她能平安活着你便也会无恙。” “多谢。此外,还有一事相求,也是我必须要离开天界的原因。” 见容渊神色肃穆,拂兹心知事关重大,问:“你说。” “我下界以后,希望你多加观测我的动向。如若发现我有哪里不对,立即和句芒、鸿钧、帝俊、洛英联手,将我诛杀。” 拂兹大惊:“何出此言?” 容渊闭目,似乎疲惫至极:“其实你们所说非虚,我心中已有执念,非我所愿,却由己生。早在沉睡中我便已察觉,却不想面对。千年沉睡,这份执念竟不减反增。苏醒之后,我一直绷着一根弦,而今知道现世五炁之心不是她后,这根弦已到了极致,我生怕哪一天它会断掉,一切不可控制。若真的寻她不着,恐怕堕神的强大破坏力你我都见识过,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五界苍生毁于我手。所以,”他定定直视拂兹血色尽失的面容,“当某天发觉我有了那个苗头,你们万万不要迟疑。” 他笑得自嘲:“嘴上说着天下苍生与我何干,终归还是神体使然,我岂能至无辜苍生不顾?离开天界,神仙众人短时间内不会受到波及,你们也可有个准备的机会。只是这事不可告诉天君,他操劳太多已然疲累,别再为他平添担忧。” 他竟是连自己的后事都打点好了么? 一旦自己成魔,央求同族将自己诛杀,不留一丝余地。 凡人犯错尚有神救赎、弥补,但若神出了错,有谁会悲悯他?又有谁能挽救他? 唯有灰飞烟灭这一条出路。 这是生为神祗的悲哀。 生平第一次,拂兹感到浓郁的悲伤,却无计可施。 “我答应你。希望你尽量控制自己,结果未必会这么坏。” “恩,但愿吧。”他闭眼,淡定自若。 倾池,能救赎我的,只有你一人。 第72章冰雪聪明的左判官 豆花很畅销,没多时就卖完了。 收了摊子,范无救果真拉着倾儿风风火火走到胭脂铺。 他哪里买过女人家的玩意儿?看着店家殷勤摆出来的各色胭 分卷阅读66 脂香粉,玲琅满目不下几十种,一时间没了主意。 范无救把皮球提给倾儿,豪气干云:“你自己选,看中的都买,大哥出钱!” 冥界的东西本就不同寻常,倾儿随意拿起一只细瞧,再闻上一闻,觉得很异常。 她问店家:“请问这些胭脂香粉都是什么做的?” 店家洋洋自得,答得也干脆:“本店所出皆为上品!都是上好新鲜的死人血浆和骨灰佐以香料所制,童叟无欺!” “吧唧!”倾儿手一抖,小盒应声掉落,她寒毛直竖:“大哥,还是不要了吧?” 范无救以为她嫌贵,更加爽快:“挑最好的,给我包起来!” 咧嘴一笑,他冲倾儿道:“大哥俸禄不少,别给我省钱。” 店家屁颠颠的跑去打包,倾儿没拦住,头痛万分——这哪是买东西,简直是要人命啊! 范无救暗搓搓耳语道:“这家东西不错,听说阎王的婆娘也是他家常客。” 倾儿很无语。 回到家,范无救兴致勃勃硬要倾儿抹上试试。 实在没法,倾儿硬着头皮打开一盒香粉,沾了点涂在手腕处。 范无救眼光灼灼:“好闻么?” 倾儿大着胆子嗅嗅:“恩?并无气味啊?” “怎么会?”范无救不信,粗鲁的挖了一大块抹在自己手上,贴近一闻:“香得很呐!” 倾儿奇怪,再次闻了闻:“真的没气味。” 范无救还是不信,拉过她的手腕放在自己鼻子底下:“是没有,奇怪,肯定是你抹得少了。” 又挖下一大块,索性自己替她抹上,再闻:“还是没味道——见鬼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范无救走出去,满宅子乱转,不多时便找来胰子、香菜,不管香的臭的,但凡有气味的都试了一遍仍旧无果,最后终于泪目了:“妹子真是天生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啊!” 在阎王府邸待了半晌,走出来的时候,崔珏脑子里还是刚才阎王夫人哭天抹泪的情景。 众生皆知神祗法力无边,但瞧见的没有几人。神祗慈悲,除了极度大恶之徒,很少会亲自动手。也怪阎王命不好,竟惹怒了素来好脾气的执明神君。 虽然手下留情,只是简单那么一下,也堪堪去了他半条命,多日都未完全康复。 因此崔珏这名冥界判官,兼阎王御用大夫就辛苦了。 冥界人皆知,崔珏善通药理,普通病痛不在话下,就连极乐之忧、固魂丹这样的稀有丹药都出自他手。 担心阎王落下病根,看完今日伤口恢复情况,他便回自己宅子炼制些适合阎王至阴体质的固本培元的药剂。 庭院里全是他从各界寻来可入药的珍花异草,采摘了几株,洗净、备好,又将常规药材挑选妥当,细细一算,还差一味耳参。 这耳参也是寻常药材,冥界药铺就有得卖。 崔珏不喜喧闹,住处离冥界集市很远,他平时公务繁忙,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有意避开拥挤的行人,一缕香气飘过,被他察觉。常年侍弄花草草药,他对气味的敏感异于常人。 循着气味,绕过两条巷口,眼前是一个简易的凉棚,年轻女子正背对着他招呼食客。 香味渐稳,他确定这气味便是由女子身上散发。 虚虚抓住擦肩而过的小鬼,他问:“这女子是谁?” 小鬼自然认得他,恭敬答道:“判官不知吗?她名唤倾儿,是黑无常爷的妹子,在这摆摊卖豆花有段时日了。” 范无救的妹子? 他了然,原来范无救三番五次讨药丸便是为了她。 只是寻常游魂身上怎会有如此异常的香气? 黑白无常此刻正奉命前往凡间拘魂,倾儿独自忙了两个时辰,此时豆花见底,食客散尽,她将桌凳摞好,收拾完木桶碗勺,挑在肩头离开。 走了一会,穿过最后的窄巷,范无救宅子近在眼前。 身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跟了一路,倾儿倒也不恐慌。这种情形发生过不少几次,都是些没吃到豆花的不死心的食客,有一次被当差回来的范无救撞见,硬说人家对自己妹子欲行不轨,撵出了老远。 倾儿暗自叹息,没想到这冥界人个个也是嘴馋的主。 她停住,回头笑道:“想吃豆花,明天请早。” 笑容僵在脸上,眼前白净男子是——“判官。”称谓脱口而出。她来过冥界,知道这男子的身份,事实上,不单崔珏,黑白无常她都记得,只是岁月久远,他们早已经忘记了她。 看到她正脸的那一刻,崔珏就认出了她:“怎么会是你?” 她淡淡一笑:“判官认错人了。” 转身欲走,却听见他说:“我是该叫你倾儿,还是魔后呢?倾池姑娘。” 再掩饰下去徒劳,她看着他诚恳道:“我来到这里只是阴差阳错,请判官别告诉其他人,也别对无常爷说出我的真实身份。” “我只是很意外,原来合虚魔君在冥界待了千年,并非是寻你。”之前合虚魔君虽未挑明,他猜想定是为了倾池,看来却是自己错了。 她面色终于有了情绪:“你说他竟在这里千年?他为魔君,怎会在这里?” “原来你不知道。他已失魔体,变成肉体凡胎,不再是以往的魔界中人了。只是,他听闻五炁之心现世,已经离开。” “他怎会失了魔体?”她呐呐,像是自言自语,又似乎非常迷糊,“五炁之心现世?原来除了我竟还有是了,我已经不再是五炁之心了,我已经被” 一席话让崔珏茅塞顿开,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疑点全部串联在一起,如今终于水落石出。 千年之前初见,他便知道这位魔后不同寻常。她的体质非仙、非妖、非魔,但可以入轮回,三生石却照不出前世,显然也不是凡人,当初阎王还误以为是神女转世,闹了个大笑话。后来孜颜上仙特意为她来冥界,却没有将她带走,再后来便是合虚魔君携魔界中人浩浩荡荡来此要人,他才得知她身份为未来魔后。 他是冥界要职,却连散仙的品阶都不如,很多天界机要并不知情。别说他,就连位列上仙的阎王恐怕也是一知半解。 他只听闻,自汶河一站,合虚魔君失踪,执明神君也千年不见踪影,便料想定是两人交手的缘故。再然后,仙界疯传执明神君羽化,未想到千年后重生再现,而合虚魔君再度出现在冥界时也已然是肉体凡胎。 如今看来,眼前这位昔日魔后便是往日的五炁之心,合虚魔君潜伏冥界千年定是为她而来,只不过错把现在的五炁之心当做是她了。 似乎,天君和执明神君前次降临冥界也是与五炁之心有关,至于眼前这位是不是关键,却不得而知。 “若我没料错,他应是为你而来,却误以为如今的五炁之心是你方才离开。此外,”崔珏以诚相告,“在冥界久待的凡胎记忆会逐渐寡淡,许是怕情感变浅,他曾经向我要过极乐之忧。” 倾池心中凄苦,想到的全 分卷阅读67 是九曜神台苏智绝望的面容。他被自己所累,魔界大业是为她毁,一片深情被她所负,就连神兽魔体也荡然无存。 即便崔珏不说,她也坚信,苏智为了她才下冥界千年。他的真心,她怎会不知? 九曜神台炼化,她以为一切终止,根本没想过竟然会活下来。 再有意识,不知经年。 到今日她才明白,她作为一缕幽魂飘荡无依的时候,孤苦怨忧的时候,他正和她经受同样的苦楚。 她怎能忍心见他煎熬下去? 没有一丝迟疑,她跪在他面前:“我知你们为阴差,和魔界不和,但他落得现在这般,也非魔界人,还请高抬贵手,日后再见千万别为难他。我愿自此留在冥界替他赎罪。” “他虽非魔体,在魔界号召力未必让人小觑,若他存心涂炭生灵,区区一个你怎么替他赎罪?”崔珏低头看她,“阎王当初能留他在此必有他的道理。为了私藏合虚魔君,天界盛怒,也责罚过他了。我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可阎王对我有知遇之恩,作为属下,我不能看到阎王再有差池。所以,你愿意留下便随你,我暂时不会说出去。我可不是好心,只权当对合虚魔君有了一个束绊罢了。” 一番话说得不客气,但倾池能听出他有意放水,谢过之后,她担心苏智被歹人设计,便恳求道:“倾池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判官将我的下落告诉他?未免知道的人多口杂,还请判官亲自转告。” 崔珏似笑非笑看她:“我?” “正是。” “你难道不知我并非仙班,与冥界定了契约,永世不可出冥界?” 倾池对此确然不知,想了想便道:“可否请判官安排人带我出冥界寻他?” “看来很多事你都不知情,”崔珏摇头,“倾池,你是游魂所化的实体,这冥界,你是出不去了。” 第73章执念生魔 夏日正午,日头正劲,树上蝉鸣阵阵。 这种闷热的天气,人们都躲在屋内,谁也不愿意没事跑外面被当做人肉炊饼炙烤。 青瓦白墙外,金光一闪,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多出一位清雅俊隽的白衣男子。 似乎感觉不到炎热,他长身玉立在火辣的阳光中,打量周围的眸中波光流连。 这里,便是初次遇见她的地方么? 人境皆非,千载过去,这座不知名的小镇比那时候大了不止一倍。迁徙、栖息,生老、别离,如今这里生活的人们不知是当初第几代子孙。 生为神祗,他平生第一次对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生出了关注的心思。 缓步而行,一口古井赫然眼前。 那时她的小小院落,他的医馆都已不在,唯有这口水井尚存千年。犹记得,她每日都会早起来这里汲水。 下意识的伸出手,光洁指腹在修葺过多次的井沿青石上蜿蜒,极其温柔的,像对待情人一般细致。 这座不起眼的小镇,便是他和她的故事的起源。 倾池,若早知我会爱你如斯,若能重来一遍,我定倾尽所有,换你一世展颜。 可惜岁月向来凉薄,不会给任何人重来的机会,对神亦然。 山野树林、永安城、卷恒镇,依着记忆,他将他们共同走过的痕迹重温。 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仿佛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明知她不会出现,他却一味执拗的找寻,脚步越来越快,伪装的淡然在不经意间荡然无存。 身子一轻,他起身飞跃。心中充斥的是从未有过的恍惚。 衣襟一松,听见物体掉落的声音,后知后觉的,他停住了御风飞行,折回去。 一枚藕荷色缎面香囊静静躺在地上,那是他醒来后孜颜交给他的。九曜神台,他和她消逝之际,它不慎遗落后,被孜颜捡到。 并蒂花栩栩如生,婉约鲜艳。看得出刺绣之人何等用心。 将香囊小心捡起,珍宝般贴在心口,虚握的拳渐渐收紧。无需打开,里面锦带上的字早已刻在他的心尖,融入他的骨血。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曾经,那是她最美好最深切的愿望。 脸上滑落的冰凉,是他再也藏不住的哀伤。 抬头,模糊的景物慢慢清晰,清流垂柳那般眼熟,他愣住。 原来已经到了这里了么? 湘云州界内的临安县,他与她成亲的地方,也是他们情意尽断的地方。 “容渊,你可知?我的一生就好像是一本篇幅巨大的书,久到都快忘却。但是真正的故事却是从遇见你开始。就让它,也从这里结束。” 决绝的话语犹在耳畔,噩梦般缠绕了他千年光阴。 她的悲苦,她的无助,她最后的选择成全了他,换来魂飞魄散的代价。他怎会忘记,怎能忘记?! 苍白的脸,自残的动作,染血的不忍灭,一幕幕凌迟着他的神经。他突然一阵心慌,想呕,张开了嘴,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一个神祗,根本不需进食,他又有什么能呕出来呢? 他突然笑了,极慢的打量着四周景物。 仰观这天地,不该走的人走了,不该留的还留下,如今曲终人散,只剩得他一人,活在这没有她的世界里,守护着用她性命换来的盛世和平。 天地五行良善又如何,还不是为了这些丑陋俗世落得如此下场? 只是,你何其无辜,凭什么非得为了他们而死? 若你死了若你死了,我要这天下苍生存在还有何意义?! 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身子火烧般剧痛,头炸开似的,他跪倒在地,痛苦的以掌撑头,钝痛如潮向头颅深处蜂拥。 “啊!!!”再也忍受不了,他仰天长吼,吼声声嘶力竭,响彻天地间。 神悲,天地失色。 狂风平底骤起,裹着无数草木树叶漫天飞舞,灼热的阳光被乌云遮蔽。飞沙走石夹杂着受到惊吓的鸟雀四窜。 “妖、妖怪啊!”尖锐的童声响起。 他仍跪在原处,听得这声叫喊,呆滞抬头。视线从散落的长发间看去,一名垂髫小儿正站在不远处的风中,满眼惊恐看着他。 妖怪? 他迷惑不解,看着小孩连滚带爬跑远。 风已停歇,徒留满地狼藉。 一头倾泻如瀑的黑发绵长拖延在地,诡魅而异常。 他失魂般看着自己不知觉中长度暴涨许多的青丝,慢慢爬向一旁的河堤。 河水倒影中的男人,迷茫的脸上,一双眸子闪烁紫色的妖冶光芒。 “呵哈哈哈哈哈!”他狂笑起来,浑身颤抖,像是发现了极其有趣的事,笑声止也止不住。 伴着笑的,还有肆意而下的泪水。 堕神么? 执念生魔,真的走到这一步又能怪谁呢? 若变为堕神能扭转乾坤换回她,又有何妨? 万物俱寂。一声叹息幽幽响起,熟稔的声音亦男亦女:“你若再不清醒,真的成为堕神便是毁天灭地,怕是永远见不着她了。” 堕神癫狂,神 分卷阅读68 志不清,毁天灭地只在一念间。 那时的他还会记得她,还会秉持初衷么? 眼神渐渐清明,紫色的光芒忽明忽暗,终于归为沉寂,妖冶眸色被原先的黑邃取代。 拖曳的青丝慢慢回缩至腰间,他踉跄起身,身形不稳,朝向来人:“帝俊。” 帝俊立在原处看他,眼底满是痛心:“幸好我一直跟着你,不然” 幸好他尚存一丝本性,及时回头,没有真正变为堕神。不然到了那时,恐怕彼此真的要刀戎相向了。 “这次是你侥幸,若再有下回,结果如何却是谁也说不准了。是非皆在你心,只是你太过自责遁入心魔,这种事能帮的只有你自己,”终究还是不忍心,帝俊上前几步扶他,“你跟我回去吧,不愿回天界,那就去我的归墟仙山。有我在一旁时刻提醒,好过你自我放逐。” “你也说能决定的只有我自己,去哪里都是一样,”容渊神色萧瑟,洁白衣袍下的身躯显得清瘦万分,“如今我剩下寻她这一件事可做了,如果哪天真的成为堕神你们自去做该做的,不要手下留情。” 他们中看似最温润无害的容渊,执拗起来却是无人能及。 知道自己劝不住他,帝俊轻言道:“我也不勉强你。你只需记住,若你真的变成堕神,即使我知道她的行踪也定不会告诉你。” 换而言之,他是以倾池做赌注,换取容渊对自己的克制。 容渊不语,失血的面色显示出因着刚才的癫狂之举溃散去不少修为。 帝俊忽然心中一紧,道:“我曾听孜颜说,当初穷奇兽曾提取自身精气注入五炁倾池体内,由失却之阵生出太虚之力,生造出了魂魄?” 提及倾池,心中一恸,容渊点头:“不错。” “你可有观微过?” “观微一法,受距离限制,稍远一些只能靠凝神感知。我试过,却无果。” “你感知的可是她的精气?” “正是。” “若有形体才有精气,你可想过,无法感知是因为魂魄尚在却没有遁入轮回的缘故?” “下界前我去过天府宫司命处,没有平白多出的凡人命格,她应是没有转世。即便是魂魄,我也能看见。然而遍寻多日,未曾有过任何发现。” “时隔千年,即使她依然存在,魂魄也是十分羸弱,而且天下那么大,一时半会发现不了也是正常。更何况经年累月变成游魂的可能性极大,气息形态散漫,更是难以辨识。你若真想寻她,也只能靠精气这一条途径。精气依附的肉身未必非得是转世投胎,也许是魂魄附体到现有对象上也说不准。而你肉身初造,修为尚未恢复,感知精气的能力不及,很容易误事。当务之急,还得闭关修炼,加强自身能力为好。横竖千年都过去了,也不急着一时。” 帝俊说的自是实话,也是权宜之计。他想以此约束容渊,避免短期内再度发生刚才的事情。他期待,或许容渊可以凭借闭关修行沉淀心绪,杜绝堕神的几率。 容渊岂能不知他的心思? 但他说的不错,自己目前神体虚弱,法力比以前不知弱化多少。他也曾担心,就算倾池尚存,无论是转世还是附魂到别人身上,却因为自己的原因擦肩而过无法相认。 “你且走吧,我自会寻一处何时的地方修养。如果得知她的消息,请隔空秘传与我。” “保重。”帝俊见他神色平缓,终于心下稍安。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三哥没有食言。 第74章无字天书 珍珠鸡丁、蜜汁苦菊、八宝什锦,看着满桌自己喜爱的菜色,韵贞微微发怔。 除了面色冷漠,苏智待她还是极好的,食衣住行样样都安排得妥帖如常。 举起筷子,依旧没有食欲,她轻叹一声,将筷子放下。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她一愣——自那日起,他这还是第一来到这里来吧? “怎么?菜不合胃口?”阴邪的声音轻笑。 怎么是他?她身子僵住。 “你来做什么?”她没有回头,冷声问道,掩饰心内恐慌。 来到丰都魔域之后,她见到此人的次数极少,也从未交谈过只言词组,却无来由的惧怕他。 卜子期走到桌前坐下,云淡风轻回她:“我为何不能来探望将要嫁给我的女人?” “我既已答应他,就不会食言。你也不必这般惺惺作态。” “哦?”他倾身过来,随手撩起她耳边一绺长发把玩,在她厌恶的目光里变本加厉,轻嗅几下发香,放开:“明人不说暗话,你应该知晓,成我大业必须身为五炁之心的你心甘情愿与我结为夫妇,真没想到,这么痛快你就答应了。” 虽然很不安,她依旧按照设计好的说辞道:“只要是他的意愿,我都会满足。” 卜子期玩味的盯着她的姣好面容,独眼里精光暧昧:“爱着一个,却得嫁给另一个,真是难为你了。若不是答应他事成之后还你们自由,我还真舍不得放开你。”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也说过不会动我。趁我心情还好,你赶快离开这里。”她防范起身,离开他几步远。 “啧啧,”卜子期朝内间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摇头叹息:“只有一床被褥?看来他也是个不解风情的,才亲密几天就把你冷落了。我是不是该感谢他识趣,懂得跟我的魔后保持距离,不落人话柄?” 韵贞羞愤道:“话说完了就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还说你是心甘情愿嫁我?”卜子期大笑几声停住,阴沉着脸色道:“我可不信甘不甘愿那一套,魔阴只是媒介,和轩辕剑一样只是个被我所用的器物而已。” 他拂袖站起,往门外走了几步停住,背对着她又道:“另外,你告诉他,要想安全无虞,千万别玩什么花样。” 看着远去的灰色背影,确定他不会折返回来,韵贞心念一松,跌坐在椅子上。 只希望即将到来的那一刻如同苏智所愿般顺利,别被他看出端倪才好。 瑶池之上,仙云如雾,众仙家正襟垂首站立两侧,气氛紧张沉闷。 正中光洁如镜的地上伏着一人,正是王母的亲侄儿玉逍仙。玉逍仙此刻哆嗦索索抖着身子,全然没了平日的风采俊逸。 天君坐在上位,铁青着脸怒喝:“你私自放鲲鹏下界,造成凡人死伤,扰乱凡人命盘错乱,你可知罪?” 一侧坐着的王母担心的看着侄子,很是头疼。 这侄儿玉逍仙生来一副好面皮,但性子顽劣,还时不时沾花惹草,天界很多仙子宫娥都受过他调戏。碍于她的面子,又不是什么大的差错,众仙家不好说,天君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 数千年前,因为玉逍仙的风流寡性,一名修成仙的猫妖女子想不开投了诛仙台。天君非要治他的罪,她好说歹说安抚之际,和那猫妖女子一同成仙上界的胞弟为 分卷阅读69 了报仇,竟瞧瞧跑到太上老君那里偷了仙炉里的水灵丹,而且是尽数偷走,天君盛怒,也顾不得治玉逍仙的罪了,让仙兵将猫妖的胞弟擒了,捆到凌霄柱施以重刑,却仍没逼出水灵丹的下落。而后,猫妖的胞弟逃脱,事态更是奔着不可收拾的方向而去。天君也就忘记了惩罚玉逍仙。 怎料,这不争气的侄儿又惹了祸端!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打从那天从执明宫回来,天君的脾气就大得可怕,喜形于色得简直可以跟神祗句芒媲美了。 她虽没敢问,但也知道肯定跟执明神君有关。 玉逍仙壮着胆子偷瞄姑母一眼,没收到任何讯息,只得硬着头皮应了:“玉逍知、知罪。” “那好——听我令!”天君威武大声道,“封印他的仙体法力,将玉逍仙投入下界历劫百年!历劫期间,任何人不得加以援手助他,违令者与他同罪!” 众仙家默然,额角渗汗,不敢有一人出来求情。 人堆里的孜颜用胳膊肘捣了捣身边的上生星君,对他使了个眼色,唇语道:“容渊?” 后者微微点头,立刻站好。 算算时间,执明神君出走天界之日便是天君脾气陡转之时。脚趾头也能想得到这两者的联系。 孜颜心叹——看来能使天君性情这般暴躁的,除了穷奇兽苏智,就是老友容渊了。 几名仙兵上前将玉逍仙拖起,王母这才回过神来。情急之下,顾不了众仙家看着,一把将天君袖子拽住,语声哀求道:“玉逍虽酿下大错,不过区区一个凡人而已,让司命和阎罗安排那人转世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便是,怎地要这般严厉的惩罚!” “区区一个凡人?”天君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这般地步与你这个姑母平日的纵容脱不了关系!我就是要给他个教训,看他以后还张不长记性!” 遂甩袖,转身离去。 事已成定局,仙兵不敢耽搁,将灰头土脸的玉逍仙带离瑶池。 那厢,王母护侄不成,气急败坏的跟在天君身后,想讨个说法。 天庭花园里,天君站住,转面对身后王母道:“你若还想求情,趁早给我闭嘴!” 王母平素很少顶撞他,此时却是真的生气,不顾仙婢在场,气哄哄的说:“人都给扔下去了,我还求哪门子的情?姑且不说他是我侄儿,就算是个普通仙家,这般惩罚,你就不觉得太过了点?” 天君皱眉道:“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装胡涂!今日对他的惩罚果真是单单为了私放鲲鹏这一桩?你以为当年猫妖仙跳诛仙台我没有动他,便是真的忘记了么?别人不知,你还能不清楚,如果不是他,猫妖仙不会死,她的胞弟也就不会偷水灵丹,更不会匿于藏书阁杀我看管仙将,偷我守护神器!” 一席话说得王母哑口无言。 她当然记得。水灵珠为天界至宝,取昆仑冰莲、无极之水,以三味真火细细炼制,可使修炼之人法力提升瞬时如年,千年才能炼成一颗。而猫妖仙胞弟一下就将所有的都偷走,若是吃了,法力不知精进到何种地步,普通仙人包括上仙根本不是他的敌手,恐怕连神祗都不遑多让。 王母侥幸道:“或许,他并未吞食?再或许,他只是给弄丢了?当初凌霄柱上用责神鞭,他遍体鳞伤连眼睛都被毁了一只,也没见招供水灵丹的下落啊?” “他瞎的是眼睛,而你瞎的是脑子么?”天君气极反笑,“如果不是全吃了,他逃到藏书阁后,能功力大涨到打开藏书阁九层的禁地之门?还以一己之力弑杀我门内数名守将?” 凌霄柱鞭刑后,猫妖仙胞弟气若游丝,众人疏于防范,未曾想他竟能挣脱桎梏逃到藏书阁禁地,可见在受刑之前便已将水灵珠全部吞下,只是当时未起效用而已。逃走之后,法力尚未完全恢复,他藏身藏书阁,众人满天界找寻数日却没独独没想到他会藏在那里。毕竟,藏书阁离天君寝殿一步之遥,一般人不会做出这种等同于自投罗网的选择。而这数日光景为他休养生息提供了宝贵的时间。之后的一切就容易猜测了,他恢复之后察觉自己法力大增,料到九层禁地必有至宝,于是强行闯入,杀害仙将,偷走无字天书。 不错,天君这位神祗的守护神器便是无字天书。 人人都以为天君为远古战神,却没想到他守护的竟不是至杀利器,却是一本跟战争暴戾均无关的书籍。 无字天书,顾名思义,通篇白纸无一字。除了几名尚存的神祗,鲜少有人知道它究竟有何用处。 就算它在普通人手上只是一迭废纸,自己的守护神器被歹人随随便便拿走了,天君当然是倍感万分耻辱加担心。偷盗水灵丹、弑杀守将,又加上这一条,那人简直死一百次也不够了。所以天上地下,他命人寻了那人几千年,从不言弃。 到底是夫妻,王母见天君说到往事,愁云满面,便劝道:“就算他法力高深,好在还有你们七位神祗,和那么多上仙在,拿住他早晚的事。那无字天书,我虽然不知道到底为何物,但也明白它做不了弑天杀神的大用处,你无需太过担忧了。” 天君看着老妻,收了方才的厉色,闭目长叹:“也罢,迟早有一天要把他捉拿回来。只是,希望他别参透其中玄机才好。” 若是不幸被他参透,可比至杀利器危险太多了。 第75章时机 合虚魔域。 接到苏智的传令,屠清秋和百里峥嵘来到他的书房,齐齐跪下:“魔君。” 苏智放下手中书籍,道:“我已不是魔君,唤我苏智便好。” 走到门前,确定门外无人,他将门窗关好,又道:“卜子期可说何时迎娶韵贞,施法唤万端魔?” 九曜神台被容渊涤魂之后,苏智待众人散去,拼着最后一丝法力未散之时将体内轩辕剑取出,化作掌心大小收入怀中。他心知自己从此肉体凡胎不便带着行走,便趁最后一次来到丰都魔域藏在寝殿一处秘密机关内。 与卜子期假意结盟后,轩辕剑作为大计的关键之一需得奉出给卜子期。苏智知道卜子期深浅难测,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轩辕剑又是远古圣道神剑,气息特别,假的根本冒充不了。在苏智的计划里,轩辕剑并非至要,以示诚意,他已经将它给了卜子期。 有了轩辕剑、五炁之心,魔君之位也只是个形式,一切条件具备,奇怪的是卜子期迟迟未有动作,似乎唤万端魔一事并不急切。 两人起身,仍是恭敬站立一旁,低首道:“他只说时机未到,也没有多解释。” 时机未到? 苏智不解,但确定卜子期并非故弄玄虚。 他在等待什么呢?莫非是怕自己不比当初苏智神兽之体的法力,打算待修炼成无上境界再行事? 但也说不通,苏智很快否定掉这个猜测。 卜子期诡异难测,但奸诈谨慎。修炼是个漫长的过程,这种等待何 分卷阅读70 止千万年?他断然不会在对自身法力没有把握的时候,便把自己和韵贞找来,还对众人坦然说出自己的计划。这无异于给他自己安插很多不稳定的因素在身边。 由此看来,卜子期的法力应是高深到足以成事,只不过在等一个契机。 他究竟在等什么呢? 百思不得解,苏智道:“韵贞那边,我已没有法力顾全,你二人还得多加留意。” “是。”屠清秋和百里峥嵘拱手。 幽暗密室内,灰衣男子端坐,烛火摇曳映射,他独眼的脸庞更显得阴森鬼魅。 一本单薄的书册置于他面前。他睁开那只仅剩的左眼,微微念诀,掌风一动,微黄书页不住翻飞。 翻到最后一页,空白的书页上赫然四个大字——“有求必应。” 半晌,他有些挫败的收了口诀,自言自语:“姐姐,几千年来我一刻不敢懈怠,日日夜夜的努力终于使得元神与此书契合,才得到这四个字显现。只是,到底怎样才能让它为我所用?我试过无数种方法,却终是未果。难不成,这层层机关、重兵守护的神器只是徒有虚名?” 在天界数年,他意外得知天君有个守护悠远的神器。打开九层禁地之门,他看见它,就着将死守将的话语确定那神器必是这无字天书无疑。 为了逃避天界追捕,他屈身魔界几千载,多加努力方才得到这区区只言词组。欣喜之余,他尝试将所恨之人的名字写在书上,但未见效果。而后,他退而求其次写些加强法力等无关痛痒的诉求,却无一例外不见无字天书有任何动静。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他平素在魔界众人面前隐藏法力,但对自己当下的修为却再了解不过。时至今日,合虚魔君变成废人,他的法力放眼魔界无人能及,怕是天君也差不了太多,所以他断定,不可能是自己能力不及所导致。 细细端详手中无字书,深思许久未果,内心忽然焦灼,他握著书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室内光线昏暗,一不留神,手中杯盏掉落,下意识的他用握著书的手去接,却不慎将那茶水尽数浇在书上。 情急之下,他忘记施法,忙不迭的以袖口擦拭。却意外发现纸张之上根本没有半点水痕。 他一怔,心里隐约有种念头升起。 手掌大张,一只燃了半截的蜡烛飞来。他稳稳接住,毫不迟疑的竟将顶端火苗对着天书炙烤起来。 ——片刻后。 “果然啊,”望着眼下完好无损的天书,他冷冷勾唇,“原来竟使了封印。” 再不迟疑,他将天书重新置于地上,打坐吐纳。须臾,一招拨有化无,将体内真气聚成一线磅礴之力袭向天书。 一股力道瞬间反噬回来,他连忙稳住身形,却见面前天书一动未动。 再次出手,竟是使出了十分的力气。 “唔”胸前钝痛,一口鲜血忍不住喷射而出。 天书依旧。 仅剩的左眼迸射出阴鹜亮光,看来这封印的力量极其浑厚。若不是他吞食了水灵丹致使法力一日千里,加上数年前竭尽所能与天书精魂交融,以这等封印显示出那几个字已是万幸。 不过但凡封印必定有解开之法或者能解开之人。 远古神器么?他冷笑。 看来还得“请”一名神祗试上一试罢。 好不容易才夺得的宝物,他岂能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即便现在不能用它杀戮或者增加法力,也得在自己大计施展之时派上用场。他知道合虚魔君未必真心与他联盟,有此傍身总是好的。 不过“请”的人选却很有讲究。 天庭是不可再去了,以天君对他的防范一定会重兵把守,何况还有几名神祗相助,他是半点便宜也讨不到。 如此,便只好请你相助了——洛英神女。 诡异的笑容浮现。 他在冥界安插有眼线,得知自执明神君容渊重生归位后,洛英神女不顾另几人劝阻执意回到了冥界。 即便神心不在,神体依旧,此刻孤立无援的她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76章偶遇 阎王眼角瞥见熟悉的身影,不禁老泪纵痕——大神们为何总逮着我一人玩啊,不带这样欺负老实人的! 那人身穿黑色孝衣,长发高挽,由远及近娉婷走来,正是洛英神女。 为了帮容渊重生,她重塑了神体。事成后她原想再次丢弃这副神体入鬼格,回到冥界执守自己的诺言坐回孟婆一职,几位同族却是百般阻挠。她没有坚持,一则自己这副躯体倾注了帝俊和鸿钧不少心血,二则容渊纷乱的心神被她看在眼里,唯恐日后再生变故,起码神体可以帮衬些许,但是即使不入鬼格,回到冥界一事却是再无转圜余地。几人无奈,只得由着她了。 没想到的是事情梗在了阎罗这里。 来到冥界多日,他仍不松口让自己重回孟婆之位。 揉了揉犹在疼痛的伤口,阎王心道——我是不敢松口啊!上回犯了错,受的惩罚历历在目,天君私下传令让我好生侍候您,我哪敢不从! 侍候啥意思我能不知道?别说使唤您当差了,我就差没早晚三炷香把您供着! 于是还没等洛英开口,阎王满脸堆笑:“神女在这里住的可还舒适?” “虚礼就免了,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阎王面有难色:“孟婆干的好好的,突然将她卸了职我不好开口啊!这样,我替她留心个其他差事,一安排好了就告诉您。” 一番推诿的话说的冠冕堂皇,洛英不好发难,便沉声道:“尽快。” 阎王点头如小鸡啄米。 其实她并非一定要如此,但只有终日守在死寂的奈何桥上看着形形色色的死魂,为他们递一碗轮回之汤,她才觉得自己为一心匡扶世人的“他”做了什么,才有活下去的意义。 离开阎罗殿,洛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越走越远。耳边的喧嚣和之前的死寂大相径庭,她茫然看看四周,原来已经走到了冥界集市。 热闹的场景略微不适应,仿若人界繁华烟火。 有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鲜活的感觉了呢? 上一次,或许还是和“他”一起,莺飞草长的春日,一树梨花纷飞,他笛声悠扬,她水袖荡漾。 孤清的唇泛出浅浅笑意。 瑾瑜,只要你还在我心里,就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哪怕是生死相隔。 她蓦然转身,突然撞倒了什么,还有物体掉落的声音。 “对不起,你没事吧?”撞到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布衣荆钗,怀里揣着个竹篮,面容却非常清丽。 那女子忙不迭的道歉,然后蹲下身捡拾凌乱的香菜叶放进竹篮。 洛英轻答一句“无碍”,看着这女子,越发觉得奇怪。 不仅是她端正温良的长相和冥界集市众人狰狞的面孔格格不入,还有——身上幽幽的异香。 这香味极其特别,不似寻常花粉胭脂,吸进肺腑说不出的舒适熨帖。 分卷阅读71 洛英因此稍加留意,多看了她几眼,更奇怪了——她竟看不出这女子的命格! 洛英为息神,可以窥破天机洞悉神祗命格,更何况人鬼妖魔仙的,此番却是第一遭遇见。 “你是?”她问。 女子收拾妥当,站起来冲她和善笑笑:“我叫倾儿,在那边第二个巷口卖豆花,姑娘有空可以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洛英点头,对她离去的背影思索良久。 方才她看着自己笑的时候,心里有个模糊的影子,明明仿佛呼之欲出,却又像隔着一层迷雾,总也看不清楚。 这个名唤倾儿的女子,她究竟是谁? “神女也认为这虚化出来的女子很有意思?”身后一声男子轻笑。 洛英一怔,转过身去,看见崔珏不知何时出现。 虚化出来的女子……“什么意思?” “冥界人皆知黑无常范无救记挂身为凡人时的妹子青儿,我便应了白无常谢必安的请求,设法用七十二种灵异香草密炼,加上固魂丹、绛还草,生造出了这个倾儿,以解他思忧之苦,”他无奈叹了口气,“为了使他缓解忧思,我也算是煞费苦心。这些香草极富灵性,皆是我长久以来的珍藏之品,天上地下很是难得,凝结出的东西精气充盈,气息跟寻常魂魄并无两样,不想竟连您都给骗了。” “你是说,她其实根本不属五界,只是以物为媒炼制出的人形?” “正是。” 原来如此。 怪不得方才探不出她的命格,只感觉她身上芳香气味异常。本就是虚假的对象怎会有命格?而那源于灵异香草的本体,自然会带有不同寻常的异香。 至于那模糊的想法恐怕是自己多虑了罢。 理清了一切,洛英朝崔珏笑道:“原以为你不喜热闹,怎会独自一人跑来这里?” 崔珏道:“我自是爱清静之人,只是特意来寻神女罢了。” “你找我?” “不错,”崔珏施施然拱手,“神女,您有一位故人来访,现下正在您府上。” 洛英在冥界的宅院建立在一处峭壁上,这里是冥界最高的地方。一树梨花突兀的伫立在顶端平坦处,这是她依着记忆,以法术变幻出的东西。没事的时候,她时常一人站在这里俯瞰,往往一站就忘记了时辰。 崖底绵长幽静的忘川和两岸火热妖冶的彼岸花淡去不少冥界固有的阴霾戾气,梨花纷飞,看的人有时生出错觉,仿若这并不是阴森冥界,只是寻常人间,久了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独来独往惯了,同族的几人知道她的脾气素来很少特意来此打扰她,究竟这位访客是谁呢? 第77章奢望破灭命且绝 从石阶拾步而上,她看见,一名素袍男子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此刻正端端站立在那树梨花之下。 衣袂翻飞,人景相映成画。 忘记了呼吸,心跳似乎也骤然停止,脚下的步伐越来越迟缓,她疑心这是一场梦,稍有不慎便醒来,如同千百次午夜梦回一般。 男子转身,对着她浅笑如昔:“洛英,我回来了。” ——洛英,我回来了。 再也忍不住,她脸上的泪如断线珍珠洒落。 倘若,这只是一场梦境 脚下不由的走近,再走近一些。 倘若这只是一场梦境,那就让我沉溺其中,永不醒来,可好? “瑾瑜”抬起的眼中无尽痴然,近在咫尺的清秀容颜迷蒙而美好,葱白的手指颤抖抚上他的脸颊,“瑾瑜是我太过思念你,才产生的幻觉么?” 男子替她轻轻拂去肩头一片落花,疼惜的看着她:“洛英,你瘦了。” 她只是笑,眼中的泪更汹涌了。 他叹气,将她搂在怀里,下巴温柔的吻着她的头顶,假意嗔怒道:“瞧你哭得像个孩子,哪还有神女的半分影子。” 她闻言稍稍止住情绪,离开他的怀抱,问道:“我明明见你已经,已经” 他为了救她魂飞魄散的场景,经年后依旧历历在目,让她心如刀绞。 “别说你,连我自己当时都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魂魄离体后竟然依附在了一株绛还草上,也许是我前世行善感动上天,竟在机缘巧合下被判官崔珏手下的小鬼寻见献给他,被移植在他府中,又将养了这么多年方才化为人形。” 心中感谢上苍眷顾如斯,洛英道:“从此你我二人就居住在这里,可好?” “这里?”瑾瑜的声音惊奇,带着一丝嘲讽。 洛英微微诧异他的反应,却仍然耐心解释道:“你的魂魄久居绛还草,又在冥界数年,体质阴寒,不适宜再回凡间。我知道你向来的心愿就是匡扶世人,一定不愿无作为,我向阎罗为你讨个相关的差事,在冥界一样可以为凡人的死魂做些超度的善事,可好?” 瑾瑜瞧向她,眸光深邃不明:“倘若我有办法再回凡间,又不伤己体呢?” 洛英一怔,不动声色的握住他的手:“瑾瑜,你有何办法?”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此物便能达我心意。” 洛英瞧清那物件,大惊失色:“无字天书!你、你是从何得到的?”此乃天君守护神器,她身为神祗,自然知晓。 瑾瑜道:“合虚魔君擅闯冥界,天君唯恐天下生变,便将此物交给阎王以资驱魔利器。我听闻此书可应百事,便趁其不备,将它取了来。” 看到洛英面上神色复杂,犹在沉思,他一笑:“放心,我不是据为己有,待事成便还给他。我只是想和你回到最初相识的地方长相厮守罢了。” “我该怎么做呢?” “这无字天书的封印,恐怕唯有神祗可破,我需要你用神力解开。” “哦?如此么”洛英接过,信手翻阅薄薄的书册,视线停留在最后一页,笑了:“有求必应,远古神器能显现出这几个字,你应是下了不少苦心罢。” 她的话中寒意逼人,他警觉看她,双眼微眯,右眼浑浊一片。 “洛英,你这是何意?” “呵呵呵呵,”她仰脸大笑,双臂展开,长袖飞舞,瞬间便离他几丈远,“你虽然修为深厚且故意戒备,饶我一介息神都探不出本体样貌和气息命格。但是,就算你化成他的样子分毫不差,就算天君真的昏庸,将守护神器随意给人,就算你机缘巧合知晓它的用处并且顺利窃取来,只是” 她眼神凌厉如刀,方才的楚楚柔弱不见,“只是你没有想到,他到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神,也从未对我道明过心思,更没有过任何亲昵的举动” 话到最后,凌厉中似有无限酸楚。 卜子期心中暗叫不妙,千算万算,却没想到竟败在这种小事上! 他堕仙后便伺机而动,一边在各界暗藏眼线。当年洛英神女与那名凡人瑾瑜的爱恨情殇他自是知晓,也曾亲眼瞧见过瑾瑜。 他计算得精妙,从瑾 分卷阅读72 瑜的样貌身姿说话方式,到该在洛英面前怎样陈述事情的来龙去脉编得滴水不漏。他以为,世间女子包括自己的姐姐在爱字一事面前皆是痴傻,却不料到底是神祗,洛英的心思萌动、情意隽永下竟然清醒尚存,一下子将他看透! 事情既已败露,他也无需耗费法力化成那个凡人。 “瑾瑜”仿佛置身水波中,面容身姿荡漾几转,变成了他的本来相貌。 卜子期独眼阴鹜,阴沉道:“本想着你乖乖达成我所愿,便不为难与你。现如今既然被你看穿,也就别怪我了!” 话说完,他默念口诀,化掌为爪,直直向洛英扑来! 洛英早有防备,飞快退后,防守不忘手中进攻。左臂使力将卜子期的攻势抵挡在外,右手捏指,一道火光带着尖利肃声弹向他下盘。 卜子期急忙翻身躲过,后退几步站稳,阖掌微启,氤氲出球状的乌黑魔气,向洛英心口袭来! “哼!魔物!”洛英由此看出他的魔界人身份,冷哼一声,闪身避开的同时,变幻出数个□□,齐齐向中间卜子期出招。 论单打独斗,如今的卜子期修为法力极高,和洛英本也差不了多少。但没想到洛英突然出此绝招,一时不察,竟也分不清本体是哪个。 优劣立显,洛英以为胜券在握,突然这时,远处响起一阵笛声。 笛声寥寥,如歌如泣,如念如狂。 莺飞草长的春日,一树梨花纷飞,素衣男子笛声悠扬,一旁的女子水袖荡漾。 这副画面浮现在脑海,洛英手下微滞。 成败一瞬间。 钝痛由胸口处蔓延,她低头,看见胸前插着一柄布满繁杂纹路的古剑,金黄的剑身被黑气环绕,发出嗡嗡低鸣。 “轩辕剑么?”她轻笑,一口鲜血从苍白的唇上涌出,形成触目惊心的反差,“没想到,竟大意死在了轩辕剑下” 远处笛声消失,好像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瑾瑜,是你么? 你终究不忍见我长久痛苦下去,所以来接我了么? 死便死了罢,从此就能和你魂归同处,长相厮守。 如此,也好。 卜子期将剑身一点一点从她胸口拔出,满意的欣赏着她的疼痛,“轩辕剑乃上古神器,枉是神佛皆魂飞魄散。虽然你没有配合我解除无字天书的封印,不过能趁机除了一名神祗,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没有人答话。 安静躺在地上的神女嘴角带笑,似乎见着了什么愉悦的事情。而她的身体,正一寸一寸变为轻舞的飞絮,美丽如梨花一般消散。 看完这一幕,卜子期讥讽一笑:“情爱面前,女子无一例外的痴傻。” 暗处走出一名手执长笛的男子,面皮白净,朝他躬身道:“魔君。” 卜子期轻笑:“你倒是个识时务的。”他此时尚未接任魔君之位,只是迟早的事。 那名白净男子但笑不语,退身在后,又道:“洛英羽化,其他几位怕是已经有感,或许不久便能寻来,魔君请尽早回避才好。” “恩,只可惜又少了一人为我解开这天书的封印,”他拾起掉在地上的无字天书,轻轻吹去上面的尘土,“恩?” 惊疑不定的视线死死定住。 只见书页之上,沾染了少许洛英的鲜血,还有——去不掉的泥土污痕。 独眼中眸光陡然狂热,似是不敢置信,而后激动万分。 “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天助我也!没想到解开天书的封印竟是神祗之血!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白净男子见状,拱手勾唇道:“恭喜魔君将成大计!” 卜子期拢手负于身后,缓缓步于崖边远眺,眼中全然是睥睨五界的神采。 第78章卜子期登顶魔界 夜空孤色,一道长长的星孛滑过,光芒由明变暗,消失在茫茫的天际。 那是专属神祗的命格星宿,星孛消逝,神祗陨落。 仰面观天象的天君大惊失色。 尚未来得及隔空秘传,几道金光乍现,鸿钧、帝俊、拂兹、句芒现身,几人脸上神色皆是凝重。 句芒疾言道:“方才的天象异常,你们也看见了?” 众人沉默不语,互看彼此发现少了两人。 他们从天象深知同族陨落已是确凿,只是不知那个人是容渊还是洛英。 天君早已面如土色,抖着声呐呐道:“容渊才归位不久,怎会、怎会又有人我神族凋落,为何总有此劫难?!” “洛英人在冥界应无大碍,而容渊行踪未定,我担心”拂兹说完,天君忽而想到:“验生镜!” 拂兹否定:“没有他们的血佐助,验生镜根本看不出什么。” 这时,九重天负责看管神命华表柱的仙人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慌张道:“启禀天君,洛、洛英神女的命栏消失了!” 众人心中一沉——竟是洛英? 身边劲风拂过,鸿钧已不见踪影。 侍婢将最后一朵珠花插在高挽的发髻上,韵贞接过胭脂,轻轻启口,用嘴唇在上面细细抿了抿。 华丽的霞帔衬得肤白如雪,绛唇娇艳美好。 她对着铜镜发怔,镜中女子也同样对视着她,目光的焦距落在不知名处。 门外叩门声响起,她收起纷杂的思绪:“进来。” 苏智踏门而入,看着韵贞坐在梳妆台前的背影,眉头几不可见的一皱。 “你们先下去吧。” “是。” 从铜镜中看见苏智,韵贞知道他必定有事交代,遂遣退几名侍婢。 苏智走近,从怀中掏出一枚锦盒,放在她面前的梳妆台上:“这是血辛夷,为魔界疗伤圣物。你拿着,以防不时不需。” “哦?”韵贞若有所思,顺势摸上小小锦盒,纤纤玉指碰触到苏智来不及收回的手。苏智一僵,似被烫到般急忙缩回手。 韵贞见状,忽地一笑:“若不是知晓你的心意,我还真会以为你是在关心我。” 苏智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将手负于身后,道:“与他结了血祭契约,你二人的身体会被彼此波及。你虽为不死身,但他被弑杀之时你会如何却无从知晓,况且以他的修为造诣,若要你用轩辕剑去杀他必定不会成功。届时只有你身体受到重创,才能确保他被彻底制服。所以你一定记住,将血辛夷贴身带着你且放心,待我们将他制服便会剜去他的心脏,如此就能解开血祭契约,确保你性命无虞。” “劳你费心了,”韵贞淡淡道,“他昨日为何突然决定今天册封魔君、与我完婚?” 苏智直言:“我也不知。依照天象来看,今天并不是唤万端魔的最佳时机。” 卜子期原本一直等待的契机究竟是何意? 难道只是故弄玄虚、混淆视听而已? “无论如何,你只需按照计划行事便好,不要让他看出端倪。你也无需太紧张,一切有我 分卷阅读73 。” 韵贞莞尔:“我记住了。” 一切有我。 虽然只是他的安慰之语,心中还是难免泛出一丝奇异的甜蜜。 转回视线,重新看向铜镜,平静的面容下,掩盖了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惴惴不安。 魔君的册封仪式非常简单,省去了所有的繁文缛节,只是由屠清秋宣读魔君继任册典,有如过场一般。 “卜子期修为卓绝、忠心魔界。在我族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立功显著,任护法一职至今兢兢业业,建树颇深。我屠清秋特此宣告,将魔界至尊之位传于卜子期,退归护法一职。魔界众人从此必当竭力辅佐、鼎力支持,将我魔界大业发扬光大!” 宣读完毕,屠清秋从魔君坐席走下,与百里峥嵘站在一处,低头屈膝在地。 “恭请魔君继位!” 其他魔界众人齐声高呼:“魔君福泽万物,与天共寿!” 在场的大多数人其实心存疑虑。自合虚魔君失踪以来,屠清秋继位正值魔界风雨飘摇之际,他身为资深护法,出任魔君也是实至名归。只是没想到短短千年他们服侍的主子又要换人了。卜子期虽然为魔界做了一些事,也做了护法有段时日,只是算起来在魔界的资历尚短,更是比不过他们中间很多人,这样三级跳连升高职实属匪夷所思。 疑虑归疑虑,他们可不会傻到跳出来质疑这位新任魔君。卜子期为人阴狠,在魔界也没有交心之人。他们对他不算了解,自然不知道他这潭水有多深。 卜子期一身盛装,在众人跪拜下缓步走上大殿正中的高位。 他站定,转身俯视大殿密密麻麻的众人:“可有人有异议?” 气氛静默。 诡异的安静中,角落里突然有人站起来,语带挑衅道:“若想作我堂堂魔界之主,恐怕还需以实力昭示,不然如何服众?” 众人见真有胆大的出头,均不吭声静观其变。 “哦?”卜子期玩味道,独眼里意味不明,“服众么?” 目光陡然变为阴骛,强劲掌风随之袭出,角落里那人应声而倒,还未待出声便扑腾两下,咽了气。 “如此可以服众了么?”卜子期闲适的舒缓了下手腕,也不看瑟瑟发抖的众人:“可还有人有异议?” 这下彻底没人敢说话了。 屠清秋和百里峥嵘大惊——方才他们根本连他如何出手都没看清!恐怕卜子期的修为远远超过他们所料! 卜子期也不废话,满意道:“既然如此,可以开始下一步了——屠护法?” 册封大典对他而言只是过场,区区一个魔君之位,他从未放在眼里。只是若要跟五炁之心结为阴阳双尊,必须要走这个过场罢了。 屠清秋镇定道:“谨遵魔君圣命!” 他和卜子期一样,接下来的事情才是他们真正期待的。 第79章洛英殒命 没有!全都没有! 任凭如何感知,遍寻冥界,鸿钧根本探查不到洛英半分踪影。 鸿运方寸大乱,提着一口真气御法来到阎罗殿,落地的脚步不稳,再也不见平素的泰然。 阎王见着来人脸色,心内大叫不妙——鸿钧真神一副要将人撕吞入腹的表情,显然来者不善,他想破脑袋就是猜不透为了何事。 陪着笑,他小心翼翼道:“鸿钧真神别来无恙?”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力道扼住他的脖子,鸿钧双目充血喝问:“她究竟出了何事?!” 阎王脸涨成猪肝色,呼吸困难,一个字也吐不出。他拼命对一旁判官崔珏挥手——救命 “真神有话好说!”崔珏忙施礼劝阻,急得团团转却也不敢近前。 两道金光闪过,拂兹、句芒随后赶到,见状赶紧上前几步将他们拉开。 句芒竭力稳住失态的鸿钧,拂兹对获救后喘息不止的阎王问道:“你可知洛英神女人在何处?” 阎王惊魂未定:“应、应是在冥界,昨日我还见过她啊” “冥界确实已无洛英任何气息,”这时帝俊从门外走进,语气沉痛:“我在她宅院外的地上,发现了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方皿,打开后,众人看清里面是一撮混合血迹的泥土,此时血色已干涸暗红。 鸿钧瞬间面容灰白。 拂兹看他一眼,朝向方皿的目光严峻。他伸出右掌,口中念诀,左手在其上晃动几番,右掌间已然多了一枚小巧繁复的古镜。 他从方皿中捏出一点泥土呈于镜面上,血迹奇迹般的渗透而下,与镜面融为一体。而先前平静无奇的镜面陡然间烟波云绕,显出两行字——诸息神渊,归于净土。 鸿钧呆滞看着,眼神由哀伤到绝望,最后空洞一片。 诸息神渊,归于净土。 洛英生为息神,其中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 这一刻,不想承认的,极力逃避的,如洪水猛兽顷刻袭来,将他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希冀尽数灭顶。 他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只知道数万年的等待随着那人的逝去再没有意义。 他突然大笑起来。 ——你竟然果真就这样走了。洛英,我是该恨你残忍还是该庆幸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 拂兹始终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发觉他面色有异,连忙闪身上前,封住他几处要穴。 洛英的陨落已是定局,他实在不愿见着再有同族伤亡。 “你以为我会怎样?”鸿钧缓缓拨掉他的手,怪异瞧他:“放心,我即便不珍惜性命,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轻贱自己。” 他转脸向瘫坐在地的阎罗,眼神凌厉:“你若想保性命无虞,便把知道的全部道来。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洛英素心无求多年,当初“他”魂飞魄散她心死如灰也还是努力活着,他不信她会在这个时候自尽。一切定是受人迫害。 谁能轻易将神祗弑杀?冥界虽大,人多口杂,查出蛛丝马迹不是没有可能。 帝俊见阎罗早被吓得没了分寸,言语间稍微缓和些,补充道:“你细想一下,昨日间你和她的谈话。” 阎罗强定心神,回忆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神女和往常一样来属下这里要求重执孟婆一职。我不敢应承,只能搪塞几句。而后她便离开了”想了想,突然眼中一亮:“冥界各处都有小鬼当值巡视,只要神女不出冥界,我想总会有人见过她。” 帝俊点头:“而最后和她在一处的人嫌疑最大。事不宜迟,火速去追查!” 阎罗哪敢怠慢,赶忙对崔珏道:“传令下去,从幽冥司以内,忘川沿途到奈何桥、望乡台、无妄海,还有无间地狱、集镇,但凡昨日当值的鬼差一个不能少全部给我叫来!” 崔珏领命而去。 阎罗满手心的汗,小心退到一边,暗想等风波一过还是请辞为妙。照此下去再折腾几次,不等大神们发难,自己都会翘辫子了。 这种公粮——他实在是无福消受啊 分卷阅读74 没多时,却见崔珏一个人回来了。 阎罗头大如斗:“还不快去办?!” 崔珏似乎收到了惊吓,面色惶恐不宁:“秉各位真神,秉阎王,方才我在外面瞧见天色似乎很异常,像是、像是万端魔现世的征兆!” “什么?!”句芒率先大喝,声如擂鼓。 几人一惊,眼中光芒锐利。 千年前合虚魔君唤万端魔的场景犹在眼前,虽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然而即便只是将出未出就使得山河不稳、风云变色。 众人快步走出,仰面端详。 阎王紧随其后,看着天空。冥界天色本就阴沉,却跟魔界凡间不属于同一片。除了比平时更灰暗一些,他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正在纳闷,却听见身旁帝俊道:“苍穹有被噬的前兆,应是歹人刚刚施法,尚未唤出万端魔。” 正待细听,几道金光一闪,阎王一瞅,几名神祗已然离去,只剩得他和崔珏二人。 瞧了低眉顺眼恭敬在侧的崔珏一眼,阎王很是奇怪——这崔珏并无过人法术修为,平日除了勉强傍身的本领,过人之处也就是批阅生死命数、摆弄些草药而已。为何自己都看不出的天象他竟能一眼识破? 长叹一口气,他想:果真是我老了不中用了么?好歹自己也算一届上仙,如今竟连亲手提拔的判官也不如了。还是早些辞去冥界职务回天界寻个闲差安身立命为好啊 第8o章万端魔现世 黑压压的天空阴郁至极,伴着化不开的沉闷。 高台之下,韵贞静静抬眼,视线慢慢在跪伏一地的魔界众人间游移,像是在搜寻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在看。 感觉到手被冰凉的温度包裹住,韵贞僵硬的顺着交握的手掌看上去,身着魔尊锦袍的卜子期正低头看着她,独眼似笑非笑。 “你眼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不会后悔。” “哼,最好这样。你要是乖乖顺从,今后我必会带你不薄,若你敢有何妄念,”独眼危险的眯起,“到时候那你也休怪我无情了。” 韵贞闻言心里一紧——他是看出什么来了么?还是只是试探? 嘴上却故作轻松嘲讽道:“你如今已是魔界至尊,难不成竟会害怕我这样一个区区弱女子?” 卜子期没答话,目光从她脸上转向高台,冰冷的手上力道加重——“走吧。” 割破手指,两人鲜红的血液紧紧交融在一起。 想到苏智之前吩咐的事情,韵贞紧张的看了卜子期一眼,瞧见他阴森独眼里的莫名光芒,不由后退几步。 卜子期冷笑一声,左掌抬起一挥,结界顷刻形成,将两人牢牢锁在其中。 他负手而立,朝韵贞逼近些许,意味不明道:“千万别做傻事,我可警告过你了。” 他猜到什么了?韵贞心虚万分,不敢说话。 卜子期双臂缓缓从背后舒展向前,两手摊开,掌中兀然呈着一柄古朴的金色利剑,黑气缭绕。 韵贞明白这便是轩辕剑,心跳如簧。 “以天地之名,唤万物魔力!以圣血乾坤,噬诸天道义!”卜子期朗声道。将阴阳融血滴落在轩辕剑身,他轻慢的扫视台下一眼,阖目念诀。 轩辕剑剑身黑气散去,五彩光芒流离。 ——这,这怎么可能?! 台下的屠清秋、百里峥嵘难以置信看着这一幕,这一切超出了他们之前的预料和计划。 千年前,合虚魔君苏智也曾以阴阳双尊血祭唤万端魔降世。但是饶他堂堂天地共生的神兽之体、数万载修为、与心头血供养的轩辕剑人剑相通,也得凭借屠清秋、陵光两位长老相持,共同结阵方才得以做法。 谁曾料,卜子期单凭一己之力便做到了如此艰难之事!虽然成败尚不知,但由此景可以看出他法力修为已经高深到足以驾驭轩辕剑! 只是,若他二人也在结界中,近身卜子期,才有可能让韵贞有机会下手。如今他们均被隔绝在外,韵贞又不懂丝毫术法,自保都是问题,若惶恐难耐,合虚魔君的计划又怎么实施?! 苏智肉体凡胎,因为抵御不了施法产生的焦灼感,故此时藏身在魔殿之中。快速思索后,屠清秋对百里峥嵘低声道:“你速速去告诉魔君,计划恐有变!” 百里峥嵘应了,悄无声息往后退出几步,正要遁走,被人一把拽住。 百里峥嵘直觉反手相击,却在对方抬起脸的那一刻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掌风堪堪停在一寸处。 “魔君!”屠清秋和百里峥嵘诧异低呼道。原来苏智唯恐事有变数,早已乔装潜藏在人群中。 “无妨,我事先已服食了丹药,勉强可以撑得住。”苏智知道他们担忧自己的身体不堪此种摧残,简单道明,“看起来我们都低估他了。” 苏智定定朝高台看去,强压着焚身之苦。 轩辕剑身起初朦胧流利的五彩光芒变得愈发耀眼,周边众人面露痛色,哀嚎一片。 高台上的结界内,卜子期紧闭着眼,嘴唇翻动,口诀不停。但从疲惫的面色和汗湿的发鬓能够看出此番术法已耗去了他全部的精力。 强大的光束呼啸着缠绕着直指天际,出现的血红黑云如恶鬼狰狞,须臾渐渐扩大,像是要遮盖整个天穹。 天地间混沌不明,雌雄难辨的凄厉声梦魇般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无助的望着眼前的一切,韵贞早已吓傻,呆呆的站在那里。 ——这,便是万端魔现世的景象么? 汗湿的手紧握,指甲入肉三分却感觉不到疼痛,孤立无援的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慌忙看向台下,飞沙走石间,青衣男子迎风而行,一步一步走上高台。 是他!他来了!她惊喜万分,飘忽的心神微微安定。 “苏智!”不由得呼喊出口。 长发飞扬,猎风鼓鼓中,他的步伐迟缓而坚定。 听见韵贞的声音,卜子期微微睁眼,看见苏智的身影后一顿,而后肆无忌惮的扯嘴一笑,满是轻蔑的意味。 苏智在结界外站定,看出卜子期消耗巨大,又被阵法反噬,□□无暇。 咽下口中血腥,苏智对韵贞镇定鼓励道:“你且静下心神听我说,他被阵法所困顾及不了太多,快依计行事!” 韵贞紧咬牙根点头,深吸一口气后,再不迟疑,朝卜子期走去。 轩辕剑悬浮在卜子期面前,他拢起的双掌持续作法,源源不断的渡出真气。眼看着韵贞的手摸上轩辕剑身,腾不出手阻止。 “阴阳血祭,性命相连么?”卜子期突然开口,看不出半分震惊与惧色。 韵贞一顿,手停在剑身,转头看苏智。 “原来你已知晓,”苏智蹙眉:“我不能见她性命相守的东西被你残害,也不能让整个魔界成为你利用的工具。所以,你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就必须接受这个下场!” 天地摇晃如遭受地龙,苏智眼神一凛,示意韵贞——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作法依旧未歇,卜子期垂眼看着剑身抵住韵 分卷阅读75 贞的左胸口,状似无心道:“看来你是不想知道她的下落了。” “且慢!”苏智慌忙对韵贞喊道,极力压制住忐忑的心神问道:“你是何意?” 卜子期薄唇勾动,轻描淡写:“——倾池。” 踌躇无措占据了所有情绪,苏智有些恍惚的摇头:“不,你一定是在骗我!我亲眼见她被炼化,怎会还存活在世间?!” “信不信由你,只是我若死了,你怕是永生永世再也寻不着她。”卜子期语毕闭眼,悉心施法。这等逆天的秘法耗费极大,如果再分心分神怕是难成大事。 韵贞看着结界外近在咫尺的苏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说不清心里是失落还是酸楚,但有一点她心知——万端魔即将现世了。 她急切的仰观天色,整个天穹完全笼罩在血红黑云中,凄厉声夹杂着不知名的嘶吼由远及近,响彻在每个角落。那声音像是老人孩童,又像是魔鬼猛兽。 顾不上再多,她紧握剑身使力向自己刺来。 锋利的剑尖没入胸口寸余,钝痛伴随着殷虹的血浆漫出,刺红了苏智的眼睛。 “不!不要!韵贞,快停下!”心慌意乱中他猝然喊出,不顾一切撞向结界,一心只想制止她。 ——也许,也许他真的还能再次见到她 “魔君请三思啊!”匆忙赶上来的屠清秋和百里峥嵘将他拖住,恳求着:“此人诡计多端,必定是无计可施用的技俩!倾池姑娘早已魂飞魄散,他是骗您的!” “你们给我滚开!我一定要问清楚!”像是发了狂般,苏智满眼血丝想要挣脱,狼狈至极。 “明知不可能,明知他是骗你,你却仍存有幻想,没想到她在心里如此重要,”结界内韵贞笑得凄凉,“只是这回我却不能依你了,就当为了魔界为了天下苍生罢为了你,为了她。” 轻轻闭眼,轩辕剑没胸而入,穿透她整个心脏。 身体如同一片落叶飘摇跌落,没了生机。 ——也是为了我自己。 双手无力垂下,怀中血辛夷悄然落地。 ——如果上天垂怜,让我的生命就此停住罢。 魔阴受损,魔阳理应受其波及。 屠清秋和百里峥嵘早已做好冲过去制服卜子期的准备,却发现厚重的结界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结界里,丝毫不见有恙的卜子期做法未停,笑容诡异:“我既然已知晓血祭契约,又岂能不留后手?” 解开的封印后,他在上面书写一行字——血祭契约,不受其累。 而今看来果真有效。 有了这道屏障,也不枉费他处心积虑等了那么久。 风沙停息,光束消失。 台下人受伤的发觉伤口痊愈,痛感一并消失。张望四周,先前修为低微死去的人竟都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万籁俱寂,无限威压浓重。诡异的气氛里,所有人的耳膜里都分明听见了沙哑可怖的笑声。 那声音直达人的心底,抓住最深处的灵魂,忽而让人神往荡漾,忽而让人心肝欲裂。 悲喜一念,沉醉其中。 只是低低的几声,本就是魔体的众人却感到无端的惧怕,和与生俱来的臣服。 仿佛受到了召唤,所有人都不由得抬头。 只见血色苍穹中,一张巨大的“脸孔”占据其间,清晰可辨。 只是那“脸”不断变化,从少年到暮年,从男人到女人,从俊美到丑陋,捉摸不定,鬼魅异常。 众人仰头,痴痴看着这一幕,一时间忘记所有反应。 无限威压下,变幻莫测的“脸孔”开口,缠绕着层层回声:“何人如斯大胆,擅扰本座清梦?” 一片死寂中,阴诡的笑声响起,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哈,哈哈”那笑声逐渐变得癫狂而分明,竟是结界中的卜子期。 他虚喘几口气,独眼里兴奋莫名,“万端魔咳咳,我终于唤出了万端魔!”一口鲜血喷出,他不察,又像是根本不在意。 可以想见之前施法太过,他本体受了极大的损伤。若不是事先有了无字天书的庇佑,他怕是早就死去。 “竟是万端魔现世了!”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面色如土,惊惧而震惊。 万端魔现世,生灵涂炭,神佛罔顾。 魔界众人均听过它的传说,却无一人亲眼见过。 它是魔界的鼻祖,是魔界真正的至尊,为魔之鼎盛,能追溯到久远的洪荒时代,是天地宗神盘古造物时期结合天地间所有阴邪戾气应运而生。 若不是当初天地宗神盘古将它封印在后人无法企及的夜之苍穹,恐怕如今五界的格局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望着眼前这一幕,苏智心中绝望又悲凉。 终究,还是难以避免么? 他嘴角浮出苦楚而自嘲的意味。 曾经,他一心想达成的大业,为了心中的女子尽数舍弃。却不料兜兜转转,最后仍落得这个结局。 是命数既定还是天意如此? 他不知,只知晓一旦万端魔被唤醒,便是五界分崩、再无可逆。 以我一己之力怕是再难挽回,倾池,你若有知,会不会怨我? 第81章喜恶随性,生死一念 血色苍穹中,那副鬼魅面容上的双眼聚焦在卜子期身上:“你么?” 没有任何征兆,下一刻卜子期身上血雾弥漫,前胸后背竟同时炸出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血洞,伤口深可见骨,手脚也似是被未知的力量齐齐碾断,关节错位纠结。 他表情陡然凝固,甚至来不及吃痛出声便颓然倒地。只是那只独眼仍怔怔望着远方,带着不甘与不解的神情。 “贸然惊扰本座,这便是对你的惩戒。”沙哑的声音极为慵懒,似乎并不以为意。 如果说之前是惊惧,那么现在在场的众人便是彻底的惶恐了。 ——谁能料想到万端魔会这般做派,竟连魔界本家人也会下此狠手! 一时间人人自危,胆小的战战兢兢抖得如秋风落叶,胆大的开始寻思怎么样才能悄无声息的逃匿。 还未待他们想明白,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高台上,残破如布偶的卜子期周身汩汩涌出的血流止住,创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闭合。就连手脚,也以一种奇异的姿态纠正接合,瞬间完好。 独眼微动,卜子期转醒过来。 “呵~”极其艰难的,他大吸一口空气,忍住钝痛竭力调整呼吸。 方才的将死之人面上已然重现生机。 “而这,却是对你将本座从夜之苍穹封印中解救出的奖励。”沙哑的声音慵懒依旧,云淡风轻。 一念生,一念死。 喜恶随性,全在它一念之间。 魔界众人突然有些明白,当初为何宗神盘古要将它封印了。 卜子期终于知晓万端魔拥有怎样强大到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了。 不敢再有半点怠慢,他极力稳住尚且不适的身体,跪伏 分卷阅读76 于地:“属下卜子期恭迎万端魔神归位!” 见状,识时务的魔界众人跟随跪下,齐声道:“属下恭迎万端魔神归位!” 为防偏池,苏智领着屠清秋、百里峥嵘佯装依附,也匿身于其间。 沙哑诡异的笑声骤起,似是对眼前众人的臣服很满意,出口的话猖狂自负:“本座休憩太久,这天地,是时候该换一换主子了。” 苍穹上的眼光几转,定格在卜子期身上:“你费尽心思将本座唤醒,定是有所诉求罢?” 卜子期闻言,方敢抬头:“魔神有所不知,如今天地五界被天界所控,我魔界几无立足之地。属下一心光大我魔界,与天界积怨已久。还望魔神赐予属下魔力一二,属下必当尽心尽力,为魔神铲除天界宵小。” 这话半真半假,本是为着一己私利,却说得天衣无缝、诚恳无比。 他没想到万端魔强大至斯,单凭他根本无法掌控。可即便如此,若能得到万端魔少许力量,他还是有信心能够打败天界众人,为姐姐和自己报仇,一雪前耻。 只要有了它相助,而后在天地五界中便是万端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好过永世东躲西藏,或者做一个区区魔界至尊强。 “天界?可是盘古或者九玺帅印么?”它被封印在夜之苍穹中沉睡太久,不知今夕何景。 “禀魔神,盘古与九玺早已陨落,现下是天君执管。” “天君是何人?”万端魔沉吟片刻,似在回忆。 “他为远古真神,当今神族凋落,尚在的除了他,还有拂兹、容渊、句芒、鸿钧、帝俊几人。” 万端魔闻言,轻狂道:“谅他是真神又如何?后神小辈,本座还不放在眼里。只要本座愿意,把他们齐齐屠了也非难事,只不过” 气息飘摇,风云逸散,它的话语到这里戛然而止。苍穹中那双阴瘆的眸显现出一丝狠戾,再出口的语气却带着十分的不屑:“这么晚才察觉,如今的神已经不济到这种地步了么?” 三道光芒乍现,在天空中勾勒出细密的轨迹,伴随着结界动荡,后知后觉的卜子期心内思忖道:不妙! 众人恍知不对劲,抬头望去,无垠天际间凸显光华万千,须臾,那光华愈加浓烈,竟刺得人睁不开眼。 强光落地,化为几道人形。来者肃穆而立,竟是从冥界赶来的鸿钧、拂兹、句芒。 几人遥望天穹,已知当下情形,焦灼之中对望一眼——这万端魔,他们在洪荒时代也从未交过手,但据以往所知,真要对峙起来,怕是根本没有胜算。 与此同时,卜子期也在计较——这一干魔人显然不是远古神祗的对手,他自己虽自诩修为造诣不同往日,但最多只能勉强抵挡一名就算不错了。万端魔隐匿已久,到底作何打算?它会不会出手相助?即便愿意,是不是稳操胜券也难说。而它方才未说完的话到底是何意? 思忖间,仍未恢复宁静的结界又是一阵。 洪荒时代,宗神盘古将万端魔封印后消亡。人人都道他是顺应天道羽化,却不知那是神族粉饰平壤之言。 事实上,盘古造物耗费了他近一半的精力,真正羽化的原因却正是眼前的万端魔。 当初,他以造物后的虚弱之体与胞弟九玺连手打败万端魔,却不能致死,只得散尽毕生修为,将它封印在夜之苍穹。虽是权宜之计,却也只能如此,换取天地苍生暂时的和平。 之后,盘古身死魂散,而九玺也就是在那场战役中,被万端魔释放的心魔所染,沦为堕神。 此为后话。 由此可见,万端魔的修为造诣究竟达到何种境界。 若是从前,他们几人连手起来定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好在它实体消亡,只存意识,但硬碰硬,他们依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致胜。 所以天君选择智取,希望它知难而退。 “汝等休说狂妄之言!本座既已复出,又岂会惧怕!”显然万端魔对于天君这套说辞根本不予理睬。 趁着说话间,台下众人中有几丛身影悄悄退下高台,往后撤离。 在场众人只关注神祗与万端魔对峙,并未觉察。 天君怒道:“你既冥顽不化,也休怪我等无情了!” 再无多言,他率先飞身而起,对着苍穹万端魔精气所在使出狠绝至招。 拂兹回首,双手结法,闭目默念口诀,微蓝结界兜头而下,将一干众魔笼罩其中。 帝俊见状立即施法加印,随拂兹之后又设一道。 对付一个万端魔已是极难,这些寻常魔物在他们眼中虽不值一提,但也不希望有任何横生的枝节。 还是先将他们暂且困住,以防万一。 情势严峻,没有人发现苏智连同屠清秋、百里峥嵘瞧瞧隐匿,均已不在其中。 第82章迷神幻境 天君之后,句芒、鸿钧,连同施法已毕的拂兹、帝俊默契的分列成五行之位,以万端魔为中,施出神之法道,化为万千光束齐齐射出。 “就这点能耐?”嗤笑声自半空中传来,黑云齐聚,扩张翻涌,似是一张巨口,竟将那些光束一一收纳吞噬。 “孽障!”句芒大喝。虎目一瞪,气沉丹田,鼎足周身气息运行片刻,从大开的狮口中迸发出去。 那一吼,地动山摇。 似是毫无章法,却形成强烈的气波,成功的阻碍了万端魔的吞噬。 半空中那张“巨脸”形态渐弱,有分崩之态。 众神正待重整至杀,不料“巨脸”陡然消失,一时间没了目标。 惊犹间,空中黑云暗涌,哭声笑声夹杂,极远又极近,层层如海浪袭人耳膜。伴随着这声响,巨大苍穹徐徐展开,像是一副画卷。定睛看去,竟似人间烟火,男耕女织,孩童欢闹。 众神心知这是万端魔设的 分卷阅读77 迷障,纵身一跃,飞到空中。 正待出手,却一齐怔住。 近处所观的画卷几转变幻,再次望去,却已是不同的景物。 天君瞧见,五界盛世丝竹,天界文武百官恭敬垂首。 句芒瞧见,酒肉饕宴,酣畅漓淋。 帝俊瞧见,归墟仙山,清雅摇曳。 拂兹瞧见,昔日同袍神友一堂,无死无伤。 众神沉迷其中,一时间忘了此时为何而至,又是身在何处。 那是他们心中最期盼的场景,谁也不忍打破。 拥之所望,失难追殇。 “不好!迷神幻境!”拂兹首先反应过来,眼中锐利,凌空虚登几步,使力出掌,试图将幻境击破。 未待出手,拂兹被突来的力道冲开,他吃痛回眸,竟是鸿钧! 鸿钧赤红双眼,一派癫狂,锋利的剑刃朝向他:“我终于能再见到她,你竟然敢?!你若真敢,你若” 凝噎的话尾已然不成调,他的面容尽是苦楚沧桑。 拂兹心内已是明了——鸿钧瞧见的,自是洛英了。 天君、句芒、帝俊这时也从迷障中清醒,羞愤不已。 拂兹拼力制住慌忙阻扰的鸿钧,余下几人合力出掌,上乘仙法齐发,澎湃的力道涌向苍穹幕景,泛起金光万道。 天空中幕景扭曲,一层层如水波荡散开去,终至消失。 鸿钧停止挣扎,怔怔看向空中,口中喃喃:“洛英,洛英” 面色悲苦,不见神祗之容。 苍穹中的“脸孔”复而浮现,不屑冷笑:“迷神幻境只对心存私念之神有效。尔等自诩万物至尊,却心有魑魅,与一向不齿的妖魔有何分别?” “孽障休出狂言!”天君气极,退后丈余,眼中带有决绝狠色。 下一刻,神光弥漫而出,伴着声声梵音唱响,神光化为无数无形的利刃,直指天际! 感受到撼天的封愆,拂兹、帝俊几人大惊——“神禅杀境!” 天地五界安宁已久,即便有宵小作乱,堪堪天界仙族或者他们神祗中随意一人便可平叛。此招虽为远古绝技,杀敌至极,却对施法者本体修为造诣伤害极大,因故天君甚少动用神禅杀境。 上一次动用,还是在千年前的汶河一役。彼时,天君盛怒,一心诛杀合虚魔君苏智。 神禅杀境,只攻不守,但凡有一丝偏颇便会使施法者同时被自己的杀气所伤,形魂皆灭。 是以几人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他们迅速摆阵运功,将层层浑厚的真气渡给天君,以保他神体无殇。 “原来竟是战神的身份么?”由着方才的招式,万端魔已是心中有数。 能使出神禅杀境的,除了宗神盘古和其胞弟九玺,怕也只有远古战神了。 神禅杀境的厉害它是再清楚不过的。当初盘古和九玺便是用此招将他打败,又化去它的原身,只留得精气元神。若不是之前他二人造物已折损泰半修为,不能将其发挥到极致,它怕是连气息都就化为虚无,也决计不会苟延残喘被封印在夜之苍穹至今了。 态势已然明了,万端魔心知今天自己是逃不过了。 失了形体,它的大半法力受困,单靠自身显然不能抵御,却也不能坐以待毙。眼前魔界众人又早被结界控制住,于是它立即以意念召唤天地恶灵戾气。 刹那间猩红的云翳翻涌,夹带着尖锐的桀桀怪声,各色形态的恶灵缠绕戾气用着近乎朝圣的姿态,丝丝缕缕穿越魔界结界,从天地之间错涌而来。 万端魔此刻精气元神已被神禅杀境所创,虽无形体,那份难忍的痛苦却是实实在在的。 饶是如此,那张巨大“脸孔”上依旧浮出得色:“远古战神又怎样?晾你几人合力,这神禅杀境的使出的威力尚不及盘古和九玺半分!你们既然都已搏出全力,我也回你们一份大礼罢!” 话毕,空气中充斥的恶灵戾气受他指使,均呼啸着向天君几人袭来! 几名神祗大叫不妙,却不敢设防回迎。一旦稍有分神,不但天君,连拂兹、句芒、帝俊都会被神禅杀境反噬,神魂破灭! 铺天盖地的恶灵戾气迎面缠绕而上,几名神祗的身体瞬间被困缚住,锥痛的蚀骨感在四肢百骸蔓延,心肺像被啃噬。 若在平实,以他们神体修为,这些东西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他们的真气都倾泻而出用在天君身上,此时极为虚弱,几乎是毫无设防。 天君的情形则更糟,他的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在额间滚落,似乎已经忍耐到极限。 场面胶着,谁也不敢贸然收手或者抵挡,对峙的双方都愈加困顿。 苍穹上“脸孔”形态渐崩,猩红的云翳缓缓破碎,万端魔已呈颓败之态。 天君几人形容狼狈,受困的身体不稳。梵音、神光利刃、真气渐弱。 唯一不变的,是那些纠缠嘶吼的恶灵戾气。 他们深知,若耗下去,怕是没有半分好处。除非,有人可以将那些恶灵戾气除去。 只是,唯一能帮上忙的鸿钧,依然沉浸在迷神幻境中,如同失了神一般,兀自垂首不动,任由恶灵滋扰。 第83章逆转 此时,却见暗色苍穹骤显光明,层层团雾似是惧怕万分,猛然间驱散些许。 踏着一隅华光,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从天而至,风鼓素袍,眉目高华,宛若水墨画中走出之人。 他薄唇轻启,清冷的嗓音低念着古老的法咒。 那声音,让在场之人,包括魔界众人身心有说不出的舒坦熨帖,心灵像是被纯净池水涤荡得清明。 恶灵戾气仍在桀桀怪叫,只是细听之下便会发觉,那怪声突兀许多,似在哀嚎,夹杂着难以名状的痛苦。 片刻之后,天空中竟然呈现出一片祥瑞日光,撕破黑暗,直射下来。 是太阳!魔界天空竟然出现了太阳光芒!魔界众人无不心惊。魔域自古以来便是黑暗重重,何曾会有阳光普照! 随着日光范围渐渐变大,充彻天地,恶灵戾气挣扎着、嚎叫着,自中心溃散,不多时便消失殆尽。 “容渊!”神祗们无一例外,脸上是全然的惊喜交加。 恶灵戾气虽除,他们仍不敢掉以轻心,手中法术未停,将万端魔牢牢困住。 此时拂兹面色略微有异,疑团悄悄在心底浮现。 召日法咒? 日月星辰乃天生既定的所在,饶是神佛,也不会借由法术移位消长。 容渊,何曾强大至斯了? 失去恶灵戾气庇护的万端魔节节败退,幻化的“巨脸”由大及小,神态呈现出万般煎熬。 它虽不惧怕阳光,此刻被几名神祗连手束缚攻击,显出溃败之色。 由于它的溃败,先前被迷神幻境影响的鸿钧眼神逐渐清明,从幻境中恍然觉醒后,与天君等站在一处与它对持。 “召日法咒?你竟是”“巨脸”上的嘴型开合,说出的话语一字一顿,如同窒息般艰难。 容渊此时已飞身天君旁侧,双 分卷阅读78 手渡气,得了他的蓬勃真气,天君掌中神光遽强,澎湃的利刃齐聚直指万端魔,这一招打断了它未出口的话。 “巨脸”痛苦的扭曲,发不出声音的嘴唇周围丝丝红云飘散,像极了鲜血。 容渊面容祥和,沉稳道:“神本慈悲,原本不欲取你性命。须知你虽为魔,却也是天地日月所生,若潜心归善不入五界,却也可相安无事。而如今你既冥顽不灵,是何下场都只能怪你咎由自取。” 万端魔罔若未闻,心中惴惴:“原来他竟是” 天空之上的阳光汇聚增强,刺得人睁不开眼,因这变动,所有在场的神魔均感到天地威压笼身而至。 容渊渡气的双手快速收回,再一翻转,掌心向上,千万束日光仿若受其感召穿透云层汇集到他修长的掌间,晕化为一团绛色的亮光。 他不单可以用召日法咒将日晖移位至魔界,竟还做到了吸食日晖转化成神灵之气! 拂兹心中犹疑不定,似乎某种真相躲藏在迷雾背后,呼之欲出。 还未等他想清楚,就见容渊手掌一挥,那绛色的光团莹莹飞上天际,化为无数光斑散落。如瑶河星子般静谧斑斓,给魔界苍穹平添一份诡异的美丽。 不由自主的,在场所有人均齐齐向他望去。 漫天的星雨光芒中,容渊悬于空中的身姿沉静空灵,素白衣袍伴着丝缎般未绾的长发如水随风飘逸,□□超然的轮廓上薄唇色淡如水,融合成一种极美的风情。 他眼眸微垂,寡淡的面容却似乎带着不知名的一抹忧伤。 分明是出尘的谪仙,却让人感到一种惊心动魄的魅惑和苍凉。 疑是错觉,那双低垂的眸中妖冶的紫光一闪而过。再细看时,却是澄澈一片。 得了充沛的神灵之气相助,几名神祗俱是倍感自身灵气充盈,凝神运行周身再度相帮渡气,天君的神禅杀境一时间威力达到了极致! “磕嗒,磕嗒,磕嗒”古怪的声音从万端魔口中发出,像是竹节敲击,又像是什么东西破碎开来。 众人抬眼望去,“巨脸”仿佛一坛泥浆被硬生生搅动,扭曲纠结在一起,五官不分。配上那古怪的声音,直让人毛骨悚然。 温暖的日光和阴邪的“巨脸”缠在一起,古怪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后者的嘶嚎,似乎承受着极端的痛苦,“巨脸”被搅成一大片灰色,逐渐缩成一团。 它拼命挣扎、摇晃,想从桎梏中摆脱,不分章法的想要寻得逃逸的途径。 眼见大势已去,高台上被众神遗忘的卜子期心有不甘,悄悄捏诀,广袖一挥,汹涌魔气直逼空中万端魔残存的影像而去。 瞬间一道柱状的黑雾出现,遮蔽了些许的日晖。 他心知这一招于事无补,却也想博力为万端魔打出条出路。 无论万端魔逃到哪里,只要它能幸存,自己兴许尚有一线生机。 电光火石间,万端魔用尽全力冲出苍穹,顺着这道黑雾向下俯冲而去。 众神发觉已晚,高台结界破碎,卜子期笼罩在一片浓郁灰气中。看上去像是结茧的蚕,看不清他的身躯,只隐约可见“蚕蛹”中蛇一般的深黑气体翻涌,速度极快的缠绕住他的躯干,之后从头顶而没。 “不好!万端魔在找寻肉身!”句芒高声喝道。 天君等人自是知道它的意图,之前全力对付它,却疏漏了相比较之下不算分量的卜子期。没想到这个疏漏却对他们造成了大大的不利。 众神身形急速降落到高台,前后只是弹指间,待到了跟前,刚才还站在那里的卜子期已然不见踪迹。 几人心中暗叫不妙。 “呵呵,呵呵!”阴测测的笑声鬼魅般响起,明明是卜子期的音色,却饱含了使人心寒的可怖怪戾。 众神回头,就见卜子期悬浮在不远处的半空中。那高度正好与他们所立身的高台持平,此刻的卜子期神情得意,与他们呈对视之姿。 天君眼光一凛,神禅杀境以极度狠绝的态势对着卜子期面门而去! 与此同时,卜子期的身影突然消失,神禅杀境竟扑了个空! 天君一顿,没想到这魔物竟会如此之快! 众神不敢怠慢,脊背相抵,围成一圈,摆出迎敌阵法。 虚空中,刚才的笑声再度响起:“尔等小辈,岂能和本座相提并论?若不是本座先前失了肉身,又被困于夜之苍穹太久,你们这点法力修为在我面前只同蝼蚁!” 那声音分明近在咫尺,以他们远古神体却感知不到具体藏身何处。 鸿钧小声提醒同伴:“万端魔有卜子期的肉身依附,法力大增,不比之前,大家须得小心!” 帝俊道:“它魔力深厚,不可探知。现下敌暗我明,需得将它引出来。” 天君蹙眉,这魔物存心藏匿,怎么会轻易现身? 容渊开口:“虽被附身,卜子期自身的精魂心念记忆犹在,试着从他身上着手。” 第84章战止 卜子期? 天君眉间一皱,尘封往事如水涌来。 之前一直全心对付万端魔,确实忽略了这个人。 开始,他只是觉得此人不简单,能唤出万端魔,也隐约觉得他的名字莫名的耳熟。 现在看来,原来一切并非偶然。 心中已有计较,天君对着虚空威严喝道:“卜子期,你做了这些大逆不道的事,就不觉得愧对你胞姐么?” 天君雄浑的责难声在天地间响彻,除了鼓鼓猎风声,无人应答。 连那阴测测的笑声也不见了,四周一片瘆人的静寂。 天君再道:“可怜她一名弱女子,虽为猫妖,却心存善念潜心修炼,竟是到死也没料到你存了那样龌蹉的心思!饶是她活到现在,也定当不会愿意见你!” “住口!”突然凭空出现一声暴喝,像是带着极大的愤怒与隐忍,“若不是你们这些假仁假义满口道义的神仙,她怎么会在绝望之中跳下诛仙台!” 帝俊几人对望一眼,心道,看来此法是找对了! 这声音分明是卜子期,而非万端魔! 想必卜子期被激怒,一时之间精魂占了主导,暂且压制住了万端魔。 天君冷笑:“姑且不说你偷盗我天界水灵丹,又屠杀禁地仙将偷得神器无字天书,进而沦为堕仙逃到魔界。她跳诛仙台时你就在旁边,为何不去阻止?你口口声声为了她报仇,却不想想到底是谁害死了她?当时你是不能救她,还是不愿救?” 数十尺外突然黑点闪现,若有若无。那黑点周遭,有着难以描述的戾气。 “其实,你是恨着她的吧?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憎恶你自己?憎恶你明明知道她是你胞姐,却罔顾伦常倾心于她,恨她知晓你的心意却始终不予答复?你眼睁睁看着她爱上旁人却无力阻止,心头嫉恨难耐,所以任由她落得那样的下场?!” “闭嘴!”黑点瞬间欺身而至,青光一闪化出人形,俨然便是卜子期无疑! 分卷阅读79 卜子期额间殷虹斑点醒目异常,此刻的他怒气冲天,根本再不屑掩藏这枚堕仙标记。 “若不是你和王母护短,她怎能会被玉逍仙百般□□玩弄却投诉无门!跳下诛仙台魂飞魄散,那是她傻!我早说过你们天界没有一个好东西,她偏不听,这个蠢女人,这个蠢女人” 卜子期独眼中水光闪烁,人已近乎癫狂:“她是被你们害死,而我这瞎眼也是拜你们所赐!诛仙台、凌霄柱、鞭刑,我这几千年半刻也不曾淡忘!所以我要这天下五界臣服于我脚下!我要做天地之首,让你们天界为当年犯下的错陪葬!我要你、要你们尽数陪葬!哈哈哈都给她陪葬!” 说到最后,已是语无伦次。 趁着他癫狂不察,众神互通心意,纷纷暗自将内力传于天君,以待最佳时机动手。 与卜子期融合为一体的万端魔,如今深不可测,只求一次击破,一旦再给他逃脱,不啻于放虎归山,就很难再有更好的下手机会了。 天君暗暗汇拢凝气,一边出言分他心神:“是复仇还是私心你应是比谁都清楚罢?原本你修炼上天界的动机恐怕就不单纯,她的死只是你找的借口罢了!可是,你能欺瞒天下人,却骗不了你自己!” “饶是这样又如何?”卜子期突然变化了音调,竟是在癫狂失神间被万端魔占了主导。 众神均察觉,严阵以待。 “卜子期”诡异一笑,摇头道:“被虚无的情字所困,竟还爱上了自己的胞姐,这卜子期也是个蠢材!不过他有点倒是说对了,所谓的神都是假仁假义!本座向来就对尔等这方面很不齿。论这点,我随性的魔族比虚伪的神族强上许多。” 然后眼光若有似无落在伺机而动的天君身上,不屑道:“而且不够光明磊落。” “废话少说,”“卜子期”双臂大张:“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罢!” 一番奚落下,天君义愤难平。再不多言,一招神禅杀境已破竹而出直抵他面前! 他竟没有闪躲,稳如盘石立在原处。 众神心道没那么简单。 果然,像是有奇盾护体,眨眼的工夫,神禅杀境的万千利刃在离他寸许处停住。他微微发力,那些利刃竟似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回弹过来。 “不好!” “小心!” 天君等人也是反应极快的,见状立马飞身而散,堪堪躲过这一劫。 竟然险些被自己的招数毙了命! 天君胸口气闷,羞愤难当。 余下几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知道得了肉身的万端魔非同寻常,却没料到会有这般厉害!它被困数万载尚未休整,假以时日,恐怕想要降服它更是难上加难了。 万端魔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一番打斗下来,它耗费极大,又是初入卜子期肉身,并未很好的融合。思量着,若纠缠下去,自己未必有十成的把握赢。 于是也不恋战,决定寻个地方好好休整后,再作打算。 至于今后么 它孤傲抬脸,在几名神祗脸上打量一番,眼光转到容渊的时候,丢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若臣服于本座,本座必不会轻待于你。” 容渊并未作答,薄唇紧抿,眼光沉沉。 得不到答复,万端魔似乎在意料之中,低低笑了一声,连招呼也没打一声便隐遁了。 此刻的天君心里那个气呀,这只魔物无视自己便也罢了,竟还当着面挖墙脚! 直觉想追出去,却被拂兹拦下:“天君息怒。它如今不复之前孱弱,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何况他们神体也受了不小的波及,此时硬战不妥。 天君知道拂兹所言乃是事实,思虑片刻,点头作罢。 俯身看着满地魔界众人,虽大逆不道,真要是全部屠戮还是欠妥的。魔界再邪逆却也是天地既定的命轮。除了堕落成魔的仙、妖,还有不少是魔界后裔生而为魔族的生灵,这一部分未必就是十恶不赦之徒。强行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有违天道,不是神祗应该做的事情。 叹口气,天君苍凉道:“回去再说罢。” 第85章堕神显现 天庭,南天门外。 见着几名神祗,守门天将忙低头跪身行礼。 天君道:“暂不多言,先去瑶池我府上。” 几人均是无言。 明耀金光后,再现身,已是瑶池天宫。 天宫内殿内,帝俊故意落后几步,拉住容渊,低声道:“怎么回事?” 不单拂兹,方才在魔界他也看出容渊的异常。那日在临安县,容渊那副骇人的模样仍历历在目,他自是记得。只是——“你不是已经压制住了么?怎么会又?” “你既早已知晓,就不该有所隐瞒。”说话的是拂兹,不知何时,他突然现身在旁。 方才在魔界,容渊种种异常举动早被他察觉。 召日法咒、吸食日晖转化成神灵之气、妖冶紫瞳,虽猜出大半却仍不愿相信。 如今看来最不希望的那种可能很有可能成为了事实。 倘若真如他所料,便是件关乎日月昭华、天地五界苍生的不得了的大事。这样说绝非耸人听闻,前溯就有九玺为鉴。 一旦化身成堕神,就代表着同时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和癫狂残虐的心神。当初的九玺也曾是慈悲宽怀的造物者,最后却失了初衷神格,变成了恶浪无俦、灭神祗作史之人。 当年的神佛血劫,连回想刹那都仍觉着心悸。 若是那种可能成为了既定的事实,他们当如何面对和处置他? “你怨他隐瞒,你又何尝不是想瞒着我?!”前方数十步之遥的天君突然转身,瞠目瞪视拂兹。 “你们都以为我老糊涂了,就一丝也没有发觉么?”天君这话却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 再看鸿钧、句芒,脸上均是沉沉恸色。原来他们竟也都看出了端倪,只是没有说破。 他们只是诧异,为何最波澜不惊的容渊,会落得这般? 单是男女情爱,便能将通透淡薄的神祗引渡上难以救赎的不归路? 红尘易沾,敛心却难。但是真正沦为堕神却也绝非易事。 但凡生灵皆有心之所系,如天地宗神盘古那般真正做到清心无偏的能有几人?饶是在场的几位神祗也不能跳脱,皆是心有私念,否则也不会被万端魔的迷神幻境轻易扰了心神。 可就算心内存私,只要不是奸恶心思却也无妨。 迷神幻境中几人透显出的景况,或为着天下苍生、或为着同族命数、或因着个人心性,说到底无非就是志向不同罢了。而更甚点的鸿钧,迷神幻境昭示出的是他对洛英的私情,论及程度,比私念大上许多,却也止于执念,即便一度伤己伤情,也并没有因为这点失去半分神格。 容渊对前五炁之心的情意几人是看在眼里的,只道万年不变的石头心肠生出了柔软花朵,讶然过、不忍过、唏嘘过, 分卷阅读80 也确信那五炁之心断然是再也寻不见的,只希望随着日月更替,他会渐渐淡了心意日子也好过些,却万万不曾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只是,到底那种情意浓烈到何种程度,才会让他变成这副模样? 亦或者可以这样说,这一切源于他对自己强烈的恨意。让他伤情的是对那五炁之心的爱意,而真正日日折磨凌迟着他心灵的,却是那份渗入骨髓深处的内疚。身为神祗身份不得不履行的责任,导致了当年难以两全。放弃了她,也放逐了自己。 他其实,是厌恶着与生俱来为神的身份吧? “你这般,有多久了?”天君拧眉,口吻里掩不住一丝关切。 容渊的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冷然,回道:“多久?天君问的是沦为鄙陋堕神,还是生生压抑本性后不神不魔的这副模样?” 语气虽然云淡风轻,所有人却都嗅出了话语间的桀骜与自嘲,不免心惊。 环顾众神,他垂目,勾起了薄唇:“如今我人就站在这里,若想下手便趁早罢。” “容渊!”一声齐喝后,几人静默了。 明知他说的是实情,真要亲自下手了结他,却是谁也做不到。 “不忍心么?”容渊轻笑,“眼前我还勉强能够压制住体内的邪性,能力虽大尚且没有当初九玺那种威力。哪天我残存的这一点神格都被完全吞噬了,就怕你们连手也再不能奈我何。当下对我的心软就是对苍生的不顾,你们自行斟酌。” 拂兹道:“你现下景况可以证明其实心中也是不甘的,不然也不会拼命以神格相抵邪性。虽未经历过,也能想象得到每每发作时你该有何等苦痛。或许,我们会想到法子将你体内的邪物涤荡干净。” 拂兹所谓的法子没有先例可循,众神却宁愿抱着莫须有的希冀,毕竟神族凋落如斯,谁也不愿看到再有任何折损了。 于是句芒接过话头道:“不错。况且你心内还是为神本性占据大半的,不然方才也不会以身犯险去魔界帮衬我们。” 容渊并未答话。 众神陡然觉察出四周气息不同寻常。大殿内无故生风,由弱转强,只一瞬间便形成强劲态势,扫得人睁不开眼来。 以袖护面,勉强从缝隙中望去,但见那劲风旋转,逐渐变成黑灰颜色,将容渊包围其中。 阴霾风眼之中,容渊迎身而立,洁白衣袂鼓动。他们讶异惊恐的发现,他齐腰未束的黑发竟不知何时逶迤及地,只些许发丝随风飞舞,而一贯深邃的墨瞳此时泛出幽幽紫光。五官相貌如初,却有着说不出的妖冶魅惑。 微眯的紫瞳扫视慌乱的众神一眼,只一眼,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一种错觉,仿若眼前这人是威压天下的万宗之主,睥睨傲物的风姿让这些远古神祗都禁不住的惧怕臣服,气场足以压倒世间的一切所有。 眸光回转低垂,他眉峰拢聚,未见施法,周身却凭故多了一道结界。而后双手缓慢抬起,有了动作。 在场之人见他抬手,更加惊慌。 他此刻显然已化为堕神之身,法力比在魔界与万端魔交手时更是强出不知几倍,一旦出手,后果不可预料。 句芒急躁,招式摆好,法术还未出,听见帝俊大声道:“且慢!他若有意加害我们,又为何将自己用结界困住?” 句芒被一语点醒,再一瞧结界内之人双手使出的炎煞招式,心下明白了——容渊意图强行压制住堕神心性,担心一时不慎被自己所伤,这才设下结界保护他们。 只是这炎煞,说白了就是业火焚心。他们均不会此法,也不曾见过。只是在宗神盘古留下的绝密手书中瞥见一二,书中云只有术法泰澎者方会驾驭,以一己之力引出业火,焚尽身心糟粕。此等术法逆天且伤及自身,旨在压制剔除体内障孽,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使用。 盘古是神,但也不会因此百毒不侵。当初造物时曾不留神生出心业才祭出一次这等极端法术。 所谓术法泰澎者到底强大到何种程度无据可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除了宗神盘古,使过炎煞的第二个人便是堕神九玺了。只是,初初显现堕神征兆的九玺再是挣扎,只一次没有成功,便丧失了所有的神格,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彻底沦为堕神的命数。 沉闷的劲风已然乌黑,结界内没有一丝光亮,他们再也看不清里面如何了。 若是此番容渊没有成功压制住…… 没有太多时间思量了,天君忍痛道:“凝注元神,若他真化为堕神,连手击杀,万万不可迟疑!” 怕只怕,如果被他不幸言中,被击杀的人不知是谁罢了。 似乎如过了千年般漫长,黑风层层散去,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下来。 让人不适的残存气息缭绕间,几人屏气看去,结界消失处,容渊缓缓直起身来,右手紧紧按于胸口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看得出便是直立身体也是件多么勉强的事情。 之前的黑发已经恢复到齐腰的长度,瞳色也转为墨黑。颀长的身形显得万分消瘦清癯。 见他成功抑制住了堕神心性,众神欣喜,还未上前,就见他突然呕出血来,一口一口,止也止不住般,殷虹艳色洒满洁白衣袍,如红梅落雪得刺目。 “你当血不能卖钱么,竟吐得这般肆意……”心思松动的帝俊难改调侃本性,嘴上说着,与句芒忙不迭过去将他搀扶住。 天君与鸿钧急走几步,来到他身后渡入真气。 调息片刻,见他已无大碍,拂兹递来一盏茶水与他。 容渊接了,虚虚咽下一口。 “你平素,也都是这般压制的?” “你平日里发作频繁么?” 拂兹和天君同时开口问道。两人对望一眼,再转脸看向容渊。 “起初我还能敛住心神肃清,之后便只有这样了。”容渊又虚虚咳了几声,苦笑:“以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这样一招,也算是无师自通了。” 喉头腥甜,他生生吞下,平复一会,再道:“近日发作的频率愈发紧了,有时一天便要经历这么一遭。你们若狠下心将我除去,也算省去我的痛苦了。” 不止身体的苦难,更多的是心。 死了,便不会日日煎熬了。 几人缄默不语间,他看着句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方才你说我之所以犯险去魔界帮衬,是因为心内神格本性使然,其实不是。” 慢慢闭上眼,清雅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早就失了为神的慈悲,包括对同族的感情。打临安县第一次变身那日起,我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容渊。苍生安危、神族荣辱早就在心里绪。日月消长、谁生谁死、谁执掌五界我都不关心,也不在乎。就连刚才设下结界也不是因为我挂念你们,而是觉得也许以前的我会这么做、我应该这么做而已。” 句芒不信,便问:“那你为何去招惹万端魔,这对你并无好处。” “我自知你们都不信她还活在世间,其实我 分卷阅读81 也不信,只是痴想罢了。可是除了寻觅她的下落,我还有何事可做呢?”他睁开双眼,视线远远落在不知名处,“我去魔界,不是为了救你们,而是觉得阻止万端魔横行于世是她的心愿,我应该去完成。再者一山容不得二虎,万端魔的存在势必成为我找寻她的障碍,我既没有及时阻止它现世,便只有除去它了。” 他深知这个答案会让同族心凉,却是实话。 几人当然听得出真假,失落之余直言道:“那魔物应是看出了你的不同,似乎想笼络你。” 他摇头轻笑:“愚物的妄念罢了。它想收为己用的是堕神的能力,而不是此刻这般的我。可堕神又岂会屈身在他人之下?之所以对你们说了这么多,是因为我已经做下了决定。” 天君几人听到这里,已经大概猜出了他所谓的“决定”到底是什么了,不免悲从中来。 看着他们面上神色,容渊知道他们已然明了,也不点破,只是自顾自将话说完:“上古神祗皆知堕神无可救,即便竭力以炎煞相抵,最终都会走上那一条路,无非时间早晚罢了。变身堕神之时虽残虐狂暴,恢复清明后常会忘记当时所想。但我仍记得当时心中除去万端魔的心念比其他所想更甚,兴许是念着她心愿的缘故罢。我既已经这样,不如就随性彻底化为堕神之体,你们只需循着我的踪迹,待我跟它两败俱伤时伺机行动。最好是将我和它都除去,再不济,也能除去一个,总好过现在。” 明明是给自己安排的后事,经由他的口中道来却好似事不关己的云淡风轻。 那样的中立而客观,余下几人想反对,却再也想不到该说什么话才好,只徒剩浓郁的伤感抑郁在怀。 恍惚间,错觉立于他们眼前的不是半体堕神,而仍旧是相交数万载勘破万世百态、以守护苍生为命题之体的那名远古神祗。 第86章血书 清脆的风铃声叮当作响,缓缓睁眼,熟悉的室内景物由模糊转为清晰。 锦被下的素手下意识的动了动,似乎碰到了什么。 韵贞挪了挪视线,看见苏智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半个身子趴在床前,好像睡着了。 她试着再动了动,却惊醒了他。 “你醒了?”他道,声音很轻。 韵贞看见他面容憔悴,眼睛里尽是血丝。 “……我睡了多久?” “约莫半日光景了罢。”他细心将被角掖了掖。 她有些怔然:“原来我真的是不死身。”那样都不死,连她自己都觉得怪异。 他不语,方才她的语气让他想起了那个人。 她瞧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焦距却像是透过她一般。于是心下明了——又是在思念“她“么?自己即便做得再多,终究他的心不在这里。 “我们成功了?”自己现在身在魔界寝宫无恙,看来应是无事了。 他面容冷肃,摇头道:“我没料到卜子期竟得了无字天书,破解掉血祭契约。” “你是说……”她慌了神,想要坐起身,扯痛了胸前伤口,“万端魔现世了?!” 苏智将她扶起,叹道:“不错,而且已经融进了卜子期的肉身。便是天界人出面也没能阻止。现下它已逃往外界,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回想起卜子期在高台上对她说过的话语,心里涌起一片惧意,韵贞无端战栗几分。 苏智道:“你别害怕。你已尽力了,今后如何再与你无关。我会履行诺言,让你忘却过往,并差人尽早将你安排妥当。” 说完起身,衣角却被她拉住,他转过头,听见她问:“那你呢?今后你当如何?” 他微微一笑,拍拍她的手:“你身体创伤太重,先歇着,我去备些汤药,等下就回来。” 看着他的背影,她知道,一切早已超过他的预计,怕是不会有法子弥补了。 心乏甚于身,包扎过的伤处经她一动,又有些许鲜血溢出。 她指尖在伤处摸索几下,无力的将身子斜靠在床头。刚闭上眼,房内便有了动静。 这么快? 她微微疑惑,睁了眼去瞧,突然愣住。 “怎、怎么是你?!” 来人鼻端轻哼,冷笑着:“见到为夫,你难道不高兴么?” 怎么回事?苏智不是说万端魔已经融进他的肉体,被天界人驱出魔界了吗?为何现在竟好端端站在这里? 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卜子期,还是……万端魔? 韵贞恐慌极了,明明想逃,却因为身体受了重创半分动弹不得。 她的惊惧被卜子期尽收眼底,卜子期欺身过来,捏着她的下巴以指腹摩挲:“现在知道害怕了?我早与你说过,要你乖乖听话,你却一再辜负我。你说,如今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阴郁的气息吹上她的面庞,听他言语,韵贞确定此人是卜子期无疑。 她凄凉一笑,知道自己再也逃不过了。 鼻尖嗅到鲜血的腥气,卜子期皱眉,指尖力道一紧,生生掰开了她的嘴。 “没看出来你也是个烈性子的,”强行张启的樱口中,舌头上血肉一片模糊,卜子期冷笑,“咬舌自尽?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么?五炁之心哪会那么容易死?愚蠢!” 冷哼一声,他放开手:“你可别忘了,你我二人可是结了血祭的夫妇,不管你虚情还是假意,你早已是我的人了,是死是活可由不得你做主!” 韵贞原有的惧意消失,恨恨看着他的眼睛:“为虎作伥的卑鄙小人!为了一己私欲,犯下滔天大错。你可知,万端魔一旦出世世间必将生灵涂炭,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 “那又如何?”卜子期嗤之以鼻,“权位更替本就是以血为代价换取,况且我又不是那些假惺惺的天界人,死了再多人与我何干?我就是要让这天下不安、五界不宁,让他们为昔日犯下的错后悔!我就是要屠了所有逆我之人,坐拥无上尊荣!至于你嘛……”他的独眼在她脸上打量一番,笑容阴沉,“放心,你是我的魔后,我目前还舍不得让你死。” “你究竟想怎么样?” “你既是我的魔后,我自然是要带你走。” 韵贞闻言,不由得怒道:“苏智不会放过你的!” 熟料,卜子期竟哈哈大笑,很是不屑:“他一个废人,就凭屠清秋、百里峥嵘帮衬,又能奈我何?再者,”他似是漫不经心,掸了掸衣袖,“他以前错将你当做别人,心从来没有在你这里过。若是知道心心念念的人还活着,你说,他还会在乎你么?” “什么意思?”韵贞心里一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说……倾池,她没死,她还活着?” 锦被下的手微微抖动,卜子期见她如此了,”卜子期话锋一转,抓起她的手,“走吧!” 苏 分卷阅读82 智端着汤药进屋,床榻上空无一人。 韵贞身体这般,不可能独自出去。他心中预感不妙,正想出去询问附近的侍卫侍婢,眼角突然瞥见了床榻上有些异样。 连忙走近几步,凌乱的锦被下隐有血痕。 他快速掀开,只见月白色床单上被人以鲜血书写着几个字:“卜子期,倾池。” 最后的一个字笔划未尽,不用心辨认很难识得。可以看出,韵贞写字的时候应是突然被人强行带走,所以血书被生生打断了。 卜子期,倾池。 他默念着,混沌成一片的大脑里蓦然一道白光,继而清明起来。 他知道,劫走韵贞之人定是卜子期无疑,而后面的两个字……应该是韵贞从卜子期嘴里套出了和倾池有关的话。 难道,她还活着? 执守千年,事实果真如自己日夜期冀的那般? 那样大的情绪波动下,手越发不稳。 汤碗落地,应声而碎。 心乱如麻,说不清是突然而至的极度喜悦还是欲求而生的强烈怯意,之前发现韵贞失踪的心绪被瞬间淹没。 他只是站在原处,任凭极力压制,也无法冷静几分。 他着实害怕,怕自己猜错了其中涵意。 得而复失的滋味他已经再不能承受。 倾池或许还活着……倾池还活着…… 他知道,为了寻得她的下落,自己必须要找到卜子期,即便面临的将是刀山火海。 下一刻,百里峥嵘突然在门外秉道:“魔君,孜颜带领数名天界人闯入魔界!” 孜颜来了? 苏智怔怔回头。 “他们好像是冲着万端魔而来,并未与我魔界交手,魔君您看?” 倘若倾池真的还尚存人世,凭自己的微薄之力,找起来自然是十分困难。如果孜颜肯帮忙的话,那便另当别论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去:“他现在人在何处?你速速与我一同去见他。” 第87章并蒂褪色,情根深种 大荒之隅,层层瘴气笼罩着一处青色山峦。 这里似乎是被造物者遗弃的角落,经年下雨,不见日光,灵气微薄。除了些许喜阴湿的草木和毒虫,不见人迹,就连鸟雀也看不着半只。 山峦深处,有一个极为隐秘的洞穴。好像是忌惮着什么,连毒虫都绕着走,看起来着实诡异。 静夜。 洞穴外的雨停了。 “滴答”、“滴答”,洞口的雨水顺着岩壁下落,一点一点敲打着地面凹凸不平的石块,成为寂静中唯一的声响。 瘆人的阴寒中,隐隐的月光斜斜照在洞穴内独自打坐的灰袍独眼男子身上。 须臾,男子的独眼突然睁开。 他动也未动,只是漫不经心的转了转眼球,视线投向身边几尺处。 昏暗光线中,地上趴着一名年轻女子,双目紧闭,正昏睡着。 只看了一眼,独眼便再度阖上,他张口,声音沙哑可怖:“你趁本座归元凝神,私自入魔界把她带来了?” “她是五炁之心,留给那些人对我们不利,还请魔神恕罪!”略显阴霾的男声答道,细看之下,竟然仍是出自灰袍男子之口。 “哼!除此之外,你怕是还存有别的心思罢。”沙哑的声音一语道破,“长得再相似也不是她,本座看你也跟那些人一样愚昧!你可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同体,本座只需随意探探,便知你所有心思。” “是,属下不敢隐瞒。” 卜子期虽然这般附和,心内却大惊不已。他没有想到,体内寄宿的万端魔竟然能探得自己的想法,这种认知另他恐惧不安。 地上躺着的那名女子便是他刚才趁万端魔在体内沉睡时从魔界掠来的韵贞。从没有人知道,韵贞和他的家姐长相有五分相像。这也是他当初之所以对她产生兴趣的原因。 转开话题,卜子期小心翼翼道:“启禀魔神,堕神强大,却难以掌控。请魔神务必当心。”临出魔界之时,万端魔对容渊的兴味他看在眼里。 “哼,本座自然知晓。只不过我元气尚未恢复,欲统治五界需要他帮衬罢了。你既然掌握着他的软肋,又岂怕他不听我差遣?” 听见万端魔此言,卜子期已经不再意外了。 它既能探知自己的想法,自然早已知道自己在冥界安插有眼线,包括倾池的行踪。 “魔神所言极是,属下定会誓死效忠左右!” 沙哑的声音怪笑了几声,道:“你这肉身本座用着倒还合适。不过你且放心,待本座恢复一二,自会再寻其他的肉身,将这躯体还给你。” 再看了眼韵贞,万端魔又道:“你想留着她便随你,只要别坏本座正事就好。” “属下谢魔神恩赐!”卜子期恭敬答道。 云祥晨疏,宝殿巍峨,白衣男子御风翩翩而过。 他低头望着不期然映入眼帘的门头牌匾上“执明宫”几个烫金大字,眼中稍稍一滞,不由停下脚步落了身形。 “执明宫……执明神君。”男子口中喃喃开口,语声轻嘲。 昨日一切恍如隔世,转身间不见经年。 长袖拂转,欲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道:“老友留步!” 他蹙眉,并未转身,只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一片大红衣角随风扫过,转眼来人已在眼前。 “你自己的宫邸,为何不进去?”孜颜定定看着他,素来玩世不恭的桃花眼带着少有的认真神色。 容渊不动声色退开几步:“如今已不是了。” 保持距离,一是不再习惯,更是怕自己不知何时会再度迷失心神。 孜颜低声道:“他们说你已……我原本不信。毕竟相处万载,你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过。” “不信?”容渊微微眯了眼,冷笑道:“非要我变成那副模样,你才信么?” 孜颜呆了呆,他从未见过容渊有过这般轻傲的表情。 “我知道即便如此也非你所愿,你身委重任情非得已,为她自责了那么些年还不够么?况且她未必就真的彻底消亡,你耐心些,既然都寻了千年又何苦急于一时?” “我在一日便会寻她一日,自然不会放弃,”容渊好笑看他,“我知晓你的心意。只是你却不明白,这堕神之体一旦形成便绝计再回不去了,与她无关。你也无需白费唇舌。” 仰头再将门匾扫了一眼,他面色平静:“我体内邪根日益深重,保不定何时会发作。若是仍逗留在此,怕是天界尽毁我手。你,速速离去罢。若今后刀戎相见,你也不必念着旧情。须知,曾经的执明神君已然不在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孜颜已从天君处得知容渊的打算,“辜负了她你任由自己堕落成现在这副模样,就算今后遂了你的心愿换得苍生太平我却不会领情。你只知自己难过,却未想过那样只会辜负更多牵挂你的人。撇开我们不谈,她若还活着也定不愿见你这般。若有朝一日再相见,你该如何面对她?她心性纯良,看到你的境况岂能不伤心欲绝?你真 分卷阅读83 的狠心,让她在永世煎熬中独活么?” 孜颜略微,要是终有那么一天,他连记忆深处最美好的过往、唯一留恋的人都没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惶恐不安连带着对自己深切的恨意渐渐占据心神,他能够感知熟悉的躁动感正在体内叫嚣着四窜。 紧咬牙根强自按压那股蠢蠢欲动的邪气,他猛然提气。 只一瞬,白色身形便消失在孜颜面前。 孜颜没有追,从容渊刚才眼底一闪而过的紫光便瞧见端倪,这个时候任何举动显然都是不明智的。 只是……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他,不知是对是错。 众神对战万端魔之后,他被天君派遣领着数名天将去往魔界,本是奉命趁万端魔肉身初融、羽翼未丰之前打探它的踪迹。不想一无所获,却在巧合中遇到了昔日合虚魔君苏智。 说来好笑,以往的宿敌随着日月变迁早已失去原先的志向。没有了对立面,再见的两人显得有些尴尬,况且苏智之前也是百般设法阻扰卜子期唤醒万端魔,就这方面而言,孜颜也下不去手发难了。 当时,苏智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倾池可能还活着,恳请上仙相助。” 孜颜这时方才明白两人相遇并非偶然,苏智是故意让他撞见的。 然而再问倾池的下落,苏智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道自己凡人躯体,能力有限,烦请他相助。 孜颜知晓兹事体大,却不敢对容渊说出实情。饶是气度过人,到底是个男人,当初的夺妻之恨过了再久,也是容渊断然不能容忍的。何况当年不周山九曜神台那幕犹在眼前,倾池临死前对容渊是绝望和恨,对苏智却是深切的不忍和内疚。 若真想寻得倾池,他认为,有苏智佐助才是万全之策。当然,他是存了私心的,成事之后自然会将苏智一脚踢开。毕竟,容渊的一线生机只有倾池。要是看见了自家老婆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容渊还不得疯?! 虽然苏智也不甚确定,总归也算有了一丝希望。他只盼,事情尽如人意,一切还能回头。 第88章谢必安起疑 倾池正在灶间熬粥,听见外面院中有了动静,看样子应该是大哥范无救当完差回来了。 “天界人心惶惶,冥界也不太平。往后你我去凡界拘魂的时候还得多加小心,免得妖魔作祟。”说话的人是白无常谢必安。 “说的极是,以后当差多加派些鬼差以防万一,”范无救叹口气道:“这好端端的天说变就变,那魔物一出来,指不定以后会怎样呢,恐怕生魂剧增是在所难免了。” 两人还在唏嘘,倾池围着围裙走出灶间:“兄长、谢大哥。稍等一会饭就好了。” 范无救咧嘴憨笑:“不着急。” 倾池见谢必安仍是一脸严峻,便道:“方才听见你们说,什么魔物?” 谢必安温和答道:“远古魔物万端魔被唤出了。你别怕,冥界暂时还算安全。天君应该会有法子对付它的。” 范无救想了想,悉心叮嘱她:“以保安全,妹子今天起别出去摆摊了。横竖大哥我这里也不差你一口吃喝。” 万端魔?! 倾池大惊,苏智将万端魔唤醒了? 可是,他不是已经没了魔体变成凡人了么?倘若这般…… 她急急问道:“那苏智呢?他怎么样了?天界人定不会放过他吧?” 范无救奇道:“右判官苏智?关他什么事?他不是早就离开冥界了吗?” 倾池方才想到他们并不知道苏智的真实身份,便说:“倾儿说错了,倾儿是问魔君现在可还安好?” 范无救倒没有想太多,如实回答:“你说卜子期啊,据说被那魔物钻进身体逃了……你认得他?” “并不认得,只是听别人说过,有些好奇罢了。”倾池连忙笑笑。 想必他口中的“卜子期”便是后来的魔君,也就是唤醒万端魔之人。如此看来,苏智应是无恙。 倾池稍稍安了心。 此事甚大,还是找机会确认下才好。她思量着。 “大哥你们先歇着,我去准备吃食。”揣着满腹心事,她转身折回灶间忙活。 瞧着她的背影片刻,谢必安若有所思:“无救,你觉不觉得倾儿有些不对劲?” “诶?” 冥界素来不像凡间拥有晴空烈日,可即便如此,操劳太久仍会燥热冒汗。 崔珏将小花锄放在一旁,揉揉酸麻的双腿,倍觉乏累。 刚想起身,他瞧见右侧一株嫩苗低垂,泛出枯败。 摇摇头,他无可奈何将右指伸出,简单擦了几下,对残留的泥污也不介意,狠狠心使力咬破,鲜血瞬间冒出来。 血珠一滴滴落在那株嫩苗上,先前的枯败竟褪去许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的草芽。 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欣慰,轻轻抚摸几下,眼底温柔。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向来人,笑了一笑:“你来了。” 倾池点头行礼,视线落上那株嫩苗:“这是?” “这便是绛还草,当初助你化出实体的灵草,”崔珏起身,走到一旁水池前净手,“栽种百年才可入药,甚是珍贵,但也极难成活,需时时以血肉滋养着。一般生灵的血肉对它却并无帮助,须我这样极阴的体质才好。” “想必崔判官照料这些花草必定耗费不少心力罢。可是冥界中人那么多,体质也都阴寒,都靠你一人血肉也太过勉强了。”倾池道。 “你不知道,冥界人虽多但都是些鬼魂,我却是例外,”崔珏无所谓的笑笑,“我是未亡而至的躯体,阴寒却无死气,滋养这些东西再好不过。” 说到绛还草,倾池突然想起一事:“当日你在集市为何对洛英神女谎称我是以物为媒炼就的虚化之人?” 游魂聚拢成形后,兴许是服食了太多固魂丹、绛还草这种灵物,她的五感强于一般人。那天她在集市偶遇洛英之后,原本已经转身离去,可还是听见了洛英与崔珏的些许对话。也因此,她才知晓原来那名风姿绝世的女子就是洛英神女。 “她为息神,探不出你的命格已经生疑,加上你天赋异香,不这样说很难保证你的身份不被揭穿。我可是在保你,也算顾全了范无救对妹子追思的情谊。要是知道你被藏在冥界,牵连出去,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范无救。”崔珏好脾气的解释道。 确实如此,倾池道了谢,怅然道:“没想到洛英神女和你离开集市后便遭遇歹人毒手,实在惋惜。” “是啊,可惜了。”崔珏神色如常,问道:“你来找我有事么?” “听闻万端魔现世,你可知道苏智如今 分卷阅读84 可还安好?”倾池目光灼灼望着他,一脸忧色。 “我常年待在冥界,哪里知道外面的景况?”崔珏摇头,“他早已不是当初的身份,天界发难的矛头也不会指向他。他如若有所不测我们应该会有耳闻。我知你担心他但确实给不出答案。只能说就目前来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道理她懂,却心绪难平。这些年他受的苦够多了,一想到他可能会遭遇的经历,她就心焦如焚。 于是连忙恳求道:“兄长和谢大哥对我虽好,有些话我却不能说与他们听。现在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还烦请崔判官想想法子,告知他我的下落。如果不方便的话,能打探到他是否平安也是好的。” 崔珏为难道:“我试试看吧。不过我能力有限,你也别抱太多希望。” 倾池听了,千恩万谢一番后告辞了。 等她背影渐远,崔珏收了笑意,面无表情的进了里屋。 空无一人的庭院中,墙角枝蔓繁茂的鲜艳血蔷薇悄无声息的少了一朵。 “安安?你刚才死哪去了!让我好找。”范无救揪住踏入门坎的谢必安,嗔怒道,“打个盹的工夫,你和倾儿就都没人影了……” “咦?”这家伙衣服上沾的这是啥玩意啊?艳丽艳丽的颜色衬着他那身吊丧白衫很可疑嘛……“好像是花粉?”范无救真的怒了,“你该不会趁我睡着和花魑那贱蹄子私通去了?你给我说清楚!” 谢必安没心思跟他调情,正色道:“别胡闹,我有正经事跟你讲。” “什么?”范无救疑惑松手。 “我应该没有猜错,倾儿果真很有问题。只是没想到,有问题的不止她一人。” “你是怎么怀疑起倾儿来的?”待谢必安将方才跟踪倾儿到崔珏宅子的所见所闻说完,范无救沉吟道。 “还记得她跟我们说的话么?先是苏智再是魔君,前言不搭后调,这可不是她平素说话的方式。况且她从来都娴静温静,很少过问外面的事,你几时看到她对什么人好奇过?更别说是魔界之人了。” “说来也是,就算跟苏智相识,也没有必要瞒着我们。不对呀!苏智离开冥界的时候她还没到这里。要说是旧识吧,她一个游魂,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怎会认得苏智?要说认识卜子期那些魔界人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万端魔现世,为何她会担心天界对苏智发难?苏智当初来到冥界就很蹊跷,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崔珏说她的命格连洛英神女都探不出又是何意?”谢必安皱眉。倾儿不寻常的体香其实早让他心生疑窦。 “她怕身在冥界被人发现会牵连我们?这又是为何?“范无救脸上也是少有的严肃:“其实我一直觉得,每每看到她就会有种莫名的眼熟,以前总以为是青儿的缘故,现在想来总感觉不是。” “或许,很久以前我们真的见过她,”谢必安道,“光靠我们两人是理不出头绪了,兹事体大,如今看来必须秉明阎王才好。” 第89章确认行踪 黑白无常终于知晓了苏智的真实身份,一时间惊诧莫名。 “前任魔君?合虚魔君?!”两人齐齐惊道。 当年魔界浩浩荡荡来过冥界,合虚魔界他们不是没见过。只不过那合虚魔界戴着面具,他们不曾一睹真容。 阎王无奈道:“当初也是情势所逼才不得不隐瞒。”那屠清秋可是抓了他的把柄的。怕什么来什么,终究纸包不住火。 原本想着做个顺水人情,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栽了跟头。 苏智一介肉体凡胎原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他在冥界那么久还算老实本分。 而那名唤作倾儿的女子……阎王心中已猜出大半。 “你妹子倾儿现在何处?”游魂聚形成体,应该仍是原本模样。而他是记得当初魔后相貌的,只须一看便知。 范无救躬身答道:“应在属下家中,待属下前去带来。”顿了一顿,稍显犹豫,又道:“她素行良善,不会是奸恶之辈。还想阎王不要太过难为她。”无论倾儿究竟是谁,他到底心里还是向着她的。 “大张旗鼓带来你是想昭告天下吗?还不嫌事大!”阎王急忙喝止,“还是我自己去一探究竟罢。你们且在这里候着。” 隐了身形,阎王来到范无救的宅子。 年轻女子一身素钗罗裙,正在打扫院子。 看着她清丽秀雅的面貌,阎王心中感叹——果然让他猜对了。魔后倾池,五炁之心,不是眼前人还能是谁? 当初黑白无常只是拘魂时惊鸿一瞥没记在心上也属正常,但自己可是万万不可能忘记的。为了她,合虚魔君曾率领魔界大军浩浩荡荡兴师问罪,天界那些尊贵的神仙宗族们也不止一次屈身造访。 阎王顿时很蛋疼。 苏智倒也罢了,横竖他已不是昔日魔君,不能把自己怎么样。而自己和屠清秋的契约已经兑现,也不再欠他什么。可天界那些祖宗就难伺候了。这些年天界人怎样天上地下翻找她,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要是给他们知道她竟然就藏在自己这里…… 要死要死要死! 阎王真是欲哭无门。 看到阎王一副苦瓜脸回来,黑白无常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啊,”阎王瞧见范无救,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带谁回来不好,怎么偏偏把她带来了呢?” 范无救支吾着不敢说话。 谢必安大着胆子问道:“她究竟是何人?” “合虚魔君的魔后,倾池!” 黑白无常俱是大惊。 “怎么会?她不是在千年前就死在九曜神台了么?” “所以说你们没脑子,只能干拘魂这样的体力活!”阎王那个气啊,“真死了天君和执明神君还能那样翻天覆地的找她?可别忘了当初就是执明神君把她炼化的!虽然我也奇怪她怎么就变成了游魂,但事实如此!唉……” 长叹一声,阎王认命道:“得马上告诉上面,这事不能掖着了。” 他快速寻思着,天君脾气暴,执明神君鲜少见其踪影,还是跟度厄星君孜颜上仙通个气先。好歹他跟孜颜私交匪浅,让他给支个招准没错。 谢必安斟酌一番,上前一步道:“另外,还有一事,属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阎王挥手,赶蚊子似的:“最烦你这样吞吞吐吐的,赶紧的,有什么噩耗一并说了吧。” “是!”谢必安左右环顾一下,确定再无其他人,压低了声音道:“属下怀疑,崔判官跟洛英神女之死有关。” 阎王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孜颜不在天枢宫中。 “上仙去哪了?”他一脑子们汗,逮着天枢宫一名小厮问道。 那小厮很是茫然:“不知道啊,早间琼瑶仙子来了一趟后,上仙便走了。他走得匆忙,并未说去了哪里。” 造孽啊! 阎王对这位上仙的桃花债早有耳闻,想来是下界避风头去了。 凡间那么大,找个人跟大海 分卷阅读85 捞针一样。他头更疼了,刚走出天枢宫,就远远看见不远处上一副巨大的翅膀冲着这边飞来。 鲲鹏兽! 他慌忙缩回宫门,躲在角落里看着鲲鹏兽从头顶上呼啸而过。神兽上一袭金袍隐约可见。 奶奶的!差点被天君活逮! 阎王吓得半死。 没有上奏就私自上界,这可是擅离职守的罪过。 脑补天君翘着胡子骂人的样子,他不自觉抖了抖,暗自庆幸还好没被发现。想了想,贼眉鼠眼的驾云溜了。 上生星君正在府上喂鱼,突然就看见阎王鬼鬼祟祟的出现了。 他惊异道:“你怎么来了?” “小点声!”阎王不放心看了周围一眼,“帮我个忙。” “啥?” “把你谙世镜借我一用,我找个人。” 他只道找度厄星君孜颜有要紧事,不敢说太多,好在上生星君也没多问,当下便爽快的将谙世镜拿了出来。 伸头一看,孜颜果然在凡间。上生星君细细瞧了瞧,捻着胡子道:“泗水边的襄州城。” 阎王道了谢,跟来的时候一样,贼眉鼠眼的遁了。 上生星君把谙世镜收进广袖,一边摇头感慨:“怎么那魔物一出,个个都魔怔了……” 凡界的晴好跟天界的祥瑞可大不同。阎王记不清上次亲自来凡界是啥时候了,阴暗的冥界待久了,只觉得那日头刺眼的很,一时间天昏地暗的。 好容易适应了,他立即四下寻找孜颜。 襄州城不大,很快便嗅出几分仙气。他循着气味进了一家酒楼,一眼便看见独自临窗而坐的度厄星君。 那样特立独行的鲜艳红衫,无论天界还是凡界都扎眼得很。 孜颜倒酒的手顿住,出口的话倒是跟方才上生星君说的一样:“你怎么来了?” 阎王差点老泪纵横:“上仙,可算把你找到了!” “这般慌张,可是魔物攻进冥界了?” “要是那样我还能好端端站在这么?前魔后倾池找到了!” “嘎?!” 一路上阎王在耳边絮絮叨叨发现倾池的经过,孜颜听了个大概,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 这件事断然不能告诉容渊,按照阎王的说法,倾池在阴差阳错到了冥界前做了千年的游魂,记忆却不曾失去。她既挂念着苏智,对容渊定是讳莫若深。心结仍在,又怎会劝说容渊回头?如果现在让两人相见,倾池的恨意必会使得容渊更为自责。最后的结果,怕是将容渊往堕神的命途上越推越远。 倾池当初因失却之阵的太虚之力生造出的魂魄没有在九曜神台彻底消亡,残存一丝游魂虽是侥幸,却也能想得通。他搞不明白的是为何容渊翻遍五界从未发现她的行踪? 观微受距离所限,容貌虽一如往昔,到底肉身是再造的,她藏身冥界没被发现也算正常。不过容渊重生时日也不短了,现又是一半的堕神之体,力量非常强大,倾池也化出了实体,但是为何容渊感知不到她的精气? 孜颜敛着一双凤眼,对身旁阎王道:“你先回去,我随后便到。” 阎王忙不迭点头答应。 第9o章相逢 苏智没料到,孜颜那么快又造访魔界。 他脚跟刚落稳,劈头便是一句:“我答应你的事完成了,作为交换,你也得允诺我一事。” “吱呀”一声,灰漆漆的木板门被从外推开。孜颜率先一步走进院子,转头对苏智道:“她应该就在里面,进来吧。” 苏智踏过门坎,小心的踱进院落。 说不出什么感觉,是怯的意味来。 突然就有些怕,明知孜颜没有任何理由诓骗,他仍害怕这一切只是虚构的梦。 屋内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谁?是兄长回来了吗?” 故人音色熟稔一如往昔,他屏住呼吸,没有应答。 孜颜站在他身旁,也没有说话。寻了这么多年的人即将出现,此刻的他心绪复杂难平,并不比苏智好到哪里去。 静默中,空气在流淌。 下一刻,素衣女子的纤瘦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女子抬头,只一眼,面上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就这样静静对望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苏智觉得这景象如同千百遍梦中一般,很不真实。他不敢出声,生怕任何的举动都会将这场易碎如泡沫般的梦境搅醒。 良久,女子神色茫然,怔怔道:“苏智?” 她说,苏智。 她唤了他的名。 物华迁转,山河移位。好在,她还在,她还记得他。 他缓慢迈开脚步,一步一步的,来到她面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在她臂间试探着碰触一下,再一下。 手上触感真切。 刹那间,所有的情感汹涌而至,再不迟疑,他将她紧紧箍在怀里,闭目低语:“倾池。” “是,是我。”她笑了,泪却流了满面。 “倾池。” “是我,我还活着。苏智。” 郁结千年的心瞬间释然。失去魔体,没了至尊之位,受尽千年孤寂又怎样?——我还活着,只这一句便足够了。 苏智将她脸上泪珠温柔抹掉,轻声问:“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的?为何流落在此?” “当年……他对我那般后,没想到阴差阳错我竟保存了一丝魂魄,”倾池道,“我终日游荡在人间,直到遇见了兄长范大哥。他见我可怜便将我带到冥界,想方设法凝聚形魂。苦于能力有限又不能将真实身份如实相告,便一直没法联系你。” 身为游魂,五感不明。视觉听力时有时无,有时一阵风过都能被吹散。然而意识确实清晰的,前程往事并非遗忘。她知道,见过那样惨绝的一幕,他必定为自己神伤,她不忍心。心有牵系,便有了动力,所以她竭力护住自己,生怕再见成空。 这些,她不想他难过,自然一一略过。为了她,他已失去太多。嘴上不说,她也能看出——这些年,他其实过得并不好。 只是,她有些疑惑:“听闻你千年前便已是凡人躯体,却怎么一如往常?” 凡人的寿命短暂,他应该早已转世。可如今却还是那副模样,好端端立在眼前。 苏智笑了一笑:“被他涤魂后,我失去魔体魔籍,难以容于世间。是洛英神女好心,赐我一颗丹药,保我性命,本意让我化作凡人投胎。我存着希冀,想着你五炁之身却是有了魂魄的,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未彻底消绝,一定会转世。便央求阎罗滞留在冥界做名虚职的右判官 分卷阅读86 ,也好寻你。在冥界,一切事物的生长都会停止,包括肉体凡胎。这千年光阴,我可算是赚了。” 他话语云淡风轻,倾池却陡然明白——就算他甫离开冥界,现下的寿命也不过几十载了。 前世,她身为五炁之心是不死身,活了不知多久。从游魂到冥界,岁月这东西更是没了概念。但她明白,区区几十载只是弹指一挥间。 她不免紧张又慌张,愧疚万分:“苏智,是我连累了你。” “无妨,活得久了,很多东西我早已放下,”苏智低头看她,眼中温和一片,“何况找到了你,我便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咬唇,几乎没有思索,道:“你今生余下的时日,我想陪着你度过。” 他一怔,下意识望着她的眼睛。发觉她神情认真,似乎早已考虑好。 “苏智,”见他不言语,她主动握住他的手,静静道:“他们说,凡人在冥界久待不好,我知道自己是游魂所化的实体,走不出这里。我们去求求阎王可好,求他大发慈悲将我放出去,魔界、凡间,无论去哪里,我们都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倾池?” “让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昔日他为魔君,她是他的魔后,而今他肉体凡胎,她会照顾左右不离不弃,回报他往日深情,“只是,我这副身躯恐怕不能有子嗣,苏智,你会不会嫌弃?” 如果说凉薄的世间让她牵挂的还有一人,便是他了。她分辨不出对他怀有怎么样的感情,是恩情还是歉疚?至于爱意,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曾经,她那样全身心的爱过一个男人,最后换来的却是什么? 爱若是苦痛,不如不爱。 倾池的话语犹在耳畔,苏智心里早已掀起了骇浪。 此生剩下的时日不多,他早已明白,也坦然接受。此番看到眼前人无恙,更是再无半点怨由。他万万没料到,她竟会说出这番话。 无论在哪,再也不分开。这是他从不敢奢望的事情,仿佛近在眼前。感动、幸福,哪怕此刻生命终结,他也觉得圆满了。 倾池,我怎会嫌弃你? 他张张口,还未出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倾池,”红衣男子笑意盎然上前一步,“都是故人,为何对我视而不见?可真真是不公平啊~” 第91章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孜颜急啊,老友的女人眼看着就要跟别的男人跑了,此时不出声更待何时? 倾池面色不改,对孜颜微微矮身:“孜颜上仙,别来无恙?” 一开始,她便瞧见了他。只是阔别多年,不知如何相见罢了。 看得出来,苏智慧找到自己,多半是孜颜相助。她与孜颜也算熟识,可当初之事,孜颜即便不忍,也还是推波助澜了一把。 孜颜既然知道自己的下落,那么他,恐怕也已早已了然于心吧? 他如今要孜颜领着苏智过来,又有何意图? “无恙无恙,六畜兴旺!”孜颜摆出招牌笑容,甩开扇子悠悠洒洒道。 “炼化五炁之心得来的太平,自然是五界兴旺,”倾池冷笑,“我是游魂凝化的平凡对象,失了五炁之身,早已不比当初。就算万端魔现世,将我炼化得渣都不剩也是枉然。上仙请回去告诉他,倾池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想你误会了,”孜颜略显尴尬,将扇子收拢,“万端魔不是普通浊气,就算你仍是五炁之心,对付它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另外,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如今的你已不是从前的你,而他,也不再是从前的他了。” 什么意思? 倾池皱眉看他,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或者可以这么说,”孜颜严肃道,“你只是身不复从前而心未改,可是他身心皆变,却是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 面对倾池的不解,他叹了口气,对沉默在旁的苏智道:“还是你说罢。” 微微撇开视线,苏智不再看倾池疑惑的眼神,轻道:“他现在,已是半个堕神。” 堕神?! 倾池大骇,十恶不赦、天地不容的堕神么?那样清高慈悲、日日将五界万物挂记于心的人——他怎么会? 她不觉退后一步,摇头:“开什么玩笑?谁都可能会变成堕神,却不会是他……”突然,像是想明白什么,她沉了脸色:“他又是打算利用我什么,才想着法子让你们一同来诓骗我么?” 苏智见她这般,心里痛苦又挣扎。 因为她被深深伤害的前尘过往而怜惜、痛苦,因为答应孜颜不得不说的实情而挣扎。 “我们没有骗你,倾池,这一切都是真的,”苏智望着她的眼睛一片澄明,“他那样待你,你恨他也是理所应当。可他后悔了,为了你,他摒弃了执守的一切,堕落至斯。你只知我为了你失了魔体,而他何尝不是?上神尊位、五界苍生、道义信仰,他如今一样都没剩下。” 苏智的话在倾池脑子里炸开,她已经无法思考。 不周山之后,她最不愿听见的、最不愿忆起的便是“他”。当初化为游魂在天地间游荡时,她以为自己随时会消散,两人差别犹如云泥不会再有交集更不会再见,却在机缘巧合下于凡界皇城偶遇。那时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而她也并未发现他有任何异常。 难道她认为的错了?这千年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还是我来说罢,”孜颜悠悠开口,“当初他在不周山九曜神台上竟是抱着共死的心。他对你使了神之谒谛,同时也对自己使了消亡术,是洛英神女来的及时,用允生鼎好不容易才护住他最后一丝气息。神祗们用了数百年为他重塑肉身,他却因为心死迟迟不愿苏醒,巧在五炁之心重新现世他为了寻你才真正复活。而后,他发现那名五炁之心女子并不是你,认为再也寻不见你,心灰意冷。最后,他深陷在自责中,迁怒于原本的神格命体身份。” 在倾池的震惊中,孜颜沉声道:“你说,一个与天地共生的神,连坚守的信仰的没有了,会有什么后果呢?” 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真的变成了连他自己都不齿的堕神么? 她向来是恨他的,却从未想过报复。一来报复神祗不是自己能力所及,二来她也明白他当初那样对她也是职责使然罢了。 孜颜说的没错,即便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她仍旧不改初心,怀着身为五炁之心时的悲悯善良。即使重来一遍,恐怕她依旧会选择重蹈覆辙,飞蛾扑火,以己身换取五界之宁。说到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只是她爱上了他,所以明知结果,却仍是难以释怀。 一个你深爱的人舍弃了你,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会恨的吧? 但是,他怎么会为了她丢弃信仰,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看似慈悲的神祗其实是最无情的。他素来懂得权衡轻重,五界和她之间也早已做出了选择。牺牲区区一个无根无魂的人就能换取天下太平,就算是她也 分卷阅读87 会如此抉择。 所以她怨恨他,也理解他。这才是她痛苦的根源。 “怎么会这样?”她语气有些慌乱,内心深处隐隐泛痛,“他根本不在乎我,他明明告诉过我他对我的感情、成亲都是假的!我曾经以为他终究是爱我的,直到九曜神台上他将我炼化时方知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那样的毅然决然,根本不见半分犹豫,他怎么可能会爱她? “他对你的感情并不假,只是在逃避,”孜颜盯着她的眸子道,“他爱你,倾池。” “不可能!你骗我!”她之所系。遇见你之后,我体会到凡人情绪。我恐慌过,抗拒过,怕因此而失去自我,所以故意冷落你,却在让你难过的同时——心痛难忍。事到如今,我如果再不说可能永远不会有机会了。倾池,”闭上的眼睁开,深沉似海的目光柔柔落在怀中人身上,“我爱上你了。” 他小心揽她入怀,在她额上吻了吻:“从今而后,我不会再离开你。对不起。” 之后便是无边的黑暗。 男子的面容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千年以来刻意不去回想的容颜,如今却清晰一如眼前。他此时表情的哀伤,语气的无奈悲凉,就连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如同早已烙印在心底。 为什么让我想起这些?在这么多年之后? 她突然想笑,嘴角还未扯开,却干呕出来。 “倾池!”苏智匆忙扶她,她强自压下极度心慌,冲他安抚微笑。 见她终于平静,孜颜收起方才紧迫的眼神,缓和道:“我此番前来没有别的用意,只希望你见一见他,只一面便好。” “你是想要我救赎他?”倾池淡笑,“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第92章疑窦 山峦深处。 灰黑的瘴气里,一只爬虫仿佛迷失了方向。兜兜转转,爬到了一处洞穴口。 它小心翼翼探出触角,正欲往里爬,突然被里面传出的声响吓了一大跳。那声音时断时续,很是异样。 一个踉跄,它慌慌张张快速离开了。 洞穴内,昏暗的光线透进来,照在纠缠的两具裸露的躯体上。 “希灵……希灵……”压在年轻女子身上的男子随着下身不停的动作,口中一遍遍念着。他闭着眼,薄汗在他瘦峭的身躯上微微发光。 被他紧紧扼住双手的女子身体随之一荡一荡。她不说话也不挣扎,只是睁着眼看向头顶的岩石,连表情都是木然的。 她的眼神空洞而木讷,瞧不见半点欢愉或者抗拒,似乎早已习惯了被这种方式对待。 良久,男子终于平静下来。 □□从脸上消退,他睁开独眼,从女子身上翻坐一旁,不再看她。 女子依旧面无表情的拾起散落的衣裳,穿戴好。 随意看了眼身边□□的男人,她突然冷笑道:“有你这样的弟弟,我真替希灵恶心。” “啪!”清脆的掌声瞬间在娇俏的面容上留下几道红印,男子恶狠狠道:“我警告过你,别提她!” 这是他心底最隐秘的感情,爱上自己的亲姐姐,甚至将欢好的女子都想象作她,连他自己都觉得不齿。 不过,天下人瞧不起又何妨?待到大事即成,问鼎五界,所有人都唯他马首是瞻,谁还敢再论他是非? 眼神缓和几分,他以指尖在女子被掴的发烫的脸上摩挲,道:“韵贞,只要你乖乖听话,以后我自不会亏待你。” 韵贞并未理会,看看外面天色,径自起身往洞穴外走去。 卜子期没有拦她,看着她背影的眼神复杂莫名。 韵贞是个聪明的女人,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已然掌握了每日何时万端魔会从归元凝神中醒来。而每当它醒来必会与他商议正事。她出去是一为避嫌,她知道他们并不十分信任她。二是为了保护她自己。想当初,万端魔嫌她在旁碍事,每次有话要说必先将她弄晕了。 果不其然,片刻后卜子期便听见了自己体内熟悉的沙哑嗓音:“看你这样子,当是完事了罢。” 其实不需要问,残留的感官仍在激荡,也能证明这副身躯方才经历了什么。 卜子期不知道万端魔前身是男是女,长得何种模样,是否经历过男女□□。不过既然是远古魔神,这点东西还是瞒不过它的。 卜子期默认,捡起衣物穿戴。 一切收拾妥当,卜子期恭敬道:“魔神。” “虽然是你的身体,本座本不想多说。但既然寄宿在你体内,还需靠着这副躯体养我元神,你最好收起性子,寡欲清泊。” “是。” 私事已毕,万端魔道:“冥界可有异态?” “启禀魔神,一切无恙。容渊离开天界后并未有所动作,应当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甚好。”几声怪笑后,万端魔道:“本座元神已将养不少,可随时入世。躲在这大荒之地时日已久,是时候会会堕神了。” “只是容渊行踪不定……” “即便他化为齑粉,在我而言又有何难?你只管将那冥界女子看管好,别横生枝节。” “遵命。” 独眼中的幽光远远投向洞外某处,沙哑的声音再道:“至于她,是杀是留你自己处置。一旦发现阻碍我大事,本座必不手软。” “……是!” 洞穴外,韵贞走了没几步,便觉得头晕心慌。 稍稍站着休息会,胸闷的愈发紧了。胃也有些不舒服,像是吃坏了肚子,有些恶心。 她细细回忆了一会,这种状态有几天了。来到这个地方不少日子,身体早已适应这里的气候和环境,起初并没有这种感觉。更不可能是吃了什么导致的。她不是常人,但也会饥饿。这里没什么吃食,每日都是卜子期强迫她吞食些药丸当做食物,缓解饥饿感的同时也能维持体力。 韵贞明白,卜子期这样做可不是好心,只是不想她病了拖累他罢了。 难道,那些药丸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除了日夜的□□和折磨,卜子期究竟还想对她做什么呢? 她猜不透。 鬼影憧憧的大殿,黑白无常领着刚拘来的新魂站在下面。 “此番二十六只死魂全悉在此,请阎王清点。”白无常谢必安肃然道。 四下无声。墙壁上的火光被阴风刮得明明灭灭,将座上 分卷阅读88 阎罗的脸庞映出几分神秘威严的味道。 “嗯,”阎罗应了一声,下意识看了左侧下席的判官崔珏。 后者神色如常,低头专心浏览手中生死薄。 青灯黄卷,崔珏看起来斯文尔雅,跟凡界书生并无两样。 ——他,果真有问题么?不像啊……莫非是黑白无常搞错了? 清了清喉咙,阎罗往后挪了挪屁股,冲苏智龇着一口白牙笑:“你核一下,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府邸。” “是。”崔珏抬头,温声回道,神色略微讶异。 别说聪慧过人的崔珏,就连站在下面的寻常小鬼差役们都琢磨出不对劲了。——咱家阎王这样子,看上去可不像不舒服的。况且阎王躯体百病不侵,千年万年来,要真说不舒服,它们也只见过那么一次,便是当初被天界神祗打的满地找牙那回…… 阎罗似乎这时才觉得自己的表情跟说话内容不搭,将之前过于惬意的表情硬生生扭出了一丝痛苦。 黑白无常见状,尴尬症都犯了—— 卧槽!演技不好还非得冒充戏子,您直接说有事不就得了? 不过这里就数他官儿最大,有疑问自然也吞进肚子里。猜出他定是有私事要处理,崔珏面色转瞬间便正常,阖上手中生死薄,对下方那些死魂温和道:“你们一一将自己的姓名生辰报上。” 第93章地造神祗 回到府邸的时候,一袭红衫的俊俏上仙正在正厅喝茶。 夫人夜叉见他回来,知道他们有事商谈,招呼几句,便和随伺的小鬼们退下了。 阎罗走近落座,给自己也斟上一杯:“本想着早些过来等你,倒是落在你后面了。” 原以为故人许久未见,孜颜与倾池必有不少话说。没想到他来的倒是比他们约定的时辰还要早上几分。 孜颜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刷”的一声潇洒的甩开折扇,看了眼案几上的点心直摇头:“酒水差也就罢了,未曾想连果品吃食都乏善可陈,也就这茶水勉强能入口了。看来你常说冥界清苦确是句句属实,真不知整天你都怎生度过的。” 虽是同阶的上仙之位,冥界自然比不上孜颜在天界活得滋润。阎罗于是低眉笑眼顺杆子爬:“难得上仙体恤同僚艰苦,还望有空多在天君面前美言几句。升职不指望了,加薪便好。” 孜颜也笑:“我估摸着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核点死魂么?我可没有催你。擅离职守可是大过,你竟还想着讨要奖赏?” “上仙就别逗耍我了,“阎罗叹气:“你知我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自打知道有内鬼,即便不能确定,我也无法跟以往一样面对他了。” “他”指的便是左判官崔珏,孜颜明白。 从襄州城来冥界的路上,阎罗将发现倾池的经过,和有关崔珏的一切都已和盘托出。洛英死得蹊跷,崔珏的嫌疑最大。 “来龙去脉,自会有人来查。若是清白,绝不会让他背负污名。” “我只是想不通,我一向待他极好,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你给的未必就是他想要的。天底下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长吁短叹一番后,阎罗问道:“她那边,怎么样了?” 孜颜很是头痛:“我也不瞒你,情况不容乐观。她仍是不愿见他。” “执明神君找了她这么多年,她不愿便不见了?照你的说法,执明神君处境非常,难说什么时候就真变成彻彻底底的……就算神君神龙见首不见尾,找起来非易事,咱们也得想办法知会他。” “不尽然,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哦?”阎罗翘着络腮胡困惑道:“怎么说?” 孜颜收了折扇,眼中桃花黯淡:“倾池心良仁善,理解当初他的选择却无法释怀。强行安排他们相见,只怕他会难以承受她的怨由,更加迁怒自己。如果这样,事情恐怕会更糟。甚至严重点来说,我们会成为加速他沦为堕神的推手。与其选择在不恰当的时机,不如暂且不见。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我在想办法说服她,只是做起来很难,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那魔物先找上容渊,要是它真的知道倾池的下落而告知他,容渊必会前来。到那时可是真的不好办了。” 依照苏智所说,韵贞被劫时留下的血书可以证明卜子期或是万端魔已经知晓倾池还活着,倘若他们猜测崔珏是卜子期眼线一事也是确然,那么万端魔必然清楚倾池此时身在冥界。倾池是容渊唯一的软肋,万端魔为了获得容渊的堕神之力佐助,一定会将此事加以利用。心之所系的容渊除了乖乖就范助纣为虐,孜颜想不到还会有别的可能,之后的一切更是可以想到,得不到倾池的谅解,容渊的下场只有一个——成为堕神,万劫不复。 事情的关键在于崔珏,阎罗懂得孜颜未尽的话语。 该来的迟早要来,阎罗思忖一下,将门外小鬼喊来:“去大殿,叫左判官处理完事务速来见我。” 待小鬼退下,阎罗又道:“苏智现在人在何处?” “与倾池一同仍在黑无常家中。” “若是那魔物知晓她的下落,不如尽早将她转到别处。” 孜颜莫名瞧他一眼:“人都说阎罗胡涂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却是真的。崔珏也好,崔玉也罢,那都是卜子期那样不入流的东西才会安插的眼线,万端魔是个怎生厉害的角色,只要它想,待它修养一番,恢复了五分的能力,你将她藏在哪里它都会寻见,根本不用这般麻烦。叫崔珏来也只是想弄清楚他的身份,以及那魔物下一步会做些什么,我们好尽早有个对策罢了。” 阎罗恍然,老脸便有些挂不住。不过他仍有一事不明,又不好意思发问,梗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很是难受。 孜颜看出来了,叹息道:“你还想问什么?” 阎罗赧颜,嘿嘿干笑几声,道:“执明神君半体堕神,是否能力如同万端魔一般可在五界随意寻人无从考证,对吧?” 孜颜默认。 现在看来,容渊目前此方面的能力尚不及万端魔,而有朝一日成为真正的堕神就不好说了。 “可我记得你说过,执明神君曾以精气相授,即便倾池肉身再造,也应该感知的到啊?” 孜颜看他的眼神立刻不一般了:“你虽然胡涂,也还知道偶尔动动脑子。没错,精气和观微不同,不受距离约束,也不随肉身而变,就算转世,就算是游魂也应该可以探知。当初我也一直疑惑这点,直到见到倾池,这才明白其中缘由。” 弥漫在倾池周身的香气异常,被方才初见的他敏锐察觉。 那香气,不妖娆、不浮华。典雅淡然,闻之一如万年前飞升时般心旷。而她的眉眼虽如往常,细瞧又带着说不出的高华。 正是这屡盈身的香气,将她的精气遮盖,以致连容渊都无法探察。 他熟稔远古神作,对其中的一些描述记忆犹新。原以为只存在古籍神文中遥不可及的 分卷阅读89 段落,没想到确有其事。 “就算我当下仍然费解,只一点可以肯定,“孜颜语气复杂,投向阎罗的眼神变得十分异常:“自宗神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地造神祗诞生了。” 地造?神祗? 即使不明白也能听出来相当厉害,阎罗想不出孜颜口中所述究竟是何物。 瞅着阎罗那副懵懂的小样儿,孜颜倒也不觉得心灰意懒。阎罗本就是个老实人,跟他们天界仙班差别不止一星半点,混了那么久也没能混上天界可见一斑。 于是耐心解释道:“上溯到宗神盘古、胞弟九玺,到现在的天君、容渊、句芒、帝俊、鸿钧、拂兹,包括羽化的洛英神女,他们都是与天地共生的远古神祗,是谓天生神祗。天地调和,有天生便有地造,只是受着万世的浊气所限,岁月悠悠从未出现。而倾池,便是这长漠时空中的第一位。虽然我也不甚清楚为何如此,但也大致猜想过。之前我们都想不通神之谒谛炼化后她为何仍有魂魄残留,如今看来绝非不能解释。苏智当初阴差阳错使她借由失却之阵生出太虚之力,汲取了万物灵气,这才生造出了魂魄。她是良善五炁之气凝结而成,因着渡化万物的大义而死,能保有一命是天道。或许可以这么说,她是天道选出的地造神祗,是偶然也是必然。如果万端魔出世难以阻止,那么她就是攻克它的最佳屏障。” 阎罗将这番话消化了七七八八,又道:“这样说来,她当下的平静生活怕是要落空了。只是,她能接受吗?” “她并不知情。我没有告诉她,是因为她尚未觉醒。她今后的使命任重道远,我不想过早让她知晓,引起她的排斥。至于何时觉醒,我也不知道。” 没有人能给予神指引,一切只能顺由天命。 第94章动机与破绽 几名小鬼引着崔珏在阎罗府邸正厅外站定,领头的鬼差躬身道:“判官,阎王与度厄星君正在里面等您。” “唔,知道了,”崔珏点头,对它道:“你们且在外面候着吧。” “是。” 崔珏稳步而入,见二人对坐斟饮。他朝着孜颜拱手作礼:“上仙,好久不见。” “恩。”孜颜应和一声,随意看他一眼,便将目光停留在手中折扇上。 崔珏又向阎罗恭敬道:“殿内新魂已清点妥当,无一错漏。属下来前将它们都依照生前因果安排了转世命轮,只待望乡台走过便布施孟婆汤送入轮回。”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个,”阎罗皱眉,声色严厉:“你可有话要对我交待?” 崔珏疑惑道:“属下不知所为何事,望阎王明示。” 洛英神女之死若真与他有关,装胡涂不认账也是正常。这反应显然在阎罗意料之中。 阎罗重重哼了一声,道:“洛英神女出事那日,你分明见过她,为何在大殿上问及却没有如实相告?神女无故遭灾我冥界中难保没有奸细。而你既然隐瞒事实必定是心中有鬼,嫌疑最大。我只想让你亲口说,这件事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神女陨灭虽非属下所为,却着实与属下脱不开干系。” 恩? 听见这话,半天不语的孜颜这才讶异抬眼瞧他。 “此话何意?”阎罗问道。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日属下碰巧见着神女在集市撞见一人,怕她遭遇不测,便谎称阴司有公务将她引开。不曾想之后神女竟出了那等事,虽是无心,属下想着若当日陪侍神女左右兴许不会有碍,自此日夜心下难安,十分内疚。” 孜颜沉吟片刻,道:“你说的人,是谁?” “属下不敢隐瞒,便是前合虚魔后。” 孜颜与阎罗对望一眼,后者道:“你继续说。” “是,”崔珏白净面皮上一派惴惴之色,“属下知晓合虚魔后便是当初五炁之心,盛传千年前已被炼化,属下不清楚事实如何,却能看见尔后执明神君等天界众人竭力找寻,便知她重要非常。直到一日在冥界与她巧遇。千年前我曾与她有数面之缘,虽样貌与初时相同,但时日太久,记忆淡化,我肉眼凡胎不若上仙与阎王法力高深,即便她承认身份,也不敢贸然确定到底是不是当初那位,或者是歹人有心作假。即便是真,千年时光已过,如今的她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何居心也未可知。阎王操劳,我本想凭一己之力探寻究竟再行上报,熟料洛英神女撞见了她。神女仁慈,一旦她有任何歹意难以防范,而我手无缚鸡之力,当时身边也无鬼差随行,只得胡乱编个由头先把神女引向别处以策安全。之后的事情实在不是属下可以预料的了。神女之事也算是我间接导致,我难辞其咎。” 阎罗冷道:“即便你说的都是实情,为何事发后一再隐瞒?” “属下有不得已的苦衷,”崔珏肃穆答道:“神女遇难,天界震怒,鸿钧真神若知道我是见到神女的最后一人,盛怒之下难保不会坐实我的罪名。属下不在乎自身安危,可一旦沦为嫌犯,真正的幕后恶人便会逍遥法外。神女死状惨烈,属下悲痛难安,身上责任更是重于旁人、难以推卸。思虑之后,这才妄自决定将此事隐瞒,暗自追查其中真相。只是,属下能力有限、实在不才,这么些时日过去,只查到合虚魔后的确为真,再就是……大抵知晓了与魔界私下往来传递消息之人。” “到底何人这么大胆?”阎罗沉声怒道。 “鬼畜。” “孽镜地狱执掌使的随从鬼畜?”阎罗瞠视崔珏,“你可有凭据?” “属下曾因公务下孽镜地狱,发觉它行事鬼祟便尾随其后,发觉它暗地与魔界人相会。是或不是,只待阎王传来,一问便知。” “很好,”阎罗怒极反笑,将外面守着的鬼差喊进来吩咐道:“你去将鬼畜擒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鬼差领命而走,阎罗长呼口气,靠在座上,面色疲惫不堪。 本以为自己把冥界治理的还算和谐,没想到平静的外表下竟隐藏着欲壑难填的暗流。 孽镜地狱是阎罗管辖的冥界十八层地狱其中一层,执掌使为乌竟都。鬼畜是他的随身暗卫。一个小小的暗卫兴不出大的风浪,如果崔珏所言非虚,恐怕与魔界私相授受的人就得往上追溯了。 崔珏立在一旁,眉间隐忧。 孜颜似乎情绪甚佳,慢条斯理的品着茶把玩手里折扇。 突然,他转头朝崔珏笑道:“崔判官在这鬼地方待了这么多年,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崔珏表情微滞,还没搭腔,被身边恹恹的阎罗抢先道:“他是与冥界签了契约的未亡之体,永世不能出冥界。上仙不知道吗?” “我自是知道,闲聊打发时间而已,”孜颜笑意不减,以杯盖拂去上面的浮茶,一边摇头叹道:“你果真不懂幽默,无趣得紧。” 那鬼差是个办事利落的。不多时,鬼畜便被带了来。 意料之外的是,它对与魔界暗通款曲之事供认不 分卷阅读90 讳,却只说是自己一人所为,并没有幕后指使者。 阎罗大怒,这简直是鄙视了他的智商!当下便决定上刑逼供。 冥界存在两种形体。一种如新拘来的死魂是没有实体的,另一种则是有实体的如鬼差。凡界那样普通的刀剑对付鬼差小鬼们没有用,切到身上也没有痛感,但冥界自有冥界的刑具,效果等同凡人上刑。 一番严刑拷打下来,鬼畜竟丝毫不松口,趁人不备,猛然向刑具的利刃处撞去,片刻间化作尘土。 鬼死了就是真的死了,灰飞烟灭连转世都不能。 阎罗傻了眼,接着气得胡子直翘。 线索到这里断了,他不甘心功亏一篑,却无可奈何。 崔珏在一旁劝了几句便不再言语,显然心里也不好受。 阎罗无力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崔珏却低头跪在他面前:“属下办事不力,请阎王责罚!” “责罚就算了,”阎罗瞄了孜颜一眼,后者对他微微点头,阎罗便接着道:“幕后主使还需你尽心追查。你先下去吧。” 崔珏眼底感合理,并无破绽。” “往往没有破绽才是最大的破绽,事先编排好的戏才会显得完美。” “若真的是他,为何将倾池之事告知?” “很简单,他已经清楚我们知晓倾池的下落。顺水推舟又能洗脱嫌疑,是你你不做?” “他在冥界好吃好喝又委以重任,倒戈魔界的动机是什么我万万想不透。” “动机?”孜颜似笑非笑看他,“方才我当着他的面不是都说与你听了么?” “嘎?” 孜颜不愿多说,起身道:“我先回天界,你多留意他的行踪。” 谁说没有破绽?那句“神女死状惨烈”便将他彻底的暴露了。 那日洛英羽化的山峰,几名神祗赶到时除了血迹未干的泥土,连尸首都没见着,他又如何得知洛英死状惨烈的? 第95章争执 眼瞅着新魂喝完孟婆汤入了轮回,谢必安朝范无救道:“今日差毕,回去吧。” “哦。”范无救闷声答,却不动弹。 谢必安在他肩上拍了一拍:“横竖是要见面的,你能躲到几时?” “不是躲,只是一想到她的身份,总觉得不知怎么面对,”范无救原本就不白的脸又黑上几分,“虽然是前魔后,终归也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咱们对阎王告密出卖了她……算是出卖没错吧?思及她以往对我的好,我总觉得没脸回去见她。” “明知而不言是包庇大罪。职责所在,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别多想了,回去吧。” 一路无话,两人行至范无救宅子门前,范无救陡然停了脚步,转身就走,却硬生生被谢必安拉住。看着谢必安无奈的眼神,他叹了口气,折了回来,推开院门。 倾池不在院中,只地上随意放置着她平日常用的打扫对象,看情形人应该没有出去。 倾池的卧房门没关,刚要踏入,便看见里面一男一女正在说着话。 那面朝着门的男人,正是苏智。 里面的人也瞧见了他们,苏智朝他们点头道:“范兄、谢兄,别来无恙。” 这时范无救却不知如何开口应答了,叫右判官也不是,叫合虚魔君也不是,还是身旁谢必安反应快他一步,拱手道:“苏兄近来可好?” 千年前魔界冥界身份的巨大悬殊和水火不容,此后公事冥界多年的粗浅矫情,随着立场和情境的改变,此刻再相见,竟是无比的微妙。 唯有一句寒暄。 倾池转身,淡定如常朝着范无救说道:“想来大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罢。” 范无救顿了顿,半晌才说出一句:“对不起。” 倾池笑了:“大哥有何处对不起我的?倾儿也好,倾池也罢,都只是一个称谓罢了。若不是大哥救了我,倾池还不知现在在何处漂泊,或许早已化作尘土。大哥永远都是我的大哥,救命之恩再造之恩倾池永世不敢忘却。” 说完她朝范无救深深一拜。范无救连忙扶她,七尺的厉荏汉子此刻却喉头发哽:“好妹子……” 一旁静静看着的谢必安问:“你们今后作何打算?” “若二位无常爷愿意相助,我想带倾池去凡界。”苏智道。 魔界正值多事之秋,卜子期虽然离开,余孽党羽却也不少,虎视眈眈觊觎魔君之位的大有人在,单凭屠清秋、百里峥嵘未必能护她周全。冥界虽暂时安全,但恐怕卜子期和万端魔已经知道倾池身居在此,找来也是迟早的事。思量一番,也许只有凡界可以躲避一二。 “我明白倾池是游魂所化的实体,不能出冥界。所以才有这不情之请,希望二位看在与在下相交多年、与倾池兄妹相称的情分上,恳请阎王破例放我们出去。何况,万端魔随时都有可能找来,我们留在这里只会对冥界不利。” “我说过了我不同意!我后悔了,只要和你一起在哪里都好,我不要再求阎王出这冥界!”倾池急道,“你寻了我千年,难道只为了数十年相守?你若死了……你若死了,孟婆汤一喝便连半分记忆都不剩,即使我随你转世又能怎样?!” 苏智已是凡人躯体,留在这里虽对伤及本体可尚能寿命延绵,一旦出了冥界无论去向哪里,凡界也好魔界也罢都只剩下几十年光阴。面对他一天天苍老直到鸡皮鹤发终至生命终结,她怎能不心慌! “苏兄这般,对妹子太过残忍了些。”连范无救都忍不住了,“死亡是最容易不过的,留下的那个人却最难熬。你死了她怎么忍心将你忘得干干净净的转世?不转世留在冥界又能如何?难道你想要她日日站在奈何桥头看着你一次次转世却无法相认吗?!”在冥界待了多久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只知道除了拘魂便只剩一事,就是每过几十年,亲自将前世的妹子青儿送入轮回。那种眼看着再不记得自己的亲人一次次离去的经历太过痛苦,他不想倾池如他一般。 谢必安见他激动,自是明白他想起了谁,安抚的拍拍他,朝苏智道:“苏兄可知彼岸花?” 分卷阅读91 “彼岸花?” “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忘川边唯一的生灵,看着热烈红冶,却是天下最伤情的物种,花叶两不相见。难道,苏兄只求区区数十年的缘分?” 是啊,出去之后便只剩短短的几十年,留她孤零零一人在世间,他何尝舍得呢? 可是留在这里,一旦万端魔真的找来,等待倾池的又会是什么?如果因为自己的贪心置她于万劫不复,他心痛难当。 他抬起头,倾池盯着他的眼眶微红。看得出,她在生自己的气。 暗自长叹,他将她怜惜地拥在怀里。突然,心里释然许多。 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厮守。其实,他看得出她对他是真心的,亦有很深的感情,但那种感情不是爱,他一直以来都知道。 找了她千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了,是想看到她幸福,看到她一世长安。 就算她依着他去到凡界,待他长辞于世的那天看到她伤心,他走也不会走得心安。 怀中人的头顶倚着他的下巴微微抖动,她在啜泣。发丝幽香,他忍下留恋的手抚摸下去的冲动,将她稍稍推远:“我想,你该见一见他。” 倾池闻言,僵了僵,不敢相信的抬头:“你要把我推给别人?” 不想,却只能这样。容渊对她的情意深切,只要她回到容渊身边,或许可以力挽狂澜,挽救容渊半堕神之体。只有成全了他们,倾池转了心意,才能淡化自己身死对她的影响。 笑容掩盖了心底的苦涩,他回答:“这些年,他过得也不好。” “这就是你把我推给他的原因?”倾池退后一步,不住摇头,眼中尽是全然的凄苦,“我再不堪也是个人,不是对象,你就这样轻轻松松将我推给他?” 明明伤心到极致,却流不出泪。 “告诉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她紧盯着他,希望他否认。却从他坚定的眼神中找不到松动的迹象。 “这算什么呢?哈哈……这算什么呢……到头来都一样,你们都一样,最后都舍弃了我……倘若这样,为何还来扰我?明明本心非此,却全都背弃我……”起初的癫狂到最后像是喃喃自语,之后是一片木然。 屋内无风,却有一股香气逐渐浓烈。这是倾池身上发出的,包括苏智在场的几人都清楚这气味。虽不明所以,打一开始见面他就闻见了这股往日没有的异香。 有那么一瞬间,几人竟像被试了法术无法动弹。他们生出了错觉,似乎自己是被香气所困缚。然而下一刻身心一轻,又自如起来。 只是倾池这般,几人无暇顾及方才疑虑,都只在担心她的情形。 苏智尤是,倾池低迷的表情、晦暗的声调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头,说不出是痛还是更甚于痛的感觉,感官也迟钝起来。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倾池周身笼罩着轻幽的霞彩。 “五炁之心如何?心善慈悲又如何?我理解他的苦衷,却不代表能够做到不恨他、原谅他。我没有那么高尚,做不到以德报怨。原来说服我回到他身边是你此行的目的。”倾池转身,不再看他,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看到你安好我也就放心了。你走吧,就当我们不周山诀别之后再没有见过。” “倾池!”苏智心焦出声。 那不是平静,那是心死如灰的绝望。他懂得。 “我累了,你们都走吧。”她往床榻走去,脚步缓慢,背影看起来数不尽的凄苦。 第96章行路 孜颜马不停蹄赶往天界,将倾池之事一五一十禀报与天君。 除了天君,鸿钧、句芒等几名神祗也是大惊。 地造神祗? 谁也没想到远古神作中的只言词组却真有其事。万端魔现世,容渊如今又那般,他们余下的几人连手也未必是万端魔的对手。难道真是冥冥注定解救苍生的定数? 大惊之后众神大喜过望。 拂兹冷静道:“此事不可太过乐观。地造神祗觉醒的契机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倘若万端魔掌握先机,有没有可能强行扭转地造神祗的命数为它所用?假若……它同时有容渊和地造神祗相佐,我们可是连一丝胜算都没有了。” 这席话不啻于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句芒沉不住性子,阴着脸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堕神有九玺在前为例,我可没听过地造神祗也能被魔化的。按照你这么说,难不成就该以策万全将她此时就除去了?” 拂兹扭过脸不睬他。 句芒向来和他不对盘,歪曲他的意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别的不说,要是容渊知道是自己人杀了倾池,那还不立刻与他们反目沦为彻底的堕神? 天君解围道:“拂兹不是那个意思,他这么说也是不想再有隐患。既然倾池是地造神祗确凿,最好设法将她保护起来。冥界虽属天界管辖,毕竟太过遥远,还是把她接到天界来为好。” “万万不可!”拂兹道,“万端魔法力高深在你我这些普通神祗之上,想探得她的行踪很是简单。无论要挟容渊还是将她魔化佐助,如果真打她的主意,不久后就势必会去往寻她。留她在冥界尚且可以抵上一抵,为我们空出讨伐的时间,若是现在就接到天界,恐怕我们连转圜的余地都不存在了。” 天君沉思。 拂兹的意思他明白。万端魔修养了一些时日,不知道元气法力恢复了几成。但去到哪里都必会涂炭生灵。天界是神仙根源所在,虽然再不愿,牺牲冥界总比搭上天界强。 句芒心知事实如此,还是忍不住小声啐道:“自私!” 鸿钧道:“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寻求倾池的下落,以前是为了容渊私情,之后是为了拯救他,而如今更是出于五界苍生的考虑了。当务之急,得尽快将倾池的消息告知容渊,至于她对容渊的态度暂且也顾不上了。如果万端魔先我们一步以倾池要挟他,事态会更加被动。此外还当加派人手下冥界保护倾池为好,再不济,也能抵挡一下子。” “也只能这样了,”天君点头,“只是,容渊行踪不定,又存心隐了气息不让我们发觉,该如何告知他?” 四下一片安静。 这是身为神祗的尴尬,找个同族竟还不如万端魔那魔物有手段! 男女莫辨的声音此时不期然响起,正是默了许久的帝俊,他幽幽开口道:“兴许我知道他在何处。” 浮浮沉沉立于云端,由于御风的速度太快,身边云雾显得缥缈虚幻。除了云还是云,谈不上美景。偶尔遇到云彩稀薄的地方,便能一眼望到脚下的凡间景象。 韵贞对这种行走方式很不适应,即使过了很久仍感到头脑昏沉。一不留神看到脚下星星点点的凡界山河,便被巨大的高差吓得惊魂不定。 人人都想修仙,我却看不出到底哪里好。韵贞心道。 一阵劲风迎面而过,她一个趔趄,胳膊被身边卜子期快速抓住。身形稳了,胃还是翻得想吐。 “站稳了。”卜子期状似随意地扫了她一 分卷阅读92 眼。 她原本就生得娇俏,此时一袭浅绯色衣衫被风吹得衣袂翩翩,在他眼里,竟比往昔常见的那些天界仙子不输本分。 韵贞将胳膊从他手中挣脱,强忍着恶心道:“到底还需多久?!” 卜子期不动声色将手拢于身后,答道:“约莫半日。” “还有半日?”韵贞微愠,“放我下去!我不舒服,要休息!” 卜子期不予理睬,依旧看着前方。 “听见没有!我要下去休息!”韵贞喝道,“你们自去做你们的事,为何偏要带着我一起!被这般折磨还不如一刀杀了我痛快!” 卜子期回头,独眼恶狠狠瞪视她。 脸色惨白的韵贞不服输跟他对视,眼里没有一丝惧色。 牙根青筋紧了又松,良久,卜子期缓缓吐了句:“也罢,不急着一时。” 衣袍一翻,韵贞身子一倾便随着他下降。这种感觉很不适,心脏像是随时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于是连忙抓住卜子期的衣襟,双眼紧紧闭起。 感知到衣襟处突然多出来的力道,卜子期站着没动,却刻意放缓了下降的速度。 没一会儿功夫,韵贞觉得脚尖触感实实在在,与刚才在空中的虚浮很是不同,这才睁开了眼。 她暗自舒口气——果然落地了。 此时二人身处一所僻静之地,周边几棵参天古木,低矮的院墙环绕,伴着若有若无的诵经声和檀木香烛味。 原来这是一所古刹庙宇的后院。 “明明是魔物,却偏偏选了圣洁的寺庙落脚,”韵贞冷笑,“佛祖若是知道,定也嫌你脏了他的地方。” “闭嘴!”卜子期叱道。 他走近最近的矮墙往外看了一眼。寺庙位于半山腰,山下景象一览无余。眼下不足二里便是城镇。 脚步声逼近,韵贞也跟了过来,一同往外看去。 “就在这里歇上一夜,明早启程。”寺庙皆有供给香客住宿的厢房。 韵贞不同意:“我可不像你铁打的身子,没个几日歇不过来。况且山上阴湿,我不要住在这里。” 低头扯住衣领嗅了嗅,厌恶道:“这身衣裳穿了那么久,我要去镇上采买身干净的。” 卜子期冷哼一声。 见他没反应,韵贞索性敞开了说:“要是嫌我要求过分,你大可以把我丢下,死乞白赖的人可不是我。” 从没有人这样胡搅蛮缠对待过他,卜子期以为自己会震怒,奇怪的是除了无奈却气不起来。 “随你。”不再看她,卜子期率先往山路走去。 二人下山进了城镇,挑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日日服食药丸,韵贞早忘了食物的味道。正值午饭时分,闻见饭堂间酒菜香气,顿时感到饥肠辘辘。 凡间烟火卜子期早已不需要,不知为何也陪着她一起坐了下来,简单吃了几口。 餐间无话,饭毕两人各自进房休息。 卜子期主动要了两间客房韵贞也没感到多奇怪,更不会傻到去问。万端魔近来归元凝神的时候越来越少,多数时候都是清醒着的。也许是为了避嫌,卜子期再没有对她索取男女之事。她明白通常跟卜子期相处的时候万端魔都在,只是懒得出声而已。 睡了一会,精神略感好些,韵贞便去隔壁卜子期的卧房要了些银两用来采买服饰,颇有些有恃无恐的味道。 卜子期没跟她多说废话,爽快给了一锭银子,之后就自顾打坐了。 别说银子,就算金锭子夜明珠同样想变多少都行。 “女人真是麻烦。”韵贞走后,万端魔终于出了声,“这样惯着,若不是本座知道你心里有人,还真以为你爱上她了。” 男女□□它并不十分懂,只要卜子期能够掌握好分寸别误了大事便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从云头到寺庙那一幕它冷眼旁观,兴致缺缺。在它看来,韵贞就如同卜子期这名爪牙豢养的宠物,不值得记挂在心,所以通常有韵贞在的时候它不会说话。 爱上她?怎么可能?卜子期微怔。其实,他对自己执意带着她同行的举动也不解。 察觉到他心绪莫名不宁,万端魔道:“你若担心,跟着她便是。” “无妨,方圆百里没有神仙妖魔气息,谅她也兴不起风浪。” “恩。天界那些蠢材一时半会怕是找不到他,我许你三天时间让她修整。三日之后即刻动身,以免夜长梦多。”凡界三天在天界也没几个时辰,它倒是无所谓。 “是。”卜子期答道,犹豫了片刻小心问道:“魔神是否已相中合适的躯体?我们帮手寡单,若能移附到他处,属下便能□□出来更好为您效力。” 万端魔闻言沙哑大笑:“你是嫌我妨碍和她相处么?” 自从它元神法力恢复泰半后,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醒着的。而卜子期对它极其忌惮,近来全然杜绝了与韵贞的欢爱□□。 “属下不敢!”卜子期惶恐道。 “你既然知道本座能探知你的心意,以后休说谎言,”万端魔何等厉害,哪能不清楚他的想法!“你且放心,只要你忠心不二,本座自会考虑。只是……”话锋一转,它厉声道,“食色无妨,动情不宜。别怪本座没事先给你提醒,成大事者最忌讳有任何牵绊,若哪天你对她动了真情妨碍大事,本座定会亲手将她除去!” “谢魔神提点!属下定当谨记在心!” 第97章身孕 随意挑了身衣裳,韵贞从成衣铺里走出,混入人群中。行了一会,她来到一间医馆前,四下看了一遍确定没人跟着,便急走几步进了门。 采买衣物是假,这才是她真正目的所在。 胸闷恶心的症状近日不消反增,她基本确信卜子期给她服食的药丸有古怪。入凡界的机会不多,所以才趁机找个由头赶紧寻医看看。 只是寻常医馆能诊断出魔人的药物么?她没有把握。 听诊的是位年迈的大夫。 韵贞将症状口述了一遍。听完,他若有所思点点头:“姑娘请将手置于案几上,老夫为你把把脉。” 韵贞依言做了。 大夫细细把了会,微笑着收回手道:“恭喜姑娘,哦不,是恭喜夫人,你有喜了。你那些都是害喜症状啊!” 韵贞疑心听错了,见大夫神色肯定,摇摇头道:“这不可能,您一定弄错了。” 大夫见她不信,重新把了一次,之后笑道:“没错,是喜脉。老夫从医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而且,夫人的身孕已经两个月有余了。” 怎么可能呢? “恕老夫冒昧,夫人月信应该很久未来了罢?” 月信么?韵贞脑中混乱,这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也没有很在意这件事。似乎……真的很久没来了…… 可是怎么会?即便有月信,她也是万万不可能怀孕的啊!五炁之心,无魂无魄,生命绵长,却根本不可能诞出后代。 不对!一定是误诊了! 付了诊金,她换了几家医馆,仍是同样的答复。 浑浑噩噩走出最后那家医馆,心里慌乱莫名,之前的反 分卷阅读93 胃更甚。 支撑着快走几步,错开正街,她来到一条巷口。试着静心,终归难忍体内的不适感,“哇”的一口,呕了出来。 吐了半晌,胃里总算空了,脑中也随之空白一片。 两个月身孕……两个月…… 按照时间来算,正是被卜子期强行掠入山洞不久的时候…… 卜子期…… 为什么会是他?这个自己最为痛恨的十恶不赦之人! ——上天为何这般待她?究竟是哪里错了?! 拼力直起身子,她扶着砖墙,死死抠在墙缝间的手指泛白。力气再大,竟觉不出半点疼痛。 ——这个魔物的孩子……不能留! 她仰着头大口喘息,似乎不这样便透不过起来。主意虽定,手却不自觉的摸上依旧平坦的小腹,嘴角浮起苦笑。 孩子,不是娘狠心,你身上流淌着他肮脏的血液,生下来也注定不会幸福。与其成为早万人唾弃的孽种,不如早些投胎去个好人家罢…… 折回头再去最后那家医馆,说明意图,抓药的大惊失色:“夫人,万万不可啊!堕胎的事可是大罪恶,伤命是要下地狱的,这红花我真的不能卖给你!” 韵贞见他如此,不再为难,转身离去。 她自由在宫廷长大,熟读诗书,对药理也掌握一二。红花的药性极烈,剂量大了可致人滑胎,若剂量得当却是通经活血的圣物。 她便寻了几家之前没去过的医馆,分开购买了一些。再回到客栈,塞给厨子一点银两借用了灶间。趁厨子走开,将红花悉数倒入瓦罐煎熬。 待汤药煮成一碗,时辰已不早。看着天色,她低头再看了眼腹部,将如内心一般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一切完毕,上楼的时候,正遇上卜子期走出房门。 卜子期皱眉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韵贞冷道:“散心。你还怕我跑了?” 习惯了她的冷眼冷面,卜子期并不在意,又道:“跟我下楼去饭堂,晚餐时间到了。” “不饿,你自己吃罢。”她脚步未停。 擦肩而过的时刻,卜子期将她一把拽住:“别不识好歹,你当我真不敢把你怎么样?” “随你,”她定定看他:“从被你劫来的那一天起,生死我早已看开。” 不料卜子期轻笑几声,手腕力道大了几分,眼神阴鹜低头盯着她的眼:“我还没有玩够,自然舍不得将你怎样,不过对苏智可不好说了,一切只在我的心情。” “卑鄙!”韵贞恨极,但明白他所说不是假话。以卜子期体内万端魔现在的能力,即使苏智逃到天边,想得知他的踪迹易如反掌。而她对苏智的情意,卜子期早就看在眼里。 “担心他就放聪明点,在我玩腻你之前最好乖乖听话。”说完,卜子期放手,径自转身下楼。 韵贞再恨也是没有一点办法,只得尾随而去。 是夜。 除了起初的腹痛,喝下去的汤药并不见任何效果。再辗转一会,腹痛竟慢慢消失,仍是不见任何滑胎的迹象。 韵贞心道,难道是剂量不够? 一夜无眠。 第二日,韵贞借着散心的由头再次出门,卜子期仍未跟来。 此地甚大,城镇的医馆也是不少。韵贞便挑着几家没有去过的采买,剂量足有前一日几倍。 不做停歇,她立刻回到客栈,将汤药煎煮服下,等到日落却仍没动静。 直到这时她方才悟了——恐怕不是剂量的原因,而是跟这胎体有关。 她为五炁之体,卜子期是魔体,腹中胎儿定是不同于寻常凡胎,普通药物根本起不到作用。 就当她绞尽脑汁另想它法的时候,卜子期推门而入:“收拾一下,明日启程。” “你允我三日,这才两日不到……” “休说废话,明日一早便走。”万端魔原本就不是言而有信的,两日光景早就耗尽了它的耐心。 韵贞似乎存心要激怒他,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我不走,有本事你杀了我。” 她是故意的。 若他真的动手伤她,母体损伤必会影响胎儿。 这示威的举动却激怒了许久不出声的万端魔,它怪笑一声,阴测测道:“既是寻死,本座便了解了你,省得拖后腿。” 掌风呼啸而过,刀刃般由面门硬生生扭转而过,砍在韵贞颈侧,韵贞闷哼一声,身软倒地。 “恩?” “区区一个卑劣女子何须魔神亲自动手?”卜子期谄媚道,“这样便由不得她闹腾了,”再一翻手,微光闪过,韵贞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疤,从额角延续到唇边,看起来极为悚骇。“给点教训让她长长记性。” “你是在有心护着她么?” “属下不敢,不过她是五炁之心,留着她兴许对魔神大业日后有些用处。” “五炁之心在本座眼中也只是蝼蚁。本座暂且信你一回,怎么利用你自行安排。看管好,别让她扰了本座清净。” “是。” 身体□□控的感觉消失,卜子期明白万端魔火气下去不少,体内因它而生的杀气也淡化,恭敬道:“明日还需赶路,魔神早些休息。” 第98章万端魔的新替身 天云流转,一度经年。 缓缓落地,略显阴柔的美眸敛起一波微澜色,飞入鬓角的剑眉呈出几分英气。 长袖背拢于身后,帝俊环视周围枯色景象,了然这便是湘云州界内的临安县了。 前次造访此地时,一派翠柳清流,不若眼前冬季萧条瑟缩。 彼时……正是容渊初次变化堕神的那一日。 悉心片刻,帝俊仍未感知到有片刻神魔气息。 看来无论容渊此时变成何种身份,皆是敛去了气息,存心不让任何人发现——如果他真在这里的话。 自己的长相太过招摇,他变幻出一副普通样貌,开始在县城里行走。 没有任何线索可追寻,万千人海中寻人等同于大海捞针,心里再急也别无他法。 当初容渊下界有孜颜陪同,按照孜颜的**,此地是容渊与执念的倾池成亲、缘尽所在。心里总有种感觉,容渊必在这里。 鸟雀对神佛的感官比凡人敏锐。几只过路的乌鸦远远地围着他低声鸣叫,不敢亵渎近前。 心中一动,帝俊招手,一只乌鸦应命停上他肩头。 他闭目,口中喃喃。睁开眼,在乌鸦身上轻轻抚摸。 那只乌鸦一声长啼,振翅而去。 周围偶有路人看见这一幕的,还以为他是养鸟人,惊叹怪异的紧——这年头除了八哥、老鹰、金丝雀,竟然还有人养乌鸦! 他们肉眼凡胎自然没有看见,帝俊在抚摸羽毛的时候施了咒术。短短时间,他已将容渊相貌渡入乌鸦脑中。 一己之力勉强,借助外力可是个省时省力的好法子! 单鸟传百鸟,附近没有冬眠迁徙的鸟儿顷刻都变成了寻人的助手。一时间县城上空尽是鸟雀飞舞,在这寒冷的季节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于是人人仰头称奇。 只一炷香光阴,便有鸟雀前来邀功复命了 分卷阅读94 。 县城的边缘地带,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四合院,青瓦白墙,甚不起眼。 帝俊本想叩门,发现院门从外面落了锁。 里面没人? 帝俊疑心——难不成是鸟雀们搞错了?犹豫时却听闻里面有些许声响。 本就是不请自来的主,他也不客气,身形一动便翻身入内。 待到进去之后,胆大如他也被眼前着实吓了一跳。 空荡规整的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孤零零的一座坟立在当中。清绝孤岸的男子素白衣衫背对他蹲坐在墓碑前,乌发逶迤垂地拖出长长一片。 ——他,竟已经……?! 他犹在心悸,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走罢,这里不欢迎你。” 默了一瞬,帝俊对着那人背影道:“是我,容渊。” 容渊转头,漆黑的眸子古潭无波:“我心智还未全失,自然认得你。” 见他眸色,帝俊心内稍安——看来他还没有彻底堕落。 容渊将他的喜色尽收眼底,厌恶般将头又转回去,伸出衣袖一遍遍在墓碑上擦拭:“我不想在她面前动手,你走罢。” 帝俊有些尴尬,随着他的动作不由将视线停留在墓碑上。 墓碑是整块石料所制,眼下光滑异常不现原先的纹理,看得出被人累日抚触导致。 只是——那石碑上空空如也,竟是个无字碑? “你这是……”帝俊想问,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谅我需有这一身能力又能怎样?!她走了,我却只能给她立个无字碑。”容渊突然笑了,笑声听不出悲喜:“她生前我不能爱、不敢爱,她死后我连在墓碑上刻个身份都做不到。她那样恨我,早与我恩断情绝,我有何面目再将爱妻两字刻于碑上?”话语间说不出的落寞,竟比风中寒意还要冷上几分。 手指在石碑上流连反复,“甚至连名字我都不能刻。我知道你们在找我,它也在找我,我不怕以后自己会怎样,只是担心她啊……她连尸骨都没有,这是我用她赠我的香囊做的坟冢,若这坟冢都被人利用、毁坏,没了最后的念想,也许我会真的疯了……” 帝俊沉默看他。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不知是压抑还是心死如灰。或者,两者皆有罢。 “她生前喜爱安静,我好不容易才在这闹市中寻得清谧之所,不想被人打扰。告诉他们,以后都别再来了。” “所以你就日夜守在这里,连门也不出?”难怪外面上了锁。可就算他可以不吃不喝,这样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终归是忍不住,帝俊道:“跟我走吧,很快它就要寻来了。” “即便如此又有何惧?”容渊垂眼,脸色也是淡淡的:“我一直在等它。” “容渊,你这又是何苦?”帝俊满脸不苟同,“它修养多日又寻得卜子期肉身相佐,法力早已今非昔比。即便你存心想要牺牲自己,跟他对峙起来又有几分胜算?况且,若无十足的把握,你道它为何寻你而来?难不成特地为了除掉你,还是你认为它只是想苦口婆心说服你助它一统霸业?” 见容渊依旧不为所动,帝俊索性将话挑明了:“我不是弗兹,自认做不到如他那般惜怜维护同伴性命。不错,我是担心你,但更担心你被它所用。若真有一日你与它连手,后果是什么你应该十分清楚。你只道自己半体堕神无求无惧,凭着对倾池生前所念定会与它为敌,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它手上有足够的筹码让你悉心归降,那时你该如何自处?难道你真想助纣为虐,与我们拔刀相向?” 一席话终于让容渊有了反应。 他猛然起身,如水的长发倾泻而下绵延至地,疏狂的眼睛带着隐约的紫光。他往前逼近,帝俊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得心悸后退几步。 “我没有耐心听你废话。五界尊位、苍生福祉根本不在我眼中,你也大可不必拐弯抹角。直接告诉我,你所说的筹码到底是什么?” “我……”帝俊突然有些迟疑。倾池与容渊一个冷漠抗拒,一个癫狂不羁,此时让他们相见,只怕是一条不归路。 “虚张声势么?”容渊阴冷一笑,长臂舒展,陡然间清明天空红云满布,雷声隆隆。 是天火!帝俊大惊失色。容渊竟引出了天火! “是如实相告,还是让这里的凡人陪葬,你自己选择。” “你疯了!”帝俊终于相信,眼前的容渊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万端魔的筹码便是倾池!她已经复活,现如今就在冥界之中!”帝俊大声喝道。 虽然心里隐约猜测到,这个消息仍不啻于一记惊雷,在他脑中震荡。 只是……怎么可能? 他亲手了结了她,怀中的躯体温暖渐退的感觉真切清晰得一如昨日。这么多年,他寻不见她半丝踪迹,探不到一点气息。曾经,他疑心她只是自己的幻觉,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眼中焦距凝聚,紫光妖冶邪魅,帝俊根本没看清容渊的动作,喉头已被死死扼住。 异长的墨发飞扬,容渊的嘴角扯开一丝弧度,透出的冷意却比此时的寒冬更甚。 “你诓我?”容渊在他耳畔轻语,冰冻般的声音让他不由畏惧。“何时开始,你竟也使这样低劣的法子了?” “……我……没……”帝俊挣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没有骗你。”平地生风,尘土灰飞间一人出现,身绕玄黑气。 万端魔? 容渊冷眼淡扫面前突然出现的人,虽是卜子期的皮囊,仍一眼能分辨出肉身下浓郁的魔气和戾气。 万端魔随意看了看天象,道:“轻而易举便召出天火,看来你已有七成堕神之体。”语气竟相当满意。 “这么久才找来,我真是高估你了。”容渊放手,帝俊踉跄拽他袖口,疾声道:“快跟我走!” 不能和万端魔硬碰硬,必须立刻带容渊离开这里! 万端魔饶有兴味打量了帝俊一眼:“想坏我好事?枉费本座方才替你正身。” “无耻魔物!”帝俊愠怒,“倾池所在众神皆知,你还想以此要挟容渊?” 说话间,他双手结印,一道微蓝屏障将万端魔与他二人隔开。 这魔物不知如今何等造诣,若要出手,只能先用结界抵挡一二再寻争取先机为妙。 万端魔倒是很镇定,朝容渊道:“本座向来行事磊落,此番前来只想做个交易,并非与你为难。本座能够达成你所愿让那女子重回你身边,作为交换,你今后需听我差遣。” 容渊沉默不语,恢复清明的墨瞳无波无澜,瞧不出心中所想。 帝俊冷笑:“我已告知他倾池下落,你凭什么笃定他会助你?” “呵呵!”万端魔笑容古怪,道:“容渊,本座知道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活着如何?见了面又如何?她不接受你一切都是枉然。只要你愿意,本座可与你连手使得时光回流,让一切重回到你和她最初相识的时候。” 时光倒流?!此等手段逆天,饶是神力亦是难为。可若有万端魔和堕神协力 分卷阅读95 连手……帝俊不确定了。 身边容渊忽然开口:“记住你今日的承诺。” 单手用力挥出,结界碎裂。 容渊迈前一步,道:“走罢。” 他这是……? 帝俊焦急万分,脱口而出:“它在利用你,你不能跟它去!” 容渊没有回答他。 哪怕有一丝的可能,被利用又有何妨呢? 就算是假的,无非是再失望一次。总好过现在,活着跟死了没有什么两样。 万端魔脚步迟迟未动,独眼打量着帝俊,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容渊皱眉,有些不耐烦。 还没出声催促,就见它灰袍一闪,一股黑气从身体里分离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向毫不设防的帝俊。 待帝俊反应过来,为时已晚。他尽管使出全身气力竟也阻止不了几分,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黑气在自己身体四周缠绕、嘶叫,一点点的侵蚀,直至完全钻进体内。 容渊看着这一幕,原本端出的手掌不知为何慢慢收回,掌间呼之欲出的光束也逐渐黯淡下来。 最后映在他眼中的,是帝俊眸中凝固的绝望。 除了她,没有什么是他在乎的了,他对自己说,一个堕神,怎么会有同族情谊呢? ——心里,竟然还会有一丝不安。 真是可笑。 “这副躯体甚为好用。”得了新肉身的万端魔甩甩胳膊,又扭了几下脖子,似乎在适应。 “神体你也敢用,真是胆大妄为。”容渊一贯的冰冷口吻。 “帝俊”俊美的面容上泛出奇异的笑:“一念成神,一念成魔,神魔本就一体。休说本座,你自己不也是。”声音倒还是万端魔万年不变的沙哑可怖。 容渊眼神凌冽,道:“你以后少开口。” 万端魔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属下谢魔神大恩!”终于从万端魔控制中解脱出肉身的卜子期跪伏在地叩头。 “恩,起来罢,跟本座去冥界。” “是!” 第99章下冥界 和魔界的丰都魔域不同,冥界没有特定的入口。凡间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遁入。之后便是殊途同归,从阴阳路到达幽冥司之门。入了这个门,便是冥界了。 几人抵达幽冥司巍峨门楼外,此地并无小鬼把门。但凡到了这里的,不是死魂,便是法力高深的四界之人,若真有有心人硬闯的话,即便安放几个小鬼也是徒劳。阎王深谙此道理,也就省去了这些虚势。 前襟内的石块蠢蠢欲动,卜子期连连皱眉。 他不想韵贞再生事端,为了避免麻烦便将她变作一枚青石随身带着。不过看来韵贞毫不领情,一直很不消停。 化作对象目不能视、口不能语,全身像被捆绑着自然是不舒服的,卜子期知道。他突然忆起韵贞苍白的脸,之前一直以为是她对御风不适的缘故,现在有些疑心她是真的病了。 只是五炁之心是否会生病他也不知道。 思量一瞬,他终是将那枚青石取出,只手抚过,微风飘闪,韵贞幻化回了人形悄然落地。 韵贞沉闷着脸不说话,喘了几声,气色瞧上去不是很好。卜子期原本想问,对上万端魔的眼便没有开口。 万端魔倒是没发难。正如卜子期所说,留着五炁之心或许会有用处。至于五炁之心是什么形态,它并不感兴趣。 它转过头,抬眼瞧着青黑门头上“幽冥司“三个血红大字,笑得意味深长:“本座沉睡的时候还没有此地,如今的八荒倒丰富了许多。容渊,你有多久未曾来过这里了?” 容渊沉着脸,没有回答。 从离开临安县那一刻,他便没有和他们交谈过半句。 韵贞闻言禁不住朝容渊望了一眼——这个男人奇长的青丝及地、神态阴郁不若当初,可她仍记得他。他们曾在魔界有过一面之缘。 正因为他,她才知道自己并不是苏智口中的“倾池”,才知道那段最开心的时光自己只是替代品而已。 尽管眼前这名女子面上多了道可怖的伤疤,容渊自然也是记得她的。只是…… 旁人如何皆与他无关,心内的讶异转为一贯的漠然。 他不动声色越过韵贞等人,举步前行。 幽冥司内,便是长长的忘川。 无需摆渡,几人向着冥界深处御风而去。 一切平静得可怕,不见任何阻拦。卜子期隐忧不止——就算天界神仙自知不是万端魔敌手,明知他们会来,怎么可能完全不设防? 更为诡异的是,从他们一行人进入冥界,别说鬼差,就连死魂也不见半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未多时,几人已至阎罗大殿。环视左右,殿中空空如外端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卜子期有些急躁,疾步走出阎罗殿,足间轻踏,一跃而起飞身到高处凝神观察。 阴暗光线下的冥界天空广阔开敞,望乡台、无妄海……但凡他视线所及处,均可见疏密不等球状光晕,泛出微微蓝光。那些淡蓝球体清透无暇,密密麻麻延伸到他看不见的远方。 卜子期心内猝然一凛——原来……竟是这般! 匍一落地,他立刻来到万端魔身前禀报:“魔神,整个冥界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结界!” “看来天界那帮废物早有防备,”万端魔怪笑一声,“只是这等拙劣的法子却能看出他们已是黔驴技穷。” 言语间虽是轻慢狂傲,它心中却是又气又有些无奈。 它法术高明,五界六道之内探寻神仙人魔妖鬼不是难事,但靠的全是气息。而结界可将诸般气息笼罩其中,如果结界布施得大些,将房屋树木等构筑物包裹起来,藏身在里面的事物便难寻其踪了。换句话说,一个完好的结界,即便强大如它也只能看到肉眼所见的东西,与凡人无异。若想寻得藏在里面的物什,必须将结界打破方可。 对于它这等造诣的来说,打破一个结界简单,就算结界大到能笼罩住整个冥界,对它而言也是抬手间的事。难的是,眼下结界多如牛毛,照此没有目标的情况,若是一一盲目对付不知得到何时才能清除完全,何况这样连续的破结施法会将它法力慢慢蚕食,难保它精力殚竭之时,藏在暗处的敌人会跳出来杀它个出其不意。 天界那帮废物,定是打着这个主意。 万端魔心中冷笑之余,生平第一次感到懊恼——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法术再高深,毕竟帮手太少,身边的容渊又心思未定,自然算不得盟友。而天君小儿仗着天界冥界人多势众,这些结界的布施根本花费不了太多时间精力。此等人海战术,委实让它有些困顿。 因着卜子期的一席话,容渊亦飞身观察。片刻后,他缓缓落地,面容十分平静:“所有死魂生灵无一遗漏,皆在结界保护中。不过,此法并非无懈可击。” 万端魔道:“怎么说?” “对凡界的黄泉路已然关闭,”容渊长身而立,肃穆清雅:“你认为,他们能坚持多久?” 说这话时,他口吻一如从前 分卷阅读96 的淡然,不曾看向万端魔一眼。 韵贞闻言,心绪复杂,不禁深深望向身边这位昔日神祗。他的话语从容,形容举止仍若出尘天人,谁能想到此时竟与十恶不赦的魔物沆瀣一气! 万端魔却大笑起来:“所言极是!” 天界蠢材自诩五界之尊,自是抛不开一些所谓的天道责任。为了守护凡界和冥界,他们设结界、断黄泉,以为这样便能确保冥界鬼物安然、凡界新魂无恙。只是,凡界命定将死之人不死势必造成轮回大乱、阴气积累,这对凡界而言又何尝不是灾难! 虚耗下去就算它沉得住气,只怕天界人也会首先自乱了阵脚。 话虽如此,万端魔等也不闲着,第一站便去了阎罗府邸。 万端魔从未来过冥界,它横行的那会儿,还没有冥界。 卜子期在前引路,几个飞身便到了。 韵贞被挟在卜子期怀着随他而行,头晕眼花难受得紧,一时没忍住,呕出一口秽物。 卜子期对自己突如其来的不安有些恼火,臂膀间的力气松了松,咬牙低骂:“没用的东西!” 究竟骂的是怀中之人还是自己,连他自己都不知晓。 韵贞低喘一口气,然后冷笑:“有本事你杀了我。” 已经分不清这是第几次挑衅了,卜子期道:“别给我恃宠而骄!” 心下一狠,他将她往外一推,迎面给了她一巴掌。 明明只用了三分力,她却踉跄几步,扑倒在地。她抬头,青丝凌乱,唇畔带血,瞪视他的目光倔强中含着几丝凄惶。 卜子期心内焦灼,不再管她,跟随万端魔、容渊踏入阎罗府。 韵贞将视线收回,右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卸下伪装的面容上神色惊恐。 ——方才倒地那一刻,她竟感觉到了胎动!那感觉十分强烈,她绝不可能搞错! 可是明明,她的身孕才只有两个月啊! 按照常理,怀胎九月余才会诞下婴孩,而胎动若非四五个月不可察。是故自打得知有孕这几日,她虽偶尔感觉腹中微动,却并未往胎动一事上想。 汤药不能滑胎、两个月便有了胎动,难道这都是因为她怀的是魔胎的缘故? 不自觉看向肚子,她惊悚得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还平坦的小腹,隐约涨大了些许。只是不仔细看难以察觉罢了。 抬头,不经意瞥见远处卜子期灰色衣袍的背影,她突然有些明白,这一切或许跟卜子期的真身有关。 之前她在魔界待了些时日,见过有孕的魔界女子,对魔界中人的一些事情也有所耳闻。彼时有魔族前来觐见,其间有名显赫贵族携着大腹便便的妻子。正事商谈完,苏智随意问候那贵族之妻何时生产。那人便道,吾妻怀胎两载有余,已近分娩之期。 她在一旁听得蹊跷,事后便问苏智。苏智笑道魔界人来路种族不一,怀胎时日自然也不同。天生的魔族怀胎三年,凡人升仙后堕入魔道的怀胎也是三年,如果是妖身成魔的,就得看它是什么妖了。比方说那对魔界贵族夫妇,夫君为天生的魔族,妻子却是狐妖,怀的胎儿便是三年与两个月之间了。 韵贞心道,卜子期为猫妖,自己不在五界内,妊娠期难以推测。只是照目前来看,应该不会很久。 她,到底该怎么办? 不多时,韵贞便看见几人从里面走出。 不用问,从卜子期的脸色就能知道,此行一无所获。 果然,万端魔冷哼道:“无胆鼠辈,以为藏匿起来便相安无事了么?”原本也没指望阎罗会老实待在府中,等着被逼问倾池的具体所在。 之后从容对卜子期下令道:“寻个好处所,本座要在这安顿一段时日。” 冥界再大也有个尽头,即便是为了保存实力一天一点去发掘总能找得到想找的人。哪怕耗费数载,对于远古年月便存生的它来说也只是沧海一粟。相对而言,着急的应该是身边的这位堕神和天界那些废物罢? 容渊倒也没有什么表示,依旧很平静的形容,似是认同。他从万端魔身边走过,淡淡扫了一眼韵贞的腹部,径自飞身而去。 那一眼若有似无的眼神令韵贞惴惴——他,难道发现了什么? 第1oo章孽镜地狱 冥界最高的一处山顶,峭壁之缘,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眼神微冷。 脚下的泥土暗红,彰显这里曾殒命了世间最后一位女神。自她羽化后,那树鲜明多姿的梨花便随着主人法力尽散而消失,如今放眼整个山顶,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所木屋。 诸息神渊,归于净土。 男子唇角擒着一抹不屑。 这旷古万世、五界八荒,哪里会有净土?妖魔野心,神佛亦是皆存私欲,所谓的大爱不过是标榜自身与众生不同罢了。云泥皆丑陋,只有全部消亡之日才是日月澄明之时。 洛英,你一心为善,悠远岁月中所有的牵挂都情系那一人。若你知道那名凡人从一开始就已经知晓你神的身份,只是忌惮鸿钧的威逼才不敢亲近与你,会不会也觉得自己为了这样懦弱没用的男人而死十分可笑? 他迎着悬崖,款款而行,脚步止于峭壁边缘。 向前一步,便是深渊。 唇角的不屑愈发深沉——鸿钧,这个深爱你的男人,这位天地共生的神,他何尝不是让你步入绝境的凶手? 天君、拂兹、句芒、帝俊,就连同我在内,对此事又是谁人不知晓? 呵!这就是你的同伴,这就是所谓的神…… 他视线投向脚下的万丈黑暗,眼中漆黑如渊深不可测。 神且如此,何况妖魔! 如果这就是生灵本性,如果这就是天道,当初宗神盘古又为何耗尽心力造出这世间万物! 罪恶的还活着,却要最良善的被炼化,这样的污浊天道还有何存在的必要! 阴风阵阵,崖边男子及地的黑发妖冶,迎风飞舞,眸中只余下一片刺骨的冷寂。 滚滚炎河上,血红岩浆奔流在晦暗光线中尤为耀眼。 苏智长袖中的右手探出,虽隔着结界,犹能感觉到浆体的炙热和躁动。结界外无一活物,连死魂和鬼差也早被疏散干净,但他仍能猜想到生前作恶之人被打入此地心境的绝望和煎熬。 众生平等。仙魔妖物逆道而亡,凡人死后亦有判罚。繁华三千不过过眼烟云,又有什么好执着的呢? 他苦笑,不曾想自己叱咤魔界数万年,也有幡醒顿悟的一天。 收回手,他转身进入结界笼罩的石室。 石室依山而建,一面背山,一面临炎河水。 山体本身并不高,在这里却是唯一的一座,其顶端也是与上层的铁树地狱交接的唯一通道。 石室还算宽阔,顺着通道走进数十步便是厅堂。 厅堂内气氛如方才一般僵持冷肃,与相隔几丈的外界大相径庭。 句芒瞅他一眼,眼底的厌恶毫不掩饰,不过也只这么一眼,便继续生着他的闷气来。 苏智位居合虚魔君时没少与天界交恶,虽现下情势所 分卷阅读97 逼共处一室,句芒仍对他颇多猜忌和不满。 苏智很有自知之明,也不多逗留,径直往后方的寝室走去。 句芒终归是沉不住气的性子,便又冲一旁的拂兹吼道:“天君让你我二人来此,难道除了设下结界,就只能窝在这里干等?!” “那你说还能如何?”拂兹低头细细看着冥界地图,心里暗暗掐算时辰,一边分心答道。 干等只是死路一条,况且冥界正常秩序已乱,将死的凡人不能入黄泉转世,不久便会连带凡界阴阳失调。而凡界关乎五界调和,一旦覆灭,后果难以想象。 唯一的赌注,只在那人身上。 她若愿意相助,容渊倒戈归本不是没可能。 “她比我还死脑筋,谁能说得通?整个冥界眼看就难保了,现如今还搭上帝俊出去,你就不急?!”句芒说完,又不禁骂了句:“五炁之心,我看是石头做的还差不多!” 方才有天将冒死打探到的消息传递过来,万端魔一行人已到冥界,同行的除了执明神君和一女子,帝俊竟然也在其间! 虽不明就里,他也能猜出帝俊必是遭遇了胁迫或是别的什么。 拂兹闻言,将视线从地图转开,凝神看向厅堂正中硕大的青铜镜,不发一言。 他们此时身处的孽镜地狱便是名由这面青铜镜而来。 凡人在阳间犯了罪,即便瞒天过海,能够在阎罗殿判罚之时侥幸逃脱惩罚,一旦被打到此处,照孽镜而显罪状,一览无余,等待他的将是更可怕的严惩。 天有天道,人有人法。他笃信业障恶念自有劫难清渡,却未想过有一朝会反过来被万恶之首困缚在此。 虽然位处冥界下部的十八层地狱,万端魔找来也是迟早的事。整个冥界乃至天地五界,又有哪里才是安全的? 幽幽的叹气声响起,句芒一怔,而后骂道:“阎罗小儿你给老子消停点!除了娘们儿似的唉声叹气你还会什么!” 阎罗被他吓了一跳,叹气尾音收得急被口水呛着了,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 除了咋呼您老又会干什么?——阎罗暗自腹诽,却没敢说出声。 开玩笑,他可不想壮志未酬先被自己人弄死。 打这二位神祗大爷来了后,他便跟着隐匿到此,并听从吩咐将孽镜地狱的执掌使乌竟都、崔珏等人一并带了来。 他不傻,自然明白带那些人来的缘由。 说是保护他们的安全,不如说是囚禁监管更恰当。卜子期安插的奸细一日没有揪出,这两人都逃不开干系。 歹人已近,是非善恶即将见分晓。 小巧的房间采不了光,原本黑暗一片,一盏烛火给漆黑颜色增添出一抹微微光泽。 这便是石室后方若干个寝室的其中一间。 苏智踏入房间,鼻端是熟悉的香气,寡淡飘忽。 倾池背对他坐在桌前,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听闻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不需回头,她已知道来人是谁。 她没有说话。 从那天起,她便甚少与他交谈。 苏智知道,她在怨他。 将她推向容渊,心里不是不痛,可若非如此,他还能怎样?她怜惜他为了她失了尊崇身份剩下时日只几十载,心疼他委身冥界甘居人下不拥繁华。她想补偿他,他理解、感绪:“你还是不改心意么?” 苏智淡笑,没有正面响应:“我近日常在想,如果一直待在这里,也好。” 尽管离别将近、前途凶险,最少此刻你还在我身旁。 哪怕多一刻也好。 明明离得那样近,苏智的笑容却有瞬间的模糊,似乎……重迭上别样的影子。 倾池有些恍惚,近日来时常如此,许是精神不济导致的罢?她想。 “孽镜地狱素来干燥炎热,喝口水润一润。”苏智将杯盏放在她手上。 倾池不似死魂,她现今是个有实体的,的确感觉嗓子有点干渴。 不疑有他,倾池接过,缓缓饮尽。 看她喝完,苏智佯装无事起身,走到墙角书案旁随手拿起一册翻阅。 此时离倾池已有些距离,他仍察觉出异香逐渐浓郁。 手中一紧,书册被捏得发皱,他强忍着才没有转过身去。 “苏智,”倾池小声道,“我怎地突然有些头晕……” 他闭上眼继续忍耐。 “近来总是这样,身上的气味也不对劲了,”她微微喘息,“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这才回转过脸踱了过来,笑容依旧温和:“可能是休息不好的缘故罢,你别多想,我扶你上床歇息。” 她由他搀着往床榻走去,自嘲地笑了笑:“说来也是,我原本就已是死了的,是我多虑了。” 躺下后,他细心将被子掖好,柔声道:“你先睡会,我就在外面。” 倾池轻轻点头,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抖动几下便陷入沉睡。 幽斓霞彩在她身体上忽明忽暗。 “睡着了?” “恩。” 拂兹从房外走进,站在床前,一道金光而过,元神飞入倾池体内。 只眨眼的工夫,拂兹如释重负舒了口气,元神已然归体。 “跟前几次探得的一样,她梦中之人正是容渊。”拂兹道。 苏智颔首,思索了一下:“她对他仍然抗拒,醒来若记起梦中景象定会困扰。” “无妨,我自会施法让她忘记梦境,”说完,拂兹顿了顿,郑重朝他说了句:“多谢。” 苏智摇头:“为何谢我?我不是帮你,只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恰好跟你想要的结果相同而已。” 此次入冥界见到倾池的第一眼起,拂兹便基本确认她应是地造神祗无疑。 不同寻常的异香和偶然可见的霞彩,俱与远古神籍里的描述一致。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容渊之前找寻不到她了。那香气其实等同于屏障,倾池的精气被屏蔽在内,凝聚形成的实体越久,这道屏障便越牢固,这或许也是一种地造神体的自我保护方式。 虽然不清楚得了魂魄实体的前世五炁之体为何阴差阳错成了地造神祗,也不清楚她觉醒的契机,拂兹还是竭力做了一番尝试。 他们没有退路,唯一的希望只在她这里。 于是拂 分卷阅读98 兹对倾池施了润灵之法,在她意识混沌中发现她心系容渊,今日也是如此。 所幸是他。 接下来便是怎样让她将这份情愫从压抑中解脱,令心意扭转回来。只有这样,容渊才不至于一错再错,变为完全的堕神。只要容渊愿意回头帮衬天界,对付万端魔不是没有可能。 随着万端魔的到来,他明白可用的时间不多了,深思熟虑后决定采纳苏智的建议——极乐之忧。 这种冥界所出的药物,拂兹原本是很不屑的。可除非这样也无计可施了。 他只希望,极乐之忧的效力能够在万端魔找到这里之前将倾池心底对容渊的感情彻底绪波动香气浓郁时,周围人均有被困缚之感,何以现下再无?” 拂兹敛眉:“但凡凡人修仙初得道行,往往对乍得的力量无法驾驭得当,时间久了道行加深便能使用自如了。倾池亦是如此。不同的是,地造神祗的一部分能力来自神体,而非意识。换而言之,她虽然对自己的身份能力毫不知情,身体却是知晓的,能力的散发全靠本能。她潜意识里抗拒谁、亲近谁,这些情绪会一点一点的主动传递给身体,最初时神体散发的能力辨识不出敌我,久了便会自动改观。当然,更大一部分的能力还是源于她的意识,等她觉醒,方可操控。只可惜觉醒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契机,我尚未得知。” 觉醒的契机…… 苏智静默的眸子中有种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却不再言语。 前面几步便是厅堂了,拂兹朝那个方向扫了眼,低声道:“句芒只知道倾池的地造神祗身份,其他的……暂且别告诉他。” 这位同伴的臭脾气和肚里藏不住隔夜话的性子,他可是被荼毒了十多万年。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让这货的口无遮拦坏了事。 不过嘛……这货也不是全无用处,除了法力高深的长处,脏活累活还是可以使唤他做一做的…… 苏智笑了笑,应道:“恩。” 第1o1章崔珏出逃 事实证明,句芒竟然连脏活累活这些不用动脑的事情也不一定能做好。 拂兹、苏智刚回到厅堂不久,两个鬼差气喘吁吁过来汇报:“小的无能,左判官不见了!” 句芒闻言,胡子一翘,一把拎过最近的那名鬼差:“啥意思?什么叫不见了!” 那倒霉的鬼差被他吃人的模样当场吓尿了:“小的谨遵真神吩咐一直守在左判官门外,可他突然说石床太过冷硬让青叉取床被褥,青叉走后,小的见他没别的吩咐,刚回头,便被背后的重击打晕了。醒来……左判官就不见了……” 青叉自然便是另一名鬼差。 拂兹给气得,饶是平时修养再好也不禁朝句芒怒了:“区区一个崔珏手无缚鸡之力,竟然能从眼皮子底下溜走,这就是你所谓的固若金汤?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敢情你一介真神活了那么多年整日都在斗蛐蛐儿玩么!” 句芒黑着脸,忍着不跟他发作,一边恨恨踹了鬼差几脚:“还不快去给我找!” 两只鬼差连滚带爬跑了。 要在平时,照句芒火爆脾气绝计不会忍耐拂兹这样数落的。但他理亏啊!看守崔珏、乌竟都的活儿可是他一手安排的,本想着起码凡人一般无用的崔珏半点法术没有,派两个小鬼都算抬举了,没想到竟然低估了他的本事。 拂兹到底是个理智的,发作后头脑冷静下来:“至少证明了当初推测没错,崔珏便是私通卜子期之人,只是他会去哪呢?” 看管崔珏、乌竟都的处所就在石室中的后方寝室,崔珏没有法力,破不了结界,他要怎么逃出去? 阎罗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石室里有条通往山顶的密道……” 这下不光句芒,拂兹也想骂娘了。 密道石门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崔珏身为整个冥界的判官,打开这个石门很容易。追到山顶,高耸直逼上层地狱的巨大铁树上锈迹斑斑,枝桠上的脚印清晰可见。 拂兹抬手禁止一票正欲往上爬的众小鬼:“别追了。” 恐怕为时已晚,算算时辰崔珏应该已经跟万端魔汇合了。 他回头,却见阎罗从密道中冒出个头:“真神,劳驾快去看一看倾池姑娘,她似乎有些……不对劲……” 万端魔就这样大咧咧的在冥界住了下来。 或许是有恃无恐,它并没有多费心力寻人。卜子期原本打算将一行人安顿在阎罗府邸,它没干,在冥界集镇随意挑了个顺眼的宅子落了脚。 集镇房屋众多,人口密集,鬼畜精魂们来不及疏散,俱都罩在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结界中。这可对了万端魔的胃口,心血来潮便破了几个。 出乎意料的是,结界内除了鬼魂,竟然还有几个天兵夹杂其中。这自然是天界刻意安插的兵力,以资抵挡万端魔。不过在万端魔这样的修为看来无异于以卵击石,屠杀他们毫不费力,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不急于杀戮,使个诀将他们定身,然后——吸食脑浆。 天界人的脑浆滋味甘美,对它的修为可是大有裨益。 无论何种形体,韵贞与万端魔相处日子也不算太短,知道它乃大恶却没有太多感受。直到亲眼见到它毫不避讳地以这样恶心残忍的手段将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变为枯槁,她方才真切体会到万端魔是何种可怕的所在。 她仍是五炁之身,看不得这些,强忍着呕吐想冲上前去制止却被卜子期一把抱住。 她想大叫,嘴巴被卜子期紧紧捂住:“你嫌命太长活腻了么?” 她不住摇头,眼睁睁看着又一个天界人活生生在面前被残害至死,悲愤得无以复加。 见她脸涨得通红,卜子期稍微松手,一不留神,被她狠狠咬上一口,瞬间血流不止。 卜子期吃痛,复又将她嘴巴捂严实了些,拖到了万端魔视线所不及的地方。 韵贞呼吸平静些许,道:“难道你让我就这样看着它残杀无辜的人吗?” “做大事流血死人本就是常态,”卜子期冷哼一声转过头,“妇人之仁!” 看着他的侧脸,韵贞突然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复杂得讲不出所以然。 他对她其实是有些真感情的,她能看得出来,无论是希灵的替身还是别的,他对她一直还算不错。 怀孕后,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态也渐渐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对他依然愤恨,但恨意却不如当初强烈。 “它嗜血残暴,即便你助它得了天下,以后也未必过得舒心。如果,我是说如果,某一天你要是心里有了别的更重要的东西,能不能放下这些前仇,别再管这些纷扰?” 卜子期大笑:“我一无所有,复仇才是要务,还能有什么东西比当下更要紧?” 韵贞看 分卷阅读99 他满面猖狂,心中有些悲凉,却不再言语。 对于万端魔这般作为,容渊未置一词。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那日离开阎罗殿,不多时他便回来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韵贞等人发现,归来后的容渊脸上冰霜更重,容貌也有了很大的不同。除了一头诡魅乌发拖延至地,眼瞳里隐约可见紫色光芒妖冶闪烁。 偶尔万端魔或卜子期与他说话,他连交谈的意思也没有,沉默得非常干脆,神情极为倨傲。 不过万端魔对他这副改变似乎很是宽怀,连怪笑声都爽朗明媚许多。 卜子期曾在人后告诫韵贞:“你今后对他能避则避,千万别惹恼了他。” 韵贞知道,容渊堕神之体渐趋完整。 按照卜子期所描述的地址,容渊只身走进倾池之前所在的地方——黑无常范无救的宅院。 那所不大的院子空无一人,连结界也不曾设下。 屋内屋外干净整洁,看得出这里之前一直被人悉心打理着。 ——原来,她一直生活在这个地方么? 心里突然有些憎恨,为什么连区区无常范无救那样萍水相逢的人都可以整日被她照料,而自己就得终日忍受思念的煎熬? 紫光在眼里弥漫,他像是怕吓着了谁一般,垂首合眼,稍稍平复心神,待眼中杀气消散,这才小心举步迈入左侧厢房。 他屏住呼吸,环视一圈——这里,便是卜子期所说“她的房间”了。 卧房并不大,只简单陈设着桌椅、衣橱和一张床榻等几样物件。床幔、被褥,俱是她惯爱的浅色。 冥界常有阴风。屋主人离开时,窗户并没有关。一阵风吹过,木质窗扇被带得咿呀作响。 他突然想起,当年她与他离开小镇曾留宿在一户郭姓人家。 那个夜晚,夜凉如水,窗外残月如钩,她半夜被冻醒,却担心他受冻,于是蹑手蹑脚抱了床被子给他。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轻声了,却没料到他根本无需睡眠,她笨拙的动作早已落在他的眼中。 “抱歉将你吵醒了。山中夜凉,我怕你受寒,所以” “我是男子,身体自是比姑娘健壮。不用操心我。我只担心你原本就身体孱弱,受不得冻。” 她不自觉的咬唇,一张俏脸带着满满的委屈和赌气。 虽隔千年,她那时的神态犹在眼前。 久违的笑意展现,心底也随之柔软起来。 快步走到窗前,他探出身体,正准备关窗,眼角瞥见窗下方案几上一方白色。 是一张纸,上面书写着有字。 那字迹笨拙而熟悉,跟当年赠与的锦带上书写的字体无异。 仅仅一行——“情念成灰,不如不见。” 不如不见? 他停留在脸上的温柔一僵,像是看到什么值得玩味的东西突然勾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笑了许久,笑得面颊酸痛。 我找了你那么久,久到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久到疑心你的存在是否只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事到如今,你却只跟我说不如不见? 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 在分离多年,在彼此经历那么多后,在你我只有咫尺之遥的今天? 只是……抱歉,这次不能如你所愿。 第1o2章地造神祗的觉醒 “她这是怎么了?”苏智望着怀中倾池,忧心忡忡道。 弗兹附身看了看,失去意识的倾池脸色苍白中泛着微青,气息消匿无息得如同死人。 他用指尖探向她的脉象,感受到一股澎湃气流在她体内翻滚流窜,似乎要从肉体中挣脱般。 石室中明明平静无风,而她身上散发着的异香却不断变幻着,时而浓郁时而浅淡。 弗兹收手,眉头紧皱:“神力逐渐强大已趋于成型,她的身体遭到反噬根本承受不了。若再不觉醒,恐怕谁也救不了她。” 莫非天意如此? 万恶之首已然逼近,与它同来的容渊如今大抵可以确定是敌非友。远古神祗只剩寥寥几人,饶是天界人多,真正对起手来胜算微乎其微。唯一的希望倾池此刻又是这幅模样,难道注定天下生灵难逃此劫? 想到这层,平素冷静的弗兹心焦万分,再也安宁不下来了。 沉浸在悲痛情绪中的他这时听见了身边传来淡淡的一句话:“我有办法可助她觉醒。” 弗兹闻言,猛然转头看向苏智:“你这是何意?” 苏智眼神自始至终没有从怀中人脸上移开半分,笑得无奈:“我虽只是神兽,究其本源却也同你们一般为天地所化,是以那些远古秘辛也知晓一些。她之所以成为地造神祗除了五炁之体和自愿被炼化成就天道大义,还有一个缘故便是得了本不应属于她的魂魄。当初我抽取些许精气竟机缘巧合因着失却之阵生出太虚之力生造出了魂魄确实没料想到,不过却也因此确定了她未曾觉醒便是由于精气不全导致。” 他抚手,轻轻为她理顺发丝,眼光柔和宁静:“所以,想唤她觉醒并不难,只需将我所有精气尽数渡与她即可。” “你可知失了精气你会怎样?”弗兹提醒道。 “魂魄尽散,此后无我。”苏智的口气依旧很淡,似乎说着跟自己漠不相干的事情。 弗兹心头微微一动。 ——他果然是知晓的。 他已是肉体凡胎,单纯的身死并不能完全提取所有精气,魂魄会携带着少许转世轮回。若想成事,只有连同魂魄一并消除方可。 他竟是为了她,连转世都放弃了么? 只是 “若用术法,精气难免损伤。” 苏智细心为倾池将被角掖好,静静回道:“炎河不是正在此处么?” 蓝光幽幽,弗兹收回手,牢固的结界出现一处空缺。 苏智、弗兹、句芒从空缺出相继走出。 几人立于石室外高耸的石崖上,隔着数丈之遥仍能感到翻滚的岩浆扑面而来的炙烤。 可怖的孽镜地域绝非浪得虚名,一旦凡人躯体投入这滚滚岩浆,肉身魂魄便一并被吞噬。 投入炎河,便是魂飞魄散。 “你可想清楚了?”弗兹沉吟片刻,问道。 苏智负手走近崖边,往前一步便是血红的炎河。 他兀自一笑:“正因为想得透彻,才会做此决定。”默了默,声音低沉了几分:“我的事,不要告诉她。” “……你且放心。” 欲迈脚,却忽然被弗兹喊住:“苏智。” 他停下身形,回头:“嗯?” 天意难料,谁曾想到昔日不齿的人竟成了今日的大义施恩者。弗兹望着前方这个男人,心中升腾出敬意。欠身,拱手,由衷说道:“你的恩情,五界苍生定会铭记在心。” 苏智勾唇,没有说话,只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转过身,他没有任何迟疑,纵身一跃。 风鼓衣袍,翩翩的青色身影被火红的炎河照耀出一道绝美的流线。 肉身被灼热的岩浆浸染焚烧,巨大的痛感弥漫身体 分卷阅读100 的每一处。 只嘴角,仍擒着一抹浅浅的笑。 倾池,我苟活至今,只因今日,终于有了意义。 哪怕自此天地间再无我,为你,不悔。 转瞬间,他的身形意识便被滚滚岩浆吞噬殆尽。 一缕幽幽微光自炎河中扶摇而上,落在弗兹掌中。 弗兹将它悉心护住,纳入袖中,尔后凝视着脚下炎河良久,最终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魔物也是个仗义的人,”沉默在旁的句芒忍不住唏嘘:“看来他对倾池的情谊不见得比容渊少。” 情字难解,或叫人癫狂成魔,或叫人生死两别。 容渊、苏智为情爱的痴傻,他真心弄不懂。 弗兹转身,越过他:“进去罢。” 石床上,倾池仍在沉睡。 弗兹立于床边,将袖中那缕精气拢在掌上,缓缓布施在她身体上方。 绵长气泽缠绕着她,丝丝缕缕渡入她的口鼻处。 原先飘忽不宁的香气逐渐稳固,倾池青白的面色好转。待精气渡尽,忽而一道霞光平地而起,将她身躯罩住。 弗兹、句芒见状惊异莫名,晃神间,牢牢笼罩住她的五彩霞光陡然增强,发出刺目的炫光。 二人被那炫光照射得不由闭目。片刻后,待再次睁眼,面前景物已然变换。 原先沉睡的女子此刻端坐床沿,清幽的霞光自她身上散发,映衬着绝色容颜。 肤如凝脂,唇若朱丹,峨眉飞挑入鬓,浅绾华髻下两束乌黑似泉的长发垂落雪白双肩,颈间绯红的珠链衬得锁骨愈发清冽。 一袭藕荷色的烟纱罗裙,素淡轻绡慵懒挽于肩头,逶迤的裙摆缀满星子繁花,似是书写着尘世散花水雾。 无需动作,只单单静坐在那便是一副绝美出尘的画卷。 她垂着眼,浓长如蝶翼的睫毛遮住了水般的眼神。 弗兹、句芒恍惚须臾,方才醒悟过来。 ——地造神祗,觉醒了。 只是,明明是她,却又不像她。 五官相貌与之前无异,若真说有哪里不一样,应该是气质。 媚意天成却凛然生威,风情万种却脱俗淡雅。她蜕变后的气质散布着神圣高华的气息。 一种属于神的气息。 句芒不由看了弗兹一眼,心道:看来地造神祗的觉醒契机,苏智没有猜错。 就算他的本意只是保她性命,而非唤她成为地造神祗。照眼下情况来说,他虽魂魄无存,也算死得其所了。 倾池抬眼,轻淡看向句芒,幽静的眼神变了一变。 她起身,袅娜身段的裙摆拖地,脚步越过他们,恍若极远处遥有铃佩作响。 在距离他们几步外,她停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苏智……是我害了他。” 句芒大惊:“你竟能读出我的想法?” “或许,这也是地造神祗的能力罢。”她低缓道,话语间已然知晓自己如今的身份。 回身面向他们,她问:“他可还有什么话留给我?” 弗兹犹豫了一下,道:“不曾。” 地造神祗自古以来从未有第二人,就连他们这些天生的神也不知晓她到底拥有何等能力。但连神的心都能读,可见非凡。 但是既然她已经看出来,他便也不再隐瞒。 “他选择那条路,就是希望你安好,你也别辜负他一番心血。” 她点头:“自然。” “赴死都这般毅然决然,倒符合他的性子,”忽而笑了笑,无奈道:“他受苦这么久终于解脱了,如此也好。” 风雨将来,余下的日子不会平静。他若还在,不知还会再受什么样的拖累。 弗兹拧眉,意识到觉醒后的倾池性情迥然不同了。 她方才话语中对苏智的情谊仍在,但显得寡淡了许多。那个情绪显露与普通姑娘家无异的倾池已经一去不返。 那么,现如今的她心中,容渊又占有何等分量呢? 没等他多想,阎罗突然闯入,慌慌张张道:“真神,大、大事不妙了!” 第1o3章再相见 远古年代之后,众神竭力而创的五界中从没有人会将万世仰慕的崇高神祗与罪孽深重弑天灭地之人联系在一起。 所以,当韵贞亲眼看见容渊这番行径,几乎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那样的残忍、暴戾……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周围结界一一摧毁。视线所到之处,大大小小的结界崩塌,其间的天界仙兵、残存的冥界鬼差魂飞身死只在他随意挥袖间。 万丈魔戾惹得狂风阵阵,极长的青丝随风飞舞,深邃双瞳中紫光大盛。 眼前的男人,不再是清雅至圣的神祗,而是个地地道道的嗜血邪恶的罪恶之魔。 一时间,熊熊燃气的火焰、遍布飞溅的血液,满目的鲜红灼烧着韵贞的双眼。 为什么会这样?!好歹,他也曾为真神啊…… 她不忍,想要阻挡,终归没有法力,于是螳臂当车般展开双臂横身容渊面前。 这显然等同于扑火的飞蛾,卜子期根本没想到她会如此,便没有防备,一时不察竟让她从自己身边冲了出去。 这根本是送死! 他心慌莫名,下意识地飞身欲将她拉回,却看见容渊悠然止住手中屠戮的动作,似笑非笑:“你是笃定我不会杀你,还是不知道怀有身孕的五炁之心不再是不死身?” 韵贞闻言,眼里只波动一下,坚定依然。 卜子期不敢置信望向她,脑中空白。 ——她,怀了他的孩子? 韵贞掩饰住惧色,勇敢直面道:“请真神手下留情,倾池姑娘必然也不愿见你妄杀无辜生灵。” 容渊负手而立,言行一派悠然:“只要能逼她现身,屠杀这些没用的蠢货又有何妨?” 彼时,几人正处冥界忘川河畔。 原本在另处打坐调息的万端魔早被容渊造出的动静吸引过来。它一声不响站在那里,作壁上观,顶着帝俊的面皮上表情诡异。 ——果然,事态朝着预定的方向发展。他如今这幅模样,离期望的越发接近。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阴沉幽暗间,云起雾散。 道道光芒乍起,伴着淡淡香气,几抹人影翩然而至,隔着忘川,缓缓落在彼岸。 万端魔饶有兴味看着对面来人。 弗兹、句芒,一个髯须男子。 仙气袅袅未尽,一名藕色纱衣女子款步自几人身后款步走出。婑媠倾城,绝尘姿容冲淡了冥界森幽。 它一眼识破女子神体,眼中兴味愈浓——地造神祗么?呵~ 容渊望着忘川彼岸,神色怔怔。 这一面,他盼了千年。 他有很多话想说与她听,却最终沉默着低下头。 眼光怔怔落在双手。 这双手,犹带着血腥,终结了太多的性命。 他跟她之间隔着的不止千年的漫长时光、宿命纠缠的情仇,还有,彼此身份的转换。 转身再见,她化身成神,而他却沦落成千夫所指的角色。 真是可笑。 忘川这端,弗兹、句芒遥望对岸的“帝俊”身上缭 分卷阅读101 绕的玄黑魔戾气息,心里顿时了然。 万端魔竟附身到帝俊的肉身上! 见同族被累及至此,两双暗流涌动的眼底,恨意难平。 “果然是你!”髯须的阎罗一眼便瞧见对岸众人中的白净男子,怒吼出声。 崔珏从孽镜地域出逃,通敌身份已经坐实,然而亲眼见着另当别论。他平日待他不薄,自然想不出崔珏为何会背叛。 “让你失望是我不对,”崔珏远远朝他躬身作揖,面上浅笑如常:“这是我对你最后一次作礼,权当答谢你往日的照拂。” “你为何!” “你不知道?”崔珏不改脸上笑意,“那我就说与你听。” “阴年阴日阴时生非我自身可以决定,却因为这至阴之体契合冥界对此处息壤有利,便在未亡之时活生生被带到这里。我不能选择,甚至不能转世,只能遂了你们制定的法则签署契约永世禁锢在此。可我是未亡的血肉之躯,终日浸淫在这里必当遭受阴气所蚀。你根本不知,每逢子时,我经历碾骨挖髓之痛有多难熬?一想到这般苦痛悠悠没有尽头又有多么绝望?你以为给个所谓判官的名头我便会甘心受你驱使?” “你给的未必就是他想要的。天底下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阎罗突然想起孜颜的话。 原来,竟真是这样。 只是,他一直以为脱离了转世之苦的崔珏是乐在其中的,也从不晓得他日日遭受着怎样的痛苦。 “所以,我不求地位荣华,只要能脱离此等困境,无论是谁,只要能助我达成这样渺小的心愿,我都在所不惜。” “不要标榜你、你们有多无私,你们高高在上惯了,倘若换做是我,未尝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阎罗气急,偏偏无话可回。一张老脸憋涨得通红,翘着胡子飞身而去:“强词夺理!我既然当初将你召了来,今日便要亲手了结了你这叛徒!” 崔珏自是半点法力没有。此时,他身旁的卜子期见状眼波微动。 “卜子期。”倾池檀口轻启。 弗兹、句芒了然。 如今的卜子期道行几乎媲美神祗,阎罗跟他对峙等同于以卵击石。 无暇多想。下一秒,句芒毫不迟疑地纵身朝忘川对岸飞去。 卜子期迎敌,飞起的身体突然被人死死抱住。 他回首,脸色阴沉:“你胡闹什么!” 韵贞不放手,不发一言倔强望着他。 开弓焉有回头箭,他脚下动作未停,转眼双方已汇聚在忘川之上。 卜子期迎面对上先至的阎罗,他冷笑一声,欲伸掌,双臂却仍被身后韵贞困住。 只使出一丝力气,原本的桎梏便消失,失了倚靠的韵贞顿时坠落。 身下是死寂的忘川,他心道不妙,回身接住她,将她两只纤细手腕箍在自己腰间。 万端魔不动声色瞧在眼里,轻声冷哼。 阎罗见卜子期阻拦,当即一道冥火打出直扑他面门而来。 “活腻味了。” 卜子期衣袖一展,轻松将冥火拂过。连法术都懒得用,伸掌击向阎罗。 阎罗虚浮半空的身体急忙躲闪还是没躲过。掌风擦过他的心口,重重打在他的左肩,血丝从他嘴角溢出。 他自知绝非卜子期敌手,喘息着正想着怎样迂回,第二掌竟已逼到眼前。 掌风狠劲,凌厉杀意摧人肝胆。 阎罗心道此番看来难逃一死,身体猛然被人拉开。 他冷汗淋淋转头,就见赶来的句芒将他往后推了一推,嫌弃道:“死远点。” 卜子期跟句芒法力旗鼓相当,但因身后多了个累赘,几招下来卜子期很快落于下风。 句芒不屑道:“也就这点能耐!” 卜子期不语,心里焦灼不止。他想速战速决,又狠不下心来甩掉韵贞这个包袱。 突然一道黑光闪过,不偏不倚打在韵贞身上。 随着一声闷哼,身后的束缚感顿然消失。卜子期急忙回头,眼角瞧见那抹急速坠落的身影。 他下意识往河畔看去,万端魔意味不明的眼光端端瞧着句芒的方向。 卜子期顿时了然,迟疑着收回意欲去拉韵贞的手。 果然是它……它………这是在给自己制造下手的机会…… 与他想得丝毫不差,句芒见五炁之心有难,顾不上卜子期,斜身追着韵贞而去。刚将她稳住,背后感到一阵剧痛。 “句芒!”是弗兹的叫喊。 体内真气大乱,句芒一只手抓着韵贞,昂首冲卜子期怒目:“你这背后偷袭的肮脏魔物!” 心中怒火难忍,他大张狮口,汹涌气波迸出,似要撕破众人耳膜。死寂忘川掀起黑水涛涛。 这一招用了他毕身的气力,他为了降服卜子期枉顾受创的身体,竟是一点余地也没为自己留。 此招之下,卜子期确实受到重创。离得极近的缘故,内脏生生被震荡挤压得犹如巨石碾过,七窍竟流出通红鲜血。 就在众人笃定他败局已定之际,低垂着的头颅却渐渐抬起。 句芒皱眉,清晰看见他额间浮出一簇殷红的堕仙印记,仅存的左眼中眸光幽绿。 “我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他幽幽开口,强撑着体内真气,“我得为她报仇,我不会让你们天界人好过……” “句芒,”他单手伸向腰间,抽出一柄纹路繁复的金黄古剑,眼中狠戾:“同洛英一般死在上古神器下,你应该也无憾了。” 原来洛英真的死于他手! 句芒又气又恨,想发难迎击却调动不了气力。 眼看卜子期挽了一个剑花,直直逼向句芒,弗兹欲施法阻拦却发现周围陡然多了道厚厚的结界。 是万端魔! 弗兹隔空远眺,看不清对岸万端魔的表情。 它藏在帝俊神体内,他想找个完全的法子将它逼出又不伤及帝俊神体,但一时思虑不到。 是以,他只能静观其变不敢贸然率众人与它交手。 只是,这结界牢不可破,句芒该如何搭救? 结界外,忘川上空,卜子期距离句芒已在咫尺。 电光火石间,句芒身侧半天未作声的韵贞对卜子期伸出手。 卜子期剑锋微微避开她,直觉伸手去拉。将要带入怀中之际韵贞却做了个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动作。 她身形一侧,竟攥住剑锋,颈项毅然决然猛然撞去。 卜子期呆住:“你,你为什么……” 洁白的颈刹那被涌出的鲜血浸染,映得他独眼里赤红一片。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她还怀着他的孩子…… 她身体往下一滑,他慌忙将她牢牢搂住。 “你还记得吗?我曾经问过你,某一天你要是心里有了别的更重要的东西,能不能放下这些前仇,别再管这些纷扰?可那时你是怎么回答的?”她虚弱笑了笑,一只手悄悄探入他的怀中,“你说,你一无所有,复仇才是要务,还能有什么东西比当下更要紧的?卜子期,那时我便明白,我改变不了你,我腹中的孩子也改变不了你,谁也改变不 分卷阅读102 了今日这个结局。” 她咳了几声,低头。 收回的手中俨然多出一本单薄的书册。 卜子期没有发觉。 他摇头,只一个劲的喃喃:“轩辕剑、轩辕剑……我救回不了她,也救回不了你……你们怎么都这么残忍……” 怀有身孕的五炁之心不再是不死身,为什么会这样…… 韵贞望着他,眼神中往日的恨意和不齿被一种复杂的情感取代。 她松开手,单薄的书册从高空中下落。 空白的纸张被风吹得页页飞鼓,最后掉入下方忘川水中。 浮沉几番,终于消融在漆黑水面。 卜子期后知后觉低头,忘川水的波澜渐消,只余一圈圈水纹回荡。 “无字天书已毁,你在上面书写的东西应该不作数了吧?”韵贞轻声道,“你说我们是结了血祭契约的夫妻,性命连在一块儿。我死了,你是否也会随我一起?” 是我自私,见不得你终日手染血腥助纣为虐,所以,只有选择这条路。 对不起。 卜子期一动未动,精气却像被人抽干,连搂抱她的手臂都十分吃力。 意识在游离,他明白这是大限将至的征兆。 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 那些苦难、不甘、仇恨他仍未放下,只眼神自始至终却只在她脸上。 她的眼神逐渐黯淡,瞧见他脸上的一丝心痛。 抬起手,半晌,最终抚上了他的脸颊。 她用仅存的力气朝他笑了一笑,道:“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这样的结局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 第1o4章念,恨,怨 斜睨一眼半空中随风而逝的两抹身影,万端魔一声冷哼。 这卜子期,果真是个无用之人。 不过它倒也不焦虑。横竖卜子期那点道行对它而言不过尔尔。他的价值无非是它初出夜之苍穹羽翼未丰时供它差遣调用的随从而已。现如今它法力将全,又得了帝俊的神体,少他一个帮手根本无碍。 更何况,眼下天界势弱,它又有了绝好的杀手锏。 “容渊,”它用帝俊那双俊美的眼睛似笑非笑看向身边的男人,“你心心念念千年的那个人就在对面,难道就打算一直这么干等着么?” 身边男人依旧沉默不语。 它嗤笑一声,“好心”道:“瞧你如今这幅模样全是为她所变,连本座都要为你的一腔痴心动容,想来她也是万分感动罢。” “容渊,万世浮尘最是扰人,本座若是你,定会立刻带她寻个清净之地,做一对携手缠绵的隽永伉俪。” “今日你若不把握这个机会,待她再度离去怕是永无相聚归期了。” 暗紫色的深瞳一直停留在忘川对岸的美好容颜。挣扎许久后寂寥若夜的眼眸因着万端魔的这席话语渐渐起了波动。 那些微的波动一点点堆积,似从灵魂深处的四面八方汇集,掀起浩瀚波涛。 是了,我这幅模样再为世人不齿,也是为了你。 修长身形往前一步。 千年前,我已与你错过。千年后,我不愿再度与你擦肩。若再无作为,只怕真的来不及。 不觉又往前一步。 极长的青丝如瀑飞舞,紫眸妖冶诡魅,他伸出手:“倾池,跟我走,好不好?” 弗兹、句芒一干人等立刻明白万端魔的用意。 ——它明显是在挑唆! 倾池若答应与容渊隐退,少了地造神祗帮衬,今日战事天界必输。她若不答应,容渊一怒之下与这魔物连手,下一刻难保不是五界分崩离析之际。 倾池举目,凝视着忘川对岸的那个人,眼波平静得瞧不出半分情绪。 她沉静半晌,突然笑了一笑:“我为何要同你走?” 眼神移开,若有似无落在他身后的远处。那里横尸遍野,一片狼藉。 “你,仍在恨我?”灼热的紫光黯淡,孤傲的昂扬身躯围绕着一股冰凉气息。 那是种由内而外生出的冷冽气场。他周围的空气由着这气场平地翻转成漫卷的风将他包围,翩浮延伸向四面八方,使得在场众人均感受到彻骨寒意。 “你既知我心意,便知当初并非我所愿,”他的面容悲伤,“你的苦痛我感同身受,甚至比你心痛百倍千倍。倾池,为这天地众生舍你弃你,我早已后悔……” 他摇头,明明在笑,眼里却满是诉不尽的忧伤:“你可知我听闻五炁之心重现有多惊喜?发现她不是你又有多么失望?倾池,你可知道世间最可怕的并非魂飞魄散而是心死?我藏匿那处凡间,用你赠我的香囊立了无字碑,终日浑浑噩噩再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直到……直到他们告诉我你还活着,这才重燃生存下去的勇气。我揣着卑微的希望来到这里,生怕一切又是自己虚幻出来的梦境。方才,亲眼见到你我终于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庆幸万劫到头终究圆满。而你,竟只对我道出这样一句?” “倾池,”他顿了一顿,低沉的语气沧桑而寂寞,“难道你不再爱我了么?” “容渊,你终于明白了,”古怪沙哑的声音响起,却是万端魔开了口,“你执念千年,到头来落得这个下场全拜狗屁天道所赐,本座真替你不甘。” 万端魔阴测测怪笑几声,道:“事已至此,是时候考虑本座的提议了。” 倾池对容渊的拒绝正中它下怀。他是它一统大业的一颗棋子,它尚需他做一些事情,哪能这样容易将他放走? 再者,留得这么强大的一个堕神存在,也是它日后的威胁。 倾池只轻淡扫视一眼,便看出了它的心思。 她美目回转,流光潋滟的眸光对上了容渊的双眼。 ——他依旧固执的在等她的回答。 “爱你?你还有什么值得我去爱?”她嗤笑一声,朱唇吐出的字句清冷,“爱你杀我弃我,还是爱你鄙陋的堕神身份?” “当初去九曜神台是我自愿,是出于五炁之心的性情使然却并非为了你。我理解你的苦衷但不代表原谅。亏得我命大,化身游魂颠沛流离许久竟能苟活至今。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不会再傻傻的追随你的脚步,也不想再为你患得患失、心碎神伤。” “苏智死了,洛英死了,天界那么多人的性命终结在你手中鲜血未干。踩着累累白骨换取自己想要的生活,佯装不见难道就可以过得心安?” “容渊,世间事就是这样,一旦错过再难回头。” 漫卷的风尘泛起灰黑阴霾色,冥界天空随着暗色加深忽明忽暗,温度骤然变得极冷。 “原来,你真的嫌弃我如今的身份。” 他定定看着她,面庞再无表情。 “…不,你在骗我。”他兀自开口,却是非常笃定,“你虽不是五炁身,良善性情却是不会改变,不相干的人尚且存怜悯之心,你不会对我如此绝情。” 心里像藏着头凶兽,肝脏肺腑被撕咬得血迹斑斑。 麻木的心有多久没尝过疼痛的感觉了呢? 分卷阅读103 他找不出她说这番话的原因,拼命为她寻着开脱的理由。 除了心,身体的疼痛此刻更为真实。 每一寸骨头血肉都在痛,似火烧、油煎。 那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每当堕神之体趋于成熟一分,这种痛感就会来临。 只是此次,似乎比以往更强烈。 脸白如纸,他强定心神暗自对抗,广袖遮盖下的双拳微微颤动,攥出了血色。 “你是堕神,五界中最十恶不赦之人,岂能跟他们相提并论?”她话中冷意堪比陡转的气温,“容渊,回头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这样的你又怎会值得我怜悯?如果可能,我恨不得你立刻去死!” 她决绝而坚定地回望他,话语没有半分犹豫。 “哈哈…哈哈…是我自作多情…”他昂首长笑,紫色双瞳如寒冰封裹,盛放出两束妖冶冷光,“亏得我饱受炎煞之痛拼命保存心智清醒,只卑微的为了记得你,为了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也不忘本心。” 他顿了顿,不再看她,语气变得阴沉:“我本以为你就算不愿同我走,哪怕权当施舍,也会感念我一片深情说些假话哄一哄我,没想到你竟连做戏也不愿了。如此看来,我这些年受的苦到底图什么呢?…你没错,谁都没错…是我自己犯贱罢了…” 狂风扫过,原本忽明忽暗的天色完全黑下来,天空中竟诡异的飘起了星星白色。 冥界竟下起了雪?自打冥界设立以来,这是前所未有过的。 诸神造物,根本就没在这里布施季节气候。 弗兹、句芒等心叫不妙——莫非,容渊要彻底沦化堕神了? 弗兹以神识秘语倾池:“万万不可再景,心中已是明白七八分。 天君心痛不已——帝俊俨然被万端魔占据神体,而容渊……竟呈现出随身堕魔的趋势。 唯一聊以安慰的是,地造神祗似乎觉醒了。 弗兹仍被困结界中,句芒与漂浮在半空的天界兵将会聚,朝天君道:“这魔物将养许久,元神魔力与当初甫出夜之苍穹不可同日而语,你我且得小心。帝俊神识被它重压,已探不出分毫,目前也找不到将魔物剥离出去的好法子,我等念及帝俊,迟迟不敢草率行事。” 天君摇头,缓缓答道:“怕是无计可施了,能将它再次封印回夜之苍穹已是最好的结果,其余的…考虑不了太多。” 他率重兵前来,竭尽在场所有人能力恐怕也很难将它彻底除去。宗神盘古都做不到的事他自知亦是难以企及,只求天道助他,可以将它重新封印,换得五界短暂太平。 牺牲帝俊虽是不得已,却只能这样。 他沉痛挥手,无声地下达进攻指令。 元始天尊得令,率先带领百余人飞身而下。 奇怪的是,万端魔并没有设置任何阻碍,众人异常顺利地逼近至它面前。 元始天尊气沉丹田,一招“万乘”伴随强大仙力祭出,直奔万端魔面门而去。伴着这招鼎盛又霸道的术法,百名兵士整齐有素地分列在万端魔周围,以兵器直指刺向中心的它。 后者神情悠闲看了元始天尊一眼,调转视线,淡淡扫向四周兵士。目光所及之处,天兵们皆痛苦喊叫出声,身体扭曲、鲜血四溅。 它甚至根本没出手,顷刻间那些兵士竟纷纷倒在原地,死伤大半。 天君等人惊骇莫名——它竟做到了不费吹灰之力将“万乘”扭转方向? 这队先行军虽有元始天尊这名法术高深的仙者带领,毕竟与万端魔悬殊太大,出手也仅仅意在试探。却不料它修养一阵,竟强大如斯。 万端魔冷笑:“本座阔别外界数万年,还道汝等或许已有长足长进,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没了盘古、九玺,而今的神界果真不象样子。” 天君大怒:“休得张狂!你这祸乱天道的魔头即便法力以一敌百,横竖也只孤零零一个,怎敢在我千万天界将士面前夸下海口?今日来屠你的,除了你面前的几位远古尊神和千名英勇战将,冥界外更是布满了天罗地网,你便是三头六臂也休想逃出生天!” “孤零零一个?”万端魔像是听到了极其有趣的话,不禁仰面长笑,尔后收了表情,神情倨傲:“你竟这样以为么?” 似是印证它的话,四方黑云翻滚,参差不齐影子浮现于云层之上。那些影子叫嚣着流窜,尾翼触角朦胧或现,变幻多端如幻象。 天界众人齐齐望着这一幕,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涌上心头。 ——莫非是…… 不,怎么可能?! 影子们挣脱黑云,呼啸着俯冲而下,真实面目赫然映入众人眼帘。 “梼杌、毕方、白泽、庆忌……”弗兹喃喃。身边小辈仙将兵士已乱做一团,他厉声喝到:“凝神闭感,保持阵型,切勿慌乱!” 天君极为震惊。他根本没料到万端魔竟然会出此奇招。 那些远古凶兽,自五界初分之时便泰半身归混沌,仅存的几头饶是神祗也不知它们潜于何方沉睡。飞升成仙者往日只是听闻,并未亲眼目睹,惧怕不安乃是常理之中。 能将它们悉数唤醒,且收归麾下齐聚于此,可见万端魔现今能力比他想象得更为可怕。 万端魔甚为得意:“许久不见,汝等必是对它们很是想念罢。” 众神骇极。 姑且不算容渊,单这几头远古凶兽,加上深不可测的万端魔,他们几人即便率领千万天界仙兵将士全力相抵也不知能防御几时。 事态既已这般,想再多也是徒劳。天君硬着头皮抽出兵器:“摆阵!杀敌!” 战鼓隆隆,天君、鸿钧、句芒率先冲向天际。 仙将兵士受到鼓舞,将先前怯懦抛在一边,遂齐声雄喊,应声作战。 在天君隔空秘传下,守候在冥界外的司战仙君领着数千名仙兵由密径遁入增援。 汇合的众兵将迅速摆出天曜法阵,内外结成密不透风的九层,将半空中的几只凶兽团团圈在其中。 分卷阅读104 凶兽厉声尖啸,鼓动着羽翼瞪视阵外众人,丑陋的形态愈发可怖。 一时间,肃杀之气在忘川之上弥盛。 困身于结界中的弗兹心急如焚,运气出掌击向结界。这只是本能的反应,原本不抱太多幻想,没想到结界竟应声裂出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又惊又喜,无暇思考为何这么轻易就能将万端魔设置的法障攻克,此刻的情势也容不得他想太多。 几道雷电术后,他从破碎的结界飞出,跃身朝对垒双方而去。 躯体和元神受制的万端魔不动声色瞧向对岸的倾池,冷冷一笑,心里明白□□分。 ——看来,是它小瞧了这个地造神祗。 倾池见弗兹安全无虞出了结界,方才稍稍松懈神力,周身的香气也随之浅淡些许。 隔着忘川,万端魔的神态被她尽收眼底。 显然,它应该猜出她具有束缚他人的能力。 只是,它脸庞上根本未有丝毫忌惮。或许它认为这点能力还不足以影响什么。 转眼间,弗兹便到达阵法外围。 双方对峙不过半柱香的光阴,几头凶兽折损不多,仙界兵士却死伤几百有余。 几位神祗和稍有见识的仙人皆知远古凶兽性情残暴,但论其术法能力大抵也只等同于一个上仙而已。当年合虚魔君苏智本体便是凶兽穷奇,跟孜颜交锋堪堪打了个平手,眼前却个顶个的难对付。 看来,万端魔必定早将自身的部分魔力渡与了它们。 久耗不利,万端魔还独自逍遥在法阵之外。天君思忖,短时间内逐个击破才是正道。只有快速将凶兽屠了,方能留得兵力精力对付万端魔。 他大喝道:“撒星阵!” 数千兵将领命,立刻撤身回转,由天君、鸿钧、句芒、弗兹领头,整齐有素地在极短的时间内换成四簇分合不常的数组,将梼杌、毕方、白泽、庆忌一一推进包夹中。 几名神祗一马当先,与凶兽分别缠斗在各自法阵中。 对比着空中肃杀紧张的战事,忘川两畔的几人倒显得安静得太过异常。 “而今你终于认清楚所谓的天道了罢?”万端魔迈出一只脚道。 围在它四周的仙兵们随着它的步履调整包围圈,紧张盯着它的举动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它缓行走近容渊,沙哑的声音似是催眠:“天人、蝼蚁,这世间存在的一切活物哪一个不是在为自己而活?便是你昔日的同伴们亦何曾顾及过你?他们打着慈悲道义的幌子而来,做的便是慈悲道义的事?他们亲手屠戮的哪一个不是天地命定的生灵?为保他们的地位,此刻屠杀的是别人,下一刻你怎么知道那手中的剑锋就不会指向你?” “众人皆自私自利,爱恨恋弃何谈原则?根本就没有应不应该,根本就没有对错,何必用可笑的道义将自己约束?” “强者便应行强者之事。来吧,顺着你心内的真实想法,彻底解放本格。” “容渊,只要你愿意,本座愿与你携手,让时光回流到你想到的任何岁月。你想要重新拥有的一切都不再是梦想,往后的浮沉悲喜不再受牵命途,只在你自己的一念间。” 亘古的神祗不语,只静静地听着。 他负手而立,长发飞舞,任风雪漫卷洁白衣袍。眉眼依然清冷,紫瞳静静地凝视对岸藕色女子,似要将那抹身影刻入心间。 愿此一世尝尽流离苦别,终有山明水净入我眼,伴你烟华蹁跹均赏遍。 他凝望了许久、许久,久到那抹袅娜的身段成为一星模糊晕色。 紧攥的手缓缓松开,不再与体内叫嚣冲脱的力量抵抗。骨血的痛感从几欲崩溃的极致直到缓缓消散。 第1o6章逆天回溯 这一刻,终于来了么? 他忽地展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温暖而残虐。 那样两种极致的矛盾仿佛永世对立的神魔,却奇异和谐地融在一处,绽放着莫名的魔魅,吸引得叫人挪不开视线。 万端魔注视着他的眼神,眉头无端皱了皱。 ——此人,绝不能留。 他极慢地将视线从彼岸移开,眺望向很远的地方,笑意渐敛的紫瞳中寒光森冷。 “倘若你兑现不了方才的承诺,便等着以命抵过。” 猎猎寒风中,陡然腾起熊熊火焰将他侵裹。 阴黑的冥界中雪花尚在飘摇,烘衬出火红烈焰无比妖冶夺目。 烈焰中的男人丝毫不受摄人温度的影响,低垂着眉目竟显得极为舒畅。飞舞的如瀑黑丝由最底端缠绵而上,渐渐变成一片墨蓝。肌肤的色质也一点点蜕变,如同隔着层纱雾的水镜般剔透,竟隐约可见肤下的淡青血管。 “是业火!红莲业火!”周围的仙兵惊叫大喊。 万端魔狂喜:“堕神,本座终于等到你觉醒了!” 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再拖下去等容渊魔根益盛冲散仅存的心神,唯恐会忘记先前的约定。 它后退一些,为自己布下厚厚的屏障,以防帝俊的肉身被灼伤。 不再迟疑,它归宁元神,快速默念古怪咒语。体内浩瀚力量如涛涛洪水倚天运转,尔后顺着斜举指天的双臂经脉喷涌而出。 “堕神!逆天回溯的时候到了!” 一道灰黑厚重的浊戾之气翻滚着、叫嚣着直冲高空而上。 缠斗在撒星阵中的天君大叫不妙,分神间,肩膀被梼杌尖利的獠牙狠狠撕出一道血口。 他羞怒一时不察被这畜生占了便宜,心里又牵挂着下方不寻常的异象。正纠结着如何速战速决,突然发觉这畜生动作比方才迟缓几分。 他大喜,杀意涌动,掌风随之凌厉起来。 瞅准机会,他一招劈上梼杌的天灵盖。 梼杌尖嚎,声音响彻天际。受到鼓舞的将士们个个抖擞精神,千百支神枪利刃齐齐射向它。 阵内的梼杌节节后退,躲闪不及中负伤的身体又添几处重伤。失了章法的它四处钻窜,企图从滴水不漏的法阵逃出,无奈身形滞顿,使得自己尾部弱点近身暴露在众人面前。 天君极利落地瞬移它身后,掌风化剑一招削去它整根尾骨。 汩汩鲜血涌出,梼杌凄厉哀嚎着、挣扎着,最终失去了力气。 解决掉这头凶兽,天君皱眉望天。 其实无需仰视天空,他在方才打斗之时神识已经感知到了情形再次发生诡变。 果不其然,此刻的苍穹上除了灰黑浊气,一股强大的金紫色气流宛若长河,浩浩荡荡冲向天空。两股气泽摧枯拉朽之势凝结在一起,将黑暗苍穹生生拉出一道裂缝。 距离地面太远,他看不清下面的情境,但已明白几分,瞬间脸色惨白。 容渊他……他竟要与它…?! 来不及了,顾不得收拾余下两头凶兽,他迅速飞身而下。 倾池强撑着被反噬的身体,心神不敢松懈半分。 梼杌的迟钝便是她施法束缚而为,余下,还有三头。 容渊已成完整的堕神,她知道。 方才他看她那一眼 分卷阅读105 ,除了无尽的悲伤,还有浓浓的厌世的绝望。 即便不是万端魔在旁诱导,以他凋零大半的神格沦为彻底的堕神也是迟早的事。 有些事早已注定,纵然不安、不忍、不愿,却终究谁也无法改变。 其实万端魔的心思她早已看透。现今天地格局已不是它横行之时了。除了天界,人鬼妖魔更是人数众多,它想一一收复归顺太耗心力。就算只是暴戾屠戮,待五界全灭,费时也得很久,它等不及。 将容渊催变成堕神便是一条快捷方式。 魔神、堕神联手,它真正的意图当然不是真心帮他扭转时空回到他想要的那一年、那一天。 它在利用他,待他助他完成计划,神佛万物皆灭。 待天君身形落地,虽然早已猜到,仍被眼前这一幕骇到。 伫立在红莲业火之中的男人轻闭双目,金紫色气流自他掌间汇聚扶摇直上。相比较同样做法的万端魔,他神态竟看不出一丝疲色。 火光盛放,近处来不及避让的仙兵还未哀痛出声便被烧成了飞灰。 “后退!全部后退!”天君呼喊。 红莲业火何其霸道,便是神祗也十分忌惮。 当初容渊抵御魔化不得已祭出业火焚烧身心糟粕时的痛苦他仍历历在目,不曾想变身堕神的他现在竟对红莲业火驾驭自如。 不,不是驾驭。这业火就像他衍生而出的东西,竟与他相生相息。 这在堕神九玺,也是从没有过的。 鸿钧与毕方在法阵中周旋许久,待他手刃毕方后火速赶来与天君汇合。望着眼前这幕,不禁呆住。 “他们这是……妄图扭转时空?!” 此等逆天的禁术,若万端魔与堕神强强连手绝非做不到。只是他们的用意他想不透。 “禀天君、真神,万端魔承诺执明神君让时光回溯到他希望的那一刻。”说话的是不知何时钻出来的阎罗。 他不善战,从双方交锋时便自觉躲在一旁,是以发生的一切全被他看在眼里。 打仗不行,暗搓搓当个眼线总还是可以的…… 当然,他也没闲着。 万端魔设下结界全心施法后,顾不得外界。他确定暂时安全,便立刻从暗处现身直奔被众人忽略的某人而去。 此时,那人正倒霉的被他拎在手中。 ——此人便是崔珏。 他希望的那一刻? 天君、鸿钧明白了 回到千年前,抹去痛苦的往昔伤痕,抹去倾池的恨意一直是他追寻的。他从没放弃跟她重新开始的念头。 所以心气孤傲的堕神才会甘心与它合作。 万端魔这个条件确实开得不错。但这对它而言有何好处?堕神之体完整后神志不清,性格扭曲残虐,记忆情感皆会遗忘,就算回到他们初遇的时刻,他也不可能与她再续前缘,更不可能记得欠下的人情回报万端魔什么。 一阵沉闷又愉悦的笑声猛然响起,竟是被阎罗擒住的崔珏。 阎罗不快,手中力道大得恨不得掐死他,恶狠狠道:“你笑什么!” 崔珏佝偻着身体,嘴角带血,眼中却是一派得意:“我笑你们死到临头还不全然不知!” 鸿钧闻言,上前一把将他从阎罗手里掐过,沉声道:“什么意思?!” 崔珏咳嗽几下,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他不以为意地抬头:“既落在你们手上横竖就是一死,我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说几句实话叫你们慌慌神便算我赚到了。”他喘息片刻,再道:“你以为你们知道的魔神它老人家就不清楚?它意欲逆转而至的时间根本不是千年前,而是混沌初开之时。而你们,”他脸上浮现出的表情十分快意,“你们这些虚情假意的神祗天人便是魔神逆天禁术的祭品!” 他仰面长笑:“死,你们全得死!哈哈哈哈哈!我不过区区一个未亡凡胎,功败垂成又怎样?你们枉有通天的本领到头来不还是跟我一样?!” 天君、鸿钧脸色瞬变。 若真回到混沌初开的年月,那么盘古宗神、羽化逝去的神祗们以心血性命所造的万物,他们悉心保护的五界则不复存在。而本是与天地同生的亘古神祗们,也会成为逆天禁术的祭品,包括原身为神的容渊。 唯一幸存的,恐怕只有万端魔一个而已。 到那时,它重新造万物、塑命阶、定生死,坐拥无穷无尽的寿命和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势,再无可与它制衡的人。 这,才是它的目的。 如愿看到他们难看的脸色,崔珏笑得越发痛快。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鸿钧莫名看他一眼,“就算你侥幸没被识破,它若阴谋得逞你不还得死?” 崔珏愣了愣:“我怎么会死?我是功臣,魔神不会杀我。” 他的要求不高,只愿能出这暗无天日的冥界就好。彼时,卜子期代万端魔一口答应的。 天君已经独自上前逼近万端魔,鸿钧也懒得跟他废话,只丢下一句:“混沌初开之时,并无你的命格。” 说完便飞身追随天君而去。 见崔珏怔怔,阎罗怒起狠踹他一脚:“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智障!回溯到远古时期,便只有与天地共生的命格存在。你是各位神祗造物衍生的命格,它若重新造物,自然不会有你。” 阎罗的这席话不啻于晴天霹雳在崔珏脑中炸开,然后空白一片。 他喃喃:“它原是骗我的?……万端魔、卜子期竟也是利用我?” 他的心愿只有那么丁点小而已,难道冒天下之大不韪,担心受怕许久的选择竟然是自掘坟墓而已? “卜子期他自己不也是被利用了么?”阎罗恨恨扼住他的脖子,“只是你明白的太晚了!” 手腕一紧,崔珏脆弱的颈骨应声而断。 只那双眼,死不瞑目。 第1o7章堕神生,天地崩 千万仙兵将把万端魔、容渊团团围住。 一个在结界中,一个身处熊熊业火间,两人如被牢固的屏障遮掩。 天君神色肃穆,挥挥手,两队先行军分别蜂拥而上。 试图冲破万端魔结界的那些仙兵用尽气力本事,也等同于以卵击石,仙法被消,兵器被折,结界仿佛能够自行对抗般,将那些仙兵尽数反弹回来。 万端魔这边法力高深难测,而容渊那里则是…残忍。 业火如莲,仙兵们根本无法近身。 先行军均为热血死士,满腔斗志勇猛却终究敌不过滚滚业火。多半只到面前,便被灼烈的火光刺瞎了双眼,烧焦了皮肤。偶有一些仙法好的,勉强冲进去几步也是瞬间消融了身影。 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那些好不容易得到成仙的兵将殒命弹指间。 洪泽元君本是水君,谙通水系法术,心道:“水火相克,或许如此这般可以与这业火搏上一搏。” 他对玉虚三尊默默使了个眼色,尔后念诀在每人身上施下一道水雾障。几人运转真气,对望一眼,便同时齐齐飞入业火之内。 天君见他 分卷阅读106 们安全进入业火范围,稍稍放松,对鸿钧道:“你且在此照应,我想办法对付万端魔。” “你自小心。” 虽有水雾障的保护,肉身仍是疼痛难忍。尤其是元神,从进入的那刻便如同被人撕扯割破。 随着容渊堕神的时间愈久,红莲业火的范围渐渐扩大,此刻已是十丈有余。 几人不断调息,一边慢慢靠近,千辛万苦仍距离中心的容渊甚远。 洪泽元君止住脚步,玉虚三尊分列他身后,以掌渡气与他。洪泽元君双手交握,辗转几番迅速指向业火中心:“攻!” 一股强大的瀑流如龙,笔直冲容渊撞击而去。 意识浮浮沉沉,孤身伫立在业火中心的容渊眉头轻颦。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施法的作为也只是本能。 眼前有一张模模糊糊的脸,似是年轻女子的,起初还带着笑颜,然后变成无限的愁怨。 她是谁? 他想要看清楚,那张脸却转瞬即逝,仿若幻觉。 心中无端烦躁,手下法术跟着强上几分。 心神迷蒙间,身体敏锐感知周边气流异常波动,本来懒得理会,那气流突然变成一种带着敌意的肃杀之气冲他而来。 徜徉在虚空中的平静被打破,他勃然大怒,手中动作未停,只将身躯陡地一凛,周身猛然释放出金紫色的光涛,那光涛茫茫胜过业火,扬起万丈肃嚣。 金紫色光涛奔涌,夹杂着摧人肝胆的凄厉呼啸声向洪泽元君几人席卷而来,轻易便将那股瀑流冲散。 “嗤!”洪泽元君与玉虚三尊亦被震得后退几步,堪堪喷出大口鲜血,身体的每一处都疼痛难忍仿若残败的落叶。 他们惊惧万分——他甚至还没出手,便轻而易举破了最上乘的水系法术水龙乾坤!若没有水雾障护身,他们必死无疑! 好不容易稳住脚跟,他们发觉业火外的仙兵倒下黑压压一片,殷红鲜血渗实了浮沙。 仰面望向业火中心自始至终闭着双眼不带表情的男人,似乎刚才那一个微小的动作只是他们的错觉,而他对发生的这一切根本毫不在意。 他们终于领会了为何连神祗都对堕神讳莫如深,也明白了为何天君他们千方百计想要阻止他成为堕神。 堕神生,天地崩。 驰出业火围界,金紫色光涛的余韵如怒风扫过无尽的沧海,一圈一圈随着时空的间隙扩散。无数的仙兵勇将死伤,又有更多的从冥界外遁入补上。 待余波消尽,洪泽元君、玉虚三尊方才回神。 不能再等下去了!堕神的威力他们已经见识过,若等容渊起了必杀之心,下一刻便是整个天界陪葬! 于是他们重整旗鼓,分列四方,使出毕生绝学毅然决然朝容渊飞身击去! “哼,找死?” 容渊虚虚张开眼,眸中紫光隐隐。他单手依旧擎向苍穹,另一只手捏指成环。一枚细小的砂砾像受到召唤自他脚边地上飞上他的指尖。 他低头,缓缓一笑,轻柔摩挲着那枚砂砾,低语道:“去罢。” 说完,复又闭眼。 砂砾在他身边急速旋转,顷刻暴涨成石鼓大小。细看下那石鼓之上布满无数双针孔大的双眼,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洪泽元君几人将要靠近的当口,石鼓上的眼睛们不停回闪,如同闻见腥的苍蝇般兴奋。 没有人看清石鼓是如何袭击过去的,下一秒,洪泽元君几人已猝然倒地,头部脑浆崩裂,显然气绝。 石鼓未停歇地往外飞窜,绕了几圈,被一只手猝尔握住。 被堕神魔力染化的死物竟赛过寻常妖魔,弗兹用了三分气力,才将它毁成齑粉。 “弗兹。”鸿钧上下打量了身边突然到来的同伴,看样子庆忌那畜生没能在他身上讨到便宜,“万端魔蛊惑他逆天回溯到混沌初开之际,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弗兹远目,望向业火中墨蓝长发飞舞的洁白身影,眼里一片沉痛之色。 鸿钧与他并肩而立,缓缓道:“或许,是时候使用消亡术了。” 远古神祗造诣广博悠远,却不是不可灭。若敌手强大如万端魔、堕神,若杀器为上古神器如轩辕剑,再者,如消亡术。 神祗与天地共生,是有别于五界的命定的生灵。倘若神祗意欲自我了结便是有违天道,只能自行用消亡术方可永逝在悠悠洪荒中。容渊千年前就曾用此法追随倾池而去。 除此之外,消亡术还有个特别之处。它是神祗特有的法术,也只适用于神祗。当年众神诛杀九玺也正是用的此法。 一旦祭出消亡术,施法之人的攻击法力会瞬间倍增不可估量,但本体的抵御能力也相应薄弱。所以当年众神合力诛杀九玺时会陨灭泰半。 天君、鸿钧、弗兹等人均明白这个道理,也正因此,与容渊对峙许久谁也没提过消亡术。面对鸿钧的提议,弗兹明白,除了舍生一道再无他法。 他向来将同伴生死看得最重,于是直觉张口想反对。见鸿钧面色坚定对他摇头,最终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是啊,要么试上一试舍弃容渊一个,要么所有神祗与天地共亡。 再没有第三个选择。 待弗兹、句芒继天君、鸿钧后将余下的两头凶兽斩杀干净,倾池心下稍缓,收回法力。 胸口闷得发慌,喉头的腥甜涌上,她默默地咽了下去。 禁制之法是地造神祗专有的技能,但会遭到反噬。受制方的能力越强,施法者被反噬也越强。 万端魔、四头远古凶兽,三番几次下来她的身体其实已经透支得相当严重,甚至随时可能倒下。 她以袖遮面,悄悄抹去嘴角的艳色,故作沉静无恙。 精魂的流沙在体内流淌,恍若漫风散舞,再一丝一点的落入虚无的深渊。 时间不多了,她想。 忘川对岸的那人早已不复当初模样。遥遥止望,他白衣蓝发立在妖异烈火之中,出尘如神,罪恶如魔。 离他数十丈,始作俑者万端魔身裹于灰黑团雾之中,一派势在必得之色。 休息片刻后,她展袖踮脚往对岸飞身而去,风吹衣袂,腰如约素,惊鸿翩翩伴着华香浅淡。 冥界的天空和外界本不在一处,因受着逆天的法术与两种外力的滋养,已被悄然开启,将五界九野天霄浑然联结成一体。 黑暗苍穹上那道裂缝逐渐扩大,像是黏着在夜幕上的一道触目惊心的暗哑的伤疤。 极近或极远的地方,许多影子被不知名的力量强行吸入那道裂缝之中,若细看便能发现,那些影子不单有人畜活物,甚至还有幽魂天人。他们挣扎、仓惶,却被那两股通天的气柱所造的浩瀚气势掩住,听不见半丝声响,诡异得如同一幕虚幻的海市蜃楼。 包裹着万端魔的灰黑色气团外,天君与急切赶来的句芒亟欲施法打开结界。他们明白那些影子便是五界生灵,万端魔的逆天咒语已经奏效,五界平衡已被打破。 若再不阻止,天地万物怕是真的挽回不了。 分卷阅读107 豆大的汗珠顺着天君的胡须落下,使劲全力却只能感觉结界被削弱少许。天君、句芒心急如焚——这样下去只会徒耗时间法力,只怕还没等他们进入结界,万端魔就已经得逞。 千钧一发之际,空谷幽兰般的声音响起:“二位真神,请容我一试。” 第1o8章消亡术 袅袅馨香浮荡悠长,倾池素手回执,楚楚美目低垂于指尖。 柔荑旋转,香气益盛。天君、句芒欣喜的发现,结界的灰黑浊气竟在短短时间被涤荡去大半。 倾池的唇色淡如水,朝他们微微点头道:“我会在外牵制住它些许法力,请二位真神放心。” “你也小心。”刻不容缓,不再多言,天君、句芒辟出一条缝隙冲入结界。 强光晃过,昊天斧迎面掷来。 万端魔急忙低头,斧身擦头而过。 他收了手,阴阴一笑:“你们倒还有点本事,竟闯入了本座的结界!”它忽地张开臂膀:“即是找死,本座成全你们!” 神器昊天斧回转几番,稳稳落入主人句芒手中,句芒虎目圆瞪:“魔物休得狂妄!” 他屏住呼吸,强大真气注入斧身,大喝一声:“去!” 昊天斧疾驰似闪电,随着吼声余波携雷霆万钧之势朝万端魔腰际飞去,斧刃尽是凌然的杀气,带着渴血的寒光。 万端魔点足一跃,堪堪躲开。它右手伸展,凭空握住一物,傲慢冷哼:“你们说同为神器,这轩辕剑跟昊天斧究竟哪个厉害呢?” 轩辕剑?! 天君、句芒大惊失色,定睛朝它右手看去——果真是轩辕剑! 怪不得先前寻不到轩辕剑踪迹,原来这魔物占了先机,趁卜子期将死之际早已将它纳为己有! 一边暗恼,一边惊恐万端魔竟无需将养便能自如驾驭轩辕剑,可见其深不可测。 脾气火爆的句芒哪受得了这般羞辱!他飞身欲夺回轩辕剑,身后天君大喊:“且慢!” 果然,句芒中了万端魔的奸计。 他一心在轩辕剑,熟料万端魔出手一掌狠狠落在他胸口。护主的昊天斧随之劈向万端魔,后者松掌,脱离控制的轩辕剑与昊天斧径自斗成一片。 句芒肝脏俱裂,鲜血涌出口鼻。天君忙将他接住,狠狠看向万端魔:“小人!” 万端魔哈哈大笑几声:“成王败寇,何来大人小人?”他话锋一转:“本座归来许久,还没正紧杀过几个有分量的人,想来也手痒得紧,如今便让你开开眼罢!” 话毕它竟以手为刀划向自己手腕,乌黑血液似泉迸射,它顺手撸了把甩了出去,其中几滴恰好落在与轩辕剑缠斗的昊天斧上。 昊天斧突然静止不动,尔后斧身同轩辕剑一般被黑气环绕,发出嗡嗡低鸣。 “不好!昊天斧被魔化了!”天君大叫不妙,反应过来昊天斧已与轩辕剑一道冲他迎面而来。 情急中,一股力道将他推开,竟是卧在一旁的句芒强撑着最后一口力气展身护住了他。一剑、一斧两柄旷古神器直直插入句芒的胸口。 “句芒!”天君直觉出手想去拔,句芒却摇了摇头:“你别管我……” 天君泪目,他懂得句芒的意思。 被上古神器所伤,枉是神佛皆魂飞魄散。 意识将尽之际,句芒用最后的神识将自己的魂魄跟两柄神器绑在一起。骁勇英猛的身躯与两柄神器一同飘零在空气中。 魔化的神器很难回归圣道本源,句芒用了最后一点法力确保天地间不再有人受其所害。 阴暗苍凉的冥界,又一位神祗羽化。 待眼前景象羽化散尽,天君怒极反笑,退后三步。 “渡修为与凶兽、设结界、逆天施法、魔化催动神器,”他静静瞧着万端魔,“消耗的、折损的、反噬的,万端魔,你可知晓自己还剩下多少法力?” 万端魔眼神微动——他看出来了? 他说得不错,这些作为已将它元气法力耗去近半。只是成大事,必须有所牺牲。 忽然间,天君周身神光弥散,广袤天地间,隐有梵音唱响。 神禅杀境?! 万端魔略微吃惊。饶是它仅剩半数法力,单对付他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果真气急败坏到不要命了么? 虽是如此,万端魔面上终于有了认真的神色,拉开对敌的架势:“本座余下的法力还剩多少,你试试便知。” 梵音阵阵,封愆已动,神光三千化为无数利刃如雨,呼啸响彻天边。 灰黑层雾笼罩万端魔,它本想用魔戾之气将射来的利刃震回,却发觉无法使出全力,就像被人捆住了手脚。 少许的神光利刃冲破层雾没入它的身体,它一声闷哼,不由看向远处。 它终于明白天君肆无忌惮祭出神禅杀境的缘由了。 地造神祗么?它不屑心想,就算是地造神祗又能庇护他们几时?便是她自己,怕也自身难保了罢? 虽是借用的肉身,痛感还是有的。万端魔被延绵不绝的神光利刃激怒,跳出灰黑层雾,与天君正面交锋起来。 只余存一半法力的万端魔虽比天君法力高深不知多少,但终究身体被束缚,两人交战百十回合,它也没占着太多便宜。 而天君感怀于句芒之死早已杀红了眼,近身打斗的同时神禅杀境未收,根本没给自己留下半点退路。 随着时间推移,万端魔被神禅杀境侵蚀得愈发厉害,见天君招招狠决,它心知必须速战速决,虚晃一招,忽然静止不动了。 与此同时,天君将神禅杀境收拢一处,瞅准它顿住的时机借助咫尺距离尽数攻入它的身体。 仿若一颗金珠在万端魔体内酝酿,尔后自它身体中心放射出摄人心魄的光芒。光芒褪后,它残破的肉身覆盖着碎裂成片的衣衫缓缓倒地。 就在天君以为制伏它的时候,浓郁的戾气从残破的肉身冲脱出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遁入天君身体,然后穿过。 “你……”天君只觉四肢五骸寸寸尽碎,冷意从心头蔓延到所有感官。 他不甘心,看着在眼前凝结成形的灰黑人影,竟是到死也想不到胜败怎地突然发生了反转。 “神禅杀境一出,处处皆为弱点,盘古老儿没告诉过你?”黑影笑得古怪,虚浮着环绕他的尸身一圈,似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只可惜神禅杀境再厉害,毁的也是帝俊的肉身,他魂魄无依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可真算得上是死在同伴手中。你若陨灭,混沌路上跟他也好做个伴。” 桀桀怪笑几声,黑影化作一屡浓雾,朝数十丈外红莲业火而去。 它元神也受到不小的创伤,短时间内无力附着肉身,刚才对天君的杀伐已将最后的精力耗费得所剩无几。好在逆天时空之门已开,它不用佐助指引,只需静静在一旁归息将养,惬然看着容渊完成即可。 无需很久,它的时代便会来临。 “容渊。”有声音在呼唤。 他不堪其扰,厌烦道:“滚开。” 两簇身影小 分卷阅读108 心翼翼临近:“容渊,你可还记得我们?” 容渊是何人?他不知晓也不想问,只漠然凭着本能继续手中的法术。 弗兹、鸿钧对视一眼,心中最后一点不甘、最后一丝希冀皆被他的冷漠粉碎得荡然无存。 是啊,还有什么好期待的呢?成为堕神本就是条不归路。 泱泱黑气缭绕,在他们身边飞快掠过。 “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又怎会记得你们?逆天之门已开,尔等还在妄想什么?” 那沙哑的怪声忽近忽远,难以辨识从何处传来。但见那黑气不时地聚拢一团,依稀是个人形。 弗兹认出它便是万端魔。它既元神脱离帝俊肉身来到此处,却不见天君、句芒追杀过来,猜想着他们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他想回身去探查,被身旁鸿钧制止:“就算他们有所不测,你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他,才是我们当下的要务。” 黑气依然在四周缠绕不休,似在监察,却不再发声。 弗兹、鸿钧也不再理会它。 失去肉身依附的万端魔法力大打折扣,而它悠游不定,必是元神受到极大创伤才难以凝聚成型,眼下的它构不成威胁。 重任在肩,没必要跟它虚耗精力法力。 苍雪依旧飘摇,冥界广袤黑暗中裹着一层厚厚银装。 面对万端魔、堕神这样的对手,何等上乘的仙术都难以与之抗衡,无数仙兵天将近不得身,生生成了摆设。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五界生灵被吸入苍穹黑缝,看着天君、句芒身归混沌,看着世间仅存的两位远古神祗以决绝的姿态,一步步走入红莲业火中。 冰蓝的印记在眉心,仙氅羽衣华服着身,两位神祗披着封印远古力量的法衣,向业火中心接近。 空中裂缝渐渐扩大,少数苍穹已被吞噬。随着时光的回溯,那些年代稍近些的生灵包括职守在冥界的天人,不断被强大的引力吸上半空。 不再犹疑,弗兹、鸿钧注视着中心墨蓝长发的洁白身影,缓缓开启秘诀。 “炼神还虚,无为有空。神道之壤,灭则皆净。” 意识浮沉,心念却异常微细。 他敏锐地感觉到一种杀意。这股杀意与之前的极为不同,不阴森凶恶,更像是一场梦魇。 本欲回击的动作慢慢停滞,浸盛在梦魇中的意识变得麻木,心念也冷却迟缓下来。 仿佛沉睡在浩荡的黑暗中,空无、平静熨帖着身体的每一寸角落,孤寂却又极其舒坦。任由感官贪恋着这种感觉,神魂在不知不觉中被缓缓抽离。施法的手顿在原处。 业火光芒消减,范围随之缩退。 失去万端魔佐助的逆天法术原本只靠容渊一人支撑,而今断了催动源头的逆天之门随之止住。 在场众人仰头望天,不见再有新的生灵被卷吸升空,面上皆是大喜。 只是还没高兴多久,天空中突然生出了异象。 如同饥饿的狼口失去食物,偌大的黑缝竟诡异地旋转成斗状,一张一合发出空旷的回声。 那回声像是一道蛊,将沉浸在虚空中的容渊猛然惊醒。 闭合的双眼猝然睁开,骇人的紫光在双眸中激荡。他昂首,墨蓝发丝飞舞如海浪,愈发透明的肤色下血管竟呈现出黑色。 “不好!”弗兹叫道。 下一秒,那双骇人紫眸朝他二人看过来,清冷的薄唇勾起。 “后退!都给我后退!”弗兹冲众仙兵将士厉声喝到。 红莲业火火光陡然大涨,火红的烈焰呼啸着向周围席卷开去。 黑暗的苍穹威压骇人。 业火的威力比之前更猛烈,汹涌如波涛般掀起一浪一浪。没来得及撤退的、没逃远的瞬间被那浪潮吞没,反应稍快的即使飞上半空仍赶不上它的速度,惊惧的叫喊刹那连同整个人被融蚀。 短短时间,目视所及尽是滚滚业火,除了阎罗、元始天尊等为数不多的修为甚高者遁出冥界,在场的万千将士无一幸免。 连那忘川边摇曳万载轮回的彼岸花,也化为了灰烬。 这里,变成了真正的炼狱。 第1o9章忆 化为缭绕黑气的万端魔盘旋在业火之上,离逆天之门咫尺之遥。 尽管红莲业火毁不掉它的元神,但这种旷世之物它还是忌惮的。它游走在高空不愿遁出冥界,只为亲眼看见功成的那刻。 它散去大半修为法力又如何?逆天之门失去它和堕神的施法又如何?就算它暂时没能力御敌及做法,就算容渊的心念被转移不再继续之前的逆天术法,逆天之门已然自成乾坤,张合间汲取天地五界之气。 静止其实是蓄势待发,用不了多时,逆天之门便会自行运转,将这苍茫五界一并吞噬。 杀意在弗兹、鸿钧眼中显露,顾不得业火浸淫的痛感,两人肃穆念诀,语声愈发紧迫。 “炼神还虚,无为有空!” 他们终于后悔在他初次变身时为何不杀了他。当初对这位同族的慈悲,即是如今对整个五界的残忍。 “神道之壤,灭则皆净!” 上古时候竭众神之力共施消亡术且牺牲大半才勉强除去九玺,眼下仅他二人成功几率几乎渺茫,可五界岌岌可危他们怎敢放弃?根本无需逆天之门,以杀红了眼的容渊一人,毁天灭地也是唾手可成。 消亡术的浑天梦境已被他堪破,再战只能先硬碰硬再寻机会。 浓浓灿色之中,浴火的男人轻轻皱了下眉头。 心头的痛感只须臾便被他压住,眼前二人的作为对他而言不过雕虫小技。 真气突然有些紊乱,他欲出手,忽地一道黑暗兜头而下,四处静谧。 还想用这招么? 他冷哼,随手用力一挥,气势滚荡,朝着二人横扫而去。 窥见此招不成,弗兹、鸿钧快速避闪。电光火石间,洁白衣袍闪过,一只骨节分明、近乎透明的手扼住了弗兹的脖子。 “去死。”凉薄的唇邪恶微挑,吐出两个字。 见弗兹有难,鸿钧自后方疾驰飞来,猛击容渊后背的双掌酝酿风雨万千。 容渊不察,生生受了这一掌,竟没表现出任何异色。 他松开手,狠戾转头,单手凭空化出一把利剑斜斜刺向鸿钧。剑身仿若积压数千年的火山,力量雄浑。 犹在消亡术中的鸿钧想隐身躲避,却因为防御太弱躲开了剑身,没能躲得过剑气。 他眼睁睁看着剑气没入自己的胸膛。 他抬手,在生命的尽头,在消亡术下将仅存的力气激发数倍,死死箍住容渊的双臂。 快走——他无声地朝弗兹张了张口。 法力的激发加速了元神的消逝。待容渊解脱出双臂,紫眸里映着的脸孔已经没了血色。 走? 走去哪里? 走了又能避免什么?结果还不是一样? 待在原地未动的弗兹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她说的,果然是真的!哈……哈哈哈!!!” “你竟没逃?”容渊转身,眯着一双紫眸看他,似乎有些诧异 分卷阅读109 ,冷冷道:“你不怕我?” “怕?”他苦笑,最后一名同伴也死在了他面前,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嘲讽反问:“失了神格、失了原则、失了你关心的和关心你的人,甚至连记忆都不复存在,这样空白一片的人生,你难道就不怕么?” 眉间纹路加深,他的话让容渊无端生厌。 紫眸蒙上一层森冷,面色亦是沉沉,他缓缓伸手,杀意自掌心升腾。 “聒噪。” 掌风已出,风劲凌厉可摧山野。 绝望中等待元神飞散的弗兹呕出一口鲜血。他被那股力道扑倒在地,虚虚喘着气,心中无比诧异。 明明那么近,自己竟没死? 他复又咳了几口血,试着感知自身元神,受创难受的感觉真真切切,却并没有将死的征兆。 怎么可能?没有人能够承受住一个堕神的力量。 容渊皱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方才,有人弱化了他的掌风。 意识到忽然有人靠近,他直觉挥袖,却在看清来人面貌时顿住了动作。 暗香间隐隐铃佩悦耳,那纤弱人儿一身藕色蹁跹,黛凝的眉,如水的眼。 “容渊,我来了。”她柔声浅笑,唇畔展开两朵梨涡。 他收手,并非惊艳于她惊鸿的非凡姿容,也无关她竟然拥有桎梏他的能力。只那眉眼,虽不存在他的记忆中,却无端的熟稔。 容渊。 又是这两个字,他蹙眉。 他想问她是谁,想问她是否认得自己,甚至想知道她与他的关系。 地上躺着的那个弱得可笑的男人刚才的话语在他脑中回荡。其实他说得没错,他的心里空荡荡一片,缥缈得如同周围的气息。 到底,他丢失的记忆是什么? 而他自己,到底又是谁? 他试图去回想,潜意识却没来由地抗拒。似乎在内心的最深处潜藏着一只巨兽,虎视眈眈,亟亟想要吞噬他的一切思绪。 心情变得烦躁,先前的那一点点异样、一点点好奇转眼消失,紫瞳里的些许光彩转回癫狂。 “小心!”弗兹嘶哑着喉咙,冲倾池喊道。 他与容渊交过手,太了解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连她,终究也唤不醒他了。 果不其然,容渊对倾池出手了。 就这么面对面只几丈的距离,掌风极快,凌厉得不留余地。 然而,倾池并没有躲避。她脸上依然带着浅笑,硬生生受了这一掌。 掌风穿透她的胸口,血色在她身体绽放犹如七月最荼蘼的花朵。 弥漫在空气里的香气变淡,她微笑凝视着他的眼睛,朝他走近几步。 在她身后,斑斓华彩里飘扬着零落的空灵花瓣,随风而逝。 快走……弗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一切皆是枉然…… 你这是自寻死路,又何苦…… 见她接近,容渊脸上杀意益浓,眼底尽是狠戾。 又是一掌袭来,不含任何迟疑与怜惜。 倾池晃了晃,顿住。 她的脸色惨白,涌出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汩汩鲜血从口中漫出。 她的身体早已不堪负荷。一个初成的地造神祗,法力能有多高?制约万端魔、几头远古凶兽早就耗费、反噬她太多元神和体力,更何况置身在这神佛忌惮的红莲业火中,又受了身为堕神的他两掌。 此刻的她,分分秒秒都感受着强烈无比的痛感。心脏因这疼痛扭曲抽搐,甚至连每次呼吸都是巨大的折磨。 她这一生漫长且艰辛,受过无数苦难。为五炁之心时的日夜煎熬、为游魂时的心神疲怯,但那一切跟此时相比皆是尘沙般渺小。 只是,即便再痛,她知道自己也死不了,起码,不会死在他的手下。 因为,她是天道选择的地造神祗,她有未完成的使命。 强撑住意识,她继续一步步向他靠近,眼前景物已经朦胧不清。 容渊眼眸微眯,暂时停下手中动作,心里有些讶异。 ——她竟能承受住自己两掌?明明,她看起来已经相当虚弱。 他就这样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身后虚幻的五彩花瓣从稀疏变得稠密,再一朵朵消逝在空气中,如同她的生命。 是的,他察觉到了她的生命力在流逝。 其实无需他动手,她根本活不了多久了。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始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便也回望她,她的眼神飘忽却坚定,但里面并无半分杀气。 突然,他很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短短的距离,却像尘土星河那样遥远。 当香气变得极淡,五彩花瓣凋零泰半,她终于走到他面前。 “容渊,”她轻轻叹息,仰面看他的眸子黯淡飘忽,“忆起往昔吧,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他不懂她的意思,也懒得开口询问,只由着她的视线下落,发觉她竟握住了他的手。 直觉欲推开她,身体却忽然定住。 头痛欲裂,排山倒海的场景灌进脑海,混沌心神如蓦地被人点亮一盏明灯,那些厚厚的层雾抽丝剥茧般褪去,一些遥远又模糊的东西渐渐转为清明。 天地初始、五界渐分。 仙云笼罩的巍峨宫殿、阴暗幽森不见星子的魔域、艳阳高照的尘世山谷小镇。 百世祥和安稳、万物欲孽浊气生。 如水墨画面转换,忽而众人歌舞升平,忽而金戈铁马气吞山河一派戾色。 熟悉的人、陌生的脸孔,花开花落,斗转星移。 仿若如梦。 紫眸里烟火散落,分流云散间定格在两抹人影上。 梦境中,白衣翩翩的男子便是他自己,身旁,是名秀雅清丽的女子。 那女子手捧一条锦带小心交与他,望向他的眼神羞怯却又慎重,似是无限珍宝。 他接过,双手展开,锦带上书写的字迹笨拙却分明——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第11o章你,可还恨我? 熊熊的红莲业火缓缓变弱、熄灭。 冥界的灼热温度逐渐冷却下来,喧嚣归于沉寂。 万物静籁中,他低着头,沉默着。 她便在一旁望着他,陪着他沉默,只那握着他的手未放开。 良久,他抬眼。 那双眼,眸色如深谭黝黑恢复如初,似乎藏着太多的情绪,却难以描述究竟是哪般。 他看了她很久很久,尔后说了句:“终究,是我亏欠了你,和…他们。” 不单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女子,天君、句芒、帝俊……这冥界的一切、五界的生灵、众神缔造的万世轮回,死伤损崩,哪一样不是被他亲手累及?是亏欠,更是永远难以弥补的罪孽,是他承担不了的辜负。 他亏欠了所有人,辜负了所有人,这是他命理中逃脱不了的注定的业。 这是他的债,他倾其所有难以偿还的债。 弗兹卧躺在地上,心头五味杂陈,依旧没有力气开口。 他想笑,却垂下了嘴角。 原来地造神祗可近身驱除堕神的魔气、唤醒他的本质,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分卷阅读110 太多的事情不在他掌控,太多的事情他越来越看不懂。他断识不出容渊何时化魔,也预判不了他清醒的机缘。 他该高兴,饶是天翻地覆,世间到底尚存一位同伴。 他又倍感伤心,最珍惜的东西毁失殆半,羽化的族类无论如何再难挽回。 容渊低头看着两人交执的手,凄凉爬满心头。他想拥她入怀,又不知如今还有何等颜面面对。于是意欲抽出,却被倾池紧紧握住。 “你……恨不恨我?”他开口,声音充满全然的苦涩。 她只静静凝视着他,不置一词。 “我懂了,”他自嘲笑了笑,再度开口,苦涩依旧,但被沉淀出一些荒凉的味道,“是我贪心了。我负你、弃你,害得你身死化作游魂孤苦千年,又犯下这样的弥天大错,你怎能不恨我?”声音低沉几分,又道:“失了神格,恢复心智又能怎样?终究我已是罪人,而你已升为地造神祗,我也不再奢望什么。你跟他走吧,有他相伴我便放心了。” 此生已无期待,唯一的牵绊便是她。苏智对她的爱不啻于他,以后她应该会活得很好。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上呈现垂死之色,心痛如绞:“你耗损太过又被我重伤,恐性命堪舆。你别怕,会有办法的……哪怕竭尽一切我定会保你性命无忧。” 堕神之力强过从前神体数十倍,若化出元丹渡给她,换取她元神精气完整应该不是难事。 说完这些,她面色微动,终于打破沉默,轻声道:“苏智已经死了。” 容渊错愕。 这是他没料到的。 “这也许是他的宿命,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倾池淡淡一笑,眉间带着细微的愁绪。 她松开手,忽而将他轻轻搂住:“所以,你也别再将我交付给他人,更不用想着以命化元丹给我。”她早就读出他的心思,“我会怎样也是我的宿命,谁都化解不了。” 地造神祗并非无情,只是肩上的责任太大,不得不淡漠相对。苏智的死她哀恸,更多的是厚重的无力和无奈。 至于他和对他的情感,她逃避了太久。但这一刻,她终于肯正视自己的心灵。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到死都爱到骨子里的,哪怕曾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哪怕他做过灭天弑神的错事,她依旧爱他。 因为爱,所以理解。尤其在她成为地造神祗后,这份理解变得更加深刻。因为,她正做着与他当年同样的事情。 她抱着他,闭上眼,感受到他身躯的僵硬,心里默默叹息。 他们都变了,他们却又都没有改变。 波折充斥命途悠悠,角色立场转变几番,但他们都明白,彼此相关的一切记忆都还住在心里。 只可惜,如若无果,何求花落。 唇边浮现一丝苦笑,她柔声低语:“其实,我才是该被怨恨的人。” 雪火停息,凉风阵阵,藕色裙裾伴着洁白衣袍蹁跹飞舞,成为阴沉冥界里的一抹素雅的出尘绝色。 倾池身形未动,头依在容渊怀中,发丝与他的缠绕难分。 “是我推波助澜致你化为堕神,也是我想方设法在你沦变后唤醒你的意识,你可知,我为何要这样做?”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说与自己听,“因为我明白,一旦成为堕神,哪怕只有半体而已便确然再难回头,就算你当下清醒,下一刻也可能再度迷失心智。我窥得万端魔的心思,逆天之门不是没有关闭的法子,而那唯一的方法,便是你和我。” 容渊必须死。 从一开始,她便知道。 再不舍不愿又能怎样?即便不是她促成,沦化彻底的堕神也是迟早的事。堕神的存在对五界、对万端魔都是危机。就算没有万端魔,若要天下生灵无恙,他最终的路也只那一条。 可只有他成为真正的堕神,才有能力共她一起关闭逆天之门,才有能力除去万端魔。 他是堕神,也是打开逆天之门的施法者,只有他才能与她以命相祭,完成这个使命,谁也替代不了。 于是她一步步,冷眼看着他走上绝路。 “怎么会这样?”容渊不由后退一步,脸色大变。 他紧握她的双臂,看到她眼中一片认真与决绝。 他不畏惧死亡。意识清醒后,他已经抱着求死之心。深沉的不堪、愧疚、无望,他完全失去了活着的信念。 他也不怨恨她什么,却又那样心疼她。很久以前,他有过跟今日的她相同的经历,他比谁都明白亲手将爱的人推上绝路的痛苦。 只是,他没想到赴死之人竟会有她。 “这是我的宿命,”她的笑容里终于含了一些温度,不再是先前淡淡的样子,脸色也鲜活起来。 “我一直疑惑,天道怎么会挑中我做地造神祗呢?直到后来才想明白,”她仰着脸瞧他,表情欣然,“像我这样本无魂魄命格的人,能够阅历世间千色,能够以这般有意义的使命填充空洞的人生,还能在最后一刻与倾心爱着的人魂归一处,此生便再无遗憾。” 能够与眼前爱了千年的男子生死相依,她真心地感激天道眷顾。 几声因隐忍而显得细微破碎的咳声后,她已然气若游丝。 香气早就完全消失,虚空寥落的五彩花瓣也遍寻不见。那些象征着她元神精气的,正如她的生命已濒临尽头。 他慌乱,以手结印,还想试图去做什么,被她摇头制止:“没用的——你应该知道。” 所谓地造神祗,为天地而生,为天地而死。 这是命定的使命与归属。 “活了那么久,还有什么看不开的?”素手抚摸上他的额头、他的鼻尖、他的嘴唇。 这张眉目如远山的脸,是一副她无数次临摹在心底的思念。 “容渊,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为这万世生灵做最后一点贡献?” 他看了她许久许久,尔后缓缓笑了。 “倾池,”微凉的薄唇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告诉我,该怎么做。” 万物无声。 后至的天界兵将们静悄悄伫立在原地,与弗兹一道沉默着,用近乎朝圣的目光注视着两道身影慢慢飞往苍穹上的黑缝。 时间像定格的轴卷,只余那一处渐飞渐远的悠然灵动。 所有人都知道,两位神祗作出了取舍。 取的是他人,舍的是己身。 缭绕在苍穹高处的灰黑气泽流窜不安。 那是万端魔,它不甘心地做最后的挣扎。可是,拼劲全部心力却再也无计可施。 饶它精明算计,也万万没料到输在最后这一刻。 是它太过自负,轻视了地造神祗。她不但通晓了关闭逆天之门的方法,竟还唤醒了堕神的本质意识。 这不是单纯的功败垂成。 一旦逆天之门关闭,施法者便会随之殉葬,无论是容渊,还是它。与被封印在夜之苍穹不同,这次会是真正的死亡。 从此再无始祖魔神。 巨大的黝黑裂缝近在眼前,里面森森的死气翻涌着叫嚣着,似要急于解脱。 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她的气息如风中残烛,早已 分卷阅读111 无法自由飞行,能到达这里全靠他的支撑。 掌心的柔夷几不可察动了动,他察觉到她的紧张,于是安抚地握紧了些。 “我在这里,”他转头,深深看她最后一眼,“牵着我的手,别怕。” 她莞颜,竟显出几分初见时小女人的柔媚。 ——“好。” 第111章(大结局)天道 弗兹一直死死望着天空。 当那两道身影消失在黑缝的那瞬,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哽咽出声。 强光四射,天地间猝然光明一片,逼得众人睁不开眼。 须臾后,待再看,天空中黑缝已然不见,风云渐稳,高处的玄黑气泽尽数消失,平复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突然间,漫天晶莹雪影飘摇,呈出藕、白两色。 不多时,雪消,尽数入泥。 宁静后,欢呼声响彻天际,就连见多识广的高阶上仙们都形。但他能想象的到那是何种惨烈。 容渊是他的挚友,更确切来说,亦师亦友。他飞身成仙后很多方面皆靠他提点,虽面皮上不正经,心里对他的感愫他一直深藏于心,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无数次,他梦中见着他们,欣喜再度相逢,明知是梦却不愿醒来。 他们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底,隐隐的痛。若要拔掉,却又像失去了什么一般空落落。 “在我们七人之间,他一向是最冷静、睿智的,识人也最为清明。”弗兹淡淡道,“他很少评议谁,众仙之中,你是唯一一个被他夸赞过的。” 容渊曾说,孜颜看似嬉闹的性子下,隐藏着一颗沉稳的心,是个拥有大智慧的人,对大局的掌控力超过常人。 只是疏于磨炼。 所以,在冥界那场与万端魔的战役后,他在天君之位空置之际将孜颜一手送上了高位,又悉心陪了他十年。 事实证明容渊的眼光没有错,他的决定也没有错。这十年里,孜颜的决策力判断力和为君处事的能力愈发娴熟,早已能够胜任。 “可,我还是认为真神比我适合。”孜颜道。 弗兹转身,朝他淡淡笑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真神何意?”孜颜怔然。 弗兹朝殿外行了几步,远目。 他沉默了许久,就当孜颜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忽而开口:“洛英早说过,神祗的时代即将终结,神祗的灭亡很快就要来临。她是息神,对神的命数看得最清,可我偏不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他眼光未变,只自嘲笑了笑:“我想,神是什么?是造物主,是天地间最强大的所在,随混沌初开而成的生灵,是天道命定的,哪怕只剩一人、两人,怎么可能覆灭?于是妄想护着,被说自私也无怨无悔。可是我忘了,连宗神盘古都会羽化,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日月交替,新旧变更才是天道。洛英说得没错,或许神的时代早该过去。或许……很快。” 犹在震惊中的孜颜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他身边:“真神,你……” 果然不笨,弗兹心内欣慰,于是点头:“应该不会太久。此后五界便交于你了,切勿让他失望。我会顺应天道找个清净的地方自行羽化,你们也莫来寻我。” 孜颜闻言不免难过。 张开嘴,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弗兹收回目光转到他脸上,慎重道:“走前,有样东西我要托付给你,你需仔细照管。” 一万年后。 “至儿,你在做什么!”一道男声冲着小童的背影喝到。 孜颜一身金袍,眉宇间沉稳威严,做了万余年的天君已不复当初轻浮模样。经过他的统治管理,五界太平,生灵命数也悉数回归正道。 即便再辛苦,弗兹临别时的嘱托他仍时刻铭记心头。 幸,不负使命。 他疾步走来,拧着眉瞪了眼唯一的儿子至儿,然后急忙查看至儿手下的花盆。 下一秒,他竟再也移不开眼。 北海寒玉打造的花盆里,冒出了两股新鲜枝干,一枝白色,一枝藕荷色,缠绕在一处。 这个花盆是弗兹走前托付给他的,叮嘱他好生照料。 弗兹说,这盆里埋着的是他们祭身后,他从冥界带回的泥土。 他听闻当时天空异象,漫天双色雪舞。 弗兹还丢下一句话——待时光深处,且看造化。 他也曾抱着一线希望,直到这丝卑微的希望被岁月磨成了幻想。 是了,连元神、魂魄都不剩分毫,怎么还会有希望? 他想,弗兹与他一般,也是自欺欺人留个念想罢了。 被他直勾勾瞪着花盆的眼神骇到,至儿摆着肉呼呼的小手,怯生生道:“父君,至儿不是捣蛋,至儿见你这么宝贝 分卷阅读112 这盆泥巴,就想着帮帮你,就给它松松土……” “何时的事?” “咦?”小脸充满疑惑,突然明白过来,赶紧答道:“至儿也不清楚,刚才一来就看见它们了,还以为是父君终于嫌弃这盆泥巴,随意揪了两枝插在里面,原来竟不是么……父君,你说它们会不会长大?” “会,一定会,”久违的笑意浮现上凤眼,他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它们会跟至儿一起长大。” 是夜,天色微凉,薄雾笼罩。 月落昼起,清晨来临,淡蓝雾气凝作浅浅的湿意。 精致的花盆里,白枝玉立,衬得旁侧藕色瑶瑶。 一阵轻风过,枝干上的晨露落在那簇藕色花叶上,晶莹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