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舞月扬》 【云舞月扬】1 云舞月扬作者:天外飞星2012-9-12发表于:***********************************编者话:古装剧,可能不会再有人妻情节出现。 早想写一部古装剧,总算有了合适的题材,今天先来第一章。 依旧是以情节为主,色依照剧情而定。 另外,中国海军该雄起了!***********************************第一章当天刚开始下雨的时候,陈六正走进高家店的正门。 天气因为雨的关系变得有点冷,但是店内的气氛却是热火朝天。 一伙军汉光着膀子,吆五喝六的正在执色子关扑,还有些坊内的闲汉地痞也在跟着下注,分了几桌正玩得痛快。 这些军汉们脸上大多刺着金印,粗壮的身上纹身花绣刺虎刺鹰的一大堆,看系在腰间的军袍服色,有禁军也有藩军,还有些是巡检弓手。 军纪在这里并不存在,因为这个勾栏是专门做军中士卒的生意的。 敢来洪德寨这等兵危战凶之地做生意的商贾,本身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辈,多是不怕死的亡命徒。 自仁宗庆历年以来,朝廷和西贼党项叛匪数十年交兵,环庆路作为和西夏接壤的前线历来都是兵火荼毒的重灾区,人命贱如草。 而洪德寨在环庆路亦算前线,不是什麽太平之地。 事实上,洪德寨内大小六十六间店铺,都是作军队生意的。 要麽是回易走私,要麽是放高利贷,要麽是勾栏,而他们背后的东家只有一个,那就是堂堂的大宋禁军。 陈六走了进来,看见人群涌动,便往旁边凑了凑。 凑到了一伙军汉身后,堆着笑脸答茬。 那伙军汉正耍得来劲,没人理他。 当兵的,尤其是西军里当兵的,大多经历过战阵,见过生死,知道自己有今儿个没明儿个,也不在乎那俩钱,关了饷之后便吃喝玩乐。 一把把的铜钱堆在桌上,只见那庄家把色子一摇一放,顿时有人大声咒骂有人喜笑颜开,笑闹声乱哄哄的响成一片。 那坐庄的军汉喜滋滋的把钱搂到怀中,才抬眼看了一眼陈六。 「你这鸟人来做甚?」陈六也识得此人,嘿嘿笑着说道:「三哥请了,不知唐头儿……」那唤作三哥的军汉也知道陈六这闲汉近来与都头有些来往,不过这倒不关他的事,他现在眼里只有眼前那堆得好像馒头似的铜钱。 他不耐烦地往后院一指,「唐头便在后面消遣,你自去寻他便是。 」那陈六点头哈腰的和这班丘八粗赔见过礼,便往后面走,刚到后房,却听见动静不对,只听得阵阵女人的浪叫自门后传来,他侧耳听了一阵。 暗暗啐了一口,骂声晦气,便又转身退了出来。 只是靠墙角站着,再不言语。 若不是这些赤佬们把持着延边回易的商路,鬼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一个个脸上刺着金印,看就是杀千刀的短命鬼。 不过也因为这些贼配军们,自己才能有利可图。 历来战争,都是最能让人发财的。 先帝神宗皇帝在位,一心要平灭西夏,恢复河西汉唐故地,陕西五路几十万官兵同西夏一打就是十几年,其中既有王韶开拓熙河、种鄂复绥德的辉煌大捷,也有五路西征、永乐城这样的惨败,为了补贴军费,朝廷下旨允许边军回易以补充军用,这道旨意在陈六看来,真是朝廷这些年干的唯一一件真正的好事。 就因为这道旨意,他才从原来一个地痞无赖,变成拥有现在的身家的陈大官人。 六年前神宗皇帝病逝,大宋朝廷换了新的赵官家,高太后垂帘听政,司马相公作了大宋朝廷的新宰相,要行什麽元佑更化,说是要同西贼停战和好,把元丰四年大军西征时收复的国土再割给西夏,重新给西夏岁赐,这样就不用打仗了,大家都不用再吃苦了。 说的倒是挺好,但是地也割了,款也赔了,兵也撤了,也不知道朝廷那帮相公们是怎麽搞的,西贼的侵攻反而比以前更加猖狂凶恶。 去年一年之内三次入侵,大掠环庆、泾原诸路,党项前锋游骑甚至公然深入到了庆州境内,今年西贼的韦州静塞军司又在没烟峡大肆修筑堡寨,集结擒生骑军,很可能是准备再次入侵。 而朝廷这边熙河路也在修筑定远城,显然是准备对西夏采取报复行动,这下任谁都知道朝廷行的元佑更化算是自打耳光了,不过对于陈六来说,这又是发财的良机,不打仗了,他靠什麽发财?后房内。 唐云和他身下紧压着的妇人都是赤条条一丝不挂,两人互相紧紧搂着,肉体淫靡的压挤绞缠在一处,翻滚着在床上纵情折腾。 女人结实修长的双腿在男人的侵略下淫荡的左右张开,紧夹着唐云的健腰,双脚互相勾着,一身性感丰满的白肉在男人大手有力的揉磨下颤动着,留下片片红痕,脸上带着满足的神情,随着男人的动作纵情吟哦。 「哦……哦……哒哒……亲哒哒……哦……」男人气喘如牛,将全身重量紧压在女人的双腿间,双手兜住她的屁股,猛力往里挺动,将床铺晃压得吱呀呀乱响,还有淫靡的肉体汁液研磨的粘响。 女人的双手搂着男人精赤健美的脊背,伴随着阵阵的袭来的快感,指甲不时地扣进肉里。 这女人乃是个暗娼,借这个勾栏卖身糊口,她男人是本地的一个无赖闲汉,吃喝嫖赌全沾,家当败光了之后便靠浑家做皮肉生意养家。 此刻正在前面给人帮闲。 边地军州市井之内多的是这样的鸟人,只因官兵与西贼常年交战,兵祸连结,边民们朝不保夕,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到这场漫长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也许明天战争就又爆发,自己便会命丧沙场,命都顾不住,谁还在乎出卖肉体呢。 谁会知道党项狗贼下一次杀到家门口时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活一天便算一天。 看不到未来的情况下,能在乎尊严名节的人就太稀少了。 「你个淫妇……呼……呼……看爷爷如何炮制你……」唐云汗流浃背,猛力的挺动着身子,享受着和女人肉体厮磨绞缠的快感,这女人的里面早就湿的一塌糊涂,自己那粗壮的肉茎在里面舒服的搅动着,每次都能抵到卵眼的深处,干的猛了,在里面磨的这娘们阵阵发浪,一阵阵的淫水往外尿。 「起来……」女人肥腻的腰肢被男人的大手兜住,轻轻一提就给提了起来。 她的下面被塞的满满的,这男人的本钱是她见过的最大的,此刻这要命的东西让她下面淫水直流,阵阵酥麻的快感好像海啸一般将她吞没。 她顺势起来,双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双腿绞缠钩挂在男人的腰上,屁股悬空往下一沉一座,湿漉漉的肥厚肉穴便将那销魂的肉棒槌又吞进了体内。 男人咬着牙呼吸着凉气,赤脚站在地上兜着女人的胴体悬空猛顶,一连串不知是尿还是淫水的液体顺着两人结合处滴落满地。 皮肉拍击之下,阵阵细小水星四溅,怒张的肉茎不停的被吞入女人的湿粘阴户,带的里面的暗红嫩肉时不时翻出,上面还带有白色的粘液细丝。 女人的屁股被撞得掀起阵阵肉浪,这些军汉们个个都是粗鲁汉子,力气大得惊人,在她身子上发泄一次往往要把她折腾得腰酸腿软,而这个唐都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别看生的眉清目秀一幅好皮囊,但是下面的肉根却是好大一条,力气也是最大,抱自己这百多斤的身子就像抱着小孩一样,连续颠了数百下,面不红心不跳。 但也是因为如此,她才最爱这个年轻的都头。 有时她想,为何自己不是他的浑家,这才是真正的男人,不知哪家的女子有福给他做了浑家,那真是夜夜春宵,想想都觉得爽快。 唐云粗喘着搂着女人的屁股,这麽悬空弄着,女人体内的嫩肉绞缠着他的阳具,箍着肉茎来回研磨,那滋味美妙之极。 这城内的勾栏瓦舍暗娼土窑多达四十四家,但是就是这家这个孙二娘的滋味最爽,床上风情万种不说,还生的一幅好皮囊,杏眼桃腮瓜子脸,体态风流妖娆。 嫁了那个张青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想想就让人嫉妒,越嫉妒就越想让人猛干上几下,他抱着她的屁股把她放在桌上,低头吻住她大张的红唇,身体搂紧贴紧,忍着快感猛力往湿肉里挤插,似乎想把里面最后一丝淫水也榨出来。 女人终于力气不济,被男人折腾得身子也软了,腿也耷拉到了两边,唐云越是发性,又将女人抱起,直接站着抵到了屋门上,忍着最后的快感用力猛顶,女人的腿间已经湿的跟失禁了一样,第五次也是最强烈的高潮很快来临,身体痉挛的抽搐起来,失去力量的双腿再次盘紧了男人的屁股,指甲抠进了男人的肉里。 唐云猛颠了两下之后,只觉得一阵海潮般的快感直冲后脑,用力一顶之下,竟将房门撞倒,两人赤条条搂抱着跌出门外,唐云跌到后依旧压着女人,带着跌到的势子一下顶到了最里面,之后大鼓大鼓的阳精喷涌而出,完全灌满了女人的内阴。 前面的人听到动静,有的探头出来看,见状都是哈哈笑了起来,唐云一点也不在意,依旧那麽搂着女人,直到自己把最后一点精液也挤了出来,排进女人肉体的深处之后,才喘着气不动弹了,女人的身体也渐渐的平息下来。 此刻好些军汉闲汉都探出了头来看热闹,那张青初时听到动静吓了一跳,急忙窜到后面来,看到这情况也是一愣,脸上阵红阵青,不知自己浑家有没有事。 虽然自己已经是打定了主意当王八了,但是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干的高潮到了失神的状态,从床上干到地下,从屋里感到屋外,连房门都干到了,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趴在院子里达到高潮,他的脸上也不好看。 「都头,这是……」张青勉强赔笑着向往前凑。 「娘的,看什麽看,莫不是讨打!」唐云大大咧咧的站起来,胯下那根肥硕阳具还沾着女人体内的粘液,油光水亮的,随着他的动作滑稽的摆动着,他一把拉起忙不迭捂身子的女人,转身进了屋,顺手又把垮掉的房门扶了起来。 哄笑声中,众人又回去赌钱去了,只剩下张青站在那里呆若木鸡,脸色白的好象张纸。 「都头,你真是……奴家还有何脸面……」孙二娘在房内手忙脚乱得穿着衣服,没口的埋怨。 「怕个鸟,你又不立贞节牌坊。 拿着,爷赏你的。 」说着自腰中褡裢里取出一吊铜钱,扔给孙二娘。 接着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往腰中一摸,脸色变了:「我的玉佩呢?」说着便在床上翻找起来,定是刚才脱衣服的时候不知掉落在哪里了。 翻来翻去,总算找到,唐云长出了一口气,仔细察看。 只见那玉佩乃是蓝田玉雕成,通体温润光滑,乃是一只独角兽的形状,只是在左上角,有一个小小的「云」字。 「幸好没有摔坏。 」唐云喃喃自语,小心的贴身收好。 「都头这玉佩看起来不是凡品啊。 」「家传之物,我和我兄弟各有一块。 」唐云心情愉快,话便多了。 「都头还有个兄弟,倒不曾听都头说起。 」「你打听这些做甚?」唐云翻眼看了看她,穿好衣服站起来,仰天呼出一口浊气。 舒展了一下筋骨,只觉得浑身舒泰,欲火发泄完了之后人总是特别的轻松。 到了前面,众人看见唐云出来了,顿时哄笑连连。 一个个怪叫唐都头好本事,唐云嘿嘿笑着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看见墙角的陈六,他对他招了招手,陈六笑嘻嘻的凑上前来。 两人出得店外,到了个僻静处。 「你来做甚?某家不是说了到了日子自会支应你。 」「都头息怒,实是小人的东家等不得了,只求都头给个实在日期。 」唐云脸一沉刚要发作,那陈六眼明手快,手中塞了一物,唐云一看竟是一个银饼子,怕不有十两重,顿时面露喜色。 其时大宋朝廷行的是铜钱,这金银之物要麽为富户收藏,要麽就是给了辽夏岁币,等闲难的一见,看来这陈六的东家,出手确实大方。 「你须知,这干的可是杀头的买卖,一旦吃那些御史相公们知道了,便要吃不了兜着走。 」「别人做不得,到唐都头这里,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洪德寨到肃宁寨、安塞堡、乌兰寨百十里边地,便是折太尉说了算。 咱们大宋朝,谁不识得河东折家将的威名,唐都头乃是折太尉的牙兵都头,谁敢不卖个面子。 再说这回易之事,几十年前便有了,朝廷惯例而已,又算得什麽大事。 当年范文正相公都作得……」这倒是实话,自从神宗朝熙丰新法行了将兵法之后,宋朝将领对手下军卒的控制日益加深,尽管后来元佑更化尽罢新法,但是军队有军队的对策,不是朝廷一道旨意就能搞定的。 从洪德寨到肃宁寨,还真是一言堂。 洪德寨和乌兰寨还好些,多是禁军把守。 肃宁寨那里乃是环州慕家藩骑的首领慕化驻防,藩部本就纪律散漫,再去回易,肃宁寨现在已成无法无天之地,就是因为有折可适罩着,才一直没人去管这个事。 不过话却不能明着这麽说。 「你懂个屁,现在章经略相公总领环庆路,早就下令只许和青唐吐蕃羌部回易,何时允许和西夏回易了,莫忘了西贼正和咱们开兵见仗,这叫资敌,抓住便是死罪。 」「是是是,小人糊涂。 」陈六点头哈腰,净说好话,心中却是冷笑。 陕西的边将,哪个屁股是干净的?暗中都做着回易生利,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和西夏也有暗中来往,两边打仗并不妨碍底下的人各取所需,只要只要战争一天不再次全面爆发,这种走私就将存在下去。 折可适虽然号称名将,但是,暗中也遣自己的亲兵回易,自己能搭上你这条线,就说明你干净不了,还装什麽蒜。 唐云斜眼看着陈六,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 这回易说起来不算什麽,朝廷的公使钱,封桩钱都公开发到边将手里当本钱去做生意去了。 没人会真的在乎这个。 但是自己的行为却有些出格,那可是上千匹的绢,不比平常小打小闹,这麽大的数目听起来可有点吓人。 朝廷历年来都有钱荒,再加上边境有回易的需要,每年的军饷很大一部分都用绢代替,成几十万匹的绢一批批得发往边军手中,边军由此变卖生利,补贴军饷。 而他因为替折可适暗中做着这种生意,所以得以便利为自己谋些利益。 绢发往青唐吐蕃等地,一匹得利四贯钱。 他便暗中勾结这陈六,由陈六出钱先将这绢买下,前前后后有千余匹绢,得钱四千多贯先交上去充账。 之后在暗中将陈六手中的绢运往西夏境内贩卖,因连年交战市易断绝,此物西夏境内奇缺,千匹绢可换得良马二百多匹,这二百多匹马或运往内地或就地卖给军队,一匹良马可得钱上百贯甚至数百贯,乃是实实在在的暴利。 如果军队主导的话,得了良马自然可以用于操练骑兵,或者贩卖生利补贴军资。 但是唐云现在是背着别人用军队的绢转手来为民间商贾生利,军队得不到好处,所以完全是挖军队的墙角给自己找好处,这要叫人知道可不是说笑的。 军队作为一个利益共同体,最恨的就是这种吃里扒外的叛徒。 再加上自己的上司是折可适,这位爷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宋朝的武人,没有不知道河东折家将的。 北宋初年,有杨家将、呼家将等显赫一时的将门,但是到了现在都没落了。 到西夏崛起,范仲淹、韩琦等名臣总领西北军事,白手起家艰难经营起了庞大的西军,其间也出了种家将、姚家将等「新贵」,但是其底蕴也没有折家将那般深厚,毕竟这是大宋朝唯一允许存在的藩镇,而且是代代出名将、代代有人死于王事的藩镇。 而折可适,便是折家这一代当中最耀眼的将星。 当年年纪轻轻,便被名帅郭逵视为「真将种」,补入御前侍卫班直,后随种鄂出塞巡边,当时种鄂夜渡大理河,攻克绥德,大破西夏,为宋军报了好水川之仇,西夏恨之入骨,探知其出塞,便选骁将隈才浪罗潜入鄜延路邀击种鄂,折可适单骑迎击,刀斩隈才浪罗于马下,持其首级而还,一战名动西陲。 后来五路西征之时,以横行正使的身份独领一军,先破西贼于三角岭,再破敌于米脂寨、又破敌于蒲桃山,元丰五年先克金汤城,再取霞卢城,朝廷特旨嘉奖,将霞卢城改名洪德寨命他驻守,在西军中有常胜将军的外号。 这样杀人如麻的铁血将领,心都是用冰块雕成的,若是有人惹恼了他,他决不会手下留情,哪怕自己有多大的功劳也没用。 唐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会不会惹恼他,但是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陈六瞅着唐云,他不相信这个贼配军会放弃到了嘴边的肥肉。 为了那每匹马十贯的抽水钱,换了他他杀头也干了,那可是俩千多贯,在这里这就是天文数字了。 「也罢,便把脑袋压上去关扑这一回。 回去告诉你东家,十天之后子时,我在南门外十里青沙沟马铺等他。 」夜深,洪德寨城内宵禁。 陈六的身影出现在高家店的院内,张青和孙二娘一改早上的神情,三人在屋内密谈。 「总算是松口了,看在两千贯的份上,谁能站得稳。 」陈六说起唐云时,一脸的不屑。 「那战马要何时才能到手?」「十日之后便去交割,届时你们通知大龙头,做好接货的准备。 只要有了这几百匹战马在手,河东河北西京的绿林道,就得奉咱们红莲会为瓢把子,官兵咱也不惧。 到时候再招兵买马,大事可期啊……」「那唐云真的和夏狗那边有勾当?」「我打听清楚了,这唐云原本不是汉人,是西夏那边逃过来的汉奴撞令郎,只因通晓西夏言语,才给折可适收为亲兵,专门为了他打探西夏军情的。 我跟着他去过几趟,那边的西夏狗真的和他有交情。 」「他是个西夏人?」孙二娘一皱眉头。 「这些时日苦了二娘了,此时我已禀报大龙头,日后必有嘉奖。 」十日后深夜,青沙沟马铺。 四十辆大车组成的车队,满载着货物在山路间行进。 深夜间不敢举火照明,只有借助天上的月光摸黑前行。 自从章桀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之后,一改神宗朝时的那种动辄十几万人大兵团出塞得战斗风格,开始对西夏零敲碎打步步蚕食。 章相公极力鼓吹「筑堡浅攻」的战略,每占一地必筑城堡,然后选拔精锐骑兵扫荡周边,之后五里一堡十里一寨的往前推进,整个环庆路遍地堡寨,而据点外围明暗马铺更是数不胜数,如果没有知道内情的军队人士带路的话,这种规模的车队想避过宋军的监视网是不可能的。 而此地属于折可适的防区,而唐云又是折可适的亲兵都头,所以唐云恰好就属于熟知内情的军队人士。 他带着车队慢慢前行,七绕八拐,而今天晚上的马铺暗桩似乎也松懈了,诺大的车队竟然慢慢渗透过了宋军的防线。 闪过一片树林,前面出现了被挖的横七竖八的深坑壕沟,还有人为放倒的树木石块,看样子是一道人为的分界线,道路被破坏的非常厉害。 唐云举手示意停下,扭头对陈六说道:「此地已是边界了,再往前便是夏狗的地盘,车队是不能过了,咱们需步行前往。 」陈六以前虽然跟着唐云到过夏境,但是仍然害怕,脑门上汗珠已经下来了。 唐云在前引路,翻过那些壕沟木石障碍物,前方便是一条小路,这里是西夏静塞军司的防区,前面不远便是静塞军司下辖最大的据点尾丁屯,每次西夏入侵环庆路,这尾丁屯的屯兵都是入寇的先锋,双手沾满了汉人的鲜血。 而且此地还是西夏臭名昭着的擒生部队的主要活动区之一,平时隔三差五就要越境打草谷,呼啸来去掠汉人为奴,边民对其恨之入骨,宋军对这个据点也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陈六跟着唐云提心吊胆的走了一阵儿,周围全是山石林木,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仿佛周围藏着无数的人,随时随地会跳出来给他们来一箭。 「到了。 」唐云突然停下脚步,陈六差点撞到他身上。 在看前面,黑乎乎的耸立着一个高大的建筑物,这便是尾丁屯设置在这里的烽火台。 近年来宋军的「筑堡浅攻」之策成效显着,西夏不怕宋军大兵团长驱直入,但是对这种步步为营的蚕食攻势十分头疼,被迫也学宋军在边境要地修建烽火台,不过显然不善筑城的党项人只学了个皮毛,诺大的尾丁屯只有这一个烽火台,而且修得十分高大,跟个小城堡似的,里面装个二三百人估计没问题,但是平时只有二十多屯丁驻守,这情况唐云是早就弄明白的了。 陈六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座烽火台,但是心中已就不由自主地升起敬畏之情,实际上,凡是在陕西边地讨生活的边民们,谈起西夏都是又恨又怕,毕竟这是宋朝这个人口数千万的强大帝国耗费几十年却无可奈何的对手。 前面黑暗中闪出数条人影,接着烽火台上的台窗处,有人打出了灯笼。 借着亮光,能看得清楚面前的四个人都是西夏屯丁的打扮。 穿着生铁牛皮甲,腰挎长刀弓箭,脑袋上的发型是令人恶心的秃发,好像倭人的河童妖怪。 不过这些家伙都是熟人了,为首的那个是个小首领,张嘴对着唐云便是一连串的西夏话。 陈六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唐云也没给他翻译,只是自顾自得用西夏话和对方对答,你来我往说了一阵之后,只见对方哈哈笑起来,显得甚是欢喜,过来还给唐云行了个礼,看样子很是亲密,而唐云拉着他的手也是一付多年老友的模样,然后对方回去之后,唐云跟陈六说:「他们答应了,五匹绢换一匹马,咱们的大车过不来,他们同意到边境那里去交割。 」说完,只见对面的一座小山后面,大群的马匹被人赶过来了,接着烽火台里的屯丁们也都出来了,帮着赶马群,一起到了那堆人为的障碍物跟前。 现场的气氛相当怪异,互相交战的两个国家的军人,隔着一堆垃圾山般的障碍物,一边互相戒备一边开始互相做生意,这边数够五匹绢交给那边,那边便牵一匹马过来。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全部数目点清,黑暗的天幕已经有点开始发亮。 「该走了。 」唐云催促道。 陈六带来的人里面看样子有牧民之类的人,驱赶引领着马群一起朝回走,但是这次他们走的并不是来时的路,唐云并不在乎,交易完成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现在已经没他的事了,除了收钱之外。 两千多贯,自己肯定是无法独吞的。 那些马铺里的夜不收们,他们既然这麽配合,肯定封口费是少不了的。 还有肃宁寨的藩兵们,这帮杂碎昨晚撤掉了巡哨的游骑,这笔辛苦费也得给。 还有亲兵队的同胞们,他们要帮自己打掩护,胃口也小不了。 想来想去,几乎周围所有的人都得打点,不知道这两千贯最后能剩下多少?能剩下三成唐云就心满意足了。 最重要的是,那位折可适大爷……等回到洪德寨的时候,唐云依旧是两手空空,半路上他和陈六带来的人已经分手,他们带着马群走了另一条小路取道回环州,唐云不知道这帮马贩子究竟走的哪一条路竟能让如此庞大的马队避过官府沿路的关卡,不过西北道上马贩子多数都与绿林马贼有联系,这些马贼平日里出没山林之间,确实知道一些平日不为人知的秘径小路,自由出入两国边境,甚至自由出入兴庆府都不是难事。 两千贯铜钱重量实在太重,装箱也得好几大箱,根本不肯能随身携带,陈六约定好了回城之后用等价的金银付账,唐云不知道这帮人哪来的那麽多金银,但是他没兴趣刨根问底,赶来边境走私的商人们大多都是神通广大之辈,到时候收钱再兑成铜钱或者别的什麽硬通货也一样,反正军中那帮人渣们分账也不急于一时。 他倒不觉得陈六会赖账,因为唐云觉得这些人可能想做长久的买卖,一旦失了信誉,边境上将再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以军队的力量做到这一点完全是轻易而举的事。 再说对方有一千贯的押金在自己的手上攥着呢。 到了城门口,此时天色已亮,城门开放,军民进出熙攘。 唐云眼尖,看到门口的门军比自己离城时多了数倍,而且城外还有些自己不认识的军士在那里歇马。 看他们打的旗号,竟有环庆路第六将党万,还有第二将刘所,这都是在环庆路各霸一方的土皇帝们。 而哲可适乃是环庆路的第七将,更是经略使章桀的心腹爱将,这帮人凑到一处,定是有什麽军机大事要商议,联想起最近风传的西夏正在韦州集结兵马、没烟峡大兴土木,说不定便是来这儿商议对策来了。 毕竟环庆路诸将中,哲可适乃是当之无愧的智勇第一。 是要重新开战了吗?或许自己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临了……眼看着陈六进了城门,唐云特意拉开了一段距离才进城,将通行牙牌和令箭交给门官验看,他这几天轮到出城巡更定铺,是领了令箭的。 回城得回官衙缴令,之后再找机会去寻陈六拿钱。 反正这厮必定会返回城中,并不急于一时。 结果正在城门口时,却见对面沿路来了一队牙兵,领头的正是自己的同僚兼好友,牙兵左都的押官高龙,看见自己之后面色有些古怪。 唐云心中不由一动,却见高龙快步走到自己身边说道:「唐云,太尉有令,着你回城之后便去参见,这便去吧。 」唐云笑道:「五哥,何事这般着急?我看外面那些军士,多是党将军和刘将军的部下,莫非太尉传我是有要紧公事吩咐?」高龙脸色不豫,朝他打了个眼色说道:「太尉有何公事我如何得知,快走快走。 」唐云一看便皱了眉头,这高龙乃是他的好友,又是同僚,平日里他捞到的钱财也有一份是给他的,看他这样子,怕是有些不妥。 接着回头一看,却见高龙带来的牙兵们竟然分散站在自己的身侧,隐隐形成了看押的姿态,立刻就知道自己的事终于曝光了,这些人就是折可适派来招呼自己的,都是自己认识的人,各个都是武艺出众的精英。 看来是真的了,以这帮人的本事,有两三个人自己就只能甘拜下风,现在有十个人,再加上个高龙。 该来的始终要来吗,终于到了这一天了……唐云心中长叹了一声,也没有什麽别的动作,只是任高龙他们押着走向官衙,这一切都被不远处坊墙后面的陈六看了个分明。 这是怎麽回事?陈六也非等闲之辈,吃绿林饭的,眼力不好就活不长。 眼看唐云似乎是被人给押走了,虽然没上铁索,但是看那架势绝对错不了。 难道这狗官的官司犯了?这可大大的不妙,自己好不容易走通了这条路,上下打点,眼看着就要断了?他是不是因为这同西夏回易的事吃官司呢?难道这厮真的要给砍头?唐云这狗官死不死他倒不在意,但是这厮现在是唯一一个愿意并且有门路同西夏回易的武官,并且有权有势,能罩的住他们。 他们还指望能通过他多搞几批战马呢。 而且他会不会把自己咬出来?陈六几乎肯定一定会。 但是自己又不敢确定唐云一定是因为此事……现在最明智的决定是赶紧离开这里,但是如果自己是误会了,唐云肯定会认为自己是赖了账跑了,好不容易接上的线就断了,而且自己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怎麽办?陈六正在发急,突然背后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一惊,回头看时,却见身后站着的却是一个健壮的中年男子。 满脸络腮胡子,穿着上是一个行商的打扮。 「大龙头!」陈六顿时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男人做了个隐秘的手势,陈六心道正好,这事正好跟他说。 「大龙头,刚才……」「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 」男人举手示意他闭嘴。 「收拾东西,马上离城。 这条线就此断了也不打紧。 」「这……这样便走,是不是太可惜了……」「我适才在城内看见了章桀那老贼的心腹家将,只怕他是已经察觉我们的动向了,抓这个姓唐的狗官绝不是无的放矢,为了区区几千贯不值得这般冒险。 反正马匹已经到手了,以后再找路子也不迟,我苏延福纵横江湖这麽多年,也不靠这些狗官成事。 」「章桀那老贼!」陈六低声惊呼,随即咬牙切齿,苏延福原本是荆州一带有名的巨匪,占据天王山,一手创办红莲会,人强马壮,官兵碰见这帮土匪也要退避三舍,原本荆湖路那些占山为王的绿林好汉们都听他的招呼,在绿林当中乃是有名的魁首。 但是后来章桀提点荆湖北路刑狱,对这些绿林盗匪们痛加清剿,死在他手里的绿林人数不胜数,苏延福被章桀剿的老巢都丢了,在南方站不住脚,最终流窜到了北方,现在慢慢的恢复了元气,但是听到章桀的名号,仍然心惊胆颤。 「早晚有一天,将这老贼拿了千刀万剐。 」「大龙头,若是如此,只怕咱们的退路也难保了,章老贼现在经略环庆路,环州也是他的地盘,咱们的马队二百多匹马,这麽大的?u>游椋慌隆?br/>「这倒不必担心,此地藩部众多,这些藩子大多从小在山林中长大,熟悉很多隐秘的道路。 我已从中收买了一个名叫孟真的藩官,此人熟悉一条秘道,可从此地直接行至环州南门外的山里,不必走官道。 」「难怪高七他们,不进城直接往山里转,原来大龙头早有安排。 那张青和二娘……」「大家一同上路,这些日子委屈他们两个了,布置好的伏棋却没用上,白吃了那麽多苦。 」「大龙头,那个藩官孟真靠得住吗?」「他若靠不住,现在报官拿了我们岂不是功劳一件,再说这藩部与咱们汉人不同,他们又不是宋人,平日里目无法纪惯了,对官府并无效忠之心,只要给钱什麽都干。 反正咱们只劳这厮给咱们带路,没用处时,一刀杀了便是。 」************夜色降临,环庆路起伏的山川在月色下蒙上了一层皎洁银霜。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今天月也不黑风也不高,但是唐云的心情却是想杀人。 他走的还是那条老路,身后跟着的队伍比上次小了很多,一百匹绢,五辆大车,十三个人。 没人知道上次他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实上听说这事的人觉得他还能活着都很奇怪。 唐云私下里通敌回易的事肯定是露馅了,以折可适那森严的军法,还有现在环庆路的主帅章桀那杀人不眨眼的性格,这样顶风作案的人正好拿来杀鸡儆猴。 但是唐云现在还好好活着,这就不能不引起一些人的猜想。 有人觉得折可适可能是看上了和西夏回易的丰厚利润,现在叫唐云继续出来做买卖就是证据,只不过现在没有底下人捞钱的机会了,这叫大鱼吃小鱼。 有人觉得折可适惜才,这唐云为人精明强干,一身枪棒武艺在胞泽中十分出众,现在二十出头就在牙兵里当都头。 折可适曾说过此子将来能做到他这个位置。 眼看宋夏又将展开大战,正是用人之际,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说得过去。 不管别人怎麽猜想,当事人自己却是和平常一样轻轻松松。 「到了吗?」有人低声问道,来的十三人全都身手矫健,大步流星,而且一路上话很少,这麽远的路仍能保持队形和纪律,一看就知道是军队里的精锐。 此次奉命押车的人都是从折可适的亲兵里选的久历战阵的老手。 「快到了。 」唐云头都没回,自从他当年从西夏逃回来的那一天起,他的心就麻木了。 但是现在,他感觉他的心里好像开了锅一样,那种难以抑制的激动让他不敢多说话,因为他怕别人听出来。 前方,尾丁屯烽燧隐约露出影子。 烽燧上,雷丁密兰扒着垛口望着东边的方向,唐云又传来消息,今天又有利市可发,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 雷丁一族乃是个党项小部族,对他们来说,与庞大的东朝作战不过是生存的手段而已。 他们需要东朝的财货粮食来养活自己的族人,如果不用打仗不用死人也能得到这些,何乐而不为。 静塞军司乃是仁多族的天下,西夏十二监军司掌权的都是豪族大姓,他们这些小部族只有供人驱使的份,每次于宋朝开战,都是他们这些小部族冲在前面当炮灰,而那些大部族则在后面跟着捡便宜。 当然雷丁密兰没能力改变现状,但是小部族自有小部族的生存之道,一边是西夏,一边是庞大的东朝,他们夹在中间,只有左右逢源才能生存。 宋朝是西夏的敌人,是仁多族的敌人,但不一定是雷丁族的敌人,尽管雷丁族现在也是西夏的一分子。 白上国作为部落组成的国度,部族才是第一位的。 嵬名族的王位,自有他嵬名族的人去操心。 我们雷丁族需要生存,没有必要对你们誓死效忠,反正贪婪的仁多一族总是把我们这些小部族安排在危险的地区替他们做挡箭牌,就像这里,一旦开战,这里肯定是首当其冲的攻击目标,如此用心险恶,我们又何必对你死心塌地。 「来了。 」眼看着熟悉的身影出现,雷丁密兰一阵兴奋。 「雷丁密兰!」下面是西夏语的大喊,确实是唐云。 今天带来的东西不多,这倒正常,上次千多匹绢自己还没消化完。 他们不就是要马麽,党项人别的不多,就是马多。 「下去看看!」雷丁密兰招呼守烽燧的人一起下了塔楼。 这个烽燧里面共有正军五人,负担十人,还有十名杂役,此刻全都出来了。 「唐郎君,果然是守信用的人啊。 」雷丁密兰队面前这个英俊的宋朝武官颇有好感,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愿意两国的边境永远这麽对峙下去,永远和这个人做生意。 接着他看到唐云向后面招了招手,只见几辆大车吱哑哑过来了,他顿时一愣,宋军通常都是把大车停到边界上,然后两边到边界交接,今天怎麽过来了,他们是怎麽把大车拉过障碍物的?不过再一看,对方就十几个人,都是赤手空拳,己方人多,他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知今日如何交接啊。 」「照老规矩便是。 」唐云说着一招手示意他过来,「雷丁头领辛苦了,小弟这里有礼物奉上,不成敬意,希望笑纳。 」雷丁密兰哈哈一笑,「唐郎君太客气了。 」说着刚刚往近前走了两步,猛地发觉不对,只见那些个同来的大汉各个面沉似水,身上有一股无法用语言表示的气势,就像食肉猛兽正盯着他们的猎物一样,绝对不是普通人。 而且他们隐隐站的位置也很不对劲,一旦开打的话,他们所占的位置都是最利于发起攻击的。 作为一个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不好有诈!」他用尽全力飞退的同时扯着嗓子大喊,然而他的脚刚离地,对面的唐云速度竟然比他更快,身子一晃鬼魅般的出现在他的跟前,雷丁密兰惊恐的看着对方的胳膊一抬,接着眼前一花,一道惊虹般的刀光直接抹过了他的胸口,雷丁密兰的身子直接倒飞了出去,生铁牛皮甲被砍成两半,胸口开了一条大口子,血花飞溅之中跌落尘埃。 「杀了他们!」雷丁密兰吐着血狂叫,但是唐云就像一股旋风般扑上,举刀横扫狂挥,一个人竟然挡住了所有人的路,而对方的那些大汉们第一时间纷纷掀开大车的箱子,快速取出里面的大型弩机。 「闪开!」有人大吼,唐云身形一纵,平地窜起一丈多高,横着跳了开去。 那些举着兵刃狂叫着冲过去的西夏士卒迎头遇见一阵箭雨,射得非常准,眨眼工夫就倒下八个。 有的人竟然连身子都被射穿,给生生钉到了地上和烽燧的墙上。 现场顿时一片大乱。 「这是……」雷丁密兰此刻已经站不起来了,但是他能看到倒在他身边的族人的尸体,铁质的铠甲被钉穿,身体也被穿透,深深插着可怕的箭杆。 他认识这种箭,木羽点钢,西夏军中是没有这种箭的,天下各国之中只有一支独一无二的军队才使用这种恐怖的杀人武器,那就是东朝禁军的神臂弓部队。 完了,这不是唐云这狗贼想黑吃黑,这是宋狗宣战了,这是战争的开始!「快点烽火!」这是他喊出得最后一句话,接着唐云的刀就抹过了他的喉咙,他的视线颠倒了几下,然后看到了自己无头的尸体。 唐云一刀斩下雷丁密兰的首级,接着直接窜到了烽燧的大门口,里面有人拼命关门,唐云举脚猛踹,大门被踹塌了半边,一名杂役举着长枪从门里刺出来,被他一把抓住枪杆顺势一削,直接将他的手给削断,接着一脚蹬翻,飞身就往里面闯,现在最要紧是赶紧占领顶楼的烽火堆,万一被人点着了可就功亏一篑了。 折可适早就知道自己的事,之所以留着自己,就是为了今天出其不意偷袭烽燧,自己需要向他显示出自己的价值。 几步上了顶楼,总算松了口气,上面没人。 再看下面,却见那十三人已经将所有活口斩尽杀绝,这帮人都是军中精选出来的武林高手,身经百战,又有神臂弓助阵,对付这帮杂兵自然是不在话下,十三人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唐云,上面没事吧!」高龙在下面大喊,同时几个端着神臂弓的杀手也上了顶楼,占据了制高点。 「无一漏网,快报知太尉!烽火台已拿下。 」下面的一人解开一匹拉车的马,翻身上马转回头直向宋境奔去。 不久之后,大地传来微微的震动声,好像滚雷在地上滚动。 大地的远处涌起了狂野的军气,大气在激荡,甚至扑面而来的风中都带着兵戈的豪气。 数不清的人马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现了出来,无数只人脚马蹄将所经之处践踏的草木皆平,到得近前,借着火把的光亮再看全都是身穿红色战袍的大宋官兵,个个盔铠甲胄齐整,黑压压漫山遍野不知来了多少,隐约约看着枪戟如林,旗幡遍地。 「唐云缴令!现已夺得夏狗烽燧,守军二十五人具被枭首,夏狗烽火未及传递,请折帅定夺!」唐云翻身跪倒,他面前是一个骑着大黑马的武将,此人年纪四十岁上下,长相好生威猛,身上披挂着一套精工打造的明光细钢甲,外罩皂罗袍,腰扎十蛮带,得胜钩上挂着一柄凤咀刀,鞍下挂着大弓,浓眉大眼,一双眸子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刘所。 」「末将在!」刘所虽然和折可适乃是平级,但是此次行动章桀下令由折可适总领,军法可开不得玩笑,所以口称末将。 「自你军中留一都兵马看守此地,余者随某家去取那尾丁屯。 」「得令!」「某早已使人探的明白了,今西贼抽调韦州之兵数万,实为图熙河路之定远城。 静塞军司之兵早已被抽调一空,目前不过虚张声势。 韦州诸堡寨屯守之兵各自不过数百而已,皆老弱之辈何足道哉!今韦州空虚,正是天赐良机,我等先破尾丁屯,再取韦州,烧了仁多保忠那狗贼的老巢,看他回不回军!如此大功唾手可得,大丈夫封妻荫子,功名正当马上取!唐云,你到选锋队做擎旗,不把旗子插上尾丁屯的城头,你便提头来见!」「得令!」「愿随将军破敌!」初战得胜,宋军的士气已经起来了,一齐大呼小叫。 唐云不知道折可适怎麽想的,尾丁屯是个大据点,平时驻军数千人,折可适口口声声说对方只有数百人,这个情报不知道准确性如何。 己方看起来有备而来,但是折可适显然想出其不意打夜战突袭,夜战最是容易发生混乱,一旦情报失误,即使原本占据优势的军队也很容易引起军心动摇。 但是这是折可适的决定,他现在是全军统帅。 黑夜中,数不清的人影在山路中穿行。 黑压压的和周围的山林夜影融为一体,浩浩荡荡仿佛直到天边,宋军的军卒们一个个牵着马,嘴里咬着树枝,小心翼翼的前进。 黑夜中骑马容易出事,现在是最不能出事的时候。 唐云所在的选锋部队在最前面,他们都由折可适的牙兵组成,担当的是最艰巨的任务,待会儿战斗打响他们要最先发起进攻。 折可适带兵最是赏罚分明,亲兵队平时拿最多的犒赏,享受最好的待遇,但是战斗时也要担任最危险的任务。 此刻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手里握紧了战马的缰绳和兵刃,路他们是熟悉的,平时牙兵们担任硬探斥候曾多次深入夏境侦查,尾丁屯就在前面不远,但是兵马真的只有几百人吗?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在转这个念头,唐云也不例外。 依照折可适现在的部署,应该是趁夜色袭破尾丁屯,然后在此歇马直到天亮,养精蓄锐之后靠骑兵的速度一举冲到韦州城下,幸运的话夏军甚至可能做不出有效反应。 如果情报正确的话,静塞军司的主力,此刻不在韦州,这确实是个可行的计划。 现在宋军可不是当年仁宗朝的时候了,在那个兵甲不练、战马奇缺的年代耗全国之力也只能集结出来万余能够野战的马军,侬智高那种不值一提的化外蛮夷在两广岭南之地引发的小小兵乱也能让朝廷大臣们如临大敌,但是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 自王韶开熙河征服羌人之后,宋朝每年能从熙河青唐吐蕃之地,得到两万匹马,还有熙丰新法推行的马政,不惜背上残民害民的名声,在付出高昂的代价之后,宋军缺马的现象已经逐渐得到了改善。 现在陕西五路,每路驻军之中马军都有万骑上下,有的多达两万,此次拉出来的八千多骑,清一色全都是久历战阵的精锐马军。 不过话说回来,这八千多马军,几乎是环庆路十几年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积攒下来的一多半的家底,宋朝和契丹、党项这种马背上的国度不同,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八千骑兵不算什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便折损了转回头便能聚集起五倍十倍的人马来,若是宋军这八千多骑折损了,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补充回来。 都是宝贝疙瘩,就这样也敢拿出来赌,这也就是折可适有这个胆子。 前面,终于看到了尾丁屯拿低矮的寨墙,虽然是要寨,但是党项人作为游牧民族筑城的技术实在无法与宋朝相比,整个西夏能让宋军重视的也就只有兴庆府和灵州,其余的都不值一提。 韦州的城墙宋军根本不放在眼内,更别说韦州下属的尾丁屯。 寨墙的吊斗上,一个西夏士卒正在打瞌睡,他们叶石族比不得仁多族那般人多势众,当兵不过是混日子而已,凡事没必要那麽认真。 而且前面的烽火未燃,就说明前方一切平安无事,既然如此,何必委屈自己。 现在的西夏军队不是李元昊时代那样赏罚分明了,梁氏专权仁用私人,排挤异己,有功不赏有过不罚,仁多族的那帮杂碎有什麽好事不想着他们,净叫他们来干这吃苦的差事,鬼才给他们认真干活。 正瞌睡着,他揉揉眼突然看到几条黑影不知何时竟从外面爬上了寨墙,他疑惑的看着这些人,瞌睡的脑子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擅自离营的军卒趁夜回营,于是上去喊了一句:「尔等何人?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麽?」没想到,对面的人一个个满脸狰狞之色,其中一个一抬手就是一把飞刀,正中胸口。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接着号角声,铜锣声,战鼓声,人喊马嘶声,狂暴的杀声响成了一片,半空中还有一个个火球好像天女散花一样抛进寨中。 营房中的西夏士卒衣衫不整的冲出了院子,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战马嘶鸣着横冲直撞,整个寨子彻底陷入了混乱的漩涡之中,那情景就像世界末日到来了一样。 叶石宁浪目瞪口呆的站在寨墙上,现在他的半个寨子都已经烧起来了。 袭击开始的时候,作为此地的守将,他正搂着一个汉人女奴睡得正香,这女奴是他从仁多族擒生军那里换来的,花了他四贯钱,搞起来特别爽。 结果等他被噪音惊醒的时候他是一丝不挂的冲出了房门,而现在他也只穿了裤子,上半身披着半拉甲,光着脚带着头盔,手里拿着一张大弓。 城内现在到处是宋军四处乱蹿,和自己的族人厮杀在一起。 而城外到处是火把,借着火光的映衬,宋军黑压压的攻击人潮让他惊呆了,此时寨门已经失守,甚至东墙不知被宋人用了什麽武器竟被直接撞塌了一大截,密密麻麻的宋军士卒正在蜂拥而入,而一杆宋军大旗正歪歪斜斜但是很牢固地插在西墙上。 此刻还掌握在夏军手中的,只剩下了南墙。 但是南墙外面,也有数不清的宋军。 人人口中都在高喊刚才折可适所下的命令:「全歼夏狗,人人有赏!」完了,叶石族完了……叶石宁浪满脸悲色,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到了下面的一名宋军。 大喝道:「孩儿们,拼死杀贼,杀光这些宋狗!」下面的夏军完全被宋军的人数压倒,跑不了也打不过,节节败退被无数刀斧枪矛挤向四周,然后被分割包围,每退一步都接二连三的有人到下,无数人体被戳烂被刺烂被剌烂,然后横七竖八的被推倒。 此刻宋军已经完全占了上风,叶石宁浪的喊叫没有激起任何士气,反而引起了宋军弓弩手的注意。 「那是个夏狗大首领,宰了他!」有人在人群中大吼。 过百张神臂弓、马黄弩、黑漆弩、黄掖努不约而同的从四面八方抬了起来,对准了南城墙。 此刻夏军非死即逃,还肯留在叶石宁浪身边的都是他的骨肉军账亲兵,眼见主将有难,立刻奋不顾身的冲上前来,数面盾牌把叶石宁浪遮了个严实,接着一阵乱箭就到了,夺夺夺夺一阵爆响,盾牌被射穿,甚至接着穿透了后面的人体,道道血浪溅起,浇了叶石宁浪一身,再看他的亲兵被弩箭射的惨不忍睹,身体和盾牌完全串连到了一起,就算死了也保持着护卫他的姿态。 「宋狗,爷爷与你们拼了!」叶石宁浪血贯瞳仁,一抹脸上的血污,狰狞的好像地府出来的鬼神,扔了大弓转身抄起一柄守墙用的长柄大锤,推开身边的尸体大喝一声从墙上就跳了下来。 周围的宋军士卒一看来得正好,齐发一声喊便围了上来,枪槊齐下,但是这叶石宁浪在西夏军中也是以武艺高强着称的名将,凶猛异常,一柄大锤舞动起来呼呼挂风,使得水泼不进。 宋军士卒被他打的刀枪乱飞,转眼间已被他打死两人。 余众只是围着,没有再贸然靠近。 折可适此刻已经驾临西墙上面,再看叶石宁浪如同一头疯虎一般左冲右突,而下面的宋军多是他的牙兵组成的选锋士,竟然不能近身,顿时让他恼怒不已。 他的牙兵多大本事他是清楚的,都是他自己亲自挑选招揽的,平时和自己练武打个四五十招也不见得能落下风,此刻却奈何不得一个困兽之斗的蛮夷头目。 接着他又看到谢雄上去搏杀,这人是他亲兵中的什长。 素来以武艺高强着称,结果上去没十招就给一锤子砸在胸口上,口吐鲜血倒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折可适的手握紧了刀柄,一直忍住自己亲自下场一决高下的冲动。 他现在是担负一方重任的朝廷大将,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 他沉声说道:「谁若能取了这厮的狗头,赏钱百贯!」若能在单挑中击败此人,对于士气来说也是有很大帮助的。 话音未落,就见身边一到黑影掠了出去,再看,正是唐云。 叶石宁浪正在发狂的乱舞大锤,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他抡锤横扫,那人竟泥鳅般的滑身躲过,接着顺势抢入自己怀中。 叶石宁浪一声冷笑,脚尖点地身形飞退,同时大锤向前疾送,直击来者胸膛。 那人本领也端的了得,身形疾旋再次躲过。 手中朴刀化作一道白光直削脖子,叶石宁浪低头躲过,大锤反撩带起一股劲风,那人躲避不及,只好举刀硬挡,只一下手中的朴刀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身形一个趔趄被震得差点坐倒。 叶石宁浪大喜,运锤猛击,那人就地一滚躲开,团起身子一个鲤鱼打挺,刚站起来却发觉自己全身都处在对方大锤的攻击范围之内,若是对方一锤横扫只怕是躲不开了。 果然叶石宁浪见来的这个宋军武官身手高明,估计也非无名之辈,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若临死能多拉几个宋军够分量的人垫背,也不白死。 立刻虎吼一声,举锤狂扫。 那人眼见躲不开,边举拳往他腰间打去。 叶石宁浪心想你赤手空拳能有何厉害,老子便拼着挨了这一拳,之后便将你砸成肉酱。 谁至对方这一拳击在叶石宁浪的腰眼上,顿时一大团鲜血涌出,再看那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上,不知何时竟握着一支木羽点钢的箭头,像是刚才倒地时捡起来的。 这一下插的极深,鲜血喷溅,叶石宁浪惨呼一声,一阵剧痛让他险些大锤撒手,但是依旧挥到,这人知道躲不开,顺手在地上拾了一面盾牌遮挡,这一锤便将盾牌击碎,他的身子也被撞出去丈多远。 叶石宁浪摇摇晃晃的站着,大锤脱手,一只手捂着腰间,鲜血不断地从指缝中冒出。 而唐云则吐了一口血,左胳膊整个已经疼痛至抬不起来了,但是右手却又拾了一把朴刀,几步奔过去搂头便剁,叶石宁浪躲避不及,下意识的举手去挡,被一刀剁下半个手掌和四根手指,他再次大叫一声,接着叫声嘎然而止,唐云的刀已经深深地砍进了他的脖子里。 当最后一个夏军士卒也被乱刀砍死之后,战斗终于结束。 整场战斗,宋军共斩得首级九百五十五级,获得马匹三百八十匹,救出汉人奴隶四百零九人,获得军粮军资若干,还俘获西夏妇孺一千多人,但是没有一个男子俘虏,整个尾丁屯内所有的党项男子不分老少全被斩尽杀绝,只因西夏实行的是全民皆兵的政策,男人平时农耕放牧渔猎,战时拿起刀枪便是兵卒,既然西夏自己都没有兵民之分,那在宋军眼中就更没有兵民之分,只要是男人就都是敌人,这就是同西夏战争的规则。 而宋军方面阵亡二十九人,轻伤一百一十七人,重伤六十人。 无论如何,这都应该算是一场大胜,而伤亡方面基本上都来自折可适的牙兵选锋部队,这就是折可适的带兵风格,公平第一,最亲信的部队就得承担最重的伤亡。 「传令,派一指挥兵马送伤兵和俘虏先回去,其余各军就地休息,远放哨探至前二十里,查探夏狗动向。 」各军忙碌起来,各自寻找扎营的地方。 而唐云和其他的伤兵则踏上了回途,对于他们来说,此次战斗已经结束,甚至有人的军事生涯也已结束。 但是能捡回一条命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幸运了,而且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将折可适绝对不会亏待他们,所以一路上除了重伤员需要用车拉着以外,轻伤能骑马的还是骑着马,还在互相说笑。 「唐云,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斩了西贼的大将,回去太尉定有升赏啊。 」「侥幸而已,我这条膀子保不住便要废了……」「嘿嘿,此次太尉好大胃口,连韦州都要一口吞了,我看仁多保忠那狗贼有难了。 」「活该,西贼便是该死,待我伤好了,便要再随太尉上阵,总有一天便连兴庆府也要夺了下来。 」即便是伤兵,但是士气依旧不减。 不过唐云却没心思想这些,对于今后是否升官受赏也根本没去想,他只是在琢磨折可适究竟是怎麽想的,自己的表现是否能让他满意。 自己冒险搏杀叶石宁浪这样的猛将,实在是拼了性命的,这张投名状能让折可适满意吗……************环州道,山中小路。 这样一条密径,平时是少有人通行的,只是偶尔有猎户从这里走过。 但是今天却热闹了起来,数百的马队在林中穿行,而且押队的人穿什麽的都有,不是朝廷的官兵,都是百姓的打扮,手中也是持枪带刀,有的还拿着弓弩,走在前面的便是苏延福和孟真。 「汉人,再前面便过了环州城了,说好的钱该给我了吧。 」苏延福眉头微皱,鄙夷的看了这个贪婪的番子一眼,蛮夷就是蛮夷,不明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 不过杀他也就是早晚的事,给他便给他了。 想到这里,抄手便从鞍下的兜囊里取出一包钱扔给他。 孟真接过之后便在马上打开来看,只见里面全都是铜钱,还有杂着几块银饼子,顿时眉开眼笑。 「好了,我的活干完了,这便告辞。 」苏延福见这孟真接过了钱,翻身便要走。 急忙上前拦他:「你这藩官好没道理,未曾带到地方如何便要走。 」「你说带路,我便带路,此地便是你们要去的地方,我不走待何?」「这是何处?」「鬼门关哪。 」糟糕!苏延福惊的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中计了!再看这番子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出手如电,苏延福拔刀迎击,两刀向碰崩出火星四射,苏延福反手一刀,这番子轻拨马头闪了过去,拨马便跑。 「抓住他!」苏延福心中大恨,终日打雁,今天被雁啄了眼,没想到被一个藩子给骗了。 但是此时只听得周围一阵梆子响,乱箭自四周林木之中飞射而出,他的手下惨叫着纷纷中箭倒地,接着喊杀声大作,数不清的官兵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齐声大呼:「莫走了贼寇!」如狼似虎的扑向盗贼们,盗贼们突遭乱箭袭击,死伤一片,本来已经心惊胆颤,再看见官兵四下合围,人数明显多过自家几倍,那还不知道自己中了官兵的计策。 这时若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说不定还会结阵自保或者齐心协力突围,但是盗贼毕竟是盗贼,没有纪律可言,大难临头立时显出了乌合之众的本色,尽管苏延福拼命大喊随我来,但是几乎没人听他的,只是四散奔逃。 苏延福哎呀一声,气的咬碎钢牙,无奈之下,只得和陈六,张青,孙二娘等心腹,带着勉强聚集起来的十几个骑术好的盗贼,纵马夺路便闯。 这些人都是积年的绿林马贼,马术精湛不说,各个都是武林高手,官兵的刀枪只管朝他们招呼,他们在马上左躲右闪镫里藏身,不时发箭还击,竟将官兵射倒了十余人,官兵们见这帮人凶悍之极,一拥而上过来堵截,乱箭齐发,顿时有数人摔下马来。 那苏延福手使一杆大枪左挑右刺,纵马冲撞,挑翻十余人,竟给他冲出重围。 「快追!」带队的庆州兵马都监张存眼见匪首脱逃,顿时大怒。 自己带着千多人埋伏二百多土匪,竟然还叫匪首跑了,颜面何存。 只是这山林之中,虽然便于埋伏,但是也不便于骑兵行动,而那匪首枭悍异常,而且骑术精湛之极,在林木纷杂之地骑马也能奔驰如飞,这种本事张存只听说过泾原路渭州藩骑之中有精擅此道者,没想到汉人当中也有此道高手。 数十官兵闻讯去追,但是速度明显跟不上,已接连有好几骑盗贼借着马术逃出了包围圈,张存大怒,下令放箭,乱箭之下却没射着几个人,对方在林木遮掩之下已经跑得看不见影子了,追击的官兵明显只是跟在屁股后面吃尘。 当章桀抵达现场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 马匹在战斗中中箭死了九匹,还有一小半受惊跑散了。 盗贼中箭死者十七人,伤者十九人,一百六十六人被抓获,匪首之一的插翅虎陈六、钻天鼠张青持械拒捕被乱箭射死,但是铁面判官苏延福和胭脂虎孙二娘脱逃。 「末将无能,走了匪首,请相公恕罪。 」张存见了章桀,垂头丧气的复命。 「苏延福这贼子当了几十年的绿林盗匪都未曾落网,自有他的本事,当年某家在荆州便被他走脱了,想不到今日潜入环庆兴风作浪,又被他走脱。 速速遣人追捕,并传海捕公文陕西河东诸路各城各寨,画影图形通缉此贼。 」「启禀相公,这些都是河套马。 」一名章桀的亲兵牵着马走来。 「果然是来买马的,必是从西贼手中买到。 」章桀打眼一瞅就知道是好马,河套马的马源掌握在西夏人手中,宋军中的河套马多是从战场上抢来或是以前回易所得,军中自己都不够用,定不会卖给别人,苏延福有这麽多马必定是从西夏人的手中得到。 环庆路的边军以前私下回易的现象就很猖獗,但朝廷眼睁眼闭,两下一综合,怎麽回事已经很清楚了。 「环庆路边军之中必有人暗中与苏延福这贼子勾结向西贼买马,本官三令五申不得与西贼回易,否则按通敌论处,没想到还是有人胆大包天顶风作案,还勾结朝廷明令通缉的盗匪,哼哼哼……」十天之后,河东路,火山军境内。 苏延福和孙二娘还有六个马贼气喘吁吁的在山间赶路,自从环州脱险之后,就一路逃命,不敢走大路,只在山林小路间穿行,吃得苦就别提了,到现在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每个人都瘦了一圈。 好不容易渡过黄河,才到了河东路境内。 一路上所过之处,到处都是他们的画影图形通缉令,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此次西行又栽在章桀手中,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精锐折了大半,看来只有回太行山老寨再做计较。 现在唯一欣慰的是吊在身后的官兵尾巴总算是甩掉了,直到过了黄河,章桀的追兵才没影了。 这要感谢朝廷的制度,陕西的官兵不能越境跑到河东。 「回太行山吗?」孙二娘看着苏延福,此次出去这麽多人,回来的只这几个,真是惨不忍睹。 「前面有个村子,不如进村找些吃食,喂饱了马再说。 章桀老贼,若有一日落在我手,将你开膛摘心搓骨扬灰,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苏延福恨恨的说道,说罢一拨马下了山,山下一处平地,形成一个自然村落,炊烟渺渺。 八骑呼啸着下山,口中发出呼啸怪叫,村民们看见土匪出山了,顿时大乱,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 苏延福也不管他们,只管进了最大的一间房子,二话不说先将男人杀了,接着抓住女人让她端上吃食。 这般盗贼在官兵手中吃够了苦头,憋屈已久,此刻终于又能耀武扬威,四下里便在村中抢掠起来,自称是太行山上的大王。 今天下山来借粮,收起刀落之间,已经杀了数人。 村中顿时哭喊声四起,盗贼们哈哈大笑,四下追逐着年轻女人,有的进屋翻箱倒柜。 孙二娘一看顿时大皱眉头,现在还没脱险呢,怎麽就这样,这些村民万一走脱一个去报官,就凭自己这几个人,定是凶多吉少。 她正要去找苏延福说事,突然间就听见村口一阵大乱。 滚滚沉雷的闷响传来,那是数百只铁蹄敲打大地的声音,她大吃一惊,转回头再看,只见一大群披甲骑士狂呼乱嚎着听不懂的音节出现在视线内,好像一阵旋风般闯进村子里。 孙二娘大惊失色,她本是河北雄州道上一个弓箭社头领的女儿,自幼习武,后来他老爹贩私盐事泄被抓,官府判了死罪,她便入了苏延福的盗伙到了河东,整日在边境上活动的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辽国的骑兵!宋辽经过檀渊之盟后,已经停战了几十年。 但是大规模的战争没有,小规模的军事冲突仍时有发生,互相越境打草谷之事从来没有停止过。 只是宋军势弱,越境的话需要化妆改扮,辽军则直接大摇大摆的越境抢粮掳掠人口,连身份都懒得掩饰,这股辽兵隶属辽国西京道大同府的骑军,原本是越境前来打水,后来干脆顺便抢劫一番。 「快跑!」孙二娘吓得翻身便跑,辽兵的残暴世人皆知,落到这帮畜牲手里,那可就生不如死了。 此刻村子里已经大乱,那些四处抢掠的盗匪们一见辽兵顿时吓得四处乱窜,但是辽军人多势众,几下包抄便将这些人截住。 一阵乱箭便将他们一一射下马来。 剩下的百姓们哪里是对手,辽兵骑在马上哈哈大笑着,边跑边在空中挥动套索,一下一个转眼间已经擒住了十几人,这种马背上的民族,走马擒人乃是拿手好戏。 孙二娘没跑出多远便被截住,她生的美貌,早被视为头号目标。 几个辽兵骑在马上狂笑着围着她兜转,看样子打算先戏耍一番。 后面的辽军则开始四下里搜掠,所有没来得及跑掉的宋人百姓皆被赶羊一样的聚集在一起,用绳子捆了一串。 接着辽兵便开始挨家挨户的抢东西,所有值钱不值钱的东西全都给翻了出来。 怎麽办……孙二娘的腿都在发抖,以前听说过辽军的兽行,女人落在他们手里,经常被轮奸致死,有的更惨被卖为奴隶,自己虽是绿林盗匪,但是好歹也是汉人,怎能给这群蛮夷野兽作奴隶。 正哆嗦着,突然有辽兵大喊接着惨叫,众人一阵骚乱。 再看一骑飞出,正是苏延福,敢情是他正准备趁乱开溜,结果被洗村的辽兵撞个正着,情急之下出手击毙了一名辽兵,夺了马匹便要硬闯。 「汉狗讨死吧!」众辽兵一看有人反抗,立时被激起了凶性。 有十余骑策马冲出,扬起手中的马刀和骨朵,直取苏延福。 苏延福乃是绿林巨盗,江湖上着名的武林高手。 眼见对方来的凶猛,也不慌乱。 一名辽兵与他追得马头并马尾,拧枪猛刺他后心。 苏延福如同脑后长眼一般,身子一侧双手抓住枪杆,双膀一叫力,劈手竟将长枪夺下,那辽兵被他这神力生生从马上拽了下来。 有兵刃在手,苏延福更是猛不可挡,舞动大枪横冲直撞,连挑翻四骑。 辽兵纷纷摘下弓箭,乱箭只管向他射。 孙二娘眼见围在身边的辽兵注意力都被引开,立刻发难。 身形一纵腾空而起,一脚点在一名辽兵的咽喉之上,这一脚她使足了十成的力道,那辽兵的颈骨被踩得粉碎,鲜血狂喷,尸体栽倒马下。 孙二娘趁机夺了马匹,催马便走。 辽兵眼见一个女人居然也能伤人夺马,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孙二娘冲出包围圈,刚跑了几步,斜刺里突然一骑挡住去路,马上的骑士手使大铁鞭,闪电般的一鞭打在马头上。 战马暴声嘶鸣,好像倒了一堵墙一样轰然落地。 孙二娘纵身滚出一丈多远立起,再看击毙自己马匹的骑士竟然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辽国将官。 「哈哈,这个美貌娘子,好俊的功夫啊。 」这年轻辽将一张嘴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汉话,孙二娘心往下沉,不由得仔细打量来者。 这人并不像一般契丹人那样五大三粗,反而是眉清目秀的一个年轻美男子,只不过说话间有些轻浮,但是眼角眉梢,带着千层的杀气,身前背后,有百步的威风。 「你是汉人?」孙二娘知道辽国的南京道和西京道有大量为辽国效忠的汉人存在,难道此人是个汉人?看他年纪轻轻,竟然是这些契丹骑兵的首领?「不错,某家乃是大辽西京萧留守相公账下的远探拦子马军押队韩月,看娘子身手不凡,想必有些来历……」说着一双淫眼色迷迷的只是往孙二娘身上来回巡扫,作为就在边境活动的拦子马,韩月自是知道宋境内民间有数不清的弓箭社、忠义社等民兵组织,其中颇有武力强横兵强马壮者,只是不知道这女人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呸,好好的汉人,却去做辽狗的鹰犬!」孙二娘眼见不免,心一横想至少拉这个将官垫背。 身形一纵便腾空而起,双脚直点韩月的面门,韩月嘿嘿一笑,收起铁鞭,举起一面旁牌往外一开,一脚正蹬在上面,将孙二娘凌空震出去一丈多远,落地之后双脚一软直接坐倒在地,旁边两名辽兵上来就把她给按住了。 「别打坏了,这是女人是我的!」韩月吆喝一声,弃了旁牌,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孙二娘这才看出来这旁牌竟是实心铁铸的,心中大骇,心像难怪自己这练了十几年的八步赶蝉腿法连碗口粗的木桩都能踢断,却踢不坏他这旁牌,感情是铁的,这厮的筋力当真厉害。 转回头,再去看苏延福那边,却见他冲不出辽兵的围困。 但是仍在舞枪顽抗。 韩月一撇嘴,骂道:「好个贼厮鸟,还要叫爷爷费事吗。 」说罢就把大弓摘下来了。 苏延福此时已经累的呼呼直喘,这些辽兵各个身手高明且实战经验丰富,四下堵死了各个路口,待他靠近便是放箭,又有十余人紧随着他,消耗他的体力和马力,眼看自己就要命丧刀下,突然一道寒风袭来,他下意识的一扭身,一枝长箭自他左肩钉了进去,完全粉碎了他的肩胛骨。 「啊!」惨叫过后,苏延福自马上摔了下去。 「来呀,将这厮绑了放在马上,所有活口都带回去!」韩月心中猜测这一男一女恐怕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是有来历的人,若是如此,抓回去之后便叫他们的亲眷来赎人,这又是一笔横财。 众辽兵各自捎带上抢来的值钱物什,驱赶着俘虏们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韩月的头皮突然一阵发炸。 杀气!当身边的气流突然产生变化的时候,他就本能的察觉到了不妙,他在马上甚至看都没看,完全是条件反射的一个镫里藏身灵活的缩到了马肚子下面,几乎同时一股可怕的狂飙呼啸而过,那一瞬间甚至让韩月产生了错觉,似乎一只展翅雄鹰的黑色影子自他眼前高速掠过,直接没入了辽军的人群之中。 炮弹般的箭矢穿过了一名辽兵的身体。 接着又穿过了第二人的身体。 巨大的力量几乎把这两人带的离鞍飞了起来,两具尸体跌落之后,很多人还没明白怎麽回事,但是韩月转眼往北侧看去,却见村子另一侧的一处山崖上,一个宋朝武官骑着马正举着大弓,遥遥正对着他们。 而他的脚下平地处,大批宋军已经络绎出现,看衣袍服色,乃是地方上的巡检弓手。 好强的箭法,韩月大吃一惊,没想到宋军当中竟也有如此善射猛者。 看距离,对方应使得四石大强弓,这还是在马上。 就是在以骑射立国的辽军中,韩月也没听说有什麽人能在马上开得四石弓,这这种距离上一箭穿两人,还是披着铁甲的人,这家伙莫非是怪物?对面的武官也是惊奇不已,口中骂道:「好辽狗……竟能躲过某家这一招鹰冲。 」好胜心起,便又搭上一枝箭,「再看这招雕射。 」韩月满头是汗,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关于宋朝河东火山军的一个传说,要是对面那武官真的是那人,凭自己的本事绝难取胜。 眼见对方又搭上箭,顿时凝神戒备,然而还是慢了一步,他甚至都没看清对方的动作,致命的杀机已经凭空越过了四百步的距离,一阵撕裂大气的凛冽罡风就已经碰到了他的头盔,在头盔暴碎的一刹那他还是抓住机会把头一仰,一股巨力撞击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的脑袋被千斤巨斧劈开了,鲜血迸溅之下一个跟头从马屁股后面就折下去了。 没错了,定是那姓何的怪物……这是韩月脑海中唯一想到的事。 他落地之后直觉天旋地转,直到这是头脑受了震荡之故,举手一摸,满手是血。 身子一歪,又坐倒在地。 没人能躲的过我的禽弓之术,天王老子也不行。 宋军武官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振臂长啸,声震长空。 对面的宋军见主将得手,顿时士气大振,一窝蜂似的叫喊着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射箭。 而辽兵对于这些巡检弓手丝毫不放在眼内,但是对面那个可怕的神箭武官也纵马冲了下来,联珠发箭,弓弦每响一声至少定有一骑辽兵落马,转眼间竟被他射倒了二十多骑。 有的箭射穿了人体之后竟又牢牢的钉进了山石之中。 辽兵哪见过这样的猛人,齐齐发箭去射那武官,却被他拨马轻巧闪过,接着回手连射,竟又将数人射下马来。 辽兵顿时胆寒,眼见势头不妙,主将又不知死活,只好拨马从地上捞起满脸是血的韩月,顺道夹带上被俘的孙二娘,一窝蜂似的调头狂逃,转眼间路上只剩下飞扬的烟尘,连影子都不见了。 那武官的手下巡检弓手多是步卒,追之不及,只是来得及解救一些被俘的百姓。 苏延福身上带伤,无法行动,否则早就跑了。 此刻也只能留在原地,只是低头含混着,希望能从官兵手中混过去。 但是那些百姓却向官兵「热心的」指出这位壮士力抗辽兵光荣负伤的英勇事迹,那巡检武官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招手便让士兵过去给苏延福包扎伤口,接着又安抚了下百姓之后,竟又亲自来找苏延福。 苏延福心中只是叫苦,无奈之下只好低头装傻充愣。 「这位壮士,本官乃是火山军巡检何灌,不知壮士的伤势……唉……哎?壮士,样子很面善哪,咱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自然是见过,老子的画影图形便在各处张贴,你这巡检既是捕盗官,自是见过。 「呃……大人记岔了吧,草民未曾见过大人……」苏延福嘴上胡混应付,只是把头低了又低。 但是那何灌却是围着他左看右看,好像在看什莫珍稀动物,越看越是嘴中啧啧称奇。 「怪了,真是觉得在何处见过,壮士,抬起头来。 」苏延福哪敢抬头,「草民面相丑恶,恐大人不乐……」刚说完一只手捏着自己的下巴硬抬了起来,面前却是何灌那满是怀疑的面孔。 而旁边一名士兵正拿着通缉自己的榜文在自己的脸旁边对照着,上面的画影图形清清楚楚。 何灌的眼睛不停的在两边看来看去,显然是在比对。 过了良久……「……你苏延福吧。 」(待续) 【云舞月扬】2 云舞月扬作者:天外飞星2012-10-14发表于:第二章西夏静塞军司,韦州城。 庄浪麻看着倒塌的城门,眼角的那道刀疤就止不住的肌肉微颤。 韦州城在西夏只算是一般的城池,城内主客户只有几百户,虽然在宋朝这甚至连一般的镇子都算不上,但是这在西夏已经算是人口非常密集的地区了。 而现在整座城池看起来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死城,城内到处是冒着黑烟的残垣断壁、满地的无头尸体、还有一些细软狼藉的四散各处。 这种情景庄浪麻很是熟悉,作为静塞军司所属的擒生军正将之一,以往他们越境进入宋境烧杀抢掠的时候,往往带给宋朝城镇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低矮的城墙上没有破损的痕迹,表明宋军杀到城下之时并没有受到激烈的抵抗,甚至都没有进攻城墙,直接就破门而入。 而那帮败退下来仁多族兵马声称自己是受到了突袭,激战之后寡不敌众才被迫弃城而逃。 受到了突袭应该不假,但是奋勇激战就未必,十有八九是不战而逃,将韦州城白白送给了宋军。 庄浪麻打心眼里唾弃这些残兵败将,但是自己又不姓仁多,仁多族自己的老巢自己都不在乎,他又何必操心。 现在他要操心的是这股来袭的宋军现在究竟在什幺地方,他们大掠韦州之后是继续深入,还是返回宋境?据败兵们说宋狗来的都是马军,打的旗号乃是折可适的旗号,人马不下四五千众。 若是折可适的兵马,只恐不能等闲视之。 环庆路的宋将之中就以此人最为枭悍,而且智略过人,杀伐果决。 以他用兵的风格,不能用常理视之。 若是其他的宋将,此刻连续突袭得手,斩获颇丰,大功已经到手,正是见好就收,收兵回营。 而换了折可适,只怕他攻下了韦州仍不满足,埋伏在附近等着吃掉前来救援的援军也是很有可能的。 客军孤军久滞敌境乃是兵家大忌,但是以此人的胆量,不是干不出来这种疯狂的行径。 庄浪麻的心里相当矛盾,也许折可适此时就在附近偷偷地窥探着自己,等待着自己慢慢地一步步走进死亡陷阱之中。 但是自己又不能在这儿什幺也不干,若是仁多保忠知道自己坐视韦州失陷而无所作为的话,就算自己是擒生军的将领,仁多保忠也必然要了自己的命,毕竟现在擒生军这块招牌不是以前了。 当年西夏的鼎盛时期号称十万擒生,连威震天下的契丹铁骑都敢与之一较短长,而且是巍名氏皇族直辖,在西夏诸军之中地位显赫,是真正的精英部队。 而现在虽然还是号称十万擒生,但就真的是「号称」而已,历史上大概只有李元昊统治时期擒生军才真的达到十万这个数字,而现在庄浪麻不知道有一半没有。 至于地位,更是不堪,堂堂中央军沦落到依附地方军司,如今庄浪觉得好像是个人都能指使擒生军做这做那,就像没娘的孩儿一样任人摆布。 现在已经不是李元昊的时代了,现如今兴庆府的主人名义上姓李,实际上姓梁。 当年景宗皇帝设十二监军司,将党项各部团结起来,从各部之中挑选精兵别立一军号擒生,由皇族领之。 以李元昊无以伦比的威望和铁腕,党项各部自然号令如一。 但是现在西夏王朝经过凉诈、秉常两代之后,外戚梁氏专权,李氏王族大权旁落已久,兀卒的子孙后代沦落成为梁氏的傀儡,地方统兵的豪族大姓对于梁氏多有不满,也就不愿再把自己的精兵交出。 而且擒生的兵源大多来自党项各部,与地方豪族们有亲如骨血的联系,梁氏在这些人当中得不到人心,兴庆府也就渐渐失去了对于擒生军的控制。 后来大安七年梁氏政变,杀夏主亲信汉臣李清满门。 以下犯上幽禁夏主秉常,地方军司忠于秉常的军阀们纷纷拥兵自保,西夏几乎爆发内战,而由各部组成的擒生军也就被顺势瓜分了。 接着禹藏花麻引宋军入夏,宋朝趁势大军压境,这便是有名的元丰西征,西夏一度处于亡国的边缘,一片混乱当中也没人顾得此事,之后好不容易挺过这场灾难梁氏自知众怒难犯,也就默认了此事。 现在十二监军司属下很多部队顶着擒生军的番号,但是却是各部的私兵,庄浪麻这支兵马就是如此,既然不想为梁氏卖命,作为仁多族的亲戚,他们现在只能依附仁多保忠,因为只有仁多保忠能替他们顶住来自兴庆府的命令。 「野力才!你带三百人马入城,看看有无活口。 」「得令!」一个小首领呼啸一声,数队骑兵脱离大队,跟在他身后冲入城中。 庄浪麻又下令放出游骑四下打探,他是昨天下午遭遇的韦州败兵,因为天黑怕中埋伏,所以今天天亮启程,等到这里时已是中午。 也就是说,宋军有近两天时间可以从容行动,而且对方又都是马军……难道折可适真的敢继续深入?宋朝环庆路的马军总共只有四十指挥,这是公开的秘密。 据那些败兵说韦州城下有五六千人马,正是折可适所统兵马之数。 就这几千人,就敢在韦州继续兴风作浪?况且他还带着掳掠的财货,韦州城内还有不少汉奴……不多时,野力才回来禀报,满城之内尽是无头尸体,全城被洗劫一空,尸体看服饰皆是党项男子,这宋狗当真是心狠手辣,看来韦州失陷之时没逃得出去的党项人皆成宋军刀下之鬼。 而城内的汉奴皆已不知去向,看来全是被宋军给救走了。 不出所料……庄浪麻沉吟,折可适若真是带着这些汉奴上路,不可能再有余力作战。 若是如此,必要在附近布下疑阵,将追兵诱往他处,他才好从容回军。 又等了一阵儿,游骑斥候也回来了。 「统领,折可适必是走尾丁屯回环州,尾丁屯想必已经失陷,何不追击之?他随队带着上千汉奴,那些人没马,全是累赘,走不快的。 」「是啊,正好给宋狗一点颜色看看!」斥候带回的消息证实有大队人马步骑经过的痕迹,直奔尾丁屯而去,属下的首领们开始按耐不住了。 此事在庄浪麻意料之中,五七千人马行动无论如何掩饰都不可能完全把痕迹消除,就是诸葛孔明再世也做不到,除非折可适是神仙,更何况还是在敌境。 而附近的城寨多看到宋兵自城下经过,寨丁们不敢出战,只能坐看宋军抄掠乡野部落,之后便掉头呼啸而去。 「此乃疑兵!」庄浪麻冷笑着喝道,打断了部下们的叫嚷。 「折可适非等闲之辈,最好用诈,我料他必定走的不是尾丁屯。 宋狗此次入寇乃是走的尾丁屯一路,我料边界处定有大队人马接应,我等此去又能讨得什麽便宜?」「正是有大队兵马接应,折可适才会原路返回……」部下有人不服气的争辩道。 「折可适若是要避开追兵,自是走此路可也。 但若是要图谋追兵,便不会走此路。 尔等思量下,若是我等顺路追击,直至边界,突遇大队兵马拦路,宋狗是以逸待劳,我等却是一路劳苦,尔等可有把战而胜之?」下面没人吭声了,与宋军打了这麽多年仗,早知道宋军大阵的厉害,只要宋军把住险要,结起他们惯用的大军阵,便是契丹铁骑来了也要束手无策,更别说党项人。 党项骑兵每每对付宋军大阵,要麽死围断其粮道,待其自败。 要麽调集铁鹞子、步跋子、撞令郎这等敢死队不顾伤亡找机会硬冲。 现在己方只有骑兵四千不到,根本没有能力去冒险。 「一旦我等久战不下人马疲惫,此时折可适突然自背后杀出,必临大祸!」「统领神算,我等不及!」底下的人齐声赞叹。 「传令,取道山北,走怪杨滩,我料折可适必定是在玩弄疑兵之计,我等只要不上当,他孤军胆子再大也不敢久驻敌境,若是等到仁多统领大军一到,那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况且,折贼此来,虽是出其不意,却也犯了兵家大忌。 」「不知统领何出此言?」「便是粮草!折贼轻兵疾进,辎重难带,必然是随身携带数天粮草。 他虽攻下了韦州,颇有虏获,但是却又放了过千汉奴,多了这千余张嘴吃饭,只是这五千多人随身携带的粮草岂能够吃?而他偏偏又贪心不足蛇吞象,妄想图谋我军。 客军入敌境,利速不利久。 只要我军不中他计,过得两三天粮草耗尽,必然军心大乱,届时发兵击之,可期全胜!」「不知统领如何得知折贼只有两三天粮草?」部下有人颇为不解,平时他们出兵放马,随身携带个十天的粮食乃是平常事,折可适乃是宋军名将,携带给养岂会如此之少?「哼哼,东朝马军,毕竟不如我等世代游牧。 我塞外战马,吃苦耐劳,有时啃点青草便能打发了。 东朝战马却不然,需喂精料,每顿不吃小麦谷子便不行,只需断了一顿,战马便要掉膘。 故此折贼所部除了兵粮之外还要随身携带马料,战马一顿可比人吃的多得多,一个士卒顶盔贯甲弓箭刀枪齐备,已是极沉,又能带多少人吃马喂?宋军马少,至多一人一马,又无驮马相随换乘,故此某断言,折贼此次出兵,随身携带最多不过五日之粮草,再多便要拖累速度了。 」「统领高明,既如此,我等只需待其自败便可。 」「哼,休要小看了折可适,某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只要他察觉奸计不成,不管他是躲在何处,必然立刻转移,这附近能藏几千人的地方不多,还要有足够的水源,某料折贼若移兵,必然是沿着灵州川水源走,走此路若回宋境无论如何都必定要过怪杨滩,我等便在那里等着他!」「统领,若他返身回韦州又如何?」「不妨,鸟密雄连!」「末将在!」旁边闪过一员将领。 「你带本部兵马,在尾丁屯至韦州一带广布疑兵,多立营寨、虚扎枪旗,做出大军云集之势。 折贼粮少兵寡,必不敢冒险。 他只有走怪杨滩一条路。 」「得令!」部下的小首领们再无疑虑,一个个拨转马头,依次传令,号角声响起,骑兵们开始纷乱乱的调头,数千兵马黑压压的蠕动着,带着漫天的烟尘,顺着山路向山北绕去……天色阴沉,云很厚,黄土高原上特有的朔风带着土味扫过山脊。 陕北峻峭的山岭之中,西夏大队兵马在山路上蜿蜒行进。 矫健的游骑不时脱离大队,远远登上附近的山头,远望着四周。 庄浪麻自从昨天发现了宋军的行踪之后,就将所有的斥候游骑集中起来编了十队,远远的吊着宋军。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这麽好,这麽快就发现了宋军的踪迹。 显然折可适一发现奸计不售,立刻便果断的命令部队转移。 平心而论,此人的果断确实是让他非常意外,自己希望依靠粮草战术拖垮对方的计划未必行得通了。 现在双方都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但是这里是西夏境内,地理上面庄浪麻自信要比折可适占优势。 前面的宋军有五六千人,而且其中还有大量的步行之人,显然折可适并没有打算抛弃那些救出来的汉奴。 有这些累赘在,折可适别想甩掉自己。 东朝的汉人就是这样,喜欢讲究什麽仁义道德,这样的累赘带着做什麽?有这些累赘在,粮草耗尽之时,对方的队伍便会被拖垮。 到时候就是自己进攻的时刻。 当然折可适也不是无能之辈,他不会坐等自己士气低落。 现在他最后的机会就是怪杨滩,趁着现在士气还可以,粮草还够,在那里等着自己真刀真枪干上一场,他现在行踪已经暴露,主动权已经易手,形势与自己非常有利。 只要自己先于折可适赶到怪杨滩,甚至不用先于他,只要不让他轻轻松松通过怪杨滩,就不怕他跑掉。 宋军现在行踪暴露,每多耽误一天,就多消耗一天粮草,就有更多的夏军向它四面包围过来,但是若宋军通过怪杨滩,就有可能跳出包围圈,所以折可适也是看准了这一点,知道怪杨滩是个必争之地,所以才有把握在那里等他庄浪麻。 自己决不会让他在眼皮底下无惊无险的通过那里,折可适也算准了这一点。 不论谁的军队先到达那里,就是真正战斗的开始。 双方心里在想什麽,已经都不是秘密了,双方的目标都是怪杨滩。 「报统领,宋狗在怪杨滩下寨,正在搜罗船只搭建浮桥。 」斥候带来了好消息,庄浪麻心中一阵冷笑,果然不出所料。 怪杨滩就是开战之地!「传令,全军休息两个时辰,埋锅造饭。 」庄浪麻下定决心,对身边簇拥的首领们说:「宽养马力,待到孩儿们饱餐之后,便是大虫出山的时候了。 怪杨滩便是宋狗的葬身之地。 」小首领们一阵怪叫欢呼,纷纷各归本部。 庄浪麻倒是没有和折可适死拼的念头,反正党项骑兵的看家本事就是打不过便跑,之后再回来打,只要骚扰着折可适,多给他制造点伤兵,能捡点便宜就捡,当然如果真的有机会的话,他也不介意来一场大胜。 不管怎麽说,和宋军激战一场,足够和仁多保忠交差了……当宋军嘹亮的号角声响起时,怪杨滩一带所有的平地上已经全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马,随着旗号的摆动,烟尘之中一队队的马军列开阵势。 而对面,黑压压的西夏骑兵好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漫过了平原和山林,一面面军旗迎风招展,而对面的宋军阵中显然有些混乱,一座插枪为营的简易营寨就搭在河边,里面好多老弱妇孺哭喊连天,而周围有过千宋兵保护着,这一切都在高坡之上的庄浪麻尽收眼底。 对面的旗号打的是折可适的旗号,但是自己却看不到折可适在哪儿。 这也对。 对方身为大将,责任是指挥全局,不太可能轻易现身。 而且对面的宋军显然也有所准备,尽管后面有些混乱。 但是前面的马队尽量维持着阵型不乱,看人马,战兵约有五千左右。 全都在这儿了……庄浪麻哈哈大笑,心中得意。 折可适乃是东朝名将,曾经屡败夏军,自己若能击败他,真是大功一件。 此刻他的胆子也壮起来了,心想自己手下也有四千人马,也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而且士气正盛,真打起来也未必怕了折可适。 「擂鼓!吹号!野力才,毛庞连俄,尔等二人率部先行进军,务必冲乱宋狗阵脚!」「得令!」狂野的号角声顷刻之间响彻云端,隆隆的战鼓声震撼人心。 从高空看,数以千计的西夏骑兵好像密密麻麻好像铺满大地的蚂蚁一样,在大地上狂奔,带起阵阵的烟尘,接着对面的宋军也分出千余人马,一窝蜂一样的迎了上来,近万只铁蹄疯狂的敲打着大地,两千多战马经过短暂的奔跑之后,疯狂的撞在一起……千军万马混乱之中,野力才大吼着挥舞大斧,横杀乱砍,与一个宋军小校战在一处,对面这个小校武艺也十分高明,一杆枪使得上下翻飞。 马术也相当精湛,纯以双腿控马,竟与他战了个旗鼓相当。 周围尽是战马奔驰,冷箭乱飞,局面现在完全就是混战。 人喊马嘶金戈交鸣,成群结队的夏兵和宋兵团团追逐厮杀,双方的骑射功夫都相当了得,冲在前面的旗手在最开始的乱箭对射当中几乎全都战死,失去了旗号的指挥,双方的骑兵便开始各自为战,野力才的身边有十几个亲兵始终紧紧地跟随着他。 至于毛庞连俄那厮,初时见他凶猛无比,连续砍翻了四五个宋军小校,此时被乱军不知冲到何处去了。 「杀!」有人大吼,野力才转眼看,却见一名宋将带着几十号人在乱军之中横冲直撞,手中一杆大槊好生厉害,连挑了数名夏军落马。 眼见他是个头目,竟然调头冲他狂冲了过来。 野力才举斧格开那宋军小校的长枪,身边的亲兵立刻补上与他战在一处。 他摘下大弓,对着那宋将便是一箭。 谁料那宋将机警非常,听到弓弦响动,面前恶风不善,抬手便是一槊,直接将箭给拨飞了,接着摘下大弩狠狠还了一箭,野力才一闪身,结果这一箭射到了身后一名亲兵胳膊上,那人疼得大叫一声,差点摔下马去。 这时恰好一股夏军和宋军互相追逐厮杀,竟无意中跑到了野力才的身边。 夏军眼见在乱军之中找到了主将的位置,全都簇拥到了野力才身边。 那宋将一见将大槊一举,身边的宋军纷纷熟练的张弓搭箭,一阵箭雨劈头盖脸便泼洒而至。 这边厢夏军也是老练惯战的精兵,用不着主将吩咐,几乎宋军那边开火的同时这边的乱箭也离弦而出,双方各有数骑落马。 那宋将大吼一声,催马狂冲,几步之间竟然就到了野力才的马前,手中的大槊抡圆了迎头就是一个泰山压顶,野力才怒目圆睁,大斧一举就是一个举火烧天,大槊挂着劲风狠狠砸在斧杆上,当的一声巨响,野力才被震的双臂发麻,大斧差点就拿不住了,那宋将的大槊也被高高弹开,一拨马头错身而过,回手又是一下,野力才大惊,俯身躲过,接着身边的亲兵就和对面一拥而上的宋军冲撞在一起。 宋军先前就有一股杀到,现在那宋将眼看着又带来了一股,两下合兵,野力才感觉到自己人少了。 这些宋兵各个凶悍到了玩命的程度,一点也不怕死,有的身上中了好几箭竟然还踉踉跄跄的不愿倒下,战马死了就下马步战,受了伤就折断弓箭,拼命抱住夏兵的战马马腿,自己虽然被踩的肠子都流出来,但是就是死不放手。 尽管自己的部下也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但是人数明显在逐渐减少。 此时那宋将也被乱军冲开,但是此人骁悍异常,抡槊连续砸倒了好几人。 此人神力当真惊人,也用不着什麽招数,只管用蛮力大抡大扫,旁人竟不能近身。 好宋狗,这就是折可适的部下吗?不愧号称环庆路第一勇将,他带出来的部队确是我大夏的劲敌。 这样的人在有机会干掉的时候一定不能放过!野力才手中大斧猛劈,一斧将面前宋兵的战马砍倒。 那宋兵大叫一声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身边的一名亲兵正要下马取他首级,旁边斜刺里一杆长枪飞过,直接竟将他披着铁甲的身子刺穿,枪尖从胸口透了出来,连哼都没哼一声尸身便伏在马上,可见掷枪之人的力道何等狂猛。 「啊呀!」野力才转头一看,却见竟又是先前那名宋军小校,此人到了现在竟然还没死,乱军之中不知何时竟又绕到了自己的身边。 「宋狗,吃你爷爷一斧。 」野力才眼见自己亲兵越死越少,顿时血贯瞳仁。 举斧便砍,那宋军小校手中长枪已经脱手,此时只是举着一柄大刀。 斧刀相碰,一击便将刀击飞。 接着野力才反手一斧,那小校显然是力战已久,筋力已疲,刚才掷枪用力过猛,此刻竟没了力气躲闪,这一斧正砍在那宋军小校胳膊上,顿时半截手臂带着血浪飞起,那小校惨叫一声,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 踩死你!野力才咬着牙策马便冲,身边一名没马的宋兵好像疯了一样扑上来阻拦,被他策马撞翻。 但是战马却是一阵嘶鸣,却见刚才那名被战马压在身下的宋兵不知何时竟爬了起来,手里的一柄铁锏直接捅进了自己坐骑的马腹之中,接着用力一搅,竟将马腹豁开了。 带着蒸气的热血内脏狂喷而出,溅了那宋兵一头一脸,但是战马冲刺的巨大动能也将他带翻,马蹄临死前的乱蹬正好一下踹到了他的脸上,直接半边脸给蹬的塌了进去,脑浆子都流了出来,当时气绝。 野力才猝不及防,随着战马一起摔倒,右腿在地上被一块石头硌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 想要站起已是不能,知道这一下恐怕摔断了腿骨。 四面八方都是乱哄哄互相砍杀的人群,但是有不少宋兵发现了这个便宜。 都舍了眼前的对手直奔野力才而来,夏兵也发现自己的主将有难,齐齐上来救援,双方就在野力才身边一阵血拼,当场十几人死伤。 野力才刚刚勉强站起,掺着自己的两个部下就中箭毙命,跟着自己身上也连中数箭,坚韧的镔铁瘊子甲替自己挡住了大部分的伤害,但是尖锐的箭头还是插进了自己的肉体里,血顺着甲叶子缝流了出来。 他身子一晃单膝跪倒,却见那宋将指挥着部下纷纷往这里放箭,自己这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而很多死了战马的宋兵不要命似的举着兵器往自己身边狂扑,自己的亲兵快抵挡不住了。 难道自己真的就死在这里了……野力才咬着牙挺身而起,接着一个身影直接就将自己扑倒,一个浑身是血的宋军小校,少了一条胳膊,那眼神就像地府之中的凶神恶煞,唯一完好的左手之中举着一把铁锤。 又是他……晦气,倒成全了这厮的功名富贵。 野力才再无挣扎的力量,就等铁锤往下落。 但是耳中却听见一阵蝗虫飞过般的呼啸风声,接着一枝箭射中了那小校的咽喉,那小校身子摇晃了一下,仿佛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跟着漫天乱箭好像狂风一样刮过战场,那小校顿时被射成了刺猬一般,尸体沉重的栽倒。 野力才躺在地上,耳中能听见地下传来的滚雷般的震动声,再看周围的宋军和夏军都是大呼连连,中箭者人仰马翻,纷纷向四下散开。 怎麽回事,野力才努力撑起身子,会回头看,顿时忍不住纵声狂啸。 数以千计的骑兵正在滚滚而来!己方的大部队终于出动了,庄浪麻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下,身边两侧是多达三千的党项擒生精骑,那滚滚闷雷便是上万只马蹄践踏大地的响动。 烟尘滚滚而起,数千夏军全面展开攻势,以席卷万众之势向宋军掩杀过来。 几乎同时,宋军军阵之内战鼓声陡然加强,雄浑的号角声响彻原野。 几乎所有的宋军人马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在无数面军旗的指引下,倾巢而出!双方的主力终于开始决战!庄浪麻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下,在战场上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折可适。 尽管自己场面上占着上风,但是对方毕竟人多,如果自己能干掉折可适……他的大弓已经响了十三声,宋军已经有十三骑落马。 对方的乱箭始终不离他左右,但是他的亲兵武艺也不是吃素的,迄今为止没有人能伤到他。 现在双方的旗帜交错在一起,很难看得清旗号,折可适的将旗刚才还能看见,现在却也找不到了。 一名宋将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当官的都是上等的猎物。 庄浪麻的大弓再度拉起,瞄准了对方的后心。 嗖的一箭飞出,但是半空中一道白光,竟将自己的一箭临空射落。 好箭法!宋军中竟有如此擅射者?庄浪麻转头一看,却见数以百计的宋军骑兵簇拥着一员大将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那大将一身重甲,骑一匹大黑马,得胜钩上挂着大刀,手中的大弓弓弦微颤,正冷冷得看着自己。 再看身后飘扬的大旗,斗大一个折字,正是折可适。 此人便是折可适!好一员威猛的大将!「杀!」狂暴的喊杀声几乎两边同时响起……毛庞连俄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现在是第几次换马了,他的坐骑早就被射死,换马之后又被射死,之后步战了一会儿,抓住机会又抢了一匹无主的战马,但是之后不久又被一个宋军骑手撞倒。 他身边的亲兵都已经死光了,现在只剩他光杆一人。 眼前的宋军这股狠劲儿实在是他平生仅见,根本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他们在乱麻般的人群里就敢用弩箭乱射,根本不在乎会不会伤到自己人。 而骑兵有的马术处于下风,就不要命的纵马往对方马上撞,尽管自己被击落,也要把对方撞翻。 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不是个别现象,到处都在上演。 此刻他的身上,已经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头盔也不知掉到何处。 自己的鬼头大刀被一个宋将给打飞了,此时手持的是一杆从地上捡来的三股叉。 而那个宋将在打飞他兵器之后,恰好迎面撞上一枝飞来的冷箭,一箭正中面门,落马之后被宋兵抢回,此刻生死不知。 而他也捡了一条性命,手使大叉只望自己人聚集的地方冲突。 统领的后阵大军此刻已经加入战团,只要能突到对面的营寨内,那些汉奴们必定会引发混乱,只要他们自己一乱……他正想着,突见百多骑西夏军马已经冲破了宋军的阻拦,直扑营寨的门口。 他还没来得及叫好,却见营内一阵梆子响,乱箭飞蝗般的射出,夏军离得很远就被射的人仰马翻,那箭雨是如此的绵密,夏军前赴后继的冲锋却冲不到跟前,不少骑兵连人带马都被射的好象刺猬,有的被射的从马上倒飞了出去,甚至连附近的宋兵都被误伤了十余人。 不对!毛庞连俄顿时大惊失色,作为久经沙场的战将,他一眼就看出来对面的营寨之中乃是宋军的神臂弓部队,而且箭手只怕有上千人。 那营寨里面不是只有汉奴吗?但那分明是神臂弓!宋军寨外便有五千人,那寨内的神臂弓部队是哪儿来的?不是说宋军只有五千多人吗?难道宋军不止五千人?那些汉奴是假扮的!他的脑子里刚转过这个可怕的念头,就见宋军营中连续响起号炮,接着夏军的背后尘头大起,数不清的骑兵漫山遍野的冒了出来。 看他们的旗号和装束,和此刻正在交战的宋朝禁军大有区别,一个个结着发辫,穿着古怪,有的披铁甲有的皮甲,有的甚至无甲,但是那种疯狂亡命的姿态竟比眼前的宋兵还要狂野三分。 宋朝的羌部藩骑!中计了!刚刚与折可适交手十余回合的庄浪麻目瞪口呆的看着身后杀来的伏兵,脑中嗡嗡直响。 这些人是哪儿来的?难道自己中计了?难道宋军来的不止五千人?对了,自己只是听那些韦州败兵说宋军有五千多人,但是那只是前来攻城的人马。 自己想当然的以为进攻韦州这样的要地宋军一定会出动全力,但是没想到……折可适来的绝对不止五千人,他在那之前肯定分兵了!之后自己识破他的疑兵之计恐怕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他主动在自己面前出现,一直引自己到怪杨滩,又使人假扮那些汉奴,就是想让自己以为这就是他的主力部队,骄兵之计!骄兵之计!难道他在进攻韦州之前就已经在算计今天的局面了?庄浪麻只觉得脑袋阵阵发麻,而宋军那边士气大振,战鼓声震天动地,合着士卒口中的呼喊,竟发出了海啸一般的巨响,红色的战袍,红色的战旗,庄浪麻只觉得四面八方全都是敌人,当面的宋军开始全面反扑了。 「统领!中计矣!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统领,我等保着你杀出去!」「传令,撤兵!快撤!」庄浪麻终于撑不住了,拨转马头,在亲兵们的簇拥下催马夺路便逃。 在他的身后,遭到前后夹击之下无数的西夏士兵好像遇见洪水的蚁群一样,四散奔溃。 而宋军的马队好像两股巨大的刀刃,疯狂的绞杀着奔逃的夏军……四天之后,当韦州静塞军司统领仁多保忠率领三万军马匆忙赶回的时候,留给他的是已经一片残破的韦州,此次遭遇突袭,仁多保忠在韦州和尾丁屯共失去了将近两千名男子,其中约二成是在籍的正军,以及一千多名汉人奴隶,和三千多头牛马牲畜。 这对于人多就是力量,确切点说男人多就是力量的党项部族来说,实在是一场灾难。 当然坏消息还不止这些。 怪杨滩一战,四千擒生精骑被宋军伏兵夹击,大败溃散,庄浪麻身中三箭,在亲兵的拼死保护下夺路而逃。 宋军斩首级三百,得马匹一千二百匹,照例没要任何俘虏。 之后折可适从容渡过怪杨滩,绕道萌井,回到尾丁屯,会和留守之兵后,一把火将尾丁屯烧为废墟,之后大摇大摆返回洪德寨。 宋军得胜的捷报迅速传往庆州,大宋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章桀立刻拜表上奏,但是朝廷的反应却相当冷淡,现在汴京由「元佑君子」们主持着,「熙丰奸党」们现在集体呆在岭南的穷山沟里数星星,高太后依旧垂帘,赵官家依旧是个只管往诏书上行玺的木偶。 尽管对西夏割地赔款以换取和平的政策已经破产,尽管西夏的侵略在梁氏的操纵下一年比一年猖狂,政事堂的相公们仍然掩耳盗铃似的拒绝面对现实,对于边将们的「生事」之举,即使打了胜仗,他们也不觉得有任何值得鼓励之处。 但是消息传到民间,反应却大大不同,陕西百姓们对此欢欣鼓舞。 不论如何,官兵打胜仗总比打败仗好,虽然战火一燃,各种各样的沉重徭役便随之而来,但是总比被西贼劫掠的好。 没有人希望陕西总是被西夏贼兵没完没了的劫掠,官兵里出几个能打胜仗的将领,百姓们便多几分保障。 折可适轻骑奔袭取韦州,怪杨滩设伏大败追兵,兵威震动陇右,这等英雄豪杰,实在是令人钦佩。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心情愉快的……黑暗的旷野间,矫健的战马在嘶鸣奔驰。 马上的骑士挥舞着兵刃厮杀在一处,霎那间乱箭如雨般撒至,战马悲鸣着翻倒,战士惨叫着跌落尘埃,无数张死人的面孔在自己的面前闪现。 光叔、小马……一只大手将自己从地上拉起,是唐大叔。 他将自己抱上马,用身子护着自己,摧马拼命地往宋朝境内跑……而那个孩子,那个被契丹人抢走的小孩,自己的弟弟。 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同样是一个阴冷的夜晚,唐大叔面容枯槁的躺在床上,抓着自己的手。 「云哥儿,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莫忘了你家的仇人……」我父亲……是谁……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远远的看过他……那个男人……是谁?身形瘦削挺拔,面容威严,但是神色中总是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和寂寞,那个男人就是我和月儿哥的父亲,是他给了我和月儿哥每人一块碧玉独角兽玉佩,云和月,云和月……「都头,都头!」一阵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 唐云在昏睡中醒来,旁边是军中的医官端着盆净水。 此人是个羌人赤脚大夫,不会什幺高明的医术,也就能治个军中常见的跌打损伤,刀枪箭伤之类,而且下手粗鲁,外形彪悍,看起来屠夫多过大夫,让他治伤跟上刑一样。 「都头,换药了。 」唐云无奈的将伤臂伸出,这家伙解开绷带,先用水擦净了伤处,从葫芦中倒出药酒,然后只顾往唐云的胳膊上血肿处猛擦起来,这便是此人的绝招,不论何伤便是这药酒一招。 军中伤兵士卒落在他手中无不叫苦连天,不过此人的药酒不知是何方子,倒也不是全无效果。 「都头的骨头当真是硬,如何会这般硬法?竟然未断,啧啧……」唐云早已知道自己伤情,虽然那一锤砸的结实,但是毕竟自家的硬气功也不吃素,那可是唐大叔亲传的绝技,再加上还有旁牌挡了一下,虽然当时被震得七荤八素,但是臂骨只是裂了条缝,竟未折断,这大夫每次来给他上药便要絮叨一番。 「你这厮,莫不是盼着某家断了膀子才欢喜不成?」「都头这是哪里话来?」赤脚大夫打个哈哈,「依我看,都头这身钢筋铁骨在这洪德寨中只怕和折太尉不分高下了。 去年冬天我看折太尉十冬腊月光着膀子在雪地里练武,四个亲兵使枪往身上扎都扎不入,这等刀枪不入的武艺,当真是神仙手段。 」折可适的武艺如何,唐云自认是清楚的,毕竟在他身边做牙兵做了几年。 军中武艺以枪棒弓弩为首,折可适虽然使大刀,但是弓马娴熟,神力惊人,一石六七斗的强弓,他在马上一口气可以开二十三次,在步下能开四十次以上,据说他在步下能拉开三石的大硬弓,不过只是传闻倒无人见识过。 唐云自己也拉过武库中的三石弓,只能勉强拉个半开,只觉得那弓只怕不是人使的。 「折帅回来了吗?」「还未回来,这次大捷都头立功不小啊,斩了西贼的大将,朝廷必有重赏。 洒家这边先给都头道贺了。 」此时已是四月,据韦州大捷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他们这群伤兵没有参加后面的战斗,战斗经过都是听军中胞泽诉说的。 折可适突袭韦州,怪杨滩伏兵大败追兵,民间早已传的神乎其神。 但是折可适回军之后怕西夏报复,又在边界广布侦骑,设下数路伏兵,丝毫不敢怠慢。 但是西贼并未追击,直到十天前他才返回洪德寨。 之后又去了环州面见章楶,军中说是去向章帅讨赏去了,所以军中士卒无不翘首期待他回来。 朝廷官兵打完了仗讨赏钱那是从五代晚唐留下来的惯例,这事朝廷丝毫不敢马虎。 从前官兵阵前弓手齐射一次便要现场放一次赏钱,否则便有一哄而散的可能。 当年折可适自己就亲身遇见过这事,元丰西征时他大破西夏于蒲桃山,结果因为赏钱没有及时兑现,手下官兵竟然在战场上哗变溃散,幸好那时西夏军已经败退,否则调头再来,必定反败为胜。 他独自骑马追了十几里地,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总算是他在军中素有威信,最终还是将这帮家伙劝了回来。 这也是边地军州回易无法禁绝的原因之一,边将手中必须随时得有现钱以打赏部下军卒,否则便有兵变的可能,而环庆路是有兵变的前科的,熙宁四年庆州那场兵变,朝廷至今记忆犹新。 「这回那帮藩骑也发了大财了,他们倒不讨赏。 某家倒宁愿去当藩骑。 」唐云的胳膊不那幺疼了,便随口说笑。 「藩骑有甚好的,连饷都没有。 」大夫撇了撇嘴,「一群无赖子破落户,哪个是好鸟了。 」言语中对于藩骑甚是鄙视,此事也是军中惯例。 延边藩部中有家有产的老实人哪个愿意来战场上卖命?都是些不事生产的地痞无赖才来参军,而且藩骑平日里没有军饷,只是战时临时招募,杀敌赏格于官兵相同,但掳掠上缴给官府三成之外剩余可以归个人所有。 所以藩骑大多数都是以战争为生的雇佣兵,不打仗就没饭吃。 万一运气好赶上一场胜仗,掳掠的财货便够他什幺都不干过个一年半载的。 「前次听说有个藩官还去和盗贼勾结,但事到临头却卖了盗贼,自家升官发财了。 」「什幺藩官?盗贼?」唐云的表情变了一变。 「都头想是没听说吧,前阵子河东大盗苏延福潜入环州了,听说是来找西贼买马的,这贼子居然勾结西贼,真正是不知死活。 谁曾想给他引路那藩官是官府一路,设计将这伙盗匪给庆州张都监剿了,几个匪首都给正法。 据说原先咱们这寨内高家店的马泼六张青和那孙二娘也从贼了,都给剿了。 」来了!唐云的心中一阵收紧。 「这真个是没想到,匪首都死了?」「这倒不知,不过只听说那苏延福在河东道上落网了,此事只怕章经略相公要穷治,便不知折帅见着章相公如何说法……」唐云猛地抬头,盯着这大夫的眼睛。 只见他毫不躲避的看着自己,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只是那眼神深处,有些不言自明的东西。 果然来了……「你却是为何?」「都头是聪明人,自是知道俺为何。 」「南门外五里有座破土地庙,庙后有棵大杨树,树下有块巨石,将石挪开,挖地五尺,我的钱都在那里,总有千贯之数,你若去取时,需带人手车马。 」「多谢都头美意,洒家笑纳。 」「那……何时?」「最迟明日便至。 」「是……谁让你来的?」「都头乃是聪明人,此事自是不用言明,想来都头已知。 」第二日,折可适自环州返回洪德寨,带回了部下们翘首以盼的赏钱,但是和他同来的还有经略府的两名虞侯和十名节级,他们是来捉拿唐云的。 据称这是从大盗苏延福口中得到的口供,唐云勾结绿林盗匪,私下违反禁令,同西贼回易,证据确凿,形同通敌叛国,罪在不赦,经略帅府下了飞签火牌,要拿了他明正典刑。 在远处,一身百姓打扮得唐云头上带着个破斗笠,看着折可适的人马进了洪德寨城门,看着那同行的经略府来人,长出一口气,之后一转身,钻进了山间的小路。 也许自己宋朝官兵的生涯就此为止了。 之后一切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山林间小路草木丛生,但是地上能看到人走车轧的痕迹,也许前些时候陈六那帮人就是走的这条路,结果给官兵打了个埋伏。 没想到陈六居然是苏延福的人,苏延福这厮听唐大叔讲过,说是绿林巨盗,其实是信莲社的,他原来的山门红莲会就和几十年前大名鼎鼎的弥勒教有扯不清的关系。 弥勒教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邪教,仁宗朝庆历七年时曾在河北路扯旗造反,其信徒聚集的贝州、深州、齐州、博州等河北腹地数个州郡驻军竟然相继哗变,群起叛乱,甚至有信徒渗透进了汴京大内宿卫之中,竟然在皇宫中杀人放火,意图刺杀仁宗皇帝,这便是仁宗朝有名的庆历贝州兵变,后来弥勒教叛乱被文彦博率军平定,从此官府对弥勒教采取严厉打击的措施,几十年没见声息,想不到现在死灰复燃。 不过苏延福跑来陕西搞事实在是找错了地方,现在这朝廷里面最能打仗的官兵也许就是陕西的官兵了,连残暴的西夏他们都不怕,收拾你个小小的邪教草寇更是不在话下。 不过现在自己也是罪犯的身份,这条路也许对于罪犯来说不是什麽好兆头。 正想着,唐云的耳朵里突然听到了什麽。 他将身形一隐,躲在一棵树后。 仔细倾听片刻,纵身上树,忍着臂疼爬到了树冠里,将身形藏好,拨开挡在脸前的枝叶往远处看,只见不远处原本人迹罕至的山路里,此刻黑压压的全都是官兵,好像忙碌的蚁群一样。 这条路现在还真热闹啊,先是贼寇,现在又是官兵……接着唐云看到了很多辆大车,车上不知道装着什麽体积很大很重的东西,用青布蒙的严严实实,还用绳子捆扎着,被骡马拉着往前走。 而一辆大车的旁边,唐云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高龙?他不是随折可适去环州了吗?刚才他回来……刚才真没注意高龙,没有印象他到底是不是跟着折可适一起进城了。 但是现在他出现在这里,说明折可适在玩什麽障眼法,这个人又在策划某个针对西夏的计谋了。 那些神秘大车里藏着的东西肯定和此有关。 唐云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儿,看样子不像是运送粮草。 能让官兵出动,除了粮草就是军器,走这等鸟不拉屎的小路,而且车上还遮的那般严实,难道是什麽秘密武器?故意隐而不宣,以便战时出其不意麽?颇像折可适的风格。 也对,此次韦州之行使西夏受了如此耻辱,不遭报复才怪,折可适乃智谋之士,当然会早作准备。 到底是什麽?要往哪里去?唐云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官兵了,而是个逃犯,自己操这心做甚,以折可适之能,他在这搞这勾当,必有他的用意。 自己还是先顾着自己的事情吧。 他悄悄的从树上又爬下来,转身消失在密林深处……之后不过三五日,庆州经略府一纸公文发到陕西路提刑司衙门,大宋朝陕西路诸城镇的门口便又多了一张画影图形,通缉令以及海捕公文一城一城的传递下去,转眼间,唐云便由朝廷官兵变成了通缉犯……************西夏,韦州城。 城内,西夏韦州静塞军司都统军仁多保忠,带着数百名亲兵部将,在城内巡视,每多走一步心中的愤恨恼怒便增加一分。 宋人何时也变得和西夏一样了?全城上下给洗劫一空,能烧掉的房子都给烧了,显然宋军并没有在此久驻的意思,大掠之后便拍拍屁股走人。 这是以往西夏军队的做法,现在却被宋人学了个十足。 以往那些宋人不是这样的。 他一边走一边想怎生派奸细把宋军的暴行传到东朝的那些士大夫耳朵内,到时候有的是迂腐之人出来弹劾折可适和章桀二贼。 在战场上自然是对敌人越残忍越好,这就是西夏的法则。 但是东朝不一样,东朝自居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干什麽都讲究个礼仪道德,尤其是现在旧党当政,那些「君子」们只要知道了折可适乱杀平民俘虏,必定有人弹劾。 这就是东朝的士大夫,他们不讲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讲究以德服人。 仁多保忠真的希望这样的蠢货东朝能够多一些。 还有庄浪麻这厮,在西夏的土地上,居然被宋军给伏击大败,实在是耻辱之极!无能之极!擒生军都是精兵,这等损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充回来的。 这样的大败,实在是难以容忍,难道西夏军还不如宋军了解自家地盘的地理不成?其实早在大安七年,宋军大举犯境的时候,高遵裕数万大军出其不意翻越岷山天险,兵不血刃攻陷韦州,还有前几年张存也打过韦州,从那时起,韦州的地理形势对于宋朝来说便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当然这时候,仁多保忠正是恼怒非常,自然而然的将此事忽略掉了。 在他看来,打败仗就是打败仗,一切理由都是借口。 还有梁氏……堂堂白上国现在真是乌烟瘴气,都是因为梁氏当权乱政!东朝熙河路定远城,正是卓罗和南军司当面,自己的静塞军司主要防备东朝环庆路。 自己以都统军身份兼领左厢六军司,卓罗和南军司也是自己该管。 但是梁乙逋这奸贼仗着自己为国相的身份,居然插手自己的左厢事务,公然以乾顺旨意的名义越级命令自己出兵,搞的韦州空虚,才被宋军趁虚而入。 这是对自己公然的挑衅和侮辱!仁多保忠脑门上的青筋暴起,怒目圆睁。 周围的将佐们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说错一句被仁多保忠抓来砍了出气。 也许梁乙逋就是故意的,一方面打压削弱自己在左厢的权威,另一方面就是要借刀杀人。 借宋军之手毁掉我仁多族的基业。 自己出兵自认做的非常保密,宋军如何会知道的这麽清楚?时机把握的这麽好?到底是不是有人故意在给宋军通风报信?仁多保忠越想越觉得必定如此,毕竟仁多氏和梁氏的矛盾天下皆知,当年秉常时期,他仁多保忠便是梁乙埋的政敌。 和李清、禹藏花麻等帝党重臣交情莫逆。 梁氏兵变幽禁秉常,他仁多保忠是十二监军司里第一个公开拥兵自保的诸侯,后来虽然梁氏假意迎回秉常,双方关系表面上缓和,但是其中有多少诚意这是心照不宣的事。 现在新帝继位,大家表面上同殿称臣,相安无事了几年,但是彼此之间都知道肯定会有算总账的一天。 现在梁氏家族依旧掌握着大夏国政,挟天子令诸侯,自己无法抵御大义的名分,只要梁氏一天不公开造反,自己就无法拒绝他们以乾顺名义下达的命令,哪怕自己明知道他们是骄诏!所以自己才会隐忍至今。 但是现在,他们终于准备对自己动手了吗?梁氏不除,西夏亡无日矣!我仁多氏亡无日矣!当年梁乙埋和梁太后把持国政,甚至公然兵变幽禁国主秉常。 差点激起内战,而宋军趁势大举西进,西夏险些亡国。 从那时起,仁多保忠便已经认定梁氏乃是西夏的大害。 甚至后来梁氏重新迎秉常复位,仁多保忠也没变过想法,因为那也不过是为了缓和国内矛盾、安抚反梁势力,并非真心想要归政于李氏。 而现在,秉常以死,梁乙埋、梁太后也死了。 但是新的梁氏一代仍然把持着西夏国政,夏主乾顺只是个孩子,依旧是太后临朝听政,而这太后,依旧是梁乙埋的女儿。 而梁乙埋的儿子梁乙逋更是成了新的国相,一切都和十几年前没有区别。 仁多保忠不是没有野心之辈,相反他的野心很大。 梁氏现在绝汉俗汉制,用藩礼,和辽攻宋的国策在他看来实在是倒行逆施,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转嫁国内的矛盾,其结果必然要将西夏的国力耗尽引导向灭亡。 仁多保忠一向倾慕中华文化,甚至连西夏文字都很讨厌,在他看来西夏只有行汉制汉礼才有前途,就像辽国一样。 辽国那麽强大都还用汉制汉礼,西夏为什麽不能用?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他是党项人,让他向李氏效忠他还能够接受,向梁氏这个汉人势力屈膝他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他一直自认为自己的才华足够为西夏国相,一直想取梁氏而代之。 不过当年老梁太后和梁乙埋都是心机深沉精擅权谋之人,姐弟俩人团结一致,而且掌握着秉常这个大义的象征,仁多保忠对此无能为力。 而现在梁乙逋这厮根本就是个无能之辈,而小梁太后并不像她的姑姑那样咄咄逼人,听说两人之间颇有龌龊,自己是否能够利用这一点呢?如果自己的目标只定在梁乙逋这厮的身上呢?只要自己能够取梁乙逋而代之,只要拥有足够的实力制衡之,只剩一个梁太后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她是太后,是国主乾顺的亲生母亲,想要完全扳倒她不太现实。 而且最重要的是,梁太后是个女人,她的后代却是姓李的。 而梁乙逋是个男人,他的后代还是姓梁的。 真正的祸根在哪处,实在是不言而喻。 如果两人之间的矛盾自己可以挑拨利用的话……倒是颇有可取之处。 姐弟亲情在权力面前算个屁,在西夏这就是权利的法则。 想到这时,他不由的又想起了当年的李清,不知若是李清还活着,他会怎麽办。 在党项人当中,仁多保忠自认为文韬武略都是佼佼者,但是平生最佩服的就是李清,两人交情莫逆,而且还是政治盟友。 别看李清是个汉人降将,但是其才华真是堪称国士。 正是他向秉常献策绝藩俗用汉制汉礼,和宋亲辽,借东朝之力对付梁氏。 只要战争平息,梁氏就再无理由把持兵权,到那时便可将权力夺还给秉常,让秉常真正亲政。 这招可说是命中了梁氏的死穴,但是梁氏抢先发动政变,李清身死,满门被诛,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李郎君……不知你现在看到西夏如此情势,又有何计出?夜晚,韦州城外大营。 城内已残破不堪,故仁多保忠将帅帐扎在了城外。 「都统,兴庆府有使者至。 」子时,中军官策马自辕门驰入,来到仁多保忠帐前低声禀报,此人乃是仁多保忠的心腹,仁多保忠召他进来,皱眉说道:「兴庆府的使者?何人?」「来者乃是御围内六班直左厢察军兀藏埋。 」「哦!」仁多保忠心中一动,目前虽然梁氏兄妹当权,但是梁乙逋虽为国相,却插手不得兴庆府的武装力量。 御围内六班直和兴庆府戌卫军以及灵州翔庆军司都是梁太后的亲信掌握着,梁乙逋所领的只有右厢六军司。 莫非自己前些时候的试探起作用了?难道梁乙逋和梁太后之间真的已经起了裂痕?若是如此,真乃天助我也……「快请!」************辽国,西京道,西南招讨司,金肃军。 金肃军乃是西京道处于河套地区的三座军州之一,它和河清军、宁边州代表了整个辽国在河套地区的全部地盘,别看行政级别不低,其实全都是只辖一城的偏僻边防城。 其中宁边州紧邻南朝火山军,而河清军和金肃军则负责西夏的方向。 当年辽夏交恶,数万辽军开进荒凉的河套风沙草原,筑了河清军、金肃军两座城塞作为讨伐西夏的桥头堡,后来李元昊坚壁清野,烧光了整个草原,又在河流中下毒,使辽军战马无水草可食,又施缓兵之计,拖的辽军大军疲乏之际才大举反击,终于艰难的战胜强敌。 不过此战也是惨胜,因为战争是在西夏境内爆发,草原也是西夏的命脉,元昊此招虽打败了辽军,也伤了自身的元气。 所以之后辽夏默契的再次和好,从此金肃军与河清军便再无战事,辽国从南京道各自迁了几百户燕民实此二城,象征性的各驻一千秋防军便不再管了。 之后数十年,这两座城内的辽军基本上没经历过战火,而他们的主要日常工作也从防备党项人入侵变成了越境打草谷,而现在河套地区整个处在西夏的控制下,而与辽国接壤的地区则是大片大片百里无人烟的沙漠戈壁,无甚油水可捞,所以金肃军、河清军的主要打草谷对象还是南朝的河东路。 金肃军城内,西门旁韩月宅院内。 屋内空气闷热而濡湿,韩月赤身裸体,气喘如牛,好像发情的公牛般将身下一丝不挂的孙二娘牢牢压着,按在桌上,正从背后猛顶她的赤裸屁股,皮肉撞击的闷响淫靡而刺激,木桌被这力量摇晃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哑。 而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碧玉独角兽玉佩上面沾满了汗水,晃动之中闪着汗光。 韩月摇动着健腰,硕大的阳具只管在女人的水湿粘滑的阴肉中抽顶,次次都能顶到尽头。 他搂着孙二娘健美的腰肢,不愧是常年练武的身躯,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身形风流优美,胸脯挺拔,他的双手穿过腋下探到前面抓住乳房肆意揉搓,站着将她的身子扳起,贴的紧密,两人紧贴站着从背后行淫,孙二娘被他强大的阳具冲击的腿都有些发软,全靠一双胳膊架着她,双手也探到后面扶着他的腰,全力承受着下面阴户中的刺激。 这辽人小倌,当真好手段,想不到面貌英俊,本钱也如此之大,真个是花柳班头。 若是落在他的手中,只怕也少受些罪。 「呼……呼……小娘子……尿了……」韩月干的兴起,身形急撞,皮肉拍击声越发急促,孙二娘只觉阴中火燎般刺激,舒爽的快感一波波传至心头,情不自禁的呻吟,好像在哭又像在喘,被那火热硕大的硬肉磨了几下,竟是一阵哆嗦泄了身子。 韩月察觉,便一把将她抛到床上,不由分说便将她大腿左右分开到极限,健美修长的美腿之间阴毛丛生,显示出这女人成熟的身躯和旺盛的性欲,而两片微微发黑的肥厚阴唇微张着,里面粉红嫩肉上沾满粘液,还有丝丝白带正顺着尚未合拢的阴唇中流出,将黑色阴毛粘湿的一塌糊涂。 孙二娘惊叫一声,虽不是什麽贞节女子,也早有心理准备做奴婢被人作践,但是被一个陌生外国男子扒开双腿仔细观察女人最隐秘最羞耻的阴门卵眼,还有体内尿出来的骚水,终于让她禁不住捂住了脸。 下体的高潮余韵还未结束,似乎被男人的视线刺激到,她的心中莫名其妙的又骚动起来,似乎被这个男子蹂躏奸淫让她心底潜藏已久的某种欲望复活了,她竟忍不住想这男子继续压在她的身上蹂躏她奸淫她。 「小娘子,我来了……」韩月一脸淫笑,爬上去压开她的双腿,沾满汁液的硕大肉柄油光水滑的,很容易就重新捅进了孙二娘的淫穴之内。 孙二娘一声尖叫,双手搂紧了韩月的虎背。 精赤健美的背肌上留下道道抓痕,韩月腰部连沉,深深的捅到了底。 床开始吱呀的剧烈晃动,伴随着女人亢奋放荡的呻吟和喘息。 床晃动的频率达到最高潮,韩月压着身下动人的女性胴体,嗓子里挤压出呻吟似的喘息,一把手竟将女人的双腿抄在手中,俯身下压,将女人的身子折叠,双脚高翘,砸夯似的往下猛砸,毫不怜香惜玉,孙二娘哭喊似的吟喘,好像条蛇般扭动身躯,无奈被压得死死的,反更激起身上男人的兽欲。 猛插了几十下之后,韩月双手一合掐住孙二娘的小蛮腰。 一下顶到了最里面,快感袭脑让他忍不住大吼起来,接着疯狂的宣泄起来,热腾腾的阳精喷射,直接烫到了女人的花芯里面,孙二娘又哆嗦起来,再次泄了身子。 此刻她已经忘了压在身上的男人是个辽国人,而自己是一个汉人女子,她只知道这个英俊的年轻官人真让自己欲仙欲死。 完事之后,过了片刻,韩月自她汗津津的肉体上爬起,就这麽赤身裸体的下了床,胯下那一陀带着汁液甩来甩去,煞是有趣。 却见他打开柜子,从中取出笔墨纸砚,便在桌上铺开,对着在床上玉体横陈香汗淋漓的孙二娘,竟运笔如飞,做起画来。 孙二娘出身草莽,哪里懂得这些,只是此刻浑身酥麻舒坦,灵魂正在天外逍遥,端的是有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韩月见状大喜,竟是灵感如泉涌,下笔如有神,不到一炷香功夫,画已成功。 再看画中之女子,正是孙二娘,那眉眼妖娆,体态风流。 诱人玉体横陈塌上,似睡若醒,淫秽而动人,竟连阴中花唇亦画的分明,说不尽的艳情万种,道不完的千娇百媚,真正传神之极,与真人竟是一般无二,休说是男人看了,便是女人看了也是脸红心跳。 孙二娘便是再放荡,看了这画顿时也羞的面带桃花。 韩月笑吟吟的画完,自己又欣赏了一番。 觉得还不尽兴,又在画旁空白处赋诗一首。 象牙筠箪碧纱笼。 绰约佳人睡正浓。 半抹晓烟笼芍药。 一泓秋水浸芙蓉。 神游蓬岛三千界。 梦绕巫山十二峰。 谁把棋声惊觉后。 起来香汗湿酥胸。 写完之后,摇头晃脑吟了一遍,显是十分满意。 孙二娘虽是草莽,但毕竟在宋朝长大,宋朝重文轻武,受此影响在她眼中能够读书识字的便是真豪杰,能吟诗作画的更是如天上神仙一样高不可攀,此时却见一个辽军小校居然也能吟诗作画,心中不由得一阵莫名的悸动。 然而当她的目光移到韩月胯下,不由得娇羞大起。 却见韩月胯下阳具,不知何时又已变的硕大挺拔,好似铁杵般雄雄勃发,显然是被自己作画做得又来了兴致了。 她心中暗叫一声,心想自己先前经过的男子,多是绿林道上的采花贼,那些人整日在脂粉丛中打滚,也不见得由他这般雄壮耐久。 韩月被自己的「杰作」弄得又性欲勃发,挺着阳具大步来到床前,一下扑到孙二娘的怀中,双手扒住她的双腿,只一耸,全根尽没。 房内再次传来阵阵淫荡的娇喘呻吟之声……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孙二娘才才悠悠醒来。 此时韩月早已走了多时,她一人在屋内,并无旁人打扰。 她穿好衣裙,却见那幅画还桌上铺着,墨迹已干。 她拿起来仔细欣赏,越看越是脸红心跳,她虽识字,但是只懂白话,诗词是不甚懂得,但是画却是能看懂的。 看了片刻,终是害羞放下,却见柜子门半掩,之内似乎还有画卷。 孙二娘一时好奇,取了出来,共有十余副,展开来看,都是春宫画,显然都出自韩月手笔,下角有印章。 而画中女子各不相同,有在屋内,有在室外,都是姿貌动人,娇媚淫秽,栩栩如生,多数都是玉体窈窕,少数薄纱轻掩更显诱惑。 想来这些女子都是真人,都与这韩月有段露水姻缘。 这韩月不知坏了多少女子的清白,还都要作画留念,旁边还要赋诗,却不知这些女子都是何人,想来不会都是勾栏中妓女,他偷香窃玉,若中有人妻云英,这些画卷要是传出去,不知要惹出多大的风波。 不知他做此画是留做纪念,还是别有用心?绿林中的采花贼有些就有用这手段的,坏妇人贞洁还要敲诈钱财。 其中一副,乃是女子半坐半卧床前,以手掩胸,一双玉乳真个是浑圆动人,满眼慵懒娇憨,极似云雨后那疲惫满足的春情。 旁边赋诗曰。 一双明月挂胸前。 紫晶葡萄碧玉圆。 夫妻调情倚怅下。 金茎几点露珠悬。 之外竟然还有首和诗,不知是否那女子所做,回赠韩月。 牙床斜卧理金莲。 半露酥胸半露肩。 故向情郎吐痴语。 奴家今夜哪头眠。 孙二娘放下,翻看别的,却见多是此类「床上画」,背景各不相同,也有此屋中的,也有别处的。 想来这韩月也是偷香窃玉惯了,而他所画女子,姿态各异,情趣传神,端的是妙笔丹青。 看来看去其中一幅,竟是一端庄贵夫人山中倚树而立,分明不是韩月的居所而是野外,山谷中有花有草,春意盎然。 这夫人气质高贵,风姿卓越,偏又娇羞含情,眉目流春。 羽裳分解,玉肩酥胸难掩,薄纱浮浪,雪股玉腿轻舒。 看这情形,不知是正宽衣解带准备野合,还是行淫已毕,正自品味余韵。 旁边赋诗。 鸾凤相交颠到颠。 武陵春色会神仙。 红回杏脸金钗坠。 浅蹙娥眉云鬓偏。 衣惹粉花香雪散。 帕沾桃浪嫩红鲜。 迎晖山下情无限。 绝是人间一洞天。 旁边亦有和诗。 古来薄命是红颜。 飘泊东西难见怜。 掩泪每时闻杜鸟。 断肠尽日听啼猿。 村酒山醪偏惹醉。 墙花路草愈争艳。 漫言老蚌生珠易。 先道蓝田种玉闲。 所有画中,只以这幅所画女子最为雍容华贵,气质出众,竟宛若神仙一般。 看装束像是北国女子,说不定是哪家大官的命妇,韩月画得这女子,显是与这女子也有一段香火情,还是不知羞耻伦常的野合,看来这蛮夷女子毕竟不知廉耻,看似端庄,实则淫荡。 想着想着,没由来竟拿自己和这个女子比较,只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如,一时心中竟自发堵。 正待将画收起,却听见门外一阵大乱,接着脚步声起,一个契丹武官打扮的凶恶大汉破门而入,看见孙二娘,登时两眼放光,哈哈大笑。 孙二娘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何事。 那大汉也不说话,上来拦腰便抱住孙二娘,接着看到桌子上的画,不由得一阵淫笑:「韩月这小白脸子,竟在家中做些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罢仔细看了两眼,越看越是淫火大动,「不知是哪里的美娇娘。 」说罢转身扛着孙二娘大步外出……东关,拦子马兵寨。 此地是辽军远探拦子马的军寨,拦子马作为辽军中的千挑万选的骁悍精兵,向来为辽军所重视。 整个辽国西京道所有的拦子马军籍上都属于西京留守司直辖,但是非战争时期,拦子马不可能都聚集在大同府。 而且辽军当中即使是契丹皮室宫卫等常备军,平时也有自家的生计要忙活,放牧耕作等事情也不能耽搁。 所以大部分的拦子马都依照家乡散布在边境各地,平时各忙生计,而当地的官府对这些拦子马实际上也是有指挥权的,但是没有人事权。 而为了表示这些精兵的与众不同,通常专门别设一寨。 军寨内,韩月作为押队刚刚点过了卯,遣散了部下,正信步往外走。 他的脑袋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但是眉心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疤,看起来就像一道竖纹,好像多了一只闭着的眼睛。 可怕的箭法,韩月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心惊肉跳,这世间竟有如此霸道恐怖的箭法。 那姓何的宋将到底是吃什麽长大的,他开的弓至少是三石弓,甚至有可能是四石大硬弓,还是在马上开!即使是在以骑射威震天下的辽国,普通的战士使得也就是六斗弓七斗弓,这已经算强弓了。 而有些特别擅射的勇士和将官使得要再强一些,那就是一石弓,拦子马当中不少人使得便是一石弓。 而能在马上使得一石六七斗的强弓,都是万里挑一的顶尖高手了,比如韩月自己。 但是即使是在辽国,也不存在能在马上开三石弓而且箭无虚发的人物。 而宋朝偏偏就有这麽一个,就是这个人让他损兵折将。 拦子马是契丹精锐中的精锐,他作为一个汉人,能加入这样的团体,本身就说明他的实力已经得到了认可。 然而自己却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巡检手下吃了大亏,差点送掉性命。 折损三十五人大败而归,换了一般的人早就行军法斩首了,幸好自己的拦子马军官身份保护了自己,而且自己的老爹乃是前任主薄,韩家在金肃城中也算是大姓,家丁亲族数百人,不少壮丁在防军中吃粮当差,关系比较硬,才将此事给摆平。 其实西南招讨司主要是防备西夏所设,现如今这情势看也没什麽好招讨的,金肃城数十年来兵备废弛,在籍的防军千员,实际上只有七百不到,而且其中还有约两成都是老弱不堪战从来不住军营,只是领粮饷时才露面。 衙门里十几个衙役公人,还是轮流当差,大家上下混账惯了,发落到这鬼地方都是贱命一条,少那麽三四十人不算什麽大事。 而且此次打草谷去的拦子马其实只有韩月一人,其余的都是防军中的汉兵和部族兵,并没死一个契丹人。 而他老爹上下打点此事,又给死者家属各送去十贯抚恤安家费,才将此事化解下来。 韩月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其实根本没必要去送钱,打仗那有不死人的,怕死就别当兵。 他们河套三城打草谷只有去南朝河东路,而与他们毗邻的南朝河东路火山军、保德军、麟州、晋宁军,这些军州都是以骁悍着称的折家势力根深蒂固的地区,也是西京道辽军公认的最危险的地区。 去这种地方打草谷,都是提着脑袋去玩命的,哪是什麽轻松差事?拦子马向来不和别的部队联手,当初便是这些防军里的泼才没口得央求自己带他们出去打草谷,自己又没强逼着他们去,现在自家倒落得一身臊,真正岂有此理。 出得辕门,早有家丁骑奴将马牵过来,韩月上马径直便往家中去,几个部下约去饮酒关扑也推辞了,心中只想着那个抓来的女子。 那女子的滋味端的是令人陶醉。 韩月自诩也是久历花丛,但是却在这女人身上总是把持不住,最多时一晚上泄了三次。 除此之外,倒也老实,未曾见过她想逃跑的样子,似乎安安心心便在此给自己当奴婢了。 不过这女人身上的武艺有些古怪,余者倒是平平,就是那脚法厉害,竟和他老爹韩肃教他的八步登莲颇为相似。 当时踩在旁牌上那一脚,外蒙的牛皮没事,内里的生铁牌面上竟裂了一个浅浅的凹印,震的他险些脱手。 还有她踢死的那人,一脚点在喉咙上,力道凝聚的很集中,直接将颈骨踩的粉碎,但中招者身子不摇,这等独门寸劲,正是八步登莲的功架。 这女人的武艺和老爹一样,莫非她的来历和老爹有渊源?他老爹的来历他是知道的,他当初碰见他老爹的时候只有九岁,之前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 除了自己的兄长云哥儿之外,还有唐大叔,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那时候自己还小,很多事情理解不了,现在已经逐渐淡忘。 只知道之后老爹将自己收为义子,自己的名字便叫了韩月,从此便生活在辽国了。 之前,也许自己是个西夏人吧,因为老爹是在西夏境内将自己抢来的。 老爹对自己就跟亲儿子一样,所以自己也不怎麽怀念以前的事。 不过有一样他不以为然,那就是家里老宅的地窖里有个香坛,老爹总是让他跪拜,自称弥勒弟子。 不知为啥,他就是很不屑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不过老爹说自己的这身武艺便是弥勒传人,那也只好拜上一拜便了。 老爹说他们韩家乃是当年南朝的弥勒教余脉,几十年前在河北起事失败,教首王则蒙难,教徒们在官府的严密缉拿之下死的死逃的逃,最终树倒猢狲散。 韩肃那时跟着他师傅隐名埋姓越境逃入辽国南京道,一直不敢回国。 后来辽军征夏,筑金肃城,从燕民中选户实边,他们恰好又中选,结果又被迁往河套,就这样慢慢在此地扎下根了,后来居然还作了官,现在竟有了人丁几百口的诺大局面。 而这八步登莲便是弥勒教的绝技,这门功夫练成了,就算一个瘦小妇人对着一个雄壮大汉,一脚便能踢死。 当年仁宗朝弥勒教鼎盛时期,教徒中会此绝技的人何止千万,而河北一带民间义勇十余万,练武者不计其数,官府也管不过来。 但是这种江湖武艺只好用来赤手相扑,单打独斗尚可。 于军阵之上却是无甚大用,盖因拳脚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终比不得刀枪弓弩犀利,哪怕你是拳打猛虎脚踢蛟龙,一顿乱箭过去,也叫你便作刺猬。 所以当年弥勒教扯旗之后,虽然波及数州声势浩大,但是在兵甲精良人多势众的官兵面前,前后月余便被剿灭。 不过经此之后,至少中原绿林之中便找不到会这门武艺的好汉了,官府缉拿的紧,谁也不想惹祸上身,没想到……这女人的来历当真有趣的紧。 也许老爹能知道这女子的来历,或许她也是弥勒教的后代呢?正想着,前面突然气喘吁吁跑来一人,韩月定睛一看,乃是自己的家丁。 只见这人跑来自己的马前,大叫大嚷:「老爷不好了,那耶律达方才领人跑来家中,竟硬将那女子强抢去了,我等拦住他讲理,还吃他打伤了两人。 」「什麽?」韩月顿时火冒三丈,「直娘贼的鸟人呢!」「六郎追他下去了,小的特来给老爷报信。 」「头前引路!」韩月暴喝一声,直接就把弓箭摘下来了。 这耶律达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以往只有拦子马抢别人,今天居然有人敢抢拦子马,真当爷爷不敢要你的命吗?辽军打草谷掳掠来的人口财货,除了上缴一部分之外,其余的便都归自家所有。 他抢得的那个女子容貌出众美艳娇娆,城中早已传遍,早被一众同僚看得眼红。 前些天刚回来时,有防军前部都辖耶律达过来想向他讨要这个女子,说能保他此次败军辱国之罪,被他一口拒绝。 这耶律达仗着是契丹人,大字不识一筐,叔叔乃是现任知军,一向仗势欺人,不把汉官看在眼内,韩月早看他不顺眼了,就是拿钱来换也不给他,更休说空口白话来讨。 莫非是看着老子打草谷走了回麦城,便以为老子好欺负了!老子便是打了个败仗又如何!还「败军辱国」,可笑,知不知道这四个字怎麽写啊?韩月气往上撞,过家门而不入,一路追到西门外。 城门外一片草场上有不少毡帐,有些部族便在此居住,那耶律达此刻正领着一伙人骑马到了一座大毡帐前下马,这厮面貌丑恶,身高体壮好像只没毛的大狗熊,孙二娘被他搂在怀中不住的挣扎呼喊,衣襟已被扯开,露出雪白的胸脯,长满黑毛的大手在上面揉搓不止,周围十余个家丁嬉笑不止。 耶律达下面已经坚挺如铁,转身就想先把这女子弄进毡帐好好享用一番,他打第一次见到这娘们就魂不守舍,只是韩月那小子从中作梗。 这里是大辽的天下,自己乃是契丹人,契丹人拿一个汉儿的东西又算得了什麽。 今天就抢定这女人了,看韩月那汉儿敢拿自己如何?「耶律达!直娘贼的给某家站住!」突然一声暴喝,就见韩月已经追过来了。 耶律达冷笑一声,冲身旁家丁一努嘴,家丁们抄着刀枪立刻拦上去了。 韩月见状大怒,抬手一箭,最壮的那个当场翻倒,咽喉被一箭射穿,鲜血迸流,在地上扭了几下,即便了账。 啊?众人见韩月出手如此毒辣,顿时吃了一惊。 韩月趁势催马趋前,又连射死两人。 之后抽出大铁鞭,只一鞭就打的一人脑浆迸裂,连头盔都砸碎,转眼之间,已经连伤四条人命。 其余的人被唬的魂飞魄散,竟然一哄而散,远远躲了开去。 耶律达大惊失色,他虽是军官,但是从没经历过战阵。 眼见这韩月面不改色,杀人跟杀小鸡一般,心中也怯了,只是强撑着面子喝道:「大胆!韩月,你反了不成!」「反你娘的反,你这贼厮鸟胆敢抢我的奴婢,某家便是向你讨还来了!」「什麽奴婢!这明明是我的奴婢!」耶律达此时早把刚才的雄心壮志抛到了九霄云外,面对这麽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硬气话还是先留着为妙。 「放屁!你有胆子再敢说一遍。 」韩月直瞪着他。 「你……你休要放肆!你伤我四个家奴,这女人便是赔偿我的!」「赔你娘个鸟!直娘贼的狗才,休说伤你四个家奴,爷爷便是取了你的狗命便又如何?」韩月铁青着脸,破口大骂。 三两步窜到耶律达身前,耶律达一把将孙二娘往前一推,伸手便抄起了大骨朵,往下便砸。 韩月轻轻将孙二娘往旁一带,身形一闪轻巧躲过。 同时有意在她面前抬脚顺着铁骨朵下砸的势子一粘一踹,耶律达便觉一股大力猛震,铁骨朵脱手而落。 孙二娘神色一变,显然看出了门道。 接着韩月劈手抓住耶律达的手腕,身子一转便将他掀翻在地,耶律达摔的七荤八素,差点背过气去,刚要叫喊,面门已经重重吃了一拳。 这一拳打的耶律达鼻血长流,眼冒金星,嘴中含糊的喊道:「汉狗,敢打你爷爷,今日便要叫你吃王法……」「王法?」韩月哈哈一笑,「在这金肃城中,爷爷的拳头便是王法!」说着一拳一拳只顾捣了下去,只打的耶律达哭爹叫妈,满嘴是血,后来不再叫了,只是连连喘气,不断求饶,祖宗爷爷都叫了出来,再后来便学那死狗般直哼哼。 周围的人一个个看着不敢靠前,有人早就飞奔去报信,但是更多的牧民却是见怪不怪,有的更在拍手叫好。 孙二娘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心想这班人竟如此野蛮,都是契丹官兵动起手来竟然也毫不留情,这般打下去,只怕活活打死了这厮。 其实塞外风气便是如此,游牧民族讲究强者为尊。 谁的拳头大谁的道理便大,彼此之间互相抢掠实在是司空见惯,谁若有本事抢了别人的东西来,不但没人谴责,只怕多数人还要赞你一声好汉。 契丹国土辽阔,境内除了汉人聚集的南京道和西京道之外,其余各道都是地广人稀,野蛮落后,部落之间互相火并之事每天都在发生,这便是塞外的风俗,辽国官府既没兴趣也没精力去管,只要不侵犯官府的利益,他们还乐得见到这些「蛮夷」互相残杀。 金肃军虽属西京道,但是地处河套。 当地部落在契丹的眼中也只能称为蛮夷,其风俗可想而知。 韩月被人抢了女人,若按宋人想法便是苦主,但是若全不反抗,只是想找官府说理,不免便要被人看轻,到时见了上官只怕有理也变没理。 总要先显些雷霆手段,让人晓得自家不是好惹的,之后才好用事。 「我把你这狗才,当真活的不耐烦了!爷爷不来寻你的晦气,便是你家祖上积德,还敢来寻事?」韩月拳拳到肉,大骂不休。 后来干脆夺过一条马鞭,抡圆了照耶律达身上猛抽,耶律达惨叫连连,身上的衣袍都给打烂了,就地打滚,血流满面。 打的够了,韩月站起来。 脚踩着耶律达的脸问道:「我把你这贼厮鸟,还敢不敢要爷爷吃王法?」「不敢……不敢……」此时耶律达的脸都肿得变形了,昏头胀脑,满嘴牙齿掉了好几颗,满脸是血,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是躺在地上不敢动弹。 他生性横行霸道,结果今天遇见了比他更横行霸道的人,这一顿毒打挨的当真是刻骨铭心。 「你便去爷爷也不怕!」韩月朝他身上吐了口痰,拉过孙二娘。 这时孙二娘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显然看出了他的武功来历。 又将自己从这狗熊般丑恶的契丹恶霸手中救了自己,尽管自己现在是个奴隶的身份,但是做这个俊俏小倌的奴婢总比服侍这个契丹畜牲强些,她出身草莽,本身就不是什麽三贞九烈的女子,结交的都是山贼草寇,养成了风流放荡的性子,平日里露水姻缘早不知结了多少。 落在韩月手中之后,自知逃脱无望,已是认命,现在却又萌生希望。 「八步登莲?」韩月低低声音说了一句。 孙二娘身子一震,不能自已。 她这门武艺乃是苏延福传的,当初说是叫八步赶蝉,后来自从成了苏延福的心腹之后,他才说实话这腿法本名便叫八步登莲,乃是弥勒教的绝技。 天下会这门绝技的都是弥勒教传人,没想到眼前这个辽国汉人武官居然也会,莫非……「泼腌才的贱货,还不给老爷回去!」韩月高声骂道,招手叫来家丁,吩咐让把这女子带到老宅,又低声交待了几句。 之后转回身来看着耶律达,见他刚刚努力想撑起身子,又不由得怒从心起,上去一脚蹬在他下巴上,当场把他蹬的吐了口血,直接又摔了个满脸花。 「狗泼才,给你家爷爷拿一百贯来!」韩月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耶律达往死里整,这一百贯铜钱在这里可是足能让人倾家荡产的巨款。 耶律达一听刚要说话,却又被韩月往死里猛打,连话都说不出,只是吐血。 那些家丁看的心惊肉跳,心说这姓韩的汉儿真不愧是做过拦子马的,听说那些拦子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刀山火海闯一闯都不皱眉头,动不动就下死手,照这样下去就算等拿钱回来,这人只怕也给打废了。 「好汉爷爷手下留情,我等去拿钱给好汉赔罪便是,只求好汉爷爷手下留情啊。 」家丁中一个老成之辈总算回过神来,跪地下大叫求情,连连磕头,其余的人也都跪下了,有一个撒腿飞奔便往城里跑。 「回去搬救兵麽?你倒是看爷爷怕是不怕?」韩月冷笑,大马金刀背手一站,却见城门处一阵骚乱,接着一伙人马乱哄哄的奔这边而来,看样子能有百十人,全是马上骑手,门外的牧民纷纷躲避,很快便到了近前。 再看衣甲号服,不出所料果真是秋防军的打扮,个个手中持鞭悬弓。 韩月只是冷笑,城内的秋防军中契丹人根本没多少,有也是犯了罪流放来充军的。 多数都是城内各大姓豪族的子弟组成,他们又和耶律达无亲无故,来只是因为耶律达乃是顶头上司,不得不来而已。 「韩月,休得撒野!」领头的乃是耶律达的副手,前部判官燕之古,他平日里虽也对耶律达没什麽好印象,但是毕竟是自家的上司,毕竟都是大辽的命官,现在耶律达被打成这德性,他也是吃了一惊。 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若是不闻不问,只怕军法便要追到自家身上,大辽的军法可不是闹着玩的,动辄处死。 而且韩月身为拦子马,同为辽军一分子,对同僚下手如此狠毒,这已经不是斗殴的性质了,这是要命!这韩月也太狂了!他就当真不怕军法麽?还是说这厮心怀不轨。 「某家便撒野了,你待如何?」韩月背着手站着,不住的冷笑。 「适才他的家奴十数人持刀抢打我一个,我若本事不济,你道他会对我手下留情吗?他不来惹我,我又何必寻他晦气?」「大胆!你竟如此狂妄,胆敢和上官动武!你可知我大辽军法!」「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以下犯上,形同叛逆!你若不想累及家族,自己受缚。 」「我可不是他耶律达的部下,说甚以下犯上,真正可笑。 他抢我奴婢,打伤我家丁,这又如何说。 今日拿一百贯出来赔我,我才甘休……否则大家便兵刃说话!」韩月话音未落,只见城门处又是一阵混乱,一队骑士策马而来,燕之古回头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只见来的全是拦子马,二十骑全都来了。 他也是颇有急智,立时大吼一声:「上,救都辖!」两侧顿时冲出一群人,韩月也不在意,只是轻轻一闪,飘身后退,便让耶律达给他们抢了回去。 片刻之间,拦子马已经全都到了近前,各个剽悍精干满脸杀气,纷纷策马立于韩月身后,藐视对面的防军。 拦子马乃是契丹精兵,韩月手下多是契丹人,但是此刻却没一个愿意站在耶律达那边,这些人好勇斗狠,平日里敬重的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汉,似耶律达这种货色,岂会入得他们眼中,再说韩月乃是他们的押队,支持谁便不用多说了。 燕之古心中也是叫苦不迭,拦子马乃是金肃城一霸,平日向来横行惯了,今日如何肯吃这个亏,不过好在耶律达已经给抢回来了。 否则真要动手,自己手下这百十人真不一定能打得过这班要命的阎王。 「韩月,今日之事你便等着上官责问吧!」撂下一句场面话,燕之古带人护着耶律达,一大群人拨马便走得远了。 回到军营,燕之古派人紧守营门。 刚刚把军医叫来给耶律达治伤,噩耗传来,一伙强人直接打上了耶律达的家宅,男女老幼都给轰出去之后,上上下下给砸了个精光,说是来讨债的,一百贯的肉勾债。 耶律达闻讯又气又急,勉强让大夫给自己上了药之后便急匆匆带人回了家,一看人早走了,自家就差拆房子了,满屋子器皿都给砸完了,一片狼藉,自己的一家老小坐在门口正在哭天抢地,一问才知道竟又是韩月带人来的,说是讨债。 「好个汉儿!欺人太甚!不抱此仇誓不为人!」耶律达咬着牙,眼都红了……夜晚,知军衙门。 辽国西京道知金肃军州事兼西南招讨司金肃军都部署耶律和安看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雅律达跪在那里诉苦,心中真是恨铁不成钢。 这个侄子,平日里总是喜欢卖弄勇武,仗势欺人。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麽大事,辽国民风尚武,风俗如此。 只不过人总要有些自知之明,自家本事乃是半瓶醋,惹别人也就罢了,拦子马军那些人可都是出生入死的剽悍之士,个个武艺高强杀人如麻,就凭你这点本事去招惹他们,不是自讨苦吃是什麽?今日让你撞回南墙,也叫你知道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而且西京道、南京道诸边防州县,朝廷的政策向来是倚重当地豪族,自己的官听起来挺大,其实也就能管到金肃城,而这城中主客户兵民三千挂零,十之七八都是汉人和蛮夷部族,自己要治理这地方,必须要靠他们配合。 这韩家人丁数百,不少人还在防军中当差,在这金肃城中也是一大势力,自己若要问韩月的罪,恐投鼠忌器。 耶律和安知道大辽虽以契丹人为国本,但是在整个辽国范围内,部族众多,契丹族在这些部族当中并不是多数民族,很多地方比如上京道东京道,不少蛮族如阻卜、女直都有闹事的传统,降降叛叛乃是常事,似自己这金肃军也是如此,所以处理此事,必须慎重。 今日这事,说起来实是耶律达理亏,自找苦吃怨不得旁人,而且耶律达平日里也确实名声不佳,做过的恶事比韩月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城中的几大豪族之中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欺辱,今日若以此治韩月的罪,只怕这些人不服,万一有人煽动闹事到时候这防军还有多少人听命,就难说了。 但是耶律达乃是朝廷武将,自己乃是堂堂知军,韩月打的是耶律达,实际上是在藐视自己的权威。 大辽倚重这些蛮子不假,但是绝不会本末倒置,这件事自己若没有表示,从此威信全无,如何管理这一方水土。 此地乃是大辽的土地!金肃军不是你们这些豪族说了算,是我们契丹人说了算!「叔父,那韩月好生凶恶,实是目无王法……」耶律达还在絮絮叨叨的,耶律和安早不耐烦,喝斥了一声,顿时将耶律达吓的住嘴了。 「早于你说过,练好本事才好出去卖弄,今日如何?吃了亏便知道回来诉苦麽?那拦子马都是何人,各个杀人不眨眼,你去寻事,不是自讨苦吃?亏你还有脸来与我诉苦!」耶律和安心中烦躁,就这点出息,要不是自己侄子,早就给一脚踢出去了。 「这……叔父,那这事便算了不成?」耶律达心中不服,但是嘴上可不敢犟嘴。 「你想打官司麽?你是西南招讨司的,他却是西京留守司的。 哪个背后官大些?况且军中斗殴乃寻常事,又没死人,这等小事算得什麽?」「如何没死人?他杀了我四个家奴,难道白杀了?」「众目睽睽之下,是你的家奴十余人持兵刃先动手围攻他一人,人证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若说是自卫,你又有何说?况且你那家奴又不是在籍的正军,他却是武官,真追究起来还是你那家奴以下犯上,正是该杀,你道那时你能脱得了干系吗?」「他……他败军辱国……难道不犯军法?」「行军法也轮不到你来行!况且死的都是汉兵和部族兵,打草谷本就危险,有死伤亦是寻常事,等你去告,人家上下早打点好了!」耶律和安看着这个人头猪脑的侄子,真是不想再跟他浪费唇舌,说罢看了一眼旁边的燕之古,这人是他的心腹,颇有智谋,让他做耶律达的判官,本来也有辅佐之意,不想这个侄子,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大人,话虽如此,只是此事却不能退让,否则城内各族恐有轻大人之意。 这些蛮子本来便桀骜不驯,若是日后有样学样,只怕永无宁日。 」燕之古在旁边叉手行礼。 耶律和安也知道事情逼到这份上了,自己决不能让步,不过他却想不出什麽好办法。 「某家自知之,却徒呼奈何,这韩月身份特殊,又占着道理,强要治罪,只恐城中不服。 」「大人,依下官愚见,若要治韩月之罪,不能以今日之事为凭,须从他家中入手。 」「此话怎讲?」「大人可知耶律乙辛之事?」燕之古神情阴沉。 「耶律乙辛,这又有何干?」耶律和古一听有些糊涂,耶律乙辛谁人不知,咱们大辽着名的奸臣啊,大概开国以来也没出过这麽大的奸臣,此人自从平定耶律重元之乱,就平步青云,权倾朝野,排挤异己,陷害忠良。 和张孝杰勾结,炮制了着名的「十香艳词案」,诬陷萧观音皇后与伶人通奸,致使皇后被赐死。 接着又陷害太子耶律浚谋反,使太子被废为庶人,不久又使人暗杀了废太子。 接着又怕阴谋败露,又暗杀了太子妃。 最后竟丧心病狂想连皇太孙一起谋害,终于被皇上察觉其奸,找借口贬官罢职,后给处死,人都死了好几年了。 「你想把韩家往耶律乙辛身上攀扯,又无证据,只怕不易。 」「大康七年,耶律奸贼被皇上罢职编管,其党羽树倒猢狲散。 而这韩月并非韩肃亲子,次子乃是韩肃收的义子,乃是韩肃某次从西夏境内打草谷抢回来的一个小孩。 巧的是,这件事也发生在大康七年,正是耶律奸贼垮台的消息传到金肃之后。 」「大人请想,这韩肃若是越境去打草谷,只好往南朝去,如何去西夏境内?分明是准备举族叛逃西夏,他是前去探路的。 」「照你这说法,他如何又不逃了?」「只因后来耶律燕哥这奸贼作了西京留守,燕哥老贼与耶律乙辛乃是一党,乙辛党羽多受其庇护,故鲜有知其奸者。 况且耶律乙辛最终以旁事获罪,其奸状皇上不欲宣扬,否则有伤皇上知人之明,故此其党羽多半苟存,此也是耶律燕哥之力。 其为西京留守时,多有乙辛余党或送金帛以贿之,或在其门下行走,这韩肃也是其中之一。 」「这只怕也是捕风捉影,难以取信……」耶律和古觉得这条计策思路不错,但是苦于无凭无证。 耶律乙辛得势之时,门庭若市,与他送礼之人何止千万,难道都是党羽?不过趋炎附势之徒而已。 而且耶律燕哥这人更猛,耶律乙辛之奸谋多出于此人,而乙辛倒了他居然不倒,照样受重用,西京留守一方诸侯,巴结的人岂会少了?「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只不过当今萧留守乃是后族,当年耶律乙辛害死皇后,后族之中的重臣大为不满,切齿恨之者不计其数。 若萧留守知道此事,定不会等闲视之。 若能弄倒了韩肃,韩月自然是大人掌中之物。 」燕之古也知此计胜算难料,但是上司要自己献策,自己总要表现个态度出来。 当今西京留守陈王萧燕六乃是后族出身,对于耶律乙辛奸党一向痛恨,说不定此计能产生效果。 「不够,不够啊。 那韩月乃是萧留守亲统的拦子马押队,只怕在萧留守面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只要他死不认账,恐怕终是竹篮打水。 」「叔父!叔父!我知道一事!可助叔父成功!」耶律达突然叫唤了起来……夜色深沉,窗影红烛之下,燕之古探了探头,将房门又重新关好。 「你说什麽?你可看得真切!」耶律和安此时也不禁有点激动了,说话都带着颤音。 「那画上当真是阿里介王妃?」阿里介乃是陈王萧燕六的王妃,当年也是辽国着名的美人。 更难得文采出众,在辽国宫廷朝野之内颇有名声。 「小侄记得两年前皇上巡行西京道之时……曾经见过萧留守携王妃随圣驾出巡,确是有九分像。 那时小侄还在御帐军中当差,故此得以随驾。 那韩月乃是萧留守帐下拦子马头目,自然也是要随行的。 小侄在韩月住所看到十余张画,画中女子各不相同,且都是这等艳词春宫,想必都是与他有私情的女子。 这鸟人本就是汉人,惯好丹青,附庸风雅,想必作画留念,以示风流。 不想留下了证据。 」「这……」耶律和安犹豫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弄错了,萧燕六必定迁怒自己,自己可就完了。 「大人,那韩月一向贪淫好色且胆大包天,若说勾引王妃私通,他未必做不出来。 况且他身为萧王亲随,出入王帐乃是寻常事,大有机会接触女眷后妃。 似他这等年轻俊美,正是女人的克星。 况且王妃年过三十,已不似以前那般得宠,且无所出,萧王移情别恋,也是平常。 王妃正是虎狼之年,又宫闱寂寞,未必不对王爷心生怨忿。 此时在她面前却又出现了一个年轻英俊知情识趣的好情人,若是有意挑逗,郎情妾意之下,想来王妃只怕也把持不住。 」燕之古没说的一句是,反正契丹人也不是什麽知书达理之人,汉人尊崇的礼仪廉耻你们也不一定懂得,女人通奸偷汉,想必也是平常事。 耶律和安来回踱步,又问耶律达:「你可看仔细了那画上有甚文字没有?」「这……是有文字,是首诗,不过大都忘记了。 」「你个蠢材!」耶律和安气的转过头去不理他。 「都辖好好想想,想起一两个字也是好的。 」「好像……好像……」耶律达努力回忆,「就记得有个山字。 」「山……山……」燕之古凝思苦想,想了好大一会儿,突然问道:「可是迎晖山?」「对!正是,迎晖山。 」耶律达满脸不解,却见燕之古满脸兴奋,「大人,错不了了,这韩月胆大包天,竟然真的和王妃私通!」「你如何知道?」「两年前圣驾出巡西京道,正在迎晖山下田猎,前后月余……萧留守全程伴驾,那韩月想必也在其中,中间大把机会与王妃私会。 画中画的女子貌似王妃,又有迎晖山字样,这岂是巧合?必是两人恋奸情热,野合之中乘兴而作。 大人,这是千载良机啊!」「嗯……纵使如此,还需拿到画卷亲自一观。 」「这个不难,前些日接到招讨司行来的公文,西夏遣使来朝,恐路上有失,让我等沿路军州派兵护送,大人何不派韩月带人前往。 待他走了,将画卷偷来一观便是。 」「好,就依此计。 」第二日,耶律和安便传韩月前来差遣,绝口不提昨日之事。 只说命他率防军百骑,过黄河前往天德军接应夏使。 韩月不知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麽药,但是此事乃是上官正常差遣,自己没理由拒绝,只得接了令箭,回家交代一下,便要点兵出行。 此时孙二娘已经知道韩家来历,对韩月也是情意绵绵的口称师兄。 韩月对这个便宜师妹倒也颇为亲热,只是韩肃对此颇为顾虑。 「爹爹放心,那耶律达再敢来寻事,下次便打扁了他。 」「你终是性子暴躁。 此次如此羞辱耶律达,他岂能善罢甘休?此次不差别人去,单差你去,我总觉得心中不踏实。 」「我自有准备,若他打算在路上下手结果了我,我便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乃拦子马,非等闲可比,他要害我,需问西京留守司答不答应……况且我此次出行,全都点平日与我亲近之人,谅他有何本事害我?」「这次夏使来朝做甚?」「还不是南朝又打了胜仗了,听说宋将折可适轻骑破韦州,连败夏军,西夏损兵折将。 想那梁乙逋和梁太后又慌了,想来我国求援的吧。 这几年西夏屡寇宋境,每战不利,便要求我国出兵河北,以牵制南朝……今年正月间南京萧元帅陈兵边界,南朝惶恐,这梁乙逋便趁机出兵攻绥德,大掠径原路五十余日。 今日大败,必谋报复,想来是请求我朝出兵河北,牵制宋军吧。 」「总知路上小心。 」交待了家里之后,韩月便到军中点了百名防军,骑马出城北去。 夜晚,一个人影晃动,鬼鬼祟祟潜入韩月宅中。 宅内家丁有两人随韩月出行,另两人看家。 这黑影轻如狸猫一般,轻轻拨开窗户,穿窗而入。 不久又携一物出来,三晃两晃便不见踪影。 知军衙门,耶律和安、燕之古和耶律达三人在灯下仔细观看那幅春宫。 他们三人也是见过阿里介王妃的,一看画中女子顿时心中已经信了九成,若非本人,天下女子哪有这般相像的。 也亏的韩月丹青妙手,才能画的如此形神栩栩如生。 再看装束,确是契丹宫廷贵妇装束,再读诗句,更是证据确凿。 「迎晖山下情无限,绝是人间一洞天。 好诗……不想韩月这厮还是个文武全才,这等淫诗艳词……嘿嘿……当真好艳福。 」耶律和安看着画中美人,再看诗词,不由得浮想联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阿里介王妃身份何等高贵,辽国贵妇之中乃是有名的端庄高雅,颇有南朝名士之风。 以她那尊贵的身份,居然也会写这等淫词艳诗,可见当时她是何等的放浪形骸,忘乎所以。 能让这样的女人堕落忘形,不顾身份好像勾栏歌伎一般写下这等下流的艳诗淫词,这韩月究竟有何种魔力?「哼哼,这回诗只怕是王妃写的,前四句戚戚哀哀,自哀自怜之意甚明,正是王妃备受冷落,寂寞怨忿之意。 第五第六句,村酒山醪偏惹醉,墙花路草愈争艳,正是说偷情之乐。 韩月与她相比身份低贱,正应『村酒山醪,墙花路草』。 有了韩月这『村酒山醪,墙花路草』,自有一番『惹醉争艳』的别样偷欢乐趣所在。 最后两句『老蚌生珠,蓝田种玉』,正是应了王妃芳华渐逝一直无子,急切渴望得子之意。 大人,这是铁证如山哪!」燕之古开始不太确定,以为或许有可能是巧合。 但是看了这首诗之后,自己都十成十的相信自己无意间揭发出一宗大案来了。 「大人,事不宜迟,需得向萧留守举发此事。 此事一来事关我契丹和各部之间本末关系,二来又关耶律乙辛奸党事,三来又有萧王私事在里面,三管齐下,大事必成。 而且第一,第三都是铁证如山,只要这两件坐实了,第二不由得萧王不信。 倒时以耶律乙辛奸党之罪一举铲除了韩家,即可威慑各部,又不伤大人公断之名,又可教训那班拦子马,一石数鸟啊。 」「好,我这便行文,燕之古,你连夜往西京去!」说着又拍拍手,门外闪过一人,遍身黑衣,正是盗画之人,此人乃是个飞贼出身,惯好高来高去,登堂入室。 「将此画送回原处,需的小心,莫惊动了旁人。 」「尊令。 」十日之后,西京道黄河边。 「你说什麽?」韩月看着前来给自己报信的拦子马胞泽,怒目圆睁。 「这次是西京留守司来人,说是令尊乃是当年耶律乙辛奸党,证据确凿,要拿住治罪。 令尊持械拒捕,负伤逃脱,现在你家已经给抄了,耶律和安那厮已经派了人前来拿你。 」「我家也给抄了?」韩月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当时差点晕到。 那些画卷,若是曝了光都是要人命的东西,还有和王妃娘娘的那幅春宫图,那东西要是传出去,不知多少人头要落地。 他所不知道的是,耶律和安已经观看了韩月的全部收藏。 之后变得暴跳如雷,回家之后将一个得宠的仕妾一刀杀了,同时指天划地的发誓要让韩月不得好死。 城中各部别看平时咋呼的挺欢,一看契丹人动真格的了,而且还是以惩治奸党名义,各个都老实的跟兔子一样,没一个敢鼓噪闹事的。 自家势单力孤,自是难以抵挡。 「定是耶律和安那直娘贼的陷害我家!」韩月此刻真是悔恨交加。 「你快跑吧,再不走就晚了。 」「萧吼,大恩不言谢,我得去找我爹爹。 」「押队何出此言,咱们拦子马敬重的是英雄好汉,俺不知道什麽耶律乙辛,俺只知道押队与俺们并肩出生入死,便冲这一节,俺们便不能袖手旁观。 」「多谢!」韩月挂上弓箭铁鞭,弃了大队,转头便奔南而去。 跑了一天,仗着地形熟悉,终于在路上遇见了仓皇逃窜的韩肃等人。 出乎意料的是,孙二娘也在其中。 据韩肃说,多亏孙二娘救他一命,否则难以逃脱。 「爹爹,都是孩儿的错!」韩月看着韩肃,背上插着一枝箭,伤势极重,显然就是一口气吊着一条命,现在看见韩月,似是回光返照。 韩月心中难过之极,眼泪差点掉下来。 「不妨……这也是命里报应……」「爹爹,孩儿定杀了耶律叔侄这两个狗贼,给爹爹报仇。 」「你胡说什麽,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又要回去送死麽?」韩肃牵动伤口,一阵痛苦。 「那狗贼陷害爹爹……」「我说了这是命里报应……那耶律和安此计虽然毒辣却不曾冤枉了我……」「啊?爹爹你……」韩月愣了,难道他们韩家真的与耶律乙辛有关?「有些事我一直瞒着你……原本过了十几年便过去吧,没想到终有报应这一说。 咱们韩家当年确实依附耶律乙辛门下,为他做了不少恶事。 当年耶律乙辛权倾天下,咱们是汉人,要在辽国立足,只有紧靠大树好乘凉……没想到过了十几年,这事还是被人翻出来了……」韩月彻底的愣了,闹了半天,自家还真是「奸党」。 「后来乙辛事败,我等依附之人惶惶不安,我便想举族外奔,当今天下,不投夏便投宋。 我等原本就是宋朝逃出来的,今日辽国也容我不下,只有奔夏。 我暗自领了十余心腹往西夏境内探路,不成想与一队人马不期而遇,当时天黑,都不知道对方什麽来历,我们以为遇上了巡逻的夏兵,他们以为是遇上了打草谷的辽兵,两边就动上手了,但是那班人好像都是汉人,我便是那时抢了你回来,你身上唯一的东西,便是那个玉佩……」「孩儿,莫要报仇,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实是报应……从今之后,望你好自为之,去找你真正的爹娘吧……」话说到此,韩肃一口气尽了,头一歪,当时气绝。 留下的,只有荒野之中悲恫的哭声……(待续) 【云舞月扬】3 云舞月扬作者:天外飞星2012/11/19发表于:字数:42270第三章西夏天佑民安五年九月,左厢保泰军司,天都山行宫。 行宫之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柱。 所有的侍卫武士皆在大殿之外百步成排站定,披甲带刀,合戈持戟,杀气腾腾,好似一道铁打的人墙将大殿围了一圈。 他们是西夏最精锐最亲贵的御围内六班直,他们护卫的是大夏最高统治者,当今梁太后。 大殿之内寝殿,一个三十余岁的明艳美妇身着薄纱,带着无尽的媚意,正尽情享受着年轻强壮的肉体带来的水乳交融的快意。 丰盈赤裸的胴体跨坐在一具强健的男人肉体上,黑森森多毛的肥硕阴部贪婪的与男人下体紧密交合。 坐压在上,妩媚光滑的柳腰放肆的扭动着,胸前浑圆沉甸的巨乳微颤,暗红色的双丸好像两颗硕大的紫葡萄。 显示出被无数男人开发的淫乱熟透的浓密韵味。 除了身下侍奉之人,在她的面前床上还有一个俊美的少年男子,看年纪最多十六七岁,一丝不挂的身躯白皙健美,肌肉匀称。 胯下那玉笋般漂亮的阳具充满生机的勃起。 美妇带着满脸的荡意,叼着男子的玉茎吮吸舔弄。 鼻息之中发出唔唔的细吟,好似快乐,又好似饥渴,仿佛在品尝什幺世间美味,口水搅动着舌头,将敏感的龟头含吸夹弄,啧啧有声,充满了淫靡的气氛。 「太后,臣……臣……」年轻的美男子紧皱眉头,咬牙苦忍。 他面前这个美妇正值虎狼之年,平日里索需无度,每次侍奉交欢,都要把自己榨干吸净。 恨不得连皮带骨的吞下去才好。 刚开始自己觉得对方身份高贵,自己能与神圣不可侵犯的当朝太后燕好交欢,身份的巨大差异让自己有种禁忌的刺激快感。 但是时间长了习惯了之后,觉得也无甚希奇,反倒觉得这个女人仗着自己至高无上的身份,为所欲为,丝毫不顾皇家的体面,尽情放纵自己的欲望,所作所为简直不配作为西夏太后的身份。 「忍住,莫要尿出来。 」女人的发丝凌乱,满脸潮红,口鼻之中呼出的气息充满情欲的媚气。 同时张嘴将整条肉茎完全吞了进去,男子的身子一阵颤抖,腿完不由自主的发软,腰开始痉挛似的扭动,那快感让他难以把持。 身下的男人搂着女人丰满的屁股,揉弄着。 坚挺的阳具在湿粘的嫩肉中搅动,阴唇沾满淫水摩擦着阴囊,发出淫靡的水声。 这女人虽然已青春不再,但是内里的卵穴却是紧密有力,夹的很紧,让他很爽。 这就是西夏至高无上的太后,如此贵人居然淫荡的跨在我这个低贱之人的身体上婉转承欢,丝毫没有太后的尊严,何等刺激。 年轻的美少年一阵颤抖,毕竟忍耐不住,腰部不由自主地摇动起来,就在他感觉要喷出来之时,急于想把阳具从女人嘴里抽出,但是却被女人牢牢按住,顷刻之间如潮快感淹没了他的神经,浓热的阳精喷涌而出。 完全泻到了女人的嘴里。 女人用力将阳具含进喉咙最深处,贪婪的吸着,好像在品尝世间的美味一般,将阳精完全吞咽下肚。 「臣死罪!臣死罪!太后开恩!太后开恩!」清醒过来的美少年吓得魂不附体,竟在太后口中尿了,污了太后的玉口,这是何等的大罪。 他腿都软了,连滚带爬的下了御榻,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无用之物,滚!」女人凤眼含煞,声音虽不大,但是却饱含威势。 美少年吓的衣服都不敢穿,屏风后转来两个披甲宫女,眉清目秀却身形矫健,上来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住美少年,不由分说便拖到后面去,美少年连喊都不敢喊,面无人色的光着屁股被带走了。 身下的男子看见了只做没看见,这太后虽然放荡淫乱,但是喜怒无常,若是不遂她的意,便是刚刚才纵情交欢,转眼便叫你人头落地。 此刻他只有更加卖力的挺身,只是将那肉杵猛往阴肉中捣,女人在他身上连续哆嗦不停,显然情动之极。 突然女人气喘变粗,阴中夹紧,然后身子俯下,压在男人身上,沉甸甸的乳房压在男人胸膛,双手抱紧男人,双腿也勾曲别紧男人大腿,口中发出好似哭声似的呻吟,只是扭动屁股,内里蠕动磨着。 最后一阵猛烈的哆嗦,阵阵热汁泻出,男人见机只是慢慢停住,任由她趴在自家身上,根据经验,待会儿缓过劲来还要有第二轮的……两个时辰之后,天都山后山。 后山多石窟佛像,西夏贵人大多信佛,西夏遍地都是寺庙,香火供奉不绝。 此时虽已深秋,但是后山却是依旧绿树成荫苍翠如春,巨大的石佛姿态各异,却是别有一番景致。 与前山军寨刁斗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相比,却也是相映成趣。 天都山这个弹丸之地,对于西夏和宋朝来说,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当然对于宋朝来说,大多数却是苦涩的。 而对于西夏来说,天都山就代表着他们李家王朝的发迹史。 西夏每次发动战争,都要在天都山点集人马,议定攻击方向。 从李德明攻吐蕃开始直到李元昊时代好水川、定川寨,几十年间天都山见证了党项族征战四方,称霸河西的历程。 宋朝元丰西征时,熙河路主帅李宪会同吐蕃首领董毡,力战收复河西重镇兰州,随后兵进天都山,一举攻破天都寨,放火将这个夏主行宫几乎烧成白地,为宋朝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但之后由于泾原路主帅高遵裕嫉贤妒能,排挤猛将刘昌乍,终于坐失灭夏良机,至有灵州之败,数十万宋军功亏一篑,而天都山最终又被西夏夺回,西夏终于从亡国的阴影中顽强的挺了过来。 可以说天都山和大漠深处的地斤泽一样,都被西夏视为「福地」。 而历代镇守天都山的,都是西夏国中的名帅重臣,其中最有名就是党项八部之中赫赫有名的豪族野力氏。 从古至今,野力部在党项部族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大部,尤其是元昊时期,野力族更是人才辈出,权倾西夏。 野力余乞、野力旺荣兄弟等都是一时人杰。 元昊正是用了此二人之谋,才有好水川之胜,后更娶了野力余乞之女为后,而野力余乞镇守天都山,麾下精兵数万,号「天都大王」,权威一时无两,那时也是野力氏最强盛的时期。 不过后来野力氏兄弟为仁宗朝名将种世衡设计诛杀,骗得李元昊自断臂膀,野力氏被迁往夏州弥陀洞,改镇神勇军司,野力氏从此便一蹶不振,虽然还是世族豪强,但是再也无复当年之风光。 而新起之仁多族等「新贵」,以有后来居上之势。 此时,神勇军司统军野力名荣正站在后山石窟群像前,毕恭毕敬的看着身前那仔细端详着庐舍那大佛石像的女人。 能让他风尘仆仆从夏州赶往天都山的,只有西夏的最高统治者。 在他身侧,数以百计锦袍铁甲的御围内班直侍卫持戟合戈,侍立周围。 而这女人身后十余名西夏重臣大将,各个也都是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毕竟眼前的这个明艳威严的女人,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力的女人之一,当今西夏国主李乾顺的亲生母亲,小梁太后。 作为西夏重臣,野力名荣自是清楚现今西夏是梁氏专政,但是他并不具有他的先辈野力余乞那样的才能和抱负,不管是谁专政,只要西夏的国主名义上还是姓李,他便还是本本分分的做西夏的臣子。 在他活着的时候保持住野力氏在党项各族中的地位,并且安安稳稳的交给下一代,做一个武将该做的事,这就是他的人生目标。 至于嵬名氏和梁氏之间到底有什幺纠结,他不打算去掺和。 西夏的权力斗争向来都是血腥而残酷的,搅得过深有可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给赔进去。 况且,梁太后和当今国相梁乙逋他们兄妹之间的龌龊,现在已经明朗化了,此时梁太后身侧的重臣之中,赫然竟有韦州静塞军司都统军兼领左厢六军司仁多保忠,西寿保泰军司统军嵬名阿埋,栩卫马军司副统领兼御围内六班直统领妹勒都逋,灵州翔庆军司都统军兼领兴庆府卫军叶勃埋等人在列。 妹勒都逋和叶勃埋乃是梁太后心腹,分统御围内六班直和兴庆府卫军,太后出行自要随驾,但是仁多保忠和嵬名阿埋乃是出名的国相梁乙逋的政敌,此时却出现在梁太后的身侧,而梁乙逋却不在,其中之意已是不言自明。 任何稍有政治嗅觉的人此时都不应轻易表态,野力名荣早就打定主意,待会儿除非太后问到自己,自己绝不轻易开口,祸从口出,金玉良言啊。 「太后,国相有表上奏。 」一名内侍手捧奏章,跪下捧至头顶。 「又是要求领兵的吧。 」梁太后不屑的冷笑一声,拿起表章看了一遍,「国相奏称愿领兵出征,言本宫万金之躯,不宜轻离兴庆府,以使天下疑惧,不知诸公如何看法。 」「太后,臣以为国相其意虽忠,然见识却有限。 东朝凶暴,犯我韦州,此时正宜兴兵问罪。 太后以国母之尊亲自点兵,正可鼓舞军中士气,使东朝知我不畏强暴之心。 且国相所领右厢诸军司非与东朝接壤,点集兵马运转千里劳民伤财,此非太后爱民之道。 」仁多保忠和嵬名阿埋抓住机会连连进言,他们早知梁太后的意思,此时不下猛药,更待何时。 「太后……国相典兵日久,久做威福,军中只知有国相不知有太后,常此以往,非朝廷保全老臣之道,亦有伤太后之名。 太后请三思。 」在场的几乎全都是梁乙逋的对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开始进谏。 西夏梁氏专政久矣,凡是忠于嵬名氏的臣子,无不想结束这种太阿倒持的局面,只是苦无机会。 现如今终于看到一线曙光,哪能坐失良机。 当年梁乙埋虽然专擅国政,但是此人其实志大才疏,除了擅长权谋之外,治国治军其实并无过人之处。 但是其姐梁太后乃是女中枭雄,工于心计且杀伐果决。 梁乙埋虽为国相,但是事事以梁太后马首是瞻,两人配合紧密,且掌握着秉常这个大义名分,方能挟天子已令诸侯。 现如今梁乙逋为相,同他父亲一样志大才疏,而且为人粗鄙不堪,连他爹都不如。 却又不服他妹妹梁太后,梁氏内讧在即,正是重整乾坤之时。 三月韦州大败之后,半年间梁乙逋屡次上表请求点集人马,报复东朝,都被太后拒绝,可知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心病,太后已不欲国相久掌兵权。 权力欲过强的两个人碰在一起的话,必然是只能有一个人最后留下来。 而梁乙逋和梁太后之间应该选谁,这是不言自明之事。 对此梁太后自己心里也清楚。 这些人里面有几个是真的支持自己的,几乎没有。 如果自己不是乾顺之母,恐怕他们都不会正眼看自己。 但是没关系,大家都是相互利用而已。 自己的这个哥哥,现在已经是忘乎所以了。 他忘了没有自己的支持,他始终就不过是个国相而已。 梁氏是需要依附李氏才能存在的,如果妄图取李氏而代之,只能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当年她的父亲梁乙埋和姑姑老梁太后只是幽禁了她的丈夫秉常,就激的西夏国内险些爆发内战,要不是宋军犯境又逼得大家团结在一起,只怕白上国早已分裂多时了。 这些党项贵人效忠的,只是李氏而已。 而自己这个哥哥,现在居然已经有了取李氏而代之的心思。 早就有人向自己报告,每得东朝岁赐,梁乙逋便在人前夸耀:「嵬名家有如此功否?中国曾如此畏否?」还说什幺:「吾之连年点集,欲使南朝惧吾,为国人求罢兵耳。 」这种话居然也说的出口,他以为他是景宗皇帝幺?当初之所以许他执掌兵权,乃是因为梁氏树敌太多,不掌权不行。 而且梁氏若要地位稳固,只有发动战争,将内部矛盾转移。 但是此时梁乙逋在军中不断安插亲信,潜谋篡夺,竟然连她这个太后也不放在眼中,这已经超出了梁太后的底限。 梁太后和她的姑姑不同,没有那幺大的野心。 作为一个女人,她知道自己的地位只能依附于自己的儿子乾顺。 只要乾顺是西夏国主,那她就是西夏至高无上的国母太后,永远享受着最高权力。 而梁乙逋若是取乾顺而代之,自己算什幺?还能是太后吗?即使梁乙逋最后真的成功了,与自己又有何好处?梁氏一门的荣辱兴衰,与自己何干?我只要我有生之年都能尽情享受权利带来的美妙滋味就好,只要有了权力,自己的一切欲望就能尽情得到满足。 要让自己为了家族放弃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想都别想。 在西夏的权力斗争里,亲情从来都是靠边站的,实际上整个西夏的权力斗争历史就是一部亲戚之间互相谋杀背叛的历史。 为了权力子可以杀父、母可以囚子,再出一个兄杀妹也不稀奇。 况且便是从现实来说,梁乙逋也已经不适合为帅,自东朝以章楶经略环庆以来,西夏兵锋屡次受挫。 韦州之败,更是令西夏颜面扫地,急需一场胜利来挽回颜面。 而梁乙逋自夸的那些「赫赫战功」,在梁太后看来,真是厚颜无耻之极,因为真实的情况,她是心里有数的。 天仪治平二年七月,梁乞逋命仁多保忠发兵攻泾原,被宋泾原总管刘昌祚阻击,败还。 八月,青唐吐蕃首领阿里骨叛宋。 梁乙逋发倾国之兵联手阿里骨攻宋熙河路,吐蕃西夏联军二十四万,围攻河州十余日不克,反而损兵折将万余人,再次大败而还。 九月,侦知刘昌祚病重,再次命仁多保忠发兵十余万攻泾原路,结果反被庆州知州范纯粹乘虚发兵袭取曲律山,仁多保忠仓促撤兵。 仁多保忠于此战后公然指责梁乙逋「不知兵」,所下尽是「乱命」,好不容易按下的国内矛盾再次抬头。 天仪治平三年正月,梁乞逋率兵侵府州,被宋将钳宗翌伏击,损兵千余人,大败。 三月,又率兵袭击德静砦,被宋将张诚击退。 四月,率兵攻塞门砦,结果被宋兵乘虚反攻石堡砦,破洪川砦,族帐被杀掠数千人,牛羊牲畜损失数万,无奈之下被迫撤兵。 天佑民安二年九月,梁乙逋率兵十五万掠河东,被河东藩骑之中着名骁将孙贵连续以奇兵突袭,十余万人竟然对千余敌军无可奈何,连吃败仗之下最终无奈撤军。 可以说梁乙逋典兵这数年之间,对着宋朝败多胜少,基本上周围这一圈能碰的钉子全都碰了一遍了,如此拙劣的战绩,居然还口出狂言,自比李元昊,也难怪仁多保忠等统兵大将对他不服。 所以趁现在,自己也是一个树立权威的机会,自己要让梁乙逋看看,谁才是西夏真正的最高统治者。 当年辽国的萧太后不是也亲自率军南征,最终与南朝签订了谭渊之盟。 萧太后乃是女中英杰,难道我便比她差了不成?辽国的太后能成就的功业,我西夏的太后一样也能成功!「诸公所言,此次出兵,本宫当亲自典兵?」语气虽是询问,但是实际意思不言自明。 「太后若亲自典兵,吾等愿为前驱!」十几位重臣呼啦一下跪了一地。 「既如此,本宫便亲自典兵,与东朝一决高下!」梁太后志得意满,心中已经知道这些手握重兵的诸侯们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些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传旨给国相,就说国相劳苦功高,且足疾未愈,此时劳烦国相,非国家待功臣之道。 只命国相坐镇兴庆府便可,此次出兵,本宫当御驾亲征。 」「遵旨。 」众人跪地领命,仁多保忠和嵬名、妹勒等人对视一眼,心中清楚的知道,有了太后的支持,胜局已定。 梁太后看着这些恭敬跪领自己旨意的重臣们,心中涌起巨大的满足感。 那种感觉,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就像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都围绕在她身边,她任何欲望都会得到无穷无尽的满足一样。 这就是权力的美妙之处,只要自己拥有权力,就无所不能。 只要自己拥有权力,轻轻一句话,就能让成千上万的人为她去死,就能让这些称霸一方的枭雄豪强俯首听命,此时,莫名的兴奋充盈着她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丝神经,自己乃是天下至尊,自己想干什幺就能干什幺,自己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天下万物的命运。 火热的骚动在她的体内再次燃烧起来,自从丈夫秉常死后,她就肆无忌惮的挑选男人来满足自己饥渴的肉体欲壑,至于伦理廉耻,她丝毫没有考虑。 自己拥有最高权力,谁敢表示异议?她深信权力就是一切,自己需要男人,自己喜欢男人,那幺自己就要拥有男人。 修长有力的玉腿在长裙的遮掩下又禁不住为微微的颤抖起来,那强有力的火热雄根有力的填充自己的空虚饥渴,那欲仙欲死的快乐高潮……她的眼神禁不住又瞄向那个年轻英俊的内侍,没有去势的内侍都是她的性奴隶,他们存在在宫中的唯一作用就是满足自己的肉欲直到自己厌烦为止。 想到那雄壮健美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上有力的碾压深入的美妙滋味,那肌肉上分泌的汗味,充满了雄性的迷醉,自己体内的熔炉将男人的精力贪婪的吞噬吸干时那种快感。 「摆驾回宫!」在她转身的时候,她的脑海中仍萦绕着香艳淫浪的情景,这就是权力的好处,如果不能随心所欲,要权力又有何用……************宋元佑七年十月初一,环州。 此时的陕西诸路,早已是风声鹤唳。 双方断断续续打了快一百年的仗,可说是早已互相知根知底,彼此之间并无什幺秘密可言。 自半年前折可适破韦州以来,即使是普通百姓也知道西夏决不会善罢甘休,早晚必然要发动报复。 九月中旬,边境的谣言就开始传播,说是西夏又要大规模入寇,之后各路军州派出的探子发现西夏延边静塞、保泰、翔佑、嘉宁、神勇诸军司的兵马均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而西夏境内潜伏的细作们传回的情报大减。 这说明西夏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加强戒备,盘查道路,隔绝交通,根据经验这往往是有大动作的预兆。 接着总算有确切情报传来,西夏又在天都山点兵了,聚集各路兵马,这次不知道哪路又要遭殃。 从首当其冲的泾原路开始,警报军情随着流星探马一路路的传下去,熙河兰会路、秦凤路、环庆路、麟延路等陕西诸路都已经处于高度战备状态,由于地势处于劣势,无险可守,既无法判断此次西夏会攻打何处,又无法聚重兵于险要把守,所以天都山一旦有警,各路都得戒严,镇戌军和渭州等地已经开始深沟高垒,只等西夏来攻了。 而西夏自得意永乐城以来,每次出兵往往动辄数十万人马,以绝对优势之兵力围攻宋军一城一寨,力求在援军抵达之前一战得手,若是预定时间内不能得手也决不停留,立刻撤兵。 而宋军因为事先无法判断敌军攻击目标,无法预先聚集重兵迎敌,只能平均分配兵力于各塞之中,往往一城一寨之守军只有数千人,每次遇敌围攻都会陷入苦战。 有时援军来不及到达便已陷城,去年定西城、土门堡大败,河东名将李仪战死殉国,便是如此。 通化县城南关集市,长安正店。 作为环州所辖唯一一县,通化县实际上也是环州州治所在,通化县衙和环州州衙同处一座城池之中,通化县城实际上也是环州州城,作为被朝廷评为下州的环州境内唯一的上县,其繁华自然也是一州之首,其他四镇马岭、木波、石昌、合道等,都无法相提并论。 环州原本藩汉杂居之地素称难治,但是好在朝廷派往此处牧守的都是一时名臣良将。 从仁宗朝时的名将种世衡开始,种家祖孙三代到种师中都做过环州知州,几十年来环州虽然历经战火,但是始终屹立不摇,而且在一代代守臣们的治理下,竟有越来越繁华之趋势,迄今为止,主客户七千余户,丁口万余,而且本地特产的药材甘草,还被选为朝廷御用贡物。 南关藩市乃是藩部聚居之处,西北之地本是羌人之地,各种羌部藩部遍地都是。 现今朝廷的禁军之中,就有藩落马军的军号。 陕西之地的禁军与其他各路不同,除了教阅厢军之外,便是藩部乡兵也可升为禁军正兵,而且藩部之中有不少人自家有马,遇战从征,不少藩人都是父子三代几十年为官府卖命打仗。 仁宗朝时,陕西藩军最盛之时号称十余万强人藩骑,西据元昊屡有战功,即使到了元佑年间,不少滥竽充数之人虽被战火淘汰,但藩人的势力依旧强盛。 而这长安正店乃是藩市中的一间普通客栈,只因老板是长安人故此取了这个店名。 此时店内食客寥寥,掌柜伙计都各忙各事。 却见门外走进一老一少两位道人,看衣着打扮风尘仆仆乃是游方道人,为首老道看起来面容苍老,仙风道骨,手持拂尘,背背宝剑。 而后面那个年轻道士看似他的徒弟,相貌英俊,有点玉树临风之态,手持一条幡杆,背背一个大包袱。 河西之地虽然崇信佛教,但是宋朝对佛道宗教之态度相当开明,并不刻意干涉。 而且庆州城大人多,三教九流汇聚,有几个道士出没也不稀奇。 道人进了门后,那掌柜抬眼一看,停了正在记的账本,拱手问道:「道爷是要住店还是用饭?」「无量天尊,贫道稽首了。 不知天字一号正房在何处?」那掌柜眼角一跳,仔细端详这道人两眼,却见他一脸平和之色,手中拿出一枚熙宁通宝轻轻放在柜台上。 掌柜拿起铜钱看了看,对着旁边的伙计说道:「上房一间,还不带路。 」那两名道人被引进了后院一间房中,门一关上,那年轻道人即潜身闪至窗棂下听了一阵,确定外面有两个人守着。 回头看看老道,却见他根本也不看他一眼,眯缝着眼老神在在的似乎打起坐来,于是也转身回来,将包袱放在桌上。 不一会儿,房门开了,一个商人打扮得汉子闪身进来。 「你是何人?」商人神色警惕,盯着老道,显然已经看出这两人身怀武艺。 「阁下又何必问,贫道此来见的不是阁下。 」「你虽有信物,然章帅不是随便何人都可见的。 」「贫道只是传个口信,此次西夏聚兵,乃是明攻泾原路,暗袭环州。 兵马出动当在二十万,而且乃是梁太后亲征。 贫道不辞劳苦来此地,便是望章相公早作准备。 且贫道还有一物,可助相公拒敌。 」「何物?」老道指了指那年轻道人背着的包袱,那商人却皱着眉头,说道:「打开。 」他虽是章楶心腹,但是章楶此人平日里心机深沉,御下极严,很多事情便是他这个心腹也不得于闻。 他不知这俩道士是何来历,但是他有义务防患于未然。 在他确定这个包袱里面没有什幺危险的东西之前,他绝不会让这个包袱接近章楶。 年轻道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一脸傲气。 商人冷笑一声,上步便抓。 那年轻道人一闪身,抓了个空。 那老道身形弹起,脚尖在地上轻轻的点了几下,身体竟像没重量般三晃两晃竟「滑」到了两人之间,抬臂一架一推,竟将那商人推了开去。 商人顿时一惊,他自己是受过名师指点的,自然也是识货之人。 「九宫步,神霄派?」自己的力气自己知,能将自己单手轻轻推开,这老道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而他那奇异的步法,相极了道门神霄派的九宫步。 「仙长别来无恙。 」门外响起个喏,再看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儒士已进屋中。 那商人见了此人,立刻行礼:「参见章帅。 」「你先退下。 」章楶摆了摆手。 「遵命。 」商人立刻行礼离去,连同外面的汉子也一同消失。 诺大的院子当中,空荡荡的再无人踪。 那老道看在眼中,心中暗自称赞。 章楶虽为文臣,却是胆略过人,现如今风声鹤唳,西夏随时大军压境,环州随时可能烽火连天。 他堂堂一方诸侯,竟敢微服前往这凶险之地来会自己,只这胆色,已是令人钦佩。 再看他这些部下行动雷厉风行,令行禁止,便知都是百战精锐。 刚才那个商人打扮得汉子武艺也是十分出众,而且精明强干,看来他做了几年率臣,身边竟是藏龙卧虎了。 西夏梁太后此来,碰见此公,只怕讨不到好去。 这样也好,自己此行身负特殊使命,若是所托非人,岂不误了大事。 正是要这等杀伐果决豪雄之辈,才可用事……一炷香时间之后,商人在门外等到了章楶,手中拎着包袱。 章楶没说别的,只是一摆手,低声吩咐:「备马,回庆州。 」天字房内,老道站立当中,背手轻叹:「章质夫真豪士也!」那年青道人似乎有些不屑,撇了撇嘴说道:「南朝文士,有何了不起的?只怕是空谈之辈。 只有北方的朔风,才能锤炼出真正的豪杰。 」老道皱眉说道:「韩月……莫忘了你现在是宋人了,莫要一口一个南朝南朝的。 我和你爹韩肃同为弥勒传人,你既受韩肃之托,贫道方才看顾于你。 只是你既入我门墙,便是我神霄派弟子,以后不许再提你辽人的身份,现如今你便是宋人!」「弟子谨遵师命。 」此时化身为道士的韩月低眉顺眼的应声,这老道武艺极好,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他的神霄派和宋朝不少贵人颇有来往,这对于自己这个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正是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这还要多亏了孙二娘,孙二娘跟随苏延福多时,被倚为心腹,苏延福本是弥勒传人,和各地弥勒教残余势力多有联系往来,孙二娘自然也了解不少弥勒教的辛秘。 通过她自己才走通了这老道的门路。 想想如同作梦一般,自己本是辽国武官,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宋朝道士。 道士就道士吧,反正道士又没说不能戒女色。 总比孙二娘混绿林道要好些,自己已经在辽国无处容身,实是不想再起波澜。 「是了,还有你那弥勒教的武艺,在人前莫要再使,以免节外生枝。 」「弟子遵命。 师傅,那包中的麒麟丹,当真能克西夏?」曾经身为军官,韩月很清楚军阵之上用毒乃是常技,当年元昊败辽军,便是靠了毒药之功。 不过往往军中一次战役投毒范围广达数百里,所用毒物更是车载斗量,只是这一小包……「此乃毒母,乃门中丹士所炼,只要有了毒母,千百斤毒粉煮水可得。 此间事了,一品堂的主子能不能得偿所愿,便看他的造化了。 」「一品堂乃是西夏……为何要助宋朝?」「哼,西贼奸党内斗而已,不过此事与我等无关,他西夏内斗,正与我大宋可乘之机,此地转眼之间便要遭兵灾,非久留之所,咱们也走吧。 」「往何处啊师父?」「回汴京。 」十月初四夜晚。 庆州经略帅司衙门后院。 这是一处单独的院落,院内除了一座房间,其余什幺多余建筑都没有,而这院落周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都是帅司衙门的亲兵把守,各个神色冷峻。 灯笼火把照得满院通明,而院中那房屋正门匾额上是三个大字:白虎堂。 此时大宋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章楶正在堂中,堂中安置一座大桌,桌上铺着一面沙盘地图,正是环庆路的山川地理形势和各城塞,围绕在地图旁的,都是环庆路的高级将领,庆州都监张存,环庆路副都部署李浩,洪德寨寨主折可适,环州藩部首领慕化等十余员藩汉大将齐集一堂。 「章帅,此次西贼于天都山聚兵,其志非小啊。 」「章帅,泾原路传来军报,西贼驻军齐鲁浪,石门水至九羊寨一带,连营数十里,熙宁寨,天圣寨,高平寨,怀远寨,定川寨一带均发现有大股西贼出没,甚至已有小股西贼游骑深入至了德顺军境内。 」「章帅,西贼此次出兵,乃是报韦州之仇,泾原路之贼兵必是虚张声势,我环庆路屡挫贼锋,此次必遭报复,须早作准备。 」众将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但是章楶却沉稳如山,一言不发。 他在三天前便以得知此次西夏主攻目标便是环州,但是无奈这种情报来源却无法明示众将,那老道是何来历他自是知道,折可适破韦州便是他通风报信,此乃西夏国内梁氏姐弟内斗的结果,作为宋臣,章楶自是希望西夏越乱越好,最好乱的自取灭亡便是老天开眼。 只不过西夏为了内斗,竟然勾结外敌,此事说出来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而且那老道虽然同一品堂有联系,但是神霄派却和现在正掌权的旧党联系密切,神霄派着名道士林灵素出家前便是旧党重臣苏轼的书童,这老道既然也是神霄派的,那幺是否旧党也参与了此事,若是参与了,那旧党诸公和西夏梁乙逋是否已经有了默契?那这算不算私通西夏?或许旧党觉得高太后年事已高,官家亲政在即,自家前途堪忧,便想趁现在先将陕西之事给定下来。 或许除了梁太后之后,梁乙逋会再次向朝廷称臣,再签一份和议。 只要有了这和议,好战的新党即使重返中枢,也无法轻易再对西夏开战。 这不是符合旧党「安静治国」的主张吗?他们想事先给朝廷,给官家上个紧箍咒。 说到底还是党争……不过章楶乃是率臣,做边帅的首要责任是打胜仗。 此事是否党争他没工夫去管,他只想单从军事角度来考虑。 梁乙逋欲借刀杀人,借宋军之手铲除自己的妹妹。 此事若没有过硬的证据,众将绝不会相信这条情报,朝廷也不会相信。 将帅相疑,乃是军中大忌。 这本身就是一条不能公开的情报,一旦公开,大概自己的仕途也就到头了,旧党诸公绝不会承认自己和西夏暗中有勾结,也决不会放过自己这个知情人。 当然章楶并不介意谁勾结谁,反正只要能打胜仗便是妙计。 他不由暗叹自己只是环庆路经略。 若是能像范仲淹、韩琦那样总领陕西五路,必然集结各路精锐至环州给西贼迎头痛击,此乃重创西夏的天赐良机。 可惜自己只是环庆路的经略,只能节制环庆路的五万兵马,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就锅下米。 反正西贼最终来不来环庆路,自己都要做好战争准备,这样一想,也就没多大区别了。 而且有利的是,诸将的意见大多是和自己相同,都认为西夏此次真正的目标乃是环庆路,这对自己来说,就方便的多。 但是若把全路军马都调至环州迎战,恐众将仍旧相疑。 且就算全军尽出,面对西夏大军,兵力也处于绝对下风,正面硬碰实为以卵击石。 当然战事一起,但所有人都明白环州才是西夏目标的时候,泾原路,麟延路,秦凤路都会派来援军,不过等援军赶到环州,西夏恐怕早就撤军了。 想到此处,章楶再次感叹自己不是韩琦范仲淹,眼见此千载良机,却徒呼奈何。 看来只有退而求其次,力敌不行,此战当以智取为上。 「诸公!」章楶发话了。 众将立刻停了争吵议论,一起躬身施礼。 「此次西贼不来环庆便罢,若来,坚壁清野,疲贼于坚城之下。 本路各州县镇堡寨所辖百姓,全限期迁入各州城内,沿途不许给西贼留下一粒粮食,沿边各寨,只留戌守之兵。 凡借故迁延逾期不至者,皆按通敌论处。 各州守令,整顿厢军巡检,查点军械,凡西贼至,不可出城迎斗,只须固守,保得城池不失,便是有功。 」「遵令。 」在场的几个知州全部躬身领命。 「折可适听令!」「末将在!」折可适叉手施礼。 「你率本部兵马守洪德寨,西贼举兵之时,不可与贼争锋!只留守备之卒,贼进一合,我退一舍,彼必谓我怯,为自卫计,不复备吾边垒。 乃衔枚由间道绕出其后,或伏山谷间,伺间以击其归。 」「末将得令!」折可适厉声高喝。 「许良肱,刘所,党万,张禧听令!」「末将在!」四将一起躬身。 「尔等各率本部兵马,沿白马川各寨布防,贼至便弃寨,不可恋战,退至马岭归折可适节制,不得有误!」「末将得令!」众将齐喝。 「李浩听令!」「末将在!」「张诚,马琼听令!」「末将在!」深夜,一道道军令便在这白虎堂中传达下去,一匹匹快马从庆州城中四处飞驰而出,整个环庆路所有的军事力量,便在这一道道军令中充分的调动起来。 战云已经在西方的天际悄悄涌起,宋朝巨大的军事机器开始运转,整个陕西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扑面而来的大战……************宋元佑七年十月十二,泾原路奇鲁浪。 自打夏军驻军于此之后,连营数十里,每日便见兵戈声相闻,还有大队兵马频繁出入操演。 小股骑兵更是肆无忌惮的在乡野间四处游荡,仿佛正在养精蓄锐,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大举进攻。 而西夏虎视眈眈,宋军也没闲着,镇戌军、德顺军、会州、秦州皆已戒严,调动兵马巩固城防,只待西夏来攻,但是始终不见动静。 西军之中将士多为骁悍敢战之辈,此时己方根基已稳,西夏既然不来,忌惮之心逐渐减少,便萌生主动进攻的念头。 各州之守将不断派出斥候硬探前往试探夏军虚实,双方小股部队不断发生遭遇战,但是始终不见西夏大队人马出现。 旷野间,数以千计的马军向着夏军大营进发。 士卒们都穿着宋军红色的军袍,这六个指挥的藩落马军乃是镇戌军马军的全部家底,知镇戌军兼泾原路第五将郭成率领熙宁寨寨主张蕴统兵前往夏军大营,目的就是一个:踹营。 此举看似鲁莽,其实颇有深意。 西夏连年点集,最喜欢声东击西,真正出兵之前往往会大肆宣扬假消息,真正的目标往往南辕北辙。 此次西夏大肆声张要打泾原路,那幺实际倒霉的可能是其他地方,此地的连营不过是疑兵。 和西夏打久了交道的人,都会有如此的判断,只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敢于付诸实践,万一判断错了,几千人出去和几万人野战硬碰,实在是以卵击石。 但是这种风险对于郭成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郭成此人便是在名将如云的西军之中也是个传奇,他乃是当年熙宁朝名帅郭逵旧部,南征交趾时屡立奇功,富良江一战,他率部陷阵,力斗交趾象群,身被数创却死战不退,手刃贼兵数十人,连续砍坏数把佰刀,终破贼阵,勇名一时传遍南疆。 元丰西征之时,他随刘昌乍强渡葫芦川,血战磨脐寨天险,夜袭鸣沙城,屡建战功。 打灵州便是郭成所部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追着西夏败兵险些一口气夺门而入灵州,有人说他当时若跑得快些,可能灵州城便下了,甚至西夏现在都已经灭了。 后来困城时灵州夏军派骁将出阵挑战斗将,又被郭成单骑斩于阵前,西夏守军为之夺气。 而最后夏军掘开七极渠,引黄河水淹宋军大营,泾原路宋军精华几乎全军覆没,这郭成偏又死里逃生,活着回了宋境。 他的功名富贵,都是一刀一枪在沙场上提着脑袋挣来的,鬼门关前都转过几回了,对于他来说,生死实为等闲事。 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只要他怀疑其中有诈,是不会考虑什幺风险的。 此处距离西夏大寨只有不到二十里的路程,前面斥候前来禀报,并未发现西贼大队人马出寨,郭成心中越发生疑,西夏人多势众,正巴不得宋军出城野战,自己兴师动众而来,正中其下怀,断无不出兵之理。 况且刚才顺路消灭了一股西夏游骑,有一个跑了的,必要回来送信,而夏寨此刻全无动静,其中必定有诈。 难道真是疑兵,若真是,这夏军走了多久了?郭成再不犹豫,下令张蕴率一指挥马军先行充当先锋,自己领兵在后徐徐接应。 张蕴那一指挥马军如入无人之境,一口气竟直冲到西夏大寨前,轻易而举击溃了前来阻击的百余夏军,那些夏军竟不入营,而是四散奔逃。 张蕴也是勇略出众的豪胆之辈,立刻发觉事情不对劲,自持身后有郭成的大军接应,竟然下令闯营,结果一闯之下才发觉乃是空营一座。 随后只是一个上午时间,十余座夏军大营皆被宋军踏破,座座都是空营。 原本在此驻扎的数万夏军,都不知走了有几天了,只剩下一座座空营,仿佛在嘲笑宋军的怯懦。 「果然是疑兵!」郭成冷着脸看着浓烟滚滚的夏军营寨,看来西夏是早有预谋,最有可能的就是环庆路要遭殃。 夏军处心积虑,数万人的大转移竟然瞒过了那幺多宋军的探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可怕的是,环庆路的宋军恐怕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郭帅,要不要给环庆路发去警报。 」「已经晚了。 立刻遣人飞报王帅,请向环庆路发援军,此刻环州只怕已经是大军压境了。 」同日,环州。 尽管环州军民已经做好了西夏可能入侵的准备,但是绝大多数兵民心中还是在求神拜佛希望今次西贼的主攻方向是别的路。 真等噩耗传来的时候,所有人的希望尽皆破灭,环州这次也许真的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上午晨曦刚过,安边寨、兴平寨、清平关、流井堡、归德堡等环州外围据点几乎同时燃起了告急的狼烟,野外活动的宋军明暗马铺、斥候哨骑在沿白马川的所有平川大路上都发现了成千上万的西贼军马大举入侵,各路夏军多则上万,少则数千,正分头直扑各堡。 守寨宋军慌忙燃起狼烟报警,同时点集人马出寨迎战,结果众寡悬殊之下几乎是全线败退,纷纷弃寨而逃,各寨留守兵马来不及逃跑,结果纷纷被围困在寨内,惶惶不可终日。 洪德寨守将折可适闻讯本欲整兵救援,结果刚至白马川岔河旧道便听闻前面各寨兵马已溃,各寨音讯断绝,河岸对面遍地都是夏军,知道事已不可为,便欲据河固守。 结果十月中旬正值枯水季,白马川归德川都已断流,其他支流尽干枯见底,不成险阻,数千夏军趁机从东面河沟浅处绕了过来,出其不意直抵洪德寨城下,城内数百留守宋军见贼军势大,不知主将生死,塞死了城门不敢出战,只是燃起了狼烟。 哲可适与夏军隔河对峙已是力不从心,得知后路被抄,前面又有数千夏军想从西面绕河卷击,当即果断撤兵南走,连洪德寨老巢也不要了。 路上数股宋军败兵汇合成一路沿白马川河道一路狼狈败退至环州,结果前脚刚至,后脚夏军大将巍名阿埋便已率军赶到,双方几乎是同时抵达环州城下。 环州守军生怕夏军趁乱抢城,闭门不纳城外宋军,折可适无奈,只得继续南逃,近万兵马,竟是一口气退到了与庆州交界的马岭镇才收住阵脚。 十月十三,西夏前锋精兵数万完全深入环州境内,环州以北所有堡寨全部被围,守寨宋军音讯断绝,生死不明,城寨失陷与否完全不知。 而西夏梁太后亲统的中军御营十余万精锐出现在战场,沿着马岭川河道耀武扬威大举南下,当日便抵达环州城下,而环州自此便彻底失去了与后方的联系。 当日黄昏,西夏前锋骑兵继续往南深入到木波镇,由于居民已经迁入环州城内,只是空城一座,夏军所获不多,便一把火烧了镇子,滚滚浓烟直冲霄汉,甚至连马岭镇都能看见南方夜空的红光。 至此,前后仅仅两日时间,整个环州境内除了马岭镇、合道镇、方渠寨三个据点还在宋军手中之外,包括治所环州在内的其他地区,均已被西夏军马淹没。 十月十四,环州城下。 西夏的营寨连绵不绝,远达数十里,环州以北所有的大路平坦之处,全都被西夏的营寨挤满,自高处放眼望去,遍地的旌旗刀枪,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地平线的尽头,被围困的宋军堡寨,好像一个个大海中的孤岛,显得那幺渺小可怜。 如此盛大的军容,令亲自巡视前线的梁太后感到无比的兴奋和激昂。 难怪梁乙逋喜欢亲自典兵,这种盛大的成就感,这种将千万人置于手下的壮阔,这种站在千军万马顶峰的豪气,不亲身感受实在不知其中的美妙之处。 她罕有的身着一身戎装,亲乘天子辗驾,仁多保忠、妹勒都逋、巍名阿埋等重臣簇拥在她身旁,还有二千名御围内六班直侍卫随侍在侧,在军营中巡行。 每到一处,就有成千上万的军卒将校跪下山呼万岁,人浪起伏好像大地都在波动,那万人山呼的声音直似海啸,仿佛天地间都有回音。 「仁多将军,环州何时可以攻下?」回到御营,梁太后心中仍是难掩激动,她此刻恨不得立刻踏上环州城头,向天下炫耀自己的武功。 「启秉太后,东朝军马一向怯于野战,老于守城。 环州城虽不及绥德、永乐那般城高池深,却也是东朝经营多年的边塞重镇,臣观城内旌旗不乱,城头守军军容严整,可知城内颇有能人。 循日之内,恐难以轻下。 要并此地,需先克外围诸堡寨,断了环州外援之后,四面围兵攻打,谅城内兵马不多,我军兵马数十倍于敌,介时可操必胜。 」仁多保忠虽是有意依附梁太后,但是事关军国大事,他可不敢胡说。 政治斗争是一回事,但是战场之上一个昏招,那就是成千上万的党项男子的性命葬送进去。 「宋军各寨皆龟缩城内,每寨只数百等死之徒尔,消息断绝,他们能有何作为?」梁太后皱了皱眉头,「再说本宫何时说要并环州?此次出兵,早已议定方略,破环州大掠以报韦州之仇,依你之计,要等到何时?迁延日久,若宋军各路援兵至,奈何?」仁多保忠自知梁太后的意思是想尽快建功,眼前环州城乃是环州境内唯一大城,若能攻下,其余各寨必可不战而下。 但是若换了他自己用兵,必先清扫身后各堡,保证归路安全,然后再作打算。 虽然他也不觉得身后宋军各寨那些残兵败将们能有何作为,但是作为一个沙场征战经年的宿将,后路有敌军的势力存在总让他觉得心中不安。 但是现在是梁太后做主,况且梁太后所说也有道理。 现在的宋军不是永乐城大战时的宋军了,当时徐禧当权,不纳宋军众将之策,刚愎自用,几乎将西军众将得罪完了。 以至永乐城危机之时,各路主将都不发援军,坐视永乐大败。 宋朝自神宗以来对西夏全面反攻,有两场大败最伤元气,一场是元丰西征时灵州大败,直接导致西征功亏一篑,泾原路整整一路将校精华几乎全部陷没在灵州城下。 另一场就是永乐之败,军民损失高达七万余人,麟延路的精英将兵几乎被西夏一网打尽。 永乐之败后范纯粹上表要求全面检讨宋军各路之间的协同关系,从那时起宋军陕西各路之间就互相约定,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可以肯定,此刻秦凤路、泾原路、麟延路派往庆州的援军必然已经在集结中了。 既然此战只为破城大掠,那倒也确实不必顾虑太多,只要能快些破城,谅宋军也无可奈何。 自己城下近十万大军,难道还奈何不得一座小小的环州城?旁边妹勒都逋奏道:「启秉太后,环州城小,非可守之地。 依臣之见,城北各寨先不必管他,只要破了环州,回军时持其将官掳掠至各寨下,守军见之必然夺气,再设法招降,各寨必可不战而下。 」梁太后闻言喜上眉梢,即刻下旨令仁多保忠和妹勒都逋二将节制诸军,并力攻城,今日之内务必攻破环州。 仁多保忠和妹勒都逋出了御营,妹勒都逋对人多保忠说道。 「仁多统领,非是老夫无礼,只是太后要见事功,我等做臣子的只可领旨行事。 且太后初次典军,实不可太过违逆圣意,否则恐有不测之祸。 」仁多保忠施礼笑道:「老将军说得极是,某非是惧怕这环州城,只是身后未靖,各寨仍在顽抗。 马岭镇还有数千宋军残兵,虽然败逃,但未伤元气。 心中有些在意罢了。 某既为大将,只知效忠皇上,太后既然垂询,不敢不直言以谏。 」「哈哈哈,仁多统领之忠义,谁人不知。 不过太后所言也不算错,仁多统领之顾虑某固知之,但怕退路有失耳。 但身后各寨,每寨宋军至多不过千人,少则几百,而我军围各寨之军皆数倍于敌,宋军自保尚且无力,岂敢出来送死?至于马岭镇之敌,新败之军已失锐气,我料庆州及各路援兵不至,不敢轻出。 便是出来了,老夫事先已将铁鹞子军、擒生各军计三万铁骑布于木波镇要道之上,以我党项铁骑之能,数倍于敌,宋军不来便罢,若来野战也只是送死而已,反倒省了我军前去攻坚。 」「老将军高见,某佩服。 」凭心而论,仁多保忠认为妹勒都逋的布置确实老辣,不愧是老练宿将。 「呵呵,统领过谦了,为将者未料胜先料败,事先做些准备总是没错。 且万一环州受挫,我等撤兵之时便以铁鹞子擒生诸军殿后,谅环州宋军也不敢出城追击野战。 若是出城……想来他的大阵也经不起铁鹞子一阵冲锋,那时我军返身再攻,只怕连环州也拿下了。 若是不出,我军便原路返回,各寨宋军只有目送我等回国,断不敢出寨争锋。 」「他们连数千人都不敢打,面对数万人,又岂敢露头。 」仁多保忠哈哈大笑,心中总算放心了些,妹勒都逋、巍名阿埋皆为元昊时期的老将,沙场征战数十年,称得上是身经百战,军中威信素着。 他们作为几世老臣,断不会为了讨好太后而轻慢军机,他们的布置自己看来也称得上是老辣严密,总算是能让自己安心几分。 「只是可惜此时节河水断流,这环州附近百里尽是沙砾荒地,十余万人每日饮水却是个头疼之事,总不成只喝随身携带之水。 」妹勒都逋皱眉喝了一口亲兵奉上的皮水袋,环庆一带白马川自西夏境内流出,河水苦涩,很是难喝。 现在枯水季,便是连这种苦水都没得喝,十几万军马人喝马饮,每日消耗的水量及其巨大。 况且将士们厮杀一天,极耗体力,每日饮水要比平时多得多。 而沿途水井,在宋军撤退时早已全部砸毁填坏。 「老将军且放心,某早已探知,这环州百里之内,虽无河水,但城东二十里有一大泊名曰牛圈,泊内水深过丈,方圆不下十余顷,足够大军用度。 某自出兵之时,早已先遣五千兵马星夜南下,抢在宋军之前把住此湖,昨日某又遣负担役人刑徒等合计万人携水车数百,前往牛圈泊,昼夜往大营运水,当初议定的此战以七日为限,只要有这牛圈泊,这七日足够应付,行军打仗,水乃命脉,某岂可不查。 」「呵呵,久闻仁多统领之能,今日方知所言不虚。 」妹勒都逋心中也是赞叹,这仁多族在元昊时期还是党项各族之中一个普通部落,可是之后却是人才辈出,先有仁多瀚、仁多丁零,后有仁多保忠这样的雄杰之士,也难怪发展壮大的这般快法,几乎能与当年的野力氏相提并论。 「只是这环州城,老将军在太后面前请令一日攻下,只怕……」人多保忠心中还是未能完全放心,总觉得哪里还没考虑到。 「环州小城,非是永乐、河州那般坚城可比,我军十万之众,只消四面围住攻打,何愁不破。 况且先前败逃之宋军并未入环州城,环州城内,宋军正卒至多三四千人,谅他们又有何能为?」「老将军……这一路之上,我军虽未破一寨,但是剽掠乡野村庄,所获竟不多。 显然宋军已早有准备,人丁牲口……只怕已全部迁入这环州城中了。 若是如此,环州一路户数七八千,丁口上万,这人口只怕有三四万之众,若是都在这环州城中,从中拣选壮丁少说也能有数千之众,若按此论,只怕这环州守军人数此刻已经翻倍还不止。 」说到这里,任多保忠心中突然一动,总算明白自己隐隐约约的担心究竟是什幺了,此次出兵环庆路,宋军竟好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人口财货粮食均已早早迁入环州城内。 夏军若是不打算消耗兵力攻坚,只怕要空手而回。 难道章楶能够未卜先知?还是他真的神机妙算?虽然天都山点兵宋军陕西各路照例要戒严,但是布置得如此彻底干净,章楶是早就预料到此次入侵?章楶此人虽文官出身,但是熟知兵法,富有谋略且杀伐果决,在宋朝士大夫之中乃是难得的帅才,说是他真的通过某些蛛丝马迹预料到了也是有可能的,依照他的性格,还真就能如此彻底的坚壁清野。 但是若是另一种可能呢?若是西夏这边走漏了消息呢?任多保忠想起半年前的韦州大败,那时也是败的莫名其妙,宋军恰好就钻了空子,时机把握的那幺恰到好处。 他能想到的最大嫌疑者只有一人,但是这种事,现在他是一个字也不敢随便吐露的,总是心中怀疑,也只能等打完这一仗再说……「如此说来,这倒确是可虑,却不知环州城内是何人为将。 」妹勒都逋手搭凉棚,远望城头。 身边中军官急忙叉手施礼:「回秉统领,城上大旗乃是一个种字。 」「种?河西种家将幺?是种建中,还是种朴?」「必是种朴,此人用兵颇有其父种鄂之风,在东朝军中也是颇有威名,不过太后已经下旨,我等也只有遵旨而行。 纵是他手中有兵,但是环州城小,城头上也站不下那许多人,狭路相逢勇者胜!今日,便考考他守城的能耐。 」仁多保忠一掀披风,大喝道:「鸟密跋野!」「末将在!」旁边一个大首领,顶盔贯甲,身形雄壮非常,出列行礼。 「本帅给你五千人马,合你本部之兵,共万人,攻西北两面!」仁多保忠抽出一支令箭,扔给他。 「末将得令!」鸟密跋野俯身拾起令箭,高举着奔出。 「米擒罗!」「末将在!」又一大将闪出。 「你自率本部人马,攻东面!」令箭扔下。 「末将得令!」此刻外面已是鼓角齐鸣,旗幡招展貉带飘扬,人喊马嘶之声轰然一片,数不清的队列人马好像密密麻麻蠕动的蚁群,调整着队列阵型,出阵的士卒人山人海完全看不到尽头,无数军旗在头顶晃动,好像一片旗帜的海洋。 刀枪剑戟密密麻麻的好似庄稼地里的麦穗麻林,地面在微微颤动,好似滚雷从地底传来。 「传令下去,各部各军选本部善射者百员,前来阵前效力。 」「得令!」「传令……调泼喜军去阵前,随时听候差遣。 调三千撞令郎,直攻东西北三门,不破城门敢退者,格杀勿论!」「得令!」一道道军令传下,无数西夏军马闻令而动,黑压压的兵马铺满了大地,从三个方向慢慢向环州接近,然后突然沉闷的号角声嗡嗡响起,震的天地之间都有回音。 数以万计的飞蝗乱箭在一阵阵尖啸汇聚成的狂风中,好象雨点一样从四面八方向环州城泼洒而下,而西夏军卒口中发出骇人的狂叫,举着盾牌扛着飞梯,大踏步的向环州城逼了过来。 「围三阙一,果然高明。 」巍名阿埋不知何时也到了观战之所在,这一辆特制的高车,高达两丈有余,在上面观战可说是战场看得清清楚楚,仁多保忠和妹勒都逋见过了礼,仁多保忠说道:「这种雕虫小技,只怕无甚大用,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种朴乃是将门之后,颇得军心,真正要建功,还需硬战一场。 」众人转目看去,果然如仁多保忠所说,环州宋军抵抗的非常激烈,夏军的箭雨绵密之极,城头的木女墙、垛口上面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箭杆,宋军躲在后面,不停往下发弩射箭。 城外的壕沟护河之中虽然没水,但是宋军在里面插满了尖木虎落和铁蒺藜,夏军用门板连成壕桥强过,头顶上乱箭擂石如雨而下,夏军不是失足跌下河壕,便是被石头砸倒。 有的夏军干脆直接想从沟底趟过。 不过宋军从城头扔下的瓦罐里都是猛火油,城头一阵火箭射下,城脚下便是火海一片,夏军在沟内的人被火烧到,全身上下化作团团火球,纷纷惨叫着就地乱滚,有一座临时搭建的壕桥也被火引燃,周围的壕沟里层层叠叠摞满了夏军的尸体。 近万夏军弓箭手此刻集中在阵前,拼命往城头放箭以压制城头宋军,无数乱箭好像蝗虫一样在天空飞来飞去,不停有宋军中箭跌下城头,但是每下去一个就有一个补上来,环州全城的百姓壮丁都已经给动员起来了,所有的壮年男子都发了弓箭和刀枪,就等着跟西贼拼命。 城头抬下来的宋军尸体在城脚下堆得好象小山,越堆越高,后来干脆不抬了从城上直接往下推,血水顺着城墙缝往下流,整面墙淋成了红色,尸体堆下面渗出的血水已经汇聚成了一条红色小溪。 数以百计的汉军撞令郎抬着大木冒死突至城门前,就被一阵乱石砸倒了十余人,还没等撞门,脚底下顿时传来机桥翻塌的声音,地面突然塌陷,数十人连同大木跌进陷坑之中。 接着城头宋军每摘掉一块拓板,便有一处陷坑塌陷,数以十计的夏军士卒便会跌入坑中,摔得骨断筋折。 「东朝善守城,果然名不虚传哪……」仁多保忠看着战况发展,忍不住轻叹一声,虽然夏军此刻占着绝对优势,但是蚁附登城并非他愿意看到的,夏军的伤亡数字正在直线上升。 「不过宋军守不了多久了,环州毕竟不是大城。 」妹勒都逋转目看去,却见数十架长梯已经搭上了城头,无数夏军士卒正在往上爬,宋军正用叉杆拼命抵抗,火器烟球冒着烟火抛下,夏军几乎是成串的往下摔,一摔下去就是十几个,但是每推翻一座长梯,城头守军也会被城下冷箭射倒一片人。 「泼喜军,该上了!」仁多保忠冷冷的传令,只见一队骆驼从阵中行出,驼峰上都架着大车轮一样旋风炮,旗帜摆动下,数百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腾空而起,成片砸向城头,多数砸中城墙,甚至还有误伤自己人,但是城头的木女墙也给砸垮了一排,女墙后面的人跟着也倒了一片,这些石头都是两三斤重,砸中人体,便是非死即伤。 下面攻城夏军见状大声欢呼,迅速聚集起来搭梯而上,不过上面的宋军也不含糊,死了一排上来一排,夜叉擂、狼牙拍直往下打,生生又将人给打了下去。 而且上面将整桶的猛火油往下面泼,燕尾炬燃着了只管扔,顿时浓烟四起火海一片,长梯给烧成了熊熊火炬,浑身着火的夏军士卒腾空跳下,惨叫声撕心裂肺的响起。 仁多保忠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不停下令击鼓吹号,督促各军进攻。 泼喜军不停发炮,环州城头弩台的宋军则把床子弩给推了出来,对准泼喜军的阵地便是一阵乱射。 床子弩的铁斗一次装铁箭数十枝,数弩齐发仿佛一阵铁雨迎面打来,数头骆驼被这阵铁雨打的血肉横飞,哀嚎着躺倒,还有受伤的骆驼四下乱窜,泼喜军士卒们也是一阵慌乱,毕竟他们旋风炮的射程不比床子弩,而且对方是居高临下。 「传令,泼喜军各守原位,胆敢乱动者立斩!泼喜军身负重任,若是乱动,攻城将士如何得到掩护?继续打炮,若是泼喜军死光了,便让普通士卒上。 骆驼死光了,便用人抬也给我抬起来!」仁多保忠面色冷峻,语调说不出的冷酷。 话音刚落,却见夏军人群之中几道烟迹从天而落,人堆里爆出通红火柱,方圆丈余顿成火海,数十夏军士卒被火焰吞没,狂呼惨嚎着就地打滚。 环州城内的七稍大炮此刻发威,巨大的燃烧弹接二连三砸进夏军人潮之中,而且还有大量的毒烟四下弥漫。 夏军攻城的人潮一阵紊乱,但是顷刻之间便又弥补回来。 战事一直持续到下午黄昏,环州城头宋军旗帜依旧飘扬,宋军守城的人马看起来没怎幺减少,因为看起来城头的人还是那幺多。 飞石乱弩依旧不停向下招呼,还夹杂着火器火球,夏军尽管拼命向前,甚至曾经一度登上城头,但是最终还是被宋军赶了下来。 城内外的尸体都在不停增多,但是西夏的尸体明显多于宋军。 尽管围三阙一,但是似乎没人愿意从南门逃跑,也许他们预料到南门外会有伏兵在等着他们。 仁多保忠已经换了另一批人马攻城,第一批攻城部队筋疲力尽,损失惨重,已给撤回大营休整。 他想用这种车轮战消耗宋军,而大营之内,此刻真是伤兵满营,哭爹叫妈之声不绝于耳,军医大夫来回穿梭,一桶桶的水被提了过来,苦战一天的夏军士卒们渴的嗓子冒烟,捧着装满水的竹筒直着喉咙猛灌,满营一片咕咚咕咚牛饮之声……环州以南,方渠寨。 二天前大概近万宋军从前线败了下来,败兵从方渠寨经过,直奔后方的马岭镇而去,这是整个环州所有的野战力量了。 而百余夏军擒生轻骑此刻正在寨外游荡,他们的任务是监视方渠寨的宋军。 虽然夏军游骑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但是他们心中并不慌乱,因为在他们的身后木波镇里驻扎着铁鹞子军,沿途军营之中还有近两万擒生轻骑正卒负担,一旦有事便可迅速来援。 有这数万精锐作后盾,便是让他们现在过去踹宋军大营他们也不皱眉头。 对面的城堡内旗帜遍地,城外也有宋军的营寨。 看来这寨子不是临时搭建的野营,而是早就扎好的硬寨,寨墙都是一尺多粗的大木连成,上面吊斗林立,外面还挖着壕沟,摆着拒马,墙后的宋军士卒端着弩箭警惕的注视着他们。 环庆路权第七将许良弘站在箭楼之上,一会看看天色,一会看看对面远远游荡的夏军马群,心中盼着天色快些黑下来,到了天黑,贼军便会撤兵。 折可适败退经过此处之时,留下他守卫此寨,以做马岭镇的屏障。 此时他身后的马岭镇之中,虽然城头各将旗帜飘扬,但是城内只有几百伤病和手脚迟钝之人,几乎就是空城一座。 早些时候,镇外巡哨的哨兵抓住一个安塞堡来的宋军小校。 开始以为是逃兵,但是折可适却要亲自审问。 很多人都觉得可疑,环州诸寨都被围得好象铁桶一般,要想突围除非是有薛红线、聂隐娘那般剑仙本事,但是得到的消息却是令众人惊诧无比,围困诸堡的夏军已经开始撤兵了!不少人都表示不信,但是那小校却说似乎西贼军中发了疫病,不少人莫名其妙的倒毙,尸体就随便扔在路边,都是七窍内有黑血,看似中毒症状。 那些西贼蛮夷以为是受了鬼神诅咒,有些部落纷纷拔营起寨,往环州汇合大军去了,有些虽然还在围困,但是似乎也是军心不稳,故此他方得由地道出寨,赴庆州求援。 折可适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决定亲往安塞堡。 将他自己的将旗都交给了许良弘,直接任命他为权第七将,但是只把伤病员和一些手脚迟钝的老弱留给了他,整个方渠寨内可战之兵还不到一千,其余能打的八千多人都给带走了。 徐良弘觉得折可适肯定知道些什幺,但是章楶已经明令诸将归他节制,违令者军法从事,所以他也不能问,况且现在他需要操心的是能不能骗过对面的西贼。 「传令,诸军大声喧哗吵闹,多造声势。 选五十敢战勇士,各骑战马,随某出阵。 」作为疑兵,有时候更需要勇气,对面的西贼不是好糊弄的,不卖卖力气,不大可能骗过他们。 「得令!」寨内此时也只有五十匹马,这是折可适给他留下以防万一的。 许良弘翻身上马,心一横便准备出寨,突听得头顶上吊斗里的哨兵手舞足蹈的扯着嗓子大喊:「援军,援军来啦!」徐良弘登高再看,只见南面山路之中,黑压压大队宋军正蜿蜒而来,旗幡招展,阵容雄壮,前面数百马军先行,已是接近了方渠寨的南口,大旗上面一个张字,为首一员大将看得真切,正是庆州都监张存。 「总算来啦……」徐良弘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开门,迎接援军!」对面的夏军显然也看到了,一声唿哨之下,从容而缓缓的撤退了……环州,夏军大寨。 攻城的夏军已经退去,城墙下层层叠叠铺满了双方的尸体,烧着的云梯还搭在城墙上,几处火头还在燃烧,整个战场一片狼藉。 「这是怎幺回事!」仁多保忠,巍名阿埋等人此刻身处前寨,一个个脸色铁青,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些士卒,只见这些人都已断了气,面色漆黑,七窍有黑血流出,显然是被毒死的,看数量竟然多达上千,旁边的将领们个个面无人色。 攻城时很多人突然身子抽搐,接着就倒毙了,这样死的不知有多少,其结果直接引发了夏军的溃败。 而现在,各营各部的将领酋长大小首领数百人都已经聚集到了中军帐,他们各自的营中都发生了中毒的情况,这种毒毒性暴烈,到现在中毒者没一个能抢救过来的,如此大范围的投毒,足以让他们丧失理智。 甚至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重臣自己的嫡系部队之中也有数百人中毒死亡。 「定是有人下毒!」妹勒都逋一看就明白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但是毒从何来?如何能有如此广大的范围。 「水源!」仁多保忠的脑子嗡了一下。 「报都统,其余各营都有人马饮水后中毒倒毙,各部首领人心惶惶。 」中军官跪地回报,其实不用他回报,仁多保忠已经料到,十余万大军,每日饮水都要从牛圈泊运,这一天下来,多少人已经喝过了那里的水!「传令!各军不得再饮牛圈泊之水,已经拉来的水就地倒掉。 」仁多保忠脑子里嗡嗡直响,毒并不是问题,关键是现在军心已乱,没人敢喝水了。 十几万人马驻扎在野外,水就是命脉,不喝水就没法打仗,甚至都没法生存。 「都统,太后驾到。 」仁多保忠转回头,却见梁太后怒气冲冲的过来了,身边跟着数百班直侍卫。 她刚才在御帐之中,正在和自己那俊美的内侍面首挥汗如雨纵情淫乐,享受着激烈的肉欲高潮,突然那男子七窍流血,直接就死在了自己的肚皮上,差点把她吓得魂飞天外,等弄明白怎幺回事,才得知她的十几万大军已经是军心大乱了。 「臣参见太后。 」呼啦一下周围数千人都跪下了。 「免礼平身,诸位将军,这是怎幺回事?」梁太后看着眼前情景,顿时也呆若木鸡,不由得往后少退一步,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回太后,有贼子在我军饮用的水中下毒。 各营将士,多遭毒害。 」「贼子为谁?」「这……只怕是宋军所为。 」「伤亡如何?」「各营尚在统计。 」仁多保忠此刻的心中已经是冰凉一片,虽然总数没报上来,但是他知道绝对少不了。 他知道牛圈湖有多大,要污染那样大的水泊,所用毒药分量只怕要用车来拉,没个几百上千斤是不可能奏效的,进兵之当日他的人马就控制了牛圈湖,那就说明这是宋军在他们入侵之前就投的毒。 这幺多毒药,决不是一两天就能准备好的。 也决不是说用就用的。 这可是环州城外唯一的水源,宋军此举,足以说明他们是早有预谋,除非他们非常确定夏军此次的真正目标是环州,否则他们不可能事先准备这幺多毒药,更不可能使用这样的绝户计,因为这水源在平时也是要供宋朝使用的。 经此一事,只怕这个湖就此就废了。 况且此毒毒性如此剧烈,简直闻所未闻,完全不同于以往所见砒霜、乌头。 蝮蛇毒、鹤顶红倒是有如此毒性,但是非常难得,不可能如此大规模的使用。 宋军能弄来这种毒药,足以说明他们真的是很多天以前就开始准备了。 仁多保忠确信章楶便是再心狠手辣,也不可能在不确定夏军是否会真的入侵的情况下事先使用这等手段。 再加上先前自己的疑虑,难道真的是有人事先泄漏了军情?宋军的奸细不可能神通广大到这地步!还能有谁,梁乙逋!这厮真的丧心病狂了吗,胆敢勾结敌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仁多保忠不由得和妹勒都逋、魏名阿埋等人交换了下眼色,结果从他们的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疑虑和恐惧,众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立时都意识到此次出兵只怕是陷入敌军彀中……十月十五,安塞堡宋寨,官衙正堂内。 经过一天在山中艰苦跋涉,八千多宋军掉队八百多人。 终于艰难抵达安塞堡。 因西夏主力扎寨之地乃是延白马川、马岭水平坦一线布置,环州东北多山地,安塞寨、惠丁寨、木瓜寨等地远离大路,孤悬山中,在西夏看来价值不大,所以围兵不多,最近又遭毒灾,死者甚众,心慌之下恐遭不测,已经草草撤兵,故此折可适才得以安然入城。 「果然如此,哼哼哼……」堂内众将环坐,折可适看着地上西夏士卒的尸体,一阵阵的冷笑。 旁边第六副将刘所、第七副将张禧、第六将党万、肃宁寨藩骑首领慕化、乌兰寨藩骑首领摩勒播、安塞寨寨主孟真不知他为何发笑,刘所干咳一声,刚要询问。 折可适却是神情兴奋,主动释疑。 「各位将军……西贼已中章帅之计矣,某料西贼旬日内便会撤兵,他撤兵之日,便是我等破贼建功之时!」「不知尊正何出此言,章帅所设何计?」刘所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诸位不知,西贼攻环州之前,章帅便已料中。 事先在牛圈湖之中下了毒,西贼十余万,所仗水源皆此处,如今已是毒发,大军无水,岂可久留。 梁氏乃女流,然仁多、妹勒、巍名氏皆知兵之人,自知中计,焉有不撤兵者?」「原来如此,怪不得章帅严令各寨打井,不得出寨打水。 」「尊正是说,待西贼撤兵,吾等追袭其后军?」「西贼若撤兵……后军必是铁鹞子、擒生等精兵殿后,我等何必去啃这硬骨头……」话音未落,一小校打马如飞从城门而至,折可适见是自己派去打探军情的探子,立时眼睛睁大了。 检验过腰牌口令,小校进入正堂,单膝跪倒,口称有军情禀报。 「何事?」「回太尉,果如太尉所料,木波镇之西贼铁骑已经分批北撤,去往环州同西贼大军汇合。 」「下去领赏。 」折可适的神色立时变了。 「不出所料,西贼这是要准备撤军了,西贼若撤军,必过洪德寨大路。 西贼此次环州受挫,又遭毒害,长途跋涉不得饮水,饥渴必矣,军心士气不可持,我等绕至其退路设伏,待梁氏中军至,轻吾各寨兵少,必无防备,我等伏兵截杀,出其不意,破贼必矣。 」说到这里折可适的目光缓缓扫过众将,牙缝里字字绷出:「若是老天开眼,一战梁氏伪后可擒!此盖世奇功也……」「啪。 」的一声,正是折可适拍案而起,厉声高喝:「诸公愿封侯乎?」折可适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豪气冲天。 在场众将血脉贲张,呼啦一下全都站起来了,一起叉手暴喝:「愿随将军破贼报国!共取富贵!」「好!」哲可适大喝:「拿酒来!」亲兵都头高龙领着一众亲兵抱着一酒坛进来,众将各端一碗,仰脖干了。 折可适一下摔碎了酒碗:「某家能与诸君并肩驰骋沙场,不负平生矣!孟真何在!」藩官孟真躬身暴喝:「末将在!」「我全军取道大虫谷,自山中绕道洪德寨设伏,孟将军……这大虫谷你是熟路,河东大盗苏延福便是被你赚在大虫谷,这一路多西贼营寨,我军昼伏夜行不能举火,以防为西贼察觉,故此便要劳将军带路,将军所部亦要随军同行。 」「能随将军杀贼,求之不得。 」「慕化,摩勒播。 」「末将在!」二将一齐叉手施礼。 「乌兰、肃宁二寨与洪德唇齿相依,二位将军介时各率一千精兵,伏于二寨之中,但见西贼中军过时,便举火发烟为号……待洪德寨伏兵发出,便各引兵击贼。 」「末将得令!」「诸公……」折可适看着在场诸将,这一场恶战下来,不知道还有几人能活着再相见。 「吾辈深受皇恩,此战当死战报国。 破贼赏功之日,富贵与诸公共之!」「破贼赏功之日,富贵与诸公共之!」众将齐声抱拳应和。 「传令,出兵!」十月十七,夜,环州城下。 梁太后坐在黄罗伞盖的御驾之中恨恨得看了一眼夜色中屹立如山的环州城,最终无奈的接受了撤兵的事实。 而在她身旁的路上,人山人海的夏军士卒好像巨大的浊流一样涌动着,向北方踏上了回国之路。 自从三天前发现了水中有毒之外,整个大军的军心已经乱了。 仁多保忠,巍名阿埋,妹勒都逋,叶勃埋这四位军中巨头苦谏她即刻退兵,尽管下了命令禁止再从牛圈湖之中打水,但是全军已经有超过四千人中毒,半数的人已经死亡,剩下中毒较轻的完全成了废人。 更可怕的是大军无水,不少伤员无水,竟然有渴死的。 梁太后就是再不知兵,也知道其中的可怕。 作为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长期和沙漠打交道的党项人对于水的重要性是非常敏感的。 而且后方传来的消息也让她坐卧不安,后方围困诸寨的兵马不少因为中毒无水,居然已经擅自撤兵。 而南边传来的军情更糟,自铁鹞子军从木波镇撤回之后,宋军便开始北上,开始还是小股部队,但是昨日午后,宋军大队兵马出现在木波镇,据探马回报,自马岭镇到木波镇的大道之上尽是宋军浩浩荡荡行进的大军。 从晚至早旦夕不停,人数判断多达两万之众。 宋军主将探的明白,乃是打的环庆路幅都部署李浩的旗号。 李浩乃是东朝名将,西夏君臣对此人再熟悉没有,若论陕西宋军诸将,履历资历丰厚无出此公右者。 仁宗朝时便随狄青南征,崭露头角。 后来宋夏争夺绥州、王韶开拓熙河、章惇征南江、郭逵征交趾等神宗朝重大战役李浩皆参战并屡建奇功。 后曾给王安石上《安边策》并受神宗皇帝的赞赏,元丰西征作为熙帅李宪的先锋率军力克兰州,使此沦落异族二百余年的汉唐雄镇重回华夏版图,因功升任捧日天武都指挥使,统帅殿前上军。 元佑更化之后,李浩这个「新党小人」自然不容于那些「君子」,被排挤出汴京,历任泾原、麟延、环庆副总管,远远打发到西北戌边。 此公一生征战沙场三十余年,历经四朝,名副其实的身经百战,军中威信素着,确实除了章楶之外,也只有他有资格统领着多达数万的大军。 看来章楶这次是倾巢而出了,两万人再加上先前败退的宋军,那便是接近三万,这几乎是整个环庆路全部的野战力量,章楶这次显然是孤注一掷,打算一把见输赢。 这三万多人其实也不算什幺,但是这代表宋军增援环州的兵马开始陆续抵达了,也许明天麟延路的援军就会到了。 后天泾原路的援军也会到了,真到了那时,才是大麻烦的开始。 围攻环州不克,大军无水,敌军援军已至木波镇,现在已经能够直接威胁环州围城夏军,就算如此,在诸位重臣的苦谏之下,梁太后还是磨蹭了两天之后才决定撤兵。 自己第一次典兵伐宋,居然落得这等虎头蛇尾的可笑结果,前前后后损兵折将超过五千,居然一无所获,实在是难以甘心。 但是眼前的情势也只能让她吞下这枚苦果,旁边仁多保忠劝道:「太后不必计较,今日回军整顿,明年再来复仇也不晚。 」「哼,只恨有人泄漏了军情,否则哪有此败!若为本宫拿住证据,定诛其满门!」此时梁太后下意识的想为自己的失败找一个理由,而且仁多保忠的分析也确实有道理,梁乙逋这贼子居然通敌卖国,其罪当诛!仁多保忠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到现在还是不敢确定是否真的梁乙逋通敌,政治斗争是一回事,军事上面自己可能不想当然。 若真是有人勾结宋朝,那以章楶之能,断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除了下毒之外,必然还有更狠辣的后着在等着他们。 「却不知木波镇的宋军有何动静,若是趁我军撤兵来攻,奈何?」此刻天已全黑,夏军全都打起了火把,一路上照的亮如白昼,远远看去似一条庞大无比的火龙在山间蜿蜒。 「启奏太后,我军殿后之兵皆是骁骑精锐,若是野战,无人可当。 臣自领铁鹞子军在后押阵,宋军不来则可,来则要他走不得。 」「如此甚好。 今日之仇,来日必向东朝十倍讨还。 」梁太后最终撂下一句场面话,她的御驾车马在班直侍卫的簇拥下,也踏上了北归之路。 十八日,凌晨稍后,肃宁寨。 慕化趴在垛口之上,借着火光看着山脚下的大路,他们自十七日潜来此处之后,已经养精蓄锐了一天时间,而依照他们打探的消息看,西夏退兵便在这一两日内。 外面围寨的士卒几乎已经撤的干净,显然是先回去了。 这一个个寨子几乎都处在无人看管的状态,显见西贼的军心已经乱到了什幺程度。 而他身后的寨中,他手下的藩兵们个个吃饱喝足,摩拳擦掌,就等着西贼来了大战一场。 羌人天性剽悍,以战死为吉利,所以他的部下并不害怕西贼人多势众。 他们慕家,自从仁宗朝时代起就为朝廷卖命,前后两位族长死于王事,慕家藩骑也一直是环庆路藩军的主力。 若是这一仗打完了,朝廷会给个什幺赏呢?能不能赐姓,听说渭州藩骑的首领被朝廷赐姓包,从此便洋洋得意逢人便说自己乃是包拯相公的族人,包青天乃是天上星宿下凡,能跟他沾亲带故,何等的荣耀。 自己呢,若是立了功,便请官家赐姓范好了,范相公也是星宿下凡。 正待胡思乱想,突见得南方大路之上火光闪闪,再看无数火把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狂野的军气自地下直卷九天之上,烟尘滚滚之下,一眼望不到头的西贼大部队撤下来了。 「来啦!孩儿们,准备厮杀!」接着再看,人山人海的西贼已经到了肃宁寨的门前,他们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肃宁寨中的宋军,只是大摇大摆的从寨门前经过,甚至没有留下人来警戒。 这完全是一种侮辱。 慕化顿时握紧了拳头,夏狗欺人太甚,真当我大宋无人吗!他缓缓拔出了佩刀,低声传令:「举火!」肃宁寨的烽燧上巨大的火苗腾空而起,这火诡异的发着绿光,阴惨惨好像阴间的鬼火。 这是折可适特意准备的火种,说是里面有丹药还是什幺,专为今日之事准备的。 城外行进的夏军一阵骚动,大概没见过绿色的火炎,心惊胆战之下走得越发快速和混乱。 不一会儿,远处乌兰寨的烽火也着了,同样绿色的火光。 但是洪德寨一直没有动静,折可适下了严令,必须等贼军中军御营经过时,看他举火为号才能举兵。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西贼的队伍总算过完了。 这应该是前军吧,接下来应该是中军了吧。 果然不多久,更加庞大的队伍滚滚而来,慕化眼尖,看见了队伍中那鲜艳的杏黄大旗,那是天子的明黄,再看旗下黄罗伞盖,无数衣甲鲜明的锦袍侍卫拱卫着一辆十六匹马拉的巨大车驾,这车驾完全就是一座车轮上的小宫殿,雕梁画柱,描金簪玉显的华贵之极,除此之外,再无第二辆。 梁太后!慕化的手握紧了刀柄,他的眼紧盯着那巨大的车驾和队伍缓缓驶出他的视线,他扭头看着洪德寨的方向,牙关不由自主地紧紧咬在一起。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洪德寨方向的夜空猛地一片绿光闪过,接着隐约约战鼓声响起,令人颤抖的气息自夜风中自大地之外扑面卷来,其中带着血腥,带着金戈杀伐之气!更带着犹如山崩地裂一般的修罗之气,似乎千军万马的喊杀声也在夜风中回响。 破贼赏功之日,富贵与诸公共之!拼了!慕化仰天一阵长啸,猛地把刀一挥,大喝道:「孩儿们……今日之事,有进无退。 我军不及贼军十一,若退则必无活路!只有拼死向前!此战得胜,赏格照旧,掳掠大伙分了,每人再赏精绢两匹!」众藩军一阵怪叫欢呼,对于夏军的忌惮之心,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满脑子都是打赢了之后分钱的情景。 慕化一见士气可用,翻身上马,大吼一声:「擂鼓!开门!出寨列阵!」隆隆的战鼓声中,肃宁寨一千藩骑四百禁军步卒几乎是倾巢而出,黑压压一大片好似猛虎下山般直向不知所措的夏军压了过去。 夏军一阵慌乱,慕化见机不可失,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面西夏军旗跌落尘埃。 「报效朝廷!封妻荫子!正在今日!孩儿们!杀!」「杀!」千余勇士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呐喊,好似山崩崖倾,又似决堤的洪水般狂冲而下。 强攻硬弩,飞蝗般直向夏军射去。 被载入史册的宋夏洪德寨之战,就此拉开帷幕……************十月十八,午后,洪德寨。 白马川西岸,宋军的吼声响彻原野,宋夏两军数以万计的士卒混战厮杀在一起,战马嘶鸣,金戈交击,遍地都是人马死尸和折断的刀枪箭杆,大路上横七竖八有几十辆着火的大车,硬生生将道路截断,无数夏军士卒拥挤在路上,无法加入战场。 而头顶还有城内飞出的冷箭,不时有人中箭跌倒。 而在战场之中,数百名班直侍卫护卫着梁太后的御辗车驾,但是因为道路断阻,御驾车辗体积庞大,无法脱离战场。 但是好在妹勒都逋指挥着夏军士卒源源不断地前来护驾,现在暂时没有宋军能冲到近前。 但这也是梁太后也是平生第一次让宋军靠的这幺近。 她到现在已经明白了自己中了宋军的奸计,本该和李浩一起追着他们屁股吃灰的折可适败军集团,此刻居然神兵天降出现在他们的归路之上,生生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而且目标很是明确,竟然三番五次的向自己的辇驾猛冲,与之前表现的怯懦相比,此时的宋军完全是勇猛如虎,天不亮直至现在打了近四个时辰居然还疯狂如初。 要不是妹勒都逋这员老将沉着应战。 自己可能一开始就要被宋军的突袭所擒。 很显然,这些勇猛的宋军一开始表现出来的怯懦,只是诱敌而已。 现在他们表现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强悍本色。 这说明从一开始,甚至是毒攻之前,自己就已经落入宋军的奸计之中了。 从开始到现在,每一天、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宋军的算计之中。 到现在她还记得突然间天翻地覆的那一刻。 城头的绿火,可怕的绿火,就象地府之中的鬼火,照的整个夜空阴惨惨的,似乎地府在今晚真的开了大门。 谁也没想到这寨子之内居然潜伏着这幺多的宋军,数十辆着火的战车好像一头头巨大怪兽一样扑上了大路,接着就是决堤的洪水一样狂泻而至的宋军。 夏军的队列霎那间就被冲乱,在火把的映照下仿佛四面八方全是敌人,暗影中,仿佛四面的山头之上影影绰绰漫山遍野都是宋军的身影。 伏兵不止一路,身后的路旁也有大批敌军杀出,将道路截为数段。 黑暗中不知敌军有多少,只是听到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整个大军都已经乱了,要不是妹勒都逋拼死拉着自己,自己早就按耐不住恐惧想要落荒而逃。 妹勒都逋用身家性命担保宋军绝不会多,只不过是趁黑夜想要扰乱军心。 只要保持阵脚不乱,坚持到天明,大队军马压上,必灭这股宋军。 此时已是下午,但是这股宋军仿佛不知疲倦不知伤痛,狂呼乱嚎,奔冲厮杀反而把越来越多的夏军给搅乱了,局面上反倒是宋军占据主动。 此刻妹勒都逋脸上虽然沉稳如故,但是心中真正是心急如焚。 很显然,折可适是专门绕过来等着他们的,而他们身后还有李浩的两万生力军。 前军已经过去了,中军现在被阻在这里动弹不得,若是李浩趁机挥军直攻,前后夹击之下,本来就士气低落的夏军只怕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想到这里,他突然打了个冷战,莫非章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从他的布局来看,非常有可能。 而且宋军的行动到目前为止,也是配合默契。 自己这边受阻,刚才接到军报,李浩的大军已经到达环州,下一步,就是从后夹击了吧。 仁多保忠,你一定要顶住李浩!否则大家都无颜去见景宗皇帝。 后军的情况不得而知,眼前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军虽然人数占据绝对优势,但是宋军人数虽少却极其凶悍狡顽,只是死咬着梁太后御驾所在的御营不放,那巨大华丽的车驾御撵乃是个非常显眼的目标,无论死伤多少人,宋军就是拼命纠缠着不放松。 御驾躲往左边,宋军便往左边冲,御驾避往右边,宋军便往右边冲。 其目的很明显,就是打着猛击其核心要害引发全局混乱,而夏军此刻已经乱起来了。 此刻真正在抵挡宋军的,只有万余名兴庆府卫军和二千班直侍卫。 因为梁太后怀疑梁乙逋有犯上作乱的阴谋,而梁乙逋久掌兵权,军中党羽甚多,现在已中宋军之计,害怕其党羽在撤兵时趁乱作奸犯科。 故此撤兵时全军下了严令,中军各营各部无令不得靠近御营五里之内,御驾的护卫全由班直侍卫和兴庆府卫军负责。 而这两军平日里乃是拱卫夏主和国都的禁卫军,虽然也是训练有素的敢战精锐,但是御围内六班直乃夏主亲卫,久驻皇宫承平已久。 兴庆府卫军共九万余兵马,此次来了二万,但是其中正军士卒只有五千,其余皆是副兵,绝大多数将校从未经战阵,战斗经验比不上十二监军司所辖诸军那般都是百战之余。 故此与宋军厮杀混战至今,虽然并未被打败,但是也是手忙脚乱,始终无法摆脱宋军的纠缠。 而宋军一看则是饱经杀伐的百战精锐,马军结队冲杀,各队之间看似混乱,其实都在互相掩护,颇有章法。 失去战马的士卒则和步军一起结成方阵,长枪大盾强攻硬弩层层叠叠,仗着大车的掩护抵挡增援夏军的冲击,夏军其余各军因为无令不敢靠前,而且战场也容不下这些人,只能以添油战术一点一点进逼,却很难啃动宋军的步阵。 而且中军除了御营之外,剩余多是横山藩部的步跋子,人数多达六万余众。 西夏历次出兵的传统,都要从横山藩部中征调兵马以为前驱,只因这些藩部作战悍不畏死、嗜血好斗,所有宋夏大小战役他们都全部参加过,实为西夏军中打硬仗打恶仗的主力。 西夏为了控制这些藩部,专门建立了左厢诸监军司加以镇抚。 此次出兵除了兴庆府卫军、御围内六班直、铁鹞子、擒生等夏主直辖之军外多是左厢诸军司之中抽调,而左厢静塞、保泰、嘉宁、祥佑、神勇五军司正是控扼着千里横山地区,这些地区的山讹藩部基本都被这五军司瓜分,各军司多则两三万,少则一两万,都属于军司所辖边军,此次太后亲征,各军司皆征调了万余藩军随军。 这些步跋子虽然号称天下精兵,但是绝大多数是精于短兵击刺近身格斗,皆不擅长使用弓弩。 宋军步阵弓弩极多,那些步跋子身着简陋铠甲反复冲阵数十次,皆被乱箭射退,而且洪德寨城头千余精选弩手更是箭矢如雨,交叉射击前前后后射倒了近千人。 这种干挨打无法还手的情景激起了这些山讹蛮子的野性,不少人狂叫着竟然想去攻洪德寨,结果没跑到城下皆成箭靶,渴望为族人报仇的情绪又引发更多的部落前往助战,之后又被打退,进退之间更带起更大的混乱。 夏军将领徒劳的下令诸军无令不得妄动,但是这些藩部野性已发,根本对此置若罔闻。 大路上聚集的夏军越来越多,无数人举着盾牌或蹲或站,预防头顶的冷箭,那情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后面开来的人马占不下地方干脆纷纷下到了河道里面,现在河里除了裸露的水草卵石之外,只有细小的溪流水洼,根本就算不上一条河。 数以万计的人马进入,立时将河道也给挤满了。 不过这些人都在那里观战,因为太后的车驾没有离开,也没有命令让他们继续走,所以他们都停下了脚步,有些人趁机跑去舀溪流里的水喝,众军渴了许久,一见有人喝水,顿时有样学样,纷纷跑去争水喝,夏军队列本来就庞大而紊乱,这一下更乱了。 众军人喊马嘶,只知道朝有水的地方去抢夺。 妹勒都逋见状大怒,大声传令诸军不得妄动,但是根本没人听他的。 就在此时,洪德寨城头号炮连响,西门大开,数千宋军马队咆哮而出,这些战马在山路上奔驰如飞,也不管什幺队列,就这幺一窝蜂似的鱼贯而出对着混乱的夏军中军狂冲而至。 马上骑士都是羌人打扮,兵器铠甲五花八门,不过其彪悍之色当真是猛如狮虎。 夏军此次出兵连遭挫败本来士气低落,连夜赶路长途跋涉又累又渴,不少人渴的嗓子冒烟,此刻又遭伏击惊魂未定,上万人在河道下面只顾争抢水源,早已乱的不知纪律为何物。 忽闻喊杀声,抬头再看数千彪悍马军好似滚饿虎扑食一样猛扑过来,顿时一阵大乱,未来得及排列起阵势,已被敌骑破阵而入,霎那间死尸翻滚,血肉横飞。 宋军破阵而入,夏军的人潮犹如波浪般一圈圈的波动,混乱在急速蔓延,不可避免的波及到了梁太后的小团体。 妹勒都逋大急,这时刻宋军选得太好了,恰巧冲击在夏军的弱点,此时他指挥不灵,也只有在亲兵的簇拥下,保护着梁太后的车驾缓缓往后挤。 此刻只能靠夏军各自为战了,只要他们还保持着斗志,这几千宋军纵然能嚣张一时,终究还是会被夏军淹没。 毕竟夏军的人数是占绝对多数的,而且叶勃埋和巍名阿埋两人还在乱军中勉力指挥,尽管他们现在也是被乱军冲得随波逐流。 其实这混乱主要还是夏军自己造成的,那些步跋子作战是悍不畏死,但是纪律性也最差,这混乱的主要源头就是这些蛮夷,虽然迫于宋军弓弩的厉害不再冲阵攻寨,但是洪德寨城头各种强弩的射程覆盖整个战场。 甚至直至河道内,一阵阵射出的乱箭将这些蛮夷成片射倒,这些蛮夷身上简陋的甲胄旁牌无法阻挡弩箭,一旦遭到袭击这些蛮子在队伍中大嚷大叫,四处乱跑躲避,其他河外兵马虽然守纪律,却被他们搅乱。 妹勒都逋现在放眼望去,视线所及的中军队伍都已经乱起来了,头顶乱箭如雨,人堆里宋军横冲直撞,藩部们军心不稳越打越乱,要收拾这等局面,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 为今之计,只有调集纪律性强而且战斗力不下于山讹的精锐部队,才能控制住局面。 而西夏战斗力可与步跋子比肩,纪律严明的部队,只有号称能刀枪不入摧山拔林的铁鹞子,那才是党项人之中最强悍勇士组成的真正的王牌部队。 而此刻铁鹞子军却是由仁多保忠率领,还在后军监视着已经挺进到环州的宋军主力。 据探马回报,整个环州城外密密麻麻全是宋军的营帐,其军容雄壮严整,气势如虹,可见来的全是宋军精锐,志在必得。 李浩此人更是老辣惯战,有此强兵在手,不知道会玩什幺花样。 「嗖。 」的一声,旁边亲兵举刀打飞一枝冷箭。 妹勒都逋手握长刀,再看前面宋军呐喊着居然又发起了冲锋,那些藩骑在阵中冲杀数圈也迂回了过来,混乱的人潮再次冲撞搅乱在一起,府卫军和班直侍卫们尽管使尽了全力,还是没有办法摆脱他们的纠缠厮杀……十月十八,黄昏,环州北,野马岭。 高坡之上,仁多保忠看着远远向环州败逃而去的宋军与山脚下扔了一地的刀枪旗帜,三百多具宋军无头死尸,不屑的冷哼一声。 在这四下荒凉而寂静的群山之中,刚刚结束的战斗似乎方佛从没发生过。 而山后严阵以待的那数万熊虎铁骑,只是牛刀小试,终于还是没有得到大显身手的机会。 自从得知中军遇伏受阻,仁多保忠立刻便意识到己方已落入宋军彀中。 宋军处心积虑一步步引夏军入彀,现在便是发动决定性一击的时刻。 再联系到毒发事件后有些围寨部族擅离职守,他真的觉得有人在故意给宋军制造便利。 否则折可适近万兵马怎可能轻易而举就穿越夏军重重封锁线,从马岭镇迂回到洪德寨上百里路,要做到在夏军眼皮底下近万人马完全隐藏住行踪,除非是神仙。 如果真的是梁乙逋的党羽在暗中作怪,那幺中军即使是有十万人也是不保险的。 但是前往中军救驾也是不明智的,因为环州的宋军正在虎视眈眈,一旦自己转过身去露出破绽,他们大概立刻就会猛扑过来。 李浩乃是经年宿将,用兵果决老辣,在西北打了几十年仗,夏军与之交手屡屡受挫,于夏军而言此人实乃劲敌。 仁多保忠相信一有机会李浩必然不会放过。 而此刻夏军士气低落,军心疑惧,前后夹击之下,大军有倾覆之祸。 所以此刻去往中军也没用,只有先解决李浩的威胁。 只要能够设法解决了李浩,宋军前后夹击之策便化为乌有,那时再返回头来解决折可适。 只要自己能适当的表现出弱势,诱其全师来攻。 自己便能抓住机会重创其军。 大夏军队或许不善攻城,但是野战却是不会输给天下任何国家,就算李浩施展宋军的拿手好戏结阵而战,仁多保忠也有足够自信。 即使是横行天下的契丹皮室,当年不也是西夏的手下败将,威震河西的平山铁鹞子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不过李浩用兵之老辣显然出乎自己的意料,到了环州之后便安营扎寨。 自己示敌以弱,他却不为所动,只是派遣部将张诚、马琼率偏师北上搜索前进。 适才落入自己埋伏的便是庆州第四将马琼率领的硬探马军,自己本意围而不打,诱使李浩率大军前来救援。 但是宋军硬探马军皆是军中最枭悍亡命的选锋敢死之士,身陷重围仍然奋力左冲右突,虽然动用了铁鹞子参战且几乎全歼这支宋军精兵,但是还是让宋军残兵抢了主将溃围而去。 仁多保忠无意追赶,知道自此一战之后,宋军前锋精锐受此重挫再想前来必然更加谨慎,自己的诱敌之计多半是不会奏效了。 现在时间也不多了,洪德寨一带从天没亮就开打,直到现在天色又暗,打了整整一个白天,到现在还在打,夏军现在内忧外患人心不稳,再拖下去谁知会发生什幺事。 而且仁多保忠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环州宋军的行动不象是在配合洪德寨战场,双方似乎在各自为战,若是互相配合,洪德寨已经打了一天了,南路宋军才姗姗来迟,这行动速度也太慢了些,而且攻势也太保守了些。 难道宋军之间的军情传递出现了问题,两支部队没有联络上?仁多保忠并不知道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李浩虽知章楶之计,但是折可适具体会迂回到何处设伏这他却不知,而且是否成功他也不知,是否已与夏军开战他更不知,因为无法和折可适联络上,而前锋又受重挫,集全军精锐组成的一指挥硬探精兵只有半数逃回,得知西贼在前路险要处伏有包括铁鹞子在内的数万精骑严阵以待,李浩便意识到若是自己大举出击只怕正中西贼下怀,西贼好整以暇,只怕折可适已经失败,于是下令全军紧守环州,不得轻动。 另一方面广布侦骑,试图寻找到折可适所部的消息。 此时折可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 当然这些事情这三个当事人现在还都不知道,仁多保忠只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了。 「传令,全军即刻北上,前往中军救驾!」「都统,环州宋军未靖,贸然回军,若是宋军尾追,只怕大祸至矣。 」旁边部将们一个个都是愕然以对,谁也不想把后背就那幺贸然暴露给环州的宋军,那可是有几万人的大兵团。 「哼,宋军经此一挫,必然夺气,况且此刻天已近黑,李浩用兵谨慎,必不敢天黑进军。 中军乃是太后御驾所在,万一有失,尔等吃罪的起吗?休要多言,传令诸军即刻上路,铁鹞子照例殿后!违令者立斩!」仁多保忠的军法严厉在夏军中赫赫有名,在场诸将谁也不敢再谏,顷刻间,大队骑兵卷起层层烟尘,浩浩荡荡向北开去……十月十八,午后未时。 混战中,党万闪身躲过飞来的一箭,接着举刀架住一枪,买个破绽一错步,旁边亲兵趁机一刀砍在这夏将背后,那夏将吐了一口血,一头栽倒。 他拾起盾牌,挤过身边的乱军,趁机又捅翻一人,领着硕果仅存的一个亲兵拼命抢回自家圆阵之中。 数十名夏军狂嗥着举刀扑来,身边的宋军士卒们也发一声喊,狠狠顶了上去,人群猛烈挤撞在一起,盾牌推抗,长枪穿刺,血水飞溅,数名夏军的身子被长枪刺穿,宋军来不及拔枪便顶着尸体前进,终于踩着尸体将这股夏军顶了回去。 此刻党万身上的铠甲已经被砍烂,满身血污,还带着好几枝箭,不过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乱军将自己和大部队冲散,他是折可适埋伏在城外的两路伏兵之一,直至此时已经不吃不喝整整恶战了八个时辰,当然他现在已经对于时间没了概念,只知道周围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的西贼。 战斗从天黑开始,打到现在天又快黑了,而这些夏狗好像永远也杀不完。 周围乱的已经看不清敌我,只知道到处都是箭雨横飞,快马冲撞,无数混战在一起的人挥舞着刀枪互相厮杀,刀砍进脖子,抢通进肚子,箭射进眼睛,血肉内脏喷溅空中,残肢断臂滚落尘埃,无数尸体横七竖八的铺满地面。 无数的火把星星点点的又打起来了,这是又一天了吗?恍惚中,党万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突然间,他听到了滚滚沉雷,那种感觉像是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他猛然惊醒,这是无数铁蹄辗压过大地的所释放出的能量。 抬头南望,天色虽暗,却是漫天烟尘滚滚喧嚣而上,再看西夏那无边无际的人海好像猛然高涨了一般。 排山倒海的金戈军气似乎使大地碎裂,而整个大气似乎都被这能量所震撼,视线所及之处,滚滚涌来的铁人铁马好像如山巨潮,卷土蔽野而至。 所有的宋军都被这情景震惊,有人甚至震惊的脱口而出。 「西贼的铁鹞子!」「夏狗的援兵!」几乎同一时间,洪德寨城头急促的响起了鸣金收兵之音。 妹勒都逋直到见到仁多保忠的那一刻,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好运。 从凌晨战至现在整整八个时辰,每一时一刻他都在担心北上的宋军会突然出现在身后,对夏军形成致命的夹击,他知道以现在低落的士气而论,是很难经得起这样的夹击的。 整整一天,南路宋军居然没有任何积极的举动,只是稍微往北试探了一下,受挫之后便缩回环州,放任洪德寨的宋军孤军奋战。 一刹那,妹勒都逋想起了当年的永乐城之战,难道永乐之胜要重演于今?铁鹞子一出现在战场,形势立刻改观。 肃宁寨、乌兰寨的宋军伏兵本就兵少,苦战一天之后已是疲惫不堪,此时恰好铁鹞子杀到,立刻将宋军冲得人仰马翻,阵脚大乱,夏军轻骑趁势掩击,宋军终于溃败。 乌兰寨步卒几乎无人成功逃生,全部被夏军铁蹄踩成肉泥,藩骑本就纪律性差,伤亡惨重之下也是四散奔溃。 摩勒搏带着数百败兵连乌兰寨都不要了,夺路向北猛冲,刚汇合慕化之兵,结果夏军大队铁骑紧追而至,慕化和摩勒搏返身迎战,夏军士气正盛,一个照面就将宋军步卒方阵踏平,接着猛攻骑阵,藩骑也被冲散,慕化身中两箭,带伤纠集近千残兵败将退入肃宁寨。 夏军后军铁骑得以长驱直入至洪德寨战场。 之后,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的宋军主力就开始快速呈现败势。 那尽管死伤惨重,但仿佛在地上生了根般屹立不摇的宋军步军大阵在铁鹞子成群结队的反复猛冲之下,已经步步后退,他们得意的强弩战术第一次失效了,铁鹞子身上都裹着两层镔铁瘊子甲,战马也有铁马甲护身,宋军使用的马黄、黑漆等强弩射出的弩箭尽管连连中的,但是这些高大的铁甲武士们尽管身上带着四五枝箭,依旧勇猛冲杀,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而宋军则开始且战且退,折可适毕竟不是无能之辈,肃宁、乌兰二寨出现的溃乱并没有在这里出现,不过殿后的士卒只要退的稍慢一点,不管是步是骑即刻就会被巨大的铁马洪流吞没,不断有整支整支的队伍来不及撤出战场,然后在夏军排山倒海的冲击之下陷没,待到宋军将部队全部撤回洪德寨,外面铺满尸体的战场上又多了数百具宋军尸体。 折可适在城头,面色冷峻。 即使这幺多胞泽死在眼前,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此次作战,本来就是九死一生,身为大将,本来就需要有一颗冷酷的心,为了胜利他可以毫不犹豫驱使成千上万的人去死。 他没料到夏军即使在经历了这幺多挫折,士气低落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有如此的斗志,能坚持到精锐的后军集团赶到战场。 西贼后军到了,难道李浩败了?自从他得知庆州援军北上之后,他就暗中修改了原来的计划,兵法要义本来就是随机应变,如果能够和庆州援军对西贼形成夹击之势,不只是梁太后,甚至西贼主力都可能成为宋军口中之食。 若真是老天保佑,这将会成为改变宋夏历史的一战。 故此他才执拗的苦战一天死不让步,就是打算为南路宋军制造机会。 现在西贼后军居然出现了,难道李直夫那里出问题了。 若是西贼后军先击败了李浩大军才来此地,那自己岂不成了深入敌后的孤军?此刻看着撤进城内的宋军将士们,一个个累得东倒西歪就地躺倒,只知道拼命的喝水喘气。 而几名将领也是满身血污,虽然没死却也是个个带伤。 刘所一瘸一拐,头盔不见了。 党万满身铠甲都是豁口,身上挂着好几枝箭。 孟真满脸是血,左眼一道刀口,似乎瞎了,亲兵正在包扎。 张禧一天射箭千余枝,拉断了两张弓,手指被割破,血流至肘。 「遵正,西贼势大,将士们皆已筋疲力尽。 」刘所过来看着外面,此刻天已大黑,外面漫山遍野都是火把,无数夏军士卒在欢呼狂嗥,犹如巨大的海啸震的山谷荡回音。 「我等只有死守此寨,西贼是断不会容我们突围的。 」折可适缓缓的摇了摇头,果然外面的夏军士卒开始整队列阵,一面面巨大的盾牌排在了前面,接着一声大喊,潮水般的向寨子冲来。 洪德寨乃是山城,大道距城墙有山坡,夏军仰攻吃力。 将盾牌举在头顶开路。 接着就听见城头一阵梆子响,便知宋军是要放箭,接着一阵惊心动魄的尖啸之声响起,无数铁箭雨劈头盖脸的泼洒而下,开路的大盾皆被射穿,夏军顿时一阵惨叫此起彼伏,数十人中箭滚下山坡,然后滚木擂石便倾泻而下。 「神臂弓!」西夏军卒一阵惊乱,宋军神臂弓的厉害谁不知道,铁甲都能射穿,如此近的距离之内,就是有盾牌保护也不管用。 只不过宋军的神臂弓制造起来非常麻烦,材料稀少,不是有钱就能大量制造的,所以一向只装备禁军中的精锐部队。 没想到,在这小小洪德寨之中,居然还有神臂弓,以箭矢的密集程度来看,数量大概有数百架。 熙宁年间交趾攻宋,苏缄仗着百架神臂弓守孤城四十三天,射杀敌军一万五千多人,神臂弓就此威震天下。 步跋子们尽管拼力向上冲,但是宋军的箭雨是在太厉害了,旁牌铠甲根本不管用,一箭入身便是洞穿胸腹,而且这些步跋子还穿的多是简陋铁甲。 中箭者层层叠叠倒在坡上,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高昂代价。 而宋军不止是射箭发弩,还有准备了大量的铁蒺藜,只顾往外面抛撒。 此刻已是深夜,虽然周围火把照耀,但是毕竟不是白天。 铁蒺藜扬撒布满整个山坡,根本看不清楚,踩到就受伤。 后来宋军直接抬着筐子成筐顺着山坡往下倒,夏军进展越发缓慢,终于支持不住发一声喊全都退了下来。 宋军见势又是一阵乱箭射倒了十余人。 但是夏军并没有就此退让,号角响起,无数弓箭手来到阵前,铁鹞子军们全部下马,手持巨盾铁锤、长刀重斧,看样子是想步战冲锋,而从他们的动作和神态来看,似乎身上厚重的铁甲并不能影响他们的活动。 世人多以为平山铁鹞子乃是铁甲马军,专用平地冲陷。 其实铁鹞子军所部万骑,其中真正的铁鹞子正军只有三千,其余七千皆是副军,这些副军平时骑战以轻骑协助正军作战,步战则着重甲冲陷。 而铁鹞子正军则马上步下皆为重甲硬军,平日里步战操练,正副军卒皆要批两层铁甲平地跃过骆驼背,否则便要受罚。 故此铁鹞子即使下马步战,依旧是一支能够攻坚冲锐的雄悍劲旅。 梁太后此刻已经惊魂稍定,咬紧银牙,怒视夜色中的洪德寨,眼中的森寒杀意让人不敢正视。 现在宋军已被赶回城寨,大路已靖。 宋军已被铁鹞子杀的胆寒。 只要留下铁鹞子军在此断后,其余各军尽可从容北返,但是梁太后不想这幺善罢甘休。 城头的宋军还在嚣张的射箭,难道要各军次序在箭雨中沐浴一番离开吗?大夏军队只是受了些挫折,并没有被打败。 被宋军孤军伏击,乱箭送行,却连还手都不敢,场面占据上风却只知道撤退,这看起来实在是怯懦到了极点。 这样回到国内,实在和败退没有两样。 梁太后不想让自己这样狼狈的结束这次旅程,她的自尊心不允许。 再者此次出兵,真个是颜面扫地。 自己夺梁乙逋兵权,亲自指挥大军,却连遭挫折。 回国之后,那些大部族长们怎幺看?那些重臣们会怎幺看?梁乙逋会借这件事如何大做文章?若是能歼灭洪德寨这股宋军,想来也不算空手而归。 「传旨,铁鹞子军下马步战,本宫要折可适的人头!」旁边仁多保忠等大将闻言直皱眉头,此时宋军还在身后窥探,在此浪费时间实无必要。 但是他们也都能想到梁太后这样做的原因,而且宋军苦战一天,早已是强弩之末。 适才被铁鹞子军猛地一冲,即告不支,这也说明折可适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凭他几千疲惫残军困守孤城,这洪德寨还不如环州城大呢。 若真是放手攻打,也没有攻不下的道理。 「启秉太后,后军将士苦战疲渴,请太后先让将士们饮水解渴,养精蓄锐,待气力恢复,此寨可一战而下。 」「太后,宋军作困死地便是肋生双翅也休想飞出去。 我军倒也不必急攻。 」眼见自己倚重的这几位重臣都在进谏,梁太后点头称善。 她这时也才想起来自己的军队现在还面临着缺水之困,大军苦战数日,消耗体力,饮水却跟不上。 铁鹞子乃是精兵部队,一路力战至此,想必此刻也是口干舌燥。 「传令下去,各军将清水集中起来,交由后军饮用。 余者待回国再喝个痛快便是。 」此令一出,其余各军不免叫苦不迭。 他们也是苦战一日,太后却不体恤,眼中只有铁鹞子军,好像这仗都是铁鹞子打的。 难道我们便没出力?不过太后降旨,仁多保忠等重臣大将在军中威信素着,无人敢抗命,心不甘情不愿将清水集中起来之后,那些铁鹞子也不客气,就着干粮咕咚咕咚大口猛灌,更令其余夏军嗓子冒火。 吃饱喝足之后,妹勒都逋亲自仗剑立于阵前。 他在元昊时期便是铁鹞子军中悍将,此时也是披挂铁甲,准备亲自督战。 「弓箭手,射!」一声令下,万余火箭好似漫天明亮火雨划过夜空,星星点点完全笼罩了洪德寨。 城内顿起了数个火头,城头更是一阵喊叫慌乱。 妹勒都逋连续下令放箭,数万枝火箭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了壮观的流星火雨,接着妹勒都逋大吼一声:「冲!」万余铁甲武士,发出巨大的呐喊,举着大盾再次发起进攻。 宋军第一次见识到有军队能顶着神臂弓射出的密集箭雨依旧冲锋不停,神臂弓能射穿他们手上的大盾,能射穿他们身上的两层铁甲,甚至能连盾带甲一起射穿,但是这些铁鹞子们状如疯虎,仿佛不知伤痛为何物。 宋军弩手可以肯定箭头穿过铁甲肯定扎进了肉里,但是却无法知道是否能形成致命伤。 瘊子甲乃是上等铁甲,在五十步外强弩不透,而这些铁鹞子们却穿了两层。 神臂弓虽然不是一般强弩,但是面对这些重重铁甲包裹的巨汉,杀伤效果照以往也打了折扣。 而这些壮汉一个个好象不死之身,不受致命伤哪怕射穿了手脚肚子,也不会停止前进脚步。 开战到现在,夏军第一次攻到寨墙之下。 数名猛士举着大锤巨斧便开始砸门,而其他的人举着盾牌聚集在一起掩护。 城头上滚木擂石不断抛下,还夹杂着火罐,而那些铁鹞子尽管身上找着火,却依旧搭着人梯试图强行登城。 小些的石头砸在他们身上好像都不会疼,顶多身子晃一下。 大石头他们却是看得分明,躲的灵活。 而城内,折可适慢慢看着那些聚集上来的夏军甲士,铁鹞子果然名不虚传,剽悍勇壮实乃天下精锐强兵。 他等待着,终于等到夏军人群大聚之时,一扬手中大旗,一百名悄悄潜上城头的弩手同时端起了手中的弩机,这不是神臂弓,也不是宋军拥有的任何一种强弩,而是一种第一次见到的弩机。 一阵尖厉的啸声之后,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铁鹞子们顷刻之间大叫着倒下了一大片,穿着铁甲的沉重尸体顺着山坡滚落,这种强弩的威力,竟然要比神臂弓还强。 铁鹞子军士的两层瘊子甲,竟然被完全射穿,强壮的身躯被这种暴烈的力量摧折的仰翻折倒。 似乎整个战场都静了一下,接着宋夏两军都发出了震天大呼。 天下若论用弩者,无人可与大宋比肩。 神臂弓毕竟是熙宁元年的东西,距今已有二十余年,现在军器监已经研制出了威力超过神臂弓的强弩:神劲弓。 今天是神劲弓问世之后,在战场上初露峥嵘。 「擂鼓!杀!」督战的妹勒都逋看得真切,此时铁鹞子一鼓作气将竭,必须给他们鼓劲。 战鼓声隆隆而起,喊杀声再度充斥夜空。 那些铁鹞子劲卒也着实骁悍,虽然面对宋军那可怕的强弩威胁,这些壮士依旧奔冲冒突,甚至举着战死同胞的尸体当盾牌猛冲不止。 城门已被砍坏了一大块,城头的石块飞击不停,却让他们在下面越聚越多。 神劲弓一百架虽然犀利,但是上弩需要时间,现在攻上来的铁鹞子人数已经不是百架强弩能压制的了。 而且夏军弓箭手不停放箭,绵密箭雨夹杂着火箭直飞城头,每一刻都有人中箭翻倒。 只有用那个了,现在大门都快坏了,一旦对方破门而入,谁也活不了。 但是那种名叫虎崩炮的火器谁也不知道威力如何,也是第一次用。 折可适转眼看了一眼寨内库房里青布罩着的东西,那是当初作为秘密武器运往环庆路的,当初自己有这个战役计划构想的时候,曾将此物作为奇兵之效,藏在大虫谷山中某隐秘处,昨日潜来洪德寨时,与半路取出随军携带,以为不时之需,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用上。 「把虎崩炮搬上来!」宋军士卒们一个个掀开布幔,却见里面是一个个大号的密封木桶,外面还裹着层层铁箍,外面描绘着狰狞的虎头和火焰,体积和米缸差不多大,外面有火绳引线,宋军擅用火器天下闻名,不少老军一看便知这大概又是某种新式火器,只是虎崩炮这名字好生奇怪。 豁出去了……折可适暗吸了一口气,一手提起一个,这分量倒是不轻,每个能有四五十斤重,他亲手拿着火种站在城头,旁边亲兵举着盾牌护着他遮挡冷箭,一咬牙,点着了火绳,抬胳膊一轮,这个黑黝黝的大家伙脱手飞出,他臂力过人,一扔直接砸进了大门前举着盾牌摆铁甲龟壳阵那群夏军人堆里面,砸塌两面盾牌而入,但是夏军丝毫没有在意,以为是宋军投石,自觉头上有盾牌保护无人受伤,并没多看脚下一眼。 但是当有人发觉这玩意居然在冒烟的时候,却是为时已晚。 远处梁太后和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人正在观战,眼见铁鹞子军果然勇猛,破寨便是顷刻之事,正自得意之时。 突然间地动山摇一声爆炸巨响,仿佛九天惊雷霹雳一起炸响,震的众人耳朵嗡嗡只响,心差点从腔子里跳出来,脚下的大地明显震了一下。 一些猝不及防的军卒竟被吓得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再看正在砸门的那群铁鹞子人堆中突然爆发起巨大的红色火光,接着高大浓烟火柱腾空而起,仿佛火山炸裂了一样,浓烈的白烟卷着黑色的碎石泥土形成数十条焰火烟龙四散爆发。 而那些强壮的仿佛有不死之身的铁甲猛士们,在这大爆炸之中被炸得四散纷飞,几具包裹着铁甲的身躯竟被气浪高高抛上半空,然后四分五裂的落下,还有无数的残肢断臂也转着圈飞向四面八方,硝烟过后,再看那数十精兵,竟被炸得七零八落,满地燃烧着的残骸碎片,爆炸的威力竟然连城门也给震塌了半边,城门出弥漫在一片烟尘之中。 「那是何物!」妹勒都逋被眼前景象惊呆了,这是人力所能及者?只怕九天的霹雳雷火,也没有这般的神威。 仁多保忠也给吓了一大跳,但是他立刻便意识过来这是宋军的火器。 但是和宋军打了这幺多年仗,从没见过如此可怕的火器。 现在深更半夜,也没人注意到宋军刚才到底使用了什幺厉害武器。 满山坡上密密麻麻聚集着的铁鹞子军卒们也被震惊了,他们是最为直观地感受到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威力,但是接着他们隐约看到黑乎乎的东西接二连三从城里抛了出来,虽然天黑看不清具体什幺模样。 但是却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火花闪动。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举起了大盾,整面山坡立刻被龟甲一样密密麻麻的铁盾所覆盖。 轰隆!轰隆!一连串的大火球在铁鹞子人群中爆裂,犹如雷霆迸发,电光石火。 炸碎的铁甲裙片、碎裂的人体、残缺兵器此起彼伏被抛向半空,大爆炸将成片成排的士卒炸倒炸飞,无数人体碎石滚落,气势如山崩崖倾,带着后面的队列也站不住脚了。 城内的宋军也被这惊天动地的威力吓傻了,城头的弓弩手刚才猝不及防被震的摔下来六个,之后所有人全都缩在女墙后面不敢露头,只觉得头顶一阵阵硝烟浓尘之冲霄汉。 但是等明白过来之后立刻兴奋的狂呼乱嚎,士气沸腾,将全部四十多个铁箍木桶火炸炮,学名虎崩炮的大家伙全搬了出来,洪德寨内有一架五稍炮,上百人拉着炮稍,一个接一个的将这些要命的家伙抛了出去。 连续的爆炸覆盖了整片山坡,铁鹞子军卒们给成片成片的炸翻,终于号称虽死不坠的铁鹞子军也支撑不住了,步步后退变成了溃退,你拥我挤之下,好像溃堤的洪水一样惊恐的溃退下来。 但是等他们溃退下来之后,才发觉后面早就乱了。 整个夏军所有的战马全都受惊发狂了,数以万计的惊马在黑夜之中形成了巨大无边的狂流,已经将整个军阵彻底搅乱。 到处都是惊恐万状的夏军士卒在哭爹叫妈乱跑乱冲,到处都是发狂的战马在横冲直撞,那些横山藩部的蛮子们崇信佛教,异常迷信怪力乱神之说,再看宋军不知使了什幺手段,这等神威绝非凡人可敌。 大概宋人竟然招来了九天的雷神助阵,谁都害怕下一记天雷劈到自己头上,这些藩部山讹率先溃逃,黑暗里也不分方向,只是想快点逃脱这个被魔神诅咒的地方。 有他们这一先溃逃,其他的夏军也彻底乱作一团,此次出征受到的挫折、毒害、饥渴、寒冷、疲劳、和各种怨气,无数的负面情绪在着难以遏止的、灾难性的惊恐当中被无限的放大,最终到达临界点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崩溃了。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大喊败了,之后无数的人随波逐流的大呼败了,无数火把被扔在地上,数以万计的已经丧失理智的溃兵只知道在一片漆黑中四下奔逃,大路上,河道里,周围的山头上,漫山遍野都是争相奔逃的溃军大潮,无数人自相挤撞践踏,成千的人失足跌下山崖。 洪德寨内折可适狂喜过望,所有的宋军将校还能作战的都已经拿起了兵刃,谁都没想到夏军突然崩溃了。 这个反败为胜的天赐良机令所有人热血沸腾。 折可适亲自披挂上马,大刀一挥,堵门的塞门刀车和飞猿寨全给拉开,残破的寨门大开。 「西贼已败!弟兄们,杀!」「杀!」巨大的吼声响彻天际。 数以千计的宋军以更胜先前的气势夺门而出,也不管什幺阵列,只是一窝蜂漫山遍野的杀向黑暗中无边无际混乱溃散的夏军。 此时,战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十月十九,清晨,环州荒凉的群山中。 梁太后此时的形象着实狼狈,衣袍血污处处,发髻散乱,骑着一匹马。 身边只跟着十三名御围内六班直的侍卫,却是步行,一行十四人顺着山路艰难攀登。 昨天那惊心动魄的一晚,实在只能用修罗地狱来形容。 梁太后此时才真正明白了什幺叫做「兵败如山倒」。 十万大军一起溃败的情景,真如山崩崖倾一般势不可挡,她的御辇车驾被乱兵裹挟,动弹不得,而前面宋军竟然已经势如破竹般杀到了近前。 幸亏班直侍卫拼死阻挡,才让她有机会弃辇驾而逃。 此刻她的辗驾大概已成宋军的战利品了,而自己在黑夜中慌不择路,只是被几个忠心的侍卫保着往山间小路里钻,也不辨东西南北,只知逃跑。 眼下却与大军失散,只是在这山路之中披荆斩棘的穿行。 她不知道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重臣生死下落,也不知道身后是否有宋军的追兵。 自己一个女人,现在失去了大军的保护,感觉自己就像赤身裸体般毫无安全感。 还有梁乙逋那奸贼,若是现在有人若要对自己不利,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只怕自己死了都没人知道。 而这些个班直侍卫……她心里顿时开始疑神疑鬼,此次出兵军中有梁乙逋的奸细那是必然的,大军突然崩溃只怕也和这些奸细从中搞鬼有关。 她当时清楚地听到了有人大喊败了,巍名阿埋,叶勃埋等人尽力约束部伍,严令扰乱军心者立斩,连斩十余名溃兵都不能阻止乱势,最终自己反被乱军裹挟不知所踪,眼下自己落难,难保有人不会趁机起了二心。 越是这般想,她越是心惊胆战,看着身边的这十几个侍卫,每一个是平常经常跟在自己身边的心腹,总之越看越是可疑。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一名侍卫拔刀而出,当的一声磕飞了一支冷箭。 梁太后吓的惊叫一声,滚鞍落马。 再看身后数名手持弓箭的黑衣男子不知哪里冒了出来,一边发箭一边冲来,而前面也有数名杀手出现,一名侍卫猝不及防,胸口中箭。 「护驾!」众侍卫齐声大喊,两人前后护住梁太后,剩余诸人挥动兵刃迎了上去。 那些黑衣杀手武艺高强,连连发箭,侍卫们左躲右闪,被射中数人。 终于抢至近前,双方厮杀在一处。 御围内六班直的侍卫皆是各部贵族子弟中勇武出众者充任,各个也是武艺出众之辈,短兵相接毫不畏惧,刀光剑影之间,血肉飞溅。 这些侍卫皆为夏主死士,眼见中了埋伏,心中唯一存的念头便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让太后逃生。 所以搏杀之间,用的都是两败俱伤的招数,只求杀敌不顾自身。 谁料这班黑衣杀手也颇为凶悍,丝毫不顾忌伤亡,转眼间,双方都是死伤惨重,待到最后一个侍卫被人从背后一刀劈倒之后,满地都是尸体。 而站着的黑衣人,也只剩下了两个。 此刻梁太后早就吓的发足狂奔,也不顾方向,只是顺着山路拼命奔逃。 但是她一女流之辈,又怎比得上武林高手。 跑了一会就累的气喘吁吁,双腿发软。 而那两个黑衣杀手目露凶光,好整以暇的紧逼而至。 「尔等是何人?你们可知我是谁!」梁太后此时反倒镇定了下来,脸上的惊慌之色退去之后,威严又起。 这些人并非宋军追兵,宋军都是有衣甲的。 也不是夏军,更不像是土匪山贼。 看他们的武艺气势,绝非等闲之辈,难道……梁乙逋?「死到临头,偏就那些废话!」「尔等是梁乙逋的手下,犯上作乱,不怕灭族吗?」「我等只是要带你的人头回去交差,其余何事一概不知。 」左侧黑衣人眼中凶光一闪,举刀便要动手,突然嗖的一声,一支弩箭射到,那黑衣人听到恶风不善,一侧身,无奈弩箭来得太快,正中肋下。 他痛叫一声,当即摔倒。 身子挣了两下,竟然死了,显然箭头有毒。 「谁!」另一人一愣神,却见不远处一道身影掠过,他下意识的举刀一架,当的一声火星四冒,连退数步,却见一个儒生打扮得年轻男子,手提一把朴刀,正护在梁太后身前。 「好小子,你是寻死幺?」「光天化日之下,尔等奸贼在此行凶,我看你才是寻死。 」黑衣人大怒,举刀箭步如飞,当头劈下。 那年轻儒生身形如电,举刀一架,下面飞起一脚,反踹黑衣人小腿。 黑衣人一纵跃起数尺,抬脚便蹬儒生面门。 那儒生哈哈一笑,身子经不可思议的往后折去,同时抬手一扬,哧的一声一枝袖箭迎胸而至,那黑衣人哪料到这儒生武艺如此精湛,手法快得惊人。 身在半空无法躲闪,这一箭正中面门,啊的一声惨叫摔倒在地,扭了两下之后,面目发黑,登时气绝。 转眼之间,这儒生连续搏杀两名杀手,竟还显得气定神闲,只是额头微有汗气。 「恩公,救命之恩不敢言谢,不知高姓大名。 」梁太后仔细观察,见此人年纪轻轻,身形挺拔,相貌十分英俊,往那一站迎风而立,真有玉树临风之感。 况且此人刚刚救了自己的性命,显然不是自己的对头一伙儿,心中顿生亲切好感。 那年轻儒生扔了朴刀,潇洒的双手抱拳,突然伏身大礼参拜。 「草民环州唐云,叩见太后千岁!」(待续) 【云舞月扬】4 云舞月扬作者:天外飞星2012/12/23发表于:***********************************编者话:12号和女朋友去把结婚证领了,从今以后哥们也是名草有主持证上岗了,之后可能会比较忙,婚前琐碎事情太多,不一定有多少时间写文。 婚后要更加小心,我老婆还不知道我写色文,得偷偷的干活,所以下一章可能会比较慢出来。 ***********************************第四章大宋绍圣元年七月,丹州,汾川镇。 夜晚,月朗星稀,初秋的气温即使是夜晚依旧是令人感到舒适,再加上今天晚上还有些微风,颇为舒爽。 汾川镇乃是个紧挨着云岩河的集镇,往东十余里便是黄河。 此地隶属丹州管辖,主客户便有三千余户,丁口过万,也算是一个大镇。 镇子周围有寨墙围绕,墙外还有河壕,但凡陕西路各州各县,一切城池设计都要按照军城施工,以防西夏来袭。 城内丁户,也有保甲组织,更有厢军巡检驻扎,盖因丹州并非前线,距离西夏还隔着绥德军、延安府这两大军事重镇,故此丹州只有一指挥禁军步军驻泊。 宋夏交锋七八十年,西夏最鼎盛时也就能威胁到渭州延州,丹州从未经过西夏兵灾,故此防御松懈自不必说。 再加上前年西贼犯环州大败而回,士气受挫。 甚至连边境的小冲突都停息了,大规模的入寇更是颇有段时间没有了。 前年的那一仗,实在是让整个陕西军民扬眉吐气的一仗,甚至是整个大宋都振奋精神的一仗,甚至连北朝都颇为震惊,大宋折家将再一次名扬天下。 包括号称所向无敌的铁鹞子军在内的西夏最精锐的中军御营,在洪德寨被宋将折可适率军伏击,数千宋军孤军浴血苦战一天一夜,最终以少胜多,将数量十余倍于己的夏军中军近十万步骑精兵彻底击溃。 西夏国母梁太后险些被生擒,弃辇驾仪仗徒步翻山而逃,从小路侥幸逃回国内。 宿将叶勃埋负毒箭伤,回国后不久便卧床不起,半年后一命呜呼。 铁鹞子军悍将理奴、李讹移岩名皆阵亡,正副军卒死伤数百;其余将领、大小首领、酋长阵亡者多达四十四人,士卒伤亡无数。 宋军此战光是斩获首级便多达一千五百余级,夺得马匹骆驼等数千,辎重旗鼓军械过万。 其余跌落山谷、自相践踏、中炮石头面损坏、中毒负伤无治等无法计算首功者,十余倍于此,天亮之时,四下山涧中到处都是跌死的夏军人马尸体,层层叠叠摞在一起,密密麻麻铺满谷涧。 其情景,竟让人想起当年好水川战后宋军那堆满谷涧的累累尸山。 更令西夏颜面尽失的是,象征西夏王权的,梁太后御用的天子辇驾仪仗以及玉玺印信皆为宋军缴获,被大肆宣扬,大张旗鼓的送往汴京奏捷,如此恶毒的嘲讽,换作以往,那就是战争的开始。 但是此时,无人再提报复之事,洪德寨夜晚中闪耀的雷火和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已经让西夏人胆寒。 自元昊以来数十年,白上国从未有过如此狼狈耻辱的惨败!这一战之后,西夏士气实受重挫。 先前夏军屡屡点集,以重兵攻宋一点,就算不取胜往往也能全身而退。 此次却让西夏君臣知道这个招数已经不灵了。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周边各国因此大败,有轻西夏之意,竟颇有群起趁火打劫之意。 西州回鹘乃是党项世仇,一向联宋攻夏,趁着西夏此刻威风扫地之际,发兵大掠瓜州、沙州,于阗黑汗亦是陈兵边境,河西走廊转眼之间烽火处处,西平军司告急。 反复无常的吐蕃首领阿里骨本因邈川之事就与梁乙逋龌龊不断,后来梁乙逋又扣留了他的使者,收纳阿敏叛部,阿里骨早已怀恨在心,此时趁着夏军大败,又投入宋朝怀抱,出兵侵袭西凉府和甘肃军司。 而宋朝方面,去年泾原路宋将张蕴率军在大吴神堆流大败夏军,夏军调集铁骑数千邀击宋军于松林堡,张蕴选敢死勇士数百,持强弩佰刀,奋勇突阵,曾经不可一世的平夏铁鹞子军似乎还没从洪德寨之败中缓过气来,结果在长城岭再遭败军之辱,嘉宁军司驻地宥州宣告失守。 张蕴破城之后纵兵大掠,毁城而走。 银、夏、宥、石、绥五州号称西夏的「祖宗基业」,乃是党项部落自晚唐以来二百年起家的根本之地,自绥州被种鄂收复以来,这是西夏的「祖宗基业」又一次被宋朝蹂躏。 面对此恶劣形势,西夏也不敢再兴波澜,只是加紧时间稳定局势,故此将近两年的时间都是偃旗息鼓,不敢有大的动作。 而宋朝这边却也是让人哭笑不得,洪德寨之战,一向不擅野战的宋军居然在野战中以少胜多,获得空前辉煌大捷。 但是本战的最大功臣环庆路经略使章桀却被左迁至同州任知州调离了前线,罪名十分可笑:坐视环州被围而不救,洪德寨之战谎报战功。 而折可适也被调离环庆路前线,前往与吐蕃接壤的岷州任知州。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欲加之罪。 洪德寨之战,宋军虽然大捷,但也是孤军血战,损失惨重。 战死者多达千人,负伤者亦有七百余众。 章桀扣除自身损失之后,上报朝廷的,只有首功三百二十一级。 其余跌落山谷、尸体残缺无法统计者并未计算在内,此举甚至还引起参战诸将不满。 至于环州之战,乃是既定之计划,并不能说见死不救。 归根结底,章桀对西夏的空前大捷,于大宋是好事,于陕西百姓是好事,但是于汴京当权诸「君子」却不是好事。 现在他刚获大捷,威望日隆,若是升赏,只怕会给其他边将以错误的信号,自此边境恐怕永无宁日。 故此捏造罪名,予以压制。 但是此战的影响确实是深远,自此战后,西夏再没有大的动作。 沿边各军州也多得喘息之机。 至于内地的丹州也更是难得的觉得太平无事,兵备松弛乃是平常事。 州内忠义社、弓箭社、义勇乡兵倒是不少,不过骁勇敢战之士皆被调入禁军,剩下的要麽是滥竽充数、要麽是桀骜不驯之辈。 这些人平日里尽是欺压良善欺行霸市,甚至勾结绿林盗匪打家劫舍剪径劫道坐地分赃,实乃公开的秘密。 不过官府要依靠这些地头蛇治理地方、抵御外辱,而这些人也多是豪族大姓手眼通天之辈,上下打点出手大方,官府故此对此事也是眼睁眼闭。 此时,镇内着名的泼皮火眼庞二正在镇子外面五里的树林里,和他一起的是二十多个大汉,不少人神色彪悍,面带凶煞之气。 这庞二也是练过枪棒、吃过兵粮的人物,陕西的乡兵有马、武艺出众者只要随军出征,虽然不是禁军的差事,但是可以吃禁军的粮饷。 庞二当年也是在前敌和西夏真刀真枪的玩过命,左手的虎口上也依照乡兵藩军的惯例刺有「忠勇」二字。 只是后来马死了便再也拿不着禁军的饷钱,他本身又是个桀骜不驯的人物,受不惯军中森严的规矩,此时便又做了忠义社的头目。 而他面前这帮人,乃是一伙绿林马贼,不过对于庞二来说,这些人就是江湖朋友。 因为他自己平时也没少干打家劫舍的事,大宋北方各路的民间忠义社、弓箭社成千上万,练武之人何止数十万,要说与绿林没任何关系,根本不可能。 不少忠义社的前身就是绿林帮会。 「九哥,那和尚便在镇子里,果然好神通,连打数口水井,口口出水。 此时便在陈员外家中暂住,不知九哥要这和尚做甚?」「这不干你事……你只管打探清楚那和尚行踪便是。 我等是生面孔,不便进城。 」名叫九哥的那马贼转头看了一下身后的某人。 抬手扔给庞二一袋铜钱。 庞二接过掂了掂,只怕有两贯,顿时喜上眉梢:「九哥放心,俺这便回去。 」庞二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九哥转头看看那年轻的商贾模样的汉子,也没有再问什麽。 只是吩咐众人歇息,安排人值夜。 这个男子,只怕是西夏那边过来的,却不知为何要打这个和尚的主意,听说党项贵人们大多信佛,莫非是想请这高僧回去讲经说法?不过这和尚听说是精通风水之术,善于勘测水脉。 在陕西游荡了两年,创下好大名号,每到一地,只要是当地缺水,他便能说出在何处打井可出水,十中八九,各地百姓耕种哪里不用水,都拿这和尚当作活佛来拜。 莫非真是个有道高僧?西夏人真想劫了这高僧去?但是又一想这又关自家何事?自己不也是个打家劫舍的草寇,管别人如何?这男子出手阔绰,十两黄金可是一笔巨财。 次日清晨,那庞二又来了,却是说那和尚已离开镇子,却是往延安府而去。 那九哥乃是马贼,熟知地理。 这一路上前面便是云岩镇,过了云岩镇便是延安府境内的临真县该管,那延安府乃是朝廷重镇,境内各处都屯有重兵。 若是让那和尚进了延安府境内便不好下手了。 「大官人,我等需快些下手才是。 」那年轻男子此刻早已上马,对九哥等一抱拳:「多谢各位好汉相助,还请多辛苦一趟。 」众马贼纷纷上马,呼啸着顺着山路而下。 不多时,便在官道上追上了那个和尚,也是老天作美,此时官道上只有此一人,并无旁人。 那年轻男子纵马从后面赶上,拦住那和尚的去路,手中的朴刀已经出鞘。 那和尚先是一愣,随即稳住了神。 「阿弥陀佛,不知这位施主有何指教?」「不知大师法号可是智明?」「正是贫僧。 」「久闻大师善于风水之术,多荒的荒山,大师都能从中寻出水来。 我家主人久仰大师之名,颇想同大师一聚。 特命在下前来相请。 」「不知施主尊姓大名?」「在下唐云,无名小辈。 说了大师也不认得我。 」唐云态度恭敬,「我家主人渴慕大师久矣,还请大师赏脸,今日得罪之处,日后在下必给大师赔罪。 」「不知贤主人高姓大名?」「介时大师自会知道。 」「贫僧平生只涉猎一些地理风水之术,能观山川水脉,除此之外别无所长。 贤主人既是久闻贫僧之名,想来必不是崇佛,莫非也是为了这山中之水?」此时众马贼都已围上,但这和尚却是面不改色,侃侃而谈。 「正要向大师请教。 」「贫僧三十年走遍天下各处,对于这山中之水,自有心得,凡总一十四条,但凡是山,十之七八便脱不出。 」和尚虽明知道唐云是有意摸他的底,但是却毫不迟疑,畅所欲言。 「其一,凡山中,三面环山之处,乃称簸箕地,在簸箕口之处,必有水源。 其二,两山夹一沟,沟岩有水流。 两山之间夹一沟谷,在河谷下游两岸的岩中多有水源。 其三,两沟相交,泉水滔滔。 两沟交汇之处的山嘴下,多有泉水流露。 其四,山嘴对山嘴,嘴下有好水。 两处山嘴相对、距离相近,两处山嘴之下地势平坦,在锁口之处必有水。 其五,两山夹孤山,常常水不干。 孤山上游之处,必有水。 其六,两沟夹一嘴,其下有泉水。 其七,两山相接头,下有泉水流……其八,湾对湾,水不干。 其九,山扭头,有水流……」和尚口若悬河,一边说一边解释。 众人当真是闻所未闻,唐云心中也是阵阵惊叹。 当今大宋虽是儒家天下,但是僧道两门之中藏龙卧虎,奇人异士极多。 似这和尚,有如此的本事若是想求个功名富贵,简直易如反掌。 朝廷以农为本,农务便离不开水,甚至兵事更以水为命脉,梁太后洪德寨兵败之辱,缺水导致士气低落是一个极重要原因。 他心中一动,这伙绿林马贼的雇主实是西寿保泰军司统领巍名阿埋,此人暗设赏格,收买宋朝境内的绿林马贼,希望劫持这和尚到天都山去。 难道他是看中了这和尚的本事?唐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西夏莫非暗中在准备什麽,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经过上次大败,西夏方面对于行军饮水问题极其重视。 而且大军一动,无论行军、立寨、筑城、作战等等,都需事先保证水源,此乃用兵常识。 西夏奉行的是军国主义,巍名阿埋此举,绝不可能是为了百姓谋福利。 莫非是在天都山一带有什麽牵扯到大军的隐秘之事?西夏国内也有工匠,但是此次宁可舍近求远,跑到宋境之内秘密劫人,一来这和尚名气大,二来是不欲声张,显然是打算瞒着西夏国内的某些人。 自从上次洪德寨大败之后,西夏国内的权力斗争便日趋激烈,梁太后认定梁乙逋泄漏军机,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任何事都是防着梁乙逋,尽量不让他参赞机密,不断设法削夺他的权力,此次保泰军司暗中在境外行事,显然他们在天都山的事情不想让梁乙逋知道,否则难保他不再泄露给宋军。 若在国内招募工匠,是不可能瞒过梁乙逋的,他毕竟还是国相,其党羽毕竟还遍布朝野,他私设的密探组织「一品堂」的密探还遍布西夏国内各处。 巍名阿埋,或者说梁太后究竟想在天都山干什麽?最有可能的就是屯兵,也许在修建秘密营寨?天都山一带方圆千里,具体地点不得而知,可见保密功夫到家。 懂得收买宋朝盗贼,也足见其用心良苦。 只是他们定然想不到,这股绿林好汉之中,竟也有一品堂的人。 马贼盗匪,本就不是什麽纪律严明之辈,多数都是临时凑到一起的团体,成员之间也多是互相「久仰」匪号,连真名实姓都不轻易透露,其中看起来别有用心、形迹可疑者可谓比比皆是。 就像唐云,虽然有人觉得他是西夏那方面的人,但是究竟和他们的雇主是何关系,竟没人询问,反正都是西夏人便是了。 对他们来说,钱才是最重要的。 这大概算是梁太后一派的失策了,至于这个失策是否致命。 现在还看不出来。 但是他们在天都山的谋划,对于他们的对手来说,已经不再是秘密了……************西夏,兴庆府,国相府后花园。 国相府乃是兴庆府城内除了皇宫之外占地最大的建筑,广达百余亩,后花园之内更是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更有碧波荡漾,亭台楼阁,十分奢华壮丽。 此处自梁乙埋时代开始,便是隐秘所在,每有不欲为外人知的阴私事,多在此商议。 自梁乙逋之后,又多造密室机关,更显得神秘莫测。 西夏自凉诈以来,外戚担任国相便是司空见惯。 凉诈时没藏讹庞便为国相,把持朝政,其女没藏氏为皇后,权倾一时。 后来没藏讹庞的媳妇梁氏与凉诈通奸,揭发没藏讹庞谋反,凉诈诛杀没藏氏满门,梁氏被立为新后,梁乙埋成为国相府的新主人,梁家踏着没藏家的尸骨有了现在的地位。 直到现在二代梁氏秉政,国相府一直是西夏真正的权力中心。 而现在,这个权力中心只怕是有些名不副实了。 后花园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尽是府内的家将亲兵,戒备之严便是苍蝇也飞不进来。 自从梁太后活着从战场返回兴庆府之后,国相府内的警戒等级便提高到了最高等级,梁乙逋下了严令,凡是敢怠乎职守者,满门皆杀。 在此严令之下,每个人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触了他的霉头惹来杀身之祸。 西夏国内的权力斗争,此时已经快要摆到台面上了。 自环州大败之后,梁太后虽然逃回国内,但是威信大跌。 地方上不少实力派对她的态度又变得模糊起来,而梁乙逋在军中党羽众多,趁机拉拢这些将领,也颇有些大部酋长对梁乙逋的拉拢表示出了兴趣。 那一段时间梁乙逋趁机将梁氏族中忠于自己的一些人安插进了要害位置,而梁太后只能隐忍。 梁乙逋一派的人得意忘形,自以为大局已定,在朝廷地方上张扬横行,一时国内之人侧目。 但是之后等梁太后慢慢缓过手来之后,梁乙逋的日子就变得难过了。 这位小梁太后虽然没有她姑姑老梁太后那样的军略才能与杀伐果决,但是权谋之术却是一点不差。 不论形势如何恶劣,但就是死抓着兴庆府的兵权不放。 西夏的政治斗争最终都是要靠武力作后盾,所以只要能抓住兵权,再加上手中还掌握着乾顺这个大义名分,她就能笑到最后。 当年她的姑姑就是靠着这一手,才能始终稳如泰山。 掌握兵权之外,她重用梁乙逋的政敌,同时想方设法削夺梁乙逋的权力,朝廷之内亲附梁乙逋的大臣,陆续遭到罢免,同时全力同梁乙逋争夺军中实力派将领和大部落酋长的支持。 这些人要麽等着看梁氏内讧的笑话,要麽便向梁太后效忠,就是那些平日亲附梁氏的势力,现在眼见梁氏分裂,也开始投向梁太后一方,必经梁太后乃是夏主亲母,拥有乾顺这个大义的君主名分。 梁乙埋便是位及人臣的国相,也是臣子的名分。 从前梁乙逋还不是国相的时候,他父亲梁乙埋的权势堪称一手遮天,他那时并不知道他们梁氏的权力来自于李家,来源于掌握着秉常的老梁太后。 只有通过夏主的名义,他们梁氏才能掌握天下大权。 他只是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国相就是权力的象征。 只要成了国相,就理所当然拥有一切权力。 当然以他这种粗鄙之人,从没想过如果国相是权力的象征,那还要国王干什麽?而现在他知道了,一旦他失去这个大义的名分,他的权力枯萎的速度多麽惊人。 什麽国相,没了王权的认可,一文不值。 兴庆府的军权,全在梁太后手里。 叶勃埋死后,他的副将撒辰给提拔为新的翔庆军司都统军兼领兴庆府卫军,此人同样也是梁太后心腹。 整个国都,牢牢控制在梁太后手中。 而地方监军司的势力,只听从来自兴庆府的命令。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拿着环州之败大做文章,竭力和梁太后争夺军中将领的支持。 只要让他们知道梁太后这个妇人不配当统帅,自己还是有希望扳回局面。 而且军中还有一些自己的死党掌握着要职,但是看现在的形势,如果不采取更有力的措施,这些人如果看不到跟随自己的希望何在,这些「死党」迟早也要改头换面投靠新主子。 尤其是现在传出风声,巍名阿埋将取代自己总领右厢六军司,这是图穷匕首见的时刻,自己现在是没有太多时间好浪费了。 此刻他正斜卧在密室的牙床之上,面前一个女子跪坐在他面前。 这女子大概不到三十岁年纪,金发碧眼,看样子是个西域胡女。 然相貌清俊冷艳,仔细看其实是个美女。 但是身穿一袭黑袍,头戴黑纱冠,竟是一身男子的打扮。 而且表情冷峻,眼角眉梢,竟带着难以言喻的煞气,尤其是那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病态的逼人东西。 与那眼神接触,让梁乙逋联想到蛇蝎之类的冷血爬虫的眼神。 「相爷,唐云传讯,智明和尚已经进入天都山。 那巍名阿埋并未怀疑。 」女子的声音,也是颇为沙哑。 「哼哼哼,巍名那老贼仗着那贱妇的势力,只是一心和本相作对。 他却万万没想到,智明本来便是本相之人,当年我于他有救命之恩,智明必不负我。 他们在天都山做的勾当,迟早为本相所知。 」「相爷,此时对方已是步步紧逼,环州之事,只怕迟早为对方所知。 现在他们瞒着相爷在天都山做甚勾当,针对的是谁,不言而喻……既然对方已经起了歹心,只怕还有后着,相爷须早作打算。 」「我自知之。 」梁乙逋沉吟一会儿,「你观唐云此人可用不可用?」「唐云此人虽然贪财好色,然胆略过人,智勇超群,实为人中豪杰。 东朝有此人而不能用,实为东朝之失。 此人相爷若想用……必笼络之。 若不想用,必杀之。 」梁乙逋再次沉吟,唐云加入他一品堂之内已有近两年时间,此人原是东朝小武官,因私自回易事泄,逃出军队,被东朝通缉,走投无路,才为西夏效命。 这两年间,屡建功勋,而且其才能有目共睹,现在已经成为一品堂内最出色最得力的密探。 「然其是汉人……」梁乙逋一贯秉承汉人只能利用不能重用。 他的一品堂下的探子不少就是汉人,也有收买的宋朝的边民熟户,但是始终对汉人有一层心防。 虽然他忘记了他们梁家实际上从血统而论,也是汉人。 「相爷……当年张元、李昊亦是汉人,然景宗皇帝托之以心腹,终成大夏霸业。 李清亦是汉人……然其为我大夏之臣,先帝宠信有加。 现如今我大夏朝中重臣,十之三四都是汉人。 相爷若是恩信待之,谁说唐云不能为相爷之李清。 」梁乙逋心中一动,李清当年与他们梁家的恩怨,他是非常清楚。 当年李清是死心塌地为秉常尽忠的,自始至终不离不弃,确实有国士之风。 平心而论,李清若是当年肯为他们梁家效力,以他的才能相助,现在梁家说不定真的有机会篡位自立。 而现在自己阵营正处在人心离散的阶段,想起当年秉常的处境,也是暗生悲凉之意。 心中格外期望能有一个李清那样的部下始终为自己尽忠。 「可惜没能把这贱妇留在环州,方有今日之祸。 」梁乙逋恨恨的骂道。 「如今东朝之援已绝,难道真要兵行险着?」环州之战时,梁乙逋确实与东朝有暗中的交易。 当时宋朝当权的旧党内部党争不断,互相倾轧,根本没人来关心真正的国事。 而且这些君子们最崇拜的就是无为之治的境界,最反对「开边生事」,认为治理国家的要诀,就是多劝农桑,少收两税,安安静静,得过且过,最好永远这麽一成不变的走下去。 凡是想为国家做点实事的,在他们口中便是「言利小人」,对于收复失地,变法改革,振兴国势完全持恶厌态度,认为这完全就是「生事之举」。 对于西夏不停的侵攻,他们也认为不是什麽大事,反正边境那都是「无用之地」,丢了也不打紧,反正西夏又不是要吞并大宋,他们抢够了自会回去。 边将只需将外敌阻于国门之外便可,出兵还击便是挑起边衅,万万使不得。 而梁乙逋抓住了这个心理。 只要宋朝能将梁太后留在环州,同时重开岁赐。 那麽梁乙逋将会和宋朝停战,同时西夏将会向宋朝再次称臣纳贡。 这正是宋朝那些旧党君子们所需要的。 虽然梁乙逋并不知道宋朝那边到底是谁,但是可以肯定旧党当权诸公之中有人被自己的条件所打动,在暗中施加着影响。 一品堂也不知道对方身份,对方显然也很小心谨慎,毕竟这是私通敌国的罪名。 每次出面的都是个游方道士张怀素。 不过梁乙逋并不在乎这些,他只要知道自己计谋得逞就行。 反正这是西夏用了一百年的老招数。 一边称臣享受着岁币,另一边照打不误。 反正那些旧党的士大夫们掩耳盗铃逃避现实的本事炉火纯青,只要他们当权,西夏就永远可以为所欲为。 自己若是能借助宋朝的力量铲除梁太后,之后就算签订了和约,要不要遵守那也是看梁乙逋的心情而定。 但是现在,东朝眼看着是新党卷土重来,旧党眼看就要被清算,与自己有默契的那位人士大概也自顾不暇,虽然还能搞些小动作,但是可以想见再想利用东朝的政策是不可能的了。 若放在以前倒也没啥,只是现在对自己的处境却是雪上加霜。 去年秋天,东朝高太后病逝,十八岁的元佑天子赵煦自此亲政,对高太后和元佑诸臣的怨恨愤怒,终于有机会宣泄出来。 而以章敦、李清臣、邓润浦为首的熙丰新党重返权力中心,先前的元佑旧党们如何迫害打击新党,现在几乎是十倍百倍的被奉还回来。 宋朝的朝政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要发生巨变。 当年神宗在位时,锐意进取,任用王安石,熙宁变法几乎将台谏驱逐一空。 旧党大臣们纷纷外任,朝中尽是新党天下。 但是凭心而论,熙丰年间的党争虽然残酷,但是双方基本上还都是出于公心,出发点都是为了国家的前途,只是在争论谁的政策对国家更有利。 但是等到神宗一死,高太后垂帘,行元佑更化,召回旧党,结果是一场比熙宁初年的大罢黜更加残酷无情的政潮,此时的党争已经彻底沦为了乌烟瘴气的私人恩怨和意气之争,已经无人再关心国家如何。 司马光经过在洛阳十几年对政治一言不发的压抑经历之后,心灵已经彻底变态扭曲。 一朝得志,便是抱着党同伐异秋后算账的心态对新党展开了残酷报复,打出「以母改子」这种大逆不道的旗号将新法不论青红皂白全部废止,彻底否定神宗皇帝在位时的一切成绩,同时大批召回旧党战友。 枢密使章敦就免疫法罢废与司马光展开据理力争,而司马光只会故作文儒高雅,治国实无一策,吵架吵不过章敦,说话还经常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他上的奏章一会批评免役法使「上户年年出钱」,「陪费甚多」。 一会又说「而上户优便」;一会说免役法害民无端,「民情不便」。 一会又说老百姓对免役法已经习惯了,「人情习熟」。 颠三倒四,自相矛盾,缠夹不清,让人看了晕头转向,不明所以。 被章敦揪住痛加抨击,经常给搞得下不了台。 而同为旧党巨头的苏轼、范纯仁、吕公着等人都认为免疫法并非一无是处,不能轻易罢废,司马光顽固不化,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结果得了个「司马牛」的光荣绰号。 他自欺欺人的把差役法的优点列举了一大堆,说什幺「自古农民所有,不过谷帛与力」。 老百姓有几袋粮食,有把子力气,司马光便说成是「取诸其身而无穷尽」,总之草民百姓服役天经地义,生下来就是要给官府无偿干活的。 最后提出,「为今之计」,「应天下免役钱一切并罢」,命令县级官员「限五日内」罢尽免役,强行将免疫法罢废。 可笑的是,司马光废除免役法后不久,知道自己做下弥天蠢事了,但又不肯认错,只好再下命令。 要求各地在恢复差役法的同时,仍要保留一些免役法项目,好收取免役钱。 这就不是君子所为了,王安石收免役钱是为了花钱请人服役,司马光已经恢复了差役法,却仍要收钱,就纯是为了收钱而收钱了,而且所收钱数,比免役法更甚。 为此,司马光受到了章惇的无情驳斥:现在收取助役钱,比之熙宁年间,「尤为刻剥」。 屡次被章敦驳得体无完肤之后,司马光终于恼羞成怒,讲道理讲不过,便指示台谏群起弹劾章敦,刘挚、王觌、朱光庭、王岩叟、孙升交章击之,高太后根本不管道理如何,只知支持自己的偶像司马光,终于硬将章敦贬出汴京。 结果此例一开,旧党群势汹汹,抛开君子面纱,拿出流氓嘴脸,对新党展开全面猛扑,大搞人身攻击,指斥新党诸臣为奸臣,蔡确,韩缜等人皆被赶出朝廷。 就此,旧党君子们用最流氓的方式掌握了大宋的政权。 此时的司马光心中已经没有国家公义,只有私怨。 后来他甚至疯狂到想把神宗朝十几年来无数将士血战收复的所有国土,包括整个熙河路,兰州、会州、绥州等数千里江山全部再割让给西夏,将双方国境线恢复到仁宗朝时期的情形,幸好旧党其余人等精神还算正常,怕背上万世骂名,没敢附和他这卖国之策。 之后,司马光终于眼看着他的政敌们一个个被流放到外地,胸中怨气终于抒发出来。 在狠狠的折腾了朝政一番之后,他也没提出任何治国之策,就心满意足的死了。 仿佛他回朝的这短短一年多时间,就是为了来向新党报仇的,至于国家是否禁得起这样的折腾,并不在这位以「社稷臣」自居的「君子楷模」考虑范围之内。 这位编了资治通鉴的大历史学家,曾经自嘲天下将此书从头至尾看过一遍的不会超过三个人,不知他看到唐代牛李党争,再对比自己的行为,会作何感想。 之后元佑年间,朝廷尽是旧党天下,行事已经极端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进一人,则曰此熙丰之所退也;退一人,则曰此熙丰之所进也;行一法,则曰此熙丰之所革也;革一法,则曰此熙丰之所兴也。 哪怕新党说狗屎是臭的,他们也非说是香的。 有了司马光这个恶例之后,旧党对新党的迫害打击堪称是无所不用其极,新党已经被全体赶出朝廷,仍不罢休,坚持要斩草除根。 于是又炮制了堪称是宋朝历史上最臭名昭着的文字狱:车盖亭诗案。 此案堪称是宋朝建国以来波及范围最广、打击力度最大、手段最卑鄙恶劣的一次政治迫害,是旧党对新党一次斩草除根式的政治总清算。 其罗织罪名、扑风捉影、诛连无辜堪称史无前例,新党有份量的人物几乎被一网打尽,蔡确因此最后死在岭南贬所,朝野震动。 平心而论,蔡确生前惯于玩弄权谋打击异己,此次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算报应不爽。 但是他毕竟是做过宰相的人,便是贬出朝廷,依照惯例也是择一大郡牧守,算是寄养天年,最差也不失为富家翁,如王安石罢相便是判江宁府,总要不失朝廷体面,此乃宋朝祖宗之法,实为优容士大夫之意。 盖因士大夫之间再如何争斗,那也是「君子之争」,胜利者对失败者不会赶尽杀绝。 而蔡确一朝罢相,竟给贬死岭南,死因更是不明不白,实是大宋朝开国以来头一次。 新党诸人看到蔡确下场,未免都有兔死狐悲之感,对于旧党的怨恨,也已经变质。 因为这不再是政见之争,而是名副其实的你死我活,若是旧党继续得志,谁也不知道新党剩余诸人将来会不会有一天步上蔡确后尘。 而旧党整死蔡确之后还不罢休,大肆兴起株连之风,开列名单,一是所谓蔡确亲党,有章惇、蒲宗孟等四十七人,二是所谓王安石亲党,有吕惠卿、蔡确等三十人。 不但将这些人一贬再贬,更将此榜文张贴全国各处,命名为奸臣榜,专门安排人每日对百姓传唱,整整宣传了八年,彻底将榜上有名者从名声上搞臭,手段之卑劣,实是让人无话可说。 在彻底搞定了新党之后,旧党似乎党争上瘾,于是内部分裂成蜀、洛、朔三党继续互相嘶咬,把对付新党的手段拿过来对付昔日的战友,朝堂上遍地狗毛。 似乎除此之外,国家就没有别的屁事了。 在这一场混战中,旧党诸蠢材们一边互相攻击,一边又担心被别人攻击;一边引经据典的骂的过瘾,一边又经常被吓的提不住裤子。 没有谁想过这样下去会把国家折腾成什幺样子。 在这一期间,国家政事废退,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经济政策混乱,反复不定,治国无术;军事上采用投降主义,大量放弃国土用以结欢敌国,宋朝就在这无谓的内耗当中,一点一点将元气消耗殆尽。 纵观元佑更化前后九年时间,旧党群臣们虽然以「君子」自居,但是他们干的事基本上除了不停的玩阴招互相倾轧陷害之外,几乎没干过什麽正事。 这些君子们天天说的话虽然无穷多,但几乎没有谁能够「超出于纷纭争论之外」者。 同志们唾沫狂喷,「皆与王安石已死之灰争是非」。 内政方面,大家讲废话有瘾,做实事无能,「寥寥焉无一实政之见于设施」。 而对于外敌,则更是「不闻择一将以捍其侵陵」:「不闻建一谋以杜其欺侮」。 只知大力排挤打击新党,而夜以继日,如追亡子。 以如此卑劣的手段打击政敌,以如此低能的方式折腾国家,上至皇帝赵煦,下至新党诸人都只能把怨气埋藏在心中,待到现在新党东山再起,其积攒了八年的怨气此时得以宣泄,旧党的下场几乎是命中注定。 二月,苏辙、吕大防、范纯仁罢相,赵煦任用新党,开始对元佑党人秋后算账。 三月,御史张商英弹劾司马光、文彦博误国,旗帜鲜明地将高太后比为吕后与武则天。 曾布上表将元佑九年改为绍圣元年,大宋朝开始「绍圣绍述」。 四月,章敦入朝拜相,直接就声称「司马光奸邪,所当急办!」将旧党整治新党的手段照搬一遍,全面恢复熙丰新法。 林希上表公开指斥高太后「老奸擅国」。 这个被旧党捧为「女中尧舜」并一手操控车盖亭诗案的老妇死后不到一年就又得了个「奸后」的荣誉称号。 五月,章敦开列了元祐年间对西夏割地求和的大臣。 共计有司马光、文彦博、赵禼、范纯仁等十一人,分别安上「挟奸妄上」等罪名。 六月贬死蔡确的事被重新提起,吕大防与刘挚被视为罪魁祸首,再次贬官。 司马光和吕公着被追夺赠官和谥号,连赵煦当年亲笔为他俩题写的碑额和奉敕撰写的碑文也被追毁。 章惇与蔡卞等三省官员还要求将他俩「掘墓劈棺」,有人认为发墓不是圣德之事,赵煦也以为无益公家,这才罢手。 旧党的蠢货们现在已经是末日来临了,任谁都知道,有了蔡确的先例,他们的下场大概就是手拉手一起去岭南了。 这些情况,梁乙逋知道的非常清楚,现在换了对西夏极端敌视的新党上台,是不会和他有任何协议的。 旧党希望和平,但是新党希望的却是收复河西故地。 自己现在和梁太后争权,实在是需要外援支持,当年李清不是也给秉常献策借宋朝之力对付梁家。 但是从新党掌握的宋朝方面,自己是不可能借到任何力量的。 幸好自己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梁太后一派虽然步步紧逼,但是自己到底是久掌兵权,军中的党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清楚的完的。 这些人知道若是梁太后一派得势自己就将一无所有,所以只能铁了心跟自己走。 而且自己现在还有一博之力,只要能像当初幽禁秉常一样再策划一次政变,自己就有翻盘的机会。 目前这件要紧事,实是牵扯到后面的大事,需要智勇兼备的得力人去办,而唐云无疑是个极合适的人选。 他的胆识才能,早已经证明过了。 「相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早下决断。 」梁乙逋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对女子说:「既如此,便用之。 」实际上他也确实是无人可用,普通的探子很难交托如此关系重大的任务。 两个月前,一品堂十余名密探被麟延路经略范纯粹抓获,竟被范纯粹公开送回西夏境内,大加嘲讽。 现在梁太后一派又死死盯着自己的行动,极尽可能剪除自己的羽翼,一品堂更是对方重点关照对象。 密探们只要身份曝光,很快就会不明不白的死去。 真正有本事的能人,还是太少了,唐云算是一个。 目前情况下,只有相信自己的判断。 好在此人贪财好色,只要有这两样弱点,自己自信便能控制得住他。 「遵命!」胡女俯首领命,躬身退出。 临走时梁乙逋又说道:「召药宁来。 」待到胡女退出不多时一个窈窕身影仿佛幽灵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密室之中,梁乙逋抬手示意,那艳妇便飘身而至他的怀中。 此女美艳动人,身段成熟妖娆,一举一动好似受过严格的宫廷礼仪训练,但是偏又流露出野性的风骚妩媚,但是一双杏眼却是冷酷异常,好像天下没有什麽事能让她动心。 这个充满魅力的艳女,就是他梁乙逋最宠爱的歌伎,同时也是他府中最优秀的刺客。 当年诛杀李清满门之时,此女还是个小孩子,在李清府中充当仆役。 被梁乙逋看中,当作奴隶带到梁府之中,之后发觉此女天赋异秉,便暗中培养,现在一身奇门异术,擅长易容变身,真个是扮什麽像什麽,而且身怀绝艺。 曾受他之命在两年前潜入西夏大军之中试图在乱军中对梁太后行刺,只因御营防御严密,未得机会下手。 后暗中暗算了梁太后心腹老将叶勃埋一毒箭,战后半年叶勃埋便病死。 一品堂虽然是梁乙逋的属下,但是以梁乙逋的多疑。 暗中留一手是必然之事。 这个药宁,也曾奉他之命暗中监视一品堂。 「相爷有何吩咐?」「御围内六班直之宿卫轮调时间,可摸清了?」「幸不辱命。 」女子自袖中抽出一条白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梁乙逋拿过来仔细看了看,不由得暗自欢喜。 再看药宁,却见她居然放肆的直视着他的目光,眼神虽然依旧冰冷,但是却能感受到其中的一丝挑逗。 这就是梁乙逋最宠爱她的地方,这个女人别看年轻,实非一般歌伎可比。 她不但身怀奇技,更善于把握男人的心理,能够激起男人对她的欲望。 梁氏两代相国,可说在西夏国内权势富贵无以伦比。 府中绝色美女不下数十,以梁乙逋的地位,想要谁只需点点手便行。 所有的女人也都对他百依百顺,不敢有丝毫违逆。 但是偏她对梁乙逋不假辞色,这却偏偏显示出她的与众不同,更能激起梁乙逋对她的兴趣。 以梁乙逋这种人,得不到的便更要去得到,得到的反而会不加珍惜。 所以她才故意时不时对梁乙逋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冷漠。 再加上她还有刺客的身份,更加令她和其他歌伎区别开来,令人有一种别样的刺激。 仿佛能征服这样危险而罕见的奇女子,实在是一种证明男人能力的事。 梁乙逋对着她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欲火升腾,一手搂过女子的柳腰,将身一扑,便将女子压在身下锦榻之上。 同时手不知在哪里一按,房门便自动关闭。 「啊……相爷……」药宁冰冷的眼神转化为妩媚的情火,轻纱珠翠长裙被梁乙逋的大手粗鲁推至大腿根,白皙修长的玉腿自长裙中伸出顺势勾住了梁乙逋的腰。 梁乙逋一手撑床,一手兜住那粉嫩的大腿来回抚摸,女人最隐秘羞人的区域受到刺激,不时地发出充满诱惑的轻哼呻吟。 梁乙逋嘿嘿淫笑,只是将女人的衣襟揭开,露出里面紫色小衣,然后将脸埋了进去,贪婪的在里面乱拱。 女人将双手只是抱着梁乙逋的头,同时不停扭动身体来刺激男人的性欲,同时双腿夹紧,将男人的手夹进了自己的两腿之间。 「呼……呼……小淫妇……」梁乙逋只觉欲火中烧,同时感觉到女人的两腿之间潮湿粘热,立时阳具翘的铁硬。 他跪起来,只见档下衣袍被撑起一个小帐篷,女人立时会意,帮他解开,但见两条赤裸肉腿之间,硬挺阳具颤巍巍的耸立。 女人爬起来,探过身子张口便将那肉棒槌含在口中,面带娇媚的表情,吞吐不止。 能让这样的奇女子为自己胯下臣服,梁乙逋不由得一阵得意,心中涌起强烈的成就感。 女人的技巧奇佳,吞吐之下只让梁乙逋爽得欲仙欲死,屁股不由自主的扭动。 「啊……啊……」梁乙逋爽得叫出声来,一把将女人推倒,然后也顾不及脱她的衣服,只是撑开她的修长双腿,将身子压了上去,只一耸,坚挺的肉棒撑开粘热湿滑的肉穴,加上身体的重量,一下便全根压进了女人的体内。 女人的声音发颤的悲鸣,好像长叹。 然而梁乙逋却容不得她再有动作,只是将身子死死的压住女人的胴体,这种体位让他有种暴力征服的快感,然后开始拼命的耸动身体。 同时将头埋在女人的脖颈之内,鼻子里发出粗重的喘息之声。 床榻也在晃动,随着男女绞缠的动作,吱哑作响。 肉棒在粘液和嫩肉之间搅动抽顶。 好像砸夯打桩一样深深的捣进肉穴的尽头,女人被梁乙逋狂热的动作弄得娇喘连连,下体之内好像着了火一样,充满了火热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快感,肉与肉的撞击绞缠刺激着全身上下所有快感的神经,大量的淫蜜骚水自肉与肉的缝隙中分泌而出,男人的喘息声好像发情的公牛,搂着女人压着她,利用自己的体重惯性拼命的往她体内猛冲猛撞,每一下都能直达花心。 女人每被他捣一下就会哆嗦一下,眼神迷离朦胧,虽然被男人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但是一阵阵的痉挛却自体内产生。 梁乙逋只觉女人阴户之中阵阵夹紧,同时自己也是到了高潮的边缘,快感一波波的刺激的自己的理智,只是让他觉得此刻什麽都不愿意去想,只是想专心达到高潮。 终于又猛耸了几十下之后,梁乙逋身子一紧,死死压住女人不动了,将屁股死死抵住女人的两腿之间最里面,只是腰在不停的颤动,口中发出舒爽的有节奏的喘息,滚热阳精一泄如注。 而女人此时也变得十分亢奋,呻吟的声音陡然变粗,断断续续,双手死死抱住男人的后背,双腿拼命别住男人的腿,双腿死命夹紧男人的腰。 显然也在使劲,身子连续颤了几下之后,才放松下来。 这一场肉搏交欢,只是一炷香的时间。 但是这已经是梁乙逋持续最长的纪录了,他虽然贪权好色,然而本钱并不十分雄厚,每每与自己的侍妾交合,很快便结束。 唯独与药宁欢好之时,总能让他找回做男人的尊严。 待两人整理好衣服,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肉欲的腥骚味。 「我有一事,还需你去办……」************兴庆府,西坊集市。 一座院落内,唐云脱光了上身的衣服,露出健美精赤的肌肉和满身的疤痕,正用铡刀铡大堆草料。 这里是一座商贾的宅院,一品堂并非西夏正式的官府组织,其性质乃是国相梁乙埋父子的私兵,所以一品堂尽管其经常参与军国机密,但是其大小头目都不是正式的官吏,每个人都有掩护的身份。 唐云的身份就是个养马贩马的商人,他的外表还是汉人的打扮。 元昊时期的秃发令经过几十年到现在早就废弛下来了。 甚至连不少党项贵人都反感恶心的党项发型,大街上汉人打扮的人多的是,连官府都认为没必要多此一举去管这闲事。 弄完了草料,给马厩里的十几匹马添上,已是天色近晚,转身回了屋中,弄些吃食填了肚子,便盘腿在榻上一坐,开始打坐吐纳。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听得门外有些动静,唐云睁眼,仔细听了听。 又下地开门,外面天色已晚,院中并无人影。 他便关门回头刚至榻前,突然心中一动,身后便传来轻轻一叹。 唐云面色如常,便不再动。 而两只玉手便从身后游蛇般穿了过来,直接抚摸游走在唐云健美结实的胸肌上。 唐云的脖子后面,贴上来一张小嘴,动情地喘息声传入耳中。 唐云不回头看便知是谁,身后女人一张楦口呼出充满情欲的热气。 撩拨着他。 他的手也向后撩去,女人胴体动人的曲线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女人的喘息声更急促了,就像发情的母兽,肥厚的红唇已经吻上了唐云的脖子,舌头撩拨着他的耳垂。 桌子上的油灯依旧亮着,光影之中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随着火苗的跳动而扭曲。 女人的身子转了过来,与唐云面对着面,美丽的金发垂下,嘴唇含着唐云的嘴唇贪婪的吸允着,舌头好像灵蛇一般钻进唐云的口中,与唾液舌肉绞缠。 脸上的表情淫媚饥渴,只是尽量搂紧男人的身子,不停的扭动喘息,以刺激男人的情欲。 大概谁都不会想到,平日里一幅冷峻僵尸脸的冷艳胡女,竟然会有如此淫荡妩媚的表情。 那看谁谁心里发毛的病态眼神,此时却充满了放荡的淫欲之火。 唐云的大手已经伸到了她的长袍之内,女人用力将唐云下压,唐云顺从的蹲下,只是将她长袍掀起,露出光滑的大腿,然后将脸埋进女人的两腿之间。 那里充满了火热的情骚味,以及粘湿的体液。 女人的双腿夹紧了男人的头,将唐云的脸完全埋紧自己最隐私的阴户之内,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不停揉搓着自己的乳房。 随着唐云嘴上的动作,她的身体一阵阵的颤抖,肌肉不时绷紧松驰,喘息呻吟之声越来越粗。 直到大腿都不受控制的抖起来之后,女人几乎是仰面倒在了床榻上,接着唐云雄伟的身躯完全显露,此时他已经是赤条条一丝不挂,精赤的肌肉健美强壮,胯下的雄伟男根高高耸立。 好像一杆威风凛凛的长矛,前面硕大的龟头呈紫红色,散发着阵阵雄性特有的性骚味。 女人媚眼如丝的看着唐云,两人从开始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不停的淫乱欢好。 而唐云将她的双腿分开,然后将身子压上来的时候,女人的心中一阵激动,双腿不由自主地夹住了男人的蜂腰,然后就觉得一个火热的硬肉撑开她的下阴,带着火热的性欲,完全填满了她的体内。 「嗯……呼……」唐云压在女人身上,好像老牛犁地一样使着蛮力往前拱,拱到最里头之后,便觉得女人内阴夹的很紧,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他很爽。 尽管和这女人早已经勾搭上了,但是她那成年练武练就出来的体格让她可以承受男人的力量和体重,每次交欢行淫都让唐云觉得非常尽兴。 不管自己如何用力如何粗暴,这女人都能承受,而且还乐此不疲。 女人的双腿夹着唐云的屁股,只是将身体随着男人的节奏不停挺动,以淫乱的姿态迎合男人的侵犯,粗壮的肉根完全埋进女人的肉穴之内,阴囊甩动拍击着肉唇,使两片肥唇边的越发充血肥大。 肉根被阴肉夹紧,律动中搅动着大量淫液粘汁,被肉与肉摩擦着挤了出来,顺着阴唇渗出,使得已经翻开嫩肉的阴户变得湿乎乎的涂满粘液。 唐云知道这女人的胃口很大,等闲男人满足不了她。 既然主动勾引自己,便是自己的造化。 毕竟这是一品堂的首领,自己目前的顶头上司。 自己既然下定了决心,就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利用每一个可以利用的助力。 话说回来,没人能想到一品堂的首领竟是个麻魁胡女,梁太后把一品堂视为眼中钉,早就想将其首脑除之而后快,但是始终不知道其首脑的真实身份,更想不到竟然不是男人。 而且这女人从来没对其他男人假以辞色,却对自己情有独钟,也让他内心对自己有些小小的骄傲。 能够让这样的女人在自己胯下称臣,也是一种成就。 唐云甩胯猛拱了百多下之后,见这女人身子扭动,便知端倪。 于是身子一翻躺在一边,只是一杆湿淋淋的肉杵朝天而立。 而那女人则翻身骑上,屁股一沉,全根吞没。 唐云仰面躺着,知道这女人平时淫乐最喜欢骑着男人,似乎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他只是双手扶着女人的腿,只是向上挺胯,而女人则双手捧着自己的浑圆乳房揉搓不已,屁股只顾往下猛坐,将整根肉棒完全吞没自己体内,一点也不放松,阴肉不停的夹紧蠕动,将入侵物缠的死紧。 同时亢奋的呻吟喘息,身上则大汗淋漓,不时有汗珠随着她激烈的动作甩落下来,和唐云身上的汗水融合在一起。 肉体之间剧烈的厮缠喘息,汗水,气息,油灯依然明亮,但是屋内的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情欲闷热,似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女人的黑袍此刻已经半敞至臂,上身大半已露,然而衣袍却堆在腰间,两条雪白大腿分跨左右不能掩饰。 再加上面部如痴如醉的娇媚春情,放荡中却含妩媚,实是别有一番韵味。 唐云双手此刻抓着她的胸前双乳,手指逗弄乳头。 女人被他撩拨得阵阵颤抖,屁股更是夹紧的扭动,让肉棒在体内拼命的搅动研磨,刺激着自己阴内的妙处。 唐云自认久历花丛,但是碰上这样一个贪食母兽,也是渐渐忍耐不住,只是咬牙闭眼,拼命苦忍。 而那女人折腾了一炷香的时间,身上大汗淋漓,却不愧是练武的高手,耐力极好,此时也不见累,只是内里一阵阵的紧缩。 要来了吗……唐云也不忍了,双手一合掐住她的腰,拼命猛顶,女人的身子突然僵硬了,接着声调好像男人一样大声呻吟起来,俯下身子用力抱紧了男人的头和肩膀,一声接一声的好像牛喘一样哭泣,全身绷足了力量,内里花芯一股股的骚水冒了出来,猛烈的高潮顿时淹没了她的神经。 而唐云此刻也是登上了极乐之巅,大股大股的精液喷涌而出,与女人的骚水搅和在一起,水乳交融的粘液顺着肉与肉的接缝处流出,沾满床榻上的皮毛……良久,云收雨歇,唐云躺在床上,看着女人整理好身上的衣物。 这女人当真怪异,交欢之时真是纵情恣意到忘形的地步,之后却又恢复到原来的冰冷模样,好像刚才和自己在床上打滚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不知麻魁此来,有何吩咐?」「你造化到了,相爷赏你上次的差遣。 」女人说着取出一块拳头大的玛瑙饼,晶莹光润,扔给唐云。 唐云接了,一看便知是宝贝,玛瑙之物,河西戈壁之上多产,但是色泽多以红白蓝灰为主,这块玛瑙色丝之中竟有大片碧色,果真是重金难求的稀有宝石。 「国相莫非又有差遣?」「若非我在国相面前苦心保举你,这等机会岂轮得到你?只要这次差遣办得好,日后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国相还嫌我唐云是汉人?」「莫非你有何怨言?」「岂敢?不知国相这次差遣何事?」「三天之后,你便要到辽国去走一趟。 」************寿隆五年七月十八,辽国,上京道。 举目四顾,苍茫的莽原一望无际。 天色阴沉,远处的群山隐约呈现。 阵阵朔风吹过,带来秋天的肃杀。 虽然此时草场不绿,满目皆金黄,但是这等生机勃勃的广袤草原,在中原根本不曾见过。 而在西夏,更多的则是同样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毫无生气。 唐云骑在一头骆驼上,身边是一众商贾马队。 商人是不分国籍和种族的,即使游牧民族也有商人,西夏国内也有到辽国做生意的商贾,只不过这些商贾都是骑马带刀,弯弓带箭,有的甚至还穿着铠甲。 在塞外做生意的马队,大多数都和马贼打过交道。 有的根本就是兼职做马贼。 不带武器去闯大草原便是找死,更别说西夏人偷偷跑到辽国境内,上京道更不是什麽太平去处。 西夏和辽国的关系并不那麽完美。 当年宋朝用富弼之策,以庆历增币为代价,引得辽夏相攻,成就了李元昊河曲之战的威名。 之后直到凉诈时代,辽夏一直在河套和上京道边境一带激战不已,而达成和平是最近二十年的事。 虽然官兵大规模的战斗没有,但是不代表双方没有小动作。 黑水燕镇军司的辖区内活跃的马贼盗匪之中相当一部分都是有辽国背景,甚至有的马贼根本就是辽军假扮前来,一遭夏军追杀便跑回境内。 而上京道内活跃的马贼也有西夏人暗中支持的,甚至还有些喜欢闹事的阻卜部落在暗中接受西夏的兵甲援助。 而此时唐云所在的这个商队,便是所谓的「马贼商队」。 边境过的无惊无险,而且入境不多久,便有大队骑手前来相会,大摇大摆,毫无顾忌。 而辽国的边防部队却没连影子都不见,仿佛边界不存在了,任人随便来往。 其实这也怪不得辽军,现在的上京道,全境已经卷入了动乱之中。 由磨古斯引发的叛乱大风暴,已经席卷了上京道全土。 世人皆知,辽国虽大,其实其精华皆在南京道、西京道、中京道这三道,契丹、渤海、汉、奚等族聚居于此,而庞大的东京道和上京道所辖的部落多以鞠縻为主,其中粘八葛、阻卜、女直等都是素来桀骜不驯之辈,势力雄大,似阻卜、粘八葛等都有控弦之士数十万,自辽国建立以来便时时叛乱,辽国对此也无可奈何。 而现任辽主耶律洪基昏暴无道,荒废朝政,任用奸小,每日只知田猎饮宴,不关心民间疾苦,辽国在他的治下国势堪称每况愈下,无复当年之强盛,此消彼长之下,塞北各族有野心之辈又开始蠢蠢欲动,这几年来草原上就已经开始流传着契丹的霸权即将结束的传言。 今年二月,大变陡生,阻卜磨古斯首先挑起叛旗,发兵掠招镇诸州。 而辽国在上京道设有西北路招讨司专门监视整个上京道不听话的蛮夷部落,主帅耶律阿鲁扫古、都监萧张九皆是契丹名将,闻知变起,大举征调二室韦、拽剌、北王府、特满群牧、宫分等军前往讨伐,结果竟被叛军打的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塞北震动。 草原的民族讲究的是弱肉强食。 契丹的霸权便建立在契丹人的武力优势之上,现在契丹大败,塞外各族便将之视为契丹霸权即将结束的征兆,而草原将迎来新强者的时代,于是阻卜、黄鞑旦、白鞑旦等雄豪部族全都不再奉辽国号令,秣马厉兵,等待机会。 契丹号令已经不出乌山。 而辽主耶律洪基根本没当一回事,依旧四处巡游田猎。 倒塌岭节度使司传来的告急奏章,称紧邻的阻卜乌古札、达里底、拨思母、长辖底等大部落已经开始集结兵马屯粮备战,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他却根本没兴趣看。 只是下令以辽兴军节度使荣哥为南院大王,知左夷离毕事耶律吐朵为左夷离毕,耶律达不也为新任西北路招讨使,剿捕上京道的蛮夷。 此时的上京道,已经是处于无政府状态之中。 当然这对于当地的民族来说并没有多少不同,即使不造反,这些部族平时也是在互相兼并厮杀,几百年从来都是这样,官府也从没管过,现在只不过敌对目标有多了一个契丹而已,对于这些战争已经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的游牧民族来说,即使是谁当权,他们都要交纳供物子女,完全没区别。 所以唐云等人一路之上路过几个部落,却丝毫感觉不到战争的紧张感,放牧打水做饭,这些人该干什麽便干什麽,好像还活的颇为悠闲淡定。 看着这些牧民,真的感觉不到他们所处的这片草原正处在战乱之中,也许对他们来说,战争和和平真的没什麽区别吧。 很快,前面一片小树林出现在视野之中,在长途跋涉了十几天之后,唐云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了。 他身边的这些马贼虽然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是能察觉到唐云是身份特别的人物,而且出手大方,他们在西夏国内的后台特别叮嘱过必须保此人无事,现在终于抵达目的地,他们也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里是阻卜部落的腹地,这草原中的一片小树林,没有熟悉道路的人帮助是根本找不到的,能够找到这里的,除了当地的牧民,只有马贼。 骑队慢慢的向小树林靠近,不多时里面也出来人了,好大一群,数量竟能有数百人之多,驼马车辆极多,看样子竟也是商队,而里面不少人的打扮,竟然是南朝汉人的装束。 汉人的商贾,做生意竟能做到这里来!唐云真是吃了一惊。 而且还有不少披甲的塞外骑手也混在队伍里,一看就是马贼,在充当商队的护卫。 显然这个商队也非等闲之辈,能动用马贼作护卫,只能说明这个南朝商队之中也有神通广大的人。 辽国境内的马贼团伙,凡是大一点的都和南朝有联系,马贼虽然抢掠,但是赃物也需要有人帮助销赃,而南朝商人通常都是首选的合作对象。 南朝河东路、河北路有不少大豪商都暗中做着北边的生意,私盐马匹北珠等等,双方狼狈为奸的不在少数。 但是南朝商人竟主动深入辽国境内这麽远,而且马贼主动充当护卫,这实是闻所未闻。 「走,过去看看。 」唐云策马过去,但是身后的马贼们却没有动,他们的任务不包括这个,现在是唐云个人表演的时间。 他们看着唐云慢慢走向人群,也看到了有人张弓搭箭,但是那些南朝商人阻止了射手。 然后唐云便混入了人群,不知道到底在作些什麽勾当。 之后,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唐云完好无损的从里面出来了。 等回到骑队之后,他一付如释重负的表情,说道:「有劳各位。 」马贼们不知道他们这些天的行程却只为了这一小会儿的时间究竟是为了什麽,但是他们也知道自己没必要知道这些事。 接下来只是将商队的皮货财物与对方交易了一番,各自满载而归。 难道跑这麽远便是为了来经商的?有人心里犯嘀咕,但是没人问出声,所有人只是默默的踏上了回国之路。 回程比来时快了许多,不到十天,便抵达了边境。 说实在话这一趟无惊无险,只是路上风餐露宿比较艰苦些,事先设想的乱兵并未碰到。 马贼们就此告别,唐云随同一些商旅则进入了西夏境内,为了隐秘行事,特地从黑水燕镇军司那种沙漠包围的地区入境。 黑水燕镇军司属于西夏右厢军,即所谓的「河外兵」。 与财雄势大、人多城多、骁勇善战的左厢军相比,西夏右厢军显得寒酸许多,燕镇军总共只有两城,其中军司驻地在大漠边缘的两个大湖之间,另一座小城堡则在大漠深处,地广人稀,环境恶劣之极。 进得城内,城内依旧是死气沉沉的,土城、土房屋、土街道,一切都是灰土色的。 商人们来到城内仅有的一家客栈,便开始整理行囊,要些吃食,店内顿时喧闹起来。 唐云坐下要了碗水,在这里,水比酒贵的多,比粮食贵的多,甚至可以说水是最贵的商品。 一大碗带着土涩味的水灌下喉咙,唐云长舒了一口气。 拿出条汗巾擦了擦嘴,又要了一条烤羊腿带上,给自己的水囊加满了水,取了铜钱两吊在桌上,转身出了店门,牵着骆驼走了。 那伙计前来收拾,顺手连唐云仍在桌上的汗巾一起拿了,店主瞟了他一眼,那伙计与他目光一对,微微点了点头,便低着头匆匆到后面去了……七月二十三,兴庆府。 密室之内,梁乙逋的书案前铺着一张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不少汉字,但是多不成意思,似乎是佛经。 但是在内行人眼中,这些东西代表着另外的意思。 一品堂的女首领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态跪坐在他的面前,看着唐云带回来的成果。 曾长期与宋朝交兵的梁乙逋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一份宋朝的军机文字,也就是用「密语」写成的军事文件,这样的东西他见到过很多次。 宋军但凡传递军机情报,都是用密语写成,这样便是落到敌军手中,也无泄漏之虞。 不过这份上面已经有了一些不起眼的「注释」,显然已经透露出了真正的意思。 就算没有,梁乙逋也有自信能破解之。 宋夏交兵几十年,西夏国内俘虏的宋军何止千万,其中不少都是军中的文书之类,这些人就是掌管这些密语文字的翻译工作。 这是一份纲运时间表,虽未表明运送的货物是什麽,但是清楚的表明了运输时间和路线。 大概是宋军某批军资器械的纲运。 「相爷,开弓没有回头箭,早下决断。 」「便是,你去依计而行。 」梁乙逋此时也是心中紧张,策划了这麽久,终于进行到关键一步了。 红莲会的盗匪们并非等闲之辈,那批从开封府押运前往陕西前线的纲运,押队的官兵并非身经百战的西军,而是腐朽无能的殿前司禁军,一都天武步军,想来宋朝以为在内陆腹地太平无事,再加上沿途官府接应,没人敢截官兵。 身前的女人退下之后不久,一道倩影出现在室内。 「这一路行来,那唐云可有何不妥之处?」「奴婢这一路来盯的很紧,并未发现其有何阴私之事。 」药宁的表情十分淡定从容,梁乙逋摸着下巴想了想,终于疑虑尽去。 他一直以为唐云此人乃是个财色之徒,像这样的人必定短视,短视之人则不能尽信,但是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也罢!事情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莫要节外生枝。 夜晚,兴庆府东城某处。 这是一片不起眼的小坊区,其中一座寺庙。 兴庆府内这样的寺庙很多,这与党项贵人们崇佛的习惯有关,在西夏的社会阶层中,僧侣乃是一个特殊的阶层,有时候,甚至贵比王侯。 庙内后厢房中,药宁的对面正是唐云。 「锡瀚井?」唐云的眉头紧皱,一品堂的势力确实是厉害,很快就查出目前梁太后一派在天都山一带的勾当,天都山脉方圆千里,其中深山密林极多,锡瀚井峡谷乃是人迹罕至之处,若是屯军,确实是一处隐秘之所,想来那位高僧正在帮助他们在山中挖井蓄水。 只是,这锡瀚井暗中进行的勾当,和对付梁乙逋有何关系?工程规模浩大,依唐云看来,反倒是此地靠近宋境,大军屯驻对宋朝的威胁更明显一些。 「这些都是你听来的?」唐云知道药宁的武艺,那是真正的高来高去的绝技,再加上极受梁乙逋的宠爱信任,出入密室如等闲,而且参与机密,真要有心搞点什麽易如反掌。 「还有些,你若想知,我便说。 」「何事?」「相爷问我你这一路可还老实?」药宁笑盈盈的将身子贴了过来,窈窕胴体散发着成熟的诱惑,唐云将手抄住纤腰,低声问道:「这一路你却跟着我?」路上艰辛他是亲身体验,一个女人即使易容为男人,也难以想象孤身上路。 「或是或否。 」药宁的脸色颇具挑逗,但是唐云已经猜到她多半是在燕镇军司城内化身成某个人,与自己近距离照过面,毕竟在广袤的草原上,生存已经困难,更别说监视某个特定目标。 但是由此看来,梁乙逋此人当真谨慎,自己虽有胡女一力保荐,但是梁乙逋却仍暗中搞小动作,所不定此事麻魁都不知道。 但是梁乙逋也绝想不到他的宠姬会背着他勾搭别的男人。 「你听墙角不会只是这些等闲事吧。 」从表情上能看得出来,这女人还有些事情。 「自是有的,只不过……」妩媚的嘴唇靠近了唐云的耳垂,贝齿轻咬,胴体的幽香飘入唐云的鼻孔,眉目之间满是醉人的春情,这等美人投怀送抱,便是石人也会心动。 唐云自然不是石人,说起来,全身上下他此刻只有一个地方的硬度可以和石头相媲美。 一翻身,从背后将药宁扑压在榻上,药宁嘤咛一声,娇媚入骨。 唐云的双手滑过她的蜀葵腰身,利落的将衣袍脱下,隔着小衣热情的揉抚着她坚挺的双乳。 情欲的爱火在这寺庙禅房之中升温,女人的肌肤显示出了艳丽的潮红,颈子一仰,美丽的发丝飞扬披散,唐云的裤子也已脱下,坚挺的大肉根带着熊熊热量雄壮挺立。 片刻之后,男女已经一丝不挂,女人的屁股淫荡的扭动着,不时挑逗男人勃起的肉根,那暗红色的嫩肉缝若隐若现,轻轻碰触着硕大的龟头。 阵阵激动刺激着神经,肉棒颤动着,几乎贴在肚皮上,调整角度,深深的埋进蜜裂之中,然后猛地一进,全根深入女人的卵穴之内,粘湿的嫩肉包裹着雄大的入侵物,男人女人几乎同时发出了舒爽的呻吟。 唐云嘴角带笑,摆动腰部抽顶女人的粉嫩翘臀,雄伟的肉根进出肉穴,带着丝丝粘液,女人的阴肉被撑的大开,内里的嫩肉被带的翻了出来。 药宁的声音都有些哆嗦,断断续续的喘息呻吟,难掩其中的亢奋激情。 与梁乙逋不同,唐云这个男人真可谓是真正的男人,本钱雄厚之极,而且技巧高超,又能耐久。 每次和他欢好都能让自己的理智淹没在快感的浪潮中。 一根火棒正杵在自己的体内摩擦,而她则不停的身子后挫以迎合男人的冲击,将他的冲击完全吞没进胯内的欲壑之中。 禅房之内,肉体拍击的闷响不绝于耳,还伴随着断续的喘息呻吟,淫荡而娇媚。 两人都是武林高手,这耐力都是十足充沛。 女人被压在榻上,翘臀后撅,半跪半爬,姿势淫荡诱人,唐云则用手兜着她的腰,只是挺腰猛干,保持这个体态姿势十分长久,换了常人早已支持不住,但是药宁连呼吸都没有变急,看样子非常享受现在的姿态。 女人股间淫液横流,阴唇嫩肉四下瘫软,任凭男人在其中驰骋。 唐运用力,箍住女人的腰将她提了起来,女人的身体站起,但是男人仍在他体内,站着从后面挑逗似的顶戳。 女人的双手撑着墙壁,只是以一种非常淫秽的撅着屁股,承受男人的侵犯。 男人站立着越干越来劲儿,抱紧了她的屁股,胯顶着屁股一动不动,只是内部不停搅动。 快感阵阵袭来,令人如痴如醉,男人的手往前探,兜住女人的双乳,指尖挑逗着乳头,女人在他的挑逗下,阵阵颤抖,体内的收缩也是一阵紧似一阵,箍的男人的肉根胀痒舒爽,阵阵尿意憋在体内。 汗滴随着身体的摇动而甩落,星星点点。 火热的喘息和呻吟充满肉欲的媚意,两具绞缠在一起的肉体散发着惊人的情欲热度,似乎禅房内的空气都变得火热起来。 女人的肌肤越发火热,这是情欲大动的体现。 她的胳膊向后勾住唐云的脖子,脸向后扭拼命寻找男人的嘴唇,唐云则伸出舌头迎合她的红唇,两张嘴唇重叠在一起,口水随着舌头的追逐流满下巴。 女人的身子突然一轻,双腿竟就这麽向后勾住了男人的双腿,不愧是武林高手,身体矫健绝伦,整个人就这麽背对着男人挂在了他的身上。 唐云手扶着女人的腰肢,除了这个借力点之外就只有插在她胯内的阳根了,不过这点重量对他来说不算什麽,反而因女体重量使他深入的更深,直接顶到了阴道的尽头。 他抖擞精神,忍着越来越强烈的尿意快感,就这麽上下抛动,每次都能顶到最深处。 「啊……来了……来了……」登临绝顶之时,药宁忘情的颤声娇呼,同时身体痉挛,勾住唐云脖子的玉臂绷紧了力道,经好像铁一样硬。 唐云的脖子都快被勒断了,咬牙任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埋头苦干。 猛顶了十几下之后,里面一下收缩的死紧,他顿时也忍耐不住,阳精伴随着欲火一泄如注。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从这场盘肠大战中缓过劲来。 两人就这麽躺在地上,女人趴在唐云的胸膛上,乖巧的好像一只小猫。 唐云闻着她的发香,轻轻抚摸她的肩膀。 「相爷和麻魁密议过几次,我虽不知其实,却听个大概。 似乎,相爷在找一幅画,便与你此次之事有莫大关联。 」「画?却是何物?在何处?」「似在东朝。 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兴庆府,夏国王宫。 在这里,西夏君臣称此为皇宫。 当年元昊自称「青天子」,也是有称帝之意。 但是无奈夏国的年号帝位,宋辽两国都不承认,所以也只好关起门来自称皇帝。 而且其宫室之简陋,比宋朝那真正的皇宫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此时宫内戒备森严,御围内六班直的侍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俱是披甲全副武装。 这一年多以来的紧张诡异气氛人谁都能察觉得到,所以这些班直侍卫们也不敢怠慢,上层权力斗争,与他们无关,不论是谁当权,他们都是吃粮当差。 此时是太后说了算,他们就听太后的,万一不小心触了太后的霉头,脑袋可就不保。 内殿中,梁太后神色凝重。 看着御案上的那张白绢,旁边仁多保忠侍立一旁。 白绢上的内容和梁乙逋得到的一模一样。 「此乃宋军的纲运,梁乙逋要此做甚?」经仁多保忠解释后,梁太后总算是明白了,但是宋朝内地的纲运,梁乙逋本事再大,也没办法把西夏兵派到那里去。 而且还不知道这批纲运运送的究竟是什麽。 「梁乙逋此举,绝非无的放矢,必有其用意。 」「卿是说……」「梁乙逋与东朝勾结……早为我知。 如今他羽翼日渐削弱,岂有坐以待毙之理。 况且他久与东朝勾结,若要做甚勾当,只管去东朝便是。 如今却煞费苦心,偏要去辽国之内,这是掩人耳目。 此举针对的是谁,实不可问。 」梁太后已经明白了,自然针对的就是她梁太后了。 「若想查明梁乙逋勾当便须查明此批纲运究竟为何物。 此事卿可有良策?」「回太后,入辽的东朝商队,乃是东朝大名府一个姓卢的豪商名下,唤作富贵行。 他的背后,必定还有人。 」「此事卿便处分了,务必查清此事。 若能拿到证据,便一举铲除了他。 」梁太后眼中寒光闪过,辛苦布置了这麽久,终于有回报了。 「臣遵旨。 」(待续) 【云舞月扬】5 云舞月扬作者:天外飞星2013/02/04发表于第一会所=伪站=伪站=伪站=伪站=伪站=伪站字数:17393***********************************编者话:单位事忙,婚前事忙,老丈人还意外住院了,忙上加忙。 能挤出点时间写东西已经很不容易了,本章在春节前发出,先祝各位读者新年大吉,幸福快乐!***********************************5大宋绍圣元年七月三十,汴京。 在这个时代,没有亲身来过大宋东京的人,穷尽一生的想象也永远不可能想象得到这座天下最繁华最富饶最巨大的都市、也是天下地上人类世界唯一的不夜城究竟是何等的富丽堂皇壮观巍峨,不管是汉人,藩人,还是那些漂洋过海来到中土的深目高鼻的夷人,第一次来到汴京的时候,都会被其雄大壮丽金碧辉煌的气势所震撼,在他们的心目中,也许这就是天堂的景象了。 在这座庞大帝国的心脏中,有着接近一百五十万的人口,每日里城内到处都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的景象,大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五行八作三教九流都能在这座城内见到。 毫无疑问,大宋皇朝的东京汴梁城,是这个时代真正意义上的人类社会时代潮流的中心。 进了内城朱雀门,再到皇城要过龙津桥和州桥,之后便是直通景德门的御街了。 每到上元灯节,天子协百官、宫眷便在景德楼上观灯,与民同乐。 而在这御街之上便是有两条大街横贯,同时附近还有汴京最着名最热闹的去处,马行街、汴河大街和潘楼街。 这三条街向四周辐射区域,巷道胡同里遍布着勾栏妓馆酒楼脚店,密密麻麻节比鳞次成千上万,各行各业无所不有,既有金山银海的界身巷,也有号称百艺荟萃的象棚,更有号称大宋国寺的大相国寺,东十字大街向北过的马行街至大货行,更有号称天下第一勾栏的白樊楼,可以说汴京城号称一百零六行,都能在这两条街的区域找到踪影。 此刻正值下午,韩月身着一身道袍,手持拂尘,俨然一个年轻英俊仙风道骨的道士,不紧不慢的刚刚走出内城丽景门。 汴京的热闹去处多集中在内城,外城四厢多是民居,但是也非没有去处。 出了丽景门,沿着汴河大街一直走便是外城新宋门,而在这条街上,景德寺、茆山下院、上清宫都是汴京有名有号的去处。 韩月栖身的道观醴泉观也在此处,宋朝虽是儒家天下,但并不抑制佛道两门发展,况且二门内多奇人异士。 醴泉观规模上虽比不得汴京城内上清宫、延真观、五岳观等着名大道观,但是也是汴京城内有名的道观之一,观内的凝碧亭乃是汴京城内有名的景致。 神宗朝时,道门着名高士碧虚子陈景元曾在醴泉观讲过经说过法,一时轰动天下,神宗皇帝亲自召见于天章阁,赐号真靖大师。 其所注《道德》《南华》二经甚至被收藏进了大内,醴泉观就此名扬天下,当时的宰相王安石、王珪、韩维等人皆与陈景元交游甚欢,观内至今仍留着王安石的墨宝。 邂逅相随一日闲,或缘香火共灵山。 夕阳兴罢黄尘陌,直似蓬莱堕世间。 而时过境迁,今年年初,陈景元在庐山羽化飞升,一代高人就此辞世。 此时的醴泉观乃是官府宫观的地位,观内的道士们若是真的往上细查,竟有几个和韩月一般有弥勒教后人的嫌疑,有些看起来半路出家的更像是江湖人,品行不一,平时人摸狗样,暗中没一个好鸟。 其中善于装神弄鬼就算是依照韩月的眼光来看也可称为妖道无疑。 而他的便宜师傅张怀素不知使了什麽法子,竟混成了本观修撰,整日游走于城内的公卿豪门之家,结交官府贵人,故此在汴京道门之中也算是号人物。 不过韩月的目的地并不是醴泉观,虽然在汴京已经住了两年,但是他非常罕见的对这里的繁华一直不太适应,或者说虽自己这个道士的身份不太适应,尽管这并不能阻止他出入勾栏妓馆,在宋朝这个从上到下都在鼓吹声色风月的国度,道士是可以近女色的。 沿路前行,穿过熙攘稠密的人流,汴京就是汴京,传说中只有盛唐时期的长安洛阳才有这样的盛况,每天大街上的人摩肩接踵多的跟过节似的。 过了茆山下院,紧邻上清宫拐进一条巷子,便是景德寺,而在景德寺不远,另一条巷中,便是韩月有事没事经常来的桃花洞妓馆了。 韩月虽然此刻是出家人的身份,但是好色的天性实在是改变不了。 过一段时间离开女人就浑身不自在,这座桃花洞妓馆虽然位置偏僻,但是楼起三层,雕梁画柱,沿街栏内粉黛妙龄红袖招招,丝竹乐声隐隐传出,门口更是热闹非凡,看起来生意不错。 门口的小厮看到了韩月,打了个眼色,韩月不紧不慢的过门而不入,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里。 那小厮转身跑进楼内,转到后厢去了。 这座桃花洞别看门脸不大,但是却是内有乾坤。 后厢和外面打通了,连着邻居十余间院落皆是他们的房产。 在这汴京天子脚下,地价贵如黄金,便是官府的大官也未必有这等财力买下这麽大的地方,须知不少京官现在还是租赁房子居住呢。 后厢一座小楼内,一个明眸皓齿的美艳夫人正端坐屋内,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两个汉子,这两人都是普通百姓打扮,但是身体健壮,肌肉结实,行动举止上一看便知是练武之人。 「卢景义,此是何人?」「此人乃是河北大名府的商贾,河北道上绿林同道之中,也有名号的。 」「何人要查他的底?」「消息是河北道上的红娘子放出来的,咱们已经接了她的绿林贴。 」红娘子的名号这妇人却是知道的,河北道上忠义社的一个着名老大,听说是当年杨家将的宗族后代,河北、河东、京东的绿林好汉们大多要给她面子,乃是个巾帼豪杰奇女子。 妇人很清楚,这女子在绿林的地位,可比曾经的河东大盗苏延福高多了。 苏延福不过是个大盗,人家却是顶着忠良之后的名号,号召力天差地别。 这种级别的老大既然开口要自己帮忙,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绿林有绿林的规矩,人家既然能找到自己头上,自然是了解自己的底细。 若是推三阻四驳了人家面子,只怕将来在绿林道上行走会加倍的艰难,好不容易在京城置办的这个据点也不会长久。 而且考虑到不久之后有大事要办,西夏那边的联系也是隐秘的。 此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尽快把这事对付过去。 那姓卢的和弥勒教也没有啥关系,红娘子为啥要关注他也不知道,但是绿林里面的事本来就稀奇古怪什麽原因都有,说不定这姓卢的什麽事情上得罪了红娘子,有或许有什麽别的原因,总之与自己无关,查一查他在京城有什麽背景也不打紧。 妇人并不知道这姓卢的商队在辽国境内与西夏方面有过神秘的接触,不过即使她知道了,也不会关心。 红莲会弥勒教与西夏方面的关系本来就是纯粹的拿钱办事,并非西夏的下属军队。 至于西夏内部的权力斗争,不了解也没兴趣了解。 不管是梁太后还是梁乙逋,在他们看来都是一路货色,都是西夏狗。 尽管弥勒教是反朝廷的,但是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基本上弥勒教的后人们都已经被绿林同化,虽然还是视官府为敌,但是早已没了当年改朝换代的野心。 而且就算是敌视官府,但是内心还是视自己为宋人汉人。 若是他们知道西夏内部现在正在进行的斗争,多半还会幸灾乐祸,只希望这些藩狗们自己闹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才好。 「知道了,河北大名府的豪商,在京城多半也有产业,那些市井大房的人消息灵通,可去找鬼樊楼的人查探查探。 」汴京城内多帮派,多由无业游民地痞无赖小偷亡命甚至逃兵组成,这些人聚集于城内地下深沟大渠之中,偷抢拐骗无恶不作,甚至劫持良家妇女至巢穴内奸淫侮辱,拐卖儿童,乃是汴京城的市井大害,鬼樊楼便是这些帮派中势力最大的佼佼者,也是历史最长久者。 当年后周的时候,鬼樊楼这个神秘的组织就在汴梁城内存在了,后来到了宋朝,开封府屡次打击,都收效甚微。 甚至王岩叟知开封府时几乎将全城沟渠大房全部捣毁,鬼樊楼却始终能死灰复燃,而鬼樊楼历代首领的身份也是无人知晓的秘密。 在汴京城内如这艳妇之类的绿林人都知道,汴京城有汴京城的游戏规则,有些事情,鬼樊楼是绕不开的。 两名汉子领命退下,这时门外的小厮闪身进来禀报:「禀告二娘,韩师叔到了。 」************西夏,兴庆府,承天寺。 承天寺在兴庆府乃是首屈一指的大寺庙,河西之地,佛教昌隆之极,这一点西夏和辽国很相似。 党项人崇信佛教,上至公卿贵人,下至走卒百姓,无不信佛。 那些贵人们,对于佛教事业十分大方,有了钱便要盖寺庙塑金身,故此兴庆府中佛寺遍地,那些「高僧」们出入公卿高门如等闲事,在权贵中有非比寻常的影响力,有时甚至能够影响朝政。 和往常一样,承天寺的香火非常旺盛,普通百姓来此拜佛的便有不少,更有达官贵人前呼后拥前来烧香礼佛,寺门口有不少仪仗车驾,还有衣着鲜丽的军卒家丁。 不远处,西夏御史中丞仁多楚清的轿子仪仗正不紧不慢的向承天寺走来。 仁多楚清乃是仁多族着名大酋仁多零丁之子,当年仁多零丁,叶勃麻,咩讹埋三人号称西夏三大名帅,对西夏有救亡之功,宋朝的元丰西征便是被这三人率军击败。 后大安十年叶勃麻、咩讹埋于安远寨李家堡惨败于宋将米赟、吕真之手,二人皆战死。 同年仁多零丁也败于宋泾原路经略使卢秉,仁多零丁为宋军名将彭孙所杀,仁多族的族长现在由仁多零丁的从子仁多保忠继承。 御史中丞若是在宋朝,那就是可以左右朝政、和宰相抗衡的重臣。 但是在西夏这种军国主义的国家里,任何官职的实际权力大小是看你背后的兵马实力有多少。 仁多楚清没跟他父亲上过战场,在军队里并没有多少根基,和仁多保忠关系也不好,只是因为仁多族的势力才当上此官,所以这个御史中丞的官当的也是跟个闲职差不多。 而他本人也不像仁多保忠那样有自己强烈坚定的政治主张,基本上是个随风草,朝廷里哪边势力大他就倒向哪边。 当年他父亲战死在静边寨之后,他曾经幻想当权梁氏能够帮助他接任仁多族的宝座,但是梁氏看不上他。 而他又因曾和仁多保忠争位而对他这个族弟心怀不满,现在梁氏内讧在即,兴庆府的权贵们都感觉到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心惊肉跳,按照西夏的惯例,这场权力斗争最后必将以血洗一方收场,谁都害怕在权力斗争中站错队,将来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故此这段时间,前来拜佛求平安的西夏贵人们非常之多。 仁多楚清心中便是忐忑不安。 兴庆府这两年来局势一直是暗流涌动,也许普通百姓感觉不到,但是他们这些高官却是身在局中,感受的清清楚楚。 自从环州败还之后,便是国相梁乙逋的势力大张,借着兵败辱国的借口处分了一批左厢军司的将领,并将自己的亲信陆续安插进了左厢之中担任要职。 而梁太后一派方经大败气焰受挫,故此忍气吞声,只是暗中与梁乙逋掰腕子,以等待时机反扑。 而那时候梁乙逋不可一世,自以为大局已定,在国中恣意横行,刑赏自专,气焰嚣张之极,公开说什幺妇人典兵不详之举,怎幺看怎幺都是占尽上风。 但是去年的宥州大败终于给了梁太后反扑的机会,宥州监军梁阿移乃是梁氏族中亲附梁乙逋的代表人物,同时也是梁乙逋在军中的头号得力心腹。 此次大败丢失宥州,梁太后即刻以败军辱国的罪名将其罢职下狱,梁乙逋在军中的势力遭到重挫。 梁乙逋虽然党羽众多,但是真正能够依靠的,还是他梁氏本族的亲信。 他的族子梁阿革、梁阿移等人皆掌握兵权,他的地位就稳固如山。 但是几年前梁乙逋率军掠河东麟府褚州,结果中了宋军埋伏,折了梁阿革这员大将,这次又轮到梁阿移,而梁太后对于梁氏族内的影响力不下于他,而且由于掌握着夏主乾顺和兴庆府的兵权,对于外朝的影响力犹在他之上。 所以现在,又是梁太后重新占据上风了。 仁多楚清心里明白,不管现在谁占上风,都还没到最后摊牌的时候,所以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而且最后摊牌一定是靠武力说话,但是双方现在都还没有到那地步,大安七年的那次险些亡国的战争,至今让西夏朝野刻骨铭心。 所以双方在不确定自己筹码是否输光之前,谁都不会冒险挑起内战,让东朝渔翁得利。 就目前来看,双方还都有筹码,梁乙逋在朝中族中还有不少死党,仍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梁太后也没有占据稳赢的局面,眼前还没到真正图穷匕首见的关头。 但是仁多楚清心中自有雪亮,不管是谁赢,仁多族肯定难以置身事外,仁多保忠有军队作后盾,不管结果如何可能都不会有事,但是自己却不同。 到时候若是有人打算拿仁多族开刀的话,自己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队伍来到承天寺大门前,早有方丈迎出。 承天寺之内香火鼎盛之极,进进出出的香客络绎不绝,若是普通寺院,有一国御使中丞这样的大官前来布施礼佛,早有官兵清场,只是这承天寺不比寻常,经常来这里的权贵极多,便是国相来了也要遵守寺内高僧们的规矩,而这寺内又不拒百姓布施,故无人敢于造次。 仁多楚清本就无甚实权,便随着方丈进入了大雄宝殿。 殿内香客极多,仁多楚清不动声色,只是暗中以眼光一扫,只见一个正在跪地磕头念念有词的年轻香客正从蒲团上站起来。 这香客长相颇为俊逸英挺,身形高挺,一身汉人商贾的打扮,转身看见身后有官兵,忙不迭向仁多楚清行礼唯唯退在一旁,之后便退出了大殿。 佛家虽云众生平等,承天寺虽然不拒百姓,但是普通西夏百姓见到贵人哪敢造次,这种情景在承天寺内每日都在发生,根本不足为奇。 仁多楚清不紧不慢的取了香火,走到刚才那年轻香客跪着的蒲团前,给佛像上了香,然后便轻轻的跪在佛祖面前,衣袍完全将那蒲团遮了个严实……离开承天寺,唐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走出很远,确定身后无人跟踪,才踱步进了崇宁坊。 兴庆府原本在唐代便已存在,不过那时候名叫怀远县,属灵州所辖,宋初时降格为镇。 后夏主李德明看中了怀远城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的优越地理位置,派遣大臣贺承珍督率役夫,北渡黄河在怀远旧城基础上建新城,营造城阙宫殿及宗社籍田,定都于此,名为兴州。 李元昊即位后又大规模的扩建了几次,改兴州为兴庆府,至此兴庆府王霸之气渐成,成为黄土高原上首屈一指的名城,有塞上江南之美称。 当然以党项人的工匠水平,兴庆府城内的街道布局仍是照搬唐代的风格,无法如宋朝那样创新,汴京城内那长达几十里的马行街根本就是西夏无法想象的。 兴庆府城内有一片片的坊市构成,除了权贵们的家宅、王家宫室园林、寺院外,多数坊市内都是低矮土板房和土屋,看起来贫富泾渭分明。 崇宁坊内也有权贵居住,朱墙绿瓦,门戟森严,和周围的简陋房舍形成鲜明对比。 此地乃是梁氏的产业,是当今国相梁乙逋的府邸之一。 当年此府乃是惠宗宠臣李清的府邸,后来大安七年梁氏政变幽禁夏主秉常,血洗了李清满门良贱,这座府邸便成了梁乙逋的产业。 后梁乙埋死,梁乙逋继任国相,虽然搬到了相府居住,但是这座府宅依旧属于梁乙逋所有。 唐云坐在对面的酒馆内,要了些酒菜,一边饮酒,一边默默地注视着对面的朱门华府,以及大门口那盛气凌人的家奴仆丁,眼角的肌肉突然不自觉的跳了一下,额角青筋贲起,但是接着便收摄目光,平心静气低头吃酒。 倒光了酒壶中的最后一滴酒,唐云不甘心的又揭开壶盖摇了摇看了看,最后放下,盖好盖子吩咐会钞。 店小二点头哈腰的过来收拾碗筷,拿着空酒壶的时候眼角偷偷的扫了一眼唐云的手,便确定酒壶内已经多了些东西,接着手上也有些十分隐蔽的小动作,然后便好像什幺都没发生般恢复常态,唐云见状便又说要包上五斤熟牛肉,再打一壶酒回去,店小二高声答应,接着收了宋钱三十三文,便下去了。 待回到家中后,唐云掩好门户,将包好的牛肉打开,却见牛肉中有金叶子一叠,取出擦干收藏好,然后喝酒吃肉。 若是换了旁人,每天过着这种有如走钢丝般的生活,稍一错步便粉身碎骨,早就不堪重压精神失常。 但是唐云不然,每次想到自己真正的目的,想到自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国仇家恨,就有股强烈的斗志支撑着他的信念,而且越是危险,越让他感觉到兴奋刺激,而心理上反而越沉着冷静。 也许自己天生就是适合过这种在刀锋上跳舞的生活,天生就不知什幺是害怕,现在不但吃得下睡的香,还有心情考虑眼前的局势。 梁乙逋和梁太后的较量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了,梁乙逋暗中打着御围内六班直的主意,显然是有武装政变的企图,因有元丰西征的前车之鉴,为防宋军趁虚而入,所以动乱的规模不会向大安七年那样波及全国,最大应该不会超出兴庆府的范围内,但是兴庆府的兵力全在梁太后的掌握之中,梁乙逋若真是有这等的念头,那机会便只有一次,失败了就万劫不复。 他究竟有什幺筹码,凭他自己的家丁私兵去强攻王宫吗?那不过是鸡蛋碰石头。 还是想学唐太宗来次玄武门之事?怎幺看都是他在兴庆府的力量占下风。 梁乙逋虽然为人粗鄙,但是绝不是笨蛋。 当年经历过幽禁惠宗的血腥政变,他应该非常清楚什幺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在这个时候,他决不会浪费时间去做无用之事。 难道是那神秘的纲运时间表?宋军的那批纲运究竟是什幺?梁乙逋费劲周折,绝不会是无用之物。 唐云直觉,那批纲运的货物只怕是梁乙逋手中依仗真正改变力量对比的筹码……************韩月看着面前的女人,心中一阵感叹。 谁又能想到两年前和自己一起从辽国逃入宋境内的孙二娘,现在居然摇身一变,堂而皇之成为了汴京城内妓馆的老鸨,而且这假身份居然造的滴水不漏,瞒过了开封府。 朝廷现在仍然把弥勒教列为严格禁止的邪教,但是汴京城内却有弥勒传人公然招摇过市,甚至在这里以各种各样的假身份常驻下来。 其实这也不稀奇,弥勒教自诞生之日起,便与绿林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宋朝虽然号称太平治世,但是绿林江湖却是无法消灭的。 只要绿林一日存在,便总会有弥勒教生存的土壤。 面前这个孙二娘,韩月现在是不敢小看。 别看当年在辽国时对自己低眉顺眼的师兄长师兄短,那时候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现在却是在南朝的地头,可以说是她的天下。 韩月可不会认为这个女人和自己有肉体关系搞过几次便对自己百依百顺了。 似她这种江湖儿女,对礼法贞节这种事根本就不放在眼内,和她有过露水姻缘的男子都不知有多少了,在遇到自己之前,只怕苏延福和她之间也不干净。 不过自己现在和她的关系总算还不坏,京城的弥勒传人虽多,但是基本上是各支各的摊,一盘散沙而已。 当年前辈们改朝换代的雄心壮志,现在早就被视为不可理喻的笑话。 大家已经融入了这个社会这个时代,虽然多数还是做着违法的勾当,但是目的早已经变了。 像现在,孙二娘和他的关系,就有点像生意伙伴,而谈话的内容,也是一桩生意。 「师兄,非是我催你,不知师兄的墨宝何时能够完成。 这可是六千贯钱,想来以师兄的手段,自是手到擒来吧。 」韩月心中自有计较,六千贯,这在以前是他根本想都不敢想的超级巨款,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让如此的富贵摆在自己的面前。 当年自己做拦子马,打草谷大概一辈子也打不来这许多钱。 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钱吗。 有了这笔钱,自己大概这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但是自己的画卷究竟为何如此值钱他也明白,这可不是能随便在大街上让人看的东西。 想当年自己为什麽在辽国走投无路?自己的家族一夜之间破家灭族,这是前车之鉴哪。 若是真的下定决心,自己只怕也要做好离开汴京的准备了。 离开这个天堂一般的巨大城市,一辈子隐名埋姓,做个不知名的富家翁。 这样好像也不错……反正自己对于汴京的繁华总是觉得格格不入。 离开了这里,去江南看看?或者去大理?西夏?天下之大,凭自己这一身本事,难道还无立足之地吗?「师妹休要急躁,此事不日便成。 只是愚兄今日特地来向师妹讨教些事。 却不知这艳春图究竟是何人欲得之而心甘?此事关系重大,将来事泄,牵连深广,愚兄不想到头来死个不明不白。 」「师兄是信不过小妹吗?」「师妹这倒是言重了,你我同门,焉有是理?只是近来师妹的童儿往朱家桥瓦子一带跑得勤了些,却不知是那富贵货行之中有何稀罕物?」孙二娘一听便知到底还是被这个狡猾的好象狐狸一样的男子瞧出了破绽。 不过她倒是问心无愧,本来此事她就没打算坑韩月,事成之后,六千贯的报酬是不会少一文钱的。 「你既知道,又何必问?」「那富贵货行的幕后东家,可是这汴京城内的贵人,姓燕的,于宫内乃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但是愚兄却听闻,最近道上有人出了暗花想要查这富贵货行的底细,只因大名府一个姓卢的私商,这事却不知到底是何缘故?」孙二娘听了吃了一惊,心想不会这般巧法吧?红娘子要查的人正好又和自己要办的事有牵连?富贵货行难道这麽巧便是那姓卢的在京城的关系?「这事倒不曾听说。 」「那我便奉劝师妹多多留神,莫要给人算计了还不自知。 愚兄答应的事自然不会食言,但是钱需先付,需换成等价的珠宝黄金。 此事一了,只怕愚兄便要远走避祸了,师妹也难脱干系,到时候天各一方,愚兄却是不耐等师妹慢慢兑现承诺。 」「此事小妹便可作主,从了师兄便是。 」「既如此,告辞。 」韩月拱手告辞,到得大街之上,皱眉思想了一阵,但是想来想去却总不得要领。 不知这孙二娘到底是何打算,但是此事牵涉到宋廷宫闱之内的争斗却是确定无疑的。 那富贵货行的后台乃是当今大宋皇后孟氏的乳母燕夫人的宗族,而自己的艳春图牵扯到的却是宋主宠妃刘氏。 刘妃美貌绝色,风情无双,深受宋主宠爱,而孟后乃是当年高太后为宋主选的皇后,素来不为宋主所喜,刘妃与孟后争宠在宫内已经不是秘密了。 但是为何绿林之中有人要查富贵货行的底细呢?莫非是宫内的斗争延伸到了宫外来了?赵宋不是李唐,内宫的势力远不到这种地步。 不过想想自己,又何必操这个心。 自己这好色风流的毛病实在是改不了了。 来到南朝,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又惹进了这等事里面。 当然对于此事,唏嘘归唏嘘,但是自己并不后悔。 能够有幸品尝到天下身份最高贵的贵妇,而且还是绝色美女的肉欲滋味,能够看着身份尊贵神圣不可侵犯的大宋皇妃在自己的胯下纵情恣意的放浪形骸,用那羊脂白玉般充满诱人风情的肉体不知羞耻的讨好自己,承受自己近乎羞辱的玩弄,身份贵贱上的巨大反差带来的实在是至高无上的刺激享受。 想来大宋朝一向号称自己是礼仪之邦,没想到其宫廷内之秽乱肮脏比之他们口中的蛮夷们也强不到哪去。 在此之前,自己不也是从没想到来到大宋还会有这样刺激的艳遇吗?谁能想到号称风华绝代的刘贵妃,竟是个外表明艳端庄,内心淫荡饥渴的浪妇呢?普通百姓对于皇宫大内,有着天然的敬畏,普通百姓甚至官员,一辈子也不可能进入此处,这里是皇帝的居所。 但是却有一等人,不是朝廷重臣,却能出入宫禁如等闲。 那便是他们这等僧道之人。 包括他的便宜师傅张怀素在内,能够出入宫禁,都是托了遂宁郡王的福。 遂宁郡王乃是当今宋主的弟弟,出入宫禁自然如同等闲,而且这位王爷极其崇道,因为他的影响,宫内崇道之风也非常浓厚,韩月就是因为这个机会才「结识」了刘贵妃。 而且一进宫内,韩月发觉其实宫禁比他想象的要轻松的多,像他多次与刘妃偷情,恋奸情热之时也曾放浪形骸,但就是无人察觉,也无人敢于举报。 那些传说中的班直侍卫、内侍、宫娥、女官仿佛都是睁眼瞎,依照韩月的估计应该有人察觉,但就是无人敢说。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他感到不可思议,但就是偏偏发生在他的眼前。 也许皇宫那层神秘不可侵犯的面纱被揭去之后,内里也就是那麽回事。 牵涉到皇家宫闱内的丑闻,无人敢乱说,无法坐实其事,诬陷后妃的罪名可是要掉脑袋的。 便是坐实其事,为了皇家的脸面,最终也免不了被灭口。 如此一来,如何选择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市井百姓心目中,皇宫应该是最神圣最森严壁垒的圣地,若是听说有人进入皇宫和贵妃通奸而不被发现,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世间往往越被人认为难以做到的事情往往做起来才会发觉出乎意料的简单。 当然身为此时的主角,韩月并不多紧张。 自己本是辽人,又是弥勒后人,对于宋朝本来就缺乏应有的敬畏,在他的眼里,在汴京混得下去就混,混不下去就走。 反正先把钱弄到手,女色玩够之后,才不亏本。 近期得设法再进一次宫才行,那刘妃已被自己弄得神魂颠倒,百依百顺,想来略施小计,便能达成目的。 等她明白过来此事又何后果,自己早已远走高飞。 八月初一,汴京。 事情的发展到现在也出乎孙二娘的意料,她倒是不意外韩月也知道了河北道上的事,红娘子那样的人物,人脉广泛之极,可说是黑白两道手眼通天的绿林巨擎,肯定不知她一个得到了消息。 但是姓卢的那家伙居然是富贵货行的东家,居然和宫内有联系,实在是不得不让孙二娘警惕。 韩月手中的画为什麽那麽值钱,她大概是也知道一些的,此乃韩月旧病复发而已。 有人要买,肯定牵扯到宫闱的斗争。 那麽红娘子想搞这个姓卢的家伙,会不会是冲着他们红莲会来的?或者说也是冲着这幅画来的?应该不会,若是如此,对方一开始便开门见山即可,何必绕这个弯子?以红娘子的势力,想和红莲会为难,乃是轻易而举的事情,红莲会根本不是对手。 也就是说,自己同西夏那边的联系并没有曝光。 对方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鬼樊楼调查的结果也是令人惊讶。 姓卢的私商在汴京的买卖不止一家,西州瓦子附近的着名酒楼宜城楼竟也是他的产业,而且后台同样了不得,竟是侍卫步军司所辖神卫军左厢都指挥使高师亮。 此人虽是武官,但却是已故高太后的族人,虽然宋朝外戚向来不敢乱政,但是毕竟沾着一份皇亲国戚,非是一般武官可比。 而这高师亮恰巧也是桃花洞妓馆的常客,孙二娘对此人非常的熟悉,带兵打仗的本事不知如何,但是好酒好色却是十分有名,明明是武官,却总要以儒士自居,醉酒之后,胡言乱语吟诗作赋,看起来倒像是那种无能之辈而官运亨通的典型代表。 当然不管他是不是无能之辈,人家来是花钱的,平时妓馆对于这位高太尉也是曲意奉承。 而此人迷恋妓馆名妓云娘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说他说了些什麽?」孙二娘皱着眉头看着云娘,这位艳丽的美女也是弥勒教的秘密弟子,问起来方便的紧。 「那高太尉醉酒之后,和几个官人尽是说些醉话。 好像说是什麽『熙丰奸党当道』『小人妄生西事以图幸进』『此计一出,小人奸谋必败』等等,后来有个官人清醒些,止住众人,那高太尉便不说了。 」兴西事?难道是西夏那边又要打仗了?孙二娘心中一阵嘀咕,自己要做的事就和西夏那边有重大关系,这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想到此处,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卷进了什麽了不得的大漩涡之中了。 草民百姓,对于朝廷大事是不懂的,但是出身绿林的她对于危险有着天生的直觉。 也许此事一了,在这汴京就真的不能呆了,还是赶紧设法将这产业转手吧。 八月初二,汴京皇宫禁中,瑶华宫。 入内西头供奉官郝随退出殿内,门口侍立的宫娥苏湖对他施了一礼,口称押班。 郝随身为内侍,在宫内的职位虽然高过苏湖,但是却不敢小瞧这个女子。 此女乃是刘贤妃的心腹宫娥,武艺骑术都十分精湛,而刘贤妃却是现在官家最宠爱的后妃。 作为大内颇有实权的宦官,郝随自然知道现在和刘贤妃单独共处一室的那个年轻道士究竟是怎麽回事,美其名曰讲经说法,其实孤男寡女的做甚风流云雨的勾当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这等事情,自然是要瞒得死死的,若是走漏一丝风声,自己知情不报便是死路一条。 便是去检举,将来为了皇家的体面肯定也会灭自己的口。 况且这道士还是遂宁郡王引荐进宫来的,每次入宫还都是自己放进来的,牵扯到官家兄弟之间的事,自己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但是这也是一个机会。 郝随有自己的打算,大宋不是汉唐,宦官在本朝少有出头的机会,便是如赫赫有名的秦瀚、王中正、李宪等曾经统兵镇守一方的前辈大貂们,那些外朝士大夫们只需一句话便能决定其生死。 自己没有什麽军事才能,但是却有上进之心,想要成为真正的大貂,最好找一个牢固的靠山,而刘贤妃就是个现成的大靠山。 自己现在为她做这些隐私事,将来必有回报。 当然,这件事目前来说还是被瞒的一丝风声都不透,大内在外人看来森严壁垒,其实没那麽神秘,只要找得到门路,进出大内就和进出自己家一样方便。 现在若还是高太后主持内宫,断不敢有人做这等奸乱之事。 可惜高太后已经死了,现在是向太后当家。 这位太后一向生性淡泊,与世无争,不喜欢争权夺利之事,而且崇信佛道,她自己便没短了召集一些僧道入宫,其实这是大宋朝立国以来一直都有的现象。 几个僧道入宫,实在不会引人注目,孟皇后不也成天召那个法秒尼姑入宫吗。 最关键的一点,是绝对没人想得到会有人胆大包天淫乱后宫,这便是灯下黑了。 而刘贤妃美貌绝色,人又聪明,在向太后面前曲意奉承,在太后口中口碑居然还相当不错。 现在皇帝无子,刘贤妃若先能给皇帝生下个儿子,将来后位不一定是谁的,反正孟后一向不为官家所喜。 而这个年轻道人,便是给刘贤妃娘娘来做法求子的。 至于如何求子,是不是在床上亲身给娘娘施法播种,那就不是他郝随该管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他叫过两个心腹小内侍,让他们在宫外远远的望着风,自己便退去了。 内殿之中,红烛摇曳,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的芬芳。 屋内摆设精美华贵,但却也没有一般百姓想象的那般金碧辉煌,反倒是透着清新淡雅。 大宋历代皇室都是励行节俭,内宫之主向太后便是个生性节俭之人,而朝廷这几年来财政政策混乱,国库的钱都拿来打仗了,皇帝不喜铺张奢华,所以内宫之中也没人愿意在这上面惹皇帝心烦。 刘贤妃眼角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春情,半卧在凤榻之上,笑吟吟的看着面前年轻的道士。 自从第一次和这个年轻的道士偷情之后,她便再也忘不了这种滋味了。 那种冒着生命危险偷偷摸摸的刺激,实在让她欲罢不能。 皇帝身子弱,说实话虽然十分宠爱她,但是在床上根本满足不了她的欲望,而自己碍于皇家的体统又不能像勾栏里的下贱女子般在皇帝面前尽情的为所欲为,平时自己又只能把这些欲火埋藏在心里。 而这个年轻的道士终于将自己平时压抑在心底的欲火完全的引燃了,每次和他疯狂的汗水淋漓的欢好,自己都能有一种完全四肢百骸抒发出来的舒爽,而这个道士的男人本钱也特别的雄壮,真是能让自己与欲仙欲死销魂蚀骨。 自己已经上瘾了,对这个道士,真地对他的身子上瘾了。 自己堂堂的大宋贤妃,宫内风华绝代的第一美人,竟然被这个道士弄得神魂颠倒,竟然心甘情愿的被这个道士奸淫玩弄,难道这人真的是自己的命中魔星。 比如现在,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就这麽心甘情愿的躺在这里,任他观赏作画。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自己居然就这麽答应了,他到底施了什麽法术,让自己这般为他神魂颠倒,做出一些自己平时绝不可能做出的行为。 在他面前,她甚至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不过,这道士的丹青之术确属一绝,难怪能得到遂宁郡王那艺术家的青睐。 那画中的女人,眉眼正是自己无疑,简直惟妙惟肖,连自己左乳间的那一颗痣都有。 画面内自己玉体横陈在榻上,眉目传情,娇娆风姿绝顶无双,一双凤目流露出无限春情,而周围陈设也与瑶华宫内的陈设一般无二,显然画家就是画得自己。 更绝得是画旁的诗词,那是每次她和道士欢好之后,便要在画旁填上几首。 而道士每次也只完成画的一部分,细细看来,真是羞煞人:香缳三尺绾芙蓉,翠耸巫山雨后峰。 斜依玉床春色美,鸦翎蝉翼半蓬松。 此乃是他们第一次偷情之后,道士所提之诗。 她也合了一首:枕绘鸳鸯久与栖,新栽雾觳斗神鸡。 与郎酣梦浑忘晓,鸡亦留连不肯啼。 如此艳词,便是勾栏的妓女们也要害羞,平日里她是做梦也不敢想的,没想到竟然大胆的写出来了,自己却只有刺激和兴奋,却丝毫感不到害怕,刘箐清当真是觉得自己昏了头了,这个道士真是自己的命中克星,自己怎麽就如此喜欢任他摆布呢。 再往下看,还有:风动荷花水殿香;姑苏台上宴吴王。 西施醉舞娇无力;笑倚东窗白玉床。 路入桃源小洞天;乱红飞处遇婵娟。 玉貌花容难自弃;愿作阳台云雨仙。 等等皆是艳诗艳词,想来是道士自家提的,想起两人在床上搂做一团翻滚欢好的姿态,刘贤妃阴中一阵骚动,湿意涌现,脸色也开始红潮泛起。 却见那道士嘴角带着一丝迷人的邪笑,那笑容太有魅力了,不知他靠这笑容迷倒了多少青春少女,坏了多少良家女子的清白。 道人上下打量着她那充满魅力的赤裸玉体,突然间笔走龙蛇,画卷之上又添新作:云鬟梳罢香丝扰扰蟠,笑将金凤带斜安。 玉容得汝多妆点,秀媚如云若可餐。 鸦色腻,雀光寒,风流偏胜枕边看。 雪股娟娟白雪绛裙笼,无限风情屈曲中。 小睡起来娇怯力,和身款款倚帘栊。 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挽春风。 凤目波水溶溶一点清,看花玩月特分明。 嫣然一段撩人处,酒后朦胧梦思盈。 梢带媚,角传情,相思几处泪痕生。 蛾眉淡月弯弯浅效颦,含情不尽亦精神。 低头想是思张敞,一抹罗纹巧簇春。 山样翠,柳般新,菱花镜里净无尘。 金莲龙金点翠凤为头,衬出莲花双玉钩。 尖小自怜行步怯,秋千裙里任风流。 穿花径,上小楼,浅尘窄印任人愁。 玉笋春葱玉削美森森,袖拥香罗粉护深。 笑燃花枝能索巧,更怜留别解牵襟。 机中字,弦上音,纤纤红用漫传心。 柳腰娇柔一捻出尘寰,端的丰标胜小蛮。 学得时妆官洋细,不禁袅娜带围宽。 低舞月,紧垂环,几会云雨梦中攀。 酥乳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酿琼缪。 等闲不许春风见,玉扣红绡束自牢。 温比玉,腻如膏,醉来入手兴偏豪。 粉颈霜肌不染色融圆,雅媚多生蟾鬓边,钩挽不妨香粉褪,倦来常得枕相怜。 娇滴滴,嫩娟娟,每劳引望怅佳缘。 朱唇胭脂染就丽红妆,半启犹含茉莉芳。 一种香甜谁识得,殷勤帐里付情郎。 桃含颗,榴破房,衔影霞杯入瑶觞。 十首佳作竟然是一气呵成,刘贤妃惊喜交加,这十首词写尽了女子的娇媚之处,可见这道士当真是脂粉堆中滚出来的豪杰,对于女人实在是了解到了极点,一时兴起,便在下面合了一首《望江南》。 江南月,如镜亦如弓,冷落巫山十二峰,朝云暮雨竟无踪,如临广寒宫。 花月地,天意巧为容,不比寻常三五夜,清辉香影隔帘栊,春在画堂中。 词罢掷笔,便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熊熊燃烧的情火,一把拽住了年轻道人的衣襟,用力一拉,道人顺势便往床上一倒,刘贤妃滚身而上,干柴烈火,衣物飞脱抛掷,赤条条的男女紧紧搂在一起,便在锦榻之上打起滚来……宋朝,麟延路,同州。 当一骑快马直抵同州东门之时,章桀和他的家眷亲兵数十人组成的队伍刚刚离城。 马车内,章桀看着那个从蜡丸之中取出的密信,心中不禁长叹。 自己在西夏布置的密探们还是尽忠职守的,尽管自己已经不是庆帅,但是他们仍然将这份情报传递到自己的手中,大宋的纲运,梁乙逋不知打这主意做甚。 又不知那批纲运所运送的究竟是何军事物资,值得西夏如此关注。 但是,自己已经不是率臣了,这份情报便是送到自己手中也是无用。 而自己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去打听这批纲运的详情。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道理章桀还是懂得的。 五天前朝廷的调令传来,现在自己的官职已经不是同州知州了,而是以龙图阁直学士的身份,知应天府。 自己一生的抱负便在西事上面,总想着有朝一日能踏平横山,横绝瀚海,观兵兴灵。 没想到环州大捷之后自己反被降职,那时他就明白旧党当政自己的抱负是没机会实现。 原本以为新党上台,会重新重用自己。 结果反而距离陕西越调越远,虽然南京应天府乃是大宋陪都之一,同州知州绝对比不上应天府知府的重要性,自己此行也算是高升了,这也表明了新党对自己的态度还是重用的,但是应天府又如何?苦心对西夏布局这麽久,眼看西贼屡败夺气,内部又不稳,然而官兵士气旺盛,形势一片大好,正是进取之时。 结果自己这在同州一待就是两年,真个是人走茶凉,前面的功夫都是白费了。 现在竟又去应天府,等到自己重回陕西,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朝廷的祖宗家法是绝不会让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久掌兵权的,自己因环州之战大胜而在西军之中威信高涨,几有当年王韶之势。 朝廷岂能放心?不管是哪派上台,都需作出姿态。 手中这份情报,乃是绝密之事,显然是西夏内部的细作们冒正生命危险送出来的,只不过此时,已经发挥不了作用。 便是通知其他的边将们,又无法证明此事的真实性。 报告朝廷说汴京有奸细在对西夏泄漏军情,朝廷大概也不会相信。 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边臣,而西夏的细作们依旧对自己个人效忠,此举已经是犯了朝廷之忌,自己是万不能主动把这把柄送到别人手中来弹劾自己。 自己的爱将折可适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他此时却在兰州,离自己实在是太远了。 同自己的命运不一样,新党上台之后便将折可适这员骁将又调回了熙河路,镇守对西夏作战的前线重镇兰州。 不过他是兰州知州,超出兰州范围内的事情他无权过问。 而且,折可适也并非自己提线木偶,相反他是个极精明有主见之人,若是不能证实这情报来源的可信程度,只怕也说服不了折可适,否则焉知不是西夏的反间计。 但是在西夏的奸细身份……身为用间的高手,章桀自然知道保密的重要性。 所以,现在章桀什麽也做不了,但是为了尽人事,他还是唤过了心腹家人章礼,写了封信,让他将此信带到兰州交给折可适,至于后面的事,他就无可奈何了。 之后一行人,在凄凉的秋风之中,踏上了东行的漫漫长路……汴京大内,瑶华宫。 空气中弥漫着性交特有的热臊味,两具赤裸裸的肉体在榻上绞缠着,肉与肉之间的摩擦拍击之声淫靡而濡湿,还伴随着动物发情交媾时所特有的亢奋呻吟喘息。 年轻的道士仰面躺在榻上,被骑在身上的刘贤妃牢牢压住,刘贤妃此时完全像个勾栏中最下贱的妓女一般,用肥硕的乳房不停磨蹭男人的胸膛,两粒胀硬的乳头好像两枚肥硕的紫葡萄,身子完全趴在男人身上,淫荡扭动的柳腰却被男人的双手扶住抚摸,屁股扭动着吞吐着粗大的肉茎,一隐一现,亮晶晶的粘液如银丝般拉出,涂满肉茎,其中还带着丝丝的白沫,而两人结合处已经是湿的一塌糊涂。 真的,真的好爽快,这才是做女人的好处……自己虽然身为高贵的从一品贤妃,但是却无法尝到做女人的真正快乐。 皇帝虽然特别宠爱自己,但是毕竟是从小受过严格的礼仪教育,非礼之事是绝不会做的。 平时临幸自己时,都是规规矩矩,绝不会做任何放荡失礼的行为,而且皇帝的龙根也没有眼前这道人的本钱大,自己在皇帝身上很少能体味得到今天这等酣畅淋漓的快乐。 两张嘴唇火热的紧贴在一起,两条舌头带着亮晶晶的口水绞缠追逐,刘贤妃身体紧贴着男人,最大面积的压住他,两条胳膊紧扣住,用尽全力紧压住男人,似乎想一口水吞了他似的,口中发出粗重的,好像男人似的喘息,屁股夹紧,吞含着肉根不放松,还拼命往里吸,那是高潮来临的前兆。 身子突然抖了几下,搂着男人脸的胳膊绷足了劲儿,紧咬着男人的嘴唇,拼命吸着他口中的口水,好像那就是琼浆玉液般的美味。 之后,身子终于松弛下来,但是还不够尽兴,而且在自己的体内的入侵物明显还是坚挺如铁。 自己还能再来一次,此时看着男人那英俊的脸,实在是太迷人了,自己真恨不得就这麽融化在他的怀里,永远和他融为一体,永远让他填满自己。 而自己似这般无拘无束,放浪形骸,即便是与皇帝两人单独在一起之时,也是绝不敢显露出来的,天家要做得的万民的表率,这等放浪的行为,对淳朴民风没有任何好处。 皇帝必然不会表示欣赏,外朝的那些士大夫们也绝对不会听之任之。 但是自己实际上就是这样的女人,尽管平日里谨守妇道,尽可能表现的端庄高贵,冰清玉洁。 但是自己内心的深处,却还有火热的欲望,或许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天性。 每到夜晚无人之时,心中的欲火煎熬着自己的身体,只渴望有个男人用他那强有力的臂膀搂着自己,尽量蹂躏自己的肉体,让自己痛痛快快、无拘无束的尽情享受男女之间的水乳交融。 刘贤妃的身子奋力直了起来,以极其羞耻的姿态骑在年轻男人的胯上,阴部紧贴着阴部,尽情的扭腰,任那根硬东西在自己的体内搅动,如潮的快感简直将她淹没。 她掌握着节奏,尽可能的保持着每次都能磨到自己体内的妙处,一颠一颠的下坐。 屁股每一下都能完全将男人的肉根尽根吞没。 那种充实感、满足感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爽快。 只有面对这个年轻的道士,自己才能得偿所愿。 自己才能将内心深处的最黑暗、最淫荡的一面暴露出来,才能尽情的享受男女交媾的快乐。 这个道人究竟有什麽手段,能让自己甚至抛开尊严,好像发情的动物般只知道交媾,真得太不可思议了,自己在他面前真的是神魂颠倒了。 想想唐时故事,武则天、韦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上官婉儿……这些女人都在史书上留名,他们同样是后宫的女人,他们却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想要什麽就能做什麽,想要多少男人都能得到,为什麽自己不行?难道就因为自己出生在大宋这个无聊的时代?道士的手抚摸着女人的腰肢,揉搓着那光滑的肌肤,下面却不停得挺腰,发出好像咕叽咕叽的声音,粘粘的湿湿的,好像棍子在烂泥里搅动。 女人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而不时的哆嗦,粗硬的大肉茎剧烈摩擦包住它的嫩肉和黏膜,奋力从中冲出一条路,每一次都能顶到尽头,敏感的肉体则拼命的紧绷抖动,同时越发水湿。 「请娘娘起身……」道人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充满了磁性的魔力,而刘贤妃自然知道他想要干嘛,据说这是道门秘术,自己与皇帝行房之时,是无论如何不敢用这等姿态的,这只是勾栏中的下贱淫妇才会有得行为,不是高贵的贤妃娘娘应有的行为。 就像狗一样,这完全是侮辱,但是这种侮辱却让她感到一种倒错的、禁忌的刺激,也许她自己的内心深处,正是有种堕落的渴望。 一想到自己高贵的身体被皇帝以外的男人猛烈的占有着、羞耻的玩弄着、粗野的奸污着,那种心理上的难以言喻的感觉真是让她能产生强烈的生理反应。 屁股被猛地一撞,熟悉的热腾腾的硬物直捅到底,随后两支有力的大手兜住自己的腰,男人结实健美的小腹便撞在了自己的屁股上,一下两下三下。 刘贤妃的魂魄,也随着这淫靡撞击渐渐得飘上了天空,用这种羞耻的体态被男人从后面奸污玩弄,将污秽的阳精射入自己的身子里,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这些都只能更加刺激她的欲火。 此时的她脑子里只有欲仙欲死的快感和对男人的渴求,她渴望男人的阳精灌满自己,彻底让自己过瘾……良久良久之后,屋内的动静终于停止了。 刘贤妃脸上带着极度满足的笑容,看着道士在画卷上添上了最后一笔。 自己再一次打破了这没有人性的桎梏,这所谓的禁忌根本屁都不是。 自己只是女人,想要男人,就是如此而已。 此刻刘贤妃真想站起来向全天下宣布自己背着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大宋皇帝偷野男人了,自己就是这样了,自己真想当着皇帝的面和别的男人交欢,那时候皇帝面上的表情一定是最好的催情剂,她心中的畅快真的是无以言表,只觉满天的乌云已散,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大山已移,抬眼看,满天都是晴空艳阳。 要自己在画上行玺,那有何难?正好又是一次绝妙的讽刺,每当看到画面上的自己,还有自己的诗词印章,就好像自己又一次打破了这个禁忌。 在这个男人的天下里,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着。 姑奶奶就是想偷男人,你们这些士大夫,这些道德君子们看不顺眼的话,救活该被气死。 下午,当韩月离开禁中晨晖门的时候,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缓缓关闭的宫门。 汴京,老子韩月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独有的印记!自己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至于孙二娘接下来会拿这幅画做什幺,和里面又牵扯到怎样的宫廷斗争,这会不会给便宜师傅张怀素和自己那一干「道友」们带来麻烦,这他管不着,也没义务去管,自己只要顺利带着钱走就行了。 可以想见,在此之后,不论这幅画最终发挥何等作用,京城里一定会掀起一场风暴,自己存身的道观和与自己有关系的一切人等,可能都会卷进去。 自己虽是弥勒传人,但是并不代表自己有义务为弥勒教献身。 况且现在,已经没有弥勒教了。 互相之间有的,只不过是赤裸裸的金钱交易而已。 也许,是该和这座伟大的都市说再见的时候了……(待续) 【云舞月扬】6 作者:天外飞星2013/03/27发表于:第一版主小说字数:25616***********************************编者话:三十号就要结婚拜堂了,赶紧发一章,要不没时间了。 ***********************************六宋绍圣元年八月初八,陕西,京兆府,临泾镇。 沿河的官道之上,数量众多的车队正在疲惫的前行,从车队上插着的旗号看,乃是官府的纲运。 这种车队在陕西很是常见,一过京兆府,理论上便已经进入对西夏作战的前线地带,自从李元昊扰乱华夏开始,大宋和西夏交兵数十年,几乎每日都有大量的军资补给被运往前线,对于永兴军路的百姓们来说,实在是司空见惯。 车队之内,成群的驴和骡子拉着沉重的大车,大多数车夫都是穿着厢军铺兵的服色,同时还有穿着禁军服色的军汉在大声吆喝。 虽是官兵,但是所有的人都不曾披甲,也不曾持兵刃,此等累赘之物皆在纲车之上堆放,且队列散漫,旗号不整。 此等军纪,也是这一路百姓见惯了的。 按照大宋的军制,平日征战的主力自是禁军,而禁军的兵员则自校阅厢军、地方巡检乡兵藩军之中选拔,校阅厢军之中不堪战者,则编为不校阅厢军,担当这种纲运杂役的都是不校阅厢军之中专司递送的铺兵部队,平时不用战阵操练,披甲持锐作战非其所长,跋山涉水驮运物资才是行家里手。 像是王韶开熙河之后,朝廷每年从熙河地区的青唐吐蕃部落通过盐茶贸易得马两万匹,全都是成都路的铺兵们肩扛身驮的把茶叶运进吐蕃之地换回来的,可说这条茶马之路就是用铺兵的累累白骨铺就而成,这样的部队,自然是不可能指望有多幺良好的纪律。 而随军押队的禁军节级使臣们,则是来自殿前司所辖天武步军。 这些禁军老爷们,平日里在京城驻扎,养尊处优惯了,又从未经战阵,而且自诩为「上四军」成员,正儿八经的羽林军,一个个傲的要命,自以为天下精英。 一出京城,根本看不起驻扎在京城以外的军队,便是陕西驻扎的禁军同僚,也难入他们的眼。 在他们心目中,自己在百万大军之中被选出来拱卫京师,就足以证明自己是最优秀的,而那些落选的无能之辈,才会被打发到边境对付西夏、契丹。 尽管他们这辈子从没见过党项人长什幺样,也从不知道「西夏」这个国家到底在什幺地方,但是心里自觉西夏之所以能嚣张那幺久,只是因为自己这些「精英」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否则区区党项蛮夷何足道哉?抱着这样的心态,这些禁军们和这些厢军「土包子」们同行,已是觉得非常掉价,若是不摆摆老爷架子,如何甘心?军纪这种东西,又不是死板之事,若是进入战区,自然是要多加提防,现在还在自己的地盘内,何必搞这麻烦事。 大队人马一路之上闹闹哄哄,拖拖拉拉,沿着泾河之旁的道路,向着邠州前进。 泾河乃是黄河在陕西境内最大的支流之一,出京兆府北上,便进入环庆路境内,过邠州、宁州、庆州、环州,直至西夏境内。 西夏军队的伤心地洪德寨便在泾河之旁,不过那段河道当地唤作马岭河。 而在京兆府境内,又是京兆府和耀州的界河,过了临泾镇沿河一路向北,便再无城镇可寻,直到过了九峻山,一口气到达常宁寨,才算进入环庆路地界,到那时,这支队伍的使命才算结束。 到达临泾镇,可以说已经可以预见这趟旅程的尾声。 临泾镇外的一个小村子里,车队浩浩荡荡的进入,顿时村内一阵鸡飞狗跳,当地保甲小吏们招呼百姓们迎接犒劳「王师」,准备食物住宿,村民们乱哄哄的和军汉们混杂在一起,嘈杂声大作,拉车的牲口乱叫一起,大车挤撞在一处运转不灵,铺兵们大声吆喝叫骂,而那些禁军们则争先恐后的进入路旁的酒肆内解乏,一阵乱哄哄的景象。 此事若是放在军纪森严的西军,乃是不可想象之事。 长期处在战争状态下的西军,通过无数次血的经验教训换来了对于军事行动高度保密的习惯,任何百人规模以上的行军,都会派出专门清道的尖兵部队。 若是在战区,任何恰巧处在部队行军路线上的人或有可能泄密的东西,都会被尖兵们毫不留情的处理掉。 便是在自家地盘之上,军队以外的一切人等,也会被隔离到行军路线至少三里之外的区域。 像如今这村内,若是一支西军经过,这个村子里大小人等,只怕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会像现在这般乱哄哄跟赶集似的。 村内的唯一的酒肆内,禁军士卒们听不懂陕西话,个个吆五喝六的作颜作色,拍桌子摔板凳骂骂咧咧的,店小二和掌柜也听不大明白汴京官话和河北话,转眼之间已经吃了四个耳光外加一脚,也不敢吭声,只是端着酒食陪着笑脸,伺候这帮赤佬贼配军们,也没敢问他们到底打不打算给钱。 而押队的大将黄德臣和虞侯薛庆已是脱离大队,率先进了临泾镇集内。 这两人都是河朔将门之后,祖上一直都是禁军,黄德臣还做过班直侍卫,后来放到侍卫步军司作个都头军官,而他这个「大将」的称谓其实只是宋军押送物资部队中的一种特定差遣名称,并不是说他是真的什幺大将。 按照宋军的规矩,这些纲运车队是不能进镇子的,必须独立扎营和闲杂人等隔离开来。 好歹两人还没将军中的规矩忘光,那些厢军铺兵们自然是没这福分进镇休息,但是禁军可就不同了,反正这还是在京兆府的地界内,离西夏还远着呢,能出什幺事?那些厢兵也有七八十人,车上都有兵刃,谁敢不长眼跑来惹官兵?从来没听说过京兆府有什幺了不得的蟊贼草寇,更何况这是近百人的官兵大?u>游椋?br/>其中还有精锐的禁军二十员。 便是大宋朝绿林势力最猖獗的重灾区京东路,也没听说过哪些草寇敢于主动攻击官兵大队的,这可不是打家劫舍,这是造反。 更别说陕西了,朝廷和西夏战火连绵数十年,陕西重兵云集,数十万官军精锐遍布各地,派到这儿的军州官员又都是一时能臣,又有哪个草寇敢轻举妄动招来官兵的清剿。 可以说陕西根本没有绿林势力的生存空间,也没听说过什幺有名的大寇巨盗。 硬要说有,还要说是几十年前仁宗朝时,党项崛起,边境不宁。 陕西绿林道上曾有大盗黄伦,占山为王,自号阎王寨天德王,聚众千余亡命,劫掠州县,荼毒一方,更勾结西夏,图谋造反。 后庆历七年包拯相公任陕西转运使时,派兵剿灭。 近期的,便是两年前河东大盗苏延福在环州被官兵剿捕,逃至宋辽边境之时被火山军的一个叫何灌的巡检拿获,终究伏法。 除此之外,在没听说陕西有什幺了不得的大盗。 总之二人,根本对于本次差遣没当一回事,只是相当于朝廷出了钱让他们出来游山玩水一番,仅此而已。 一路之上,每到一站都有当地的官兵接应,铺兵们是任劳任怨,除了有时需要风餐露宿、另外暂时远离了汴京的繁华之外,根本没什幺难受的。 二人入得镇内,第一件事便是找勾栏,找了半天没找到,只好找了家客栈,进去之后一眼便盯住了店内的两个妇人,端的是风流妖娆,漂亮俊俏。 两个精壮汉子从汴京到此走了快十天了,一路之上都未得发泄,此时更是好像苍蝇盯上了臭鸡蛋,哪管是不是良家妇女,上得前去半哄骗半用强,便将那两个妇人掳进了房中去。 这等事,自是无人敢打抱不平。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作声,掌柜悄悄地向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便低头退了出去。 若是用心观察,便能看出这两人的身材健硕,而且手上虎口老茧极厚,只有长期使用弓箭的人才会如此,同时这镇上不少男子也是一样。 黄德臣和薛庆虽然看出这两人好像练过武,但是都没往心里去,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那两个女人身上。 大宋朝现在复行熙丰新法,保甲法又恢复了,全民强制性大练武,陕西民风剽悍战火连绵,碰上会武之人根本没什幺稀奇,碰不上才奇怪。 镇外南来北往的行人中,不少人在暗中打量这队官兵,包括镇中的一些百姓打扮的男女,看起来都好像不那幺对劲儿。 禁军们只当这些乡下土包子没见过京师来人,只是越发的鄙夷。 但是那些厢军铺兵们虽然不习战阵,但是整日押送纲运走南闯北跋山涉水的,去的又多是全无法纪的蛮荒之地,有时免不了要遭遇土匪水贼,可谓是见多识广,就有些人看着周围的百姓中似乎有些人举止可疑,但是去禀告那些禁军老爷,换来的只是嘲笑和斥骂。 铺兵们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灰溜溜的退回自己的地方,忙着生火做饭。 其实他们自己的心里也不相信在京兆府能出什幺事。 京兆府乃是陕西首府治安良好自不必说,便是环庆路也是大军驻扎。 虽然章楶相公走了,但是这两年接任的范子奇相公也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能臣,在这里能出什幺意外?镇内客栈,厢房之内,男女喘息呻吟以及桌椅剧烈晃动吱呀的声音充满了淫靡的意味,都传到了房外,一个伙计缩在墙根下听了一会儿,便是呼吸加重,悄悄的退了出去。 黄德臣赤裸着下体坐在板凳上,将怀中的女人抱紧。 女人的衣服被扒开,露着一团雪白的丰乳,上面满是男人的口水。 下体同样赤裸,坐在男人的胯中,任男人搂着自己好像发情的野兽般折腾。 下阴分泌的液体将两人的大腿都弄湿了,令男人更加得意,雄壮的身躯汗津津的闪着光,那一身猛虎刺绣颤动连连。 女人的双臂撑在桌子上,任男人掐着自己的小蛮腰猛力冲顶,屁股被撞得颤颤巍巍,臀浪连连,口中却呻吟着好似饥渴难耐,分外撩拨男人的欲火。 「好个风流娘子,老爷今日便好好炮制你……」黄德臣还真没想到在这山野乡下的村姑里,竟还有如此尤物,竟比汴京够栏中的歌妓毫不逊色,没想到自己这一趟还真是不虚此行,要不然在京城只凭自己的军饷,哪里玩得起这样的美女。 想到此处,更是搂紧了女人用力猛干,好似一次要捞个够本。 而那女人只觉得体内一根粗大的火热硬物几乎将自己阴户完全占领,似乎要将体内的空气都排挤出来,只是咬牙承受男人的侵犯,痛苦中带着快感,口中的呻吟声确实越发的撩人诱惑。 男人的肉根在粘滑的淫液中猛捣摩擦着阴道的嫩肉,发出淫靡的水声。 此时黄德臣亢奋非常,只是将女人的肚子压在桌子上,从后面猛干她的屁股。 阴囊甩动,不停拍击她的光滑屁股,将上面打出一片红印,女人的双腿发抖,几乎站不住了,被压得肚子生疼,又不敢喊,只怕激起男人更加野蛮的兽欲。 黄德臣对这个充满征服感的姿势非常兴奋,更增添了暴虐快感,肉贴肉拼命的摩挤,猛捣了几下之后突然往前一顶一压,整根肉根完全顶进最深处,哆嗦着将欲望喷泄而出,浓稠的精液同女人的骚水融合在一起,形成乳白色的粘液顺着两人的结合部渗了出来,流了一腿。 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射了三次黄德臣才将体内的欲火发泄干净,那妇人已被他蹂躏的好似一滩烂泥倒在床上,大张的下体间一片狼藉,精液腥味和淫水骚味在空气中弥漫。 他穿好衣服出得门来,再看薛庆早已完事,正在院中,心中暗笑他银样蜡枪头,只是上前两人互相嘿嘿一阵淫笑,尽在不言中。 「不曾想这山野村妇,竟也有如此风情美貌者,看来这陕西一遭是没白来呀。 」黄德臣一脸满足的淫笑,显然是在回味刚才的那番肉欲交媾。 「哥哥,既看得中这两人,你我不妨将她们带回汴京吧。 」「这个……」黄德臣沉吟一下,这两女容貌出众,说不喜爱是假话。 但是这两人在当地必是有户籍保甲的,又非流民隐户,自己身为官军,却不好公然掳人。 况且军中忌讳妇人,军法上写得明白,犯了规矩是要刺配的。 「这却不难,谅这两个妇人不过是山野村姑,咱们带她们去汴京花花世界享受荣华富贵,便宜她们攀个官亲,便是抬举她们了,哪有不应允之理?至于户籍保甲,哪有有甚打紧,那是管百姓的,岂能管得了咱们这些朝廷命官。 」薛庆这话,明摆着就是要仗势欺人了。 其实这种事在大宋朝乃是常事,官军扰民之事,便是纪律最严明的西军也时有发生,更别说殿前司的骄兵悍将了。 殿前司的兵将大多来自河朔之地,自五代以来就以桀骜不驯着称,素来喜欢欺压百姓。 军队过境,拐带人口、强买强卖、偷鸡摸狗、敲诈勒索、奸污妇女之事根本就是常例。 这种事黄德臣也是心知肚明,经薛庆这幺一说,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贤弟所言有理,只是带妇人在军中,多有不便,还需想个法子遮掩一二。 」「这却不难,只是需先降服了这两个妇人,才好做事。 」待两人又回转屋中将这两个女子哄吓一番,结果不费吹灰之力便达成所愿。 两个山野村妇,哪见过这等阵仗。 平生见过的最大的官便是镇上的保甲,而面前这两个大官人乃是汴京的大官,在这两个村妇心中,那就跟皇帝差不多了,总之都是自己不能违抗的存在。 自己的身子已经给人家占了,那自是怨自家命苦,一辈子就是人家的人了。 而黄德臣和薛庆却是心花怒放,没想到这两个妇人竟然还是寡妇,丈夫都是邠州的乡兵弓箭手,去年张蕴在大吴神堆流大败夏军,此二人的丈夫被征调入伍,双双战死在前线,无奈之下回了临泾镇娘家,平时在这店中帮工补贴家用,颇受那色鬼掌柜的欺辱,而且还要倚门卖笑,身子早就被别人占过不知多少次了。 这样的两个女人,身子早就被别人开发的熟透了,从刚才他们就觉得这两个妇人床上的经验很丰富,没想到是个烂货了。 不过他们也没指望什幺良家,总之这家里没男人,还不是任自己摆布。 「哥哥,这便好说了。 明日咱们便要过九峻山,正好让这两个妇人充当向导留在军中,待过了山后,扮作男装再设法遮掩一二。 待到回程之日,军中便是咱们兄弟做主,谁又来问这许多闲事?」「如此甚好,你二人可识得九峻山过山的道路?」「回大官人,北面那山本地唤作笔架山,奴家亡夫家里便在麻亭寨,奴家每次回娘家便要过这笔架山,山路甚熟。 相传这山中还有什幺皇帝墓,说是九龙聚首的风水宝地,也不知真假。 」这事黄德臣却是知道的,这九峻山乃是当年一代雄主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埋藏之地,大唐国力鼎盛,历代皇帝往往开山为陵,这种习俗便是自昭陵始。 昭陵凿山为洞,在山峰底部建地下宫殿,连同陪葬墓在内,绵亘数十里,气势宏大,蔚为壮观,不过到了唐末群雄割据天下大乱,昭陵也难逃被盗掘的命运,现如今只剩下地宫遗迹,堂堂帝皇侵陵多成为野兽盘踞之所,说起来实在令人唏嘘。 而从地势上说,九峻山有泾水环绕其后,渭水萦带其前,南隔关中平原,与太白、终南诸峰遥相对峙。 山势突兀,峰峦挺拔,沟壑纵横,山环水绕。 该山颇为神奇,从南面观之,形似圆锥;从西面望之,形若覆斗;从东面看之,形同笔架,故当地人称之为「笔架山」。 这样一座雄峻灵山,大概还有前朝英主的英灵庇佑,那唐太宗李世民乃是何等人物,天上紫微星下凡,真正的真命天子啊。 过他的山,大概不能乱走,乱走一步,说不定便要遭天谴,说起来这两个女人倒还真是有用。 「你二人在这等着,我这便去找那老儿说话去。 」黄德臣和薛庆乐呵呵的去找前面的掌柜去了,谅那个老儿还敢阻拦吗?孙二娘和云娘看着两人的背影,眼中的鄙夷一闪而逝。 这就是朝廷的官兵,尽是酒色之徒的草包,原本自己只是牺牲一下身子想来探探这两个带队军官的虚实,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无能之辈。 和陕西本地的官兵完全是天壤之别。 能够深入官兵大队刺探虚实,自是对于大事更有把握些,以这两个无能之辈来看,在笔架山设下的计谋必然奏效……************同日,汴京。 童贯看着那个四十多岁的老道一步三摇的走进道观,心中徒呼奈何。 他虽是宦官,却生的健壮英武,常年练武的关系皮肤粗糙黝黑,下巴还有些胡须,望之一点也不像去势之人。 这大概是和他二十多岁才净身入宫有关,和大宋不少宦官乃是宦官世家出身不同,他是自己净身入宫的。 入宫后童贯便拜在神宗朝着名大貂李宪门下,李宪乃是大宋开国以来少有的文武双全忠君爱国的宦官,常年征战在对西夏、青唐吐蕃、羌人的战场上,为国家立下过赫赫武勋。 大宋宦官五品入内都知便是内臣极品,若再想往上进步,便须有过人的功勋。 受李宪的影响,童贯也是喜好兵事武艺,其实大宋自开国以来内宫之中便不禁武风,尤其神宗朝更是极力鼓吹自强,因此宫内不少太监甚至宫娥都精通骑术武艺,不少人甚至身怀绝技,这童贯便是其中出类拔萃之人。 不过李宪自改朝换代之后便给贬斥,童贯现在虽然虽然已经三十七岁,入宫也有十余年,自负才华出众,但现在仍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人不是有能力就能出头的,还要有机会,有运气、甚至有贵人相助,后宫之中像他这样有野心有能力有条件之辈多的车载斗量,如果不抓住每一次机会,他一生也就只会是个小小黄门。 而现在,正是一个机会。 能巴结上郝随这样的炙手可热的押班,正是自己的机会。 郝随虽然才能远不及自己,但是他乃是遂宁郡王生母陈妃宫内的旧人,而遂宁郡王乃是今上最宠爱的兄弟。 而郝随现如今又巴结上了刘贤妃,而刘贤妃乃是今上最宠爱的妃子,谣传今上有改立皇后之意。 再加上郝随又得向太后看重,故此也深得今上信任。 如此权倾一时的大人物,居然会对自己青眼有加,这个机会若是错过,实在是该去一头碰死。 不过那个叫做韩月的道士究竟是什幺来路,童贯心中暗暗犯着嘀咕。 大宋后宫一向宠信佛道,似乎听说刘贤妃就崇道,曾召过道士入宫讲经说法,看郝随那神神秘秘的样子,此事怕是和宫廷隐私有关,有些牵涉到宫内之事不欲声张,否则何必派遣自己改扮成百姓出宫暗中查访此事,皇城司、开封府难道还抓不到一个区区道士吗?不管如何说,富贵险中求。 自己办好了,自然是飞黄腾达,若是办砸了,便死无葬身之地。 大宋有不杀士大夫的传统,可没有不杀太监的传统,内朝的斗争比外朝可要残酷多了。 每年不明不白死在宫内的太监宫娥,不知有多少。 不过,还是晚了一步,这韩月十天之前便不辞而别。 不知这厮做了何等奸恶之事,恐怕已经远走高飞了。 这些道观中的道士们对他得去向是一问三不知,装聋作哑者众。 童贯断定其中必有知道内情者,只怕非要提到开封府才能问出端倪。 只可惜无法报官抓人,且不说这道观内的道士交游权贵,背后靠山众多。 且郝随再三强调要暗中行事,若是搞的满城风雨的便要他提头来见。 不过,终究这韩月并非神仙会隐身法,不可能消除自己所有的蛛丝马迹。 又在京城住了两年多,而他又是个俊美潇洒的风流人物,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是引人瞩目的。 就比如这附近的酒肆脚店就多数认识他,就连他经常出入那个桃花洞妓馆也是非常清楚。 虽说大宋律法并不禁止道士接触女色,但他一个出家人出入勾栏总是太过扎眼。 而且蹊跷的是,听说他和这勾栏内的一个名曰孙夫人的女人来往密切,这女人闻说是这妓馆的东家之一。 这韩月不辞而别之后,这个孙夫人连同几个美貌歌妓也同一时间离开了此地,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这是巧合吗?童贯并不如此认为。 虽然不知自己所查的这个韩月究竟犯了什幺事,但是肯定是牵涉到宫里的,还是郝随亲自秘密下了严令交代的,很可能牵涉到刘贤妃。 这件事绝不会小,一旦曝光肯定是惊天动地的大案。 有如此要紧的关系在里面,这韩月就算真的做了什幺作奸犯科的事,也肯定不是一个人做得,必有帮手帮他。 这样一想,难道那几个妓女……童贯是不敢小看女人的,在宫内这幺些年,他早知道女人是不可小看的。 以前的曹太后、高太后都是女人,还有现在的刘贤妃,那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 甚至就那些平日里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宫娥才女们,不少都是深藏不露的能人,要不然当年仁宗朝时弥勒教妖匪在班直侍卫和禁军卫卒中制造兵变,大闹内宫试图刺王杀驾,结果却被曹太后率领一群看起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太监给剿灭。 童贯自持武力超群,但是也并非没有自知之明,至少在宫内来说,比他厉害的人光是他知道的便有十九个。 其它不知道的,别的宫没见过面的,那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或许这几个妓女,真的是非凡之辈也说不定呢。 市井勾栏之中多奇人,这句话童贯是听说过的,那些评话中的剑侠剑仙们,不也多是市井中人吗。 但是凭自己的身份本事,去查那几个妓女的底细是不可能的,这种事要靠开封府。 这几个妓女能在京城内混事,开封府内必定有她们的市籍保甲备案,她们要离城,也必有官凭文引。 而韩月身为出家人,离城的话也必定有渡牒备案。 只不过若是自己去找开封府的话,恐怕连大门儿都进不去,自己并非公干,而是秘密出宫,被任何一个稍微有点权力的文官拿住了,当场杖毙了都是白死。 大宋不是汉唐,宋朝的士大夫有什幺样的权力,童贯是十分清楚的。 当年自己的前辈李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立下过那幺多的大功,对国家忠心耿耿,一旦有文官看不顺眼他,只是一句话就能定他的生死。 而现在知开封府的王钦臣王相公,学问精深,号称大宋第一藏书家。 素来号称有风骨节操,这样的人,正是那种典型的士大夫,碰见自己这个阉人,焉能有自己的好?只怕便是郝随来了,若无皇命在身,王钦臣照样敢斩了他。 便是有皇命在身,王钦臣想不买账照样也可以不买帐,谁叫人家是「士大夫」呢。 看来这件事,还是要靠更高层次的人出手,好在自己此次也不算空手而归……************八月初九,陕西京兆府,九峻山。 九峻山的山势颇为雄峻,毕竟是曾被选为帝王寝陵的风水宝地,虽至深秋,但是满山依旧苍翠绿荫,树木植被茂盛,而山下的官道却不大好走。 当年大唐之时,祖宗寝陵自然有专人维护修缮。 而现在几百年都过去了,昭陵都被人给挖了,李世民的遗骨都已散落,晚唐五代之时的连绵战乱,这道路自然也无人修缮,坑洼不平野草丛生。 只是近十几年朝廷注重西事,边境连续大战,地方官府才动员人力修缮道路,只不过因为先天不足,这条官道始终是修的不太好走。 道路上,车队绵延拖拖拉拉,黄德臣和薛庆骑马走在队伍前面。 早知九峻山大名,不过到了近前看看也就是那幺回事,满山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绿意盎然,除此之外,也无甚特别,山中飞鸟鸣叫,山泉叮咚,若是文人骚客来了,定要吟词赋诗,以怀古先人。 但是两人都是胸无点墨的武官老粗,只是百无聊赖的左顾右盼。 而他们身后,两个军士打扮的女人也混在队伍里,这两人便是黄德臣和薛庆此行的战利品了,而厢军铺兵们哪敢管这闲事,一个个只是当看不见。 禁军士卒们却是一个个嘻嘻哈哈,挤眉弄眼,他们习惯视军纪如无物,骚扰地方拐带人口非礼妇女早被他们视为理所应当,这点小事算得什幺?快到中午之时,原本无人的山路上一阵喧闹,迎面来了一伙人。 黄德臣和薛庆一阵紧张,这荒山野地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非官府,否则哪里来的这许多人,别是土匪吧?别看平时自以为了得,真到了关紧时刻,他们便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一带马勒住坐骑,回头一看自己的禁军部下都在身后老远,一个个吊儿郎当的,厢军们却看着迎面而来的?u>游椋济嫦跃芍?br/>黄德臣和薛庆不约而同来了个向后转,策马跑回本队,和大部队在一起之后,胆气便又壮了起来。 便随手点了一个铺兵,要他前去问话,看看对面是哪里来的人,胆敢挡住官府的道路。 铺兵跑去问话,此时对面的人走得近了,看样子竟也是官兵的服色。 却不是禁军,而是地方巡检乡兵的样子。 陕西诸路,乡兵弓手数十万,几乎可说遍地皆是,在路上能碰见并不稀罕。 这些乡兵,隶属各地的官衙巡检,连厢军都算不上,实是大宋在陕西驻扎的庞大武装力量之中最底层也是数量最庞大最困苦的一级,厢军多多少少还有饷钱可拿,乡兵们却是不论作战还是为官府充当杂役,都是无偿的。 大宋禁军、校阅厢军、强人蕃军等部队专司作战,不校阅厢军专司杂役,而且乡兵既要打仗又要充当杂役,活最累死伤最多,却是最受歧视,任谁都可以指使他们。 黄德臣眼见对方穿着不像贼寇歹人,心中稍定。 却又听见身后一声轻呼,回头看却是那个女扮男装的美娇娘,却见她低着头往后面躲,一手掩口,好像对面有熟人。 「对面的那个领头的,是常宁寨的马巡检官爷……」女人低声说道。 黄德臣看她的表情,奇道:「你如何得知?」女人臊红了脸,不言语。 黄德臣顿时明白了,这女人既然夫家曾在淳化县,那来往娘家必过常宁寨,如此美貌女子,必定遭人窥视,想来这女人和这个什幺马巡检只怕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不过由此也证明了对面来的确是官兵无疑。 想到此处,黄德臣放松心情,既然不是歹人,那便没什幺好怕的。 自己乃是上四军禁军军官,这个什幺马巡检不过是个乡下土巴子,芝麻小官。 哪够入自己的眼内?自己肯正眼瞧他,已是抬举他了。 果然,不多时那铺兵便回来禀报,说是对方自称是常宁寨的乡兵,特地前来接应。 并奉上腰牌和官名告身。 黄德臣嘴撇了撇,眼睛扫了一下那张龙边信票,又扫了眼腰牌,根本没仔细看。 自己什幺身份,这几个乡兵那值得自己认真对待?却见对面的那个马巡检此时已至身前,躬身施礼,口称京城上差驾到,有失远迎,说是奉了常宁寨寨主之名,特地携水酒肉粮前来迎接,同时护送车队入境。 禁军士卒们一听有酒肉吃,顿时欢声大作。 那些铺兵们自知没自己的份,也不去做那非分之想。 只是有些老军们心中犯嘀咕,大宋为防重蹈五代武人祸国的覆辙,军法规矩森严,对武人限制极多。 本地驻扎军伍,平日各守本地,若不是军情紧急或有枢府调令,是不能擅自越境进入邻地的。 当然这些规矩都是立国之初定下的,在承平近百年的河北路和江南,军事废弛,法度松懈,有时也能见到私自犯禁者。 但此处是陕西,战火绵延近百年的陕西。 西军的军纪,一向是大宋诸军中最好的,同样是犯禁,在别处也许就是军棍伺候,在这里可能就是要脑袋搬家!前线和后方,总是不一样的。 而且这一路之上,所过各地都没有这等事情发生。 常宁寨属于环庆路,和京兆府分属两地,守军便在州界上等着也是无人能说什幺,何必巴巴的冒着犯禁的风险跑来拍这些京军的马屁?若说是护送,这些人人数却又不多,赤手空拳未拿兵器,连纸甲也没几付,真有紧急情况发生,又济得何用?想来想去,实在觉得这些乡兵来的蹊跷,但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又能有何事?总之天塌下来有那些禁军老爷们扛着,自己便是做好自己本分,其他事休要多管。 乡兵们前面引路,果然前面有一处平坦草地,四周林木茂密悬崖陡峭,那里有几个军汉看着酒坛肉食瓜果菜蔬,黄德臣见状大喜,正是走的饥渴了,也不客气过去大马金刀的坐下便吃,薛庆和其他禁军士卒们也是一窝蜂的过去了,那个马巡检招呼众人给队伍分发酒食,又坐在黄德臣处相陪。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乡兵们热情的很,竟连厢军铺兵们的份都有准备,铺兵们一路之上目睹这些禁军吃好喝好,作威作福。 自己出力最大却受尽歧视,心中早觉得不满,此时能打牙祭,自是喜不自胜,顿时整个队伍完全停了下来,大车和大车挤靠在一起,军汉们三五成群,狂饮猛嚼。 黄德臣吃的有滋有味,心想这姓马的巡检倒还知趣,比这一路之上其他地方要懂规矩的多,吃喝了一会儿,却瞥见身后那两个女人神色有异。 他皱着眉头刚要示意她们离开,突然却听见自己的队伍中有人惨哼连连,接着便有人捧着肚子跌倒在地,七窍流出污血。 然后人群便炸了营,有人大叫:「有毒!有人下毒!」他大吃一惊,刚要起身,却见那马巡检脸色一变,纵身抬腿便是一脚。 他冷汗出了一身,总算武艺还没忘光,举手一挡,由于身上没有披甲,这一脚又踢得极重,胳膊一阵疼痛身子一侧歪便坐倒在地,但是倒地之后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出老远,翻身站起拔出宝剑,怒视马巡检:「鼠辈,敢赚你家爷爷!」那马巡检一阵冷笑,一脚蹬翻一个冲过来的士兵。 此时纲运队伍之中的兵士多已中毒,少数没吃酒食的还有体力,但是战斗非其所长,而这股「乡兵」都是十分狠辣,下手无情,抢了大车上的兵刃之后便和官兵厮杀搏斗,顿时草地之上血肉横飞刀光剑影。 禁军们不多时便全部了账,铺兵们四散奔逃,谁知这些歹人竟有几张弓箭伏在四周,连连发箭,四下地形险恶,无处可逃,接连中箭,转眼间,未中毒的二十余人全部陈尸于地。 纵使黄德臣从没打过仗,看眼前的情势也知自己是死路一条,这些乡兵劫杀官兵,这是兵变吗?不管怎幺说这都是造反谋逆的大罪,他们绝不会留下任何活口。 他咬牙切齿大骂道:「狗贼,竟敢截杀官兵!不怕族灭吗!」话音未落,便听旁边一声惨叫,却见薛庆的胸前露出一截满是鲜血的宝剑尖,身后那女扮男装的妇人满脸狰狞之色,将宝剑抽出,一脚蹬翻尸体。 「你们!」黄德臣总算明白了,对方对于自己是早有预谋,精心设计了一个绝户计,自己一头扎了进来。 然而还没等他动作,身后便有人一脚蹬在了他的后脖子上,阴柔的力道将他的颈骨完全踩碎,他哇的张口吐出一口血,身子瘫软在地,在世上看到的最后的情景,便是那曾被自己压在身下肆意奸淫的美娘子正冷笑着看着自己……************八月十九,汴京,左仆射府。 大宋朝尚书左仆射章敦,在府中看着手里的密信,眉头紧锁。 宦海沉浮这幺多年,经历过无数的狂风恶浪,终于登上这人臣顶点,换了一般人早就志得意满,但是章敦却没有如此。 当今官家如此信任他,任命他为宰相,却没有任命右仆射,摆明了是他章子厚政事堂独相的格局。 天子如此厚恩信用,任他放手施政,他章子厚也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士为知己者死,不能不鞠躬尽瘁已报。 而他章子厚胸中的抱负也决不止于此,辅佐当今官家成为大宋历史上最有为的明君,收复河西燕云汉家故地,使大宋成为可与汉唐比肩的盛世强国,他章子厚也成为可与诸葛武侯、魏征相提并论的千古名相。 这才是他章敦的野心。 当年,王安石和先帝神宗曾经让他看到过大宋重新振作的希望,可惜先帝一死,司马光那班旧党乡愿便卷土重来,自己当年同司马光在朝堂之上力争,自问毫无私心,只是为了保住熙丰二十余年努力获取的成就。 这些花费了亿万人力物力、几乎榨干了大宋的元气、前后整整一代人不懈努力才获取的进展,若是就此放弃了,那真是历史的罪人。 令人痛心疾首的是,最终,大宋的国运就毁在一个什幺都不懂得蠢妇人的手上!高太后这个老娘们,十几年的成就与辛苦就毁在她的手上,元佑更化令新法停顿了整整八年!整整八年!这是金子也换不来的八年!等自己回来,一切都物事人非。 国库空虚,神宗朝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被这班旧党败的差不多了。 要重新恢复新法,又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此事非得力官员不能为,否则又要背上扰民的罪名。 各种半途而废的事情,都要重新开始,千头万绪好不麻烦。 想想当真可恶,一进一退之间,这幺多年时间就这幺白白浪费了。 但这还不是他最担心的。 现在虽然已经拨乱反正,旧党已经被扫出朝廷,高太后已死。 但是隐患依然存在在内宫深处,那就是孟皇后。 按照大宋的制度,皇后在法理上也是拥有决策权的。 而当今后宫之主向太后,乃是出名的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不关心政治。 这样的人对于朝政的影响微乎其微,所以,关键点便集中在皇后身上。 而当今皇后,乃是当年高太后亲自选定的。 高太后对于新法的态度人所共知,那幺这个孟皇后是否和他一样呢?章敦已经深刻领教到了这些深宫中的女人在关键时刻能发挥什幺样的作用。 如果又是一个高太后,将来的某一天,会不会又有一个元佑更化?宋朝已经有好几代是太后垂帘听政了,难保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大宋实在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而此刻,陕西京兆府又传来消息,青天白日之下,竟有大批盗贼公然截杀官府纲运,押队的近百禁军厢军竟全部遇害!十余辆纲车失踪!如此恶性案件竟发生在大军云集的陕西境内,真是闻所未闻!难道陕西民间有不稳的迹象,要出张顺王小波?而且,自己已经询问过枢密院,丢失的那十三辆纲车所载之物更是不得了。 自从新党上台之后,章敦因为文武双全,以前就做过枢密使,现在虽然做宰相,但是西府官员依旧视他为老上司,而现在知枢密院事的韩忠彦乃是他的政治盟友,故此对他知无不言。 那十三辆纲车,名义上装载的是药材,但实际上,乃是一批最高级的军器。 二百架神劲弓、三十具虎崩炮。 混在药材中秘密发往环庆路前线,因为对于蛮夷持强硬政策乃是新党的一贯主张,而旧党的软弱又令很多人不满,所以此次旧党垮台,眼看着朝廷恢复对于西夏的军事压力乃是板上钉钉的事,便有人想未雨绸缪。 前几次发往河东及陕西各路的军器,都是混杂在普通的纲运之中秘密前往,但是从来都没出过事。 结果,现在在路上出事了,而且还是在京兆府境内出的事。 这是盗贼所为吗?章敦根本不相信大宋有这样的盗贼。 盗贼哪有主动攻击大队官兵的?这与造反何异?而且,这些人的目的性极强,别的不抢,单拿这些军器。 须知这些弓弩火器不经过训练,根本不知道怎幺用?乱用反而会误伤自己。 也就是说这些抢匪决非等闲之辈,他们是早有准备,有着准确的情报、后勤支援。 而且目标非常明确,这样的素质,普通绿林根本不可能具备。 难道是辽国、西夏搞的鬼?但是那队纲运也有百余人,西夏或者辽国潜入境内袭击车队,在边境倒还可以理解,若能大队兵马深入京兆府,简直是天下奇闻不可思议。 还有,大部分遗留现场的尸体,都有中毒的迹象,而且是一种剧毒。 京兆府甘北镇的仵作当年乃是环州藩军的一个伍长,折可适当年取得的洪德寨大捷,他在此役之中受伤立功,后来致残之后离开军队到老家甘北镇做仵作。 据他辨认,此种毒于当年章质夫破敌时所投之毒极为相似,很可能就是同一种毒。 章楶当年大败西夏,如何用兵章敦虽然不十分清楚细节,但是大概是知道的。 用毒乃是军中常技,当年章敦自己领兵打南蛮的时候,那些西南夷之中就有人会用毒,不过毒性并不十分强烈,而章楶所用之毒,乃是前所未闻的一种奇毒,能让十万大军一朝崩溃的奇毒。 现如今这种奇毒居然用到了大宋官军的头上。 难道这也是章楶所为?章敦根本不相信。 章楶除非疯了,否则为何要做这种大逆之事。 宋朝虽然不杀士大夫,但是造反谋逆除外。 章敦自己没有疯,当然也不会相信章楶疯了。 而且以章楶的才智,要玩这种阴谋诡计绝不会露出如此明显的马脚。 而且这些歹人不抢财货只抢军器,显然并非等闲强盗,囤积兵器莫非是想造反?而且近百官兵没有一个活着逃出来的,这只能说明对方准备之充分,策划之周密。 但是,此事在京兆府已经是轰扬开了,谣言满天飞,都说西夏骑兵潜入京兆府邀击官兵,现在京兆府和环庆路已经戒严,到处在严查道路,民心惶惶。 京兆府出了如此的惊天大案,地方经略使已经封了印信,拜表自请处分,现在连皇帝都知道了。 当然章敦早知道这事是捂不住的,不论如何近百官兵被害,这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在他心里根本就不相信是西夏人所为,既然不是外贼,只有内贼。 章敦怀疑朝中有人策划了此事,以为这批纲运本身就是机密,那些押车的使臣军卒对于他们的真实使命一无所知。 能接触到这等机密的,都是高官。 然而这等事,章敦是没有把握的,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会乱说的。 他作为宰相,此时对于皇帝必定要有一个交代,该弹劾谁就弹劾谁,绝不姑息。 皇帝虽然年轻,但是聪明非常,颇有先帝英明之风,不是可以轻易糊弄的住。 而且他也不打算欺瞒皇帝,这是一个臣子应有的节操。 但是令他烦心的是,手中的这封信,这是南京应天府的章楶给他写的,信中详细介绍了那种奇毒的来历。 竟然是京师道门?那张怀素的名头章敦是知道的,道门竟然如此之深的涉入军国之事,章敦感到背上一阵发寒。 而且这张怀素出入公卿豪门,背后竟然是遂宁郡王。 牵涉到宗室,章敦却不能不有所顾忌。 虽然大宋朝宰相之贵在亲王之上,但是这遂宁郡王却是皇帝最宠爱的弟弟,自己若没有什幺真凭实据就贸然弹劾,恐怕会落得一个离间天家骨肉的罪名。 虽然大宋朝不忌讳朝臣结交方外之士,但是若这方外之士牵涉到宗室,而且还是与天子血缘非常接近的宗室,那就另当别论了。 任何朝代,大臣结交宗室,都是大忌!更何况当时章楶还是手握一方兵权的诸侯!这是权力斗争中的一条高压线,触者必死。 尽管章敦不知道章楶到底是不是和遂宁郡王有结交,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这种事你说不清楚,只会越描越黑,沾上就是一层皮。 这件事是捂不住的,迟早传的尽人皆知,就是自己不弹劾,也会有别的御史弹劾章楶结交宗室有失大臣体。 而且若是让人知道了自己不弹劾章楶,恐怕那些御史们会连自己一起弹劾。 大宋朝的宰相,从来没有任何人敢于轻视台谏的力量。 当初将章楶调任南京,原本是打算保全他。 此时财政艰难,国库空虚,国家实在没钱支持大规模军事行动。 若是章楶继续守环庆,说不定就会同西夏大打出手,到时候一旦弄的全面开战,大宋尚未做好准备,反坏国事。 新党的政策就是继续武力开边,只要等个一两年等财政好转,再将他调回前线,自然是要大用,此人军事才华,实在不下于当年的王韶、狄青辈。 结果现在出了这种事,章敦心中哀叹,卷入皇权斗争,看来自己是保不住章楶了。 这回来应天府还没多久,只怕就又要被贬往别处了,大概会去岭南吧,最近比较流行去岭南。 不过这张怀素道士倒是要好好会会他,便叫开封府提了他来问话。 正想行文给开封府,突然心腹家人章烈来报,章敦见是他来,举举手便叫他靠前。 章烈凑到他的耳前低声说了几句,章敦一皱眉:「宫里来的人?」「正是,自称是郝押班派来的,求见相公。 」「姓字名谁?」「未曾说起,只说相公一见便知。 」章烈说着便形容起了那人的长相。 章敦听着听着心中一动,鹰隼般的眼睛眯缝了起来,眼眸深处,闪过慑人的寒光……************八月二十一,汴京,马行街。 老道张怀素从一家酒楼出来,虽然吃得酒足饭饱,但是依旧不失妖道本色。 一付仙风道骨的模样,头戴两仪冠,身披玄黄八卦袍,足蹬云鞋,手持拂尘。 顾盼之间,真个是颇有几分仙气,好似神仙下凡尘。 韩月那劣徒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正是不辞而别。 但是他自己也没放在心上,本来他就不是自己的真徒弟,此刻走了也是平常。 但是桃花洞的孙二娘等人也消失了,这让他心中产生了一丝不安,难道这几个小辈背着自己在搞什幺见不得人的名堂?可别把自己给连累进去。 那韩月在宫中到底做些什幺淫秽勾当,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但是孙二娘在其中扮演了什幺角色,他可不知道。 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有一天被开封府的公差拿了去。 现在这个时候,要不要自己也避避风头。 或者找遂宁郡王去探探风声?不过这个遂宁郡王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内心身处潜藏的野心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张怀素。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然而,走了没过多久,他便察觉自己被人跟踪了。 跟踪他的人用的乃是典型的公门手法,是开封府的捕快,还是皇城司的察子?而且还不止一拨。 他没有甩掉尾巴,也知道不可能甩的掉,走到一个胡同里后,他停下脚步。 转回身,做了个稽首:「二位施主,不知这般跟着贫道所为何事?」身后的两人也是面不改色,只是抱抱拳说道:「仙长,我家大人有些事情需请教下仙长,还烦劳仙长随小的走一趟。 」说着,亮出了开封府的腰牌。 莫非好的不灵坏的灵,真得让自己不幸料中,自己这个弥勒教的身份曝光了?官府真的来捉拿自己了?张怀素心中一紧,脚尖一绷,脚趾抓地开始运劲。 但是随即心中又犯疑惑,若真的是官府拿人,岂会只来两个人?而且以便服示人,本身就不正常,何时见官差抓人是便服行事的?而且若真是自己露了形迹,醴泉观也脱不了干系,要抓何不在醴泉观里抓人,大队官差一围,岂非把握更大些?不过,自己不想跟官差打交道,至少现在不想。 这两个官差神神秘秘的,看起来也非善类。 自己的身份敏感,对方显然并非无的放矢,怎幺想怎幺不保险。 「却不知贵主人想要下问贫道何事?」张怀素一边敷衍,一边寻思脱身之计。 眼前胡同里无人,若是暴起伤人,自己到底有几成把握制服这两人。 这两人看起来也是武艺出众之辈,自己手中只有一条拂尘,算不得兵器。 若是下死手,只有用弥勒教的绝技八步登莲。 但是对方却不打算让他继续敷衍,举步便逼近过来。 张怀素脚尖一点地,轻飘飘好像在地上滑动一般,突然心中警兆乍现,惊怒之下旋风般的转回身,速度快的好象鬼影一闪,再看身后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个人。 此人一身儒生打扮,但是双目如电,只是冷笑着看着他。 张怀素几乎是直觉般的感受到头皮阵阵发麻,那是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这个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儒生,是个非常危险的家伙。 而对方瞧着自己的眼神,显然是不怀好意。 自己是一对三,还不知对方有多少人没有现身。 先下手为强!张怀素想到这里,笑道:「无量天尊,施主好手段,如此身手想必非是无名之辈,何不报上名来,贫道在江湖上也认识几个朋友,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一边说一边脚下运功,同时膝盖微屈,身子微弓。 不过对方显然对他的话极其不屑,那儒生晒道:「废话休提,牛鼻子,给某家显显你的八步登莲练到什幺地步了。 」话音未落,张怀素手中的拂尘突然一抖飞出,直取儒生面门,待儒生视线被遮的瞬间,脚尖点地身形化作一道疾风,右脚使出了十成的劲,直点儒生的丹田,几乎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前,儒生所穿的儒袍已被脚沾到,腐朽了一般顿时化作飞灰。 但也就是如此了。 那儒生的身形随风而起,尽管张怀素这一脚已经沾到了他的衣服,却始终不能踩实。 接着张怀素左脚又弹起,直踢其下阴。 但是那儒生身形一闪,一声闷响,竟是和他对了一脚,张怀素身子好像飞鸟般飘出,落地后整条腿都给震麻了,左脚更是痛到没有知觉,站立不稳踉跄几下,竟然一屁股坐倒。 他捧着脚,震惊的望着那儒生,说话都结巴了。 「八步登莲!?你……你是……弥勒传人?」这时那两个便衣官差快步上前,非常利落的将他绑起。 这时又一个人施施然的现身,但是张怀素却看出此人不会武功,而且此人生的面白如玉,细眉细目,着实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而且此人一看便知道是当官的,那种风度,那种气质,那举手投足,经常出入公卿豪门的张怀素立马肯定,此人乃是大官。 「仙长,若早听良言相劝,何必至此?」「你,你是何人?」「本官蔡京,久候仙长多时了。 不才有些俗事,往仙长指点迷津。 搅扰仙长清修,罪过不小。 」那美男子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 但是张怀素看在眼中,却觉得那风度迷人的笑容里,却透着叫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半个时辰后,蔡河边的一座民宅内。 张怀素此时已经松绑,看着面前的蔡京。 此人将来绝非池中之物,身为朝廷命官,身边却有弥勒教的高手相助,看情形此人多半还知道弥勒教的底细。 此人显然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士大夫,士大夫讲究有所为有所不为,而他身边还收留着邪教乱党作爪牙,显然是个蔑视道德法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将来不是名垂青史的栋梁能臣,便是遗臭万年的大奸大恶之辈。 「张仙长,可知本官请仙长来所为何事?」「自是为了弥勒传人之事,落在你的手里,也算贫道劫数到了。 不过贫道何德何能,竟劳动蔡大人亲自出马,着实愧不敢当。 」「非也非也,弥勒传人又如何,仙长真的以为本官在乎此事吗?」蔡京笑着打断了他,「何况仙长交游广阔,满朝公卿皆是仙长座上客,本官即非大理寺卿,又非刑书,不做开封府好多年了,又有什幺本事入仙长以罪?」「既如此,不知蔡大人将贫道拘来,究竟是何意?」「本官此举,实为逼不得已,恐仙长误会本官的诚意,故此特命家人在仙长面前露露真像,好安仙长之心,也叫仙长知道本官的气量。 日后,只怕本官还有仰仗仙长之处呢。 」蔡京此话,说的再明白没有。 张怀素乃是个聪明人,他也听明白了。 况且蔡京根本没有骗他的理由,现在自己在人家手上,要杀要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根本没必要和自己玩什幺玄虚。 若是想套自己的话,套出弥勒教的机密,那还不如直接拉到衙门里滚热堂。 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挺的住官府的酷刑。 而且听他现在肆无忌惮地说这幺多大逆不道的话,显然此人也是个奸雄之辈。 只要自己日后能为其所用,他便放自己一马。 此人如此肆无忌惮,简直就差公开说要造反了。 不过对自己却是有利,他固然掌握着自己的把柄,自己也掌握着他的把柄。 此人日后若是得势,只怕大宋的气数也要到头了。 不过官府的气数和自己又有甚鸟关系。 自己游走公卿之间,无非是向给自己积累些人脉,找些靠山。 但是眼前这个虽然是半强迫的,但是仔细想想却也是相当理想的选择。 ,一旦和他结盟,说不定是双赢的局面。 「蔡大人厚恩,贫道敢不粉身相报,大人垂询何事,贫道知无不言。 」「却是有两件事,其一,便是前些时日,陕西出了一宗奇案,牵涉到一种名叫麒麟丹的奇毒……」说到这里,蔡京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老道的表情,却没看出什幺。 「却不知另一件为何事?」「另一件嘛,便是请仙长给本官好好说说令高足韩月道长的事迹了。 」……入夜,外城城东厢,汴河旁的一所道观。 几条黑影借着月色的掩护,躲过巡更士兵的巡查,绕过潜火铺铺兵的耳目,悄悄接近了道观。 在道观墙下站定,等了一会儿,接着一个个轻巧的翻墙而入,动作轻捷如同狸猫,落地无声。 屋内烛火依旧摇曳,将三个身影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蜡烛燃烧特有的味道,同时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儒生看着地上倒着的老道的尸体,心知自己还是来迟了一步。 这个老道才是真正的麒麟丹的提供者,那个张怀素不过是运送者罢了。 究竟这老道的身后到底站着谁?这种奇毒到底还提供给了谁?还有谁能制造这种奇毒?二年前环州大捷之时到底是谁指使他将这种奇毒提供给章楶帮助他破敌,这个人都不可能是平民百姓,绝对是当权的某个朝廷重臣,能接触到军国机密之事的。 就像现在陕西发生的事情一样,那些土匪盗贼不可能接触到机密的情报,这说明官府高层之内有内鬼。 但是现在这些问题无法向他询问了。 有人抢在他们前面用一根绣花针结果了这老道的性命。 儒生蹲下身子仔细察看这老道的伤势,发现伤处在脑门正中,出血不多,显然是一击毙命,头骨乃是人体最坚硬的骨骼之一,而这枚绣花针竟然深透入脑,可见力道何等惊人。 而现场并无打斗痕迹,老道的手上有厚厚的老茧,骨骼粗大,说明也是练武之人,这说明来者是能让老道放下警惕心之人。 这样一根绣花针,根本称不上武器。 儒生也从没听说过大宋朝的江湖之中有什幺侠客能以绣花针伤人,并且能让绣花针发挥出强弩般的威力,这简直可以称为神技,大概只有传说中的剑仙如聂隐娘、薛红线、空空儿等有这能耐。 二寸长的绣花针,并非袖箭,以手掷射出,杀人于十步之外……没听说过。 若是以前,定当笑话来听,但是现在,却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且还是在京师之中。 儒生突然觉得这诺大的汴京城,在这黑夜的笼罩下,似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潭,深不可测……入夜,左仆射府。 章敦看着面前这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心中也是少有的犹豫。 此人和自己一样,都是善于投机之人,只是自己是一心为国,而面前这人有几分为国几分为私就不好说了。 这个男人有着太多的权变机诈,凭自己的阅历眼光,居然看不透他。 只不过自己既然已经以此等隐秘事相托,那就是引他为心腹了。 此时后悔也已经晚了,只能选择信任他。 他抬抬手示意对方坐下。 「元长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对面这个中年男子,正是权户部尚书蔡京。 蔡京虽然低眉顺眼的没有正面迎视章敦的目光,以不急不徐的语调向章敦汇报着自己的调查结果,保持着从容的风度,但是心中却像火一样热腾。 自己能得到当朝首相的青睐,被托以这种隐秘事,足以说明章敦已经是拿自己当心腹看待了。 自己的野心乃是爬到和章敦同样的地位,权户部尚书虽然也是朝中显贵,但和面前的人比,仍是天壤之别。 而自己要注意的,就是如何利用章敦对自己的信任,巩固自己的地位,进而在这件事里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蔡京一贯相信,机会来源于生事。 若是大宋朝一直波澜不惊,那自己如何能趁乱取利?只有现有的秩序发生动摇,才会给下面的人产生出上升的空间。 这也是蔡京的一贯人生哲学,唯恐天下不乱,混水摸鱼。 元丰四年的那场风波,他永远也忘不了。 那充分显示出混乱的力量能产生何等惊人的效果。 谁能想到一个简简单单的通奸案,通过别有用心之人借题发挥,能掀起那幺大的风波,最终将半个朝堂搅的鸡飞狗跳,那幺多高官显贵被卷入其中,甚至最终连当朝宰相都无法幸免。 也最终导致了他仕途方面的第一次重挫。 那时的他还只是集贤殿检正,刚刚开始京官生涯没多久。 却看到了那场巨大的风波当中所蕴含的巨大机会。 所以蔡京积极地参与其中,上窜下跳搅风搅雨,搅来搅去搅过了头,最终将自己给搭了进去。 自从那一次挫折之后,蔡京也明白了。 虽然机会来源于生事,但是机会真正到来的时候,还需要有能够把握住机会的实力。 不自量力的人是没有前途可言的。 十二年前的自己,虽然有野心有才华有胆量,但是却没有实力,所以机会来了也把握不住,最终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现在,蔡京的内心似乎又有了当年的那种悸动。 不管此事内幕如何,但是牵涉到陕西的大案,又牵涉到宫内的隐私,这里面充满了阴谋、混乱的味道。 这是不是一个新的机会呢?如果是,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把握住这个机会。 而这个机会,会不会撬动现有的政治格局,给自己的头顶空间带来一丝松动呢?「那道人已经死了?」听到最后,章敦也是神色微变。 「禀相公,下官询问张怀素后,连夜派人前去拿人,只是晚了一步,那道人已被人抢先一步灭口。 下官属下无能,看不出杀手来历。 道人居所亦曾仔细搜索,无甚收获。 」「那道人是何来历?所栖身的道观呢?」「那道人乃是神霄派门下,度牒也是真的,道观亦属神霄派。 不过神霄派弟子千万遍布天下,未必能各个都保证品行。 」……点汤送客之后,章敦回想蔡京的叙述,心中也是犹疑。 原本纲运一案,牵涉到醴泉观内的道士,只要开封府前去拿人,没有拿不到的。 大宋乃是士大夫的天下,便是这些道士们结交权贵公卿乃至宗室,也屁用不顶,该抓照抓,根本没人敢出来阻扰。 但是没想到前天晚上,入内都知郝随居然亲自前来府中,这个人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刘贤妃和那个醴泉观的道士韩月有什幺见不得人的阴私事,章敦根本毫无兴趣。 自己又不是刘贤妃的下属,凭什幺帮她办事。 若她真的作奸犯科,被曝光也是罪有应得。 但是那韩月竟是张怀素的徒弟,这点不能不让他在意。 师徒二人皆卷入宫廷是非之中,这二者之间有没有什幺联系?那韩月的失踪,和陕西发生的事有没有关联?更重要的是,刘贤妃提出的条件让他无法拒绝。 内外结成联盟,共同扳倒孟皇后。 这孟皇后一直是章敦的一块心病,现如今居然有人主动提出合作,正是搔到他的痒处。 而且刘贤妃承诺,只要能扳倒孟后,改立她为后,绝对支持新法的施行。 章敦乃是博古通今之士,自然是知道历朝历代内宫的力量有多幺大的潜力,历代权臣若没有内宫的盟友,都不可能长久。 于是权衡利弊之下,这个选择就很好选择了。 只是这样一来,便不能明着去醴泉观抓人,谁知道刘贤妃有什幺见不得人的阴私在着这些道士手里,万一拉到开封府大堂上,最终连这些隐私一起给审出来。 以王钦臣那样的风骨,必定上表弹劾,势必弄得尽人皆知,到时候刘贤妃就完蛋了。 这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只能暗中行事。 但是王钦臣那样的直臣,没有正当理由是不会搞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即便是自己命令他,他也不会遵从这种没道理的命令。 那时他想到的,就是蔡京。 这个人,当初就是他在自己面前献策恢复新法。 但是此人乃是个地道的投机者,司马光当权时,他也曾五日之内尽罢免役法。 不过,章敦有自信凭自己的才能,能驾驭得了他。 而且蔡京以前做过知开封府,此人才华出众善于御下,在开封府大小官吏之中颇树恩信,直到现在虽然作了权户部尚书,但是对于开封府内的官吏们仍保持着相当的影响力。 章敦相信蔡京这样热衷权谋的人,是不可能不在开封府内栽培几个党羽的,这时候,正是他这些党羽出力的机会,也正符合暗中行事的原则。 至于张怀素那老道,原本在章敦看来就是一个蝼蚁般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他这样地位的人关注,即使是现在也是如此。 这种人,既然能在汴京这个巨大的名利场里混迹这幺长时间,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即使真得到了开封府的大堂之上,章敦也确信张怀素明白什幺能说什幺不能说,如果连这一点都搞不清楚,根本不可能混这幺久。 只是让蔡京参与此事,究竟是福是祸,他现在也说不清……************八月二十二,陕西,熙河路,兰州。 南门外二里,有一大片平坦的土地,被官兵充做校场。 此时大队官兵正在操练,黑压压的马队步军摆开阵势,密密麻麻犹如铺满大地的蠕动蚁群。 在无数旗帜鼓角的指引下,整齐的变换阵型。 那平坦的土地被数万人脚马蹄踩的烟尘滚滚,每一次战鼓擂起,官兵们口中都大声呼喝,气势雄壮如虹。 折可适立于高坡之上,注视着账下着数千藩汉健儿带起的阵阵冲天军气,心中不由得赞叹。 久闻熙河之兵马精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比章楶在环庆路苦心操练的兵马一点不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熙河路之兵马,大多数都是当年王韶、李宪的旧部,皆是百战锤炼的劲旅。 而那些青唐藩部也以悍勇着称,从这些人里面挑出来的兵马,堪称虎狼之师。 折可适一生辗转前线,最初是在河东路,后来到了麟延路种鄂账下,后来又去了泾原路,再后来又到庆帅章楶账下同心协力大破西夏,可谓见多识广,各处的兵马都见过,若论各军强弱其实无大差别,但是若论战斗经验之丰富,士兵之嗜血好斗,以前所见各路大概都不如熙河路。 当年王韶开边熙河,拓地千里,对那些不服的藩部,就是硬生生一路杀过来,所过之处血流成河,端的是杀人如麻。 有了这样的「光荣传统」,熙河路的宋军历次征战,最为乐战好斗,所过之处,经常是横尸遍地不留活口。 不过折可适虽然脸上带着赞许的表情,但是目光一转移到手中的信上,脸色却又变得凝重。 自从他接到章楶给他的信后,也是暗中加强了盘查。 他为将多年老于行伍,军队里那点事情他简直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那封密信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纲运的密件。 从前他不知道多少次见过这种密件,若会弄错简直是笑话。 章楶在心里写得很清楚,这是西夏境内最重要的细作「青云」冒险传出来的情报,西夏,或者确切点说是梁乙逋在打宋朝某支纲运的主意。 此举可能和西夏内部的权力斗争有关。 当然折可适没有让别人知道这封信的存在,两个边臣私下往来,乃是朝廷大忌。 他只是暗中加强了兰州境内的盘查,但是没多久京兆府的公文就到了,他才知道京兆府出了如此惊天大案,也才明白了到底西夏瞄上的是哪一支纲运。 但是此批纲运毕竟不是运到他兰州的,他也无权过问那里面到底是什幺。 不过他猜想可能是军器,西夏自身也是军事强国,军事方面唯一不如宋朝的大概就是铠甲弓弩火器之类的,能让西夏特别关注的显然不是普通货色,难道是……他突然想到了洪德寨的大战,那震天动地的雷火,那穿金洞石的强弩……最近枢密院喜欢玩这种把戏,将军器夹杂在粮草杂物中暗中运往前线,他在兰州就接收到过这样的纲运。 枢密院的官僚们大概自以为聪明,不过此举在折可适看来真正是多此一举,若是暗中行事,那自然是要出其不意收奇兵之效,必是为了进攻作准备。 但是朝廷又下令严禁边将挑衅,那还不如大张旗鼓,正可震慑西夏,虚虚实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自己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现在出了事,大概又不敢声张,生怕引起人心不安,当真是没事找事自寻烦恼。 不过现在知道也晚了,而且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禀告朝廷此时乃是西夏所为。 按道理做臣子的理应知无不言,否则就是欺君,而且事涉军国大事,不可等闲视之。 若是梁乙逋打这批军器的主意真的是因为西夏权力内斗已经到了要动武的地步,那说不定对于大宋来说又是一次机会,元丰西征的遗憾说不定能够就此弥补。 不过自己事前不说,事后才说,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往里跳吗?而且手中章楶的信件内容,有让他的心情变得沉重。 到应天府屁股还没做稳当,章楶的新任命又下来了:龙图阁直学士知广州军州事。 一下从大宋四京之一的守令被贬到了岭南蛮荒之地的险恶军州,这完完全全是重贬。 虽然罪名信中说得比较含糊,什幺有失大臣体,但是章楶在信中似乎也显得有些英雄气短,和当年经略环庆,大破西夏时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折可适可以理解他的心情,疆场之上立下赫赫奇功,却给无端左迁。 好不容易盼到新党当政,却又给调离前线,结果现在在官场上混来混去越混越惨,竟然又给贬到岭南,这对于章楶这种才华横溢豪情万丈的士大夫来说,实在是比杀了他更难受。 而现在,自己若是将此事上秉朝廷,更别说会对章楶造成何等伤害,朝廷里那些御史台谏们个个都是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 边关将士披肝沥胆赴汤蹈火他们就看不见,一点小事他们就能无限放大,把你形容的大奸大恶天理不容。 反正他们的职业就是给别人挑毛病,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拼命用吐沫淹死别人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此时章楶正是倒霉的时候,自己上奏此事铁定会牵连到他,那些台谏文官王八蛋们一定会落井下石,什幺私自蓄养密探,勾连西夏,图谋不轨等等罪名,折可适自己随随便便都能想出一大堆来。 自己在庆州和章楶惺惺相惜,彼此相交莫逆,章楶并不因为自己乃是个武人而看低自己,反而引为知己,如此厚谊,此时岂能让他雪上加霜?况且章楶乃是国家栋梁,一身才华就此埋没,实在是大宋的损失,于公于私,自己都不能落井下石。 看章楶信中的意思,大概也是想要自己对此事保密。 既然如此,那就很好选择了。 他将书信烧了,旁边部将们虽然奇怪,但是碍于军法却无人敢乱问。 折可适又唤过身边一个心腹参军,低声嘱咐了几句。 那参军施礼退下,然后打马扬鞭,先跑回城中了……************西夏,兴庆府。 「太后,臣斗胆,敢问此情报来自谁人之手?」仁多保忠看着手中的密件,眉头紧皱,上书之事确是紧要机密,但是深悉兵不厌诈的他习惯性的对于一切陌生的情势都采取怀疑的态度。 「此乃本宫亲自安插至一品堂内的心腹所报。 」梁太后轻描淡写地说道,同时也轻轻的敲打一下面前的仁多保忠,自己并非你们可以轻易欺瞒的一介女流,我自己有自己的情报来源,自己也有自己的一套人马,并非只靠你们才能成事。 「太后,臣斗胆再问,此人可信否?」仁多保忠却不依不饶。 「本宫之心腹,自然是十分可信的,怎幺?仁多大首领是怕中了贼子的反间计不成?」梁太后语气变得不悦,仁多保忠的态度有些冒犯了她。 旁边撒辰轻轻拉了他一下,仁多保忠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幺错误。 其实这只是他多年征战沙场的习惯,其实世上绝大多数武将都有这习惯,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听到的,从别人那得到的消息都值得怀疑。 「臣不敢,臣失言,请太后恕罪。 」仁多保忠急忙跪下,不过梁太后也并非真要把他怎幺样,恕他无罪后,仁多保忠才又说道:「即是此事可信,那说明梁乙逋这贼子已经得手,下一步,只怕便要犯上作乱了。 」「东朝弓弩火器虽然犀利,然数量不多,作用到底是有限。 梁乙逋若想以此作乱,未免太过不自量力,兴庆府十万精兵,凭他那些弓弩如何杀得过来?莫不是疑兵之计?」撒辰提出了不同看法。 「若是配合天时地利,少量利器在合适的人手中,也能以一当十。 」仁多保忠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却见梁太后的脸色一变,显然是想起了洪德寨的惨败。 就那幺几百张弩,几十个惊天动地的奇怪火器,真的就令十万大军兵败如山倒。 那些山崩地裂的雷火电光已经深深的印入梁太后的脑中,难道梁乙逋想用那些可怕的如同鬼神般威力的火器来对付自己?那真是最可怕的噩梦……「况且,梁乙逋在兴庆府内也有势力,他若是直接攻打皇宫呢?只需御围内六班直中有几个内应,到时再配合这些威力巨大的弓弩火器,只需精密布置,谁敢说没有犯上作乱的机会。 况且他现在还是国相,有能力将这些东西秘密运进兴庆府。 同时也有能力在城中制造混乱,到时候趁乱行事,行博浪一击,说不定有成功的机会。 」「御围内六班直便有五千精兵,况且城外数万府卫军也在太后掌握之中,一旦变起,顷刻可至……」撒辰执掌兴庆府城防和西平府翔庆军,对于自己的部下还是很有信心的。 「当年北朝耶律重元谋反,只靠四百架宋弩数百死士便敢正面袭击数万皮室亲军,并险些弑君成功。 事败之后,又可从数万追兵的包围中溃围而出远走大漠,可见兵力差距并非一切。 况且御围内六班直和府卫军在环州失利之时多有死伤,调补进来的军卒将校,谁敢保证没有梁乙逋的奸细在里面?梁乙逋久掌军权,蓄养之亡命爪牙只怕倍于重元,如今又有利器相助,一个不慎,便是聚九州之铁,不能铸一字。 」听着仁多保忠和撒辰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是说局势有多幺危险,需要自己早下决断。 梁太后却看见巍名阿埋这老将沉吟不出声,便询问道:「老统军,为何一言不发?」「启秉太后,老臣只是在想,我等既然知道了梁乙逋所谋何物,那东朝更应知道。 如今东朝章敦当权,此人桀骜好战、侵略成性。 如此完美的借口,早应遣使问罪,发兵犯境,为何到现在还无一点动静。 莫非东朝不知是我等所为?」「正是!」旁边妹勒都逋眼睛一亮,显然想通了关节。 「那梁乙逋所依仗者,一品堂是也。 他若是调动兵马潜入长安附近邀击宋军,除非他所典之兵各个都是神仙,否则东朝数十万大军云集,这路兵马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过得道道封锁线?莫非当宋军都是聋子瞎子幺?此事绝不可能!便是有这等精兵,必非默默无闻之辈,为何我等不得于闻。 况且梁乙逋想要调动兵马,绝不可能瞒的连我等几人都不知一点风声。 」「不过东朝民间却盛传是西夏骑兵深入长安抄掠……」「此乃东朝惯例,不管什幺事都有莫名其妙的谣言四起。 也许正是因为民间有此谣言,东朝才会觉得不知真假,未有轻动。 」「这也就是说,梁乙逋乃是收买东朝盗贼之流,那幺说,那批军器只怕还没有进入西夏,还在那群盗贼手中。 梁乙逋还需设法将这批军器接应入境?而且东朝出了这幺大的案子,必定也是盘查道路,加紧侦缉,那批军器只怕没那幺容易离境。 」说到这里,几个重臣罕有的想到了一起。 迟则生变,快刀斩乱麻!「太后,臣有一策。 可令宋境内的细作全力打探究竟是哪股绿林盗贼劫夺了这批军器,探明之后便来个偷天换日,以此引梁乙逋上钩,到时诛杀之!」撒辰兴奋的脸色发红,终于到了和梁乙逋算总账的时候了。 梁太后心中一动,但是却罕有的迟疑起来,她倒不是顾惜梁乙逋的性命,只是觉得事发有些突然,刚才还在商量如何应付危机,怎幺现在就成了动手的好机会了。 「太后,当断不断,必留后患。 」仁多保忠带头跪了下去。 接着其余人都跪了下去,信誓旦旦的赌咒发誓,这是除国贼的大好时机。 梁太后看着这些重臣们,心中也是给自己鼓了鼓劲。 迟早要翻脸,不如先下手为强!************汴京,万胜门。 童贯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看汴京城那巍峨雄浑的城墙,心中一阵阵的兴奋。 汴京城,我童贯今天还是个小人物,但是总有一天但我回来的时候,将是万人瞩目的盖世英雄。 在宫里熬了这幺些年,终于等到了我表现的机会。 我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抓住刘贤妃,住抓郝随,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往上爬。 旁边那宫娥苏湖,此时也是女扮男装英姿飒爽。 此女本就美貌,换上男装,更是别有一番动人风情。 刘贤妃居然会派她跟出宫来,有些出乎童贯的意料,想来刘贤妃对此事也是极不放心,特意派了自己的心腹前来监军。 这女人到底有何能耐,童贯是没亲眼见过的。 她始终沉默寡言,冷冰冰的就像一个冰美人,但是有时童贯能从她眼底深处,看到不经意露出的一丝冷漠的杀气。 而且从她的举止来看,虽然常年身处深宫,但是对外面之事确是了如指掌,显然有着丰富的市井江湖经验,童贯不禁怀疑此女是不是经常暗中出宫在江湖上行走。 这幺说,显然那个刘贤妃也并非自己原先想象的那幺简单。 还有另外一个儒生,此人不知是何来历,但是也与他们同行。 不过这都不能影响童贯此时的兴奋之情,那些读书人举子们中进士的感觉大概也和自己一样吧,十年寒窗无人晓,一朝成名天下知。 自己入宫十几年,割了自己的子孙根,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讨个锦绣前程。 十几年终于盼来了大人物的青眼,将自己引为心腹,这是个多幺好的机会。 当然,兴奋归兴奋,童贯还是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自己是个太监,此次出宫乃是以赴陕西采买的名义掩护出行,真正的目的必须秘密行事。 那些士大夫们对于宦官有着天然的反感,若是被地方官抓到一点把柄,必然往死里弹劾,甚至极端一点的,直接把自己杖毙了都有可能,那时自己的命运也就到头了。 虽然不知郝随使用了哪些手段请动外朝哪位相公援手,那几个嫌疑人物的文引度牒还有市籍资料居然都查清楚了,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陕西。 自己要幺两手空空的回来,要幺完成使命满载而归,没有第三种选择。 此行不是我童贯命运的终点,我一定能挺过这一关。 只要我挺过这一关,我将会脱胎换骨,变得完全不同,不再是任人呼来喝去的小黄门,而是真正的大人物。 策马扬鞭,三人驰上官道,在落日余晖的金光中,西行而去…… 【云舞月扬】7 宋绍圣元年九月十九,陕西,秦凤路,凤州,两当镇。 韩月做游方道士打扮,风尘仆仆的样子,骑着头毛驴行走在官道之上。 由凤翔府至凤州的官道乃是沿渭河至固道水所建,中间隔着一道陈仓山,两处州界之地便是着名的关中四关之一的大散关。 而进了凤州的地界,直至凤州州治梁泉县,官道皆是依水而建。 过了凤州城往南,固道河的名字便依当地土人的习惯而改称嘉陵江。 两当镇便在嘉陵江的支流红崖河边,此地属两当县管辖,县名便是由此而来,但是两当县的县治在广乡镇,只因广乡镇在整个凤州乃至整个秦凤路都是首屈一指的富庶上县,其原因便是大宋朝为数不多的几个大银矿之一便在广乡境内。 开宝五年,朝廷在这里设了银监,治平元年罢置官改隶地方,元丰六年矿脉衰绝,朝廷罢废其监,不过此地的道路通畅,人口密集,早已形成若大规模,还有传言说银矿并未采掘干净,仍有故此依旧是富庶之地。 广乡城南关附近,早已形成墟市,酒肆客栈脚店上百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凤州地处陕西内陆,不像沿边的环州、绥州等军州要防备西夏,终年驻扎重兵,处处森严壁垒,来往行人盘查极严。 在这里虽然也有官府设的哨寨,但是功能早就变成向来往行商征税,军事意义只是象征性的存在。 但是近日,当地的百姓们却发觉了情势的不同,官兵们一改往日之疲沓,城墙之上到处都是禁军老爷们站岗,一个个披坚执锐威风凛凛,不但城门加强了盘查,官道上的哨卡也满是官差。 全县的厢军、巡检、弓手全都上了大街,脸色凝重。 不明真相的百姓们被这等如临大敌般的气氛弄得不知所措,一个个交头接耳,都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不是西夏狗贼又要打过来了,这等情势,必定是发生了大事了。 只有南关附近的行商们,才将消息带了来。 京兆府前些日子出了大案,一伙胆大包天的盗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公然截杀官兵,官兵数百人全部遇害,押运的纲车被抢了无数。 也有人说是西夏骑兵潜入京兆府邀击官兵,朝廷死了大官;还有人说是辽国上京道的马贼入境,劫掠大宋,官兵前去围剿结果被打得大败。 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传言应有尽有,听得百姓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将信将疑。 无论何时何事,流言这种东西永远都是无法禁绝的。 而韩月一路之上,也感觉到了这种情势的紧张。 虽然陕西路可能和大宋朝其他路比起来是最戒备森严的区域,但是和两年前比起来,还是能明显感到不同。 那时候他和张怀素一起前往环州,西夏大军入寇在即,处处情势紧张可以理解。 但是就是那样,京兆府等腹地还是没有像现在这般如临大敌。 这一路上,京兆府发生的大案,他早就听说过了。 什麽西夏骑兵入寇,韩月嗤之以鼻。 他自己也是当过兵的,军中情弊了然于胸。 即便号称万里挑一天下精锐的辽国拦子马军,也不可能视宋朝数十万边防军如无物,如此深入宋朝腹地。 西夏何德何能,辽国办不到的事情他能办到?况且西夏面对的可是宋朝最精锐的数十万西军,此等谣言未免太过视宋军如无物了,只能骗骗那些没见识的乡下泥腿子。 说什麽辽国马贼则更不可能,上京道的阻卜蛮夷们向来桀骜不驯,似这等庞大的部族,随时能动员十万以上的壮丁作战,辽国朝廷历来也只是鞠糜而已,时降时叛乃是常事。 只是这次闹得太大,西北招讨司都打了败仗。 而这些蛮夷一旦得势,首选目标必然是倒塌岭。 因为倒塌岭节度使司和西北招讨司乃是辽国给上京道脖子上加的两根套索,倒塌岭隔绝西京道和上京道,保护西京道不受上京道叛军的侵略。 现在西北招讨司已经被击溃不足为道,叛军必过倒塌岭掠西京道,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选择。 而上京道和宋朝根本不接壤,中间隔着西夏和辽国西京道,上京道的蛮夷除非肋生双翅飞到宋朝境内,否则如何能出现在京兆府。 这等事,根本就是荒谬可笑。 倒是那宗大案,可能真是绿林盗贼所为。 根据这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他有七成把握此事和弥勒教有关,那麒麟丹有何威力他是知道的。 既然其中有麒麟丹,那肯定和弥勒教有关,说不定就和孙二娘有关。 现在官府到处侦缉此案,而黑道绿林上面消息也满天飞,不少人放出消息要高价买此事的内幕。 这其中,就包括河北红娘子。 这个女人,韩月肯定她绝对有官府的背景,大概就是官府允许的绿林势力。 否则一个女人绝不可能把势力拓展的这麽大,就算她自称是杨家将的后代又如何?大宋将门多了去了,河朔之地的地方巡检寨主们哪个不是地头蛇?哪个不是祖上有功?怎麽不见别人搞这一套搞得如此风生水起?据说上次她就瞄上了弥勒教,大名府那个姓卢的员外,韩月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和孙二娘有什麽往来,但是直觉孙二娘是脱不了干系的。 韩月自己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张怀素那老道虽然装神弄鬼,但是消息确实灵通。 这次红娘子又如此关注,难道真是在替官府做事?还有陕西境内的事,必然和西夏脱不了干系。 若真是孙二娘所为,难道他们真的和西夏存在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交易?韩月是断不会相信孙二娘降了西夏的,她还没堕落到如此地步。 联系到上次的那个卢员外,难道和这件案子有什麽关联?如此大案,不管是谁做的,那都是提着脑袋上了,攻击官兵便是造反,官府如若抓住便是绝对的死罪!甚至要株连家族!而弥勒教以前就有造反的前科,孙二娘手下的人都是以前苏延福的人马,多是亡命之徒,攻击官兵对他们来说又不是没做过。 而且很难想象此事乃是一时兴起,必然是经过长期周密的策划才能动手,案发之后丢失的纲车一直没有找到,显见是准备充分之极,让官府一点蛛丝马迹也抓不到。 普通盗贼只对钱财粮食感兴趣,没人会碰官府的纲运。 韩月这一路之上越想心里越惊,很可能孙二娘很早之前就在策划此事了,不论她在策划什麽?那麽自己的这幅画究竟是不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她抢的究竟是什麽?抢来有什麽用?自己会不会卷进什麽了不得的祸事里了?这个女人,绝对不能小看。 不过幸好自己已经收了钱了,只要到地方把画给她便是。 这一点上她对自己还挺放心的,居然先给钱,然后让自己把画千里迢迢带到陕西来,也不怕自己半路跑了。 也许这个女人已经把自己的性格给彻底吃透了,料到自己不是那种食言之人。 想到这里,韩月心里一阵郁闷,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却被人吃得死死的,好像个提线木偶般被人牵着鼻子走,什麽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很难想象当年在辽国的时候这个女人一幅落魄的模样,任人凌辱。 现在如鱼得水之时,真面目却是如此的令人不敢掉以轻心,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利用。 不过自己也不是全无办法可想,自己的承诺只是把画给她,除此之外别无任何责任,之后想干什麽就是自己的自由了。 凤州城内的林家店,自己便是在那里落脚。 那客栈有绿林背景,而且巧的是似乎也是拜红娘子作老大的。 自己以后若要在绿林上行走,找个好靠山是必需的,张怀素那老道不是什麽好鸟,自己已经给他惹了祸,想来也绝对不会再罩着自己。 红娘子的名头好大,结交一下对自己没坏处。 至于孙二娘会如何,韩月根本没有考虑。 镇南口的一家磨坊内,韩月见到了孙二娘。 对这个女人韩月实在是不能不服,从前怎麽没看出来这女人如此杂学广博,竟然还会易容。 原本美貌姣好的面容此时竟像衰老了二十岁,面色蜡黄满是麻子,头发花白斑杂,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不自然。 虽然仔细看还能看出来原来的相貌,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年龄衰老。 而且一开口就是地道的陕西腔。 自己原本为拦子马,专司侦查,潜入敌境打探军情乃是常事,有时也要易容便装以方便行事,但是自己那点易容术和这女的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师兄果然是信人,小妹这厢谢过。 ”孙二娘收起画卷,看样子也是长出一口气。 “师妹说的哪里话,小事不值一提。 只是愚兄有句话不吐不快,还望见谅。 却不知师妹要这画何用?此事牵涉太多,实在不能等闲视之。 ”孙二娘盯着他好一会儿,最后才笑道:“师兄这话,是替自己问的,还是替旁人问的?”“师妹何必如此,现在黑白两道谣言满天飞了。 师妹若是想隐秘形迹,便不当用麒麟丹。 却不知师妹如此大手笔是为了何事?莫非想继承当年前辈未逞之志,想要改朝换代?”“师兄又不是宋人,这大宋朝是否改朝换代,又与师兄何干?”“愚兄虽非宋人,但此事却是牵涉太深。 而且天下绿林可不分什麽宋人辽人,现在道上有人放出暗花,师妹不会不知道吧。 师妹与西夏的关系不浅,还是小心为上。 ”“此话从何说起?”孙二娘明知韩月是诈她,但是面不改色。 “陕西地面上发生的事,哪件和西夏脱得了干系?官兵的纲运既非粮食又非钱财,有甚值得冒险的。 若是只为钱粮,又何必去截官纲。 却不知师妹何时攀上了如此高枝,当真瞒的愚兄我好苦。 ”“师兄不必诈我,但是此事小妹我也无须隐瞒。 这案子便是我做下的,朝廷官兵说什麽西边精锐之师,依我看尽是草包饭桶。 至于西夏倒是师兄误会了,小妹只是拿钱办事,并非投了西夏。 ”眼见孙二娘痛快承认了,韩月反倒心里一惊。 “师妹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想来是准备做一番好大事业了?却不知有用得着愚兄之处否?若有用某之处,尽管开口便是。 你我兄妹之间,不分彼此。 ”话是这样说,韩月心中却打算离开这里后立刻里这个疯娘们远远的,免得糊里糊涂被她连累了。 这女人干的事实在是疯狂。 莫非她真的是想造反,她真的脑子坏了?“小妹也没有改朝换代的心思,只是想替教中前辈们出上一口恶气罢了。 绿林官府本来天生便是不共戴天,杀几个官兵又算得何事?”孙二娘淡淡一笑。 “况且官府与我有杀父之仇,大宋百姓贩私盐二十斤便砍头,那些狗官们大捞特捞却无人问津,这真是天理何在?小妹早知外面风生水起,早晚有人查到我头上来,不过小妹既然做了这案子便不怕,不管是谁有本事便来上门寻我的晦气吧。 ”韩月看孙二娘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知道她实际上已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自己的这幅画,这幅牵涉到宋朝深宫最龌龊隐秘的画,想必也是西夏所欲得。 要不孙二娘能眼都不眨的拿出六千贯金珠财宝这等巨款,背后没有人撑腰支持是不可能的。 不过既然她承认了,说明现在她手下的弥勒教徒已经成气候了,敢于攻杀官兵,自然也不会把其他的绿林势力放在眼内。 绿林道上神通广大的人多的是,孙二娘想瞒也瞒不了多久,迟早被人知道这等惊天动地的英雄事迹是她做的。 不管道上的人是出于什麽目的,估计也没人动得了她,而官府的话,以孙二娘这等善于隐藏形迹,估计也是不好抓。 她在京城能混那麽久,现在又能在这里落脚,显然有各种各样完美的掩护身份,这不是一朝一夕能经营出来的,弥勒教的潜力,显然自己所了解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师妹言重了,愚兄只是心中有些疑问,现在既已释然,这便告辞。 画卷收好,后会有期。 不过师妹多加小心,愚兄既能猜到此事端倪,天下聪明之人甚多,必然也有能猜到的。 还望师妹多加保重。 ”……入夜,两当镇。 镇口巡夜的铺兵们打着火把自镇口穿过,还有更夫打着铜锣,除此之外,街上少有行人。 大宋边境的军事州都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再加上官府又行保甲法,所以普通百姓们晚上天一黑便不再出门。 上个月京兆府的大案闹得各地谣言纷纷,知州相公专门下令各地严加巡备,以防有歹人趁机作奸犯科。 待到逻卒的队伍过去,两道鬼魅般的黑影若隐若现,消失在磨坊门口。 “二娘,西夏的使者到了。 ”一个气度沉稳的青年躬身行礼,低声禀告。 孙二娘面色沉稳,挥了挥手,那青年便闪身出去。 过了一会儿,从外面跟他进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为首的女子乃是个金发碧眼的西域女人,身穿黑袍,气度不凡。 孙二娘却是认识的,笑笑抱拳说道:“麻魁大人亲临,未能远迎,还望见谅……”话没说完,突然看见女人身后的男人,突然大惊失色,不由得脱口而出:“你!?”屋内的气氛一下变得古怪而紧张。 唐云浑身提气,眼睛死死的盯着孙二娘,嘴角溢出阴狠的冷笑:“孙二娘,当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未曾想我唐云还有活着看见你的一天!”说着便是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举手便抓。 孙二娘往旁边一闪,她身后的那个青年好象一头猛虎般斜刺里团身扑上,抬脚便踢,脚尖直蹬唐云的肋下。 唐云晓得厉害,身形一旋便避过这一脚,同时反手一拳直抽对方耳门,其势迅疾如风。 那青年在千钧一发之际低头闪过,抬手一托,两人对了一拳,只听一声闷响,两股大力撞在一起,唐云连退好几步才站稳。 心中惊讶自己原本认为必中的一击竟然被对方挡下,而且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当真是好力气,自己一身武艺在一品堂中傲视同群,从没人能接得住自己的神力,这青年竟然如此轻松的挡下。 而那青年也是暗暗心惊,自己练武十几年,能力举五百斤的大石,这身武艺自行走江湖以来,从来没吃过亏,想不到今日竟被这西夏人一拳震的自己胳膊都麻了,两人交了一招便知遇到了强敌,唐云一手抄出匕首,暗藏的袖箭也准备好了。 而那青年却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张大弓,迅速张弓搭箭对准了唐云。 “方腊,住手!”孙二娘首先制止了那青年。 “唐云,这是为何?”冷冷的声音传来。 上司有话,唐云不得不答,“回麻魁,某便是被这女人害的背井离乡,流落他乡,今日一见一是忍不住激愤故此动手,某知罪,请大人恕罪。 ”说着收起了兵刃。 “此话从何说起?”“当年这婆娘便是那大盗苏延福的同伙,花言巧语骗的某与他们方便,前去同大夏回易,结果事发,某险些被当成他们的同伙被宋军拿住砍了头,好不容易逃得性命,才亡命来到大夏……”唐云简单的将当年的事说了一遍,其实这些事对于一品堂来说早就了如指掌,而孙二娘也没否认,因为唐云本来说的就是实话。 没想到一别两年,这唐云竟然投了西夏,更成了西夏一品堂的重要人物。 不过也是,至今唐云的画影图形还在各地的城门口贴着,自己自辽国死里逃生之后,苏延福被朝廷捕杀,死于河东,那唐云一直没有下落,竟然是叛国投敌。 看来自己当年真是把他给坑的在宋朝没有容身之地了。 “唐都头言重了,当年你是兵我是贼,尔虞我诈乃是平常事。 况且我等事败之后九死一生,也吃了不少苦头,我看唐都头的气也该消了。 若是唐都头还留在宋朝,只怕也不会有今日在西夏受的重用,依我看,这便是因祸得福了。 现在唐大人乃是西夏的武官,我等也是为贵国效力的,又何必牵扯那些陈年旧事。 ”“唐云,先前些许恩怨,乃是小节,现今你既在我大夏为官,一切当需以大事为重。 ”女人的话充满了威严,这也是理所当然。 今日的朋友便是明日的敌人,这种事自古亦然。 不过利之所在而已,当年唐云和孙二娘的恩怨,并不是什麽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唐云若真是以大局为重,便不当计较这些私怨。 当然她说话还是留有余地的,毕竟唐云乃是她看重的部下,与她还有亲密的私人关系。 “谨遵麻魁军令!”唐云行礼撤身。 上司既然发话,他也不再动作。 面上的表情不冷不热,但是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狰狞的杀气。 孙二娘倒没料到这家伙说好便好,当真是能屈能伸,心中暗自生凛,这样的人如果惦记上你,是最可怕的,因为他太能忍了,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何时发难。 “今日前来,乃是问问孙当家,不知那批货何时交割。 现在陕西各种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想来当家的已经得手了?”“幸不辱命。 ”孙二娘得意的一笑。 “当家的果然神仙手段,既如此,却不知何时交割。 ”“麻魁望何时?”“越快越好。 ”“此事不难,却不知麻魁那八万贯金珠备好了没有?”“当家的放心,早已备妥,只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过还有一事。 ”孙二娘嘿嘿一笑,“那画卷可不在之内,若是麻魁要时,还需再加两万贯。 还望麻魁见谅,我等为了弄到这幅画卷,也是下了本钱担了风险的。 想来麻魁大人是做大事的,总不成要我们亏本吧。 ”唐云在旁边看着他上司的脸色,心中只是冷笑。 若说做生意,天下没有人比的过宋朝的商人,漫天要价乃是奸商的基本功。 连这都不知道,也敢和人家讨价还价。 西夏不是宋朝,铜钱金珠并不多,以前每年有宋朝的岁币,对西夏的国库不无小补。 现在宋持强硬政策,岁币早就绝了,西夏国内正闹钱荒,这麽一大笔数目,若是换成铜钱,当真不容易。 当然梁氏秉政数十年,府内搜刮的金银钱财堆积如山,确实拿得出这笔钱来,但是无缘无故多出两万贯,对于梁乙逋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上司很快就答应了。 唐云心中一惊,心想梁乙逋必是给了她专断之权,从这也可以看得出来梁乙逋急迫的想得到这批神秘的货物。 唐云欲言又止,女人看出了他的爱将的表情,还以为唐云对于孙二娘的敲诈感到不满,低声说道:“大事要紧,且忍耐些。 ”唐云本来就只是做做样子,反正花的又不是他的钱。 至于大事,更是让他不屑。 大事……哼哼……你们这些井底之蛙懂得什麽?又有谁知道我唐云心中的抱负。 若不是为了大事,我又岂会在这里……唐云心中暗自激荡着波涛,却不知对面的孙二娘也是心中满是疑虑。 因为看着他,不知怎麽她的心中却想起了韩月。 这两个人,都是那麽英俊而充满魅力。 不同的是唐云是那种很干爽的酷,坚忍刚强而冷酷;而那韩月却是放浪而桀骜不驯,但是偏偏能让女人们为他们心动。 若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不论从相貌还是气质上来看,恐怕别人都会说他们是兄弟……兄弟……嗯?!孙二娘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恰巧是和这两个男人都有过露水姻缘的,她清楚地记得当时宽衣解带,赤裸相对之时,唐云身上的那块玉佩,韩月似乎也有一个……没错,那两个玉佩当真是太相似了,虽然唐云那块见到是两年以前,但是孙二娘记得很清楚……在回忆起来的一瞬间,孙二娘的脑海中就闪过一个让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结论。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这麽巧的事?那两个玉佩,很有可能是一对。 没错是一对,一个“云”字,一个“月”字,这绝不可能是巧合!莫非这两人当真是兄弟?唐云当年说过,他有个弟弟自幼失散……唐云,韩月。 但是韩月自己也说他当年是被人收养,随了养父的姓。 这一瞬间,孙二娘只是觉得自己奇货可居。 自己手中又多了一张对付唐云的王牌。 想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这两人真的是兄弟,那他们的身世可就太传奇了。 一个原本是宋人,现在却是西夏的武官。 另一个原本是辽国的武官,现在却是宋人,都是遭遇大变背井离乡亡命他国,连经历都差不多,不是兄弟党真是可惜了……****(偶素分隔线)西夏天佑民安五年十月初一,西夏,兴庆府。 后花园密阁之内,梁乙逋听着麻魁女的报告,心中阵阵亢奋的潮涌。 其中有激动,也有恐惧,还有犹豫不决。 事情真的走到这一步了吗?真的要翻脸了吗……这时候他才体会到当年被他们父子软禁的惠宗皇帝李秉常的心情,任何凡人只要尝过了权力的美妙滋味之后,想要割舍都是难如登天的。 只要有一线希望,都想抓住一切机会夺回权力,当年的李秉常是如此,现在的他也是如此。 所不同的是,李秉常毕竟是巍名家的,毕竟是姓李的,毕竟是白上国名义上的主人,毕竟是大夏的皇帝,就算他在权力斗争中失败,最多也就是丧失权力,毕竟大夏还是一个君主制的国家,若是不想农的国内爆发内战,任何野心者也不会对国君的性命制造威胁。 但是他梁乙逋不一样,一旦在权力斗争中失败,对他来说不会有任何退路,等待他的永远只有死路一条。 这点他还是有自知之明,他们父子秉政这麽多年,穷兵黩武,倒行逆施,弄得国内外怨声载道,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在暗中盼着他们快点翘辫子。 在这个时候,任何人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的实力,只有靠铁和血!趁现在自己在军队里还有影响力的时候,该搏就要搏一把。 从前梁氏掌握着兵权,所以大安七年的政变才能成功。 而自己数年来始终抓着兵权,不停发动战争,其实是想建立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和功勋,以期望有一天能学宋太祖一样得到军队的拥护来个黄袍加身。 但是现在自己的兵权已经被大大削弱,无论如何无法在兴起当年的风浪。 这才促使他剑走偏锋,想学唐太宗。 当年唐太宗在政治内斗中并不占优,但是他偏就敢以弱搏强,玄武门一击成功,最后终成盛唐霸业,唐太宗可以成功,自己为什麽不可以。 凭小梁氏那个女流之辈,有何能耐?自己的才能难道还不如一个女人?宋朝的那批军器,也许在能工巧匠多如牛毛的宋朝来说不算什麽,但是在党项人眼中却是可用“神兵利器”来形容。 那可怕的强弓劲弩,威力巨大的火器,曾让白上国的勇士们在绵延数十年的战火中流够了血。 两年前的环州,洪德寨,宋军的神兵利器让大夏十万精兵溃不成军。 这绝非人力能够做到,在梁乙逋看来,这只能用鬼神之力来解释。 现在自己也拥有了这样的力量,当那晚的噩梦重现时,什麽戌卫军、御围内六班直还能保持他们的斗志吗?那晚号称最忠诚的他们不也溃散了吗?便是再勇猛,也是凡人。 凡人焉能与鬼神之力抗衡?梁乙逋开始想象,自己暗中蓄养的死士们装备着那批宋朝的弓弩火器,在班直军收买的内应的协助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王宫,迅速击溃那些冥顽不灵的班直侍卫,直接控制王宫,杀小梁氏之后控制乾顺,乾顺只是个小孩子,不足为虑。 只要控制了乾顺这个名义上的夏主,自己就有了大义的名分,只需一道圣旨,就可取得御围内六班直和戌卫军的兵权,而小梁氏一死,他的那班党羽们必然群龙无首,无法对抗自己的大义名分。 只要取得了兴庆府的军权,国都便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而地方的监军司,只会服从来自兴庆府的命令,到时候,便是大权在手江山我有!“何时行事?”“时间定在十月初五,便是在天都山附近。 只是天都山乃是巍名阿埋的防区,这老贼精明,怕被他……”“不妨,那小贱人借口阿里骨扰边,命巍名阿埋那老贼领兵一万前往西凉府总统诸路防备吐蕃,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河内六军司本是由本相亲领,巍名阿埋领兵入河内地盘是欲削我之权。 本相顺水推舟不加反对,那贱人还道是本相怕了她了。 可笑他这一走,天都山便无人镇守,正好方便行事。 ”“相爷英明!”“好,你便下去准备吧。 多付这些宋人两万贯也不是什麽难事,这钱本相还拿得出来。 只是沿途要多派人手护送,记住,此事乃是第一要紧之事,决不可出差错。 ”“属下遵命,此次一品堂将全体出动,确保万无一失。 ”待麻魁女离开之后,药宁的身影好像幽灵般在阴影中浮现。 “那唐云可还稳妥。 ”“回相爷,奴婢一路监视,并未发觉不妥。 ”“是吗?”对于这个汉人,梁乙逋总觉得有点不放心,但是此时,他也决不出什麽毛病来,看来真的是自己太多心了……十月初四,西夏西寿保泰军司,天都山。 一品堂大队人马在山路之上穿行,一路之上的夏军哨卡无人敢于阻拦,甚至连问都不敢问。 上层的权力斗争并没有波及下层的官兵,普通士卒军官哪里懂得兴庆府的局势,大部分人甚至连兴庆府具体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们一生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他们的部族首领,而一品堂使用的是国相府的敕令,对他们来说那就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哪里敢问。 甚至眼见他们一路往宋境而去也不敢多问,只是目送他们离开。 吃粮当兵,应付差事而已,对于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谁也不想多管闲事。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荒凉的群山和莽林。 此时天气渐冷,空中竟星星点点地飘起了小雪花,虽然不大,但是麻魁女的心中莫名的泛起了一丝寒冷。 “唐云,还远吗?”“不远了。 ”再往前走,便要进入宋境了,当然处于长期交战的前线,宋夏边境并不是那麽泾渭分明,总有些无人驻守的荒地被作为双方默认的战争缓冲地带,而天都山正对着的便是宋朝的泾原路,此地地处最前线,宋军历来驻扎重兵,皆是百战之余的精锐部队,若被镇戌军的宋军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消灭他们这支千把人的队伍,简直易如反掌。 这要多亏那些在边境上活动的私商和马贼,这些人都和宋朝绿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孙二娘那女贼便是通过他们才在边境上找到一个安全的交易地点。 “再往前走个三十里路,翻过那道山峡,到了山口便有一片谷地,那谷地四面环山,十分隐秘,孙二娘便在那里等。 ”“既如此,加紧赶路。 许焦,领一队人到前面探探路。 ”麻魁女眼见前面那山峡地势险峻,心中警戒。 此地已经接近宋境,经常有入境打草谷的宋军探马活动。 自己这一大队人,还带着这麽多金银钱财,若是遇上了宋军,正是理想的袭击对象。 自己这帮人大多数是江湖盗贼出身,并非军士,飞檐走壁登堂入室行刺暗杀是其所长,大多数都不擅长披甲作战,若真是行军阵战,只怕不是宋军的对手。 而明天便是初五,事到临头,容不得半点马虎。 很快,许焦回来禀报,说前方无恙。 “过山!”大队人马徐徐而进,涌入山峡。 由于道路狭窄崎岖,不少人下了马。 而这些一品堂的汉子纪律本就无法和正规军相比,行走之时已经无法保持队列,现在更是乱成一团前呼后拥,大车也行动缓慢,人喊马嘶乱乱嚷嚷。 山上某处草丛后,一位白须鹰眼的老将身披铁甲,冷笑着看着脚下乱哄哄的队伍。 这便是梁乙逋所依仗的那些“死士”,真是乌合之众。 与宋朝那些训练有素勇猛顽强的重甲大军比起来,真是脆弱之极的对手。 梁乙逋想要依靠这些乌合之众成事,真是自取败亡。 他身后,数十名西夏将校肃立深厚,捧着他的令旗令箭。 再后面的两侧山头,数不清的西夏士卒正隐藏在密密丛丛的树丛杂草后面。 “放箭!”老将的牙缝里蹦出两个冰冷的字。 山下,乱嚷嚷的人群中,麻魁女心中恼怒,但是她毕竟不是军队出身,对于这种情况实在无法可想。 一边大喊不要乱走,一边左右寻找唐云的踪影。 唐云好歹曾在宋军中作过武官,这等情况想来他有办法处理。 但是左右寻找,却见身边都是乱哄哄的人牵着马在走,哪里还有唐云的身影。 “这厮跑到哪里去了?”麻魁女心中恼怒。 便在她正要怒骂之时,头顶上突然想起了一阵风啸声,那阵嗡嗡声实在怪异,不少人奇怪的抬头望天上看,却见一片黑压压的铁云正铺天盖地的泼洒而下。 不少人头一次见到这种情景,心中的好奇多过惊讶。 但是麻魁女却不然,在那一瞬间,她几乎感到她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中计!! !遮天蔽日的乱箭好象雨点一样攒进人群,无数人马插满了箭杆好象刺猬一样。 山峡之内霎那间血流成河。 麻魁女大惊失色,她挽起一面盾牌遮蔽箭雨,甩镫飞身下马,迅速滚身躲进山脚的岩石后面。 再看她的手下们此时真是哭爹叫妈好像没头苍蝇一样私下乱窜,能保持冷静找掩护的只有少数军队出身的人。 不少人争先恐后向后面跑,却不断地被乱箭射中身体,带着高高溅起的血水跌倒在地。 无数死尸带着密密麻麻的箭杆层层叠叠摞在一起,空中的乱箭却从来不曾停止,数以万计的乱箭向这个小小的山峡倾泻着,覆盖了每一寸土地。 这不是什麽盗贼的袭击,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且是数量庞大的精锐军队,才能形成这样的箭雨。 难道是宋军?!不可能,若是有如此大规模的宋军在天都山附近,夏军不可能不发觉。 难道是……西夏军?巍名阿埋?!麻魁女突然想起了梁乙逋说过的巍名阿埋所统带的那一万军队!那前往西凉府的一万精兵,那已经进入沙漠好几天、离开他们视线好几天的精兵。 但是,一品堂那幺多探子,这一万人的庞大军团,无论如何不可能做到隐蔽行踪悄悄返回而不被人察觉。 这到底是怎幺回事?此时她认定这支埋伏他们的军队九成九就是巍名阿埋所领的那一万精兵。 只是不知道他何时绕了回来,但是这麽大一支军队,究竟隐藏在何处能一直瞒过一品堂的情报网?突然她又想到了前些时日的那个情报,那个善于找水的南朝和尚?锡瀚井峡谷?所有事霎那间融会贯通。 原来从那麽早他们就开始策划这个阴谋了!这支埋伏他们的军队,肯定是秘密藏在锡翰井峡谷内。 己方一定有人泄密!对方抢先下手了!麻魁女茫然的左顾右盼,此时她的手下死的死逃的逃,眼前已经化为炼狱一般的情景。 唐云呢?唐云也死了吗?从刚才起就没有看到他?这条路线只有他们俩人知道,难道……难道……他才是真正的奸细?!这时,漫山遍野的夏军士卒冒了出来,举着盾牌小心翼翼的下山逼近,每一个还在垂死挣扎的人都被补上一刀,然后割掉首级,所有人都扔掉了兵器高呼投降。 麻魁女明白自己最后的时刻到了,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剑,盯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老将,以及那老将身后大旗上的“仁多”字样。 仁多保忠?!不是巍名阿埋?那麽巍名阿埋竟是真的前往西凉府接收地盘去了?国相亲领左厢,他们既然敢如此,就等于是已经把国相当成死人了。 国相难道有什麽不测?兴庆府?!兴庆府出事了吗?那老将也注意到了她,麻魁女扬手掷出短剑,一道寒光在空中闪过,那老将身边的一名亲兵拔刀出鞘,匹练般的刀光直击,短剑在清脆的金铁交鸣中飞上半空。 那老将缓缓的举手,数百张弓拉开对准了她,箭头闪烁着森森的寒光。 乱箭射出,一切归于沉寂……十月初五,西夏,兴庆府王宫。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天至十月,天上已经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御围内六班直的左厢大营内,左察军光宁禅正在营内分发御寒的冬衣。 光宁氏在党项诸部之中不算大部,察军一职在西夏军中已属高级武官,能做到这一级将领,足以说明他的才能得到朝廷肯定。 妹勒都逋统领一早点卯之后便离营前往国相府,说是国相召见有事相商。 留他在营内处理日常事务,察军乃是将军的副手,大统领不在,这营内便是他的天下。 处理完冬衣之后,他遣散众人,便来到自己营内。 三个心腹部将,左侍禁令介乌,帐将细母屈,游监野利朱雄三人正在帐内等候。 似这等事,将佐平日里私下密会,乃是犯军法要杀头的大罪。 妹勒大统领平日里治军极严格,部下犯错决不轻饶,似这等犯条款的事,平日营内众将里绝无人敢犯,不过这三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此等事,面色都无异常。 “众位将军,太后密旨已明,这便各自去召集人马吧。 今日之事,吾等是奉太后旨意行事,事成之后必有爵赏,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将军,此去要不要派人禀报老将军一声……”野利朱雄叉手行礼,此人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却是一员身经百战的猛将,以武艺骁勇闻名西夏军中。 虽然他姓野利,但是在野利氏族里属于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偏僻族系,和现今的族主也没什麽渊源,完全是凭借自己的战功入选了御围内六班直,并非那种凭家世显贵的膏粱子弟。 其余两将也都是老于行伍的勇将,看样子也都是有点犹豫。 “妹勒老将军受国相召见未回,再说此事乃是老将军对某家宣的皇上密旨,众位将军莫非是信不过我,以为某是假传圣旨吗?”光宁禅面色一沉,眼睛里面立时充满了杀气,一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帐外的亲兵们持刀悬弓已经靠近了门口,看样子一言不和他当场便敢下令处死这三人。 这三人都是老于世故的老将,光宁禅乃是他们的上司,御围内六班直乃是夏主亲军中的亲军,最重纪律,军中阶级森严,不服从上司的命令便是死罪,更何况还是“太后的密旨”。 他们虽然心里嘀咕,但是表面上无论如何是不敢违抗将令的,妹勒都逋不在营中,便是这光宁禅说了算,军令如山,谁敢违抗!“末将不敢,末将谨遵察军号令!”这三人立时躬身下拜,光宁禅满意的笑着,接着三人各自传令命自己的部队集结,大营之中号角频传,不一会东厢大营之内便有三支人马集中起来,人数超过四百。 其余各营虽然不知发生了什麽事,但是没有上司的军令不敢轻动,只是疑惑的望着门外经过的人马。 有些经历过大安七年政变的老油条们心中疑惑,暗自吩咐部属们准备好兵刃。 当年御围内六班直也是这般剑拔弩张,大批部队带甲无令出行,便和今天的情形一模一样,莫非今日朝廷要变天了?光宁禅领着大队出了大门,直奔西厢大营,谁知刚到西厢大营门口,却见也是辕门大开。 他一看正好,立时便领着人马夺门而入,顺便控制了辕门。 守门的班直侍卫怒声高喝,他一鞭子抽到他脸上,喝道有太后圣旨,手举黄绫,顿时马前跪倒了一片。 “奉皇上旨意,麻古卢龙阴谋作乱,即刻罢职捉拿。 ”此言一出,顿时人群一阵哗然,麻古卢龙乃是西厢大营的副将,战功卓着,妹勒都逋委以重任。 现在居然被降罪,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 而且御围内六班直一向是妹勒都逋统领,现在出了这样不正常的大事,妹勒老将军居然不在场,不少人心中疑惑。 但是光宁禅手握圣旨,谁也不敢不听。 “大胆,光宁禅,你敢假传圣旨!莫非不要性命了不成?!”就在众人惶惶不知所措的时候,随着一声暴喝,却见一位大将顶盔贯甲率众而来,正是麻古卢龙。 却见他的手中也捧着一道圣旨。 “皇上有旨!有奸人作乱,令麻古卢龙暂代御围内六班直统领之职,率兵保护皇宫和诸大臣府邸安全。 光宁禅,你但敢假传圣旨!”光宁禅鼻子都气歪了,他的旨意乃是妹勒都逋亲自给他宣的,岂会有假?他戟指喝骂道:“好大的狗胆!你才是假传圣旨!你这奸贼是要造反?众将士,麻古卢龙假传圣旨,其罪当族诛,尔等不要受他蛊惑,免得连累家人。 今日只拿麻古卢龙一人,与旁人无关……”结果话音未落,却见那边麻古卢龙也手捧“圣旨”在拼命鼓动士卒听他的号令,同时大声高喊捉拿光宁禅者即可重赏,虽然旁边大多数人都不知该听谁的,但是对面麻古卢龙的身后颇有几人已经摘下了弓箭。 “反了反了,”光宁禅大怒,这帮杀胚真是吃了豹子胆,光天化日之下便敢抗旨拘捕,他一挥手:“众军与我将这奸贼拿下,野利朱雄,麻古卢龙造反,立斩!”他这一下令,两边的人再没有犹豫,顿时弓箭齐发,乱箭雨点般互相对射,双方各有数人中箭,其余人都用盾牌遮住身体,接着混战爆发,飞蝗般的乱箭便向四下里乱射,不少旁观者受伤,其余人等各自退避,有的更是被卷入了战斗,顿时西厢大营里面乱了起来。 光宁禅被众人用盾牌护着,在乱箭之中退到后面。 此时前面的人已经是短兵相接,血肉横飞。 御围内六班直不愧为西夏精锐,作战勇猛之极。 士卒们挺着刀枪突进,浴血厮杀,被砍掉了胳膊砍断了腿,血溅满地肚破肠流,仍然挥舞着兵器厮打乱砍。 “狗贼,当真是反了!”等惊魂稍定,光宁禅立刻恢复了剽悍的本色。 此时他也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跟随麻古卢龙造反,但是眼见周围都是人,也分不清楚敌我。 而自己带来的只有四百多人,而西厢大营总兵力有两千五百人,只需有一半人起来反抗,那局面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住的。 “快,快回东厢大营调兵,快遣人禀报老将军!”光宁禅气急败坏的吼道。 话音刚落,却听见身后号角齐鸣,黑压压的兵马已经包围了西厢大营,为首的正是妹勒都逋,而他身后的军马有东厢大营的班直侍卫,竟也有兴庆府的戌卫军。 这老头不是去了国相府了吗?怎麽?!霎那间光宁禅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竟是被人当了替死鬼,这老家伙不愿意亲身冒险,竟让自己来打头阵!不用问,这麻古卢龙必是国相的党羽,妹勒都逋不确定班直中到底有多少人被梁乙逋收买,便拿自己当诱饵,来一招引蛇出洞!他暗骂这老家伙的狠毒,自己受梁太后赏识,在班直军中窜起太快,想来已经威胁到了这老家伙的地位,他竟想借刀杀人?想到这里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转头再看妹勒都逋的眼中充满了杀气,刚要大喊,却被妹勒都逋手捧圣旨抢先下令:“光宁禅和麻古卢龙作乱,奉太后旨意戡乱,放箭!”霎那间万箭齐发,光宁禅吓的魂飞天外,但是连一声“冤枉”都没有喊出口,就被乱箭攒的好像刺猬一般,在吐出最后一口气之前,他看到的最后的景象是妹勒都逋脸上那狰狞的笑容……妹勒都逋本就是御围内六班直的老统军,威望素着,有他亲自出面平乱,又带着大军且手捧圣旨,哪个敢不听从?射倒了百多人后,其余众军皆扔了兵器跪倒,口呼愿随老将军戡乱。 撒辰在旁边冷眼旁观,心中暗叹妹勒都逋的心狠手辣,不过这等事在西夏实属平常,任何人想要上升,其代价就是踩着别人往上爬。 他撒辰能做到今天的位置,也是踩下去了无数的人才得到的成果。 这就是西夏的生存法则,就像今天,梁乙逋的末日就要来临,他也注定要成为他撒辰成功路上的一个垫脚石……国相府。 此刻的国相府四周,已经人山人海,所有的大街小巷都挤满了披甲执锐的西夏官兵,无数张弓拉开对准了这座兴庆府第二大建筑群。 梁太后携夏主乾顺御驾亲临,亲口颁布圣旨,历数梁乙逋乱国谋反等数条大罪,最后宣布有持梁乙逋首级来献者,赏钱万贯,封侯爵,立拜将军之位。 府内最高的建筑麒麟阁上,梁乙逋惨白着脸,对府墙外传来的阵阵喊杀声似乎充耳不闻。 他府内的家将死士们正在拼命抵挡外面往里面冲击的官兵,乱箭如雨般越过院墙,满地都是被流箭射死的人,血污汇成小河,腥臭恶心。 一败涂地,一败涂地……此时的心中,他只有念念叨叨这句话。 自大见到唐云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大事不妙,看唐云那满身是血的狼狈样子,再听到一品堂中伏全军覆没的噩耗。 他的脑袋便放佛被雷击了,一片空白。 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先动手了。 他此刻已经没心思想想到底己方为何会失败,对方对自己的计划如此了解,必然是有奸细卧底。 但是此刻墙外杀声震天,谁有心思再想这些。 自己已经败了,便是想清楚又如何,自己已经失败了。 “相爷,快突围吧!”唐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急切的催促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突围,到哪里去?”梁乙逋还没从这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茫然的自言自语。 “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药宁不知何时也现身了,“相爷乃一国宰相之尊,天下各国何处去不得?相爷乃深知夏之虚实者,不论奔辽还是入宋,各国若对夏有所图谋,必重相爷。 便是不用相爷之策,相爷以宰相之尊来投,必受礼遇,到时最差也能做个富家翁!”经这一番话,梁乙逋顿时惊醒,刷的拔出宝剑,喝道:“好!突围!”但是放眼四望,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兵山将海。 梁乙逋毕竟还是带过几天兵的,一看就知道力量对比太过悬殊,凭自己府内的力量出去硬拼根本就是送死,突围,谈何容易。 “相爷,地道!地道!”药宁在他身后提醒,国相府内的地道一直是个秘密,情急之下梁乙逋差点忘记了,此时突然回过神来,感觉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转身,便往楼下跑去。 他身后,唐云和药宁暗中交换了个眼色,和十几个相府亲随也跟了过去……府外,妹勒都逋和撒辰按剑督战。 一波波的夏军士卒顶着盾牌拼命往墙上冲,墙头的相府家将们自知若被对方破墙而入自己必死无疑,而四下无路可逃,只有拼死抵抗到最后。 乱箭往外狂射,双方不断有人倒下,但是夏军眼看胜利在望,士气高涨,无数架长梯架上墙头,还有人抬着大木顶着盾牌前来撞墙,院墙被撞得摇摇晃晃。 相府家将头领撒古乃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手持一把沾满血浆的锉手大斧,前后已经砸死了五个翻过墙头的夏军士卒。 他原本是个阻卜马贼,后来被夏军打草谷部队擒获,作为奴隶献给梁乙逋,梁乙逋见他勇力过人,便抬举他让他摆脱了奴隶的身份。 故此他对梁乙逋十分忠心,大呼着督战。 突然墙头上一阵惨叫声,然后无数石头呼啸着横扫过来,墙头的家将们被砸的头破血流,摔下来好几个。 撒古急忙登上角楼,却见一对骆驼在远处立定,驼背上驾着巨大儿车轮。 “泼喜军!”撒古大惊。 须知泼喜军乃是夏军之内唯一专业的攻坚部队,当然对付宋军的城池基本无用,但是对付宋军的野战营寨和步军大阵还是颇有建树的。 相府的院墙可不是宋朝的城墙,面对泼喜军的旋风炮可是禁不起几下砸的。 他大吼着指挥众人往前上,但是此时家将们个个面有惧色。 就这一迟疑的功夫,成排的夏军官兵翻过墙头,大叫着跳进了院内。 撒古大吼一声,挥斧便纵身从楼上跳下。 大斧一挥便将一个武官的旁牌砸碎,那武官胳膊骨折,疼得大喊一声。 撒古反手便是一斧,正中胸膛。 那武官被砸的尸身飞了出去,又撞倒一人。 撒故大吼:“把他们赶出去,否则大家一起死!”眼见首领如此悍勇,家将们便又有了勇气,各持刀枪又回来和夏军展开厮杀混战。 双方数百人在这个小小的院子空地里展开了血腥的厮杀,砍断的刀枪乱飞、人头滚落,残肢断臂被无数只脚踩来踩去,肉搏战杀的天昏地暗。 撒古被五六个夏军士卒围攻,大腿上中了一枪,血流如注。 但是他放佛感觉不到疼痛,大吼着将大斧舞的犹如狂风般,反手间便又砸死一人。 此时夏军正源源不断翻墙进来,他大急,转头去找己方的弓箭手,却一个也找不到了。 这群鼠辈!他唾骂一声,正要再奋力冲杀一阵。 却突然听见轰隆一声,接着尘土飞扬,院墙竟被从外面撞塌了一丈有余,整面墙塌了下来,将后面的人全都埋在下面,接着大队官军在烟雾中跌跌撞撞蜂拥而入,刹那间淹没了抵抗的人群。 完了!眼见大势已去,相府家将们终于丧失了抵抗的勇气,发一声喊便四下狂逃。 撒古双眼怒睁,颤颤巍巍,身上带着好几枝箭。 肚子里插着几枝长枪,血如泉涌,一节肠子流了出来,一个武官跳过来挥手一刀,带着血的人头飞起来老高,那军官拾起人头系在腰间,大喊着跟着进攻的人潮冲向相府内院。 外面妹勒都逋和撒辰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似的同时轻声说了句:“大局已定。 ”兴庆府城外山中,某处枯井边,死里逃生的梁乙逋众人正从井内爬出。 这个地道口当初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隐蔽的非常巧妙。 周围毫无人迹,正是隐藏的好地方。 此时天色已暗,但是兴庆府城内的喧闹声还是能够隐约感觉到。 此时大概他们已经发现了那个假冒的梁乙逋自焚的尸体,大概正在庆祝自己的胜利。 等着瞧吧,贱人们,迟早有一天,我梁乙逋会卷土重来的。 “走吧,去辽国吧。 ”梁乙逋自知自己和宋朝结怨太深,所以决定奔辽。 自大漠深处的黑水燕镇军北上进入辽国上京道。 黑水燕镇军的统军乃是自己亲自提拔的,想来可以信任。 若是能说动他跟自己一起举兵那就更好。 正想着怎幺弄几匹马,却听见身边一声惨叫。 他愕然回头,正看见唐云的匕首从一名亲随的脖子上抹过,一股血箭冲天喷起。 “你!?”梁乙逋顿时又惊又怒,再看唐云身形如风,躲过一名亲随的刀,举手抓住他的脖子一拧,生生将他的脖子拧断。 接着抬手就是一记袖箭,又射穿了另一人的喉咙。 “你要做反!”梁乙逋拔剑在手,怒视唐云。 “相爷的脑袋能让我荣华富贵,我岂能让与他人?”唐云嘿嘿笑道,但是那眼神就像盯住了青蛙的蛇一样让人心底发毛。 “小人!你这猪狗不如的小人!我必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梁乙逋怒极大骂,身边的几个亲随没带弓箭,只得拔刃在手,护住梁乙逋。 “是吗?却不知谁才是该死的鬼。 ”唐云话音未落,药宁的身影幽灵般晃动,双手齐出,两只手弩从背后射到了两人。 接着短剑化作流光划过一人的脖子,人头带着血水飞起。 而唐云身形暴起,又两支袖箭没入两人胸膛。 梁乙逋的亲随在此两人的联手攻击下竟毫无招架之力,斩瓜切菜般顷刻间被杀的精光,连一个逃跑的都没有。 片刻之后,除了满地的伏尸,只剩下了三人还站立在当场。 “你!你这贱人!竟连你也背叛我!”相对于唐云的背叛,梁乙逋更难以接受的是药宁居然也背叛了他。 这个从小培养起来的女人他一向视为自己的御用情妇兼间谍,绝对忠诚于他。 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也背叛他。 “奴婢从未效忠过相爷,又何来背叛之说。 ”药宁幽幽一叹,身形如风般贴了过来,手中的短剑没进了梁乙逋的腹部。 梁乙逋眼睛睁大,身子顿时僵住,接着剧痛让他喘不上来气。 “相爷想来定会想知道,自己到底因何而死吧?”“还……还不是你等……贪图富贵……你们也不会有好结果的……”梁乙逋手捂肚子,鲜血不断从指缝涌出。 “非也,相爷临死便死个明白吧……”药宁说着温柔的贴近了他的耳朵。 梁乙逋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以一种不敢置信混合着痛苦的奇异表情看着唐云。 “你……你竟是……他的儿子……”他的身子颤颤抖抖向后退去,最终靠坐在一棵杨树下。 看着唐云,竟是笑了,一边笑一边剧烈的吐血,伤口的疼痛让他喘气都困难。 “没想到……这也是我的报应,当年没斩草除根……留下你这贼种……今日反来害我……”说到这里,他好像回光返照似的探起脖子问道:“你……你是为了你家报仇……还是真心效忠那贱人……”唐云没有回答,但是他脸上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哈哈……那贱人重用你……也是自找死路。 你便拿了我的人头去请功吧,我便在地府等着看着,看那贱人重用你究竟是何下场……”说着哇的吐出一口血,气绝身亡…… 【云舞月扬】8 宋绍圣元年,西夏天佑民安五年,冬十月,西夏迎来了立国以来的第五次政变。 实际支配夏国政二十余年的梁氏家族爆发内讧,小梁氏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而仁多保忠、妹勒都逋、撒辰等人率军将国相梁乙逋满门诛杀一空,梁乙逋死于逃亡途中,人头被送到小梁太后的御案之前。 巍名阿埋此时率军正好到达西凉府,总统右厢各军司防备吐蕃、于阗,梁乙逋的死讯传来,他便顺理成章的接收了总领右厢的大权,几乎是瞬息之间,梁乙逋的势力土崩瓦解。 此时的夏主李乾顺才刚刚十一岁,一切国政仍由他的母亲梁太后掌握在手中。 在除掉了梁乙逋这个最大的权力障碍之后,小梁太后终于如愿以偿站在了国内权利的巅峰,成为了这片大陆之上最有权势的女人。 而由于西夏此次政变波及范围有限,对于辽国来说,西夏的主人是男是女都无关紧要。 西夏对辽称臣的政策是不会改变的,而且现在辽国有自己的大麻烦要解决。 上京道大草原的叛乱有愈演愈烈之势,摩古斯叛军在大败耶律阿鲁之后,再一次击溃了新任的西北路招讨使耶律达不也所率的以契丹骑军为主的大军,主将耶律达不也竟然战死沙场。 耶律达不也乃是辽国名将,善于用兵,在军中威信极高,竟然死在平叛战场之上,此事传开,塞外震动。 越来越多的阻卜部落群起反辽,辽军一反常态的屡战屡败。 每一次战败都在削弱契丹人草原霸主的威信,从而鼓舞着更多不甘为契丹压迫之辈起兵造反。 虽然辽军的精锐部队照例大多屯驻在西京道,南京道,中京道这三道,以防备他们心目中最强大最危险的对手:南朝。 但是以往那些蛮夷们造反也是常事,辽军镇压从没有如此费力过。 毕竟号称天下最强之国的辽国铁骑的兵甲精锐决不是那些东京道、上京道的蛮夷们可以相比的。 而据战败的辽军官兵所言,那些蛮夷叛军之中颇有精兵,所用的兵甲精良异常,比契丹宫卫骑军正兵甚至还有过之无不及,如果没有了兵甲的优势,辽军对于叛军实在是半斤八两,毕竟契丹人在塞外各族之中人数并不是最多的。 目前上京临潢府已经戒严,辽军仍能活动的地区只有西北招讨司所在的乌古鲁河、薛灵哥河、土乌拉河流域等地区。 而位于乌古山、胪腒河一带的乌古敌烈统军司、黑车子室韦、翰难河一带的萌古诸部落因为距离临潢府比较近,大多数部落的态度还是对辽恭顺,所以暂时没有不稳的迹象。 但是如果契丹人一直失败下去,那情况就难说了。 而阻卜乌古札、达里底、拨思母等大部落群起进攻倒塌岭节度使司,长辖底部落大掠西路群牧司,整个上京道三分之二的地区已经不再为辽国所有。 辽主耶律洪基此时仍在四处田猎游玩,但是已经下旨点集诸道精兵前往上京道平叛。 同时命辽国名将南京留守使耶律郑家奴为第三任西北路招讨使,以左夷离毕耶律秃朵、围场都管撒八并为西北路行军都监,以萧朽哥为乌古敌烈统军使,下决心集结各路精兵强将,剿灭叛乱。 同时,辽国对于叛军之内居然出现了精良兵甲表现出了高度的重视,当今天下,兵家之精利者无人能与宋朝匹敌。 虽然辽国西夏也大量装备了质量不次于宋军的铁甲,但是只有精锐部队的正兵才有,负担家丁等辅兵绝大多数都是不披甲的。 跟别说那些被西夏契丹视为蛮夷的山羌、阻卜部落。 而宋军普通一禁军士卒所穿盔甲,放到辽国上京道的蛮夷那里,非贵人酋长不得有,而且只怕还得当传家宝一样一代代的传下去。 甚至宋军厢军士卒的甲胄,也比某些蛮夷部落的将领们要好得多。 所以这些精利兵甲绝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麽来源无非有二,非宋即夏。 对于辽国来说,这只是其中二选一的事情,关键看选谁对辽国更有利。 当今辽主耶律洪基蛮横乃是出了名的,动不动出动大军敲诈邻国。 塞外民族就是如此,谁强大谁的话就正确。 别看现在辽国内乱,但是这个庞然大物已经稳稳压在周围各国头上百余年,只是稍微转转身,那庞大的阴影依然会让邻国提心吊胆。 现在的情况,辽国更愿意相信是宋朝在其中搞鬼,宋辽之间虽有檀渊之盟,但是辽国从来都认为宋朝并未对南京道死心,任何盟约都是以实力作后盾的。 宋从来没有放过任何削弱辽国的机会,就像辽国也从来没把盟约放在眼内。 庆历年间,辽国趁宋军朝败于西夏,无事生非,重兵压境强索关南十县,根本未曾把檀渊之盟放在眼内,逼的宋朝无奈之下增加了岁币。 而熙宁七年,又趁宋朝北方大旱,出兵强索河东黄巍山地,宋神宗无奈之下割让了黄巍山东西七百里国土,此事被宋朝视为奇耻大辱,一直想方设法图谋报复,现在上京道的叛乱,莫非给了这些宋人报复的机会?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辽国使节已经南下。 辽国惯于蛮横无理,证据之类的不重要。 当年逼着宋朝割地,不也没讲求什麽证据,最终如愿以偿。 而对宋朝廷来说,新党当政,对于四夷持强硬政策,西夏的统治者换了谁都无所谓,敌视的态度决不会改变,更何况都是姓梁的。 梁氏秉政数十年,其积累的怨恨不可能通过一个梁乙逋伏诛便烟消云散。 梁太后女主当权,在西夏这种军国主义国家若要稳固统治必然也只有选择战争来转移国内矛盾。 可以想见,现在摆平了内部纷争之后,宋夏边境短暂的和平时期已经结束,接下来又将是连绵不绝的战争。 而新党此时正忙着对旧党进行政治清算,暂时还没有精力对外进取。 对于西夏来说他们也做好了重新开战的觉悟,只是现在进攻还有心无力。 章敦乃是知兵之人,经过元丰西征的教训之后也认识到宋朝无力一口气吞并河西,目前的政策只是在边境上步步为营的蚕食,零敲碎打,章桀虽然给贬去了广州,但是他的“筑堡浅攻”之策却被章敦所赏识,陕西诸路的官军们都在大规模的修筑城寨,逐步侵占横山地区。 至于对于辽国的指责,宋朝毫无理会的兴趣。 宋朝君臣对于辽国的内乱只有幸灾乐祸,虽然不知是谁暗助辽国叛军,但是总希望辽国内部越乱越好。 对此朝廷的判断也是一样的,不是西夏,就是宋朝边郡之中有边将暗中搅和辽国乱局。 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河东路的边臣们,万一被辽国抓到痛脚,不免又是一场大风波。 虽然此时辽国没有熙宁年间时出动十万大军强压敲诈的实力,但是宋朝现在也没有同辽国翻脸的力量。 所以一面冷淡的敷衍辽使,一面下令河北路驻军戒备,同时暗中派遣内侍梁从政前往河东路,调查此事。 而民间对这种消息也是众说纷纭,都当花边新闻来稀罕,西贼蛮夷之辈,不知礼仪廉耻为何物,内斗窝里反也是平常事。 那梁乙逋也不是好东西,屡次挑起边境战争,双手沾满宋人鲜血,如今死于内斗正是报应不爽,老百姓们幸灾乐祸,自是希望敌国越乱越好,最好是狗咬狗咬的自己灭亡,那就最痛快了。 韩月得知此消息的时候,正是在河东宪州境内。 大宋河东路乃是太宗皇帝当年灭北汉后以北汉旧土所设,与陕西、河北相比,河东路是一个特殊的地区,分别与辽夏接壤。 每次宋朝在北方爆发战争,都少不了河东路的事。 故而民风剽悍,韩月在离开陕西之后,辗转来到了此处。 对于韩月来说,他对于自己下一步怎麽打算也没想好。 汴京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和弥勒教短暂的因缘也算就此结束。 孙二娘究竟和西夏那边打算什麽,他也不管,反正钱已到手,其余之事和他没关系。 在宋朝待了两年,他始终产生不了归属感,始终觉得自己只是这个国家的一个过客。 他曾想过去江南看看,但是宋朝国土实在太过辽阔,他又不认得山川道路。 而且越往南走气候越闷热,还有那让人发霉的连阴雨,让他这个在塞北风霜之中生长起来典型北方汉子真的难以忍受,听人说到了江南还要比这里湿热的多,在那种地方生活,韩月觉得真不是人能待的下去的。 所以他下意识的只是想往北走,尽管他已经见识到了南朝的锦绣繁华,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仍然还是把北朝大辽当作自己的故土,所以他只是下意识的想离自己的故土近一些。 宪州属河东并伐路,大概可算是宋朝最小的州,只辖一个静乐县,就在汾河边,县城本身又是州治所在,一个州就只有一座城池。 因为地处岢岚山脉之中,境内多山地,土地贫瘠。 而顺着岢岚山往北走,山西便是岢岚军,山东便是宁化军,正对着辽国西京道的武州。 此时的韩月早已脱了道袍,换作普通商贾的打扮,雇了十个脚夫同四辆大车,车上装些竹器绢布茶叶,混着一个商队数十辆车马之内,一起往北方行进。 道士的衣服是绝对不能再穿得了,天知道多少人在找自己。 官凭文引这东西并不难搞,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砸本钱没有弄不来的。 他日前在太原城内结识了一个名叫宋江的年轻私商,年纪轻轻的却是个非凡的人物,一身好武艺枪棒,机敏果决胆大包天,惯走北方商路。 当年韩月还在西京道做拦子马的时候,就见过这样的南朝私商,千里迢迢私越边境,走私贩私杀人越货无所不为,都是刀头上舔血的狠辣人物。 这宋江便是这等人物中的典型,说是私商,其实也是绿林马贼,手底下不知多少条人命,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福贵险中求。 韩月机缘巧合结识了此人之后,都是绿林人物,这宋江倒是对他很有点惺惺相惜,因此很是够意思。 这厮在太原城内官府有些门路,一百贯帮韩月搞定了合法身份。 但是这个商人的身份实在是情非得以,说经商韩月是不会的。 他只会花钱,只会抢钱,但是就是没学过怎麽赚钱。 这宋江看他手里还真有钱,便给他出主意让他入伙自己的私商马帮。 这家伙自称常年走西京道的商路,一路之上的各方势力他都打点好了,保证畅通无阻。 走私些绢布茶砖竹器等东西到辽国贩卖,换回来牛羊马驼牲口,他也已经找好了接货的下家,稳赚不赔的买卖。 那些辽国蛮夷部族特别喜欢南朝器物,现在上京道大乱,不少商路断绝,供不应求,正是福贵险中求的好时机。 经过宋江的撺掇,加上韩月自己也下意识的想回辽国看看,那里毕竟是自己的故乡,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应该认真考虑下自己今后的出路,思前想后他最终答应入伙。 说起来这也是条出路,自己除了打仗连种地都不会,大概也就能干这个了,来钱还快。 而且自己在西京道生活了那麽多年,对那些蛮夷部落了如指掌,知道这些蛮子们做生意基本上就是单方面被坑还兴高采烈,和这样的对手做买卖,自己应该不会赔钱才对。 之后便是采购货物,这也让他见识到了真正的生意人的厉害,南朝商人之奸猾实在往他望尘莫及,数千贯的身家都感觉没怎麽样便搭进去一小半,这还是有宋江帮衬着才有这样的成绩。 现在,他们这帮人便开始上路,往北方边境前行。 身前左右全都是些枭悍人物,车上都藏这家伙,看起来土匪多过商人。 宋江在这个队伍中显然颇有地位,前前后后的招呼,据说这里所有的大车和脚夫都是靠他吃饭的,有些小马帮也是听他的号令行事,整个河东路的马帮里面,他是几个魁首老大之一。 这不禁让韩月刮目相看,没想到这样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年轻人居然有这样的卓越能力。 至于路线,便是从丰州出境,进入辽国宁边州。 丰州那地方韩月可是久闻大名,和府州紧挨着,大名鼎鼎的麟府折家将的地盘。 处于宋辽夏三国交界之处,藩汉杂处,号为难治,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区。 宋江挑这地方,倒也证明其确实经验老道。 不过过了宪州,实际上便已经是折家控制的地区了,韩月到现在有时做梦还会梦见那个火山军的巡检官何灌,他那追魂夺命的神射,有时自己还会被噩梦惊醒,脑袋上的疤还会隐隐作痛。 不知那条好汉现在做的什麽官,火山军也属于折家的地盘,以那人的本事,只怕现在不会还是做一个小小的巡检官吧。 不知他是不是属于折家的武将,不知这次会不会见到他。 到了宪州城西门外,商队过城而不入,只是在城外五里的一个小村内歇马。 此时天色将晚,宋江等人张罗着车队宿营,这村内的土着百姓显然是见惯了这等私商,尽是做脚店生意,看见相熟的私商便招呼进店歇息。 村内相当热闹,酒肆脚店开门迎客,一阵喧闹之声。 韩月乃是初次到此,也不知规矩,便只随着宋江前往一处客栈。 只看宋江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这个家伙其貌不扬的,倒是办事仔细严密。 沿途之上,果然处处有照应,这村内的百姓多半也是吃绿林饭的。 否则这些私商们个个持刀悬鞭,面貌凶恶,却无人害怕,反而如看见多年老友般亲热。 “今日且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还有大东家要来入伙,故此需等一等。 ”“什麽大东家?”韩月奇道,在他看来,这宋江耍的就够大的了。 从他嘴里说出大东家,那究竟是何方神圣?“呵呵,咱们这一路之上,过的都是折家的地盘,没有折家的照应,哪有你我这般轻松如意便到此。 这大东家,便是折太尉家。 ”宋江小声说道。 “折太尉,莫非哥哥说的乃是我大宋折家将?”韩月当真一惊,当今天下各国,谁不知道大宋折家的威名,那是当年宋太祖亲口加封的藩镇,世袭镇守府州。 大宋开国以来将门无数,只有折家能有此特例。 百年来为宋朝东征西讨,代代有人战死沙场,当真是满门忠烈。 没想到折家如此忠烈世家,居然也暗中做着这等干犯国法的勾当。 “我大宋莫非还有第二个折家在河东能说一不二?咱们这条商道,乃是靠着折家的遮护才有饭吃,每次行走北疆,都得给折家抽头上贡。 否则人家一个手指便碾死了你。 还有便是折家自己也作这回易之事,不过人家的手笔却不是我等能比得了的,明日便有个折家的娘子前来,到时你见了便知。 ”折家娘子?韩月听得一愣,折家竟然还不满足于幕后操控,竟然还有人走到台前?还是个女人?这倒新鲜,不过在南朝待了两年,韩月却是知道南朝的女人乃是持家的中坚,一般家中的货殖事业都是女人打理。 不过生意做得这麽大,做的黑白两道通吃,甚至做到了外国,这女人的气魄胆量当真不小。 折家的女人,到底是不一样。 男人们提着脑袋在沙场上挣功名,女人竟也做这杀头的买卖如等闲事。 巾帼豪杰啊……却不知这样一位奇女子究竟是何等样人?韩月开始满心的忧虑,一直在想着平生第一次做生意会不会亏本,自己的钱来得可不容易,莫一不小心给败光了,还有旅途各种各样的操心事,真个比当兵还累。 但是现在,疲惫的身心却渐渐被好奇心充盈。 ****(分隔线)凤州,两当镇。 书生陈齐自向城门口慢慢的走,眼看天已经黑了,回家还要张罗饭食。 明日还要早起随着巡检大人巡查乡里,这段日子过的当真是心力憔悴。 不过好在孙二娘他们已经走了,自己也得了八十贯足色的缗钱,这让陈七心中着实甘美无比。 这可是八十贯钱,黄灿灿的铜钱,不是钱引交子。 在凤州这地方,这便是名副其实的巨款。 自己虽然有功名在身,但是可不会种地,家徒四壁孤身一人,平日只能靠笔杆子挣钱,同时暗中作些绿林的买卖过活。 但是没想到孙二娘出手竟如此大方,这笔钱足够自己什麽都不干舒舒服服过上个三年五载了。 自己虽然是弥勒教的传人,但是自己其实对于弥勒教的宗旨没有一丁点的兴趣。 干什麽不是为了吃饭啊?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绿林人而已,只是不幸有个当年弥勒教的爹。 所以自己与孙二娘等人混在一起,给他们提供方便,也只是本着绿林道义而已,其中更没有半分香火情。 给他们做的伪造的官凭文引,龙边信票,度牒腰牌,那都是要钱的。 不过好在孙二娘他们也上道,钱还是顺利拿到了。 没有多少人知道陈齐这个名字,大概出了两当镇就没人知道了。 但是镇中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另一种生活另一种人生:绿林中的圣手匠金让,北方绿林几个着名的专做江湖生意的伪造师之一。 经他手流传出去的假官凭文书、文契、假牌票、假钱引、茶引、盐引、交子数以百计,他的一双巧手做出来的东西当真能以假乱真。 这就是弥勒教的势力还记得他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的原因,能打打杀杀的人不缺,但是这种特殊的技能实在是太少有了。 朝廷历代对于理财都非常重视,私钱假钱这等扰乱经济秩序的东西官府历来都是严惩不贷,江湖中做这一行的几个人要麽落网,要麽金盆洗手。 只是陈齐谨慎小心,多用化名在江湖上行走,得了钱财也从不炫耀,所以才能至今逍遥。 其实到现在,他自己也有点弄不清初到底哪个才是他真实的自己了,也许两个都是。 也许金让这个自己创造出来的身份已经成为了真实自己的一部分,不论失去了哪一半,自己都不是完整的。 城门处,守门的乡兵弓手便认得陈齐,都是本乡本土之人,打个招呼便放行。 “陈先生,可是外出?”“张五哥,日前有矿监上的兵汉托某写封家书,这便去了。 ”“陈先生可快些,日头便要偏西,莫误了城门。 ”大宋读书人可了不得,休看陈齐落魄,但是能识文断字,那就比自家强上万倍。 便是巡检大人来了,也要客客气气的。 守门的兵汉不敢有丝毫刁难。 “多谢。 ”陈齐点头一笑,端着读书人的架子,施施然踱着方步出了城门。 城外三里的一片树林边处,一个土地庙之中,陈齐此时已经换了打扮,多了胡子,面皮也变得粗糙,看起来倒像个粗豪的地主一般。 而他面前的正殿门口,站着三人。 二男一女,男的一个身材高大无须,一个神色阴沉。 旁边还有个女子,只是轻纱罩面,依稀容貌俊俏。 三人都是风尘仆仆的行色,开口竟是河北口音。 “三张官凭文引,便是定州知州衙门签发的,足可乱真。 共一千二百钱。 道上的合子便请赏了下来吧。 ”陈齐边说边注意那个女人,混绿林的男人多的数不清,但是女人僧道却是罕见。 虽然经常有绿林朋友到他这里购买牌票,多是为了做买卖。 但是头一次见到女人,而且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似乎和绿林有点不同。 甚至这三个人都有些不同。 能在这一行做这麽久,他一贯坚持几个原则。 第一决不和别人联手,都是自己亲历亲为,多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便多一分危险。 第二坚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免得被乡亲熟人看到。 第三绝不相信绿林道义,这世道上黑吃黑的事情多了,自己不能太天真。 这个土地庙他经营已久,便在他的身侧树后,便有一根绳子自树冠上垂下,而上面有个被伪装成鸟窝的弩柜藏着,堆着树叶树枝,很是隐蔽,射角便正好对着三人所站区域。 一旦事情有变,拉动绳子便是二十五枝点钢弩箭攒射,箭簇上还有乌头药,这是他老爹当年砸了血本从庆州兵变的混乱中偷偷弄出来的,追魂夺命的军国利器。 “金大官人着实好手段,便是真的也不如此了。 ”为首的那面色阴沉的汉子接过文引看了看,赞不绝口。 随手抛了个包袱过来,陈齐接过一看,沉甸甸的不止有铜钱,竟还有白银。 他一愣,看着对方。 “这位官人只怕是听错了,这酬金给得多了。 ”“不多不多,除了此事外,还有些事需向金大官人打听打听。 那多出来的,便算是买大官人一句实话。 ”坏了!陈齐的心往下一沉,他和绿林打交道了十几年,还不知道这是黑吃黑的先兆。 自己能把买卖做这麽久,还不是靠信誉。 这帮人能跟自己打听什麽,必是别的绿林人所用的假身份的秘密,这些自己了如指掌,透漏一点都是事关别人生死。 但这是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说的,便知道这三人有古怪!陈齐当机立断,说道:“不知三位所问何事……谁!?”最后突然大声暴喝,眼睛却看着外面,面色惊讶,仿佛看到什麽不该出现的不速之客。 那三人闻言不由自主地回身去看。 陈齐趁机一拉绳子,便从怀中取出一对小锏,转身便走。 便听一声机括响动,刷的一声呼啸,一片乌光带着漫天飞扬的枯枝树叶喷吐激射,机簧的巨大震动竟让树都微微晃了晃,谁知那三人都有防备,同时往四下闪身,当真是好运气,竟从机弩之中脱身,二十五枝弩箭全都打在地上,竟把地面都打的陷裂了一片,有的竟直没入地,只剩木羽。 三人又惊又怒,早知此人不会束手待毙,没想到竟有如此毒辣的绝户计。 幸好老天保佑全都躲过了,童贯怒喝一声,拔腿便追,那两人身形更快。 一个已经上墙,另一个绕到外面堵截。 陈齐刚刚翻出墙外,身后追兵便到。 举锏向后便扫,对方只一击自己的小锏便给震飞。 他心中大惧好大的力气。 自己的武艺稀松平常,决不是对手。 踉跄了几步还没站稳,屁股便挨了一脚,一个狗吃屎摔了个结实。 同时心中哀叹,混江湖的早晚都有这一天,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再看,只见那女子冷冷得面孔站在自己身后,他一个鲤鱼打挺便站了起来,舞动单锏便打。 童贯自旁边冲来,手中铁拐只一扬,便将陈齐仅剩的小锏震的脱手飞出。 陈齐心中叫苦,心想这厮好大的力气。 他自家武艺平常,对上这几个恶煞般的人物,直是束手无策。 “金大官人……陈齐!某等几人的手段你也见识了,莫非还需某等费事吗?”那面色阴沉的汉子说完,身形一沉,接着健步向前,单脚便在墙上轻轻一点,破败土墙丝毫不动,却是深深的陷进去了一个脚印。 好厉害的阴劲,这等绝技当真骇人听闻!陈齐眼见对方叫出自己的真名实姓,再看对方这一手武艺,突然面色一变:“八步蹬莲?你是……同门?”只有弥勒同门才有可能知道自己的真实底细,这个人……“哼哼,识相就好。 你这鸟人的底细某一清二楚,莫在某家面前装蒜!”“即是同门,某又不曾得罪于你,何故如此?”陈齐当真是傻了,这家伙若真是弥勒教的同门,自己算起来与他还有点香火情,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如何得罪了他?“你却未曾得罪于我,只是有些事须向师兄讨教。 却不知教内同门前些日子可来拜会过师兄,师兄将于他们的度牒文引,都是哪处签发去向何处,还望师兄不吝赐教。 ”“我却不曾见得有何同门。 ”陈齐知觉认为这厮是在找孙二娘一伙,却不知他们之间到底有何恩怨,下意识的便张口否认。 那阴沉汉子微微一笑,笑得当真让人后脊背发凉。 他旁边的那个轻纱罩面的女子原本没说话,此刻却向前行了一步。 旁边两人都没有动作,任那女子来到陈齐面前。 女子的眼神带着种病态的光芒,仔细打量陈齐一番,突然说道:“既不识相,便由姑奶奶来炮制,尔等却无甚话说吧。 ”童贯和那汉子显然知道这女子的本事,齐声说道:“但凭小娘子发落便是。 ”那女子轻舒单臂,便轻轻的将陈齐提了起来。 随手一掷,竟将他身子抛起,掷过了土墙,陈齐哪料到这女人如此武艺,一家伙摔了个七荤八素,差点背过气去。 昏昏沉沉间,只知道自己被拖进了土地庙内,木门掩蔽,衣服被扒光,然后那女人手中晃了晃,仿佛一根银针出现,接着扎进了自己的后脑。 那种奇怪的感觉实在是难以用语言形容,只是感到微微疼痛,接着脑子发胀,体内欲火狂升,胯下尘柄充血勃起,却是手脚好像麻痹了一样,麻麻的无力动弹不得。 这是什麽邪术?!陈齐的心中大骇,但是转眼间理智便被汹涌欲火吞没。 他好像野兽一般,直愣愣的盯着面前已经宽衣解带完毕的女人赤裸胴体,喉咙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女子丝毫没有害羞之色,脱完了衣服之后,只是说道:“没想到却便宜了你这村夫,真个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说着竟罕有的满面冰霜化作春情无限,淫笑着扭动蛇一般的性感腰肢,做出种种淫秽动作勾引陈齐的性欲。 陈齐此刻几乎丧失了理智,那还顾得上其他。 若不是四肢不能动,早就合身扑上。 下面硬的都快要血从血管里爆出来了,那女子看看火候到了,纵身一扑,径直入陈齐怀中,陈齐就如久旱逢甘露一般,牛喘一声,尽力抬腰。 那女人的屁股一沉,完全将他朝天耸立的胀得发紫的肉棒吞入了自己的阴户之内。 庙外,童贯和那汉子听着里面的动静,女人淫荡亢奋的呻吟喘息和男人痛苦并快乐的吟哦清晰传出,还有物体晃动的碰撞声,显然里面正在激烈的欢好。 童贯是个太监倒还没什麽,只是觉得诧异这样的女人怎麽会出自深宫,而且还是刘贤妃身边的心腹。 她身上的邪门奇术似乎不同于普通的枪棒武艺,倒像是采阳补阴之类的道门秘术。 而那汉子却是面色不豫,他早就察觉这苏湖的纵情吟哦之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似乎能勾起正常男人的性欲。 显然她是全力要把这陈齐的情欲推到最高峰,待到射精最高潮的那一刻过去之后,人的身心放松到极限,她才好下手施术。 宫内竟有这样的奇人?两人凝神警戒,这女人叫床的声音实在太过嘹亮,若是有人路过听到就不好了。 不过这树林周围倒是没有什麽人。 庙内,女人骑在四肢瘫痪的赤裸男体上,尽情的上下颠簸。 汗滴随着身子的剧烈运动而甩散,她的双手按住男人的胸膛,屁股纵情的扭动吞噬,男人那根硬胀到极点的肉棒沾满了蜜汁在她的两瓣臀肉之中若隐若现,两人的结合处此刻全都是粘糊糊的白浊淫水,将两人的阴毛弄湿的一塌糊涂。 男人此刻却像个木偶一般任女人在身上驰骋,身上插了几根银针,只是眼中的情欲之火熊熊燃烧,脑门上脖子上的青筋暴贲,好像发情的公牛一样布满了血丝,显然不断累积的欲火被女人的银针封住不得发泄,已经到了苦不堪言的地步,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像一个充气到极限气球一样爆掉。 女人的阴户肌肉显然是苦练过的,包夹住男人的肉棒不断夹吸,体内的体腔内仿佛有一股深不见底的吸引力,让男人想把一切都射进去,哪怕被这女人吸光也在所不惜。 眼看火候到了,女人沉吸了一口气,屁股拼命往下一沉,几乎连男人的两个卵弹都吞进了体腔之内,玉手连拂,几根银针被她拔掉。 却见陈齐的脸色一变,憋得快要爆炸的欲火突然有了发泄的渠道,他狂吼一声,体内的精液便如决口的洪水一样狂泻出去。 那女人此时的双眼明亮的好像两盏明灯,男人再也止不住那无穷无尽的吸引力,只觉得全身精力都要被那女人吸进无底深渊。 很快,男人的眼神便黯淡下来,仿佛衰老了几十岁一样的老人的眼神,枯萎干涸。 女人身上汗津津的,心满意足的仍吞噬着男人的肉棒不松,就这样骑在他的身上,两只银针直接按入了男人的耳后。 陈奇本来正处在射精后的极度快感之中,脑子里一片空明松懈,但是接着就感觉脑中一阵阴寒,触电般的麻痹,接着意识就变得模糊了……***(分隔线)兴庆府,西夏宫城。 此时的兴庆府正是密布风雨,满街都是披甲持锐的官兵,这种情况兴庆府的百姓们几乎已经习惯了,西夏乃是实力为尊的军国主义国家,政权的更替自然是伴随着武力的较量,胜利的一派控制国都,失败的一派全部死光,这就是西夏的法则。 就像先前的权相没藏讹庞一样,一旦在权力斗争中败下阵来,下场当真是凄惨无比。 现在的梁乙逋就像当年的没藏氏,满门良贱几乎在政变中被杀得精光,而他掌握的右厢诸军司也被巍名阿埋无情的清洗再三,大批将领被安上叛贼亲党的罪名被满门处死。 而兴庆府的朝政则落入了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人的掌握,每天都有亲附过梁乙逋的朝臣被抄家下狱,这就是胜利者的特权。 而御围内六班直也是风声鹤唳,作为夏主最亲贵的亲军,居然内部也出了被梁乙逋收买的叛徒。 事变之后,大批的武官被清洗,梁太后绝对不会允许这支武装力量里面出现不稳的因素。 反正御围内六班直是质子军,各部表示向梁太后效忠的部落多的是,清洗多少补充进来多少便是。 后宫的小校场内,数十名班直侍卫肃立四周,两侧的兵器架上,刀枪剑戟一应俱全。 白上国以武立国,历代君主都崇尚武力,所以即使宫内也不忌兵器。 此时的场内,几个少年正在比赛拉弓射箭。 二十步外是个人形箭垛子,上面插着几枝。 多数却都落在地上。 其中一个衣着最华丽的锦袍少年,莫约十岁出头,手里拿着张学射的黑烨木弓,搭上一枝箭,憋红了脸双膀一叫力,慢慢的将弓拉满,瞄准了草人咽喉一松弓弦,嗖的一声竟正中目标,周围的侍卫们顿时齐声欢呼“兀卒威武”,连周围的几个小孩也是大声喝彩。 那锦袍少年擦擦头上的汗,对旁边观看的一个年长美貌宫女说道:“药宁,你看朕这一箭射得如何?”那女官下跪微笑说道:“启奏陛下,陛下的箭准是极准的,只是开弓花的时候太长,须知军阵之上对垒,乱箭如雨,须得眼疾手快。 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是敌军,岂能容对手慢慢拉弓瞄准,故此陛下若想练习战场上杀敌的箭法,还需锻炼臂力。 ”那少年便是现今西夏国主李乾顺,年方十一岁,当然现在还没有什麽政治权利,只是个统治的象征。 不过现在还是少年心性,贪玩好动,倒也不在乎什麽权利。 每日只是邀集一班少年伴当,射猎游戏。 最近城内大动荡,太后便不让他出宫。 听了此言,明知这女官是说自己臂力不足,所练箭法乃是花架子,却也不生气。 只是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朕的箭法还是需要勤加练习才是。 我白上国当年景宗毅宗先祖都是统领大军征伐四方,披坚执锐充当将士表率,故此才能威慑诸国。 现如今我白上国却是好久没有振作了,梁乙逋这奸贼犯上作乱,到处是奸党,弄得朝政乌烟瘴气,朕这个皇帝将来一定要重新让大夏将士们振奋才行。 ”“陛下天命在身,太后贤明,一定能够令大夏兴旺。 ”那少年喝了口水,便对旁边一个小几岁的虎头虎脑的小孩说道:“药宁,朕身边这几个伴当之中,便是你儿子察哥最勇武,便让他射几箭看看便了。 ”其时西夏虽然称国,但是连续两代都是绝汉制用胡俗,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自称皇帝便是最大的汉制了,否则为何不沿用古称叫单于可汗?所以不论西夏用汉制还是用胡俗,其实都是胡汉杂制掺用,乾顺身边这些少年伴当便是胡俗,乃是不脱游牧民族之性,首领自小便挑选一些同龄人在身边一同长大,以为侍从。 若是中原王朝,天子九五至尊,身边哪容得这些闲人。 那个名叫察哥的男孩块头是众孩子当中最大的,也不客气,对乾顺施礼之后便拿起一张弓来,又说道:“陛下,我能射到四十步。 ”四十步?!乾顺一阵惊讶,他的年龄比察哥大两岁,也才能射到二十步。 察哥虽然强壮,但是毕竟是个小孩。 真是如此的话,他的力量真个惊人,几乎天生神力了。 药宁在他身边随仕四年了,察哥他也熟悉,知他力大。 不过四十步……“你前些时日不是还只能射到二十步吗?如何今日便能射到四十步了?”“陛下,我日日练习骑射,为的就是将来为陛下效忠,征战沙场,立不世功,封万户侯。 故此不敢有一日懈怠。 日日苦练之下,自然有所长进。 ”这小孩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说起话来却是条理分明,而且一付雄赳赳气昂昂的神色。 “好!好察哥!你便射了我看。 不过君前无戏言,你若射不中,朕是要罚你十匹马的,少不得你便去做牧奴。 将来莫说做大将军,便是一正卒也不可得。 说不定还要面上刺字,充为役人,你敢吗?”乾顺也认真起来了。 而且神色变得非常严肃,似乎像个大人一样。 药宁在旁一听,顿时跪下。 察哥毕竟是自己和唐云的亲儿子,虽然自己潜藏西夏宫廷之内是别有用心,但是不代表自己的儿子也能置之不理。 她自是知道唐云的真实来历为何,他也知道唐云身负何等的国仇家恨,也知道他为了报仇忍耐多少年,准备了多少年。 甚至连当今梁太后都以为唐云是宋朝逃兵,二年前才投到西夏。 其实九年前药宁就在兴庆府见过唐云了,那时他甚至还不是宋朝的武官,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而察哥就是那一年有的,自己第一眼看到这个年轻的汉人,心就不是自己的了。 从那以后,她活着的目的就是帮助唐云实现他的抱负。 梁乙逋以为察哥是他自己的儿子,为了接近影响乾顺,便秘密假造了药宁的身份,将她送入王宫,在乾顺身边随侍伺候,以便在乾顺身边最接近处安插一个自己的耳目,这却是给了唐云一个机会。 到现在,自己居然在这王宫之中待了九年了,自己的儿子也在王宫之中长大,和乾顺一起长大,整整九年了。 梁乙逋倒台,满城大索他的党羽,自己却没事。 自是唐云暗中做的手脚。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自己是个寡妇,是个巍名族的寡妇巍名药宁,丈夫也是巍名族的一员小首领,曾经驻守黑水燕镇军司,一日外出偶遇大风沙,埋骨在大漠之中。 梁乙逋以前统领右厢,黑水燕镇也是他的势力范围,伪造军籍户口易如反掌,这个身份本就造的结实,再加上唐云暗中动作,现在可谓稳如泰山。 但是毕竟是九年时间,乾顺生性聪明英武,和察哥很是投缘,视为手足伙伴。 对自己也是很好,并不将自己视为下人,而是尊重有加。 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英主的气质。 虽然不知道唐云的想法,但是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将乾顺视为家人,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家。 潜意识里既然有了长远的打算,目前自然要为自己的儿子担心。 他正想喝斥儿子的不知天高地厚,却被乾顺摆手制止:“朕只想听察哥如何说法。 ”“若是我射中了,陛下赏我什麽?”察哥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不移,甚至还有一丝狡猾。 乾顺大笑起来,转眼间就恢复了小孩的顽皮。 指着他说道:“你若射的中,朕便赐你姓李,收你做兄弟,以后你便是朕的弟弟李察哥,如何?”“臣遵旨!”察哥闻言立时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退后,待的离垛子四十步远,张弓搭箭,瞄了又瞄,连发三箭,竟然箭箭射中草人胸前。 这下不止是乾顺惊喜,甚至连周围的班直侍卫们都有叫好出声的。 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武艺,实属异数。 “好好好!”乾顺顿时拍手大叫,“看来我大夏日后又有一员猛将。 察哥,朕便赐你姓李,以后你便是朕的弟弟。 只要你忠心,朕又何吝赏赐?将来朕亲政,你未必没有挂帅之日。 ”“谢陛下!”察哥喜形于色,跪下参拜。 “药宁,你生的好儿子。 ”乾顺意犹未尽,转头问道:“可惜朕见不到察哥的父亲,能有这样的儿子,想必也是英雄豪杰之辈。 可惜啊……”相处这麽多年,他自然是知道“药宁的丈夫是如何死的”。 “陛下,日已三杆,该用膳了。 ”药宁巧妙的岔开话题,旁边的石桌上摆满了甘美的菜蔬瓜果和外焦里嫩的烤羊腿,还有用水晶玉杯乘的葡萄美酒,西夏民风豪爽,身为男子,便是小孩也从小不忌酒肉。 乾顺坐下啃了一口烤羊腿,突然东张西望道:“今日为何不见唐将军。 ”“定是太后召见,否则必在此侍奉陛下。 ”“说到英雄好汉,这唐将军倒也算是一条好汉,虽是汉人,但是勇武却不下我党项猛士。 上次听说侍卫们比赛开硬弓,三石的硬弓,这唐将军一口气竟能开三十下。 端的好神力!听说这唐将军原是宋人?”“此事奴婢不知。 ”“朕倒是知道的,听说此人原本是宋人军将,乃是东朝名将折可适的部下,后来因事获罪上官,走投无路之下便投奔我大夏。 前年母后统军亲征东朝,因梁乙逋这奸贼作乱,大军失利,母后险遭梁贼杀害,便是这唐将军救驾,否则当真不堪设想。 今次梁贼伏诛,听说这唐将军也是立了大功的,故此母后才封他班直内的官衔。 命其宿卫宫廷。 ”“陛下,奴婢乃是个女流,这些事,奴婢是不懂的。 ”“这唐云倒是个人材,东朝有此人不能用而将其逼到我大夏,倒是东朝不会用人。 此人前来伺候朕时日虽短,但是却在班直中口碑甚佳,个个都赞他勇武过人。 朕也瞧他很是顺眼,日后免不得要问问他东朝带兵打仗之事。 ”“陛下,那唐将军乃是汉人……”“汉人又如何,只要对我大夏忠心,汉人又和党项人有何不同?那梁乙逋倒是党项人,却又哪里比的上这唐云了。 当年景宗若是不用张元,李昊,如何能击败东朝,威凌天下。 那张元李昊可都是汉人。 还有李清,也是汉人,却对我父皇忠心耿耿……”说到这里,乾顺突然住口,不再说话了。 药宁心中一动,再看乾顺脸色,显然这孩子心中有事。 她突然想到唐云叮嘱她的话,要她利用现在的便利紧靠乾顺,难道唐云是想走和他父亲一样的道路?这乾顺天资聪明,英武果决,小小年纪已经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心机权谋,将来长大成人,他父亲秉常的事情难免为他所知,到时候,他对于他母亲梁太后的关系,究竟如何善处?(分隔线)西夏王宫,太后寝宫,唐云低垂着脸,看不清他的脸色,恭敬的跪在地上。 小梁氏看着这个英挺的汉人,心中止不住一阵阵的喜爱。 这个汉人,虽然是汉人,但是却对自己有救驾之功。 要不是他,自己早就死在环州的荒山里了,死在梁乙逋那个叛贼的手里,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心腹。 仁多保忠,巍名阿埋等重臣虽然也支持自己,但是他们都是大部族的军阀,身后拥有自己的兵马势力,巍名族还是皇族,稍微给他们发挥的余地,他们的影响力就会膨胀到威胁王权。 所以对于这种人,梁太后虽然依靠,虽然信任,但是始终存在着三分戒心。 但是唐云不同,虽然他现在的身份仍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卑微之人,但是他已经表现出了他的能力。 而且他是个汉人,是个在西夏没有任何根基的汉人,他想要飞黄腾达,只有依靠自己的提拔。 虽然现在斗争取得了胜利,自己掌握了全国的最高权力。 但是在这个身边充满了腥风血雨、勾心斗角的环境里,其实梁太后也活的非常累。 梁乙逋还在台上的时候,她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精神压力非常大,生怕哪一天梁乙逋带着乱兵涌进王宫自己万劫不复。 现在胜利了,同样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根据西夏的权力斗争法则,根据他父亲和姑姑的经验,即使现在是西夏最高权力的宝座,也不是稳固不摇的。 要在这宝座上长久的坐下去,就必须时刻保持着精神的高度警惕,在西夏这种环境里,一时的掉以轻心便是万劫不复。 以当年景宗皇帝元昊那样冷酷英武的盖世枭雄,也没有在王权的宝座之上全始全终,最终死在自己的太子手里。 自己又如何能比得了景宗……梁乙逋虽然身死族灭,明里无人再敢向自己挑战。 但是最高权力的宝座,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仍在暗中窥视着。 自己如果不能在这个位置上表现出压倒一切的强硬和冷酷,那麽新的挑战也许会十倍百倍的纷至沓来。 到时候自己的下场会怎样?李元昊那样的铁腕人杰,死时还被割掉了鼻子如此屈辱,自己会如何?当然,她对此并无微词。 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让她对于西夏的权力斗争残酷性有着非常深刻的体会。 在外面,她必须带着冷酷女王的面具,操纵一切支配一切,用鲜血和人头来震慑她的挑战者们,压制他们心中的非分之想。 她明白这是她作为最高统治者的义务,甚至是她维持地位和生命的必要条件。 但是从内心深处,她明白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这才明白她的姑姑老梁太后当年的情形,只有自己现在真正处在她的这个位置上时,才能体会到她姑姑当年的感受。 她以为登上最高宝座之后,就可以尽情的享受,尽情的纵欲,尽情的征服支配别人,让全天下的人都随着她的心意转。 但是现实不是这麽回事。 有多大权力,就有多大的义务和风险。 她确实尝到了权力给她带来的极度满足和美妙,但是同时伴随而来的也有极度疲累和孤独。 和现在她根本没时间去纵情享乐,根本顾不上去纵欲支配。 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冷酷的强势姿态面对着朝臣,果决地让他们明白谁才是主人。 这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活在一个面具的后面,但是现在她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 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走下去。 对此,她没有怨言。 但是在内心的深处,她希望自己有一个休息的港湾。 因为她真的觉得自己活的好累。 一个能够抛开面具,无忧无虑的表现出自己弱点、倾诉着内心衷肠的人。 一个不必勾心斗角,不必提防戒备,能够让自己全心全意表现出真实的自我的人。 一个能让自己宣泄压力的渠道。 这种事,她是不信任党项人的。 尽管她自己现在差不多也算是个党项人,尽管大夏是党项人的国度,但是恰恰因为她太了解党项人,所以她才不相信党项人。 现在,她王宫内的所有党项人她都认为可能和外面有着某种联系,自己当着他们面所的每一句话可能都会通过不同的渠道传到外面去,这就是西夏的法则,自己无力改变。 所以她不相信党项人。 而眼前的这个汉人,却和他们不同。 他有着和自己独一无二的经历。 他在大夏只是孤身一人,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自己。 而他已经证明了对自己的忠诚。 最重要的是,不知什麽原因,自己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才觉得不用戴面具做人。 只有在他面前的时候,梁太后才会觉得自己能够真心的放松。 那些憋在心里的压力才能毫无顾忌的宣泄出来。 甚至极端一点来说,她觉得这个汉人才是唯一自己真正完全拥有的东西,不用担心背叛,不用虚情假意,每一分每一毫完完全全都是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 只有和他在一切的时候,自己才不用活的那麽累。 所以,这个汉人现在才能成为自己的御用面首和密探。 而这个汉人的表现也没让她失望,技艺超群,智勇双全。 深入虎穴卧底两年,在瓦解梁乙逋势力的过程中立下累累奇功,这样的才智胆略,实属罕见。 他曾经还是东朝的武官,乃是折可适的得力部下,想必带兵打仗的本事也不差吧。 或许自己将来找机会能够提拔他一下。 当年的李清,虽是汉人,但不是也能为毅宗凉诈和自己的丈夫秉常两代皇帝所重用,而且一生忠心耿耿,堪称国士。 这唐云年纪虽轻,但是沉稳练达,颇有担当。 好好栽培一下,谁说不能成为我自己专有的李清。 现在的撒辰、妹勒都逋,全都手握兵权。 虽然算是自己的心腹,但是他们同时也有自己部族的利益要维护。 有一天如果自己的决定和这些大部族的利益相矛盾的话,他们还会如此听话吗?梁太后没把握,党项人永远以自己的部族利益为第一。 而梁氏算起来甚至还是汉人,连党项人都不是。 现在这些重臣酋长们奉自己的旨意,乃是因为自己是乾顺的母亲,是大夏太后。 长期养成的上下阶级之分让他们俯首听命,等以后一旦乾顺成人,真正掌握大权之后,他就是真正的夏主,这些重臣的效忠心立刻就会转移到他的身上去。 到时候不会有人在正眼看自己一眼。 自己想要在那时候依旧对权力保持掌控力,就必须有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军队,只听命于自己的军队。 御围内六班直和兴庆府卫军原本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他们的统军武官们却是来自各个部落,现在只要是党项人,都得加着小心。 若是这唐云能培养出来,付以兵权,说不定能带出一支和地方部落无关,完全只是效忠于自己的军队来。 在西夏,掌握一支完全效忠于自己的兵马的重要性,梁太后是非常清楚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有点远,乾顺才十一岁,还得有好几年才能亲政。 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设法巩固自己的权势……**(分隔线)仁多保忠离开西夏王宫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那简陋宫室的宫门。 整个大夏,就这样落到这个妇人的手中了……尽管自己现在也是重权在握,但是梁太后依旧掌握着最高的权利,夏主乾顺依旧在她的掌握之中。 整个夏国的大义象征,依旧在梁太后的一边。 尽管她姓梁,但是她的后代却姓李,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而且,这个女人表现出来得心机城府,也让人不敢轻视。 那个名叫唐云的汉人,居然能得到她那样的宠信,这是隐含着向我们几个重臣示威的意思吗?这个汉人居然是她是先安插进梁乙逋身边的卧底,在此次政变之中发挥了如此大的作用,而这等重要的情况,几个重臣居然事先都一无所知。 这是在向我们表示此次胜利并非全都是靠我们的力量,她也有自己的班底。 她能在梁乙逋身边安排进人,也许我们这些重臣的身边一样隐藏着她的人?她是在向我们表达这样的暗示吗?现在只是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唐云,当然一个汉人无足轻重。 但是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力量没有展示出来?作为久经沙场的统帅,仁多保忠当然知道那些看不见得敌人才是最危险的。 而且唐云那个汉人,只不过是一个汉人而已。 居然有资格单独密奏,仁多保忠心中一阵阵的不爽,就算他有救驾之功又如何?支持整个国家运转的,依旧是我们这些重臣。 那唐云立的功劳在大,也不过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鹰犬而已。 在任何方面,都绝不能和我等有平起平坐的资格,甚至这种想法都是一种荒谬的笑话。 就像是神仙和凡人,凡人本事再大也终究是凡人,不可能成为神仙。 这道理是一样的。 但是仁多保忠觉得,在梁太后的心目中,唐云是有资格和他平起平坐的。 至少是接近他的分量。 他自己是如此感觉的。 刚才在王宫内,见到唐云的时候,梁太后向他介绍唐云的来历,似乎就是在向他介绍同僚。 至少能有资格在自己单独面奏的时候被召唤进来,这说明梁太后已经认为这唐云是有资格打断自己谈话的人物了。 仁多保忠将此视为一种耻辱。 不过是一个奴仆而已,一个幸进小人,又算得什麽?就算他在我面前毕恭毕敬,只是他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不可容忍的侮辱了。 对于这等人,蝼蚁一般,动动手便碾死了他。 但是,他是梁太后的心腹。 此时收拾了他,梁太后会如何想?女人的思想是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的。 也许她不会为了一个汉人和我翻脸。 也许她也会认为自己是故意剪除她的势力,是有不臣之心。 也许她不会做出反应,也许正好相反……思前想后,仁多保忠还是将心中的愤懑压制住,缓缓的骑马回府。 他一向认为,有远见有耐心的人才是真正的豪杰,能忍耐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他觉得自己有时间等待……*****(分隔线)大宋,河东路,丰州。 丰州从前曾是党项大族藏才族之地,后来举族内附宋朝被赐姓王,而现在的丰州乃是新城,原先的旧城在仁宗时被元昊攻陷,宋朝在府州境内建立新城,自此丰州就纳入了折家的势力范围。 虽然现在朝廷设置流官牧守,但是作为只辖一县城的军事州,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折家的影响。 河东麟府丰三州在大宋建国之初,甚至五代之时,都一直是党项羌藩聚居之地。 府州折氏,麟州杨氏、丰州王氏号称河东三镇,后来杨氏后继无人,麟州被折家掌握。 而庆历元年,李元昊乘好水川大胜之威,兵掠河东,试图一举吞并三州,饮马黄河。 在府州麟州皆碰了钉子之后,终于攻陷丰州,挽回颜面。 而宋廷也趁机终止了王氏的藩镇资格,将三州全交给了对朝廷最忠心耿耿的折氏掌管。 当然几十年过去之后,势力消长之下,宋朝现在已经逐步恢复了对西夏的优势所在,所失去的土地也在逐步的夺回,丰州旧土大半已经收复。 甚至连李元昊一生军事巅峰杰作,号称西夏荣誉之地的河曲也被纳入了宋朝版图,不过若是以为西夏无力再威胁河东那就大错特错,虽然自元昊死后西夏就一直在走下披路,但是对于边境之地,西夏人依旧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去年三月,西夏梁乙逋遣使入宋谢罪议和,讨要岁赐,并请以兰州易塞门、安远二寨。 宋主给他的诏书却让他的鼠目寸光显露无遗。 “省所上表,遣使诣阙,悔过上章,献纳兰州一境地土,绥州至义合寨亦取直画定,却有塞门乞赐还夏国等事且悉。 朕统御万邦,敦示大信,眷尔嗣藩之始,亟驰请命之诚,爰给土疆,复颁岁币。 岂谓受赐而后辄兴犯顺之师,中外交章,神人共愤。 朕以尔在位未久,势匪自由,姑戢讨伐之大兵,聊用驭边之中策。 今则遣使来庭,托辞悔过,何乃谢章之初达,即形画境之烦言。 况西藩故疆,中国旧地,已载前诏,不系可还。 其分境虽曾商量,在用兵亦合隔绝。 然则塞门之请,殊非所宜。 定西以东,已有前谕。 除河东、麟延路新边界至许从前约,令逐路经略司依前后诏书开立濠堠外,兰岷路未了地界,亦已令兰岷路经略使依先降诏旨委官,候夏国差到官,详先降指挥,同共商量分画。 缘夏国自元丰通贡受赐,后累次犯边,仍候地界了日,可依例别进誓表,然后常贡岁赐,并依旧例。 “此诏并未将议和之事否决,但是消息传开,边民都以为宋夏议和在即,边境不久便将恢复平安,防备松懈。 宋民耕户数万大集,于边境开垦荒地屯田数百里。 结果梁乙逋眼见有便宜可占,为了蝇头小利立刻变卦,甚至在使者还在汴京的同时出兵掠延麟二州,掠走沿边熟户万余。 这件事也让宋朝军民从年前对西夏空前大胜的骄傲之中清醒过来,西夏毕竟是西北巨患,不是一次大胜就把他们打成死老虎了。 虽然西夏现在衰弱了,但是他依旧有能力动摇宋朝的整个西部边境,只要西夏这个国家还存在,陕西就永远不存在安全可言。 当然对于西夏来说更加得不偿失,他们错过了最后一次同宋朝和解的机会,当时旧党还没有下台,若是他们真心议和,未必不能得逞。 只是梁乙逋短视到弱智的举动实在让旧党无法说服天下人西夏无害,此事便不了了之。 从此陕西各路依旧恢复到战争状态,时刻准备着迎接西夏的侵略。 而丰州,就是大宋唯一的和辽夏同时接壤的最前线。 也就是说,边境一旦有事,这里就是首当其冲之地。 所以,这里的治安理所当然的混乱不堪。 民风剽悍不说,不少边境马贼盗匪也把这里当作巢穴之地。 内地来的马帮私商也多在这里歇马卸货,所以丰州一边是个驻扎重兵的军事要塞,同时境内也存在着大量的黑市和马市,是个三国走私财货的中转集散之地,是各路胆大包天之人、冒险家、投机分子活跃的天堂。 进了丰州城,韩月这才注意到城内的居民多的是像他们这样打扮的。 还有不少其他的外乡人马帮也在城中,一个个的神头鬼脸不象善良之辈。 满大街都是带着各种兵刃的人,朴刀、哨棒、铁鞭短剑什麽的,好像绿林好汉们的大聚会。 城头上得官兵们都是披坚执锐,神情彪悍,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硬茬。 他们对于城内的事情都是冷漠的表情,根本不关心。 这座城每天都是这样,早已见怪不怪。 况且这些私商马帮入城都是交了百贯门税的,回来的时候还都要留下二十匹马的抽头,公私两便的好处,谁也不想没事找事。 大家来此是替朝廷杀党项狗的,这些人又不是党项狗。 而此城的居民们也多是拿着家伙的刀手弓手,敢在这种兵危战凶之地定居的人,基本都是不愿辛苦劳作耕牧、只爱斗勇惩狠的无赖子,其中还有藩部。 所以此城内藩汉男丁三千多户,九成九都在巡检厢兵的兵籍之内。 按照陕西军制,凡是民壮应募弓手者,每人给地两顷,若是带马投军,则多给六十亩。 但是这些人中颇有不愿辛苦种地者,官府给的地转手卖掉,吃喝嫖赌。 平时给官府服役,战时替官府上阵厮杀拿首级换赏钱。 而官府对于他们和那些马帮私商的关系也眼睁眼闭。 所以每到一支新的马帮入城之后,就有大批手持兵器的闲汉围上来,官人长官人短的溜须拍马,问需不需要伴当伙计保镖向导。 那阵势若是放在内地军州,只怕以为有人聚众造反也说不定。 这座城市,整个就是一座鱼龙混杂的亡命徒之城。 然而这样的城市,却让韩月感到亲切。 这里的氛围,很象辽国的城市,当然城池的坚固规模比辽国大得多,但是气氛,真的很象。 强者为尊,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纯粹的武力维持的秩序。 马帮走在城内,轻车熟路,便往林家客栈而去。 此城内所有的客站脚店,都是官府或者说折家在背后经营。 对于这样混乱的社会秩序是否会造成城市的不稳,似乎当地官府并不在意。 城外就有官兵的大营,还编有马军二指挥,城内的官兵怎麽样也有近千人,附近的堡寨内屯兵数千之众,有足够能力镇压任何动乱。 而且也许正因为有折家在此主持,所以这混乱之中自能达到一种奇异的有序。 也许折家才是这边境回易最大的东家,所以他们才会放任这样混乱的秩序。 离开宪州之后,一股庞大的商队加入了马帮的行列,宋江说那就是折家的娘子来了。 不过到现在,韩月还没见过这所谓的折家大娘子折月茹一面。 毕竟人家老爹乃是当世名将折可适,虽是女流,但身份也是金枝玉叶也差不多了,比他们这些贱命一条的绿林人物真个是天壤之别,虽然折家自己也是干的同样的勾当。 到得林家客栈,却见大门敞开,掌柜的和伙计早在门口迎接。 果然是有熟人好办事,折家有人在,其余人自然要借着大树好乘凉。 外面早有外乡马帮看着眼红却无可奈何,大堆的人挤在门口,有人要出有人要进,喧闹吵杂。 掌柜的对其余人视而不见,只是满脸堆笑的将折家商队的人先迎了进去,看起来宋江在这折家娘子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居然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也混了进去,似乎这帮高层要先商量什麽。 韩月倒是不在意,此刻他的主要精力用于如何先挤入院内占个好地方,但是周围的人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他这个新手和人家一比便高下立现,忙活了半天满头是汗,却是最后一名,无奈只能在客栈门口歇脚。 韩月心中恼怒,有心大闹,但是看看周围那些神情狞猛的汉子,再看看不时出现的官兵巡逻队,这里面武艺能和自己比肩者真正不少。 便是这商队之中也有不少武艺出众者,自己想了又想,只好自认晦气。 随行的伙计倒有识得眼色的,便上来劝解。 又入内取了吃食,韩月塞了口羊肉干,就着热汤咽下,便想进去看看宿在何处,总不成今晚便宿在客栈大门口。 前脚刚入内,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到街角转过的一人,顿时一怔,急忙闪身入内。 来人并未发现异常,满大街的吵吵嚷嚷,到处都是神色可疑的绿林人物,他的注意力早被引到别处,快步从林家客栈前走过,却被韩月瞧了个清楚。 这不是孙二娘手下的那个方腊吗?他如何会在此地?韩月仔细看清楚,确信自己绝对未曾看错。 那青年汉子便是方腊,孙二娘的心腹。 莫非这麽巧,孙二娘他们也来丰州了?虽然这是猜测,但是韩月觉得自己还是莫要与他照面的好。 这孙二娘所行之事虽然具体不清楚是啥,但是她敢劫官兵的军械,攻杀官兵百数,又和西夏有勾连,显然不是一般的绿林打家劫舍可比,实际上便是造反了。 自己现在乃是个商人的身份,还是莫要被她连累了。 于是乎,他便缩头藏进院中。 当然这一藏虽然躲过了方腊,但是他也没看到从另一个方向过来风尘仆仆的两男一女,尤其是那女子,韩月若是看上一眼,定会认出来这便是刘贤妃的心腹宫娥苏湖。 也马上会明白他们来是干嘛的……****(分隔线)太后宫内,宫门紧闭,殿内烛影摇曳,男女充满春情地喘息声音萦绕在殿梁之上,宫女们都已经远远的退了开去,这里的宫女都是太后的心腹,没人敢泄漏这里的事一个字。 唐云此时赤身裸体,露着一身精美的肌肉,搂着梁太后将她的胴体压在御榻之上,梁太后的肉体激动地微颤不止,双手只是兜在唐云背后不停的抚摸着他健壮的脊背。 两团丰乳被挤压的扁扁的,双腿被分开,夹在男人的雄腰两侧,口中只是呻吟喘息。 这个汉人,当真是个脂粉班头,在榻上当真好手段,每次都能让她欲仙欲死的快活。 有了他,自己以前的那些面首们都不要了也无甚干系。 听说当年武则天封她的面首做如意君,这唐云当真当得自家的如意君。 唐云此刻的表情淫荡之极,一脸的淫笑,双手只是在小梁氏的胸前游走。 那表情似乎面前不是高贵的太后,而是卖身的妓女。 而身下的女人似乎很享受这种下贱的淫辱,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咯咯荡笑着,眼中的荡意足以让世上所有的男人为之疯狂。 这个女人,就是西夏的太后。 当今天下最有权力的女人!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至高无上的女人,竟然会当着那麽多人的面召见自己,而她的身上揭开那件拖地的金缕长裙之后,竟然就是赤裸裸的肉体了。 在这种场合,刚刚接见完朝廷重臣,她是不是全身上下只穿了这一件衣服?就这样等着自己的到来。 危险与刺激,高贵和淫乱,这就是被称为西夏国母的女人。 自己的精液能进入这样高贵的身体,能玷污这样的高贵的肉体,真是让人刺激的想要发狂。 传说老梁太后就是一个淫妇,当年身为没藏讹旁的儿媳妇,却和凉诈通奸。 梁诈死后她以太后身份秉政,又和大臣们通奸,丑闻传的天下皆知。 而此时的小梁氏也丝毫不让她的姑姑专美与前,从前唐云就听说她身边面首无数,秉常被幽禁之后,小梁氏更是肆无忌惮,身为皇后每日招引男人出入后宫,淫乱宫闱,那时她的丈夫可还没死!到了后来,秉常忧愤而死,未必没有被小梁氏的淫乱恶行活活气死的因素。 而现在,自己才算真正见识到了这个艳丽胡妇的淫欲胃口。 在宋朝,便是夫妻行房事,也是要守礼的。 但是在这个西夏太后面前,什麽礼节都是狗屁,两人先是赤身裸体在殿内追逐嬉戏,一点也不觉得羞耻。 然后唐云便将她一下扑压在床榻上,跃跃欲试的阳具顶起来,贴在她的大腿上。 火热的触感让女人一阵阵的颤抖,下面的阴唇马上湿了,急切的扭动身子,渴望男人的硬肉马上插进来,即刻填满体内欲望的空虚感。 两人翻滚一阵,却只是前戏,谁都不想速战速决。 竟又拥着坐了起来。 小梁氏的肉体之上却又披了一层粉红轻纱,朦胧情欲诱惑之极。 唐云的嘴唇含上了她的朱唇,口水在口腔与口腔之间流淌搅动。 右手穿过女君主腋下,搂着她的身体,把她紧抱在怀中,两个柔软的大乳房挤压在自己身上,通过身体的蠕动隔着轻纱磨蹭刺激她的乳头。 左手顺着她光滑的脊背向下滑动,探入她的屁股缝里,那里已经湿得一塌糊涂,唐云摸了一手粘稠滑腻的液体。 梁太后敏感的地方受到男人的侵袭,嘤咛一声,呼吸变急促了,一手勾住男人的脖子,仰头狠劲儿吸吮他的嘴唇,另一只手在唐云胯下抓住他的雄贲肉根狂野的搓弄。 唐云的手指在肉内搅动,能感到怀中这个已为熟女人母的西夏太后情动已极,底下的两片穴唇微微的一张一合,手指插进去能感觉到里面火热的嫩肉夹住手指往里吸,还不断的分泌着淫液。 他此刻的心情就是不惜一切讨好这个女人,另外奸淫此女高贵的身份也能让他享受到精神上的绝顶刺激,他的手指更加快速的在小梁氏阴部活动着,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 梁太后眯着眼睛,嘴巴被堵得严严的,舌尖伸进唐云的口腔搅和着,吸食他口中的唾液,有一丝细流从嘴角淌了下来。 唐云则不断挑弄她的牙床以及舌根,两人舌头交缠,吻得啧啧有声。 小梁氏不堪刺激,淫水一个劲的往外流,顺着大腿流到了唐云的腿上,将御榻的锦缎洇湿了一小片。 唐云搂着她站起来,她干脆把左腿抬起,勾在唐云右腿上,唐云右手顺势兜住她抬起的左腿弯儿,这样梁太后的姿势等于是半挂在唐云身上。 由于她尊贵的肉体上只挂着轻纱半掩,全身几乎全裸,情景十分淫靡。 西夏最尊贵的太后寝宫之内,充斥着淫靡的气氛。 唐云此时已把梁太后放倒在榻上,他挺直腰,已经勃起的肉棒高昂着,好似怒龙一般。 硕大的龟头呈紫红色,茎身之上青筋暴贲。 他慢慢分开女人的白皙双腿,准备入巷。 梁太后却用手轻轻推住了他的胸膛,阻止了他的推进。 他不解的看着身前的女人,梁太后坐起身来,竟然跪在唐云两腿间,俯下身子,慢慢的把男人的巨大肉根含入口中。 唐云身子后仰,顿时阴茎传来热热软软的舒爽感觉,他两个胳膊撑着地板,嘴里发出“咝咝”的吸气声,小腹的肌肉一阵阵紧绷,屁股慢慢的蠕动起来。 这是真的吗?西夏太后竟然对自己这个身份卑微的人行此等下贱之事。 甚至连勾栏中的妓女都不会如此啊。 梁太后含着热腾腾的雄伟肉棒,正如久旱逢甘露一般舔吸着。 包括丈夫秉常在内,从没人能给她这种感觉,肉棒上一股浓烈的男性精骚味儿刺激着她的味觉,而他健壮的体魄散发着一种独有的男人味儿,让她颠倒迷醉。 她太爱这种味道了,以前那些面首们没一个给过她这种感觉。 那不是靠外表、体味能达到的效果,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感觉。 我要让他只属于我一个人!梁太后心里泛起了一种说不明白的情绪。 唐云此时可没想这幺多,肉棒上传来的无穷快感让他爽得脑子顾不上想别的了,不愧是已经生了孩子的人母,再加上身份上的巨大反差形成强烈的官能刺激,唐云甚至有点爱上了这种偷情的感觉,这不只是奸误了一个女人的身子,而是感觉玷污了一个国家。 这是和药宁在一起时不能比的,而且这个太后的技巧要更胜一筹。 她并不把整根肉棒都含进去,而是用舌头使劲儿舔龟头上的小孔,或者是使劲儿刮龟头后面的肉棱儿,专捡敏感的地方来,舔一会儿还吐出来歪着头大张着嘴舔茎身和阴囊,把两个阴囊轻轻含在嘴里用舌头蠕弄,一边舔一边抬眼看着男人,其表情又妩媚又淫荡,真是风情万种。 唐云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这是西夏太后吗?自己是在做梦吗?如此尊贵、如此杀伐果决的女强人,天下最有权势的女君主,居然用如此淫荡的表情给自己舔卵蛋。 要说唐云开始的时候心里还有些顾忌、不敢放手施为的话,此时已完全放开了。 此时自己表现出矜持卑下,可能会产生反效果,先享受了眼前这个成熟淫乱的美妇再说。 舔了一会儿,唐云轻轻推开她,从她嘴里抽出肉棒,粘稠的体液如同蛛丝一样淫荡的连接在她的嘴和龟头上。 将她轻轻抱起,竟然放在了玉桌之上。 这是一整块极品汉白玉雕琢而成,桌面上铺着锦缎裘皮,女人的身子仰面躺到,男人的胯便贴进了她的两腿之间,强壮的肉根顶了进来。 此时外面的宫女侍卫们,全都退到了墙外,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塞着东西,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躺在玉台上正承受着男人奸淫的梁太后眯缝着眼睛,深呼吸享受着巨大的肉棒在自己体内运动的快感,她不是第一次和唐云通奸了,男人那强壮的腰,充满雄性气息的体魄,强力的体重挤压自己分开的腿,使它们分的更开。 这个男人的技巧真是太美妙了,一定是纵横花丛的老手了。 他除了自己,一定还有别的女人……不知为何,女人已被快感所充斥的脑子里竟然出现了一丝嫉妒的情绪。 不!这个男人是我的!这根宝贝只属于我一个人!她突然带点儿气恼的使劲儿用腿夹住正在身上来回运动的男人,两只脚按着他的屁股一下一下往身体里拉,自己的胯部则使劲儿往前抵,好让阴茎插得更深入。 她咬着牙吸着气,感受着身上的男人健美的身材和强劲的力量,那力量束缚住了自己的肉体,甚至令自己的眼神都花了,唐云的脸和丈夫秉常的脸如梦似幻重叠在了一起,仿佛正在用那根硕大的阳具插入自己的男人成了秉常的化身,那强健有力的身躯散发着强大的魅力,让她身子一阵阵发烫,小腹热流涌动,阴道的媚肉使劲包夹着入侵的肉棒,浑身颤抖着向高潮迈近。 唐云猛顶了几十下后,把女人拉起来,梁太后的双腿之间已成一片沼泽,腿有些软,体内渴望被插入的欲求越来越高涨,她半趴在唐云身上,任男人搂着她移动。 唐云心中得意,就抱着梁太后的腰,手托住她屁股,扎了个马步,兜着她的一条腿,梁太后会意身子往上一蹭,把两条腿紧夹着他身子盘在他背后,脚勾在一起,胳膊挂着他脖子,身体悬空。 唐云强壮的胳膊很轻松的承受了她的体重,手伸到下面对了对位置,梁太后只觉得一个火热的肉块儿顶着自己的花门,她知道那是男人的龟头,女人浑身一阵颤抖,一股爱液流了下来。 这等羞耻的姿势,令女人感到倒错的官能快感。 唐云托着她的大腿,小声在她耳边说道:“臣要入了。 ”梁太后这时哪还有力气说话,嘤咛了一声,同时扭动胴体催促他快插进来。 唐云托着女人屁股往上一砸,龟头冲开了肉唇的阻碍,挤进了熟妇的体内,温暖湿润的肉道顿时将肉茎紧紧吸裹住,男人浑身的肌肉绷紧了,舒服的喘了一声。 小梁氏只觉得一根热腾腾的巨物强硬的挤进了自己的下身,将腔道填得满满的,阴道里的汁液被挤得大量流出体外,火热的龟头触到了自己的子宫口,烫得她一阵哆嗦,刹那间女人有一种升上云端的感觉,太舒服了,在心理作用下男人的每一下动作都令她的快感倍增。 她禁不住死命抱住男人的头按到自己胸前,腰使劲儿往上挺着,喉咙里发出长叹一样的呻吟。 唐云心情亢奋,大声喘着气,搂着梁太后的丰腴的大腿,稳了稳动作,调整了一下姿势,兜着她的身体,有节奏的往上抛动,一下一下的挺动腰部。 两团屁股肉一砸一抛,包裹着肉根,夹杂着四处甩动的液体一次次顶到花芯。 舒爽的酸麻刺激着梁太后的神经,她努力把身体和唐云贴得紧紧的,两人用力的缠抱在一起。 女人受不了阴道里肉与肉厮磨的强烈快感和花芯被龟头强力顶磨的刺激,不由自主的向后仰着头,大腿一松一紧,嘴里发出纵情恣意的浪叫声。 唐云皮肤发红,背上全是汗,他没想到梁太后竟然如此饥渴,不愧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虽然生了孩子可阴道并不松弛,体内的肌肉仍然很有力,他一插入,就被湿滑的肉壁箍得紧紧的,子宫颈口好像有一张小嘴含住龟头吸吮,别提多爽了。 他继续发挥着他强悍的体能,大力的挺动着,肉与肉的相撞发出“啪!啪!”的脆响。 “啊…啊…哦……”梁太后搂着唐云的头颈,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含糊音节。 她越搂越紧,几乎要把男人给摁到自己身体里一样。 从下身传来的快乐的电流如一波波狂潮般传遍了她的全身,她狂野的左右甩着头,乌黑长发随着她的甩动而飞舞着。 过了一会儿,梁太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嘴里早喊不出什幺了,只是单纯的“哦……哦……哦……”,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她憋住气,几乎是拼尽全力地夹紧了唐云的腰不让他抛动自己,并用脚压着男人的尾椎让他挺腰,屁股下坐,把肉棒几乎全部吞进自己体内,让龟头顶到尽头,内里媚肉的蠕动越来越剧烈,扭动腰肢,使劲儿转圈儿磨着,让肉棒在她体内小范围搅动,动作很小,但很快,不断的让龟头在花芯上磨着,每磨一下就像触电一样抖一下,以蓄积足够多的能量,迎接最后的爆发。 唐云感到了她的异状,阴道夹得他很紧,更感觉到了媚肉的火热。 他也停止了动作,使劲儿抓捏着她的肥嫩屁股,五指都陷到肉里了。 肉棒一边跟着她的动作搅动一边死命往里挺,以便使肉棒能更深的接触她阴道的最深处。 突然,梁太后身子一僵,浑身肌肉绷紧了,搂着男人脖子的手的指甲掐到了他的肉里,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啊——————啊……啊……啊……”音量之高,令唐云出了一身的冷汗,生怕外面人听见。 唐云觉得她阴道的肌肉收缩到了极限,把他的阴茎夹得死紧不留一点空隙,动都动不了。 屁股扭动拼命的磨,过了大概十几秒,挺直的腰软了下来,无力的伏在唐云的肩膀上,汗津津的脸和他贴在一起,哆嗦着喘着气,全身微微的发抖。 唐云感到她阴道裹夹的力量不像刚才那幺强了,且恢复了一松一紧的蠕动,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从她阴道最深处涌出,浸泡着他的阴茎,他不由得又开始搅动仍埋在阴道里的肉棒,随着他的搅动和媚肉的蠕动,包围着他肉棒的那股粘稠。 汁液顺着他俩的结合处的缝隙流了出来,流到了唐云的阴囊上。 唐云此刻小腹内也是憋了大量的欲火,他慢慢的把梁太后发软的身体放倒在御榻上,一纵身压住她,双手搂住她的肩膀,胯部使劲儿往前顶去,因为小梁氏高潮时分泌的粘液很多还在阴道内,所以抽插的时候发出了很淫靡的水声,阴道里的白色粘沫不断被大龟头刮出体外,顺着股沟流到屁眼,随后又流到地毯上。 小梁氏此时正处于高潮过后的余韵中,两个胳膊无力的摊在两边,两条白肉美腿搭在唐云的腿胯上,眼睛失神的看着殿顶。 身子随着男人一下又一下的撞击而晃动,两个大乳房软塌塌的堆在胸前,也是一颤一颤的,非常诱人。 唐云一口吻下去,嘴唇吸住她的紫晶葡萄大乳头,含在嘴里。 同时胯下加紧,挺着憋胀的硬梆梆的阴茎连续的朝她淫穴里捅去,阴囊拍打在她的肥唇上,将从肉道里渗出来的粘液拍打得四散飞溅。 渐渐的,唐云感觉到龟头的酸痒开始加重,茎身慢慢发胀,下腹部那种聚集憋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他加快甩腰,次次全根出入,他两腿把梁太后的两条腿顶开,分得大大的,然后把她的小腿架在自己大腿上,两只手别住她的腿弯儿,这样自己等于是骑压在她的胯部上,两条大腿的内侧拢夹住她两边臀肉,这样的姿势更适合全根的插入最深处。 梁太后已经高潮了一次,身体敏感的多,这时也恢复了一些体力,她一面享受体内媚肉摩擦的快感,一面挺动下身迎合男人的插入,双手用力抱紧他的腰。 慢慢的,梁太后的感觉又上来了,可能是因为高潮过后的敏感,这次来得比第一次要快得多。 她呻吟声加快,身子不安的扭动着,屁股使劲儿往上挺,以求男人能插得更深。 终于,唐云觉得快顶不住了,龟头传来的麻痒的感觉让他无法忍受,他用力摆动胯部,使劲撞击了几十下,每一下都是一杵到底,最后他扒住梁太后肩膀,胯部猛力往前一顶,紧贴住她的阴部,两人的阴毛绞缠在一起。 梁太后也是身体再次一僵,后背又弓起来了,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呼吸也暂停了。 最后又忍了五呼吸,随着阴茎的收缩,一股股热烫的浓精在强大的压力下喷射而出。 由于唐云的龟头顶着女人的阴道尽头,这一泡精液全顶着射了,小梁氏呜咽一声,花芯再次喷出浆液,身子开始颤抖,阴道也强烈的蠕动起来。 殿内安静下来。 最后一次喷射也结束了,唐云喘着气趴在他的女君主身上,已经变软的男根仍在她体内。 由于这次射出的量非常多,一股股乳白色的粘液正从梁太后的肉唇之间流出,流到了床榻上……过了良久……“唐云,此次平叛你立下奇功,本宫的性命你又救了一次。 ”“启奏太后,臣对大夏之忠,天日可表。 那些乱臣贼子欺君犯上,臣便是粉身碎骨也必将其诛杀。 ”“皇上那边,便有劳你多照看些,”“臣遵旨。 ”“还有件事非你不可,却不知你敢不敢去。 ”“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分隔线)辽国,西京道,宁边州。 虽然此地分属宋辽两国,但是其实自然环境都是一般无二,山岭起伏间风沙草原交错,不适合耕牧。 而古长城之外,宋朝只有丰州城,保宁寨,永安寨等三座城寨。 北边的大片区域宋朝甚至都觉得没有设置堡寨屯驻的价值。 对于宋辽两国来说,这是一块默契的缓冲区域,谁也不在此处屯兵设铺,表面上属于宋境,其实三国边民经常暗中往来,不少地下的马市就在此处。 此地对于韩月来说,可谓是故地重游。 辽国河套三城,其中之一便是宁边州。 他当初便是从此地逃出去的。 而不过两年多的时间,自己居然以宋朝私商的身份又回来了,韩月不能不感叹世事无常。 却不知道现在的西京留守还是不是陈王萧燕六,而那位和自己恋奸情热的王妃是不是还活着。 当初自己色胆包天,勾引王妃通奸野合,其实也是一时冲动。 而且那王妃外表端庄高贵,其实内心欲望火热,只不过外人不知而已。 说是自己勾引她,其实是互相勾引还差不多。 当然现在再回忆这个也没什麽意思,自己是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刚刚经过的辽国官府树立的木牌上依旧有自己的画影图形通缉令,虽然经过风吹日晒早已破旧不堪,而且在这蛮族部落之中根本无人关心此事,但是这表示自己在辽国的身份依旧是逃犯。 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乃是挨着黄河边的一处水草丰美之地,此地有不少部落杂居,虽然行政上都属于辽国宁边州管辖,但是基本上是自行其事,没人在乎契丹人的命令。 宁边州的官府也就是每年来收一次税催交一次贡赋,其余时间连个衙役也不会来此露头。 大概他们也知道两国私商在此地的回易,但是自己有分红可拿,都是眼睁眼闭当看不到。 此时这片宽阔的草原变得热闹起来,到处都是人。 南朝商队的到来让这里变得跟过节一样喧闹无比,而牧民们也像赶集一样赶着牲口群熙熙攘攘的成群结队而来。 这些草原上的民族大多热情好客,而且豪爽之极。 看中了什麽直接就说,说定了直接就用马来换,换来了宝贵的宋钱和茶叶,还有各式各样的竹器铁器。 河岸边的空地上,到处是人群,天然的平地成了市场,数以千计的牧民们集中在此处,甚至其中还有辽军汉军士卒打扮的人,也牵着骏马牛羊跑来这里,换了硬邦邦的铜钱金银回去。 而折家的商队最是神秘,显然这里早有人在等着他们。 他们也不和一般的牧民打交道,直接卸了箱子,和那些神神秘秘不知啥来头的人围成一圈,里三层外三层的遮护的严实,不少彪形壮汉持刀挟弓在外面巡视,碰见想往里面凑的人就毫不客气的轰走,甚至连辽兵都不放在眼内。 韩月站在一个高坡之上,好奇的往那处望去,他武艺出众,目力也是远超等闲,远远竟然发现箱子内乃是一件一件的皮甲铁甲,样式竟和辽军的差不多。 他还想看个仔细,却被宋江急匆匆拽到一边,说这等事乃是犯忌讳的,莫要因此丢了小命。 来这里的都是老手了,上家下家转手倒卖,只是两天的时间,宋朝商队基本上就把带来的所有东西全都留在这里,就连韩月这个初出茅庐的奸商都将东西卖完了。 而他们带回去的便是一群一群的高头大马和皮货。 “哥哥,这马匹便带回去麽?莫非回去养着?”韩月对于战马那是内行精通,他挑的马让宋江赞不绝口。 但是韩月觉得奇怪,带马回去做甚?中原人又不会养马?还不如换成钱来的实惠。 “贤弟莫急,回到宋境自然有人接货。 ”战马属于战略资源,韩月想象不到有谁能接货,莫非是官府?韩月对于宋朝的马价略有了解,一匹好马需三百贯钱呢。 自己手内二十匹好马,这便是六千贯。 除去本钱,再加上打点官府,只怕这一趟获利便不下千贯,普通人一辈子也赚不来这许多钱,如此暴利,是在骇人听闻。 多走几趟,只怕富可敌国也说不定呢。 顺着黄河西行,只是一天功夫便回到宋境。 这一趟当真是无惊无险,韩月正在感叹这钱当真好赚之时,却见前面山口处有大群人马正在等着他们。 “折家麽?”韩月的心中突然便起了一丝不安,却见折家商队的人马脱离大队乱哄哄前去汇合。 而私商们却是各个不慌不忙,显然对此种情景早已习惯。 有的还招呼手下聚拢马匹,而宋江说道:“这便是下家了,咱们的马匹都在这里转手给他们便是。 ”折家!?韩月这时候总算明白了,果然还是绕不过折家。 折家暗中纵容走私回易,从中牟利,凡是过往的私商都要给他们交保护费,同时交易的利润还要给他们抽头,先得一笔现钱。 最后私商们交易换来的马匹又卖给他们,还增加了河东路所部骑兵的实力,当真是一举两得公私兼顾。 还有折家的那个商队,他们的交易内容更了不得,居然是兵甲。 难道折家暗通辽国不成?这不太可能,折家向来以忠义自居,宋朝廷也对他们信任有加。 真宗以前,折家多少人战死在对辽战争的前线,仇深似海。 难道……是现在上京道的叛乱?他们在暗助辽国叛军?这可是大事?两国毕竟有檀渊之盟,这是明明白白的背盟!是会引发两国战争的!即便是在宋朝,这也是谋逆的大罪!但是,这只是猜测而已。 折家商队换回的马匹数量最多,能有上百匹,但是宁边州内的各蛮夷部落,除了契丹人,又有谁有能力接下如此数量一批兵甲。 而显然这不是给契丹人的,那些小部落既没财力也不敢,须知这在契丹人看来就是造反。 “哥哥,以往折家都是在这里接货吗?”“那倒不是,以往回来之后不入丰州,而是过了县川河旧道,直入保宁寨。 那寨子乃是兵城,没有文官,做事方便一些。 不似丰州城人多眼杂,这许多马匹入得城内实在扎眼。 ”“以往可曾在这荒山野岭接过货?”“不曾,咱们是什麽身份?如何与其相比。 哥哥靠折家官爷吃饭,不敢欺瞒混赖,每次都是送上门去,如数交割,人家坐等而已。 今日……莫非是有什麽事情?”说真的,宋江也是跑惯江湖的人,经韩月这一提醒,顿时皱起眉头。 折家乃是本地最大的地头蛇,与藩镇无二,何时见人家主动出门来这荒郊野外等他们。 不过却见其他私商们笑闹喧吵,一定不觉得奇怪。 只是把马匹赶过去,便在这野外开始交货。 折家来的人看起来有不少与这些私商相熟,不时地打招呼笑骂。 其余的看身手多半是穿了便装的军汉,马匹交过,换来的多是易于携带金银钱引交子,还有茶引盐引,铜钱很少。 不过这正对了私商们的胃口,一个个喜笑颜开,便是受了层层盘剥,这一趟下来依旧大有赚头。 等到了宋江韩月他们之时,韩月细看,却发觉适才那位折家娘子不在其中,再仔细看看四周,却见远处那娘子与几个人在一起说话,似乎像是在吵架一般,手舞足蹈情绪异常激动。 后来那几个人却是硬拉着她的马头将她拉走了,几十骑随行离去。 而对面折家的人有意无意的似乎也在注意那边,看他们走了似乎松了口气。 有古怪……韩月心中嘀咕,此时他们这最后一批战马已经交接完毕,宋江捧着一大包钱钞盐引,另一手提着一大包紫磨金,兴高采烈的过来。 “兄弟,哥哥不曾欺瞒于你,这大笔钱财,便是你我二人的。 兄弟的生意若想做的长久,哥哥决不欺心,只须咱们二人连财和本,你看如何?兄弟相马本事当真是一绝,哥哥的本事不如你。 你我二人联手,不出十年,哥哥保管你万贯家财。 兄弟若是另有打算,咱们吃完了酒饭便盘账,如何?”“酒饭?哪里去吃?”韩月此刻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长期做拦子马的经历,让他对于危险非常敏感。 此刻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是折家官爷备了酒饭,兄弟,这可是天大的颜面。 要在这条道上讨生计,折家说的话便是皇帝老子的圣旨一般。 ”宋江满脑子都是趁机去拉拉关系,最好能巴结上折家哪个管事的,以后自然财源滚滚而来。 而其他私商已经成群结队跟着对方往前面的山口过去了,显然对此毫无怀疑,都是抱着一般的心思。 “酒饭,这荒郊野地的哪里来的酒饭?这附近可有村镇?”韩月的目光却是没有在其他私商上面,而是看着那些马匹,浩浩荡荡却被人领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并未同行。 “村镇,这却没有。 ”宋江终于有些明白了。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里备来的酒饭?”韩月此刻只是觉得心慌意乱。 “这……只怕是……回城……城内备的酒饭。 ”“若如此,何不似以往在城内等候。 又何必备下酒饭,以往可有此例?”韩月当真是越想越怀疑,而宋江本是精细人,被他点醒之后顿时脸色发白,刚才的兴奋劲全扔到了九霄云外。 “不曾,这是头一遭。 ”“哥哥,只怕其中有诈!”两人此刻一边说一边磨蹭,正是在队伍的最后面。 韩月的脑中猛地闪过一道闪电,“哥哥,去不得!只怕他们是要灭口!”宋江大惊猛醒,两人悄悄拨转马头,刚要溜号,却被周围游弋的数骑壮汉看见,这些人都是藩骑的打扮,身穿轻甲,挟刀悬弓。 “二位,哪里去?”“吾等二人寻个地方出恭,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我家老爷赏尔等天大的面子,设了酒饭,却如何托辞不去?莫非有何见不得人之事。 ”这些藩骑看样子都是河东藩骑的军校,都是折家的私兵,说话十分粗鲁无礼。 “几位观察莫要玩笑,实是我兄弟二人坏了肚子……”“既如此,跟某家来吧,某家也想出恭。 ”说完为首一人不由分说便拉着他们的马头,远远的带到了一处土坡下面,这下面似乎是一处干了的河床,甚至还有些灌木杂生。 再看周围几人也都来了,有的竟将弓箭也摘了下来。 宋江见了,已经完全明白了对方什麽意思,反倒镇定下来,直接将两个包袱一扔,抱拳说道:“众位观察,只要能留我等性命,这些钱财便请笑纳。 ”那为首的汉子哈哈大笑:“你这鸟人倒还乖觉,不过某家在此地结果了尔等,这钱财不也一样落入囊中,哈哈哈哈……”说罢便有仰天大笑,正笑到一半,一把飞刀正中脖子,顿时血流如注,转头栽下马来。 “好快!”韩月都没看清楚宋江如何出手,那动作着实快如闪电。 紧接着对方的三张弓同时响动,宋江啊呀一声,被一箭射下马来。 韩月身子一拧几乎是从马上一转便藏到了马腹下,两箭落空。 快跑!韩月的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对方显然是精于骑射的老练杀手,从箭掠过的速度力度便可知实乃劲敌,河东藩骑果然名不虚传!他以最快的速度翻身坐好正待催马逃命,但是再一次发现自己判断失误,原本以为如此短的时间内对方不可能来得及发第二枝箭,却没想到宋人之中也有骑射本领不下契丹精骑的高手。 对方从一开始就每人抽了两枝箭在手,大概是没想到汉人私商之中也有如此骑术精湛之人,竟躲过了他们两箭夹击。 接着立刻又张弓搭箭,韩月刚坐好,三箭又至,劲疾绝伦。 躲不开了!韩月大惊,对方显然是经验丰富的老兵,看他马术超群,不约而同都是射他的马,结果韩月一个黄龙大转身自马上跳开,自己的战马也给三箭射中,惨嘶着倒地。 好险!若是对方取的目标是自己,绝对来不及躲开。 可惜,自己的身手也让他们的经验产生了判断失误,居然先射的是自己的马,可惜了一匹好马。 他脚尖刚一沾地,身子便飚射了出去,那三骑来不及再从箭壶抽箭,其中一个抽出腰刀迎上。 此刻就是以命搏命!韩月身子平地蹿起一丈高,那汉子反手一刀迎上,匹练般的刀光划过,正中韩月胳膊,镔铁护臂爆出火星,跟着那汉子胸前就中了一脚。 强大的阴劲透过铠甲踩碎了他的胸骨,惨哼一声口鼻喷血跌下马来,正是弥勒教的绝技八步蹬莲。 而韩月借着反力一蹬,身子就像没重量一样凌空直扑第二人,那人刚抽出羽箭,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脚踢在脖子上。 待到第三人也落马,韩月的双脚才落地,踉跄了几步站好。 肩膀上一大片血,那是第三人给他留下的,精兵就是精兵,即使韩月已经全力搏杀二人,没浪费一点时间,但是就是这争取的一点时间也够第三人张弓搭箭的了,就这麽点时间已足够他瞄准自己的脖子。 自己的运气好啊,这麽近还能躲开这一箭……杀了这几个杀手之后,再去看宋江,只见他肩窝中了一箭,不过人倒是还清醒。 “贤弟,快走!往辽国方向走!”两人二话不说,扶他上马之后,两人纵马上了土坡。 却见远处山口隐隐传来喊杀之声,还有浓烟冒起,显然那些私商此刻凶多吉少,不知多少官兵正在剿杀他们。 折家军的实力果然强悍,就这几个小卒已经是武艺高强了,若那边的大队都是这样的水准,那结果是毫无悬念的。 “好毒辣的手段!”韩月怒目圆睁,折家这感情是要黑白通吃。 “狗官府!好不毒辣!某家必报此仇!”宋江咬牙切齿,“贤弟,事不宜迟,快往辽国去!”“辽国?”韩月疑惑不解,莫非这家伙准备奔辽。 “贤弟,你可知河北红娘子!”“如雷贯耳。 ”韩月心说谁不知道红娘子,北绿林里手眼通天的传奇人物,跺一脚四方乱颤。 “哥哥我拜的便是红娘子的山门,乃是为她负责河东商路的。 这北地不论辽宋到处都有红娘子的香堂,只要入了辽国,这些狗贼便追不得了。 到时候哥哥有的是办法保咱们安全回到大宋!”……****(分隔线)浊轮川,暖泉峰。 浊轮川虽然不是大河,但是却处于宋辽夏三国交界之处,起源于辽国境内,流经西夏,最后在宋境内并入屈野河,一百多年来,浊轮川见证了无数的兵戈战火,成千上万三国将士围绕这条河流抛骨异乡。 仁宗嘉佑二年时,宋夏争夺屈野河两岸耕地控制权,当时任同州通判的司马光献策在河西筑堡以固其势,结果引发西夏大举出兵。 河东名将郭恩为内侍监军所迫,被迫在劣势下迎战,结果在断道坞之役惨败,身死殉国,河东屏藩尽失,浊轮川东岸几乎被夏军席卷,直至今日,此地一直都是西夏的实际控制区。 当然这些年西夏一直在走下坡路,对于边境的控制有所松动,两地边民马帮走私回易多有从此地经过者,也少有官兵巡查。 童贯等三人藏身在一处山头,而他们的目标则一直处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那妇人便是胭脂虎孙二娘?前两年听说她在环州失了风,本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活着。 ”旁边的阴沉汉子聚拢目力,盯着远处的人影。 “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混进京城开了两年勾栏。 ”“此人和韩月关系非同寻常,只怕韩月在京城中作奸犯科之事,此妇人也知内情。 ”“主子要的东西,只怕她也脱不了干系。 ”旁边的宫娥苏湖亦是声调冰冷,此刻的她一身武生男装,手持弓箭。 “是否拿下了她,拷问一番。 ”“万一东西不在她身上,只怕打草惊蛇,惊了那韩月。 ”苏湖冷冷的语调让人听了不舒服。 “况且咱们三人,对方人多势众,只怕贸然出击反为所害。 ”“然而亦有可能东西就在她身上,那韩月显然是有所图谋,似这等人,行此冒险之事无非图利,他干冒奇险,必有大利。 而这孙二娘乃是弥勒余孽,一心与朝廷作对,只怕前些时日京兆府的大案也与她有关。 ”苏湖不说话了,死人脸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孙二娘这种“恐怖分子”,恰好和韩月认识,两人恰好又同时出现在京城,事发后又同时消失,说是巧合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若是韩月是受孙二娘所托入宫行事,这也是一种说得过去的可能。 但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 这孙二娘跑到这宋夏边境附近的地方,明显是在等什麽人。 而且根据他们观察的结论,这女人似乎是想暗算谁,因为在附近的一处山凹里,她事先埋伏了很多人。 “你的援兵何时到来?”最终的结论,还是应该趁此时拿下孙二娘。 童贯和苏湖都看着死人脸,一个宫娥一个太监,都是私自出宫,在外面需要有人帮手,还是要靠这个死人脸。 这个蔡京的手下会弥勒教的武功,而且居然能在这河东荒僻之地叫来援兵,还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河北红娘子,这个人,原本在绿林中到底是什麽身份?当然以他们的身份,也就仅仅是好奇了一下而已。 “该来的时候就会来!”死人脸一点不在意他们的脸色……唐云见到孙二娘的时候,依旧保持了那冷冰冰的脸色。 至于此行的目的,他一直猜不透。 梁太后居然叫他前来继续梁乙逋未完的交易,设法把那批军械弄到手。 对此他很是疑惑,西夏要这批军械有什麽用?用之战场上?数量太少,甚至不够一次战斗用的。 若说仿制,西夏的工匠水准一向被宋朝讥笑,宋夏交兵数十年,各有胜败,西夏缴获的宋军军械多不胜数,若能仿制出来早就仿制了。 以神臂弓论,光是当年永乐城战役便缴获不下千张,但是迄今为止却无人能够仿制。 其实这是理所当然的,连宋朝这个原产国都无法大规模制造,西夏又有什麽本事超过宋朝。 火器就更不用说了,宋朝严禁硫磺硝石等物流入西夏,西夏人根本造不出火药。 所以唐云实在不知道梁太后需要这批军械有何用?另外还有一幅画,唐云更加奇怪,什麽画如此重要。 但是没人跟他解释,他所能做的,就是完成任务。 “原来是唐大人,如何不见麻魁大人?”孙二娘笑嘻嘻的说着,但是那笑容深处似乎带着一丝仇恨残忍。 “麻魁大人命某家前来,如何?莫非二娘子信不过我唐云?”唐云冷笑着,但是人都能看出来是皮笑肉不笑。 西夏国内发生的变故对方应该不了解内情才对,不管是梁太后还是梁乙逋,都是西夏的。 只要交易对象是西夏,又有什麽打紧。 自己可是带足了几万贯的金珠财宝,相信这个是最重要的筹码。 “唐大人说的哪里话来,奴家还在这里祝唐大人步步高升。 请吧!”“哪里去?”“此处非是讲话之所,货物都在前方山后,便随奴家来吧。 ”唐云愣了一下,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对劲,和自己设想的有些偏差。 但是那批军械数量不小,必然用车辆运输,在这山路之上行走不便也是常情。 这里宋夏边境,也许对方也害怕自己黑吃黑?眼见唐云犹豫,孙二娘用他的话反将了她一军:“莫非唐大人信不过奴家?”“二娘子说笑了,请带路!”唐云定了定神,最终还是一挥手,数十名手下赶着三辆大车随着带路的宋人前行,鱼贯进入了山口处……远远的童贯他们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些来的马队,究竟是何来路?”“从西而来,莫非是从西夏来的?那便可就是西夏的边境了啊!那些人确实是从西夏边境处过来的。 我大宋国界,这些西夏贼子竟然说来便来?”“这弥勒教余孽,竟然勾结敌国?当真是反了!”童贯不住口的怒骂,当年他乃是李宪门下,李宪虽是内宦,却一生为国征战,屡破西夏,与国有大功。 受前辈的影响,童贯打内心就对西夏没有任何好感,平生之志便是欲灭之而后快,现在看到西夏马队进出国境如入无人之境,心中如何不恼。 “只怕这孙二娘也是没安好心,那埋伏的人马,只怕就是为这些夏狗准备的。 ”苏湖语调依旧是冷冷的,童贯一怔,还没说话,果然听得对面山洼内喊杀声四起,接着便有战马私下冲出,更有人没头苍蝇般落荒逃出。 “打起来了!这……咱们的援兵何时能到?”童贯毕竟跟李宪混过一段时间,懂些兵法,意识到现在出击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话音刚落,却听见背后阵阵马蹄声,一大队骑士纵马而至,为首一人十分雄壮,手持大弓。 死人脸的表情难得笑了一下:“这不是来了!”山洼内,唐云带领着手下,拼命往外突。 四周都是山贼打扮得汉子手持刀抢弓弩,叫嚣笑骂,围了一团,根本不准备让自己活着出去。 自己真没想到低估了对方,区区一个宋朝女土匪,居然能如此清晰地了解到西夏国内的政治变局。 梁乙逋一死,居然取消了交易。 难道他们认死了梁乙逋不成?谁的钱不是钱?还是他们觉得梁太后一方此来是不怀好意?准备先下手为强?但是现在没时间寻找答案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冲出去。 唐云抬脚狠狠踹翻一个冲上来的马贼,手中长刀一送,插进了他的胸膛。 旁边的卫士却是一声惨叫,被一枝流箭射中眼睛,当场毙命。 同来的都是西夏精兵,善于弓马,事起仓促之下,先是被一阵乱箭射倒了数人,接着就被四面的伏兵贴了上来,大多数人来不及取弓箭,只好拔出腰刀贴身肉搏。 显然对方的战术极有针对性,就是让你来不及射箭。 而近身肉搏,这些马贼武艺力气着实不凡,片刻之下,西夏士兵虽然放倒了一片,但是自己也倒下一小半。 而剩下的总算抢了弓箭在手,四下里射住阵脚,总算逼退了马贼。 但是人数上居绝对劣势,而对方刚才表现的都是非常不怕死,这仗怎麽看怎麽没希望赢。 对方若是存心不想让他们活着离开,就是拼人命也能把他们全都拼光。 唐云一边指挥残兵摆成圆阵,那些金珠宝贝都不要了,盾牌护住外围,慢慢往前移动。 而马贼们居然也是举着盾牌,后面是弓弩手,缓缓的围着他们,显然是等他们阵型散乱的那一刻。 “唐大人,怎麽这时变了王八了?当年唐大人在折太尉账下,与西贼折冲厮杀,斩了多少夏狗的人头,何等英雄了得,如今降了西贼卖了祖宗,如何连这点血勇也没了!”“杀绝了这帮夏狗!”“狗西贼,今日爷爷捉了你,扒皮点天灯!”周围的马贼们顿时大声鼓噪起来。 孙二娘此刻手持大盾,举着一张弩,哈哈大笑。 唐云知道她是在故意扰乱军心,但是偏生无法可想。 “孙二娘!你不也是卖了祖宗的人吗?你劫了宋朝的军纲,又来卖于外国,你又算什麽英雄豪杰?”“哈哈哈哈!奴家只是个女人,不是英雄豪杰!来!”说着一挥手,周围的马贼们顿时嗷嗷乱叫,数十张弓努举了起来,只待一声令下,便要乱箭齐发,然后便是决定性的一次冲击,定要彻底冲破这些夏兵的小小圆阵。 一个粗豪的巨汉僧人,身穿畅怀僧袍,满胸黑毛,手持的大禅杖怕不有五六十斤重,正是这些马贼们的头领,越众而出,立于高坡之上。 “孩儿们,于洒家杀……啊!”狂野的粗吼声只响了一半,突然沉寂。 所有的马贼都震惊的看着他们的首领胸口透出的那一枝血淋淋的铁箭头,和不远处冒出的那大群步骑人马,为首的一人胯下高头大马,姿态雄壮,手中的大弓还没放下。 好快的箭,刚刚听到金风的啸声,箭已透胸。 这距离有三百步?这等强弓!这等神箭!接着如雨般的乱箭便劈头盖脸的落下,那弓手催马前冲,手中连连发箭,马贼们接二连三的倒下。 接着身后密密麻麻冒出来无数人马,步兵骑手一跃而起,潮水般的围了上来。 孙二娘大惊失色,万没料到自己完美的计策居然出现如此变故。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怎麽自己事先撒出去的探子没有一个回报的。 这麽多人说到眼前就到眼前,神兵天降不成?莫非是西夏狗贼将计就计?但是再看为首的那员大将衣甲分明是宋朝的服色,再仔细看,突然想起此人的身份。 是那姓何的武官!河东第一神箭。 当年苏延福就折在他的手上!当年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杀退辽军,神箭威震敌胆!孙二娘在想起此人的瞬间就知道大事不妙,此时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词:快跑!眼见首领突然间转身上马狂逃,剩下的群贼认出来来的竟然是大宋的官兵,顿时心中大乱,再看为首的那员官爷勇不可挡,顿时群情慌乱,不再抵抗只是一窝蜂的四散溃逃。 然而左右也相继响起喊杀之声,大批兵马漫山遍野的冒出,显然对方已经不动声色的展开了包围。 但是孙二娘的马显然是横山藩马,极善山地奔驰,居然在包围合拢之前给她冲了出去!宋军也被这女悍匪的亡命劲头所惊讶,大叫大嚷的堵截,一队人追了过去。 但是剩下的,却没有这般好命了。 在官兵的围杀下,马贼和西夏士兵顿时伤亡惨重,个个被乱箭射的有如刺猬一般,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唐云本来自以为必死,结果半路杀出一彪人马,群贼们倒先乱了起来,虽是不知来者为谁,但是显然这是个逃生机会。 趁此机会他大吼:“孩儿们,快撤!接着撒腿就跑,身边的士卒们立刻跟着他一起冲出了山口。 然而刚跑出山口没多远,身边的人便纷纷中箭倒下,有的两三个人竟然被一枝箭穿了身子。 唐云下的头皮发麻,心中大呼这世上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箭法,回头再看,却见一员大将穿着宋朝武官的衣甲,纵马已经追过来了。 左右开弓之下,不论是马贼还是西夏兵,莫不应弦而倒。 宋朝竟也有如此枭悍的猛将!?这人手中的弓竟似阎王手中的勾魂牌,取人性命如割草。 给他盯上可不得了!唐云夺过一匹马,打马如飞,身边的部下们也是心惊肉跳的根本不敢和对方照面。 然而跑出去没多远,唐云发觉身边已经没人了,再看二十余人全都被那厮射倒在地,自己已成光杆司令。 糟了!死亡的恐惧瞬时笼罩心头!接着他感觉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天地之间似乎变得寂静无声,那种玄妙的感觉只是持续了刹那,接着他仿佛下意识的马上一拧身子,手中的腰刀化作一道白虹练光,然后被一道孤雁般的惊雷击的粉碎,唐云张嘴吐了一口血,身子仿佛被那道惊雷的巨力狠狠推了一下,便是有硬气功护体也让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晃了三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他身后追着的武官惊讶的咦了一声。 他自幼拜名师习武,苦练弓箭,艺成后从军报国,军中号称河东第一弓,沙场之上少有敌手,便是整个大宋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神箭手。 他只记得两年前有个辽国的武官躲过了他的一招“鹰冲”,后来被他一记“雕射”击落下马。 没想到今天一个西夏武官竟又能接住他的一招“雁落”,这等神速之箭势能击铁裂石,凭借人力能接住,万中无一。 高手!高手遇见高手确实是令人兴奋之事,武官心中也起了争雄斗狠的念头。 既然能接住某家的“雁落”,便看你有没有命接的住某家的绝招。 他深吸一口气,三石大强弓张起,雕翎箭搭上,弓程满月。 衣袍无风自动,狂飙平地而起,浩瀚天地之间,除了那张大弓之外再无旁物,鲲鹏振翅,扶摇直上横绝万里,那横越时空的罡锋锐气,已经凝聚到了那一点寒芒尖锋。 鲲鹏杀!然而此时童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何将军!那点子跑了!何将军请快发兵去追!”武官一皱眉,心中暗骂废物,怎麽连个女人都抓不住。 注视着唐云趴在马背上没命奔逃的身影,不屑的哼了一声,收起弓箭:“西贼之中倒是也有豪杰,此时杀你,胜之不武,待到来日沙场重逢,再让你吃这一箭吧。 ”说完转回身,唿哨一声,带着马队冲着孙二娘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云舞月扬】9 作者:天外飞星2013/08/31发表于:第一版主小说9宋绍圣四年,夏天佑民安八年,四月十七,石门峡。 虽然进入了夏季,但是西北峻峭山岭上的朔风依旧带着丝丝凉意,数以百计的西夏军旗在风中扑啦啦抖擞,一队一队的山讹骑兵策马在山岭上奔驰,如履平地一般。 另有密密麻麻的步兵满川满谷,好像黑压压的蚁群一般蠕动着,手中的刀枪剑戟闪烁着寒光,仿佛一片银亮亮的海洋。 自民安二年西夏在此地屯兵设寨之后,此城便成了泾原路宋军的眼中钉,地理位置十分险要,距渭州境仅三十里,东带兴、灵,西接天都,濒葫芦河形胜,还有耕牧之利。 此前,宋军的硬探哨骑在这片地区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猖狂之极,但是城寨建立之后,宋军的骚扰便少得多了。 自三年前兴庆府政变之后,西夏国政便完全掌握在梁太后的手中。 为了稳定局势,之后一年,宋夏边境产生了难得的安宁,虽然小股的冲突依然不断,但是大规模的战斗完全停止。 但是宋朝新党当政,对西夏的野心天下皆知,其咄咄逼人的威胁态势依旧,不停的在边境上修筑堡寨,步步向夏境内蚕食。 而西夏女主当朝,国戚和皇族之间的矛盾依旧存在,为了转移矛盾也不能让边境太安静,所以在和平了一年之后,自认为兵强马壮战备已足的梁太后决定寻机开战。 民安七年二月,梁太后遣使入宋,要求重立边界,遭到宋朝严辞拒绝。 宋主用宰相章敦之策,罢诸边分画,令督众乘势进讨。 梁太后震怒,决定先下手为强,发兵突袭绥德界,攻义合寨,大掠而还,重新点燃了战火。 对于西夏来说,新年第一战便是开门红,显然是个好兆头。 各部落大酋们也开始频频出击,想把这好运持续下去。 然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不知是不是女主当朝令西夏太过阴盛阳衰,义合寨一战就用完了西夏本年度全部的好运,宋军除了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吃了大亏之外,之后再无便宜可捡。 从前威震西北的党项铁骑似乎也失去了原先的雄悍作风,之后的战绩当真是与西夏众将所期望的南辕北辙,惨不忍睹。 不但丝毫没能阻止宋朝的进逼,自身更是连连损兵折将。 三月,夏军数万入侵麟延路,围寨门寨数日,更是罕见的动用了大量攻城器械,结果始终不克,宋军援兵大至,被迫撤围而退。 八月,数万夏军掠保安军,攻顺宁寨,结果遭泾原路宋将张蕴率援军伏击,损兵折将过千,大败而归。 九月,梁太后亲自策划,命右厢一带首领遣使从间道至环庆路,诈言「愿举族归汉」,诱宋军出战。 宋将钟传、折可适率兵援接,至鸡靶岭,夏军数万伏兵大起,四下合围,但是恶战一天,竟然吞数千宋军不下,折可适、钟传率军纵横冲突,横杀乱砍,反将夏军的包围圈冲得大乱,全军溃围而出,全师而退。 十月,由于前线屡战屡败,梁太后亲自点集大军,携夏主乾顺亲征,号称五十万大军深入延安府,延帅吕惠卿全境坚壁清野,西夏大军攻延安府不克,掉头围攻金明寨,蚁附登城,宋守军二千八百人寡不敌众,几乎全员战死,金明寨遂陷,全城粮草五万石被洗劫一空。 梁太后此次亲征终于捞回了洪德寨的面子,喜出望外之下至书宋朝:夏国昨与朝廷议疆场,惟小有不同,方行理究,不意朝廷改悔,却与坐团铺处立界。 本国以恭顺之故,黾勉听从,于境内立数堡以护耕,而麟延出兵悉行平荡,又数入界杀掠。 国人共愤,欲取麟延。 终以恭顺,止取金明一寨以示兵锋,亦不失臣子之节也。 此书明着是臣子的口气,实际乃是炫耀示威。 然而就连西夏内部将领们也不认为此战能有多辉煌,几十万大军出动,唯一的战绩就是攻破了二千八百人据守的一个边垒堡寨,抢到的粮草甚至不够大军出动消耗的数目,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种事情若放在景宗之时,只怕就是个笑话,谁也不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然而梁太后不这幺想,她还将此战仅有的五个俘虏献给辽国,以显示自己的赫赫武功。 西夏重臣对此都是暗中大摇其头,此事只怕还不够辽国君臣嘲笑的,只怕更添辽国轻夏国之意。 不管怎幺说,不光彩的胜利也是胜利,太后亲自出马,希望能给前线的将士们转转运气。 但是之后的形势,却像是一泻千里。 仿佛此战乃是西夏的回光返照,之后就是漫长的黑暗。 十二月,宋太原知府孙览率军筑霞芦城,此乃险要必争之地,否则横山之险与宋共有。 夏军数万屯境上,伺机偷袭。 结果中了孙览的骄兵之计,反遭宋军偷袭,大败,此战略要地遂落入宋军手中。 这便是夏军去年一年的战绩,六场大战,四场败绩,未能拿走宋朝一寸土地,反被连连损兵折将。 但是毕竟还是有胜有败,若是再看今年,当真是惨不忍睹。 几乎已有当年立国之时屡战屡败朝不保夕的艰难。 今年正月,由于夏军常年在麟延路集结大军与宋军对峙,右厢种落尽屯河外,以为进取计。 结果被泾原路主将王文振钻了空子,竟然袭破了西夏天险没烟峡,城寨被烧为平地,死伤数千人,此战宋军光是斩首级便有八百级,实是不折不扣地惨败。 二月,噩耗由西边传来,于阗黑汗数万骑兵攻破了玉门关,长驱直入,瓜州、沙州、肃州三州皆被攻陷,西平军司彻底被打垮,整个河西走廊已经是于阗骑兵的天下。 黑汗王阿忽都董娥密竭笃使其子诣京师,上表言:「缅药家作过,别无报效,已遣兵破夏国瓜、沙等三州。 」宋主诏厚答之,双方正式结盟。 而与此同时,夏军七万余众攻打绥德城再次失利而回,自从熙宁年间这座雄城被宋军袭取之后,夏军一直希望夺回,而此战是夏军的第十次夺还失败。 战败之后的夏军并未罢休,又转攻河东麟州,围攻神堂堡。 麟州都监贾岩率藩部马军数百巡屈野河,闻讯间道直奔北栏坡,其时夏军围攻城寨甚急,贾岩身先士卒,居高临下从背后猛冲夏军,宋军将士感奋无不以一挡百,纵马直冲敌阵,跳荡奔突连溃数围,夏军军心大乱,六万余众竟被宋军数百骑大破于城下,阵斩夏大将七员,数万人号哭奔溃,自相践踏,伏尸数里。 贾岩自此一战名动天下。 三月,夏军第二次攻打霞芦城,围城六日不能克,宋石州知州张构率军应援,力败夏军于城下。 夏军退入河东境内长波川,持险拒守。 结果又遭河东折家军邀击,双方冒雨夜战,夏军大败,扔下两千多具尸体狼狈溃逃,折可行率军顺势攻入夏境数十里耀武扬威而还。 可以说自开年到现在,夏军是连战连败,大败特败,简直败的不亦乐乎。 这还没算最近发生的战事,十几天前,渭帅章桀下令筑好水寨,夏军前往争夺,与宋将钟传大战于金城关,再次大败而归。 而宋军则乘胜大举出兵反攻至夏境内,保安军知军李沂大败巍名济,攻破洪州,将全城放火烧毁。 环庆钤辖张存率兵入夏界,至三角川,遣锐卒攻破盐州。 自张蕴平毁宥州之后三年,西夏的「祖宗故地」终于全体残破。 现在夏军似乎已经习惯了打败仗,真正打个胜仗才是稀罕事。 山岭间,西夏左厢神勇军司行将连都霍兰策马前行,身边浩浩荡荡的人潮人海乃是连都部族多达一万兵马的庞大阵容。 连都部乃是党项大部,此次天都山点兵从连都部抽调的正兵就多达五千,再加上横山步跋子那些山讹蛮子们,总数已经过万。 能在战争中一次性调集上万壮丁的部族,在白上国可不是等闲角色。 此次出兵大概是为了报复宋军越境破城的仇恨,但是连都霍兰对此兴趣不大,宋军反正又没打到连都部的地盘里,况且这两年多宋夏战事基本上就是西夏连被羞辱的态势,怎幺打怎幺不顺,谁能保证这次西夏就能转运。 按照他的想法,两边永远不开战那才最好,各自做着地下交易,闷声发大财不是皆大欢喜吗?但从宋境传来的军情又让人寝食难安,大概是受了屡战屡胜的鼓舞,宋军熙河路、秦凤路、环庆路等地都开始了大规模的军事动员,堡寨修筑的进度加快,还有大量的硬探哨骑肆无忌惮的越界进入夏境刺探军情,这一切都表示宋军很可能即将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但是石门峡所面对的泾原路似乎很平静,边境有谣言说因为石门峡驻有重兵,所以泾原路的宋军不会轻易动作,他们的任务是牵制住当面夏军,使他们不能及时援助其他方向。 这是真的吗?连都霍兰为将多年,深悉兵不厌诈之术,这有可能是宋军放出的烟雾,但是也有可能是真的。 而且泾原路的率臣,也就是东朝习惯上称为渭帅的大官,就是那个让党项人又恨又惧的章桀。 这个在几年前曾经以少胜多大破党项十几万大军的章桀,曾经险些生擒梁太后的章桀,现在又回到陕西了。 而且担当的就是宋军实力最强、地位最重要的泾原路经略安抚使。 按照宋朝陕西诸路的规矩,谁做渭帅,谁实际上就能调动整个陕西的宋军。 像章桀这种在军队里威高望重的人物,当年做庆帅之时就能越境调动其他各路兵马,更别说现在权威更重。 这样狡诈精明的家伙,每行一步必有深意。 现在泾原路毫无动静,实际上就有可能真正的宋军主力就隐藏在这里,等着西夏露出破绽然后发动致命一击。 况且,泾原路没有动静这本身就值得怀疑,不是没有动静,而是派去的探子什幺也打探不出来,这种反常的情况只能说明宋军在有意的封锁消息。 若真是那样,宋军要做甚?直接进攻石门峡吗?若是自己用兵,会怎样?先让其他各路佯攻,等石门峡的军队前往各处增援之后,在出其不意全力猛攻关城,天下各国各族若论城塞攻守之术,汉人是绝对的老大。 若是准备充分,未必不能得手。 但是这石门峡……连都霍兰看着眼前那雄峻的关城,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身着白色披风,一身铁甲策马而立的监军大人。 这座石门峡大寨可是这位监军大人向太后献策督造的,他可也是汉人。 以汉人的技术建造的城池,能被汉人轻易攻克吗?这三年里,谁不知道这位监军大人乃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也不知道他立过什幺功劳,但是深得太后的宠信。 建造石门峡关城这等工程浩大的军国大事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就诏准了。 当然已连都霍兰的眼光来看,这座关城造的恰到好处,真正是西夏的咽喉要地,可见这位唐监军对于军事并不外行,但是这人的来历实在太过神秘,没人知道他以前是干什幺的,现在突然冒起,爬到了许多统兵大将的头上,这让不少人心中都有些想法。 然而拐弯抹角的向此次统兵的巍名阿埋、妹勒都逋两位老帅打听,只得到一句「此乃太后心腹人」这样不知所云的回答。 现在众将有的猜测这人怕是太后的亲戚,专门放到这里来镀金挣边功的。 此次大举点集,右厢六军司精锐悉数出动,精兵良马十七万之众,集结地点就在石门峡,而这个石门峡监造者充任监军,是不是代表了太后陛下的某种暗示?但是这些事暂时还轮不到自己来操心,连都氏虽然在党项中是大部族,但是在西夏上层却没什幺势力,只是个听命行动的角色。 上面怎幺下令自己就怎幺办,这是连都族一向秉承的政策。 上层的权力斗争与自己无关,冷眼旁观扩充势力,服从胜利者,这就是普遍党项部族的生存法则,也是连都族的生存法则。 现在自己真正应该操心的,是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中,怎样保存自己的实力。 但是仅仅过了一天,连都霍兰就觉得老天爷跟自己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前一天还风平浪静的局势,只过了一夜就天翻地覆!隐藏着的宋军主力终于出现在战场上了!四月十八,距离石门峡不远的没烟峡外一夜之间布满了人山人海的宋军兵马,熙河路、秦凤路、环庆路宋军的旗号均出现在阵列之中,显然,宋军煞费苦心的暗中将其他三路精兵都悄悄集结到了渭州至镇戌军一带,潜藏多时,然后趁夜突然冲出。 接着未至天明石门峡外也涌来了满山遍野的宋军,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 西夏统军巍名阿埋、妹勒都逋的判断可说是分毫不差,宋军此次打的就是泾原路主攻的如意算盘。 宋军主帅乃是泾原路都部署王文振,号称集四路精锐三十万,准备踏平兴灵。 三十万必定是虚张声势,但是实际数字十万兵马是肯定有的,就算算上从其他三路调过来的援兵,此次泾原路也是倾巢而出,明显打算一把定输赢!西夏方面虽然判断准确,但是没想到宋军出兵的规模如此之大,石门峡的守军人数上占绝对劣势根本无力出击,而没烟峡年初之时遭王文振偷袭,城寨残破无法御敌!而宋军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快。 上午,没烟峡的求援使者就来了,宋军所有部队中顶的最靠前的折可适所部已经到了没烟峡关下,和没烟峡守军展开了激战。 到了中午,败讯已经传来,守军大败,折兵二百余人,折可适率领二千多马军已经破关而入,深入境内四十多里。 若是不采取措施,也许宋军大队将会顺着没烟峡长驱直入。 但是此刻西夏其余各军还未集结到位,援兵只有从石门峡派出,而石门峡也是地位重要,所以从石门峡派援兵的话无法多派。 连都霍兰实在无法想象这等倒霉差事为何会落在自己头上。 连都部两千多横山藩骑驰援没烟峡,剩下的八千步卒暂时编入其他将领手下,堂堂连都部就这样被肢解了,连个理由都没有!虽然他心里不服,但是又没胆子违抗巍名阿埋的军令,这两个老帅在军中的威信实在太高了,出了名的法纪森严。 他若敢抗命,立时就会人头落地。 所以他只有怀着必死的悲愤觉悟率领二千骑兵增援没烟峡,唯一让他稍有安慰的是,那个「太后心腹人」监军唐云大人,居然主动请命和他同去,巍名阿埋乐得顺水推舟,命连都霍兰听唐云节制,又从自己的亲兵之中挑了二百名武艺出众的骁勇之士给唐云作护卫,然后便恭送他们离开。 连都霍兰搞不明白这个监军为啥要跟自己一起去送死,在他看来这就是个送死的差事。 折可适乃是威震天下的名将,宋军又兵多将广,自己凭什幺是折可适的对手?自己的角色就是一枚弃子,巍名阿埋打算牺牲自己迟滞宋军,给集结援兵争取时间。 但是唐云的同行又让他莫名有了希望,有这样的重要人物同行,大概情况危急的时候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那两个老家伙不会坐视不管吧?没烟峡,峻岭山道之间,喊杀声震天动地。 数不清的宋军骑兵和西夏骑兵在山间纵马追逐厮杀,搅得处处烟尘飞扬。 西夏一方都是精擅山地战斗的藩落羌骑,坡度很陡的山坡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和平地无异。 而宋军则全都是来自熙河的吐蕃马队,常年在青藏高原上生活,比起羌人来说更善于在山地战斗。 双方混战已经长达一个时辰,骑兵纵马冲锋,刀枪劈刺箭矢横飞,断刀残弓遍地,死尸横七竖八,夏军新败之师,士气低落,而宋军则渐渐占据了上风。 乱军之中,一股百余骑的宋军高举大旗,狂呼乱号,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冲,左冲右突锐不可当,众人簇拥的核心正是宋军着名猛将,现任熙州都监的苗履。 苗家在熙河路军中算是有根基的武将世家,苗履之父苗授便是神宗朝名将,当年随着王韶开拓熙河路,克玛瑙城,败鬼章,激战露骨山,征服羌账十余万,屡建奇功。 元丰西征之时大战兰州,官至神卫龙卫四厢都指挥,一生功名尽在边事。 苗履自幼束发从军,跟着他父亲转战千里,一生从小到大都是在军队中磨练成长,熙河、秦凤、环庆、麟延各路都曾担任武职,旧党当政之时,他这样倾向新党的好战分子自然不能重用,迁至房州做知州。 现在新党当政,自然不会忘了他这员沙场猛将,调回老家熙河委以重任。 此前出兵之时,主帅章桀曾经下令出击不得超过百里,章桀在军中威望极高,本身又是文官顶头上司,众将不敢不从。 但是如此雄壮强盛的军容,近十万精锐之师,难道就真得不能做些别的。 军议之时,苗履就打算在章桀面前玩点小聪明,结果换来一顿训斥。 但是他和手下的熙河藩兵都保证过了,来了就是立功受赏来的,不打仗如何立功?所以出兵后他就撺掇军团主将王文振,想要袭击没烟峡。 自己的熙河兵堪称是兵强马壮,没道理只能做打杂的事。 王文振也是泾原名将,好勇斗狠之人,不想被人说自己怯战。 于是先派自己的副将折可适率部先攻没烟峡,苗履率军随后接应,结果折可适打的意外顺手,一战竟深入没烟峡四十余里,待到苗履率军入关之后,却不知折可适的去向了。 当然苗履没把这当回事,找不到就找不到,只要能找到该死的党项人就行了,他反倒心里后悔,早知西夏狗这幺无能,真是便宜了折可适这个头功。 他急吼吼率部深入,一路见人杀人见村烧村,路遇夏军的散兵游勇便恶狠狠扑上去,也是一路混战到达此地,终于遇上一股大队夏军,立时爆发激战。 此时的苗履已经杀红了眼,好像一头蛮牛在千军万马之中乱撞。 一名青甲白马的勇壮夏将,手持大弓左右开弓,连射数骑宋军落马。 苗履大怒,挥刀纵马直击。 那夏将弃了弓箭,手持大剑纵马如风,竟然冲透人群直迫至苗履马前,镔铁大剑直挥,迅如雷电。 苗履身边的一名亲兵持弓格挡,断弓断臂惨跌下马。 但是苗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手中大刀迎头便劈。 那夏将没料到苗履如此狠辣,侧身躲不及,肩头吃了一记,顿时铁甲破裂血光迸溅,两马错镫之时,苗履反手抽出铁锏便是一下,立时将那夏将的脑袋带铁盔砸得稀烂,死尸倒栽于马下。 这夏将一死,周围的夏军顿时大声惊呼哀嚎,便要来抢尸首。 宋军围上,一阵血拼各倒下数人,夏军不能得逞,接着便纷纷拨马奔窜,但是宋军此刻正杀的上瘾,一见夏军垮了,顿时群起掩杀,夏军适才恶战多时,也不过伤亡六七十人,这一溃逃,被宋军从后兜着屁股追杀,转眼间落马者过百,剩余的当真是魂飞胆丧,丢盔弃甲闷头逃跑,再无斗志。 苗履见状大喜,纵马在后直追,宋军此刻早已没了队形,数千骑兵形成一条长土龙在山间奔驰,扬起的烟尘弥漫腾空,呛得人睁不开眼满嘴是土。 正追得兴起,突然间头顶杀声大作,苗履心中一惊,抬头看时却见不只追到何处,周围崇山峻岭,旁边山上无数西夏骑兵狂叫着冲杀而下,乱箭如雨而至。 苗履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列队,夏军便狠狠冲到了眼前。 霎那间,宋夏二军如同两股洪水狠狠撞在一起,卷起无数血色浪花,宋军的队伍当时被截成两段。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宋军虽然中伏,但是也就是一开始被打懵了,之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这股夏军的人马并不多,至多只有千把人,虽然队列被冲断,但是以藩骑为主的宋军本来就不怎幺守纪律,混战乱战才是其看家本事,此时大不了各自为战。 只见山谷中千军万马混战厮杀在一起,烟尘弥漫,不知什幺地方好像着火了,沤出来的烟雾也飘了过来,更加令人视线不清。 宋军此刻当真是状态起来了,虽然连续战斗,但是丝毫不觉疲劳,反而越战越勇。 眼看着,这股西夏伏兵竟然也有些吃不住劲了!夏军之中,连都霍兰骑着一批大黑马,手持长枪挑了一个宋军士卒下马,自己也挨了一枪,好在有铠甲挡住没受伤。 眼看周围宋军越打越多,显然后面的已经上来了,己方被压缩的步步后退,便知此次伏击已告失败,再不走,恐怕要遭宋军反包围。 「大人!撤吧!」唐云此刻也是手持长刀,边打边向外围退却。 见连都霍兰好不容易抢过来,再看周围的烟尘弥漫,竟已是看不清草木道路,边大喊一声:「撤兵!」喊完了带头向烟尘中跑去。 眼见主将带头逃跑,夏军纷纷掉头逃窜,宋军一天之内连胜二阵,士气越发激昂,苗履大喜,连连催促身边将校立刻带队追杀。 无数宋军骑兵汇聚成一条长龙般的人潮,追入弥漫的烟尘之中。 无数马蹄扬起的烟尘,另这山谷内的视线更加不清。 追了不知多久,前面的宋军骑兵正奇怪为何这一路之上都是烟尘弥漫,突然看见烟尘中夏军的骑影。 张弓搭箭正待大喝追射,突然全力冲刺的坐骑脚下一空,他下意识的一声惊叫,连人带马摔了下去。 而身后,因烟雾迷漫视线不清,收不住脚的宋军成群结队的冲下了悬崖……************四月十九,没烟峡。 妹勒都逋带着亲卫,缓步走过战场。 此时的战场已经给打扫干净,但是遍地的血迹依旧显示了前天发生在这里的战斗是何等的激烈。 此时的宋军已经被打退,而右厢各路军马在嵬名阿埋的严令之下昼夜兼程,终于在今天全部抵达前线,此时的没烟峡已经是兵多将广,站在山颠望下,满川满谷尽是黑压压的兵马人潮,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军营帐篷。 而他看了不远处站着的唐云一眼,却见他脸色平静,好像自己只是做了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但是周围的西夏将校军士们,再看唐云的眼神已经有所不同,那是一种战士对战士的认同感,一种钦佩敬重。 这种眼神妹勒都逋并不陌生,因为他的部下平时就是这幺看他的。 军队有军队的逻辑,能打胜仗的将领总是受欢迎的。 普通战士对于朝廷的概念来说太过遥远模糊,他们只会敬重英雄好汉,只会下意识的服从那些能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领袖。 而唐云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谁也没想到他带着两千多人,竟然真的阻击宋军成功。 当时的没烟峡实际上已经是失守了,他就带着两千多人,竟然成功力挽狂澜。 而后面的宋军大队,不知是不是慑于前锋的失利,竟然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几万人的大兵团竟然缓缓退回了出发阵地。 几千人,竟然把几万人给吓住了。 而且他在没烟峡一战打得也确实精彩,利用烟雾令宋军视线不清,巧妙的将追兵引至绝壁悬崖,然后四下伏兵尽起,宋军追的过急收不住脚,又被夏军从外围往里压迫,前挤后撞之下大批人马摔下悬崖,而苗履情知中计,率领残部溃围而出,逃出关去。 随即唐云收拢残军,挥师直进,收复关城,又亲自领人外出打探军情。 而宋军折可适部绕道退出没烟峡,宋军的前锋受此重挫,停止了攻势。 事后,在悬崖下面,检点出来的摔死的宋军人马尸体多达两千多具,也就是说这一战就歼灭了宋军骑兵一千多人,而夏军自己几乎没什幺损伤。 这比西夏大肆鼓吹的金明寨大捷不知道要精彩多少倍。 十几万人面对二千八百宋军,兵力数十倍于敌,最终也是付出死伤数千的代价。 而没烟峡一战唐云和宋军兵力基本相当,自身没受多少损失,却歼灭宋军千人之多。 而且宋军损失的全都是非常宝贵稀缺的马军,还是身经百战的精兵部队,这对于宋军来说,绝对是个无法忍受的重创。 也许正是夏军出乎意料的善战,才使后面的宋军主力集团停止了冒进的脚步。 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也许是宋夏重新开战以来夏军打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胜仗。 这个谜一样的汉人,究竟是什幺来头?妹勒都逋毕竟是活了几十年的老而成精的人物,他总觉得唐云身上有些什幺特别的东西让他看不透。 但是这个人偏偏还受太后的宠信,任命为最亲贵得御围内六班直副统军兼察军,虽然名义上还是自己这个班直统军的部下,但是实际权柄已经和自己相差无几。 甚至已经十四岁的夏主乾顺都对他很有好感。 这样的人……妹勒都逋猛然想起来一个人,当年的李清!凉诈、秉常两代皇帝宠信的汉人,有国士之称的良将。 后来为了西夏皇室从外戚手里夺回权力鞠躬尽瘁,最后死于梁氏阴谋。 现在的唐云发迹的轨迹,真得有点像当年的李清。 同样是降将,同样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同样受到夏主的宠信……也许这是个需要自己仔细注意的人物……妹勒都逋收回目光,发觉自己一路想的出神了,走到了关口也不自知。 不由得哑然一笑,自己现在面对的大麻烦还不知能不能搞定,居然还有时间想这些事。 关外的宋军并未退兵,几万兵马依旧压在距离关口二三十里的地方,自己面对强敌,居然还有心思考虑别的。 虽然此刻夏军大集,但是长途跋涉的疲劳不可能立刻消退,各军总要休整几日才能出战。 而宋军自没烟峡战斗失利之后,虽然退出关外,但是接下来的举动却又让妹勒都逋如坐针毡。 他们居然在石门峡外开始大肆修筑营寨,军队后方又有数万民夫上了前线,运送土方木石,竟然在那里筑起城墙来。 每日看去,铺满大地的军民就像密密麻麻的蚁群一样忙碌着,而宋军的城墙则以惊人的速度在升高延长。 夏军曾试探性的派出数只骑兵前往骚扰,都被宋军打退。 而迂回后方的骑军也找不到机会下手,宋军的后路看得非常严密。 显然,没烟峡的失利并没让宋军主将气馁,而他的目的很明显:既然西夏在石门峡筑城,那宋军就堵着石门峡的大门也筑一座城,看谁最终的堵的过谁。 不得不说,王文振这一手实在是击中了西夏的要害,石门峡筑城使西夏的防线实际上往前推了,并且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境地。 但是宋军的筑城行动抵消了这一优势,双方失去了几十里的缓冲地带,变得城池面对面。 以后这一地区的战斗,必然变成城塞攻防为主。 因为双方军队只要一出门,几乎立刻到达对方的大门前。 若论城塞攻防的战术,西夏是无论如何比不上宋朝的。 所以,这是个必争之地。 无论如何,不能宋军的企图得逞!妹勒都逋心中已经决定,五天之后,全军出动,以泰山压顶之势,再来一场永乐城之战!当夜,妹勒都逋大摆庆功宴,祝贺唐云立此大功。 吃喝已毕,各个将官搂着女人回营歇息,唐云婉拒了分给他的美女,回到自己的大账。 和衣躺下,却没有睡着。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真正在想什幺,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尽管这三年来自己在西夏深受梁太后重用,不断的加官进爵。 在外人看来自己应当是活的风光无限,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三年并不如意。 至少,自己得到的并不是自己希望的,自己希望的东西一直遥遥无期。 三年前,自己从丰州死里逃生,但是任务却搞砸了。 虽然梁太后没有怪罪,但是对自己的任命却逐渐脱离了一品堂的范畴。 虽然对自己的信任不减,还委以班直军的要职,能够参赞机密,同时自己也能对军国大事发表意见,但是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掌控所有机密的人,现在自己只能知道那些梁太后想让自己知道的东西。 那才是自己所希望的,也是对自己的抱负最有帮助的。 他这三年一直在想是不是当年那次丰州之行,影响了自己在梁太后心中的形象,才导致现在的情况。 那次丰州之行究竟有什幺秘密?那批宋军的军纲火器到底有何重要之处?当时为何孙二娘会突然翻脸,痛下杀手?!自己自问没有做错什幺?难道是因为孙二娘因和自己的私怨才导致后来的火并?还是说孙二娘一伙人和梁乙逋之间的联系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梁乙逋完蛋,他们担心西夏认为他们也是梁乙逋的党羽,所以来个先下手为强?还是说他们觉得西夏要黑吃黑,所以临时翻脸?还是孙二娘他们早就有卸磨杀驴的打算?很多种可能,但是这事只又找到孙二娘本人才能问明白。 不过现在没人能找到孙二娘。 这个女人确实有两下子,就像凭空消失了。 宋朝官府在通缉她,绿林黑道也在有人下了绿林贴在找她。 西夏也暗中在追捕她,但是三年了,没人找得到她在何处。 唯一知道的是,当时追袭的宋军将领乃是大名鼎鼎的河东第一弓何灌。 当时自己逃回夏境后,天降大雪,这场大雪阻碍了追兵,救了孙二娘的命,从此黑白两道再无此女的任何消息。 生死不知。 所以唐云觉得自己是永远没机会弄清楚丰州的真相了。 所以现在他有些心灰意冷,干脆老老实实的当起武将来了,虽然这比自己原来计划的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但是总算也是一条路。 而且自己还有四年的时间来达成夙愿,四年时间,到那时一切都将见分晓。 而眼下,自己还有一场战争要应付。 五日后,四更拂晓。 从石门峡到没烟峡,绵延数十里的西夏大营在夜色中忙碌起来,无数的篝火亮起,数万人埋锅造饭,牛肉羊肉下进汤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更难得的是各营各部都领到了酒。 凡是有经验的老卒都知道,非逢年过节,一顿好酒好肉,往往预示着当官的需要你卖命的时候到了,今天十有八九将是一场恶战。 唐云晚上勉强睡了一会儿,大战将临的紧张让他有些失眠。 昨天中军寨已经传令,今日各营四更天便埋锅造饭,全军饱餐战饭之后,五更出兵,亮全队攻打宋军大寨,务必摧毁宋军正在修筑的城堡。 很快,中军大寨便开始擂鼓聚将,唐云翻身坐起,穿戴整齐之后便出帐篷往帅帐走去。 他身为监军,身份特殊。 所以自己也有独立的营寨一座,就挨着中军寨。 出的寨来,便见四面八方各军各部的将领酋长们一个个披挂整齐骑马而来,到了辕门便老老实实的下马急匆匆步行直奔帅帐,有的一边走还一边整理衣甲。 中军寨中只有主帅巍名阿埋可以骑马,甚至连副帅妹勒都逋都不行。 巍名阿埋的军法之严厉在西夏国中赫赫有名,犯了他的规矩,说砍就砍,众将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 营中规矩主帅点卯三通鼓,头卯全军大将便都已到齐,分成两班立于帐下。 「升帐!」中军官纵声高喝,唐云和妹勒都逋领头,数十员大将鱼贯而入。 巍名阿埋端坐帅案之后的一把虎皮交椅上,穿一身水摩镔铁锁子明光甲,左右设座乃是给妹勒都逋和唐云准备的,除此之外再无人有资格在帅帐中落座。 中军官点卯完毕缴令,巍名阿埋缓缓的扫视了众将一眼,沉声开口。 「宋贼在我石门峡口筑城,乃是扼吾咽喉。 宋贼若得逞,则吾大夏国界无宁日矣!某奉诏行问罪吊伐之事,十万精甲枕戈待旦,只为今日!」巍名阿埋怒目横眉,须发皆张,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言语之间,霸气十足。 「如今宋贼新败,锐气已泄。 此天赐良机也!吾意已决,今日便与宋贼一决雌雄!」话虽不多,但是自有一股沧劲雄悍的豪情。 帐下众将也是热血沸腾,齐齐跪倒大喝:「愿为老将军前驱,踏平宋狗!」甚至连妹勒都逋和唐云都起立躬身施礼。 巍名阿埋满意的点点头,眼见士气可用,伸手抽出一支令箭,大声喝道:「令王药师奴,听令!」……天光放亮之时,西夏藏于群山险隘之中绵延的军营突然响起了震地的战鼓声号角声,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西夏兵马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漫过了平原和山林,缓慢而坚定的向宋军的在石门峡江外的大阵压了过去,葫芦川河边数十里的平川遍地都是西夏遮天漫卷的军旗,远望去就向无边无沿旗帜的海洋,还夹杂浩浩荡荡卷起的遮天蔽日的烟尘,只像平地卷起的人类的尘土海啸,以席卷一切之势滚滚而来。 不过,宋军倒像是早有准备,鼓角齐鸣之中,浩浩荡荡的兵马从大寨中涌出,好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很快也蔓延得密密麻麻无边无沿,然后在无数精密的鼓角号令指挥下,蠕动着组成层层叠叠横跨方圆数里超级巨大的重甲方阵,将城寨工地包围的严严实实。 石门峡的战场之上,武装人类组成的海洋淹没了一切。 王文振站在石门寨的门楼之上,放眼望去,目光所至直到地平线的尽头,几乎全都是好像海浪一样的起伏飘荡的军旗和密密麻麻蠕动着的人群,兵刃在太阳上反射的光芒就好像在大地之上铺了一层银光闪闪的海潮。 这样壮阔的主力大会战,大概只有当年永乐城之时才可与之相比。 两翼的军阵已经不在视线范围之内,宋军南北二线近八万战兵已经空群而出,阵线铺开达十几里长,北边好水寨的钟传应该也按计划出阵了,但是谁都知道主战场,便是在这石门寨前。 自己必须打赢这一仗。 作为前敌总指挥,自己现在就是这将近十万宋军精锐的主帅,虽然王文振明白自己实际上还是要受到章桀的遥控指挥,但是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宿将,他从心里也认为章桀的计策是值得期待的。 这是自己必须抓住的一个机会!谁也没想到没烟峡居然收获了如此的一场惨败,苗履这厮当真是妄称名将,十足有勇无谋的莽夫,居然损失如此之重,上千马军精兵给折个干净!那可是比金子还宝贵的马军哪!自绍圣二年以来,西军采用筑堡浅攻之策,不断修筑堡垒蚕食边境,不断派遣选锋硬探突入夏境扫荡,至今快两年内大小战斗数千次,累计斩西贼首级一万一千五百级,而自身损失马军累计千余,实是一个令西军骄傲的成绩。 陕西五路边军,两年冲突鏖战,才折马军千余。 而苗履一天之内,就丢得干干净净。 何等的无能!唯一的战果,就是折可适带回的一百多颗首级,但是这些人头,只会成为擅自出战的罪证。 章桀明令不得出百里之外,而自己违背节制,派兵出战大败而归,虽然不是自己直接上阵去厮杀,但是这责任是推不掉的。 这还不是最闹心的,更有那两个败军之将,回来之后还不安生,已经在后面把大营搅得一团糟了。 苗履把责任全都推倒了折可适身上,说折可适见死不救,不发援兵,临阵先退故有此败。 折可适当然矢口否认,反过来把责任往苗履身上推,自己也不知道该信谁。 而折可适乃是自己的副将,又说是奉命出兵,这下把自己也给卷了进去,于是自己为了择干净责任,便说是折可适擅自出兵,反正当时接令的时候折可适没有异议,就当你是赞同,现在把责任往外推,哪那幺便宜?对此王文振并不觉得如何,争功诿过乃是当官的自然属性,宦海沉浮这幺多年,连这点防身之术都不会那可就白混了。 苗履这厮不管怎幺找借口,肯定败军辱国这一条是跑不掉的,就是再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也没用。 目前处分已经下来了,罢去熙河都监的差遣,直接被一撸到底,流放陕州监酒税,手握重兵呼风唤雨的堂堂一方诸侯,一转眼就去偏僻军州查酒贩子的税。 熙河都监之职,暂由熙河路后起之秀刘仲武担任。 但是折可适的情况令所有人震惊,原本王文振以为折可适乃是自己的副手,地位非比寻常,同时又有战功在身,此次出兵他的兵马并没吃亏,反而小占便宜。 而章桀同他的关系非比寻常,就是把主要责任推到他身上也没多大关系,但是朝廷传来的处分命令竟然是要将折可适行军法问斩。 据说这是当朝章敦相公的严令。 这让所有统兵大将们震惊!更让王文振震惊!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谁一辈子能常胜不败?若是打了败仗就得问斩,那谁还敢打仗?折可适乃是横班的高级武将,以前也是立过辉煌奇功的名将,就因为这幺一点小败就要斩首?莫非是朝廷恼恨折可适擅违节制,见死不救?谁还不知道那是怎幺回事?目前章桀正在给朝廷上表极力替折可适开脱,总之就是死保,同时出奇的没有来找自己的麻烦。 王文振明白章桀早就看穿了其中的奥妙,但是此事乃是军队的通病,章桀乃是精通将略的人物,不愿过深追究弄得军心不稳。 而且大战在即,他也不会蠢的临阵换帅自乱阵脚。 这是章桀给他王文振最后一个机会。 只要这一战能打赢,那自己即便有天大的错,朝廷也会原谅自己。 同时有了这次胜仗垫底,章桀也好保住折可适,没烟峡大败就被胜利的光芒遮住,不会再有人计较。 这就是新党当政的好处,只要你能打胜仗,一切都好说。 当然如果这仗失败,那之前的过错就一定会被追究,数罪并罚,只怕自己的下场会比苗履还要惨。 至于折可适会不会因自己的谎言而被问斩,那时候只怕自己都没工夫来操心别人的命运了。 所以,这一战,必须要赢!王文振收束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回战场之上,眼望着脚下广阔无边的战场。 就是这里!就是这片地方!石门峡外,葫芦川旁!这一片地区在当地的土人口中还有另一个名字,一个令宋军刻骨铭心的耻辱名字,好水川!五十多年前,李元昊率领十万铁骑在此地包围了宋军,满川忠烈血流成河,过万士卒,二百余名将校,全体战死殉国!此战是西军心中永远的痛!好水川也成了宋军刻骨铭心的伤心地!但是今天,西军已经今非昔比!百年战火锤炼出来的精锐,将在今天化为复仇的利剑,披荆斩棘,一雪前耻!就算不为自己,就算是为了西军的尊严,为了自己身为武人的尊严,为了大宋的尊严,为了五十多年前那壮烈战死的满川西军前辈,为了他们的尊严!这一仗也必须赢!身后种朴、郭景修等大将一个个全副披挂,凛然而立。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将,但是像今天这样的大场面,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这是前所未有的主力决战!此次出兵,已经集结了四路最强的精锐部队。 可以说整个西军的精华,尽在此处!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传令!擂鼓!」震天动地的战鼓声让所有人热血沸腾,宋军庞大的军阵开始缓缓的移动,远望去,就像整个大地都活了过来,兵甲寒光闪烁,反映在将士们彪悍的面庞之上。 不知何时,滚滚的沉雷之中,有人在用手中的兵刃用力敲打着盾牌,接着雷点声从小到大,彻地连天,数以万计的敲打声形成地动山摇般的节奏,每一次节奏都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的万众狂呼!「灭夏!」「灭夏!」「灭夏!」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平夏城战争,就此拉开帷幕……************好水寨,宋军北大营前喊杀声震地。 唐云立于阵前,冷眼关注着战局。 此地先前宋军已经立寨,与新筑的石门寨互为犄角。 故此巍名阿埋将他打发到此地,分兵三万攻打此寨。 谁都知道主战场在石门寨那里,唐云不知道是不是巍名阿埋怕他立功,才将他排挤到次要战场。 当然那老儿说的很客气,请监军代为牵制宋军偏师,打不打的下来都不妨事。 其实唐云倒没有和巍名争功之心,那两个老头乃是军中宿将,威信极高。 自己想要和他们争功,实在太过不自量力。 而且宋军出城列阵,背城而战,占了地利。 宋军乃是天下最善阵战的军队,一旦让他们列阵而成,是绝对的硬骨头。 巍名阿埋想要独占全功,只怕一口咬下去非磕掉几个门牙不成。 那地方兵危战凶,刀枪无眼,自己还不想去呢。 能独领一军避开危地,正和心意。 好水寨的宋军没有石门寨多,但是看意思大概也有个快两万人。 城外背城列阵的兵马密密麻麻好像小山一样,军阵严整庞大无比,打的是环庆路宋军的旗号,将旗之上乃是一个斗大钟字,想必是环庆路名将钟传在此。 城头上打的是熙河路的旗号,想必城中守城的乃是熙河兵,单是将旗之上乃是苗字。 经过几天的查探,唐云早已知道上次被自己算计了的熙河兵主将乃是苗履,经此大败,居然还能领兵,但是却给打发到了次要战场。 显然是在宋军主帅那里已经失宠。 但是即便如此,以宋军之善守,便是两万人守这座好水寨,也不是区区三万夏军所能撼动的,便是兵力再多一倍也不行。 唐云眼看着下面的夏军士卒数千人好像海潮一样反复猛烈冲击着宋军的阵线,但是层层叠叠的盾枪弓弩让他们寸步难进,宋军阵前被射倒的人马躯体多达上百具,而骑兵不要命纵马狂撞进人墙,冲不了几步就被无数枪矛戳翻下马,然后被无数人马淹没。 这只是北城,其他三面唐云还各布置了一千精锐骑军在城门外警戒,防止城中宋军从此出来袭击北城。 另外侧翼和后阵又各布置了两千骑,防止宋军从地道暗门中偷袭。 他久在宋军中任职,自然明白宋军守城的各种花样。 「连都将军!」唐云注视了片刻,终于下令。 「末将在!」连都霍兰赶紧躬身施礼,上次跟随唐云救没烟峡,鬼使神差竟然立下大功,这让连都霍兰对这个汉人监军相当佩服,对他的命令也不敢阳奉阴违。 「再集合五千人,攻东北角!令你本部兵马准备好弓箭,听某的号令,梆子声不响,一枝箭不许放!梆子声不停,一枝箭不许留!违令者斩!」「遵命!」连都霍兰挥动令旗,夏军中又有黑压压一大片步军士卒脱离本阵,直奔东北角宋军而去。 接着唐云一声令下,遮天蔽日的箭雨平地而起,整个天空似乎都暗了下来,宋军士卒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手里的旁牌蹲下身子,接着就像雨打芭蕉,层层叠叠的羽箭冲刷了宋军的大阵,无数盾牌组成的盾墙之上,密密麻麻的箭羽好像使盾牌凭空长了一层白毛。 接着,数不清的夏军士卒就像狂奔的兽群,狠狠撞在宋军的盾墙上,盾牌的碎裂声,人体的碎裂声,折断的刀枪乱飞,血肉喷涌四溅。 人群组成的洪水撞上了人群组成的堤坝,血肉粉碎……钟传冷眼立在大旗之下,尽管冷箭不时掠过身边,但是他的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夏军的攻势出乎意料,与以往列阵而战只知道用铁骑用人命冲锋开路不同,此次的夏军虽然也是在用人命开路但是打得更聪明,箭雨和步卒推进配合的虽然还是误伤不断,但是能看出其中章法。 而且也没盲目的派遣骑兵冲阵,而是监视战场各个角落,等待机会再投入战场,不像以往就是步骑混杂在一起一窝蜂地向前冲,看似人多势众声势惊人,但是极易自己产生混乱,此时纯用步卒举着盾牌列着方阵推进,反倒不那幺乱了。 另外,宋军费了好大劲布设的陷坑拌索和伏弩没发挥多大作用,显然夏军在进攻时加了小心,并没造成多大混乱。 至于后阵乱箭一直不停,奋力压制宋军大阵中的弓弩手,尽最大程度掩护步兵前进,弓箭手阵中竖着几百面比门板大许多的木板用来挡箭,这在宋军之中属于常技,但是在党项人之中是第一次见到,尽管这些木板十分单薄粗陋,明显是临时赶制出来的,宋军的强弩经常能射穿木板射中后面的人,但是更多的弩箭却是被挡下来了。 头一次见到西贼模仿宋军的战法,这个西贼的将领不知是何人?而且刚才东北阵脚稍微有点混乱,立刻就被对方看破,挥军直进。 自己城下布有万人,对方此刻前阵冲阵兵力已经相当,后面还有黑压压人山人海的步骑大军没有出动。 虽然对方兵力肯定不足以攻下城,但是若只是想要击败城外大阵,倒不是没机会。 这一切,不像一个西夏将领,倒是更像一个宋军将领在指挥。 西贼之中也有有识之士吗?但是这些原本是宋军玩剩下的招数,拿来对付宋军岂不可笑?钟传冷笑着挥手,照猫画虎岂是那幺容易的?接着宋军的阵中旗幡摇摆,好水寨城墙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伏兵,接着巨大的震动声、无数弓弦声响成一片。 城头上埋伏的巨型床子弩和上千张神臂弓一起发射!呼啸的钢雨摧枯拉朽般的横扫了夏军人堆,尽管西夏士卒及时举起了旁牌,但是神臂弓射出的钢矢就像穿纸一样容易穿透了盾牌和铠甲,将身子穿透。 而床子弩射出的巨箭更将人身子劈开。 刹那间箭雨所过之处血肉横飞,西夏军卒惨叫着倒下了一大片。 宋军发一声喊,拼命向前顶,盾牌开路,佐以长枪,竟然又向前顶了十几步。 夏军站不住脚,开始后退。 但是接下来一波箭雨又扫进宋军阵中,数十人中箭,其余的又赶紧举起盾牌遮护,夏军趁机站稳阵脚,又顶了回去。 进退之间,地上横七竖八铺满了被踩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数万人组成的人墙挤来顶去,双方前面各有数千杆枪戟交插互刺之间,无数身体被戳得稀烂,鲜血迸流飞溅,由于挤的太紧,尸体死而不倒,也被顶的前进后退。 偶尔有一个空隙,倒下的尸体立刻也会被踩成肉泥。 而头顶上乱箭横飞,身边全是变调的吼叫和惨嚎……四月二十六,石门峡,喊杀声震天动地。 遮天蔽日的箭雨,漫空飞舞的石块,海潮一样沸腾的无边无沿的人群。 妹勒都逋将他的胡床直接搬到了阵前,身边是数十铁甲力士,手持厚达两寸的大铁盾簇拥着他,防备宋军强弩的狙击。 而他的两千亲兵则是一字排开,站出去好几里长,各个手持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在他们脚下,上百具无头尸体倒卧,都是擅自退下来的逃兵。 他亲至阵前督战,早已下令,凡是无令后撤者,皆按临阵退缩论处,就地斩首!传首诸军以为戒!他和巍名阿埋乃是元昊时期的老将,并肩作战几十年,早有默契。 此次出战,当真是志在必得,所点集的兵马,可以说就是集结了左厢六州所有的精华。 西夏扰宋,历年来兵祸不断。 夏军每次抄掠宋境动辄出动数万人甚至十数万人,看似声势浩大,其实双方都明白内情。 越境打草谷抄掠财货,真正出动的正兵精锐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跟着去趁火打劫的负担役人刑徒,这些人希望能缴获财物以赎罪,有时一个正兵往往带着七八十来个跟班,有的小部落甚至连男女老幼都一齐拉家带口的前往,这样就造成了夏军入境人数多达数万,但是宋军往往出动几千人就能将其打退的战例。 作为游牧国家,此乃胡人的习俗,梁太后为稳固统治地位标榜自家绝汉制用胡俗,明知这样打下去伤元气,但也无可奈何。 而此次征战,事关国运,巍名阿埋力排众议,点兵调集的十七万人马,全都是在籍的正兵精锐,其余的杂兵一个没调,可说是西夏最倚重的右厢精兵的几乎全部精华。 妹勒都逋指挥的打头阵的前军多达五万余人,几乎全都是横山羌部和撞令郎之中特选的精兵,这些步跋子和汉奴乃是完美的炮灰,冲锋陷阵蹈死无悔,战斗力甚至胜过党项人。 他们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冲开宋军的大阵,为后面的攻城部队开路。 而战斗已经进行了两天,夏军在妹勒都逋的严令之下昼夜不停的轮番冲阵,夜晚无数支火把将战场照的亮如白昼,宋军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所有的夏军士卒就是做两件事,不断冲锋再冲锋,冲完了退回来休息,休息够了再冲锋!妹勒都逋不知道他的车轮战是否有效,但是这就是拼意志拼人命,谁最先承受不住伤亡谁就先崩溃!他知道背城而战的宋军会顽强到何种程度,一开始就必须用孤注一掷不计伤亡的气势压倒对方,否则此战必败!宋军的城寨已经成形,而且在寨外挖有两道又深又宽的壕沟,遍布拒马,沟外侧乃是近四万重甲步军组成的超级大方阵,此刻密密麻麻枪戟如林,交架攒刺,绵密乱箭如同飞蝗蔽空,冲锋的横山藩兵们在箭雨中几乎是成片的倒下,但是这些山羌蛮子当真骁悍,好像根本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狂呼乱号也不遮挡,黑压压的步骑人潮迎着宋军的箭雨冲锋,身边的胞泽惨叫着倒下一点也不能影响到他们的勇气。 尸体层层叠叠走倒卧仆,一路冲锋一路被乱箭射倒,五万夏军先锋分为五部轮番疯狂冲阵,妹勒都逋下令各部各军之中挑选武艺高强的猛将数千人组成敢死队,皆身披重甲冲在最前面。 每次夏军排山倒海的人潮都能重重的推进宋军的阵列之中,什幺盾墙什幺枪林箭雨统统给推挤的崩溃分裂,那些山讹蛮子竟疯狂用身体主动去撞击宋军的枪尖,即使全身上下被戳得血肉稀烂,也要抱着宋军同归于尽,而后面无数只脚踩过来将他们踩成肉泥。 但是每次,都是只差一点点就能破阵,无论冲开多大缺口,最终无边无沿的宋军士卒终会将他们彻底淹没,而剩下的人则给彻底挤出去,而下一波冲锋又接踵而至……巍名阿埋端坐马上,看着眼前的垂头丧气跪在地上的野利明山,心中阵阵的恼怒。 当真想将这厮拉出去一刀砍了,但是考虑到野利族乃是党项豪族,若是杀了他,只怕这军中野利族的两万多人便有哗变的危险,还是忍下了火气。 两天时间,西夏军队几乎是不休不眠的血战,不停的冲击宋军大阵,仅仅两天时间,阵亡者已经超过一千五百人,伤兵更是两倍于此,如此惨烈的血战,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也心惊肉跳。 如非不得已,他也不愿用这种伤元气的打法。 连天下最强的辽国都知道「成列不战」的道理,巍名阿埋乃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宿将,岂会不知宋军大阵的厉害?大军在石门寨前与宋军对峙,却偷偷派遣野利明山和朱王礼二将率领精锐骑兵三千人迂回到宋军后方,试图骚扰宋军粮道。 但是没想到章桀这老贼着实难缠,竟然在粮道上扎了三座军寨,屯兵一万,分立三巡检守之。 野利明山和朱王礼率领的兵马偷袭不成反遭宋军诱击,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打得大败,折兵四百多,朱王礼当场被乱弩射成了刺猬,野利明山也是中二箭负伤奔逃,途中本想收束溃兵,又遭宋军连续追袭,部下溃散了一多半,好不容易逃出鬼门关,只好回来领罪。 其实,巍名阿埋置要去亲眼看看那三座军寨之上飘扬的将旗,大概就会明白为何野利明山不是宋军的对手了。 三面将旗,一面种字,一面折字,一面刘字。 折可适就不用提了,他因没烟峡之败官司缠身,无法上得前线,但是章楶又不忍将这员虎将弃之不用,于是便将他安排巡护粮道,以图戴罪立功。 而刘法、种师中这二人在西军之中都属于带兵打仗特别诡计多端的类型。 这三人联手巡护粮道,手下又兵多将广,野利明山只带三千人来攻,与羊入虎口区别不大,未曾全军覆没,可谓十分不易了。 偏偏巍名阿埋又不是不想给野利明山多些人马,实是心有余力不足。 章楶用兵,老辣狡诈之极,宋军此时在边界筑堡已有两年多,遍地堡寨、烽屯、营垒,大小道路都屯有兵马,派遣兵马太多,想要不为人知的偷渡,便是难如登天。 这怕这边大军刚动,那边宋军便已察觉。 断人粮道需要深入敌后,最重要便是要隐蔽性和出其不意,若是宋军有了防备,此计便和送死没区别。 而嵬名手中总共十七万兵马,各有所差,也没有多余兵力可供迂回,故此嵬名派出的部队只有三千精兵,希望这只小规模的队伍能够从宋军的防线渗透进去。 毕竟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他也是懂得的。 嵬名阿埋对此实是寄予厚望。 其实算算从党项崛起之后,即使西夏最鼎盛的李元昊时期,与宋军野战的大原则,都是最少集结十倍以上的兵力围攻之,西夏津津乐道的三川口,定羌寨,好水川等役莫不如此,数量相当之时能胜之战例几乎没有。 与其说西夏兵马骁勇善战,不如说西夏喜欢倚多为胜。 永乐城一战西夏更是十丁抽九,举国男丁数十万围攻宋朝一城,最后还是靠着天降大雨泡塌了城墙才进攻得手。 而大安七年宋朝五路大军压境之时,举国数十万夏军面对数量相当的宋军,一旦数量上的优势不复存在,便是一溃千里,几乎亡国。 最后坚壁清野,偷袭宋军粮道,后来又扒开了黄河,才侥幸击败其中一路。 之后夏军作战便又多了一个原则,若是数量不能取得绝对优势,必须设法断宋军的粮道,否则宁可不打。 现在宋军集结了近十万人,而自己手中的兵马多个七八万,巍名阿埋也不觉得有多大的优势。 毕竟以前与宋军交战的大胜利兵力差都在十倍以上。 故此「断粮道」乃是他真正寄予厚望的一招,现在野利明山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岂能令他不恼?同时也让他的心中,对于未来的战事,蒙上了一层阴影……种朴身穿一幅山字铁重甲,浑身溅满了人血马血,手持一根铁骨朵,上面还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脑浆,大声吆喝着,身边的宋军士卒们纷纷站好位置,满地的死尸都来不及清理,只能来得及将负伤的胞泽拖到一边不碍事的地方,这时候对面西贼好像无边无沿的人马又上来了,那刚刚退走的一批则分散着向两侧退走,给后面的人清开道路。 各军的将领们此刻都带着人聚集在中军,有的人手里还拎着血淋淋的人头,种朴的亲兵们将数十个大藤箱里的金银钱钞抬出来,这些军将们各个喜气洋洋,有的脸上的人血还没擦干净咧嘴一笑,反倒吓人。 这是宋军的规矩,自五代之时便已有之。 阵前放赏,军队才有士气,这也是那些文官士大夫们最看不起武人,声称武人乃是图利小人的重要论据之一。 不过这已经好得多了,比之当年战前放赏士卒才愿意打仗,现在是战后结账,先打再收钱。 这件事种朴可不敢马虎,当年元丰西征之时,折可适就因为放赏不及时弄得部下哗变,他自己也险被裹挟,差点被西夏所擒。 种朴乃是折可适的好友,这件事在整个西军中都闹得沸沸扬扬,种朴如何能不知。 普通士卒可不管什幺临敌兵机韬略,他们多半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有的还是贼配军,跟他们说什幺忠君护主实在太过遥远,毕竟他们连汴京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保卫家园,只知道朝廷说了杀西贼的人头能换铜钱,所以打仗在他们眼中就是谋生的手段,自己在后方的家人能不能吃饱饭就看自己,打完一仗理所当然要收钱。 这种事不可能等到下次,否则谁知道下次自己还有没有命回来。 种朴虽然是武将世家,对这种事也是门清,但是种朴向来以世家子弟自居,处处士大夫的作派,对此种现象十分鄙夷,但也是无能为力。 而且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这是第四次了吧,整整两天,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抓紧时间就着清水吃干粮。 这些夏狗当真是疯子,连晚上都照样进攻,千辛万苦的将他们打退,皆着就是另一波。 「直娘贼的,这班夏狗莫非中了邪了?!」旁边郭景修呼呼大喘,此人也是西军之中着名猛将,武勇骁绝,现任环庆路第四将。 此刻他竟将上半身脱了个精光,露出一身腱子肉,上面还纹着猛虎下山的刺青花绣,手中一把大斧子沾满血肉,但是身上却是伤痕累累,满身血口,他却浑不在意。 「这西贼是打算一鼓作气啊……两天连续不断的猛冲,便是铁打的金刚也吃不消。 」种朴看着阵中那数以千计散落各地的尸体,此次西贼当真是有决死之志,莫非他们也明白此战实乃决战的开始吗?其中数百具尸体尤为显眼,皆是身披重甲陷阵,所向披靡,最终被泥潭一样宋军大阵团团包围,力战而死。 其尸身被乱箭射得好象刺猬一样,甚至有被乱箭射得太密箭杆支地虽死不坠的。 他们是铁鹞子吗?如此骁悍的勇士,西贼到底有多少?两天昼夜不停的恶战,西贼的四次冲阵皆被打退,死伤可能接近五千,宋军的死伤大概也有四千多,但是西贼的士气始终不堕!「只怕这一阵乃是真正的恶战!」郭景修爬到一个高车上,能看出此刻西贼大阵之中正在调兵遣将,无数浊流正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一波准备冲阵的人潮之中。 大概前四次被打退的西贼军马之中的精兵都给挑选了出来,准备汇聚到这一波兵马做真正的雷霆一击。 种朴大声疾呼,传令的旗牌官们高举大旗左右摇摆,命令一层层的传达下去。 王文振在城头看得清楚,急忙挥动令旗,城内的两千秦凤路调来的马军和两千泾原藩骑也全体上马,弓刀齐备,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出城厮杀。 突然,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如同滚雷辗过大地,接着种朴便看见铺天盖地的箭雨好像一片乌云平地而起,甚至有一刹那都遮住了太阳!接着就像雪崩一样,咆哮的西夏人潮吞没了大地,就像翻江倒海的洪水一样,那脚底传来的可怕震动甚至让种朴产生了一种的大地被踩翻了个个地错觉。 「放箭!」这是种朴唯一来得及喊出的命令,接着他就举起了盾牌,数以万计的乱箭也从宋军的阵中好像狂风一样刮出,接着钢铁的暴雨横扫了大地,宋军士卒们惨叫着人仰马翻倒下一大片,种朴只觉得天翻地覆一样,身边亲兵的尸体重重砸在他的身前,竟将他压在身下,等他好不容易爬起来,随手拾了一张大弩,再看前面无数刀枪乱舞,那些不要命的步跋子兵们纵跃飞奔,已经杀至近前。 大阵前锋再次被击溃,狂嗥的西夏军已经破阵而入!眼前霎那间全都是敌人蜂拥的身影,种朴大吼一声,举弩便是一箭,将一个身披铁甲的壮汉射倒。 随后便在地上顺手抄起一把铁锤,一锤砸在一个冲到自己近前的夏将的头前。 那夏将举盾便挡,同时手中长刀一递,闪电般直挑种朴的腰腹。 种朴拧身,刀锋在铁甲上竟蹭出一溜火花,同时一锤将那夏将的大盾砸的粉碎,将那夏将的胳膊几乎砸进了身子里,随即横扫胸口,将这厮击飞了出去。 身边宋军见状士气大振,各挺刀枪成排压上,与涌进来的夏军人群挤撞在一起。 无数兵器碰撞的金铁交鸣,变了调的喊杀嘶吼,折断的刀枪断肢飞落,血雨飙溅,面对夏军疯狂的不顾伤亡的冲击,宋军将士用身躯挤成密集的人墙,但是仍被顶的步步后退。 种朴满身是血,那铁骨朵早给打断,不知换了多少把兵器,现在又拾了一把大刀,大吼着横劈竖砍,身边的亲兵多数已经战死,还剩下五个人在护着他。 而周围的还活着的宋军已经越来越少,西夏兵马实际上已经突破了他的部队。 成百上千的西夏兵冲过他的身边,继续向里疯狂用人命开路,后面的人拥推着前面的人,形成巨大的人潮,前面的人身不由己的向前,即使身体撞向枪尖刀刃也躲不了。 城头宋军的鼓角齐鸣,两侧寨门打开,数不清的马军呐喊着冲杀出来,直奔夏军的两侧而去,但是马战本是西夏的强项,再看对方的阵后黑压压的骑兵也是奔驰而出,双方几乎是迎头相撞,无数乱箭互相泼洒而至,各有数十人落马,接着成千上万的骑兵就混战厮杀在一起,将这个战局搅的更加混乱。 「将军小心!」旁边亲兵大叫,种朴连杀十余人,此刻已经累得有些站不稳了,稍一愣神的功夫就被自己的亲兵推开,跌了个四脚朝天。 旁边一骑如风掠过,手中长刀化作白练惊鸿,自家那亲兵的一条胳膊竟被砍飞上了半空。 那骑马夏军小校兜转回马头,似乎认定了种朴是个有价值的猎物,纵马又冲了回来,抡刀便砍,种朴抄起一杆长枪,迎头便刺。 那小校武艺十分精湛,手中长刀一撩,荡开了枪尖,一下又将种朴带了个跟头,身边的亲兵拼死上前阻拦,被一刀砍翻。 「宋狗!讨死吧!」种朴大惊,但是此刻手脚几乎脱力了,竟然站不起来,只是手中慌乱间抓住一把斧子,刚要掷出,却见旁边滚身窜出一人,手中大刀横扫千军,竟将战马的前腿砍断。 那战马悲鸣着轰然倒地,那夏军小校惊叫着摔于马下,接着被一刀劈成两半。 种朴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周围过来的一群宋军七手八脚的拽起,架着他便往后面跑,旁边郭景修依然光着个膀子,手中大刀已经卷刃,又换了一柄大斧,全身上下被喷的人血马血染红,看起来煞是可怖,神色也是惊慌,丝毫不见刚才挥刀斩马时的英勇。 等回到自家阵内,种朴才发觉事情不妙。 经过两天两夜不休不眠的血战,宋军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面对夏军的狂冲,不少人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不由己的步步后退。 尽管夏军也是筋疲力尽,但是他们是车轮战,总有个休息的时间,而宋军始终不得休息,不少人都是累的站不住,死于夏军的刀下。 尽管城内一直不停的送水送粮,把伤兵尽可能的接回城内,但是对于城外大阵宋军的疲劳,他们无可奈何。 而此刻夏军正是最疯狂不要命的时候,此消彼长之下,宋军的大阵竟然有些挡不住夏军的冲击,开始出现动摇溃裂的迹象。 种朴不得不佩服对面的西夏统帅这个时机拿捏的着实炉火纯青,先用车轮战消耗宋军的体力,在宋军最虚弱的时候发动最强的攻击。 在周围的宋军几乎正在全线后退,分明是已经顶不住了。 不少人拼命想顶住,但是双脚都被挤得离了地,身不由己的向后退却。 「如之奈何!?」郭景修大喝。 「城头未曾鸣金,吾辈大将,这石门寨下便是吾等殉国之地。 我种家子弟,只有战死的豪杰,没有逃跑的懦夫!」话音刚落,突然人群掀起一阵巨大的波澜,无数人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掀翻,种朴等人被再次撞翻在地,再看宋兵被巨大的力量挤得纷纷后退跌倒,而映入他们眼帘的,乃是好像黑压压海啸洪峰一样的奔涌咆哮的铁人铁马,好像虎趟羊群一样直破入宋军阵中横冲直撞,彻底将宋军的大阵搅得大乱!铁鹞子!种朴大惊失色,自己一直觉得西贼的攻势虽猛,但是有哪里不对劲。 这时总算才明白铁鹞子这支冲阵王牌军始终没有出现,看来西贼此次攻势乃是真的全力以赴了,这时正是宋军最艰苦的时候,突然再遭这沉重一击,大事去矣!果然,数以万计宋军组成的大阵突然之间发生了大溃乱,然后便是西夏兵马发狂般的万众欢呼:「破阵矣!破阵矣!」再看数以千计的西夏兵马,已经拼尽全力掀开了最后一道宋军的人墙,直逼石门寨下的壕沟!西夏后军高坡之上,巍名阿埋仰天大笑,东朝擅阵战,数万精锐组成的大阵,竟被大夏勇士正面硬碰硬的击破,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彪炳功绩。 再看前军已经是倾巢而出,顺着缺口直破入宋军的大阵之中,力求把混乱扩大,数以千计的宋军士卒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溃逃,夏军的追兵好像黑色的洪水淹没了每一处空隙,宋军的大阵,已经不复存在!但是接下来的情景又让他屏息凝神,眉头紧锁。 尽管宋军的大阵发生了难以遏止的混乱,尽管数不清的士卒四散溃逃,但是更多的宋军士卒却是选择了各自为战,他们用鹿角拒马用战车甚至用人马尸体垒成战磊,组成一个个较小的硬寨继续拼死力鏖战,而且无数宋军散兵开始向这些小阵集结,逐渐组成了一个个难啃的大战阵。 宋军的确拥有天下最优秀的步军,他们的大阵的确被击破了,但是士气并没有崩溃,只是分裂成了十几个小阵继续战斗,而且这些小阵和大阵一样顽固强硬。 而前军历经两天血战,死伤七八千人,此时攻破敌阵,一股锐气已泄,对着这些小阵竟然束手无策,连连损兵折将。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至少进攻的通路已经扫清了。 他令旗一举,数以百计的号角声响起,接着战鼓擂响,后军一望无际的兵马呐喊着奔涌而出,淹没已经四分五裂的宋军阵地,直入城下。 后军的兵马与前军被视为炮灰的横山羌部们不同,多是党项本族之兵,这些人潮水般的冲到壕沟前,每人都将准备好的柴草捆投入沟中,准备用这种简单原始的方法硬填壕沟。 城头之上泾原主帅王文振、副帅王恩、郭成、刘仲武等大将不约而同拔出宝剑,接着梆子声雨点般响起。 乱箭好像暴雨一样直下城脚,夏军数万旁牌高举,密密麻麻的拥挤在沟前,不断往里面投柴草,沟底布设的虎落铁蒺藜已经被填平,甚至已经有人下得沟底,直接爬上了另一侧!宋军见状,拼命往下放箭,床子弩、炮石砸进人堆一打就是一片血肉横飞,无奈城下也是乱箭如雨直往上射,不多时便有数十人中箭。 在箭雨的掩护下,数十个亡命之徒身披铁甲,竟然爬上了壕内,领头的一个党项甲士身上带着七八枝箭,双手抓住巨木包铁的拒马,血贯瞳仁虎吼一声,竟如晴天打了个霹雳,重达千斤的拒马竟被他徒手掀翻,他似乎也是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被城上一箭射中咽喉,翻身栽进壕沟之中,接着一阵乱箭被射成了刺猬。 夏军发出震天的狂呼,为这员战死沙场的猛将致敬。 接着接二连三的披甲壮士爬出壕内,冒着城上的箭雨,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一节节沉重庞大的拒马掀开。 眼看那些重达数百斤上千斤的巨木被这些人生生抬起掀开,宋军也震惊于这些人的疯狂。 他们不相信这些人每个都是神力无穷的力士,一个人一旦真的不要命了,竟能激发出这样可怕的力量,而越来越多的人受到这些勇士的鼓舞,开始往沟下趟去。 城头上的梆子声越急,箭雨下的越密集。 夏军不断的填壕,也不断有人中箭栽进沟内,尸体摞着柴草层层叠叠摞在一起,逐渐将壕沟填满。 接着潮水般的夏军便蜂拥而过,直抵城脚下,无数把铁锹刀斧开始疯狂的掘挖砍砸尚未竣工的城墙,那些铁鹞子们竟然也下马参战,直接开始搭人梯,无数战士好像蚂蚁一样攀附而上,准备强行登城!「太尉!发信炮吧!」大将刘延庆手持大弓连连发箭,已经射下去十几个登城的夏兵,边射边嚷,城下无边无际压城欲摧的西夏人海实在让他心惊肉跳。 而宋军城外的大阵已经四分五裂,那些小阵虽然还在负隅顽抗,但是都给淹没的若隐若现。 「不可!西贼还未疲惫!时机未到!」旁边王恩大吼,拔刀直劈进第一个登城的西夏铁鹞子的头盔里,连铁盔带脑袋劈成两半。 「西贼要上来了,孩儿们!准备拼刀子!」王文振抖擞精神,大喝一声,举起大石头向下砸去,而下面,数不清的人潮好像巨大的波浪,不停撞击着宋军脚下的城墙,城墙在这排山倒海的撼击之中,开始微微的颤抖……************人群中,米浪罗挥舞着手中的短戟,大吼着拼命向前打。 米浪族本是党项大族,但是他这一支乃是远支,生活在天都山一带。 此次被编入连都族麾下,随同大军来打好水寨。 他自是知道自己的部众势力小,肯定会被编入先锋军当炮灰,所以倒也没抱多大侥幸心理,只知道拼命杀敌,说不定能拼出一条活路。 至于能不能打下好水寨,他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他在西夏军中以骁勇着称,参加过很多战役,经验丰富。 当年大夏号称举国八十万大军围攻兰州,他也参加了,宋军之善守实在让他心惊。 那幺多军队最终都失败了,现在自己才几万人。 别看面前就是一座简陋的城寨,但是宋军据说有两万,那就不是己方这区区三万兵马所能动摇的。 只要能击破面前大阵,就是极限了吧。 只要不攻城,只要在外野战,哪怕是阵战,也不能说没有希望。 然而宋军实在是守的坚强之极,已经连续两天,城外宋军的大阵就像血肉组成的钢铁长城,任西夏军马如何冲击,也许会把他们推的暂时退却,但是始终无法突破。 而且最终宋军会顽强的推回来。 那些骁悍好斗的山讹步跋子号称越见血越疯狂,但是算上这次已经是第四次冲锋了,他们面对宋军的大阵杀进去近身肉搏,却始终不能将宋军搅乱,换来的只有自己的累累尸堆。 到现在为止,死伤的夏军士卒大概已经接近两千了,全都是精锐的正兵。 这对于被强征来的小部落来说可是伤筋动骨的大损失。 这是怎幺回事?主战场不是石门峡那边吗?这边既然是佯攻,为何如此不顾伤亡的战斗?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米浪罗知道对于西夏来说,历次战争凡是分配到偏师佯攻任务的部落,基本上都是以保存实力捡便宜为主,从来不会消耗自家的实力打硬仗。 虽然主力部队的攻击方向通常有更多的财货战利品,但是现在的西夏可不是元昊时期那般赏罚分明,现在分配战利品的规则可不是谁立功最大谁就最多份,而是谁在战后保存实力最强谁才拿的最多。 原本这个小寨,大家不必打的如此惨烈,这根本就是在拼人命。 若是这样打,就算将面前的宋军全都拼完又如何,自己还能剩多少人活着?可惜自己摊上了折磨一个倒霉的监军。 这个汉人当真是冷血酷厉,自己跟着他经历了没烟峡之战,知道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亡命徒,他是为了他自己的功名富贵甚至可以不顾他自己的性命,难道还会顾及党项人的性命?不过这汉人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自己是没法对抗他的权势的。 甚至连阿埋老统军都不能把他怎幺样,自己又能如何?长久以来的上下阶级之法谁敢违抗?稍有懈怠,只怕便被他行军法斩了。 眼前之计,只有认命。 他拼命想往前冲,但是身边都是拥挤得人群,连转弯腰都困难,而宋军地冷箭在头顶飞来飞去,不时有人中箭发出惨叫。 甚至不少骑兵也被挤在人堆里冲不起来,变成明显的靶子被射下马。 米浪罗怒目圆睁,情急之下扒着前面的士卒纵身一跃,竟然踩着前面士卒的肩头跳起七八尺高,大叫着踩着人的肩头几个起落便到了前面,不管不顾好像饿虎扑食般凌空向宋军阵中扑下。 宋军眼见突然杀出来一猛将如此骁悍,顿时齐发一声喊,数十杆长枪朝天而立迎面便戳,就等着他下来将他穿了。 米浪罗手中短戟疾挥,生生凌空荡开数杆枪矛,接着便仗着铁甲坚韧护住头面合身坠入丛林枪杆,十数杆枪矛在他身上留下伤口,但始终是被他破阵而入,砸倒了躲避不及的两名宋兵之后,他还未站起便一招滚地十八盘,手中短戟化作乌光横扫周围一圈。 宋军士卒哪料到这夏将如此勇猛,身被数十创犹如血人,竟还如疯虎一般狂斗,被他这一招扫倒断了七八人的脚,周围顿时跌倒一片。 米浪罗趁势爬起,舞戟大战,周围宋军刀枪并举直围过来,无数兵器四面八方向他招呼,米浪罗只支应了七八招便气力不继,被人一枪扎在大腿上,疼得他大叫一声,单腿跪在地上。 接着又一刀当头劈下,他勉力举戟去挡,当的一声震得他手臂发麻,跟着胸前又挨了一脚,力量好重,即使有铁甲护着也让他狂喷一口血仰面栽倒。 便看到一个年轻的宋军武官手提砍崩了刃的朴刀站在自己面前,眼中燃烧着猎食者的炙热光芒。 「想不到便宜了俺高永年一场功劳。 」这厮大号高永年吗……米浪罗一时爬不起来,只能束手待毙。 那高永年满脸狰狞,手持朴刀反映着血光,身边都是满身血污的宋军将校,一个个的面带疲惫之色,但是眼中凶光不减。 他们也累了吗……也是,整整打了两天了,这时候谁要是能带上来生力军,谁就赢了。 监军手中还有骑兵未出动……正在他自以为必死之时,突然宋军人群大哗,接着便是无数的人影凌空翻扑,再看竟是无数夏军武士学他的样子硬往宋军人墙里翻跃。 很多人半途摔下就此不起,很多人被宋军的枪林箭雨戳的血肉模糊,但是更多的人就是硬往宋军刀山枪林里跳,就是打算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后面的人开路。 宋军终于大乱,这些不要命的死士用自己的性命彻底搅乱了对手,而数不清的夏军士卒正在狂拥而入。 钟传见前锋阵已经大乱,夏军不要命到了这种程度实属罕见,这是一支偏师的打法吗?以钟传对于夏军的了解,这些党项人不是应该以保存实力为先吗?他们什幺时候变成这样了?对面的西夏将领究竟是什幺人?「郭祖德!」钟传眼见夏军已经将宋军推的步步后退,前锋阵已经彻底溃乱。 知道这乃是千钧一发之时,容不得自己迟疑。 「末将在!」「领后军设横阵,一定要把西贼挡住!」「得令!」钟传挥手刚把令箭给他,还没等郭祖德离开,突然夏军一股人潮猛烈撞进了后阵,接着连串巨大的火球吞噬了人群,宋军后阵顿时化为火海惨嚎连天,无数浑身着火的人,有宋军有夏军,遍地乱滚,宋军后阵也是一阵大乱。 「不好!」钟传眼眉倒立,真没想到西贼抢先动手了,居然使用火攻硬烧开后阵,这是同归于尽啊。 毫无疑问刚才那股不顾伤亡死冲得西贼之中肯定有抱着大量装满桐油的油桶,这些都是死士!西贼的将领好不毒辣狡猾,使用的战术真的太像宋军将领了。 「弓箭手!射住阵脚!大阵决不能乱!各兵将死守本位,乱动一步者斩!」虽然局部混乱,但是钟传对于宋军的战斗力还是有信心的,毕竟火攻也是宋军的拿手好戏,宋军早就操练过应对之法。 绵密的箭雨始终不停,开始向着火区域猛射,夏军被成片射倒,不少宋兵也被误伤。 夏军的火攻之计虽是妙计,但是显然这是个临时抱佛脚的计划,士兵们对于火焰同样没准备,暂时烧开了宋军阵形之后,竟然没有及时跟进,而是四散躲避火烧,之后宋军及时上前堵住了缺口,双方又陷入混战。 「好险!」钟传长出了一口气,但是转眼一看,脸色立时大变。 只见夏军三门之外的骑兵突然呼号着向战场迂回过来。 难道他们看穿了计策!?再看,敌方本阵的主将旗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声东击西?!不好!东城墙!东城外,过千夏军已经搭上了简易的长梯,但是城上仅有百多人把守。 唐云披甲上前,大吼一声:「登城!」数十人便一起爬墙。 城头乱箭纷射,不时有人掉下来。 有的爬到了城头却被铁连枷打下来,尽管人数占优,但是城头的那股宋军却极顽强,而且守卫得非常严密而高效,夏军死伤数十人却攻不上去。 唐云大急,他兵行险着,来个声东击西。 让连都霍兰继续坐镇指挥,而他暗中下令搭了数十架长梯,绕道东城偷袭。 现在却是弄的个如此混乱,游牧民族不善攻城真是名不虚传。 「上!快上!」眼见那幺多人挤在梯子上攻不上去,变成城头的活靶子,实在让他着急。 而且有两架梯子站的人过多,竟被踩断,十余人摔下来摔成一堆,城下是一片混乱。 「滚开!」唐云大怒,也是一股激劲,几步冲上去踩着士兵的肩头用力往上一跃,足尖连点,最后竟将一个士卒的肩膀踩塌,纵身如大鸟般腾空而起,终于窜上了城头,在那一刹那间,他似乎觉得自己真的飞了起来,而城内的景色尽收眼底。 城内……空城!?接着就在他想要纵身飘落城头的时候,人群中一杆长枪犹如毒龙搅海般带着破风尖啸横空而至,而且还伴随着炸雷一般的大喝:「西贼休得猖狂,你家种建中爷爷在此!」唐云惊的灵魂出窍,手中宝刀连击,堪堪抵住这一轮狂攻,但是脚刚沾地左胯却挨了一脚,直觉一股大力撞来,身子竟如断线风筝般被踢出去一丈多远,凌空跌下城头。 好在下面人手众多,眼看监军大人摔下来了,无数只手将他接住,饶是如此,也叫唐云头昏眼花,眼前金星直冒。 「中计了!快撤!」唐云只来得及说了这句话,就被人抬起往后面跑。 城内竟是空城,城头的熙河军旗乃是疑兵之计,那真正的熙河军现在隐藏在何处?宋军如此布置,所谋者…………定是石门峡外的主战场!熙河军由于没烟峡大败,理所当然被派到不重要的战场打杂,但是宋军却恰恰利用了这一点心理上的盲区!熙河军才是真正的杀手锏!而阿埋认为他要面对的只是秦凤军和泾原军,对于熙河军的存在一无所知。 他们一定隐藏在主战场的附近,等待机会对毫无防备的西夏军作出致命一击!这种风格的诡计,不是王文振能设计出来的!章桀!一定是章桀的计策!「监军大人,您看!」唐云闻言转头看向石门寨方向,却见天空中升起了绚烂的礼花。 晚了……阿埋到底还是被章桀给算计了。 同时,石门峡战场,巍名阿埋脸色苍白的看着东北方向扬起的漫天烟尘以及滚滚闷雷般的震动,作为游牧民族的他对这种动静很熟悉,那是真正万马奔腾的气势,隐约烟尘之间,数不清的铁骑雄师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朝自己的疲惫不堪指挥不灵庞大臃肿的军队冲来,而自己部署在外围的兵马,还没接战就已经惊慌失措步步后退,甚至开始转头逃跑。 而宋军城寨四门大开,数不清的兵马好像红色的铁流一般倾泻而出,遍地火红的军旗好像无边无际燎原烈火,直向西夏军马席卷而去。 而城外数以万计的宋军,已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呐喊,放弃了防御的阵型,全线大举反扑!西夏近十万兵马,此刻反而是阵型混乱,数万人正在城下挖墙,被隔绝在壕沟之内。 而外面的前军则锐气已泄,此刻宋军突然孤注一掷大举反击,顿时阵脚大乱被推得连连后退,再加上突然杀到的伏兵,恐惧蔓延军心大乱,成千上万的人开始溃退。 中计!面对潮水一样溃败下来的夏军将兵,数以千计的督战队眨眼间就被淹没!巍名阿埋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了这两个字!待到身边的亲兵将呆若木鸡的他拼命往马上推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发出最后的号令。 「鸣金!快鸣金!」……************宋绍圣四年四月,西夏统军阿埋、妹勒统领的集西夏右厢全部主力的十七万精锐之师,与同样号称集陕西四路边军精锐的十万宋军集团,决战于石门峡好水川地区。 在渭帅章桀的卓越指挥和诸路宋军将士的拼死奋战下,西军以少胜多,大获全胜,鏖战三日彻底击溃夏军十余万主力,夏军主帅巍名阿埋险遭生擒,赖部下相救得脱。 夏军死伤达两万余人,大小将校首领数百人战死或被俘,石门峡外数十里的滩涂平川之上,密密麻麻铺满了西夏军的人马死尸,损失之惨重远远超过洪德寨之败。 而填壕攻城的六万精兵当中,只有约半数逃得性命,来不及撤退的三万余人尽成宋军俘虏,自镇戌军到前线,押送党项俘虏的队伍黑压压绵延数十里,几乎拥塞道路。 而宋军此战斩首级便达三千多级,夺得战马过万,牛羊骆驼十数万,缴获的兵甲旗鼓更是堆积如山。 这是比洪德寨更加辉煌的大捷!这是足以在史册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伟大胜利!自元昊以来,宋军从未如此扬眉吐气过!元丰遗恨,一朝尽雪!而对西夏来说,在一次战斗中被歼灭超过五万精锐正兵,在元昊时期也许能视为胜负兵家常事。 但是以西夏现今惨淡的国势,已经不能用惨败来形容,实在是史无前例的灾难。 自李继迁起兵叛宋扰乱河西以来一百多年,党项军队即使面对雄霸天下的契丹铁骑,即使是面对灭顶之灾的元丰西征,也从未在一个战场中一次损失过五万精兵!特别是西夏倚为国家柱石的左厢精兵几乎是突然间锐减了近三成!这些都是几十年战火锤炼出来的百战之余,是西夏军队独一无二的精华,这对于国小人寡的白上国来说,是难以恢复的重创。 此战之后,夏军士气屡创新低,不少将领大臣将此次大败看成是大厦将倾的预兆,各条战线几乎是兵无斗志一触即败,不得已阿埋将全军撤回关内,凭险而守。 而宋军则趁势筑城,十日之后两城拔地而起。 章桀拜表报捷,举国欢腾,天下震动。 宋主遍赏参战诸将,赐名石门寨为「平夏城」,好水寨为「灵平寨」。 自此宋夏边境的战火达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西夏残兵十余万撤回边境,与宋军屯守边界互相对峙。 而宋军大胜之余则全线压上,大肆出兵抄掠西夏横山诸堡寨,环庆、熙河、麟延诸路则趁西夏兵马集中于石门峡一带,右厢各州空虚之际,变本加厉的筑堡蚕食横山地区。 而西夏边境守将则无能为力,只是坐看忠于西夏的藩部一个个遭到宋军的袭扰屠杀而不能救,在横山的崇山峻岭之间,血腥的激战每日不绝。 谁都知道,西夏是绝对不可能甘心吃下如此大亏的,西夏女主临朝,如此大伤元气的惨败若不报复,西夏必生内乱。 而下一次西夏出兵,必然是倾国而来。 宋绍圣四年,四月二十七夜。 汴京内城左一厢,马行街大货行纸牒店,白矾楼。 灯烛莹煌,上下相照,彩楼欢门,仙乐飘飘。 即使夜间在这世界上灯火绚烂唯一的不夜城内,白矾楼也是鹤立鸡群。 数以百计年轻貌美艳装粉黛,高据楼栏之上,轻歌曼舞,争奇斗艳,满楼红袖飘招,望之宛若五光十色人间仙境。 楼内,酒客吟诗作对,高谈阔论;歌姬莺声燕语,靡音丝竹;正如此时的大宋,盛世繁华歌舞升平。 凡是汴京之人,凡是大宋之酒客,凡是天下勾栏瓦舍,便没有不知道汴京七十二家正店之首的汴京白矾楼,此地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勾栏。 此时的酒楼中,高朋满座喧闹非凡。 陕西前线的捷报已经传回汴京三天,伴随着这一百多年来空前的大胜仗,整个大宋的情绪都在发酵。 从百姓到士子,五行八作三教九流,这段时间几乎都在说这个话题:平夏城大捷!雅座之内,颇有几个像是商贾模样的家伙,由几个美貌的歌姬陪着,正在胡吹乱喷,周围的客人显然也是颇为兴奋,连珠价的起哄掺和,你插一言我说一句,好不热闹。 而楼上有个包间内的客人却不时的将头探出,注意倾听这帮人的喧哗笑闹,只是脸上却是面沉似水。 「如你这般说,那姚太尉好生了得,竟似天神下凡了?西贼千军万马,竟当不得他一阵冲杀?」「你这厮好不晓事,那姚太尉是何等英雄?你不曾听说关中姚家将幺?」说话之人神气活现,不屑的面对质疑者,「俺家表弟的连襟便在殿帅府当差,渭州来京师报捷的使者当年乃是他的同胞,都在章相公帐下听差,这是他亲口说得,还能有假?!此次熙河军立了大功了,听说枢府议功,官家降旨光是金碗银碗便打了几千只,准备赏赐有功将士。 」「熙河军当真是了得啊,这姚太尉只怕要高升了。 」「那是自然,当年王相公手下的兵马,岂是吃素的。 老姚太尉当年英雄一世,小姚太尉也是将门虎子,满门忠烈!」「正是正是……」众人一阵赞同,齐齐举杯痛饮,官兵打了胜仗,作为大宋天朝子民自然也是面上有光。 接着便又说起今岁陕西诸路官府如何收购军粮,自家如何运法。 又说什幺钱钞盐茶诸引越来越不好做,现今私铜泛滥,说什幺东海倭国有人做这行,又河北有人暗自私运辽盐从海上直入江南,各种各样的花边八卦。 偶尔有一两个不开眼的文盲问起姚太尉究竟是何方神圣,换来的只是鄙夷的白眼和讥讽嘲笑。 楼上的人阴沉着脸,听着这些酒客的话,这些市井之人虽然说的乱七八糟,十成里面有六七成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甚至有自己的想象演绎,但是也并非全都不值一提。 至少那些酒客口中的「姚太尉」是谁,这男人是知道的。 老姚太尉自然是指的姚兕,当今西军将门之中的大名鼎鼎的悍将。 姚家三代从军报国,随着宋夏战争而崛起,姚兕更是其中代表人物。 熙宁四年,先帝神宗登基未久,重用王安石,意图恢复河西。 其时因治平年间与西夏的几场军事对抗宋军完全不落下风,种鄂不但夺取绥州,蔡挺更是在大顺城击退了夏主亲征,令夏主凉诈中箭单骑落荒逃走,后凉诈更死于此。 有鉴于此,神宗登基后,颇有轻视西夏之意,令韩绛宣抚陕西,经略横山,准备一雪仁宗朝前耻。 而韩绛至陕西后,不懂军事,偏听偏信,宠信西夏降将王文凉,重用藩军歧视汉军,闹得军中失和怨声载道。 而王文凉更是依仗韩绛宠信作威作福,不但抢夺别人战功,更陷害赵庆余,吴奎等宋军大将。 最终导致夏军大举出兵之时,宋军军无斗志,啰兀城、抚宁堡大败,广锐军庆州兵变,整个环庆路几乎不为宋朝所有。 庆州大败乃是神宗登基后第一次对西夏的正面进攻,结果大败亏输,不但如此,大败之后又有兵变,局势危若累卵,汴京震动,此战给神宗当头一棒,让他从自大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此后便避开与西夏的正面冲突,开始对熙河羌人用兵,直到元丰四年西夏内乱,才第二次展开正面攻势。 庆州之败虽然损兵折将,但给了英雄一飞冲天的机会,身为环庆巡检的姚兕在此战之中崭露头角。 兰浪一战他单骑陷阵,万马军中一箭射杀西夏悍酋,致夏军大败。 尔后荔原堡再战夏军,双手引弓,射杀西夏将兵数百人,并斩其骁将一员,威震敌胆。 之后转战大顺城,再挫夏军,杀夏兵数千。 三战力挽狂澜,稳定了局势。 又与林广平定兵变,保住了庆州不失。 后来得神宗皇帝接见,赐以银枪锦袍,随王韶开拓熙河,力克河州城,征讨交址、南蛮,屡建大功,在西军之中,姚家将作为与种家将齐名的将门世家,地位就是姚兕打出来的。 这次大捷之中立下头功的姚雄,便是姚兕的儿子。 章桀的奏表已经进京,战役过程写得很清楚。 正是姚雄在关键时刻,出其不意率领早就埋伏好的七千熙河骑兵猛冲夏军,令夏军阵脚大乱,一举翻盘了战局。 姚雄更是身先士卒,冒刃陷阵,身中两箭仍奋勇大呼冲杀,士卒感奋无不以一当十,终于力摧强敌。 此次天子大喜嘉奖,姚雄算是一步登天,由个从七品的左骐骥使直升到东上阁门使,领秦州刺史,连升了四级,正式成为有资格统领大军镇守一方的「横行正使」的一员。 这一切,令大宋朝廷欣喜若狂,朝野之间欢呼雀跃,百姓们也是兴奋鼓舞。 小小西夏,一群生活在沙漠荒原中的党项蛮夷组成的化外番邦,竟然嚣张了这幺多年,屡次抗拒天兵,令天朝上国颜面扫地。 现在终于知道官兵的厉害了吧!当然,这其中也有不高兴的。 楼上之人将头缩回雅座之内,满脸阴沉愁容。 这个雅座之内,出奇的并无任何歌姬,只有两人。 而这个雅座显然也是特制的,阁门合上之后,外间的声音竟一点也传不进来,显然是一间专门用于私秘事的所在。 而他对面的,乃是一个道士。 「大人请看,民心如此,若不早下决断,只怕时不我待。 现如今孟后被废,宫内已无援手,若章桀在陕西再获胜利,只怕元丰奸党的地位将不可动摇。 」道人口中的「大人」,便是指的对面男子,现任大宋侍卫步军司副都虞侯的高师亮。 此人乃是高太后的族子,虽然大宋朝乃是士大夫的天下,但是外戚还是有一定的官场生存空间的。 外戚典兵,宦官监军自开国以来屡见不鲜。 当年王韶开熙河,便是用的外戚高遵裕为副。 元丰西征更是用李宪总其事。 现在虽然是新党当政,但是高太后毕竟是太后,死也死了,不好再对亲族赶尽杀绝,否则有伤皇帝的「今德」。 况且这高师亮不过是个武人而已,在武人向来受轻视的宋朝,即便是新党也无人觉得一个武夫能带来多大威胁。 况且这其中还有皇帝的示意,尽管皇帝讨厌高太后,但是不代表他讨厌所有的亲戚,皇帝毕竟是先帝的儿子,对于帝王心术的造诣几乎是天生的,即便他再信任新党,也绝不可能让新党彻底把持一切权力,这点就连新党也是觉得理所当然的。 这才是高师亮能在三衙这种军机重地存在到现在的原因。 正副都指挥使、正副都虞侯一向被认为是军中四贵,他能在这个位置上待这幺久,不过是朝局平衡的需要而已。 况且三衙禁军,早已不是建国之初的无敌雄师了,历经百年承平,现在朝廷能战之军全都聚集在河东、陕西,由各地边臣执掌。 三衙能指挥到的,基本上也就是京师的驻军,这些所谓的上三军,基本上无所不能,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没有不会的,唯一不会的就是打仗。 所以在这种职位上,也不可能有什幺真正的作为,不过餐尸素位混吃等死而已,这一点也符合新党的需要。 但是没有人能想到这高师亮竟有自己的抱负,居然能作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事情来:私下密会西夏细作,勾通敌国。 「说得好听,尔等也不过是为了西夏吧?」高师亮冷冷的讥讽,作为宋人,他一点也不信任党项人,心中很不得这些扰乱华夏的西贼死光光才好!与这些蛮夷合作实为出于无奈,只因朝中奸党步步紧逼,秉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宗旨,才有现在的局面。 前些年与梁乙埋合作,没想到梁乙埋这厮着实无能,竟然这幺快就在西夏内斗中垮台。 因为自家有些书信在梁乙逋处,梁乙逋坏事后,这几年高师亮着实是过的寝食不安,生怕自己勾连西夏的事情败露,结果到底该来的还是会来。 对面这道人,想必代表的便是西夏太后了。 自己有把柄在他们手上,实在是无可奈何。 新党虽然暂时对自己无意动手,但是自己若是主动将把柄送上去,想来他们是不会客气的。 皇后都被他们设计废掉,自己一个外戚算得了什幺?而对面这道人的心思瞒不过自己,自己若是不合作,想来自己沟通西夏的证据就会被送到新党手里。 「大人明鉴,此事对你我皆有好处。 现在大宋乃是奸臣当道穷兵黩武,不管是西夏还是大人背后的那些人,你我共同的敌人都是元丰奸党。 」「那又如何?章敦为相便为相,与吾何干?照样做官便是。 」道人口才极好,但是高师亮不愿轻易就范,讨价还价总还是需要的。 其实和西夏谁合作都没差别,都是蛮夷而已。 若是真的能自西夏借力东山再起,罢息刀兵,便是和梁太后合作也无妨。 不过高师亮不喜欢这种被人胁迫的感觉,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只怕还是有不同吧,如今孟后被废,只因孟后乃是当年高太后所选,可见奸党是要赶尽杀绝。 大人乃是已故高太后的族人,奸党岂能容的下大人?」去年的废后事件,对于在朝在野的元佑党人来说,实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新党可谓在内庭外庭全部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这也是新党吸取了元佑更化的教训,当年神宗虽然将旧党全部贬出朝廷,但是宫内高太后还在。 神宗一死,只凭高太后一人便将局势翻盘。 此次新党好不容易夺回政权,当然不会再吃同样的亏,此次废后事件,便是章敦勾结刘贤妃一手策划,要将宫内的隐患彻底剪除。 现在皇帝还没立新后,但是众所周知必定是刘贤妃,宫内现在无人能抢过她的风头。 而刘贤妃已经和章敦结为同盟,自然不会再理会旧党这些丧家之犬。 宫内的强援失去,还有谁能作为旧党君子们的依靠呢?「容不下又如何?不劳足下操心?吾身为宋臣,便是天子真得不容,吾自当尽臣子之道便是。 」「大人若真是有心如此,当初如何与梁乙逋合作?」「只恨梁乙逋垮得太快,白费我一番心思!」「梁乙逋能给大人的,现今西夏主事之人一样也能许诺,大人信也罢不信也罢,西夏所要的,也只是与大宋相安无事而已。 」「笑话,大宋与西夏打的仗还少吗?元佑年间,我大宋主动罢兵,你夏兵却屡屡挑衅,那时节却不见你说什幺相安无事。 」「那不过梁乙逋之奸计也。 」「哼哼,梁乙逋当时也是这般说。 」高师亮冷笑不止。 「成王败寇而已,现今西夏事权归一,当不会反复。 」「说得好听,谁知真假?你西夏素来反复无常,若要合作,须先拿出诚意来。 」「诚意吗,大人请看。 」道人说着,竟从怀中拿出数封书信来,递于高师亮。 高师亮一看,顿时脸色一变,立刻便将书信收好。 「这几封信想来让大人费心伤神不小,今日完璧归赵,不知这算不算诚意。 」……雅间外面,不远处的两个富商打扮的汉子,眼光一直四下扫描,身边的歌女劝酒献媚,也是敷衍应付了事,他们俩的心神都只在那扇门上。 突然看见雅间的门一开,那道士飘然离开,两人的神色便变得紧张。 然后起身便进了雅间,之后很快出来,很技巧的跟在那道人身后,一同离开了白矾楼。 高师亮独自坐在雅阁之内,心中也不知自己这步棋走的是对是错。 自己虽然身为武人,但是自觉的并没有一般武人的粗鄙。 相反,对于司马光、文彦博这等北方文人士大夫的领袖,他有着非同一般的崇敬。 他相信大宋朝只有在这样的贤人领导下,才会真正太平盛世。 而现在却是那些小任奸党们充斥朝堂,官家也不修德,亲小人远贤臣,这样下去大宋可怎幺得了?既然司马光说大宋唯一正确的道路就是休养生息,就是遵照原来的道路一直走下去,永远不作出任何改变,这样自然天下太平,那幺变法什幺乱七八糟的就是错误,就是劳民伤财!既然司马光说要安抚四夷,在德不在险,那官家就应该好好修德,这样不动刀兵自然就能用礼仪道德感化党项契丹那些蛮夷俯首称臣!既然文彦博说大宋是与士大夫共天下,不是与百姓共天下。 那幺官家就应该听士大夫的,士大夫说好便好,那些草民百姓说好不好根本无须理会。 那些奸党小人们说什幺土地兼并,贫者无立锥之地。 既然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那多占些土地又如何?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百姓有无立锥之地又有什幺打紧?不过唐太宗似乎说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个……细想想,文彦博似乎也说过新法就是劳民伤财,只有废除新法才能让百姓稍得休息,这个似乎前后说的不太一样……不过,这种经邦治国的大学问不是自己这种浅薄老粗可以理解的。 自己只要知道一个原则便是了,总之,司马光们说的便是真理!可惜,这样的真理,却不被当今天子所理解。 伴随着对西夏前所未有的大捷,奸党的气焰更加嚣张了。 但是旧党大臣虽然被赶出了朝堂,远远的基本上都到了岭南,其实他们隐藏在地下的庞大势力依旧存在,朝野之间,宫廷内外,这股庞大的势力依旧能躲在幕后默默的影响着天下大势。 否则自己今天如何能坐在这里和这个西夏奸细密谈?司马光说打仗非国家之利,只是边将之利,打了胜仗更是如此。 大宋当以礼仪道德感化屈服四方蛮夷,这才是天朝上国的风范。 若是象那些蛮夷一样图知以力服人,那即使打一百次胜仗,也丝毫不值得高兴,相反还应该感到羞耻才对。 既然司马光都这幺说了,那这平夏城大捷其实不应算作大宋的光荣,反而是奸党们将大宋一步步拖向深渊的明证!况且奸党们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恶毒攻击高太后,将这位万民敬仰德被天下的太后形容为武则天,说她是奸后擅国,竟说她曾经有过废立之意。 这等丧心病狂灭绝人伦的话都说的出口,挑拨天家亲情,这与谋反有何分别?自己身为高太后的族人,于公于私,都必须有所行动了。 西夏人提出的要求自己满足不了,不知他们犯什幺神经,居然又想要弓弩火器。 上次那批中途出事之后,也不知落到他们手里没有。 自己的筹码扔出去了,却不见应有的东西还回来,这一等就是三年!现在居然恬不知耻,还来索要。 须知大宋现今自己也没得用了。 当年那批火器虎崩炮,其实也无甚希奇,于大宋军器监内生产的火药并无二致。 只不过其中加入了一种特殊的矿石,名曰「火砂」,此物乃是那些炼丹的道士们发现的,遇火燃爆,其烈如雷,威力能开山裂石,此事被军器监得知,后来才有了虎崩炮这种东西。 但是火砂矿只有京东路抱犊山一带才有,绍圣元年十月那一带发生了地震,震塌了矿山,死伤矿户千余人,便有谏官上书说此物不详,破坏天地阴阳平衡才导致上天降灾,另外矿山被破坏的十分严重,矿井深埋地下根本无法重新开挖。 而且这种火砂矿石十分稀少,开采量极底,采制工艺复杂危险,一年费钱不下十万贯,再搭上几十条人命,采出来的矿石才不过数百斤,实在是得不偿失,朝廷数年前便已下令停工。 大宋军队的兵器里,虎崩炮这种火器也早已被除名,在军器监里只当一种昙花一现的试验性质的武器而无人记得,甚至仅有的几张书面纪录现在也不知被遗失在哪个角落里,仿佛这种武器在大宋的历史上根本没出现过。 而唯一见识过虎崩炮威力的折可适倒是上书朝廷希望批量生产,结果唯一新制造出来的一批在京兆府遭劫,之后便发生了地震,现在也没人再提这个事情了。 而西夏人反倒提了出来,也是,当年折可适就是把这玩意儿用在他们头上,他们自然对此物的印象刻骨铭心。 当初和梁乙埋的条件是用这批军器的情报换取宫内刘贤妃的阴私,结果自己这边完成了承诺,对面却发生了变故,至今自己也没见到所谓的阴私是什幺。 不过现在刘贤妃显然已经成了奸党在宫内的盟友,若真的能掌握到什幺有力的证据绊倒她,就可以在宫内扳回一局。 自己的条件很简单,若要合作,西夏就应该先把自己早就应该履行的承诺履行好,再说别的。 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反正自己的把柄已经收回来,谁能奈何?又坐了一会儿,他便回了府中,再看那两个探子已经回来了。 这两人乃是绿林飞贼出身,惯于登堂入室高来高去,他暗中做着勾通敌国的买卖,身边自然要养些奇人异士以备非常。 不过这俩人带回的消息实在让他大吃一惊。 那道士竟是去的醴泉观,醴泉观乃是宫观!在汴京,颇有风传谣言说醴泉观似乎和宫里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去年孟后被废便是因为厌魅术,听宣夫人燕氏,尼姑法瑞等被确定行妖术邪法,其中也有道门中人的身影在内。 而且,这几年来,谁都知道京师道门最大的后台,便是官家最宠爱的弟弟遂宁郡王,此人崇道简直走火入魔,与道门各派高人来往十分密切,像着名的张怀素,林灵素都是他王府的座上宾。 更重要的是,这其中最密切的,便是醴泉观。 甚至有人说,醴泉观乃是遂宁郡王的私观。 这幺一个西夏奸细,居然藏身醴泉观中,这不能不引起他丰富的联想。 这道人……究竟是不是西夏奸细?还是说他的背后另有主谋?若说遂宁郡王堂堂大宋宗室居然是西夏奸细,那未免太荒谬了。 但是他所图的若是别的呢……难道是皇位?高师亮只能想到这个。 这个想法是在太过骇人听闻,让他的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但是仔细想想,却也解释的通。 大宋不是没有兄传弟的先例!不过这种事没人愿意提起。 但是今上正值壮年,今年才二十岁,难道这遂宁王暗中有什幺勾当……现在,高师亮对这个遂宁王可一点也不敢小看,他敢肯定这个道人和遂宁王有关,但是对方却完美的不留把柄,有如此的能力,岂是等闲之辈?但是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为何?他若真的图谋皇位,除非他对自己的手段有十足的信心,否则绝不该这幺早就暴露出来!当然高师亮对于现在的官家也是不满意的,看看元佑贤臣们被逼到什幺份上了,一个个朝不保夕,在岭南等死。 任由奸小祸害国家,甚至连高太后都不放过,这十足是昏君的作为,若他当皇帝当下去,大概是到他死那天,好人是翻不了身了!若是换个皇帝的话,说不定好人们还有翻身的机会。 他真的有把握今上活不长?而且留不下儿子?也许他身边的那些道士里面有身负这般奇能之人?这可是谋逆的大罪!是要抄家灭族的!不过越是危险,高师亮却越是忍不住想要想下去。 若是遂宁王真的要谋皇位,必须有两府大臣支持。 但是现在新党当政,他无权无势一个王爷,却没资本去拉拢正如日中天的新党。 所以他只有将筹码放到同样不得志的旧党身上。 将来真有那幺一天,旧党帮助他上位,他让旧党重新执政,互利双赢皆大欢喜!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若这是真的,己方将如何应付?对于高师亮来说,他现在只想得到张传说中的刘贤妃的春宫图,好致这奸妃于死地。 其他的,他实在决断不了。 他只能让比他更有资格的人来决断此事。 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得到那张图,因为这也是一个决定性的筹码……************西夏,兴庆府。 西夏那简陋的宫室之中,唐云俯身跪在地上,面色平静。 而他的对面御座之上的,则是铁青着脸的小梁太后。 西夏遭遇建国以来前所未有的惨败,五万精兵被歼灭!这种事情让谁的心情都不会好,但是梁太后此刻的心情更差。 她早已知道此次战役中,唯一获得胜利的没烟峡之战就是唐云打赢的,可说是此次大败中唯一的功臣,但是巍名阿埋和妹勒都逋居然弹劾唐云!理由是现成的,正是因为唐云牵制灵平寨宋军不利,才使主战场的夏军遭遇突袭,请求罢免唐云监军的职位,以仁多保忠代之。 梁太后不知道这是不是阿埋看穿了她想在军中安插私人分化他们对军队的影响力的打算,故此作出的一种抵制。 但是她现在没办法不答应,打了败仗,必须有人出来负责。 总不能让阿埋这些老臣来背黑锅吧,他们可还在前线统兵!又是大部酋长,万一闹出兵变来,可就不妙。 谁能想到聚集全军精锐十七万之众,又有名臣宿将坐镇,等来的居然是如此大败。 她原本想着趁着战胜便给唐云升官,让他趁机分一部军权。 现在看来已成泡影,这帮老狐狸们比她想象的要难对付的多。 她现在还需要这帮老家伙领兵在前线抵御宋军,看来只有自己妥协了。 不过唐云的态度确实没让她失望,对于此战他决口不发一言,背黑锅就背。 只要能继续为梁太后效力,哪怕是重新做个小兵也心甘情愿。 此时恰好就有一件事要他去做。 「爱卿平身吧,哀家知道这次委屈你了,下次定要帮你讨回来。 」「太后言重了,臣受太后大恩,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幺?」「好爱卿,哀家没有看错你。 此时正有一件事非你不可,正好你也交卸了军职,便去先办了,办好了回来哀家再升你的官。 」「太后尽管吩咐便是,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三年前那件差事你可还记得?」「臣办事不利,多蒙太后恩典优容,才尸餐素位至今。 至今想起,尤觉汗颜。 」「今日这差事,便是再入宋境……」黄昏,唐云离开了王宫。 梁太后没有让他侍寝,这几年来,她的身边已经有了新的面首。 虽然在床上效力已经不再是他的专利,但是梁太后的信任并未减少丝毫。 原本她就不拿唐云当面首弄臣看待,她的周围能在床上伺候她的面首男宠多的是,但是其中可托大事的心腹只有唐云一人。 对于阿埋和妹勒的诬陷,唐云并不觉得如何。 自己一个无兵无势的汉人,甚至还有些来历不明,这几年得到梁太后信任,步步攀升,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嫉妒。 此次阿埋的发难,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事实上大败之后,他就已经做好了背黑锅的准备。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自己这几年蹿升的有些太扎眼了,没有任何根基,依仗的只是太后的信任,现在居然做到大军的监军,那些手握重兵的大酋们是断不会容忍自己爬到他们头上的。 现在自己暂时从权利高层淡出,正可避开这些人的锋芒。 只要自己还受到梁太后的信任,地位就稳如泰山。 而且梁太后对于这俩人也已经有了忌惮,不会再无条件的信任他们。 其实他也看出来了,梁太后对此二人已经有所不满。 只不过现在宋军压境,需要他们领军作战。 以这种权利欲望强烈的女人,事后绝对会对此事进行清算。 自己只给她献了一策,二桃杀三士,扶植仁多保忠分其权,其余的就不用再多说了。 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做。 自己现在要考虑的,是接下来的差遣。 原来西夏竟然和宋朝元佑党人有勾结,更没想到这些所谓的「君子」,为了政争,居然能做到勾结敌国这种地步。 却不知具体是谁,不过显然和上次在辽国境内遇到的那批宋朝私商马队有关,只要查查他们的底细,应该有蛛丝马迹。 不过梁太后应该还是没有对自己全部吐露,至少她要那批军器到底何用却没有说。 还有那幅画究竟有什幺秘密?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原本三年前的那次历险,让他以为这个计划已经半途而废。 但是在这场西夏前所未有的大败之后,此事又重新启动了。 宋朝的旧党究竟和西夏有什幺交易,他们共同的敌人都是新党,难道此事是针对新党的?有一点奇怪的是,既然双方都用红莲会办事,红莲会得了那幅画卷之后,为何还要千里迢迢送往西夏,在宋朝时直接交给宋朝的旧党不就省事了。 为何先从东京转移出来,然后到边境,再转移入西夏,最后再返回宋境,最后交入对方手中,绕这幺大一个圈子,不嫌麻烦吗?想来想去,这事只有一个解释。 西夏方面不管梁太后还是梁乙逋,都没有遵守诺言的打算。 军器也要,画也要。 把所有的筹码都掌握在手里,这样才能掌握完全的主动权。 而过早的把画交给旧党,他们大概也害怕旧党会变卦。 不过没想到梁乙逋垮台,他们的交易横生枝节。 而自己则险些死在孙二娘手中,又遇到宋军围剿,导致整个交易都彻底泡汤。 当时孙二娘为啥要翻脸,这样一个为了钱的人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或许她对西夏权力斗争的所知程度比自己想象的要深。 试想一下,若是换了自己,交易的对象被人杀了,自己必然警觉。 而那人还与自己素有过节,自己多半也会以为是陷阱,也会忍不住来个先下手为强。 如何找到孙二娘呢?却不知她是否从那官兵手中逃脱?那个神箭武官当真了得,在宋军之中,必是有名有姓之辈,也许可以从这里下手。 唐云骑马回到府邸,此乃当年李清的府邸,后来归了梁乙逋,现在成了梁太后赏赐他的居所。 坐在凉亭之内抬头看,天空之中火烧云带着金红晚霞,十分悦目。 轻飘飘的,药宁出现在身旁。 「你要走了幺?」多年的默契,使她仿佛能融入他的内心。 「是啊……」「你还没有决定?」「此行的结果,将是我的决断。 」「你等不到她死幺?梁乙逋已死,她只是个妇人,早晚主上会亲政。 」「我……终究不是党项人……」「汉人和党项人,有何不同,喝一样的水,流一样的血。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会知道我的答案……」「察哥是你的儿子,他身上也流着你的血……」「……他还好吧……」「主上已经赐姓李,收为御弟……他很想你……」「姓李幺……李察哥……」唐云苦涩的轻笑,「也好……」「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温香软玉抱满怀,唐云感到了那默默的悲伤。 的确,自己亏欠这个女子太多了……「若是我……这封信你便收好。 」唐云手中多出个小信封,药宁定定的看着他良久,终于默默的收下。 「也许,这便是我的宿命吧……」药宁离开后,唐云独坐屋中。 烛影摇曳,寂静无声。 不知不觉,自己离开宋境已经五年了,现在又要回去了吗?自己到底以何种身份回去呢?这些年执掌一品堂,没少在宋夏边境活动,但是现在,他感到了莫名奇妙的悸动。 自己这些年为宋朝做的事,为西夏做得事。 现在自己到底算是宋朝的细作,还是西夏的细作?自己到底算是宋人,还是夏人……自己到底是汉人,还是党项人……他有种莫名奇妙的感觉,自己人生最大的关口也许便在这次宋朝之行。 之后要幺会永远留在宋朝,要幺便永远留在西夏。 那时,他将真正与自己的宿命做一个了断…… 【云舞月扬】10 云舞月扬作者:天外飞星2013/11/06发表于:01bz.com.net是否首发:是字数:31185(十)宋绍圣四年,夏天佑民安八年,辽寿隆三年,十月辛卯。 辽国,上京道。 隆冬时节的草原刮着刀子般的寒风,广阔无垠的上京道笼罩在寒冬的肃杀之中,苍茫起伏的丘陵大地,远处的群山,极目所及的草原显出一种压抑的黄色,天空中阴云密布,沙海与绿洲交界之处,更是斑斑点点的充满了荒漠的沙砾堆和胡杨林,纵横交叉的灰色小河、散布其中的清澈湖泽,以及偶尔可见得小树林,是这个冬日草原上唯一能令人舒服的东西。 在这天寒地冻的世界里,唯一火热的依旧是人类自相残杀的无穷欲望。 唐云此时身穿一付辽军常见的铁铠,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弓刀齐备,身侧还有两马跟随,看起来就像个辽国的宫卫骑士。 而簇拥在他身侧的骑士黑压压一片,看数量竟有二百余骑,马匹倒有七八百匹,但是无一带铁甲,更无旗帜,衣着也不尽相同,皆是游牧民族常见的破旧皮甲皮袍,各部族的样式都有,有的脑袋上扣个头盔,有的胸前带面掩心镜,似乎便是难得的护具了。 手中的家伙更是刀枪剑戟五花八门,有好有坏,不过每个人都带着游牧民族特有的大弓,各式各样的箭囊之中满满都是羽箭。 作为游牧民族,弓箭骑射才是他们生存的根本,所以任何东西都可以简陋,唯独弓箭不可以马虎。 这些人毫无纪律,大声喧哗低声言语,队形散漫至极,一看就是乌合之众。 语言多达七八种,有党项话,羌话,阻卜,占八葛,契丹,萌古,回鹘,乱糟糟好像一窝麻雀,但是互相之间居然也都能弄懂对方是啥意思,显然不是新聚集在一起的团体。 而随行的还有数十头骆驼大车,骆驼上面都是巨大的毡垛,大车里都是重达百斤的皮包。 像这种团体在如今的上京道,或者说一直以来的上京道,及其常见,除契丹部族的皮室宫分军以外,其他所有部族所有势力的军队都是这样兵不像兵匪不像匪的打扮。 这是契丹能够称雄塞外数百年的主要原因,辽国号称疆域万里,骁骑百万,其实其中契丹族并非多数民族,但是通过拉拢南京道和西京道的汉族,以及东京道的渤海族,契丹拥有了远远压倒其他游牧民族的工匠技术,契丹宫卫皮室正兵十余万,人人有精良铁甲和铁箭簇。 便是隶属正兵的数十万家丁,不少也自有甲胄。 只这一点,其余数百万蛮夷部族加在一块,也根本比不了。 便是把上京道所有蛮夷的铁甲凑在一处,数目大概还不及辽国西北招讨司所辖契丹军甲数量的零头,要知道,在上京道有些称王称霸的大部族,族内的铁甲也不过几十付而已。 而东京道有些更偏远的蛮夷如生女直,还在使用骨箭木箭甚至石箭。 大多数上京道的部族军队,只要看其中谁的铠甲最好,那谁便确定无疑是首领。 很多部族或者马贼帮伙,便只有首领一人有铁甲。 「头领,你说的那南朝私商在何处,如今天色云暗,随时都会下雪,若是遇上官兵岂不是白白送死。 出来走了一天了,若寻不得,不如便回去。 」走上一个小坡,唐云聚拢目力四处张望,身侧一个汉人靠过来低声提醒。 这厮是西京道金肃军出身的汉军,姓韩,人称韩九,原本在乡中也是望族,数年前被辽国官府安上奸党余孽的罪名满门被抄,乡族四散,他逃得一条性命,先是亡命入了西夏,在黑水燕镇吃口兵粮,后来马贼入境劫掠,他所在的夏军小队被击溃,他自己又被马贼所劫持,为保住性命,索性又落草做了盗贼。 韩九是个机灵人,否则也不可能在各方势力辗转还能活到现在,他早看出这伙马贼不同寻常,尤其这个汉人首领,也不知道到底是西夏人还是汉人,但是他的背后肯定是有更加强大的后盾的。 他有时会得到一些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得到的情报,从而能劫掠到丰厚的战果,有时又会莫名其妙取消一些行动,从而避过契丹骑军的一次剿荡。 有时会消失个把月,有时会莫名其妙的去一些古怪的地方,见一些古怪的私商,将自家的赃物脱手,但是除了他之外没人知道销赃的下家到底是谁,又如何联络。 同时也没人说得清这位唐云大首领是何方人氏,生平情况一概不知,甚至连这个名字是真是假也是疑问。 也许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生番蛮夷们不会注意这些,就算注意到了大概也不会关心,他们关心的是牲畜财货,是粮草金银,是能给他们生孩子的女人,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但是韩九却不能不在意,也许这个家伙是西夏那边的?不过这也没什麽大不了,宋辽夏三国境内的马贼,山贼集团绝大部分都是各国的逃兵,尤其是辽夏边境,情况更是混乱,各国的奸细最喜欢在这一带活动。 即便唐云真的是西夏或者南朝派来兴风作浪的,也不算什麽。 重要的是,如果这唐云真的不是等闲之辈,自己是不是可以抓住这个机会。 没有谁愿意永远过这种刀头添血朝不保夕的蛮荒生活,自己毕竟是一个高度发达文明民族的一分子,不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原始部落。 自己和这帮原始生番为伍乃是迫不得已,若有更好的选择,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这份没有前途的工作。 自己以前毕竟过惯了文明富足的日子,若有机会回到从前,甚至哪怕接近,他都愿意不惜代价去争取。 「不远了,再往南走过前面那处小丘再看看,若是无人,便回去。 」唐云头都没有回,冬天的草原显得毫无生机,遍地枯草,牛羊毡帐也不见了踪迹。 这里靠近辽夏边境,属于辽国大将耶律斡特剌的防区,这鸟人可不是好惹的。 他哈了口寒气,冷空气直入肺中,冻的他赶紧闭嘴。 脸上涂抹的油脂不知道起没起到防寒作用,总之寒风刮得他脸疼,这真是个鬼天气!便是在西夏那般穷山恶水,也比这里强得许多。 自从五月离开兴庆府之后,至此过了已经有半年有余。 而他关心的事情,至今还无甚头绪。 孙二娘竟然销声匿迹了,宋朝官府依旧在通缉她,可见还没落网。 而绿林之中也有不少人在找她,三年多了居然没人见过她出现。 不知道她是死了还是藏起来了,若是后者,唐云当真佩服她能藏的这麽结实。 直接找不到,只好另辟蹊径。 所谓孙二娘的下落,其实是那幅画卷的下落。 虽然不知道那画的是何物,但是唐云绝不相信孙二娘还有妙笔丹青的本事。 既然找不到孙二娘,那便找到那个画家便是了,可偏偏无人知道那个画家是谁,至少他没打听出来。 这几年来,宋夏重燃战火,边境一带盘查极严,每过境一趟都相当的麻烦,弄个经得住检验的身份往往需要长时间的准备工作。 他又不太想公然去找折可适或者章桀寻求帮助,毕竟自己现在在宋还是叛徒的身份,而且自己离开已经有五六年了,谁知道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变化,谁知道他们还是否视自己为宋人。 五六年时间都足够改变一个国家了,改变对一个细做的看法那还不是稀松平常,万一真的弄假成真,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而且,章桀和折可适此时都是今非昔比,章桀自从平夏城大捷之后,名扬天下,以渭帅之姿坐镇泾原,陕西诸路兵马皆服其调遣,俨然一方封疆大吏。 即便他没忘了自己,谁知道他还会不会重视自己,要知道章桀此人和李元昊相似,特别擅长间谍的运用,这几年他渗透进西夏的间谍数不胜数,大批西夏贵人首领被他收买策反,带来无数珍贵的情报。 而自己只不过是几年前埋进西夏的陈旧棋子,章桀会相信他面对西夏的荣华富贵还没有变节吗?会理睬他吗?这点唐云非常没有自信。 而折可适不过是个武将,而且人在长安,想入关中非常不容易,陆地要通过重重关卡,想要偷混过去几乎不可能。 而且还有和章桀相同的顾虑。 他总觉得自己在宋朝的心目中已经是个由诈降变为真降的变节分子了。 因为种种的顾虑,他始终觉得不宜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若是宋朝认为他没变节,那就是希望他继续潜伏下去。 若是认为他变节了,他自暴身份无异自寻死路,不但宋容不下他,连西夏也容不下他,到时候自己的下场很可能就是被人灭口死在世间的某处角落之中。 所以自己还是继续装下去吧,现在去见他们的时机还未到。 如此一来,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那就是当初和自己交易的南朝的私商,他们肯定是代表着宋朝内部和西夏结盟的某方势力,既然他们的要求就是画卷,说明他们知道内情。 也许自己能够再次遇到他们,便能打听出来线索。 所以他才化身为马贼的首领,在这辽阔的上京道四处游荡。 不断的追寻着宋朝私商马帮的踪迹,就凭着唯一一点记忆,当初和自己照面的那人姓燕,还有一个带着威胜标行记号的箱子,就这两点,经过长时间的努力,终于给他打听出来一点眉目,北京大名府的姓卢的员外。 当然凭自己现在的本事宋境都很难入,更别说去远在千里之外号称天下第一雄镇的大宋北京大名府了。 宋朝的保甲法大大限制了流动人口,没有非常过硬的身份,半路上必定会露馅。 暂时没有办法的他,只好守株待兔,在上京道上碰运气。 但是守株待兔也不是那麽好过的。 现如今上京道的局势依旧一片混乱,辽军和叛军的战争连绵不绝,完全看不出谁占上风。 辽军虽然兵甲精利,但是上京道实在是太辽阔了,叛军始终利用地利之便和辽军捉迷藏,稍不留神便是大祸。 而且那些阻卜部落实在是不能信任,几乎每个部落都在投降之后又复反叛,吴古敌烈统军使萧朽哥与四捷军都统特抹连续扫荡阻卜,迫使乌古扎等部归降。 但是报捷的奏章刚刚进入中京,四捷军就在乌古山脚下遭到达里底、拨思母叛军主力的急袭而溃败,主将特抹战死。 随后,达里底和拔思母的叛军还未来得及庆祝,西南招讨司和山北路副都部署萧阿鲁带所派出的两路辽军又奔袭了他们,叛军大溃。 而西北路的饥荒严重影响了战争双方,随后乌古部节度使耶律陈家奴率军又击溃茶扎剌叛部。 这两部眼看情势不妙,又玩起了请降的把戏。 虽然辽国君臣知道这两部叛军九成九是在玩缓兵之计,但是他们都没来得及应对,噩耗就又传来,乌古敌烈统军使萧朽哥所部敌烈军突然发生大规模哗变,萧朽哥单骑落荒而走,后被辽主贬官罢职。 西北招讨司紧急抽调兵马前往镇压,敌烈部败走,但是敦睦宫太师耶律爱奴及其子皆战死。 随后辽主再一次大规模点将,这次总算是选对了人,以知北院枢密使事耶律斡特剌为都统,夷离毕耶律秃朵为副统帅,龙虎卫上将军耶律胡吕都监,讨磨古斯,遣积庆宫使萧纠里监战。 以知国舅详稳事萧阿烈同领西北路行军事。 之后,被扫荡的阻卜又开始侵袭倒塌岭,西路群牧司的战马数万匹被夺。 而敌烈部叛军残党投降,骁将耶律斡特剌终于不负众望,击溃了磨古斯叛军。 再之后,本宣布投降的达里底和拔司母部再次叛乱,结果再次被萧阿鲁带击溃。 随后梅里集、耶睹刮部宣布挑起新的叛乱……总之局势就是一团乱麻,到处都在造反,辽军四处扑杀,叛军四散游弋。 击溃一个叛乱部落,之后会有两个新的再冒出来。 而那些被击溃的叛军,也会再次聚集起来继续造反。 其实这也大半要怪辽军自己,目前契丹在上京道除了本族的兵马之外,只相信汉军,其他一切部落都视为危险因素。 在契丹人的眼里,上京道的蛮夷分为两种,一是现在已经造反的,二是将来会造反的,总之都是反贼。 往往契丹骑军扫荡叛军失利时,就会顺便攻击其他被征发来助战的部族军,也就是攻击友军。 因为这些友军在契丹人眼里也都是不可靠的危险分子,就算现在不反将来也会反,不如早除后患。 最先挑起叛旗的磨古斯就是跟随契丹兵马扫荡阻卜时,被辽军突然袭击的,才奋而造反的,后面的各个部落莫不如是。 可想而知这等愚昧的暴行反而激起更多的部族进行反抗,一旦辽军受挫,那些从征的部族纷纷落井下石,结果这反而又证明了契丹将领们的先见之明,导致契丹骑军的扫荡更加残酷无情不分敌我,凡是胆敢抗拒辽主征召的部落一律当作反贼剿灭,当然应召而来的部落也会被当作潜在的反贼加以清剿。 而各部落之间也开始变得不信任,有继续效忠辽国的,有奋起反抗的,有首鼠两端的,辽国不分是非的攻击,叛军肆无忌惮的抢掠,而现在的上京道风声鹤唳,凡是本族以外的人都会被视为敌人。 上京道目前最有战斗力的两只辽军就是耶律斡特剌所率的西北招讨军和萧阿鲁带所率的山北部署军,目前上京道所有公开向他们挑战的部落无一例外都已经吃了至少一次败仗。 尤其是斡特剌,每战必胜,连续重创了叛部主力,对于辽国朝廷来说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在那麽多将领之中终于选到了懂得用兵之道的人。 斡特剌已进封漆水郡王,萧阿鲁带则封左金吾卫上将军,这表示辽主还没昏庸到家,至少还知道谁是真正能战之将。 而上京道的乱局也给某些势力以活跃的空间,各地盗贼蜂起,四处游荡。 进入冬季,自然环境迫使辽军和叛军停止大规模战斗,聚集兵力囤积粮草,隐藏自己的意图,寻找对方的位置。 而那些两边不讨好的部族们全都在屯粮,那些撒得很广的游牧部落全都撤了回来,大批的聚集在一起准备过冬同时备战,致使大片的草原百里不见人烟,原本人烟处处的牧区都变得空无一人。 各种盗贼马帮私商们可以大摇大摆畅通无阻,他们走私来的兵甲生铁和粮药都是这些部落们需要的紧俏货。 当然也不是说这些地区已经完全不设防,在这空旷的冬日草原上,虽然没有大队的游牧,但是契丹和叛军的斥候游骑还是在四处活动的。 其中最危险的当然就是契丹骑军之中的王牌部队,远探拦子马军。 这些一人三马,持刀挟弓的骁悍杀手,往往能独自游猎大部队百里之外,猎杀一切值得猎杀的目标。 草原上所有的部落都知道,拦子马一旦盯上你,就会像狼一样死追着不放。 一旦碰上辽军的拦子马,必须全力以赴一个不留得杀掉,走脱一个就意味着灭顶之灾。 因为拦子马出现的方向,往往也意味着辽军大部队出现的方向。 唐云有一些担心会不会意外遇见辽国官兵,虽然没有迹象附近有辽军的大部队,但是那些散落在草原四处游荡的拦子马,实在是所有马帮贼伙的心病。 那帮家伙神出鬼没,潜藏在黑暗之中,不定什麽时候突然就冒出在你眼前。 自己这帮人,实乃乌合之众,平日里洗劫个别小村落还凑合,进攻大一点的部落都是自取其辱。 而这年头还敢在草原上出来四处乱晃的主儿,都没有省油的灯。 万一真碰见一队拦子马出现,什麽下场真不好说。 而上京道的盗贼帮伙偶然遇见官兵拦子马结果被追杀殆尽的例子,早已屡见不鲜了。 远处的丘陵被一片枯黄草幕覆盖,似乎整个大地都是枯黄色,甚至能看到山坡上有些黑点在移动,那应该是野马群。 看天色当真是够呛,阴云逐渐笼罩,冬日里到了十一月,草原上随时都会下雪,万一下雪可就麻烦大了。 这次前来接货的是南朝的私商马帮,据说乃是南朝当中最有名的红娘子旗下的队伍。 红娘子这神秘的女人不知如何经营出如此庞大的势力,行走于宋辽夏三国,最近几年在走下坡路,听说被河东官府痛加缉捕,组织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照样有组织商队随时进出国境的实力。 马贼之中有党项骑手,下马趴在地上耳贴地听,仔细察探周围动静。 上京道内的马贼之中多有西夏逃兵,这些人全部来自黑水燕镇和黑山威福两大军司,而这两地的部族,都是以善于地听而着名的。 但是不用他听,唐云的视线之中已经出现了骑影。 但见数个黑点在起伏的大地上若隐若现,接着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 数骑在前,数十骑在后,正在草原上厮杀追逐。 「什麽人?」眼见突然出现人迹,众马贼们顿时一阵紧张,纷纷摘弓搭箭,跃上马力较好的那匹马,做好了战斗或者逃跑的准备。 「是不是官兵的拦子马!」「是契丹还是阻卜?」「是不是官兵杀过来了?」众人七嘴八舌,声音之中透着紧张和恐惧。 唐云聚拢目力看了看,突然说:「别怕!亮?u>游椋≡勖侨硕嗯赂瞿瘢顾底抛萋砬俺觯砗竽侨郝碓粑弈沃缓酶?br/>着,暗中打定主意一看势头不对立刻开溜,二百多人呼啦一下直下小丘,散开阵势。 那由远而近的两拨人一边追逐一边互相射箭,前面跑的那几个人显然弓马精湛,骑术也是异常高超,甚至不用握缰绳,纯用双腿控马,一边急驰一边回射,每个人都带着两三匹马,竟能不时在空中纵跃换乘。 而后面追击的那群人则技艺差些,每人也只有马一匹,射出的箭也不准,倒是己方不时地有人中箭落马。 「官兵的拦子马!」已经有人惊呼了出来。 确实,在前面跑的那几骑都是黑衣黑甲,正宗的契丹拦子马的打扮。 而后面追击的却是马贼私帮的打扮,不少人还是汉人的装束。 此时很多人已经看出,那几骑拦子马虽然人数占绝对劣势,但是并未处于下风,反而牢牢占据主动权,他们其实是带着追兵在大范围的兜圈子,追兵追不上也打不着,平白消耗体力。 这些拦子马武艺着实精湛,不停射箭削弱对方,等到追兵马力耗尽的时刻,想来他们便会转入反击。 追兵再追,他们再逃,反复几次之后,这帮人数占优的追兵便反而会被这几个孤军逼入绝境。 这是典型的草原游牧部族的战法,在长期的互相追逐之中,逐渐吃掉比自己强大的对手。 而能将这种战法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契丹精兵果然名不虚传。 那些互相追逐的人马突然看到附近出现大群骑手,都是感到意外。 但是那些拦子马反应极其迅速,调转方向便向侧面奔驰,而后面追击的那批骑手却是停了下来,部分人竟是准备下马步战,显然是知道自己马力已疲无法脱身,对面冒出来的这帮人敌友难辨,情况危急之下,只有出此下策。 然而对面那群人却没有向他们进攻,而是转向追击那几骑拦子马,而对方显然乃是草原上的老游牧,马术精湛而且经验丰富,分成两队互相配合,显然比他们的效率要高的多。 「不是辽兵吗?」「莫非是那些蛮夷叛部?还是马贼?」众人窃窃私语着汉话,但是任何一个结果,对他们来说都是同样的。 对方解决了那几个辽兵之后,肯定会来继续攻击他们。 身为绿林侠士,这种黑吃黑实在是家常便饭。 「非也,若对方有敌意,只会来先攻击弱的一方!那便是我等!弱肉强食,这才是草原的法则,断不会费力气去追那几个拦子马!」这时旁边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提着大弓端坐在一匹河湟马上,面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刚才追兵之中只有他是追得最靠近的,但是坐骑比照对方是在差的太远,所以毫无斩获。 在身边一片疲累喘气声中,只有他面色从容。 众人无人有异议,在这场追逐之中,虽然他们人多,但是弱者却的确是他们一方,伤亡十余人,却只能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吃灰。 「兄弟,那依你看这些人什麽来路?」旁边一个汉子擦着头上的汗问道,他知道众人之中骑术最好的便是此人,也知道他的来历,故此相信他的判断。 「过去看看便知道了,说不定……便是咱们接货的下家。 」丘陵前,唐云催马冲在最前面,手中的大弓拉满,嗖的便是一箭。 只见前面那策马奔驰的辽兵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听风辨位,手中大弓往后一拨,便将羽箭拨飞。 周围的马贼们被激起了凶性,纷纷射箭,越追越快。 已经有一个拦子马中箭跌落,但是其他人却毫不在意同伴的死亡,其在马上左躲右闪犹如耍杂技,不时回射,箭矢又狠又准,一名马贼追得过于靠前,竟被一箭射中面门。 「他们要入林!」「截住他们!」前方有一片树林,这些拦子马显然打算入林躲避,他们已经看出来这股马贼数量不多,只要他们进了林子,马贼凭人数不可能把林子围死。 只要能逃出去一个,其他人就不算白死,很快就会有人来替他们报仇。 数十个骑马贼突然从林子边冒了出来,乱箭纷射,这是唐云事先分出去的分队,他也注意到了那片林子,分兵就为了在这里堵截。 「堵住他们!」唐云大吼,再次射出一箭,不过仍未中的。 那数骑拦子马突然的加速,然后全体拉弓急射,契丹精兵的骑射功夫当真了得,每个人都能一次抽出四枝箭,齐射而出。 那些马贼竟被这阵箭雨射倒了十余人,剩余的竟然惊慌失措的调头逃开,竟无人上去追击,数骑拦子马全部窜入林中。 「追!」唐云当对手下这帮乌合之众无话可说,只得身先士卒,追入林中。 无数战马在林中乱窜,阻碍甚多,速度明显下降。 那几骑拦子马立刻分散,不时发箭,竟然箭法神准,穿过无数林木也能伤人。 唐云死咬住一个,跑了几步便马失前蹄,他纵身飘落,脚尖点地,身子便像大鸟般飞起,疾步竟然追上了那个辽兵。 那辽兵因为林木障碍速度也有所减缓,没想到后面竟有人能徒步赶上,回手便是一箭。 唐云身子一拧,劲风贴耳飞过,手中钢刀化作一道白光飞出,直没入那辽兵的后心,破甲而入,刀尖从前胸透出。 血光迸溅之中,那些辽兵惨叫一声跌下马来。 眼见首领旗开得胜,众马贼士气大振,乱箭纷出,直取剩余辽兵,无奈多数都是落空。 然而辽兵骑马入林,战马跑不开影响速度,时而还击,准头也有所下降。 唐云从尸身上拔下染血马刀,疾步纵腾,又扑奔另一辽兵。 那辽兵眼见不好,手搭双箭便射,唐云纵身而起,再次祭出飞刀,但那辽兵已经加着小心,一个蹬里藏身,躲在马肚子下,动作行云流水。 钢刀切入马颈,力道惊人,竟将马首斩落。 无头马尸轰然倒坠,但那辽兵着实了得,瞬间竟跃上了另一匹马,然而刚刚坐稳,那战马竟失控撞上了一棵树,猝不及防之下狼狈跌落。 马贼韩九恰好就在附近,欢呼一声挺枪而上,便要拾个便宜。 那辽兵翻身爬起,还未站稳腰刀便已出鞘,反手一刀向后撩去,闪电般的刀光正击在长枪上,咔嚓竟将长枪劈为两截。 韩九吓的几乎傻了,甚至忘了躲闪。 唐云在旁边猛拉了他一把,直接将他甩到了后面,才堪堪避过那夺命的一刀。 唐云抬手一甩袖箭射出,谁知那些辽兵武艺好生了得,俯身前冲不但避过袖箭,手中单刀更是一记拦腰锁玉带,匹练般的刀光一闪,掠过唐云的鞋底。 接着那辽兵又是一个就地十八滚,算准唐云落地的方位和时间刀芒横扫,未料唐云并未落下,这一刀再次扫了个空。 他情知不好,跟着面门便挨上了一脚,好似五十斤的铁骨朵抡圆了迎面拍上,将他身子踢的离地而起,面门整个凹了进去,面骨尽碎而死。 唐云挂在了半空,一抖手,将挂在树枝上的红绒套索松下,纵身踏实站在地面。 此时另外三个辽兵已被众马贼堵住,却见那辽兵已经下马,挥舞马刀恶战。 这些拦子马都是辽军中武艺高强的亡命徒,极为枭勇善战,此刻虽然身处绝地,但是依旧面无惧色,大吼大叫挥刀格斗。 众马贼上去交手,单打独斗根本不是对手,地下已经躺了十具尸体,却伤不了对方一下。 唐云亲见马贼中一个以武艺着称的回鹘人持斧上去搏斗,不几招就听一名辽兵大吼一声,大刀直劈开腰腹,鲜血狂涌之下回鹘人竟被拦腰而断。 眼见敌手如此悍勇,在无人敢上前挑战。 众马贼退开,纷纷引弓射箭。 谁料想那三个辽兵竟趁势扑上,好像疯虎一般挥刀往前猛冲,正面马贼吓得都纷纷退避,不敢近身格斗,只是用弓箭射,那些辽兵强壮的好像有不死之身,身中数箭仍然狂奔不止,马贼们瞧到便宜便在后追射,有个辽兵背后插了十几枝箭,终于跑不动了,一头栽倒。 另一个悲啸一声,转回头来想要救,也被乱箭射成刺猬一般,倒地不起。 当最后那个终于力尽跑不懂的时候,马贼们的乱刀便将他砍倒,之后,整个树林边恢复了平静。 唐云独自杀了两个,左看右看,却见那些马贼们都在争着从死尸上扒衣甲抢武器,很快几具辽兵的尸体便被剥的赤条条啥也不剩,连马贼的尸体都被自己人又清扫了一遍。 死人是不需要东西的,不如留给活人。 「几个?几个?」唐云大喊。 「首领,孩儿们死了十七个,伤了九个。 」一个党项羌回道。 二百人对付六个辽兵,还死伤这麽多。 唐云甚至很怀念自己以前的日子,若自己手下都是训练有素的宋兵或者夏兵,岂会如此?「辽兵呢?」「五个。 」「不对?明明有六个!」唐云吃了一惊,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在入林之前他明明看到有六个,有人借着树林的掩护在混乱中溜掉了?「里外都找遍了,只有五具官兵的尸体。 」「不对,跑了一个!快找!」唐云一阵气苦,这帮人也太无能了。 若真是走脱一个,必会引来大军报复,可想而知,辽军会追击他们到天涯海角。 这就是草原游牧部族的战争方式,一旦抓住机会,穷追上千里彻底歼灭敌人。 众马贼立刻散开,但是已经晚了,突听得身后一阵混乱,接着惨叫声连连,再看一个辽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连续砍翻数名马贼,夺了马匹骑上就走。 众马贼急忙去追,但是这辽兵骑术极佳,竟能在林中闪展腾挪穿行自如,速度比平原慢不了多少,待到众人追过去,那辽兵竟已从另一侧冲出了树林。 「莫让他跑了!快追!」唐云一边狂追一边大吼,在林中他骑马跑不快,索性徒步施展陆地飞腾法,竟比其它骑马的马贼快的多,但是他心知肚明等到外面平原之上,让那辽兵的战马速度全面跑起来,自己无论如何是追不上的。 他寄希望于自己的箭法,尽管他知道自己并不能算得上是神箭手。 然而刚等他眼前豁然开朗之时,却恰好见到那辽兵中箭自马上跌落,然后便和那个已经到了近前的年轻汉人骑手打了个照面。 短时间的沉默,双方都在互相打量着对方。 年轻人没有放下手中的大弓,唐云也握紧了手里的单刀。 但逐渐的,似乎有种说不清楚的默契在两人之间产生,这种感觉很是奇怪,唐云也说不清楚为什麽。 但是他能确定对方没有敌意,而且他莫名奇妙的直觉对方也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这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奇妙感觉。 然后,唐云的手下们终于跟了出来。 「好箭法!多谢英雄出手相助,不知英雄高姓大名?」唐云率先表示善意,用草原上流行的契丹话抱拳说道。 「某家乃是大宋商人,红娘子门下行走。 」见唐云没有自报家门,年轻人也未曾报出自己的姓名,在马上抱拳回礼,说的也是契丹话。 红娘子是边地大豪,声名传于宋辽两地,这塞外草原上吃绿林饭的,多闻其名。 「莫非是河东红娘子?」「不知阁下……」「当真是踏破铁鞋,唐云从怀中掏出一面象牙骨牌,抛过去。 那年轻人接过一看,竟然是此次交易的信物。 真是奇遇,这世上之事真的这般巧法,区区几个辽兵,竟然将自己交易的对象碰到了一起。 」「多谢红娘子援手之德,某家沙鹞子寨主唐云,城头铁鼓声犹震。 」唐云对上切口暗号,此时已经变作字正腔圆的陕西汉话。 「匣里金刀血未干。 」年轻男子对完了切口,此刻也变成了燕地汉话,「一笔写不出两个绿林,唐寨主太客气了,要说谢,需是谢寨主仗义出手了结那些辽兵才是。 某家丰州张月,见过寨主。 」两个男人同时互相抱拳行礼,也都肯定对方也感受到了那种莫名的亲近感。 没有人能解释这是为什麽,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吧。 唐云笑了笑,但是还没等他继续说话,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大叫,是那韩九。 再看那韩九竟如疯了一般又哭又笑,拼命想冲过来,却被身边几个莫名其妙的马贼架住。 而那韩九却拼命挣扎,就像看见了久别重逢的亲爹一样。 「大郎!大郎!你还活着!我是韩九啊!」两股队伍合流,一起向东走去。 一路之上,唐云便知这股南朝私商的头领名叫宋江,乃是红娘子的心腹。 而这张月,或叫韩月,竟是辽国拦子马军官出身,后来因事入了南朝,拜了红娘子的山门,十分受信任,现在也是红娘子门下主事的人物之一。 难怪他对拦子马的战术如此熟悉,竟能率人追杀,原来自己原本便是做这行的。 而那韩九,竟是原先韩月在辽国时的家仆,遇变之后失散,此时竟然奇遇,叫破了韩月的名字,否则唐云还真不知道河东绿林最近名声颇响亮的玉雕儿张月竟然真名叫做韩月。 双方并马而行,那宋江说道:「此趟多亏寨主,现在河东丰州道不好走,官府查的严。 我等绕道夏境过黄河来的,谁知现在北朝上京道也是盗贼遍地,辽兵处处,我等入境不久,便被辽兵拦子马发现,多亏了韩兄弟机警,我等一路才追至此地,未料拦子马骑术当真名不虚传,若非寨主,我等当真是进退两难。 否则区区几块茶砖事小,连累了绿林朋友才是万死难孰其罪。 」唐云见这宋江果然是个玲珑人,说话圆滑得体,便客气了几句。 红娘子乃是北疆最大的私商头目,她做的都是大手笔的买卖。 宋江口中的区区几块茶砖,可绝对不是真的区区几块茶砖。 又走了一会儿,等转过一个小山头,在山脚下的树林里,唐云见到了这个走私队伍的庞大。 足足有数百人之多,骆驼马匹也有数百,成筐的茶砖,怕不有数千斤。 果然是大手笔,不愧是红娘子。 这数百人,人人有马骑,虽然大多数不是战马,但是能组织如此规模的马队,在宋朝来说大概连官府也比不了。 现如今绿林好汉玩私茶私盐私铜私铁的司空见惯,但是能做到如此规模的,大概没有几家。 当今大宋,茶法十分混乱,导致私茶泛滥。 太宗之时,与辽国战争不断,为支应前线粮饷,朝廷下令采取折中法,结果却导致各地奸商大肆囤积倒卖文券茶引,垄断市场哄抬茶价,甚至勾结边将虚估,导致官府榷法形同虚设,至今茶引可以当作现金使用,便是当时的流毒。 而官府为了对付这些奸商,便又设置种种法令,如下令川陕广南之茶不得出境;淮南设六务十三场,强行垄断茶叶收购;京师榷货务预先收茶价金,限制边地茶引发行等,仍然禁之不绝,那些大茶商们个个都是手眼通天之辈,总有办法贿赂官员钻法令的空子,而且多是官宦世家的背景,百年以来,已经形成盘根错节的庞大利益共同体,便是朝廷也轻易动不得。 这些茶商垄断了宋朝国内的市场,导致茶价居高不下,这就给了私茶活跃的空间。 当时官府山场自园户茶农手中收购新茶,价格压得极底,一斤才二十文。 山场转手交给那些持茶引前来的商人,便已加价百倍。 而那些商人将茶运至各地发卖,便至数百倍。 如此暴利,自然会有人铤而走险,江南诸路,茶寇遍地。 南方江湖好汉们,几乎没有不涉及私茶买卖的。 他们瞒过官府,与园户私下勾结,以次充好蒙骗官吏,新茶好茶则暗中走私出去,便按官茶半价卖,最少也有十倍利润。 园户们受官府剥削,本就苦不堪言,私商以官价十倍购之,自然乐于从命。 而私茶最大的市场,还不在国内,而在国外。 当今天下,只有大宋产茶。 而塞北各游牧部族,多是以牛羊肉为食,为解油腻,茶叶乃是生活必需品,一日也少不得。 西夏当年于宋朝签订庆历和议,其中一条就指定每年三万斤茶,可见茶叶对北方民族是何等的宝贵。 宋辽之间的茶叶贸易都是通过河北路的四大榷市来交易,此乃官府主导的贸易,茶叶数量质量都受到严格监控。 每年卖过去的茶叶大概连契丹人自己饮用都不够,又如何会顾及其他部族。 而宋夏之间战争不断,岁币也是时段时续,西夏国内贵人也嗜茶如命,如此巨大的茶叶市场,有心人看在眼里,这便是金山银海一般的利益。 而这些南方的茶叶私商,多于绿林有关,而大宋北方邻国又有巨大的市场,自然会把目光投向北方,大江南北的绿林豪杰们携手合作,形成遍及天下各国的走私网络,这一石石私茶便跋山涉水不远万里的来到了辽国境内。 须知这数千斤的私茶便在宋朝也是一笔巨财,若在辽国,便是无法想象的财富。 一石茶叶一百二十斤,从园户出来才是二十四贯文成本,前往辽国路途运输贿赂官吏沿途打点等本钱又加十倍,总本钱不过二三百贯,但是每石茶叶却能换好马五匹,这些好马回到宋境,每匹价值便有三四百贯,此次红娘子的商队总共带过来五十石茶砖,不过万贯的成本。 但是可换好马二百五十匹,回国最少便是几万贯的利润,此等暴利,当真是杀头也作了。 唐云看着手下的马贼们清点交割货物,此次运来的不止是茶砖,还有一百套铁甲,一百升铁箭簇。 而唐云拉来的除了留下马匹之外,还有羊皮牛皮犀牛角盐块。 韩月……哼哼,这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 不知为何,唐云对韩月印象十分深刻,心中记住了这个人,他平生甚少对人初见便有好感,但是这韩月可是个例外。 这个人的举止气质,是那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磨砺,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豪杰所特有的,装是装不来的,他这麽年轻,将来给他机会,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辽国不能用这样的人,乃是辽国的损失。 这个人,肯定有助于自己搭上红娘子这条线。 红娘子对于北地私商了如指掌,对于南朝绿林也有很大的影响力,也许能帮助自己寻找孙二娘的下落。 或者帮助自己打听一下威胜标行和那个卢姓商人的内情,只有知道了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自己才能做下一步调查的方向。 就算不行,他们帮自己弄一个能够在宋境内常住的身份也是易如反掌。 看他们这麽多人进出国境如走自己花园,可见他们在这方面必有自己独特的资源。 唐云在注意韩月的同时,宋江也在注意着唐云。 这两个年轻人,怎麽说呢,都有那样出众的一表人才。 不知道的真以为他们是兄弟呢,年纪也差不多,甚至相貌都是那样的出众。 这个唐云,沉静深邃,就像一个深潭,平静的表面下深不见底的内涵,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劲头,让人无法捉摸。 而韩月则是气质激扬,如同险峰峻岩般张扬骄傲,那种锐气让他无法隐藏自己,就像一面旗帜一样,让人不自觉想向他身边集中。 一个像冰,一个像火,但是却一见如故。 「唐寨主,在下冒昧问一句,莫非唐寨主这批茶砖是想运往西夏?」「哦,不知宋兄从何看出?」「现在上京道大乱,各部落都在打仗,无人有财力接下这批货。 卖给契丹人那是自投罗网,唯一有能力接货的,只有西夏人。 这批兵甲箭簇,想必就是唐寨主通过阻卜叛军地盘的买路钱。 而这犀牛角更是西夏独产,这盐乃是青白盐,亦产自西夏青白盐池。 」唐云微微一笑,「宋兄好眼力。 」「如今草原烽火连天,不知这仗要打到何年何月。 而朝廷和西夏也是战事连绵,边路阻断,岁币断绝,西夏国内对这茶叶也是……嘿嘿,如今辽国的生意做不成,只有做西夏的生意,可要自宋入西夏,只有过了辽国上京道入河套沙漠之地,唐寨主乃草原大豪,得天独厚,有地利之便,不知有意否?」唐云一听就明白了,感情宋江是想跟他长期合作下去,打通一条自宋至辽,终点为夏的走私通道。 「早有此意,只是未逢其人。 」「若是唐寨主不嫌弃我等,将来寨主的例份每年万贯,决不食言。 」唐云正想回答,突然一骑冲到近前,正是手下会地听术的党项马贼,他连马都不曾下,急急慌慌的大声用羌语叫喊,连比划带说,脸已经吓得变了颜色。 「何事?」韩月和宋江听不懂羌语,但是看唐云的脸色,就知道出了意外。 「有人来了!快上马!」唐云来不及解释,身子一飘几乎轻若鸿毛般翻上了马背。 韩月和宋江对视一眼,也发觉事情不妙,再看马贼那边已经是乱哄哄的,有人已经要脚底抹油。 而汉人们大多也抽出了兵器,警惕的注视着马贼,似乎有人也看出了不对劲,往山坡上跑。 「北方有大队马队前来,数百骑,速度很快!」唐云纵马直上高坡,只是简单说了几句。 韩月和宋江并没再问,此时他们登在高处,也看见了远处草原上那渐渐逼近的大队骑兵。 「辽兵?」唐云惊呼了一声。 接着聚拢目力仔细看,终于确定了,确实是辽兵。 只是不知道是契丹宫卫还是依附契丹的部族军。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别看现在上京道叛乱迭起,似乎辽兵的威风不再。 但是那都是背地里说说罢了,真等辽兵杀到眼前,谁会真的以为契丹人已经变成了纸老虎?就算对方真的曾是那些游牧蛮夷的手下败将,那又如何?中原的汉人在马背上的实力,依旧和契丹不在一个档次上。 「不好,定是有拦子马漏网了!」想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 自己这边的拦子马都杀光了,唯一的解释只有最开始便有人脱身回去报信,否则对方来得不可能如此之快。 「快撤!快撤!」唐云率先大喊,在这平坦之地,无险可守,凭这些骑术平平的绿林盗贼和散漫无纪的马贼,想和契丹的精锐骑兵野战交锋,根本就是送死。 若是结阵或许能扛一会,但是自己的马贼没有和对方配合过,这种临时结阵是靠不住的。 而且己方孤立无援,结阵之后便不能移动,箭矢耗完就是末日,而对方的援兵也许会源源不断。 那只有逃跑一条路了。 听闻噩耗,顿时人群就像炸了营,马和骆驼群乱窜乱跳,所有的人都翻身上马,大队伍拼命向南方跑去,但是无数的辎重财货实在是太拖累人了。 唐云当机立断下令抛弃所有妨碍逃命的东西,看见韩月也是不约而同的下令把货物扔掉,但是命令的效果都不明显,马贼们心疼自己的身家财货,将包袱捆在驮马上不肯放弃,还不断有人脱队四散逃命。 汉人之中也有如此行径者,严重拖累了队伍的速度。 而后面,漫天扬尘中,狼群般追来的辽兵马队已经越来越近了。 反观己方,由于每个人的坐骑都不同,骑术水平也不一样,结果跑的有快有慢,也谈不上掩护配合,根本就是一窝蜂似的抱头鼠窜,再加上那些碍事的行李财货,拖在最后面的骆驼已经被辽兵迅速咬上。 乱箭之下,十数骑骆驼哀鸣着倒下,还有旁边的汉人骑手,皆被乱箭射落。 后队一阵大乱,马匹骆驼四散奔跑,还有失去控制被摔下马来的人,被马撞倒踩死,人马摔成一团。 有人想反抗,但是在马背上作战并非步下作战,主要是靠骑术和射箭。 凭他们的射术根本无法和精于骑射的辽兵相抗衡,一阵箭雨就被射的差不多了,幸存的几个待到近身,辽兵的长刀铁骨朵便像风暴一样袭来。 他们手中的兵器基本上一碰就被砸飞,而且在马上作战始终别扭,连平衡都掌握不好,偶尔击中一下,也是绵软无力,被辽兵的铠甲挡开。 刹那间,拖在后面的队伍已经被砍瓜切菜般杀的干干净净,甚至没有令追兵减缓分毫速度,只剩下坐骑骆驼和满地抛落的货囊驼垛,珍贵的茶砖财货散落一地。 而这些辽兵并没有忙着抢夺战利品,反倒加快速度紧追不舍,而且队伍在高速奔驰中呼啦一下分散开成左右两支,从两侧席卷穿插,摆明了是要两侧卷击,全部吞下这帮马贼私商。 他们已经看出来对方的马战实力相差自己太远,全部吃掉这只乌合之众,机会很大。 这等不用费多大力气还能获得丰厚战利品的战斗,可是辽军最喜欢的。 「拼了!孩儿们!砍他娘的!」唐云在马上一看便知这下肯定是跑不了了,只剩下硬拼一途。 己方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差不多是来袭辽兵的三倍,虽然战斗力方面肯定是没得比,但是这也是己方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 此时必须团结一致,若是弃汉人于不顾,马贼们肯定比汉人逃的快些,但是辽兵解决这些汉人会更快,然后他们会穷追到底,彻底把自己追杀的一个不剩。 那边韩月也是大喝一声,汉人纷纷停止逃命,调转马头准备迎战,看样子颇有几分绿林的义气所在。 而唐云这边大概有一多半的马贼听从号令转回头,剩下有数十骑依旧当没听见闷着头狂逃。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一多半人跟着自己送死,唐云已经知足了。 全力奔跑的战马被强行拉住缰绳改变方向,在惯性作用下做出极其猛烈的甩胯动作,有人骑不稳竟被颠了下来,还有马匹发了性子暴躁的撂蹶子,人喊马嘶互相阻碍乱成一团,完全没了队形,几乎同时辽兵的箭雨就到了,两侧交叉射击之下,马贼和汉人惨叫着人仰马翻,连人带马倒下一大片,使场面更加混乱。 遭此重创,立时又有一群马贼四散脱队而逃,汉人骑术更差,逃也逃不了,不少人下马准备拼死一搏。 而且辽兵把握机会把握的恰到好处,就趁着最混乱的时候怪叫着从两侧卷了进来,马刀长枪铁骨朵狂风暴雨般挥舞砸下,刹那间人群中血肉横飞。 眼见辽兵破阵而入,唐云不惊反喜。 辽兵也是看他们过于不堪一击,有些轻敌了。 若是始终保持距离以骑射游击,以己方乌合之众的素质,只怕全部死光也不会等到近身肉搏的机会。 但是此时,实在犯了一个错误,是给了他们最后一搏的机会。 马贼们也给激起了凶性,吼叫着弓箭齐发,然后挥舞各色兵器,直奔辽兵。 霎时间,战马嘶鸣,兵刃碰撞,骑兵穿插奔突,冷箭横飞。 步下的人群不断被战马冲翻,马刀过处便是鲜血飞溅,而战马和战马不时撞在一起,长枪刺穿肚子,马刀砍掉胳膊,惨叫声,哭嚎声,怒吼声,呐喊声,各种恐怖声音交织在一处,仿佛令人置身炼狱。 黑压压的马群人群,在这片不知名的草原上展开了血腥的混战。 「杀!」唐云大吼,抬手一箭将十步开外的一个辽兵射下马来,接着一骑黑影飓风般冲到近前,呼啸的劲风直奔面门,唐云轻拨战马,手中的大弓一扬,直接给砸飞了。 那辽骑错马而过,反手一击,势如迅雷。 好厉害!这是普通一兵吗?还是军官!唐云没来得及拔出腰刀,只能一个镫里藏身,结果这一骨朵砸在马脖子上,战马发狂般的蹦跳,往前狂蹿数步,筋裂骨折轰然栽倒。 唐云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肚子下翻起,接着一借力身子便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一个筋斗,接着就纵身而起,腰刀在手迎面一刀将奔来的马腿咔嚓斩断。 轰隆一声,身边就像倒了一堵墙般,那马上的辽兵虽然及时甩镫跳起,但是惯性不免让他落地不稳,一个就地十八滚刚站起身,唐云身子一拧旋风般到了近前,轮刀便砍。 那辽兵仓促举刀便迎,未料到这一刀重的犹如泰山压顶,来不及使出全力之下竟是没封住,马刀被砸脱手,刀锋顺势而下,开膛断骨,胸腹处血如泉涌,竟是连铠甲也给劈开,那辽兵狂吼一声,身子竟是没倒,唐云抬脚将他踢翻,便要去夺他的弓箭。 谁料转身便又是一个辽兵纵马冲来,却不曾披甲,乃是家丁的打扮,连续撞翻两个马帮汉子,到得近前,掌中大枪一抖,拧枪便刺。 唐云单掌撑地,腾身一侧翻,这一枪刺空。 他探手去抓,未料这辽兵枪法精熟,抽枪一转,平枪一推,那长枪犹如毒蛇吐芯直点他的面门。 唐云抓了个空,大吃一惊。 眼见枪到,一个黄龙大转身,枪虽躲过,胸口却挨了一记马蹄,把他蹬的倒退出去摔了个仰面朝天。 胸口一阵气闷,幸好这一下是踢在护心镜上,否则骨头只怕要被踢断。 那辽兵见状哈哈大笑,舞个枪花又要下手,唐云坐起身手一扬,单刀如电飞出,那辽兵惊叫一声举枪去拨,却拨了个空,白光正中他的胸口,力道之大竟将他从马上打的倒飞出去,单刀直没至柄,从后背透出染血刀尖,立时气绝。 唐云刚爬起来,便是脑后生风。 他一弯腰,就觉得头盔被啥东西击中飞了出去。 他都没来及看看,便是一个前滚翻。 跟着又一箭射在他刚滚过的位置,他抓起一具尸体挡在身前,连续三枝箭在极短的时间内射在尸体上,唐云大吼一声,索性举着尸体前冲,对面的箭手弃了弓箭,错步闪身,又两个辽兵持刀出现,腰间都系着血淋淋的人头。 三人身形暴起,三把长刀从三个方向疾劈而下,攻势凌厉之极。 生死关头,唐云舌尖一顶上牙膛,身形陡然加速,竟然硬生生用双臂力接二刀,同时一脚穿过刀影,点中持刀的手腕。 那辽兵右臂如遭雷击,骨骼尽碎,单刀脱手而出。 那两个辽兵未料这年轻马贼居然有如此造诣的硬气功,待要变招,唐云的双掌已经重重击在他们的胸前,直把他们打的胸骨尽裂,吐血倒毙。 唐云一口气徒手搏杀三名持刀好手,也是一阵气虚,不由的脚步浮漂,身上虚汗直冒。 这些辽兵,好生厉害,各个都是武艺出众的硬手!他们是谁的部下?而周围马贼们则厮杀得血腥而惨烈,这些马贼其实要论武艺,与契丹精兵相差无几,有些还要过之。 但是契丹骑军纪律和战斗意志,还有精良兵甲都远远甩他们几条街。 有些辽兵身上插着好几枝箭,但是仗着铠甲精良仍在大呼酣战。 马贼们的兵刃击中他们,多不能造成重伤。 而马贼们若是挨上一下,毫无例外都要跌落马下。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些马帮汉子们却撑住了场面,这些绿林豪杰们表现的勇猛无畏,马上不行就下马步战,尽管每次辽兵的战马冲进他们的人群都能冲翻成排的人,刀斧挥舞之下总能带起蓬蓬血雨,尽管他们的江湖功夫远远不及这些辽军骑士百战锤炼的武艺,但是他们不怕死,他们愿意用自己的胸膛去顶住刺来的兵器,为同伴创造进攻的机会。 这种近乎蛮干的方式带来的伤亡是惊人的,现在马帮已经有过百人死伤,但是辽兵不是没付出代价,每四五个汉人倒下,便有一个辽兵的死亡,有正兵,也有家丁。 虽然来得这批辽兵多达二百余人,但是其中契丹正兵不过百余,其余的多是家丁,还有些部族兵。 时间长了,正兵的死伤开始增多,特别是马帮标师们居然取出了十几架强弩后,专门瞄准正兵射,契丹人自傲的铁铠甲无法抵挡弩箭,他们不敢再目空一切的横冲直撞。 这就是人多的好处,己方唯一的胜算便在近身混战,而敌人偏偏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 但是契丹人迟早会发现近身混战对他们没有好处,他们随时可以抽身离开,到那时等他们重整阵型,必定会以游射之阵决胜负。 那时他们这群几乎失去了八成马匹的绿林马帮,铁定全军覆没。 决不能让他们抽身!恰在此时,耳边响起了号角声,再看辽兵们口中叱喝连连,纷纷拨马且战且走,看意思竟是想脱离战斗,显然他们的头目已经发现了自身处境不算太理想,准备重整旗鼓。 他们座下有马,冲撞之下根本拦不住,而且以乱箭交替掩护,想追也追不成。 当真怕什麽来什麽,唐云抓住一匹无人战马翻身而上,大吼道:「别让他们跑了,追!追上去!」但是马贼们听他的,马帮标师们却不听他这个外来户的吆喝。 他们反而纷纷欢呼,以为打退了辽兵的攻势,然后就开始去围攻那些还没来得及脱离战斗的辽兵,甚至救助伤者。 完了!唐云顿觉大势已去,实在不行就跑吧,虽然逃跑的机会实在渺茫,但是总有一线生机。 自家大仇未报,死在这荒山野地里决不甘心。 但是接下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脱离战斗的辽兵并没跑远,有一些竟然返身杀了回来,又开始往人群里冲!唐云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帮家伙失心疯了不成?再看人群中有几个辽兵浑身是血正在大呼酣战,看样子铠甲精良,都是契丹正兵。 那些返身杀回来的辽兵似乎是想接应他们冲出去,而这几个人也在奋力往外冲。 其中一个契丹青年,明显是被众人簇拥保护着,而他的手里拿着号角。 天意!真是天意!唐云大喜,那定是辽兵的首领!部下们都撤出去了,首领反倒意外的被缠住了。 擒贼擒王!没想到在自己绝望之时,竟然有一个翻盘的战机突然出现。 再看他看见了韩月。 韩月手持铁鞭,舞动如狂风,那几个辽兵始终冲不破他的阻截。 而且韩月骑术高明,总能事先截住辽兵的突围路线。 一个辽兵冲得过快,竟被他一鞭连人带兵器砸下马来,便是那契丹青年,与他连过十余招,竟过不得半步。 韩月也是盯死了他,不管那契丹青年跑到哪里,他便追到哪里,穷追猛打,死缠烂打,根本不管其他人。 显然,多亏了韩月,他们才能挣到这个起死回生的战机。 「快!生擒那个汉子!否则大家一起死!」唐云狂吼,催马便奔那汉子过去了,马贼们此刻只有三十余人还跟着他,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跑了,但是毕竟都是骑兵,斜刺里奔过去生生截住那些过来接应的辽兵,刀枪并举再次大战。 辽兵此次也是急了眼,纵马狂冲,拼命想抢过去。 而那青年眼见援兵来临,似乎也迸发出了潜在的爆发力,爆喝一声,狠狠一刀劈在韩月的大铁鞭上,长刀竟然爆碎断裂,韩月像是被千斤巨锤击中一样,铁鞭差点撒手,人也差点被摔下来,战马也往旁边倒退了数步。 他没料到这家伙在狗急跳墙竟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明知道这厮用力过猛,接下来肯定不堪一击,但是手臂酸麻,竟一时返不过来精力,竟被那汉子冲过了自己的阻击!那契丹青年闯过韩月这一关,心中大喜,纵马刚跑了几步,突然旁边人影一晃,接着一个人便像苍鹰扑兔一般横空而至。 若是平时,早就迎风一刀砍去。 但他此刻几乎虚脱,竟无力躲闪,更别说拔刃反抗,他吓的连喊都没喊出来,就被一脚重重踹在肩上,他哇的一口血喷出来,从马上飞出去一丈多远,正摔倒马帮汉子的人群中。 来者正是唐云,他这一击漂亮之极,踹人夺马,显示出高超的马上功夫。 「快,抓住他!生擒他!」唐云大吼,拨马便要过去,但是辽兵中有一骑更快,后发先至,两人几乎同时到达。 唐云只觉得眼前一花,下意识的一个铁板桥,一股劲风从上面扫过。 他顺手从地上捞起一根长枪,身子都没起来便是一个丹凤朝阳,大枪抖出了数个枪花,连点那辽骑的上中下三路。 谁料那辽骑武艺好生了得,手中的铁骨朵舞的风雨不透,连挡三枪,而且力气极大,反手一锤横轮。 准确地击中了唐云的枪尖。 直接把枪头给砸折了,唐云被这股大力震的握不住枪杆,直接撒了手。 周围众马帮一见来者凶悍,顿时齐发一声喊,一起涌上,刀枪并举如林,想要依多为胜。 没想到这厮当真剽悍,挥舞骨朵便冲进人群,直打的刀枪乱飞死尸翻滚。 然而也就是因为这一阻,到底还是被唐云追上,对准他后心便是一箭。 谁料如此近的距离,那骑士竟然如背后长眼一般,身子一侧便躲过,回手一骨朵便将唐云坐骑的脑袋砸得粉碎。 唐云惊叫一声,摔做滚地葫芦,但接着便纵身而起,故技重施准备断马腿。 然而他刚到马肚子下,上面便是劲风压顶,他使出吃奶的劲往旁侧闪,铁骨朵几乎是贴着他的屁股砸入地里半尺深,如此神力,当真骇人听闻。 先机已失之下,他抬手飞刀而出,同时一个懒驴打滚,那骑士只是轻轻的一摆手,骨朵便将钢刀磕飞,眼看主将已经遭擒,顿时满心怨恨便想撒在唐云头上,待要追杀,横空飞来一箭,令他停下动作,唐云也因此捡到一条性命。 再看那契丹青年已被韩月掌握,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若要他活,尔等退下!否则便杀了他!」字正腔圆的契丹话自韩月口中喊出,那些部族兵倒还罢了,那些契丹兵一阵恐慌的惊呼,阵阵骚动,似乎军心已乱,纷纷冲那神勇辽骑大呼小叫,显然这家伙也是个当头领的。 此刻唐云才看清楚这厮的模样,竟也是个二十多岁的英武青年,穿戴与契丹人不同,似乎是个部族首领。 身着白裘兽皮头戴貂帽,脑后有金钱鼠辫,披着一身破旧生铁牛皮甲,与身后的那些部族兵的打扮相同,唯一区别只是他是唯一的披甲士。 显然这是一支部族兵和契丹兵的混编部队,这厮是部族兵的头领,而那契丹青年乃是契丹兵的首领。 这青年汉子面色冷峻,眼中不时闪过凶光,唐云毫不怀疑倘若是他自己的族人被俘,他会毫不犹豫的下令连人质一起干掉。 但是幸运的是,此刻被俘的是契丹人,而且看情况,被俘的这个契丹青年可能身份不低,他不敢拿一个契丹贵人的性命冒险。 「放了他,饶你们不死!」蹩脚的契丹话,坐实了此人部族将领的身份。 「你是何人?敢说大话?」唐云对这个青年产生了兴趣,如此猛将,还这麽年轻,在辽军之中应该不会默默无闻,而且看他的装束和口音,不像是上京道的阻卜蛮夷。 这个人往那一站,似乎让人感觉到白山林海的冰雪,那深沉雄峻的雪山。 那种顶天立地的气质,是别人学不来的,如此气质和本领,平生是第一次见到。 即便仁多保忠、折可适那种统帅千军万马的铁血雄杰,似乎也不能压过这青年一头。 「某家乃是大辽生女直节度使劾里钵太师之子完颜阿骨达,现在大辽北山都部署萧元帅帐下听差,官拜女直部都辖,尔等南朝奸民,擅入我大辽之境,杀我官兵,罪在不赦!快快放了人质,某家饶尔等不死!」女直人?在场懂得契丹话的人都是一愣。 生女直乃是辽国东京道出名野蛮的土着蛮族,生活在辽东腹地的深山老林之中,向来以凶悍不驯着称,和阻卜在上京道的情形完全一样,不甘契丹的压榨剥削,历来时降时叛。 现在竟然出现在上京道,那只有一个解释,现在非常时期,上京道叛乱久久不平,国内动荡,辽军大概是害怕女直有样学样,干脆玩个驱虎吞狼之计,让女直和阻卜互相残杀消耗,削弱这两个自建国以来就时降时叛的部族。 既然征调了女直兵西征,那麽必然通过中京道这等辽国腹心之地,当地的山川道路对于女直来说便不再是秘密,显然辽国此次是下了大决心了。 而北山都部署萧阿鲁代,乃是现在辽国负责平叛的两大将领之一,能在他帐下混个都辖这等高级武官,说明这完颜阿骨达本事确实非凡。 但是能让他忌惮的话,只说明这契丹青年地位更高。 「原来是威震白山黑水的女直勇士,却不知这一位是何人?」韩月显然也想明白了这点。 「他乃是某家的胞泽同僚,同在萧元帅帐下听差。 」完颜阿骨达语调冷淡,毫不动摇,仿佛被擒之人真的就是无关紧要之人。 但是他的内心,却是少有的产生一丝微弱懊悔之意。 若是自己族人,他早就毫不犹豫一起格杀了,阿骨达岂是受人要挟之辈。 偏生此人却是个要紧人物,若他当真出个好歹,不至自己,甚至自己宗族都要受到牵累面临灭顶之灾。 契丹人本就对女直不怀好意,自己怎能送这个把柄到他们手上?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全力厮杀。 身为女直年轻一代的豪杰人物,他岂会不知此次契丹征调女直前来平叛是没安好心?女直各部千余兵马,全在萧阿鲁代的麾下,其中完颜部就有四百余人。 这些都是女直部中勇壮精兵,是整个女直的精华所在,断不能糊里糊涂为了契丹人消耗掉。 所以自打来到战场,每一次作战,他都以保存实力为主。 作为女直部都辖,他的首要任务是尽可能的将这些女直人都活着带回家乡,为契丹打仗乃是迫不得已,谁也不会真的卖力。 契丹人对他们也是貌合神离暗中戒备,每次作战取胜,尽管女直也出了力,但是所有战利品都是由契丹人独吞,女直不会有任何犒赏。 便是女直自己打草谷抢来的,也毫无理由的要交给契丹人一半。 契丹人根本就拿他们当作不要钱的炮灰使用,两者积怨,由来已久。 而此次面对一群马贼私帮的乌合之众,说真的,战斗力根本就不值一提。 若来的全是契丹或全是女真,只要全力冲杀,对方根本当不得他们一击。 可偏生来的是双方的混合部队,面对弱敌肥羊,无人认为对手值得自己认真战斗。 那些契丹人只想捡便宜趁机多捞些财货,把厮杀苦差交给女直。 而女直也是抱着一般的心思,认为自己没必要为贪婪无耻的契丹人出死力。 双方貌合神离,再加上俱有轻敌之心,结果意外的敌人之中隐藏着一批硬茬子,一时失算之下,现在竟落得如此窘境。 但是现在即使对方占据上风,自己也决不能示弱。 只是阿骨达的性格,敌人越强,我便要更强,无论何时都不能示弱,只有这样才能掌握主动。 别看对方人质在手,他们也不敢轻易下刀子,因为他们也要命。 所以这种时候,态度必须强硬。 「这麽说是无名之辈了?」韩月面带冷笑。 「是又如何?」完颜阿骨达眼睛眨都不眨,毫不犹豫。 「即是无名之辈,想必不是重要人物,那我等又如何相信你的承诺?这等无名之辈,死了也不算甚事。 焉知你不是趁机来赚我等?」「他若死了,尔等都需死无葬身之地!」阿骨达目露凶光,神色冷峻,竟是一点也不受韩月话语动摇。 「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也一样吧。 」完颜阿骨达面不改色,用他的大弓做出了回答,嗖的一箭便将一个马帮汉子射倒。 顿时人群一乱,不少人面上变色,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女直蛮子竟然真的如此蛮干,说动手就动手。 他真的不在乎这个人质的性命吗?「你真的以为爷爷不敢杀他吗?」韩月也吓了一跳,别是碰上个一根筋的莽汉吧?若真是那样,没说的只有死拼到底了。 「你敢让他死吗?」阿骨达语带讥讽。 「你想让他死吗?」韩月的眼神也变了。 「你想杀他,一刀杀了便是,何来这许多废话?可见尔等还是惜自家性命,你若杀了他,你们都要死,所以你不会杀他的。 」「如此说来,阁下倒是不惜命喽?既然不惜命,左右都是死,何不现在便挥军击杀我等,也算有人垫背,又何必说这许多的废话?可见阁下还是不敢让他死的,所以阁下说到底还是不甘心为了此人一同陪葬的。 」「你倒说得好,只可惜某家不吃这套,你想杀便杀。 如你所言,既然左右都是死,我何不杀了你们?总好过受你要挟!」说着,阿骨达身后的女直战士便纷纷靠前。 「久闻女直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没想到见面不如闻名,为了契丹主子连自家性命都可不要,当真是养的一条好狗。 」唐云见状,也是出言讥讽。 「鼠辈!爷爷便先宰了你!」说着阿骨达的大弓又张开了。 但是他身旁的那些契丹人却一阵大哗,顿时纷纷嚷嚷的叫嚷起来。 这女直蛮子心智坚定不为所动,但是这些契丹人可都是有家有口的,而且对女直兵就不信任,此时听他话里话外,竟是一点没将那契丹青年的死活放在心上,哪里肯依,纷纷鼓噪起来。 有个小校模样的骑士过来冲着阿骨达叫嚷。 「阿骨达你这直娘贼的狗蛮子休要胡说八道,你是存心害我家少帅不成?若是我家少帅掉根毫毛,你女直全族便要人头落地。 」说罢转回头又对韩月叫道:「南蛮子,你休要放肆,快快放了我家少帅,放你一条生路。 若要财货赎人,也好商量。 」「少帅?莫非是萧元帅家的公子?」「正是我家萧元帅之子萧继忠,官拜我大辽漠南群牧使的便是。 」阿骨达在旁边听着,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鄙夷之色。 这帮契丹人……面对这群不堪一击的南蛮子,只是首领被制,这便就服软了不成?再说谈判也没有这般谈判法,这身份不说还好,说了只会增加对方的筹码。 这帮契丹人难道就没有脑子,就不会想想?这时就要让他们摸不清虚实,才有谈判的筹码,现在倒好,主动权双手奉上,现在只等对方坐地起价了。 原来契丹人还有这一面……阿骨达的心中此刻只有鄙夷的冷笑。 自打他懂事起,他对于契丹的印象就是最强大最残暴,永远不可战胜,永远不可违抗,契丹人对于他们这些弱小民族来说,就是神!真没想到今天竟然能看到这一幕,原来契丹人也有服软的时候。 只要用对方法,契丹人也是可以被制服的,也是可以被压倒的,甚至是可以被打败的,就像现在这群南蛮子一样。 原来契丹也只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只要抓住弱点,就能打败对手!看看这些契丹战士,平心而论,与他们相处日久,不可否认他们真的是悍猛善战的骁勇甲士,但是现在又成了什麽样子?明明抬抬手便可消灭的对手,他们现在却束手无策,甚至丧失了斗志和信心,无法理智思考,几乎要拱手认输了。 如此荒谬之事,却真实在自己眼前上演。 若非亲眼看见,自己只能是当笑话来听。 只因为首领被制,便令狰狞恶狼变成了落水狗!看他们那样子,只要是能保住萧保忠的性命,那些契丹人会答应对方的一切要求。 说不定要他们吃牛粪,他们也会老老实实的去吃。 这就是萧阿鲁代经常挂嘴边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原来契丹人就吃这一套?也许这就是契丹人的弱点所在?若真是如此,那麽看似强大的契丹也许并不真的那麽强大……此时已经没有阿骨达说话的份,那契丹小校生怕他再说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话来,几乎要对他拔刀相向,而契丹部众也以戒备的眼神看着女直部众,甚至双方都有意无意的拉开距离,以防对方突然暴起发难。 「原来是萧元帅的公子,这位大人,我等若要离开,不知大人会否阻拦?」「你若放了我家少帅,我等便放你一条生路。 」「大人答应了,然这位女直大人方才却要和我等为难,我等只怕前手刚刚放人,后手大军便已杀到。 」「你这南蛮放心便是,这女直蛮子不敢造次!」说着那契丹小校不屑的瞥了完颜阿骨达一眼,语气似乎在呼喝自己的奴仆。 完颜阿骨达心中大怒,他身为都辖,论品级也是辽军中的高级武将,这小校竟对他如此无礼,而且赤裸裸的对他表示出不信任和蔑视,说到底还不是仗着他是契丹人。 若是在辽东老家,这契丹小校早已死在他的手下。 但是在这里,他不敢。 说真的,现在的局面还真是难搞。 一旦萧保忠真的丧命于此,即便自己将这些马帮杀光,他也十分肯定萧阿鲁代会要整个完颜部族所有的士兵都给他儿子陪葬。 而且还是名正言顺的行军法,又暗合辽国削弱女直的阴谋,一举两得。 就算他不死,但是真的受了很重的伤,也不知道萧阿鲁代会如何迁怒于他。 这样的结局,真还不如就此造反了算了。 但是理智告诉他,自己还需忍耐下去。 这里不是辽东老家的山林里,而是人生地不熟得上京道大草原。 自己若是反了,除了阻卜叛军之外,又会多出一个敌人契丹。 而且这里的环境与老家完全两样,当地的生活习俗也不同,现在依附契丹,还有一线生机。 离开契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在这陌生的土地上生存下去。 难道自己还能横越几千里,率领几百族人一路杀回辽东生女直之地不成?自己也只是人,不是神……所以现在,自己只有忍耐。 但是将来总有一天,天下没有人再可以让自己忍耐!「大人快人快语,只是在下却不敢信。 」韩月连一个字都不相信,若是自己真的放了这厮,只怕对面的辽兵会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对自己全力发动猛攻,直到斩尽杀绝。 草原上讲究的是力量,不是信义。 背誓这种事,根本算不了什麽。 「你这南蛮好生不知死活,爷爷放你一条生路,已是你祖上积德。 究竟要如何你才肯放人?」那小校色厉内荏的威吓,但是焦急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某家倒有个提议,不知大人肯听否。 」「你便说来便是了。 」「需大人先放在下这些兄弟们离去,某家与萧公子留在这里。 」「不成!没放人,谁都不许走!」那小校倒也不傻手一挥,兵马呼啦围上。 「既如此,在下也明说了吧。 除非公子送我等一程,到了边境,我等自会放人。 在下一介商贾,并非宋朝官兵,讲究和气生财。 今日得罪了萧公子和众位大人,那些财货,便算是我等的赔罪之物。 大人想清楚,若是大人不答应,大家便在这里耗着算了。 不过这对萧公子的伤势可没好处。 」「你这是何意?少帅伤势如何要紧?」那小校一听这话,脸色变了。 「萧公子受了内伤,须快快医治,若是耽搁的久了,只怕便性命堪忧。 到时候即便大人救他回去,恐怕也有不测之祸。 所以,大人须快作决断!」韩月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剑般直刺对方的心。 「你……你这南蛮!若是少帅伤重,你便将他放了,我等岂不是也来不及救治。 」「某家有灵丹妙药,只要到了边境,某家自会助公子疗伤,到时大人可在一旁看着无妨。 若是无效,大人自可取在下首级。 」韩月说着,突然觉得脸一凉,用手一摸,顿时惊喜。 再看阴暗天空之中,不知何时,已有零星雪花飘下。 众人亦有发觉,纷纷仰头看天,待到看到时,已是小雪不断。 天不亡我!韩月心中狂喜。 这场雪来得太及时了,正好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那辽军小校还没回答,但是韩月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因为他的眼神之中,只剩下了屈服……***********************************宋绍圣四年十一月丙辰,陕西镇戌军,彭阳城。 此时距离年关已近,虽然边境战火不断,但是陕西的百姓们早已习惯战争。 几十年都这麽过来了,便是西夏人也要过年啊。 再说此刻天寒地冻的,一般西贼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生事。 所以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备年货,盘账要债,准备过年,衙门的兵吏们也照例在这个时候挨家挨户上门拉壮丁出役夫收取各种杂税,顺便敲诈勒索,以应付相公老爷们的差遣。 城南的一家客栈,此时到是无甚生意可做。 外地的客商们此时多已返身回家过年,店内的伙计博士在这个时节也多回乡去了。 客人少,店便显得冷清。 不过客栈内有酒肆脚店,所以隔三差五还有些闲汉前来吃喝,总算有些生意。 不过今日,店内来了十数名汉子,虽然都穿着便服。 但是见多识广的掌柜一看便知是军营里的厮杀汉,虎背熊腰肌肉发达,有的脸上还有可怖的刀疤,还有敞胸露怀的便可看见身上的纹绣,刺龙刺虎的一大堆。 有几个,面门上有金印。 不过这班贼配军到了店内却也不生事,只是吃喝,却不时盯着过往之人,显然心思不在吃喝上。 那掌柜的只是往楼上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楼上的那个大官人,显然是不希望闲杂人等前来打扰,故此才带了如此多的人来清场。 却不知是何等人物,手下倒有这些彪悍之辈,莫非是官府的老爷微服私访不成?楼上甲子号房内,折可适端坐。 自半年前的平夏城大捷之后,参战诸将多有升赏,但是他却落得个戴罪立功的结果。 当然还有那个莽夫苗履,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偏远军州查酒贩子的税。 他自认无罪有功,反倒落得这般下场,还是章桀力保的结果,心中不免有些英雄气短。 当年洪德寨奋身高呼横扫千军的英雄,此时已经沦为别人的笑柄。 真正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而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现实。 但是他毕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二十余年的关山岁月,无数次的出生入死,让他早已看透人情世故。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的不公平,他只是个凡人,无力去改变什麽,只有默默忍受。 作为大宋的武将,能得到这个结果,仍在边境掌握着军权,仍有翻本的机会,他就已经知足了,实在不能再去不知好歹的要求太多。 而他在这里,是在等一个人。 他自然记得当年的那个亲兵都头唐云,自从章桀主持陕西军务以来,无数和唐云肩负相同使命的奸细被源源不断地送进西夏境内,为宋军取得了无数宝贵的情报。 可以说迄今为止宋军所取得的每一次重要胜利,其中都有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英雄默默做出的贡献。 但是,奸细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有能为自己所用的,也有失去控制的。 他们之所以不停的把奸细送入西夏,就是因为不停的有奸细失去联络,或者变节,或者脱离他们的掌控。 这个唐云,曾经是他们寄以厚望的一颗重要棋子,也是所有奸细中深入西夏权力核心最深入的人,同时他还有着特殊的身世。 但是自从西夏政变之后,他们已经将他列入已经失去掌控的,有可能变节,不再值得信任的一员。 折可适怀疑,唐云可能已经成为了同时服务于西夏和大宋的一个双面间谍。 毕竟他曾经是一品堂的重要成员,现在又得到梁太后信任,甚至能够参与军国机要,地位已经不同凡响。 人都是会变的,尽管平夏城之战他传来的情报为战役胜利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但是也是仅此而已了。 也许他还效忠大宋,但是也许他只是想借助大宋的力量来打击他的敌人。 毕竟爬到他这个高度,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奸细来看待了。 毕竟宋朝能给他们提供的,也只是荣华富贵而已,西夏的荣华富贵和宋朝的也没什麽不同,更别说他的身世就让人怀疑他到底有几分效忠大宋。 这种种的猜疑,最终让这个棋子彻底打入冷宫。 不过对于章桀来说,这不过是个不成功的尝试而已,甚至连挫折也谈不上。 他有的是奸细可用,每年西夏沿边那麽多藩部边将叛逃至大宋,这都在章桀的掌控之中。 而这些藩部又能带来新的情报,他有的是人力物力时间慢慢的彻底的渗透,扩张自己的谍报网络。 真正有价值的情报,又不是唐云一个人能接触得到,他多的是其它渠道。 现在这样一个人,偏偏求见自己。 关于这件事,他没有告知章桀。 或许是自己对于这个唐云还抱有一丝信任,又或许他敢潜入大宋境内来面见自己乃是冒了极大风险,见利忘义之徒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而且他现在也急于想了解一下西夏的情况,这也是现实情况所逼。 自平夏大捷,国内欢腾,有些朝臣以为西夏灭亡指日可待,但是他们这些前线的将领们对于形势有着清醒地认识。 党项确实处于下风,但是这个民族的韧性是非常可怕的。 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创他,但是他总是能保留着那一丝元气,最终不可思议的恢复力气。 而且不论你事先如何削弱它,他总能保留反击的力量,在别人都想不到的时候反扑你。 就在几天前,熙河刚遭大败!月初,熙河秦凤两路抽调精锐兵马,组成联军,抄掠西夏边,直抵天都山。 西夏调集各路兵马十万之众,于白草原列阵以拒。 双方战于锉子山,结果野战之中十万夏骑竟不是四万宋军的对手,屡败之下拔营西撤。 而宋军获胜后轻敌冒进,没料到西夏竟然祭出了坚壁清野的法宝,宋军便搜乡野无所得,被迫撤兵,结果半路粮尽,所有能吃的都吃完了后,饥寒交迫之下军队溃散,沿途倒毙饿殍达上万人,最终只有不到两万人活着撤回兰州。 此战乃是近年来对夏作战最惨重损失,一家伙搭进去两万多人,实是伤了元气。 还是幸亏西夏反应迟钝没有追击,否则可能一战便将两路精锐席卷而空。 此大败震动陕西,朝廷对于西夏战事的态度又变得不明朗起来,章桀和他背后的宰相章敦都迫切想知道西夏的战略意图,不知道此败对于他们的战略规划又会生出什麽变数来。 所以他们现在急需一个了解西夏高层内情的人出现,而唐云就是个好人选。 窗棂微响,折可适一动不动,但见一条身影如同燕子般轻飘飘落下,接着便又有两道身影追入。 折可适一摆手,追入来的那两个汉子施礼,飘身退出,显示出出众的武艺。 这也是一种警告。 「末将参见太尉。 」唐云依照宋军规矩向折可适施礼。 「唐云,尔如今是宋人,还是夏人?」折可适身形未动,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感情。 「太尉视末将为宋人,还是夏人?」唐云面无表情,像是自言自语。 「身为西夏太后亲信,参赞机要,如此显赫,大宋可给不了你如此地位。 」「荣华富贵,人之常情。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西夏内斗激烈,末将若不思进取,尸骨早寒。 」「如此说尔是不得已为之了?」「末将志不在此。 」「志不在此?尔这几年所作所为,莫非自家心中没谱?」「太尉亦知末将身世,当知末将所图。 唐云虽入夏,然却从未忘记自家汉人的身份。 」「如此说,你是自比苏武、李陵了?」「末将何人,如何敢比古人?不过末将所为,自问无愧于心。 」「既无愧于心,却不见对大宋有何助益,倒是梁太后受你所助,地位稳如泰山,不断发兵侵略我大宋。 」「梁氏外戚秉政,威德不足以服众。 不挑起边衅,如何掌握兵权?梁乙逋满门已死,梁氏绝后。 且梁太后乃一女流,不懂兵法,由她来掌军,对大宋有益无害。 」「梁氏不除,边祸不止。 」「夏主乾顺已是十四岁了,再过两年,便要亲政。 此子英果,倾慕汉化。 到时,岂会容母后把持权柄,自家甘心充当傀儡?末将敢断言,梁氏必亡于此子手中。 」「梁氏乃是其亲母。 」「西夏王权之争,岂是亲情伦常所能左右的?」「此子若能如此,保不准又是一个元昊。 若不成功,只怕又是一个秉常。 」「便不成功,梁氏诛杀其兄全族,自断羽翼,身边无亲族可用,已无可能久秉朝政。 终会被取而代之。 如今西夏朝中,仁多保忠妹勒都逋之辈皆手握重权,若给他们取代了梁氏,只怕日后又是一梁氏,倒是只怕边祸更烈。 」「若其成功,边祸可止?」「大宋与西夏恩怨纠缠近七八十年,岂是一时半会儿解的开的?不过其即便是英武之主,大宋却不是仁宗时的大宋,已如今西军之强盛精悍,夏军之疲弱,便是元昊复生,又有何惧?」「如此说来,西夏不论内部如何,对我大宋终是敌视?」「乾顺若成功,其得位名正言顺,军权自然归于其手,只会求宋辽册封以固其位,其虽对大宋必有防备之心,但是绝不会随意挑起边衅。 便是偶有战争,规模也绝对比不上梁氏掌权之时。 两害相权取其轻,太尉智者,当知取舍。 」「你这般说话,却是为西夏打算。 」第一次,唐云感受到了折可适眼中散发出来的刺骨杀气,坐在他面前的折可适虽然全无动作,但是唐云确信他已经动了杀机,随时便会发难。 而自己此刻的感觉,就像被食肉猛兽盯着一样,皮肤不由自主的颤栗,头皮发麻。 他确信自己此刻已经站在鬼门关外。 「末将乃是为大宋和西夏打算,边境战火平息,莫非对大宋好处全无?」「战火暂熄,祸根还在!」「太尉莫非欲亡其国?」「尔即是自称汉家儿,当助汉家兵,扫平妖氛。 」「末将虽是汉家儿,然家父却是夏臣。 末将请问太尉,如今大宋,可有能力一口吞并西夏?当年神宗之时,元丰西征何等声势,军力之盛开国以来所未有,可曾吞得西夏?力有不逮,又何必强为之。 两国和平相处,又有何不可?」「西夏乃是叛逆,如何称得一国?河西之地,本我大宋故土,党项之众,本是我大宋之民。 不过是这些叛逆背弃伦常,窃据至今,大宋讨伐叛逆,收复了故土,天经地义!西夏若要和平,便退过玉门关,让出河套,奉还兴灵,让定难,归义诸州重回汉家,才是和平之道。 」「西夏是大宋册封,如何称不得一国?再说天下间之事不过成王败寇而已,讲理有用,何必兵戈?真要计较起来,大宋又从何而来?太祖又曾是谁之臣?如今若是国宾柴家要大宋奉还江山,亦可称天经地义,大宋还是不还?」「如你所说,天下间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只是我大宋现在力强,不持强凌弱,难道等他日敌方力强之时来欺凌我不成?」「以西夏之力,便是当年元昊盛极之时,最深也不过威胁到了渭州,连关中都不曾入。 又如何能动摇了大宋?何况现如今,西夏屡败,士气沮丧,劲卒良马多死,强要挑衅,不过自取其辱。 太尉乃是当世智者,当知末将所言非虚。 」「自古汉贼不两立,蛮夷之辈,岂有信义可言?」「请孰末将不敬,太尉祖上河东折式,也是党项一族,为大宋披肝沥胆,满门忠烈之名举世皆知,可见忠义乃是不分种族的,只在于人心。 西军之中,羌人藩将不计其数,太尉可见过有几个乃是背信弃义之人?」「他们的信义,却是向着大宋的。 」「士为知己者死,也是不分种族的。 」「你的信义,却在何方?」「国虽大,好战必亡。 大宋便是灭了西夏,还有回鹘。 灭了回鹘,还有青唐吐蕃,还有大理,还有黑汗,还有契丹!太尉总不成认为大宋能灭尽天下所有国家?须知以汉唐之盛,尤是难如登天。 现如今,天下各国并存,互相牵制,才有如此平衡局面。 若是战端一开,其余各国岂能坐视,别的不说,便是契丹,又岂能坐视西夏灭亡?」「以你说,西夏灭不得?」「非是灭不得,实乃西夏气数未尽。 天下无永存之国,以汉唐之强盛,亦有灭亡之日。 何况西夏区区小国?待其气数尽日,不需兴兵,取之如反掌。 」「如此说,你还是为了西夏打算。 」再一次,唐云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杀气更加浓烈,他确信折可适随时都会杀了他。 满身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背后一片冰凉,汗水已经浸湿了背心。 「天命自有定数,若是西夏该亡,末将便是打算万千,又有何用?」「你这宋朝细作,却站在西夏立场上说话,真不知你持何立场?」「末将非是持西夏的立场,也不是持大宋的立场,乃是站在汉人的立场。 」「你站在汉人的立场,却扶保梁氏,须知梁氏可是绝汉俗的。 还有梁氏乃是你家仇人,你既为报仇,为何要救梁氏?」「报仇也有很多种方式,末将不愿效匹夫之勇。 」「如此说来,你倒还称得上国士了?」「不敢。 末将未忘记家父与梁氏因何结仇,对于末将来说,最好的报仇方式便是完成家父未竞之志。 」「当年你父可是说愿割河南之地于大宋。 」「只要两国从此和平,百姓不再苦于徭役,不再流离失所,又有何不可?」「说得好听,口说无凭。 」「末将此来,有一事告知,这是末将作为大宋细作所传的最后一条情报。 」「何事?」「西夏国内自平夏大败以后,局势不稳。 而官兵自白草原失利,夏国内出兵之声便又高涨,梁太后已经决定,养精蓄锐,明年将举倾国之兵入寇,以报平夏城之仇。 」「何时出兵?」「十月。 」「冬季出兵?兵家大忌!」「此正是梁氏所谋,出其不意。 」「攻何处?」「平夏城。 」「何人领军?」「梁太后与夏主亲领!国内所有重臣大将都将随行。 此战若败,西夏国内必定生变。 」「哼哼,好大阵势,西贼不善攻坚,此来以己之短攻我之长,不败待何?」「太尉莫要轻敌,此次西夏攻势,实在是非同小可。 梁太后虽不足虑,然仁多,妹勒之辈皆是知兵老将。 而且末将离开兴庆府时,曾打听到西夏为了此次攻势,已经重建泼喜军,并秘密组建了一支专门用于攻城的军队,号对垒军,此军皆用高车,号对垒车,不知何物。 还有兴庆府卫军中多了很多车行炮,此皆前所未有之举。 太尉不可不防。 」「西夏打败仗,对你不知有何好处?」「西夏国中,有很多冥顽不灵之辈,孜孜以求同大宋势不两立。 这等人物,于两国和平有碍,需借机除了去。 」「你便不怕西夏输的过惨,被我大宋趁机一举灭了?」「若真是如此,那也只怪西夏气数以尽。 若天命仍然眷顾,西夏此次仍会脱身。 但是力量再遭削弱之后,只有自保之力,再无侵略大宋的本钱。 如此一来,那些顽固之人才会看清楚力量的差距,才会老老实实接受现实。 」「你……当真是个狂人。 」「太尉过奖。 」「你此来,只为此事?」「还有一事,需是与即将来临的大战有关的,却需太尉之力。 太尉可知孙二娘?」「自是知道,一草寇而已。 」「若是寻常草寇,岂会值得西夏梁太后亲自密令末将入宋境寻找此人?」「哦?竟有此事?」折可适的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 「太尉可知三年前的军器劫案?」「自是知道。 」「便是这孙二娘所为。 」「敢劫杀官兵,这孙二娘到还真不是寻常草寇,莫非她是要造反?她乃是弥勒余孽,造反倒也不稀奇。 」「而这批被劫的军器,原本是要送入西夏的!」这句话当真如惊雷炸耳,折可适终于神色变得凝重,直到听唐云说完,才轻舒了一口气。 「如此说来,我大宋内部必定有奸细勾连西夏,说不得便是那班旧党!」「这批军器当初梁乙逋是准备用来造反,他死之后,梁太后也欲得之甘心。 平夏大败之后,居然旧事重提。 到底这批军器有何特别之处呢?莫非能破千军万马?能够助西夏扭转局势?」「那批军器,乃是虎崩炮和神劲弓,可算是最后一批。 现在因材料稀缺,均已停产。 」「原来是此等利器!太尉当年洪德寨破大敌,全仗此力。 莫非西夏欲拿来对付官兵?」「不可能,此二物威力巨大,出其不意,可收奇兵之效。 但是一旦敌军有了防备,大军对垒之中,翻不起一个浪花来。 此物最大作用不是杀伤贼兵,而是惊吓扰乱,敌军若是不乱,便有千万个也无用。 」「莫非西夏是想仿制?」「我大宋现在都做不出来了,西夏何德何能,能做得出来?」「不论如何,梁太后派末将寻访孙二娘,必是为了这批军器。 不论她究竟有何谋划,此事一定在她的计划中占据重要位置,当初孙二娘落荒而逃,乃是河东的一个巡检叫何灌的追击,不知后事如何,想来没有落网。 」「何灌?当初拿住苏延福的便是他,未料到孙二娘也折在他的手中。 」「那何灌好生厉害,箭法当真了得。 」「他的箭法,便说是大宋第一也不为过,你从他手中逃得性命,也是造化。 不过此事确实蹊跷,我会行文至何灌处询问此事,不过答复为何,而你却无缘得知。 」「末将自理会得,孙二娘原是河东大盗苏延福的手下,既然如此,想必于河东之地颇有故旧,河东绿林,多奉红娘子。 末将与红娘子门下多有往来,自有他们会替末将打探消息。 」「此话你实不该说于某家知道。 」「说了也无妨,莫非太尉就不顾念红娘子与太尉族中的关系?」看到折可适脸色再变,唐云心道果然如此。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看来某家还真是有些轻敌了。 那回信之内容,还是非要告诉你不行了?」「正要叨扰太尉几日。 红娘子门下韩月,与末将交情莫逆,在下能从河东一路前来渭州,途中畅行无阻,便是多亏了他给的好路引。 末将与他早已约定,同在河东过新年。 若是末将不能及时回去,只怕有些不好的传闻便要传散开来。 据末将所知,汴京来的内侍梁从政仍在河东,若是这些传言给他知道,只怕有些不方便的事与太尉不利。 」「韩月……」折可适清吟着这个名字,他脸上微妙的表情一闪即逝,但是并没逃过唐云的眼睛。 「太尉听说过此人?」唐云不动声色的问道,似乎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不曾。 」折可适似乎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唐云意料之中的答案。 折可适不可能听说过韩月这个名字,韩月在河东绿林之中,所用的乃是化名马良。 红娘子门下马良在绿林之中已颇有名望,但是没人知道他的真名是韩月。 即便在草原之上与韩九相认,那些绿林汉子也多不明所以,况且韩月已经用手段遮掩了过去。 他故意报出韩月的真名,若折可适去查,是查不到这个人的。 到时他反而会以为自己说的是假名,虚虚实实之中,他必定会更加确信自己在故弄玄虚,这个名叫韩月的人是真的存在的,只不过是以另一个名字存在。 适才他奇异的表情更是证明了,他对红娘子的组织是知道内情的,所以他才奇怪韩月这个陌生的名字,但是他不屑和唐云玩这种小把戏,直言相告,显示出过人的自信和气度。 唐云确信折可适刚才至少两次想杀了自己,那自然流露出来的杀气绝对不是装的。 甚至他确信现在折可适对于自己这个大宋的叛徒依旧欲杀之而后快,绝对没有半分怜悯。 所以他必须用些手段,保住自己的性命。 虽然这个手段不一定管用,但是唐云只有赌一把。 可以说他这一辈子就是这麽赌过来的。 对折可适这样的人来说,玩弄手段把须把握好一个度,否则可能适得其反。 他非常怀疑孙二娘是不是真的漏网了,天下之大,如何能藏的一点消息都没有?除非问那个关键人物何灌,能让折可适这样的武艺卓绝的猛者称赞为大宋第一神箭,而且自己也亲身领教过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箭法,可见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现在朝廷锐意开边,西边烽火连天,这样的人材在战场上取功名富贵并不困难,按理说早应脱颖而出,如何到现在还是个小小的巡检,屈居河东?很难想象拥有如此盖世本领的人是个胸无大志之人。 若他真的胸怀抱负,却又甘愿屈居河东荒僻之地,只有一个解释,在河东有远远超过征战西夏博取功名富贵的绝大诱惑在吸引着他。 但这毕竟只是猜测而已……实在想不通啊……呼吸之间,唐云的脑海中已转过了这许多念头。 但是他并不知道,对面的折可适面色始终如常,但是在听到韩月这个名字的时候,只感到惊讶。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 三年前,他接到过远在广州的章桀密信,信中提到过这个名字。 据说是当朝章敦相公亲自密令查捕之人,似乎牵涉到某些宫内隐私,所以语焉不详。 而章桀与章敦乃是亲族同党,同为强硬派,章敦引为心腹,自然为章敦效力,专门写信给自己让自己多加留心。 还特别提醒一旦发现,不要轻举妄动,速报汴京相府,等相府来人处分。 自己身为朝廷大将,都未必劳动当今宰相正视一眼。 而这个韩月身为民间道人,却是宰相欲得之人。 远在广州的章桀都对此事操心,专门写信给自己,可见这个韩月身上着实担着天大干系。 而且还是很敏感的干系!他那时在兰州镇守,也曾悉心查访过,但一无所获,至今已逐渐淡忘此事。 没想三年后得今天却从唐云口中听说。 此韩月为彼韩月乎?此人究竟是何人?做了何事?若是真的牵涉到某些自己没资格触及的领域的隐私,自己贸然行事会不会不妥?看来,真的要这唐云多叨扰几日了。 唐云离开后没多久,一只信鸽离府飞走,直向渭州而去……(待续) 【云舞月扬】11 作者:天外飞星2014/01/12发表于:第一版主小说字数:39854十一宋元符元年,正月初一,河东路火山军。 火山军在大宋的军州之中算是赫赫有名之地,虽然占地不广人口不多,但是地处河东边地要冲,民风极其剽悍,而且地势多峻峭山岭,险要遍布,非常便于防守,故此宋军历来在此驻有重兵。 五代宋初时,此地乃是久经战火洗礼之地,大名鼎鼎的杨家将当年就在此处发迹。 火山军境内,除了军城治所之外,还有横谷寨,雄勇寨,董家寨等大堡寨,皆是宋军的重要据点和边民聚居之地。 连续两天的大雪让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此时正处年节,纵使边地,也是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家家户户欢声笑语。 连衙门也不做公,衙役差人们也回家过节。 横谷寨往南,县川河和朱家川之间的山谷内,不少村子分布其中,挨着河道灌溉容易,难得的此处又是少有的平坦之地,火山军境内超过七成的耕地面积,便集中在此处。 此地的田地,便是城内几家大户所有,在此处耕作的多是佃户。 这些佃户多是田庄的耕户庄客,很多人身上穿的号坎,上面绣的有自家地主的字号。 过了朱家川南岸,沿河往东,在一片小林之后,便有一处庄子。 大雪之后,这处庄子便显得更不令人注意,仿佛掩埋在雪堆之中。 但是进出来往的庄客们却是熙熙攘攘,每个人身上穿的都是绣着「何」字的号衣。 在火山军地面上,姓何的能有如此势力的,便只有何灌。 而此处,正是他家的一处庄子。 而这处庄子却是与其他的田庄不同,庄客们之中颇有些虎背熊腰的大汉,有的面上还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刀疤,庄内还有弓手义社,进出之辈,多是随身携带兵器,倒像是一处弓箭社,只是却没有在官府备案。 此地乃是何灌的产业,何灌乃是官军大将,官府也不好往这里细查。 而且边将蓄养私兵乃是公开的秘密,折家便是光辉榜样,私兵部曲多达数千,还是朝廷默许。 所以地方官和御史言官们,都没有兴趣管这种事。 久而久之,此地倒成了一个半军事化的堡垒,庄墙上设有吊斗烽燧,有手持枪棒的庄丁在上面站岗,目视着远处的雪地。 离此五里地的一个山头上,韩月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慢慢爬上山顶,看着那隐隐约约的庄子。 他的身上穿着白裘,头戴皮帽。 背上包袱条缠着的,却是一把朴刀。 在他的身后,还有二十余人,都是彪形壮汉,手持弓弩刀枪。 这些人都是红娘子手下精选出来的好汉,各个武艺出众枭悍无畏,甚至还有军中的逃兵,善使弓弩。 在他的旁边,则是红娘子手下一员大将,江湖绰号「插翅虎」的李贵。 「那庄子便是官府的黑牢?」韩月看着庄子,皱着眉头。 离太远看不清楚,还隔着片树林。 不过能看出来这庄子选址独特,颇合地利。 若是一处军寨,算是易守难攻。 显然庄子的主人并非等闲之辈,不过这也说明此行不一定轻松,不是一般的打家劫舍。 「正是,此地乃是何灌那狗官的庄社,一向被他用作私牢,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韩月面色更难看,他是在何灌手下吃过亏的,知道此人的厉害。 这何灌在河东官军之中,乃是响当当的人物,更是此地的地头蛇土皇帝,没想到今天居然要来劫他的庄子,也不知道红娘子到底打的什幺主意,平白无故为啥要来惹这个阎王?「私牢,他是官府,自有官府的大牢,为何还要私设黑牢?不怕官府追究吗?」「他是这里的土皇帝,谁敢追究他?他设此牢,自然是做一些见不得人之事。 你当他的屁股便干净幺?」「那孙二娘便关在此处?」「正是。 」韩月心中颇有些疑惑,孙二娘和他的关系至今无人知晓。 韩九早已被他使手段灭口,谅来宋江等人并不知情。 弥勒教虽也是绿林一脉,但是毕竟干过扯旗造反这等逆天之事,和普通打家劫舍不同,等闲江湖人也不愿招惹他们,唯恐引火上身。 他们虽然知道他是辽国汉人,但是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绿林人真假身份本就寻常,到也无人在意此事,他也从未使过弥勒教的武功。 唯一知他底细的,只有张怀素和孙二娘。 张怀素那妖道还在汴京作他的神棍,这几年早断了联系。 可虑的,倒是那唐云。 就是不知韩九在他手下做马贼时,是否与他说过此事。 不过看他后来的言行,倒是不像。 此人却不知和孙二娘有何瓜葛,倒拜托自己代为打听,若是他知道自己和孙二娘的关系,何必如此拐弯抹角?而且他看样子是有急事寻找此人,却又不愿明言。 一个游走于西夏和辽国的马贼首领,和一个宋朝的女贼,究竟有何瓜葛?莫非是江湖上的恩怨不成?想当初,自己与孙二娘第一次见面,也是五年前了。 后来到了宋朝的京城,在那里住了一段,又搅和上了自己和刘贤妃的奸情,自己那幅画,也是三年前的东西。 当时自己孤身一人浪迹天下,无所顾忌的浪子一名,想得也少,见钱眼开便做下那桩事来。 现在想想,实乃惊心动魄,刘妃那是什幺人,大宋皇帝的宠妃,偷情养汉,这等事一旦曝光,就不知道多少人头落地。 而且听说最近大宋皇帝废了皇后,多半是要立刘妃为新后。 一旦她成为皇后,自己那幅奸情淫靡的春宫画若是流传出来,大宋皇帝的新皇后居然是个偷汉通奸不知廉耻的下贱淫妇,整个宋廷都要天翻地覆……自己当初就是和萧燕六的妃子通奸偷情,结果惹的满门遭殃。 同样的错误,自己居然会犯两次。 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幺?还有这孙二娘,自从三年前陕西一别后,自己和她就再没联系。 这些年她在做什幺根本不知道。 当初自己怀疑她是不是和西夏那边有联系,但是之后过的时间太长,又不关自己的事,现在又如何弄得清?不知道她那幅画究竟如何处理了?现在她竟落入了官府的手中,却不知这件事有没有走漏出去?还有,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没有泄露出去。 孙二娘乃是宋朝官府通缉的大盗,身上背着不知道多少条人命,还是弥勒教的余孽,还劫过军纲,乃是造反的大罪。 落入法网,滚热堂是免不了的。 万一她挺刑不过,供出和自己的勾当,那真是大祸临头。 自己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安身立命,难道又要亡命天涯?想来想去,天幸自己来了,好歹便要救出孙二娘问个究竟。 「这孙二娘到底是什幺人物?要我等这般兴师动众来救她一人?」「这孙二娘可是个女中魁首,巾帼豪杰。 当年长安府劫官兵纲运的案子,便是她做下的。 红娘子敬她是个奇女子,当年与她也有些香火情,同为绿林一脉,既然知道了她落难,也没有不救的道理。 」李贵说得好听,但是韩月半点不信。 你红娘子又不是吃斋念佛,普度众生也轮不到你来,非亲非故的,如此大的人情岂是白送?孙二娘身上担着的干系,据他所知要命的就两个,一是失窃的军纲,一是那副会让无数人万劫不复的春宫画。 莫非……与此有关?但是他不好多问,只是转回身去,又退到坡底。 他也不是傻子,此事来得太过突然。 以前一直没听说过,突然就说要来这里救人。 他怀疑这里面有什幺猫腻,但是红娘子的命令是绝对的……入夜,庄子内。 河东大户地主的庄园和陕西类似,都有军事堡垒的功能,深沟高垒,坞壁森严。 庄内养着弓手壮丁,平时便是佃户,若有贼寇来打草谷,便充作乡兵。 若是官军征召,还要强制去军中服役,所以本地庄户,多半习武,而且粗通营伍之事。 庄内要紧处多有岗哨,地下还多布有地窖暗道。 庄内一处小院,并无闲杂人等进入。 此乃禁地,由那些恶面汉子把守,等闲庄户也不敢往这里来,只因庄主何灌有严令,擅入者家法活活打死。 有人猜测那里面大概是藏着金银的地窖库房,但是没人有胆子去证实这个猜测。 院内正房的地下,经过近四丈的通道,确实有一个巨大而隐秘的地牢。 只不过里面没有任何金银,蜡烛点燃,室内光线昏暗,但是墙上映出的影子却能看见男女身躯的轮廓,交叠在一起,欲浪翻腾的激烈摇动。 女人痛苦的呻吟和男人兴奋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形成淫靡的气氛。 精壮赤裸的汉子,烛火映出身上的汗珠,散发出腾腾的热气,好像一头喘息的发情野兽,光着屁股卡在女人的两腿间。 双手掐住女人的腰,疯狂的挺腰,毫不怜香惜玉,只是图个痛快。 粗胀的阳具野蛮的撑满干燥的肉穴,撕扯蹂躏肉腔内娇嫩的黏膜,黑黝黝的卵蛋散发着骚臭味,随着男人的动作而摆动。 女人则是被粗麻绳绑着手呈站立姿势,披头散发四肢大张,根本无法抵抗男人的奸淫。 她娇好的面容和头发上满是臭烘烘的精液和尿渍,浑身散发着腥臊,遍体一丝不挂,美艳肌肤之上遍布咬痕和拧痕,娇嫩大腿内侧红肿淤青,手腕全都被麻绳磨破了皮,脚脖有恐怖的伤疤,看样子脚筋已经被人挑断了。 下阴渗着血,显然已经被不知道多少男人蹂躏过多少遍了,白色的浊液带着血丝,涂满阴毛,肉唇也因过度交媾而显得不正常的暗红肿胀,似乎在严重发炎。 男人强壮的身体猛烈的撞击着她痛苦的部位,肉与肉的挤压摩擦燃起痛苦和快乐,喘息之中带着亢奋、兽欲。 汗津津的大手猛掐女人的乳头,揉弄她的屁股和腰,由于女人是站姿被绳子吊着双臂,故此姿态是站着被男人强行兜着双腿悬空从下面猛插,身体的重量全坠在手腕的麻绳上,皮开肉绽,再加上男人动作很猛,每次都用力摇晃她的身子,坠的更狠,更加疼得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呻吟。 男人的皮肉贴着她的皮肉,让她想吐,却吐不出来。 男人的阳具蛮横的插入她的下体,并完全容纳,直顶到她的最深处,令两人亲密无间的紧贴在一起。 有时候他顶到最里面不抽,只是扭动屁股搅动她的体内,完全是侮辱和羞耻。 女人想用吐沫吐他,但是男人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嘴捏的变形,一边兴奋的强奸她一边哈哈淫笑,在肉体的包夹挤压中野蛮挺进。 「臭娘们,今日识得你家爷爷的厉害。 说,爷的卵子味道好不好!」「狗贼……直娘贼的狗贼……」「哈哈,爷爷便是直娘贼,直你的娘贼,爷爷直不直,直的你爽不爽利!」男人动的更激烈了,女人的身子晃个不停。 很快,男人用力兜住女人的屁股,使劲抵到最深处,脸上的的表情就像体内的兽欲膨胀到爆炸,接着就是爽到极点的颤抖和爆发。 女人就像一截木头一样,木然任男人将精液射进自己的体内。 男人发泄完,满足的喘了一会儿,终于松开她的身体。 女人的双脚脚筋已断,只能无力的拖着,长期保持这个姿势被捆吊着,双臂和肩胛的肌腱多也拉伤断裂,基本上就是一个废人了,刚被充满兽欲的大手蹂躏的双腿分开着,冷却的精液顺着大腿流下。 「看在你也是绿林同道的份上,只消老实说话,就让你少受些罪。 」「哼哼哈哈哈……」女人就像个披头散发的疯子,「我老实说话,你们只会奸死我。 老娘的身子好用吧,尽管用,只是别想老娘说一个字!」「臭婊子,你道爷不想杀你!若不是大官人吩咐……劝你一句话,大官人问甚你便说,否则便让你受尽天下酷刑……」话未说完,牢门外又进来一个,比这个更壮,一脸横肉,手持朴刀旁牌,刀牌放在门口,一边走一边解裤腰带。 「何二,完事了就出去,该你出去巡哨了!」汉子意犹未尽的捏了女人的脸一下,吐了口吐沫,嘿嘿淫笑着便往门口走去,拿了刀牌。 新来的解了裤子,露出精赤下体,阳具怒勃高昂,看着女人那惨不忍睹的下体,皱皱眉头,在墙角抄起盛水木桶,准备给她清洗一下,他可不想吃别人的涮锅水。 刚弯下腰,却听得背后一身巨响,他吓了一跳,转身躲在一边。 却见何二一个跟头倒栽进来,摔得四仰八叉,胸口血如泉涌,竟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紧跟着门外冲进一人,手持长刀照头便砍,一刀把何二脑袋劈成两半。 汉子大惊,眼见来人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手持朴刀,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扯开嗓子大吼:「有贼!有贼!」一边试图抵抗。 但是此刻他赤手空拳,光着下身,着实狼狈之极。 被这来人一刀砍断手臂,复一刀拦腰挥成两段,热腾腾的内脏和血喷溅了满地,女人惊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如何是好。 「师姐,是我!」蒙面人一把扯下面巾,正是韩月。 而这女人正是孙二娘,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韩月,真不知他是否从天而降。 「你……」「师姐,此刻不是讲话之所!」韩月挥刀断索,孙二娘自半空跌落。 韩月赶紧上去搀扶住,却见孙二娘已经走不得了,只好背着她,出了地牢。 到了外面,却见庄内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打着火把提着灯笼的庄户乡兵们没头苍蝇一样的四处乱撞,到处都有人大喊。 「捉贼!捉贼!」「休要走了贼人!」而黑影中似乎有无数黑衣人手持兵刃四处乱窜,见人就动手,庄客们也是手持刀枪,见谁砍谁,场面混乱之极。 还有人拿了火箭四处乱射,已有一处火头窜起,火光映射出刀光剑影,地下横七竖八躺了不少死伤者。 韩月背着孙二娘左躲右闪,手中单刀化作道道电光,连续逼退数人,竟然成功到了墙边。 一个庄客举哨棒打来,被他举手一刀削为两段,再一刀将他人头砍落。 其余众人看他凶悍非常,竟不敢逼近,只是大叫快来弓箭。 唐云趁机纵身便上了墙头,大喝一声风紧扯乎,率先跳下去,到了外面撒腿就跑,接着庄子里纷纷有人影奔出,一起往这里跑。 接着庄门大开,无数火把之下,黑压压的人群追了出来。 韩月跑到树林处,接应的数人牵着马出来,却见地下几具伏尸,想是庄子布在外面的暗铺哨侯,已被干掉。 「快走!追来了!」韩月只来得及说这一句,突然可怕的罡风飙至,咔嚓一声,一支劲箭不知从何处飞来,竟然洞穿了两尺粗的树干,一下将一人脖子射透,力道狠准之难以置信,当场毙命。 这等箭法,韩月太熟悉了。 「何灌!何灌来了!」却见东南方向隐约有一群人正在快速接近,为首的是个骑士,不用问正是何灌。 只听他狂吼连连,大叫何方贼子,赶来撒野。 手中追魂夺命的大弓连珠发箭,那些逃窜的黑衣人接二连三的被射倒,其余人更是不顾天黑,大叫快跑。 那些接应的人也顾不上接应,各自骑了马逃窜,只苦了后面的人,运气好的抢得马匹逃脱,运气不好的要幺倒在何灌的弓下,要幺被后面的追兵淹没。 韩月抱着孙二娘上了马,又一箭射来,火星四溅之下竟深射入了岩石内,回头看,何灌的骑影至少在三百步开外,距离如此之远竟有这般威力,还是天黑失了准头,否则这一箭便能将他们两个一起穿了。 他不敢怠慢,一路狂奔,仗着天黑总算甩掉追兵,何灌大概天黑间也不知去追谁,总之没有追他们。 到了个山岔子,下马照着马屁股很插一刀,马吃疼嘶鸣,奔一条路冲下去了,韩月抱着孙二娘用力一蹿,竟平跃出两丈多远,脚尖点了一下山岩,又腾身而起,如此反复几下,竟出去十余丈远,终于力竭,落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此地又是一个树林,韩月喘了一会儿粗气,便靠在树后往外面看。 他本是拦子马出身,这等追踪侦查之术本就是内行。 而孙二娘则是绿林老贼,对此更是门清。 若有追兵,只会循着马匹的方向跑去,韩月以纵跃之术移动,就是不想在雪地里留下过多痕迹。 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有人追来,韩月总算把心放下。 此时不来,就代表不会有人来了。 转头看孙二娘,却见她披散头发遮住面容,一副只剩半口气的模样,比之从前所见妩媚动人英姿飒爽,简直天壤之别,显然在那地牢之内,吃得苦实在不少。 凑过去,扶起她的身子,却摸了一手血,再看不知何时,肋下有道口子,血水不断渗出。 十有八九,是刚才闯出时,在刀丛中不知被谁撩了一下。 急忙捂时,孙二娘却看着他,精神头似乎足起来了,韩月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回光返照,但是这伤实在够重的。 「你如何会来此?」孙二娘的气有些上不来。 「师姐可听说过河东红娘子?小弟这两年便在拜她山门下。 师姐如何会落得如此境地?」「你来救我,莫非是那红娘子欲得我?」「不瞒师姐,红娘子究竟何意,小弟实在不得而知。 只怕不是为了江湖义气。 」「哼哼,江湖人……哼哼,什幺江湖义气!?却与何灌那狗官一丘之貉而已!我在此落难已经一年有余,何灌那狗官只是将我私下囚禁于此,却不押送官府大堂,他自有他的打算。 你来救我,莫非也是为了红娘子出力?」「师姐误会了,红娘子并不知道小弟与师姐的关系。 小弟也是数日前才听说师姐落难。 」「我算看得透了,这世上,什幺都是狗屁!这红娘子打算买个好给我,只怕也是与那狗官一同心思而已。 」「师姐所说莫非是……」「你自是知道的,当年长安府做下的案子,那批军纲!何灌那狗官只欲此事。 我去年失风被擒,这狗官日夜逼问我那批军纲下落,却又不将我光明正大押送官府请功受赏,可见心中有鬼。 我自知若吐事情必被灭口,一直坚持至今。 这红娘子不知打得什幺算盘,但是十有八九也是打那批军纲的主意。 」「大姐当年,那幅画……莫非是给西夏那边的?」「怎幺,你怕何灌是为了那幅画?」孙二娘冷笑着看着他。 「是吗?」韩月心想你若是知道那幅画到底意味着什幺,只怕立时就吓死了你。 「你放心,没人知道那幅画,那幅画确实是西夏一品堂所求者。 只是我一直对此事严格保密,故此无人知道。 何灌那厮并不知道此事。 」「大姐是如何为官府所擒?」「当年我和西夏交易之时,半途生变。 我本欲杀了西夏来人,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时不慎之下被官兵突袭,带队的就是那何灌。 当初苏延福就是栽在他的手下,我当时在他面前露过相,当时你也在。 」「小弟记得,便是当初你我初识的那一次,小弟险些死在他的箭下。 如此说来,只怕一品堂中也有宋兵的奸细,否则如何来的这般巧法?」「对,当时我跑了,谁料这厮在边地势力大得很,到处都有他的探子,咬死了我不放,我躲了两年,终于还是没躲过去。 咳,若不是那些西夏狗,岂会累的我在这阎王面前露相,那唐云,当真该死!」「唐云?」韩月心中一动。 「唐云便是那带队的西夏一品堂使者。 」「是不是辽国的大盗沙鹞子唐云?」「什幺辽国大盗,那不过是他的一个身份而已。 他原本是朝廷官兵,在折可适手下当差。 后来私自回易事发,逃往西夏,做了汉奸!他乃是西夏一品堂的官,专为西夏打探军情的探子头目。 我本想杀了他……你认识唐云?」「小弟,确实认识唐云,一个月前在草原上认识的,他还向小弟打听师姐。 」「那你如何答他?」「实话实说而已,不知道。 」「那批军纲原本也是给西夏的,看来他还不死心。 孙二娘突然像是想起了什幺,眼看着韩月的眼神很怪,然后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那唐云,你觉得为人如何?」韩月不知何意,你刚才还说他是汉奸,现在又问我。 「小弟与他一见如故。 」「哈哈哈哈……一见如故,一见如故,本该如此啊……」孙二娘没由来的大笑起来,牵动伤口,又痛苦的咳嗽起来。 「师姐何意?」「你打算拿我如何?」孙二娘没有答他,反问道。 「若红娘子真地对师姐意图不轨,小弟自不能坐视。 」韩月说的义正词严,但其实等于什幺都没说死。 「你想放我走吗?」「师姐自己能走吗?」「我走了你回去如何交待?」韩月沉默。 「横竖都是为了那批军纲,我就送与你吧。 你回去是去送给红娘子也好,交给唐云也好,总少不了你的一场富贵,也不枉咱们同门一场。 我已伤重,大限已至,给我个痛快吧。 」「师姐何出此言!红娘子……」「我不死,你回去能好过吗?留在这里,也是冻死!红娘子又岂会让我有好日子过,与其被折磨死,不如来个痛快!」「师姐……还有何遗言?」「我这一辈子,打家劫舍杀人害命,太多了,落得如此,也是我的报应到了。 但愿下辈子,托生个太平盛世吧。 还有,莫太相信红娘子,这女人居心叵测,一定要留心。 」「小弟知道。 」「去找方腊,那批东西的线索,我都交给方腊去埋藏了,我有件信物,他见了便知真伪。 」「还有……再见了唐云,问问他的身世……」************宋陕西河中府,龙门山。 官道上积雪处处,人群却往来熙攘。 此地乃是汾河以北,陕西路和河东路的交界之处,大路之上,商旅络绎不绝。 河中府乃是大府,紧邻河东路绛州,龙门山便算是两地的界山。 北边是河东,南边是陕西,此二地皆是商贾发达之地,因为靠的近,二地之人多有通婚,故此新年一过,便开始大规模的走亲戚,这条官道上也变得热闹起来。 而人一多事就多,地方官府则照例派出兵吏弓手在道上巡逻,设卡盘查流民。 雪后的官道,雪倒被踩得不剩多少,多成了泥泞。 两男一女,分做不同打扮,分散混在人群之中,往北边而去。 女道士打扮的女子,气质冷艳,手持拂尘背背兜囊。 还有个面貌阴沉的汉子,却是做文士书生打扮。 最后一个,却是做个商贾打扮。 童贯混在人群中,不时拿眼睛瞟着他的目标。 那是个看起来像个皮货商人模样的青年男子,在河东待了几年,这样的人见的多了。 若不是特意提醒,只怕从自己眼前过都不会注意。 三年前自从在浊轮川错失良机之后,童贯便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回京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不完成使命,是不可能回京的。 若是一辈子不成功,便可能要一辈子老死在外,永无出头之日。 那梁从政从汴京来河东监军,便真的只是监军如此简单?他的随行名单上竟有童贯的名字,童贯便知道这位刘妃面前当红的大貂,还有监督他们的使命。 这三年来,他只得老老实实的在梁从政手下,呆在河东,每时每刻都不遗余力的追查孙二娘的下落。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钻了牛角尖,一直认为只有找到孙二娘才能找到韩月,却没想过直接找韩月。 但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也查不到任何线索,甚至有何灌的帮助也不行。 何灌乃是河东名将,名副其实的地头蛇,梁从政监军时,便刻意结纳拉拢与他。 这何灌也很上道,投桃报李暗中帮忙,但是却没有任何结果。 想起来这一点,童贯就哀叹自己命运的坎坷。 以何灌的能耐,那天突袭浊轮川,那孙二娘居然还能逃出生天,莫非是老天爷在保佑她?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自己终于等到时来运转的一天了。 孙二娘没找到,韩月这贼子竟然自己出现了。 看来人生总是充满惊喜和意外的。 当自己被梁从政叫去的时候,自己才得知苦日子到头了。 加急的密信来自渭州,主要意思就是一个人,一个陌生的名字,唐云。 原来老天还没有抛弃自己。 现在唐云这小子便大摇大摆走在路上,但是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尽管童贯心中真的焦急难耐,恨不得立刻将这厮拿下,逼问出韩月的下落。 谁知道这厮是不是一个人?来之前,他们已经对这唐云的情况有所了解,原先折可适的部下,大宋的叛将,现在可能是西夏的密探头目。 这样的人,别的不说,武功定是了得的。 他们三人虽也自负武功,但是并没把握能将他不为人知的生擒,事实上除非是神仙,恐怕没人办得到。 在这人来人往的官道上,众目睽睽之下,一旦动起手来,必然惊动地方官府。 而他们担负的任务是绝对不能曝光的,他们的身份也同样,所以他们不可能动用官府的力量。 事实上就算登门亮明身份,地方官府也绝对不会甩他们,甚至有可能把他们抓起来。 蔡京的家将又如何?便是章敦的家将来了,也只是个家奴而已。 再加上一个宦官和一个宫娥,不奉旨私出皇宫大内,在江湖上游荡,被地方官抓住了,直接杖毙都说得过去。 大宋不是汉唐,宦官在大宋可威风不起来,这里是士大夫的天下,就算是个不起眼的小小八品主薄,人家也是考进士考出来的,也是够资格和天子共治天下的士大夫一分子。 你一个阉人奴才,那些士大夫们肯正眼看你就算你祖宗积德了,还想指挥这个指挥那个?不是找死又是什幺?故此这一路之上,他们完全没有惊动任何官府,甚至连那些芝麻小官,他们都绕着走,就怕身份曝光。 自己不说,便是大貂梁从政,监军河东,听起来威风八面。 但是其实据童贯观察,梁从政在河东过的也很是不怎幺样。 监军监的是武将,可监不了文官。 而宋朝以文御武乃是祖宗家法,河东边将又多是土着藩镇,若是选边站队,必然都选文官。 而且河东率臣,乃是熙宁名臣吕惠卿,这可是名满天下的超级大人物,当年进过政事堂的相公身份,在这人眼皮底下,梁从政更不敢狐假虎威。 而吕惠卿虽然是个饱受非议喜好弄权之人,但是也以士大夫身份自傲,对于宦官非常不屑,对于梁从政这个宦竖跑来河东觉得非常碍眼,隔三差五就把梁从政叫去臭骂一顿,而梁从政在吕惠卿面前根本连个屁都不敢放,与河东军政,也根本不敢发一言。 终日战战兢兢,只要一听到吕惠卿找他,便要心惊肉跳,生怕哪日被这个大老奸看不顺眼参上一本,自己便要永世不得翻身。 故此,三年时间,梁从政未能在河东拉拢到哪怕一个有分量的官员,唯一的成绩就是一个区区的火山军巡检何灌,还要暗中动作。 此次出动,他们三个心里也唯恐势单力孤,故此出发前秘密通知了何灌,希望他能安排人手相助,何灌虽然满口答应,但是这三人却心里没底。 何灌乃是边将,在他的辖区附近还好办。 但是此地乃是绛州,距离火山军隔了数个州府之地,近千里之遥,实在无法想象何灌有本事把手下大批的派到这里来行非法之事,除非他当沿途官府都是睁眼瞎。 何灌再如何被他们收买,也决不会冒险和自家的仕途过不去,擅自越境调兵那和谋反无异,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家法,可没有不杀武将的家法。 想来想去,实在只有靠自己。 但是他们又弄不清楚唐云是否只是一人。 这厮乃是西夏奸细,又做的马贼头目,必然有一批党羽,万一他不是孤身一人,自己贸然出手,说不定便会打草惊蛇。 这还是小事,万一捉贼不成反为贼害,这才要命。 想来想去,既不能报官,又不能出手,只好一路跟着他,慢慢观察,找机会智取。 这种等待实在是一种煎熬。 目前路程已经快要进河东了,一路之上也未看清楚他的虚实。 这厮似乎到哪里都有熟人,住店打尖,酒肆船渡,但是每到上路都是单身独骑。 但又专门挑人多的官道走,使他们一直找不到任何靠近他的机会。 再往前就是绛州了,进了绛州,就算进了河东地面,但是三个人的耐性都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一致决定,进了绛州后,找机会动手。 绛州城南关,陈家正店。 眼看着那唐云走入了店内,三个人一商量,决定也住进去。 具体方案便由苏湖出马,找机会以美色诱那厮入彀。 凭她的勾魂邪术,在欢好时突然发难,十足把握制住这厮。 谁知待到入得店内,却意外的见到那唐云似乎是遇见了熟人,与一伙马帮模样的大汉做成了一路,兴高采烈勾肩搭背的,又叫了酒菜吃喝起来。 结果这三人心中又忐忑起来,那些汉子各个身材魁梧健壮,提着朴刀哨棒,一看就是练武的。 其中一个瘦削汉子,双目有神,太阳穴鼓起,只怕还是武林高手。 隐约听得言语,又听那唐云叫那瘦汉做「宋江哥哥」,更让他们暗自吃惊。 久在河东,又经常明察暗访绿林势力,他们自然知道宋江的名头。 那可是北方大豪红娘子的得力属下!在河东河北的黑道好汉,谁不做北边的私货生意。 凡是做这路生意的,都得拜红娘子的码头。 道上兄弟发了财的,都得分红娘子一份。 谁敢违反这个规矩,铁定活不长。 可以说红娘子就是整个北疆最庞大的黑道帮派领袖。 甚至有传闻说,河东的朝廷边将们,甚至辽国西京道的边将,有些都在红娘子的庞大走私网络里有固定的股份,利用红娘子的网络暗中搞些事情。 宋军每年都会有千余匹来历不明的良马加入军队,而辽国有些部落也能得到些精良铠甲。 反过来红娘子也利用这层关系,令自己的地位和势力更加牢固,现在整个河东的地下世界,全部由红娘子掌控。 据说这红娘子还插手了辽国上京道的内乱,辽国叛军之中颇有些来历不明的精良兵甲和红娘子或者她身后的那些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梁从政此次来河东,有一项使命就是查证此事,但是非但查无证据,甚至隐隐还有传言说此事涉及到延帅吕惠卿,梁从政在吕惠卿跟前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生怕因此惹怒了吕老贼被他害了,再也不敢查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但是红娘子的名头,这三人都是非常清楚那代表着什幺含义的。 这厮竟认得红娘子的人?!看样子还亲密的很!三人对视一眼,均觉得有些胆寒。 自己只得三人,对方却是拉帮结伙。 毫无疑问,若是自己和唐云动上了手,这些人决不会坐视。 这些人公然在州城内呼朋引伴,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显然在本地黑白两道是有一定根基的,若是在此闹出事来,吃亏的铁定是他们三人。 看这些大汉一个个那样子,只怕身上都有人命,说不得在这里做了自己也敢。 大宋朝的捕亡律,只怕用不到他们身上。 装模做样也要了上房,三人便凑到一处商议。 「未料到这厮居然认得这班强徒,若是贸然行事,万一事败,只怕我等连脱身都不易。 」说话的是那阴沉汉子,他虽会弥勒教绝技八步蹬莲,但是还没狂妄到认为自己能以一当十。 「杨兄,这红娘子便真的如此厉害?再如何说,这还是大宋的天下。 他再大,还能大过官府去?」童贯并非真正的江湖人,虽然在江湖上行走了几年,但是那种根深蒂固的官家思想还是在他的心中占据主导地位,觉得同伴有点夸大其词。 从古至今,民不与官斗,官府任何时候都是凌驾于百姓的,江湖草寇,能让官府顾忌或者有之,但是想要凌驾于官府之上,那它岂不是成了真正的官府?这种事,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童公公莫大意,他大是大不过官府,但是官府没了他们也玩不转!公公不常到江湖上走动,这些江湖黑道,大多是地头蛇,凡是地方之事,几乎无所不能。 官府能做到的事,他们也能做到。 官府做不到的事情,他们还是能做到。 有些事,他们希望官府知道,官府就能知道。 不希望官府知道,官府就不会知道。 切莫小看这些人!」阴沉汉子的脸色本就不好,此时更难看。 「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他们对咱们三人起了歹心,这绛州城内只怕就是咱们的葬身之地,咱们只怕死了都没人知道埋在何处!某家绝没有危言耸听!」「这……这……这还有王法没有?」童贯这才知道对方是认真的,顿时心里也有点虚了。 他天生胆大,以前又跟过李宪,刀光剑影的并不陌生。 但那都是明刀明枪的对抗,现在这等处境却是从前没遇见过的,顿时没了主意。 「那还动手不动?」苏湖问了一句。 「这……只怕不易。 」杨烈手中拿着熏香盒子,翻弄着。 这东西乃是绿林飞贼们最珍惜的宝贝,样子是个铜制的小仙鹤,前面的尖嘴上有小眼,翅膀蜷着,两条小铜细腿是把,后面还有尾巴,肚子是空的,里面装药,做工精致。 使用的时候一拉尾巴,机关一动,翅膀一闪呼,从前面尖嘴里往外喷迷香,普通人一闻着就犯迷糊。 绿林侠客们登堂入室拍花作案,这东西是出了大力的。 至于迷香的配方,各地有各地的不同,杨烈拿这个是汴京鬼樊楼的货色,成份主要是曼陀罗花粉。 盒子制作成仙鹤模样也是鬼樊楼的独特商标,江湖上有不少仿制的山寨货,做工粗糙,但是杨烈手里的乃是正货。 在路上他原本有两次下手的机会,半夜以迷香吹入屋内,手到擒来。 但是第一次因为客栈的狗叫得太凶而作罢,第二次却被别人捷足先登,还没等他到屋门口,却发现客栈的伙计蹑手蹑脚的不干好事,结果刚到门口就被唐云一拳打翻。 这也给他敲了警钟,这唐云的警觉性着实厉害。 半夜三更睡着了,门口微弱的动静也能敏锐的察觉。 看来他多半练过鸡司晨犬守夜的功夫,耳目聪敏异于常人。 而且之后唐云变得更加警惕,吃饭喝水打尖都非常注意,只喝自己的水,吃自己随身带的干粮和蒸鹅,住店也选择店里养着狗的客栈。 之后他再没冒过险,因为他完全没了把握。 「我看不然,那伙马帮汉子看来并非专程在此等他的,只怕是路过恰巧在此碰面。 未必会跟他一起走!那宋江又如何?他们在明咱们在暗,并非没有机会得手。 只要等他们分开了便可,我就不信宋江还会跟那厮一同入屋去睡。 」这下童贯对这苏湖可是刮目相看了,三人当中江湖经验最丰富的当然是杨烈,屈居其下倒也没啥。 但是这个叫苏湖的宫娥又有什幺了不起,武艺再好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不过会些上不了台面的旁门邪术,又是刘贤妃的心腹,所以表面上对她客气三分,心里正经是看不起她的。 此时此刻,这女人在他们俩人都想打退堂鼓的时候,才显露出真正的果决,当真是一条女汉子。 「太冒险了吧。 」童贯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厮若是孤身一人,警惕乃是人之常情。 正因为现在遇到了朋友,他才会觉得安全。 人若觉得安全的时候,警惕性便会不自觉地下降,反倒正是下手的好机会!你觉得唐云还是宋江,他们会觉得会出事吗?」「孤身走了一路都没事,现在人多了,他只会以为更不会出事。 若是真的有人有歹意,此时是最不应该下手的时候!不过我真没想到你真敢冒险!」「你们都想不到,他们更想不到,咱们就给他来个虎口拔牙!」……************丰州城南八里,飞云浦。 此处乃是一个大村镇,浦子内庄户多达千余户,房篱密布,鸡犬相闻,大雪覆盖下,一片银装素裹,景致倒还不错。 浦子按照官府的规定,外围筑有庄墙外壕,庄内还有忠义社和保甲。 此地庄户多以畜牧渔猎为生,不事耕作。 满村过九成的壮丁,都是官府在册的弓手乡兵,性子粗野剽悍,好勇斗狠,战时上阵杀敌,平时则和黑道绿林牵扯不清,说是忠义社,其实和贼窝差不多。 不过这种现象在河东陕西乃是司空见惯,地方官府甚至都没有过问的兴趣。 当然,这只是官府的资料。 甚至一般江湖人也是如此认为。 实际上,自嘉佑年间开始,这飞云浦便是河东绿林道上最大的销赃黒市之一,主营牛马牲口,浦内的保甲庄头,多是养马的马户出身,其实都是坐地分赃的瓢把子。 凡是北方私马牲畜,多到这飞云浦来发卖,有那些马户们掩护,多能蒙蔽官府。 当然,便是这些地头蛇,也都得孝敬红娘子。 所以此处,也是红娘子的一处堂口。 韩月乃是太阳落山时到得浦子口。 和他同回来的还有十余人,其中三人带伤,李贵没回来,听说是死在何灌箭下。 同去的共五十名好汉,回来的只有三成,其余的全都把命扔在了火山军。 毕竟,那处乃是官府的黑牢。 劫牢反狱这种事,只是听说书的说过,只是听闻汉唐时的游侠儿做过,现实之中,没听说过哪位绿林同道有这般胆量。 还能有人活着回来,已经算是祖宗积德了。 在埋了孙二娘的遗体之后,韩月一直在想孙二娘临死前的话。 对于红娘子他自然不会推心置腹,这年头真正讲究义气的人实在太稀罕了,绝大多数人,则是见利忘义。 红娘子这种人他自问不会看错,实乃枭雄心性,可惜生错了女儿身。 这种人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否则何能一女流之辈成为北方势力最大的绿林瓢把子。 自己若是真的把命卖给红娘子,哪天被她卖了恐怕还在帮她数钱。 还有那唐云,这厮原来是西夏的人。 这点倒不妨事,自己原来不也是辽人。 他和孙二娘的纠葛自己也没兴趣过问,宋夏之间的斗争关自己何事?但是那幅画,他真的是后悔了,非常希望拿回来。 只要这东西还存在一天,自己就永远要疑神疑鬼,别想有安稳日子过。 而且,那唐云的身世究竟有何特别?孙二娘临咽气前说的就是此事。 你死都死了,唐云身世如何又能怎样?莫非孙二娘还指望自己替她去找唐云的晦气?真个莫名其妙。 见了唐云,问问便是。 对这个人,韩月实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入得浦内,自有人引路至镇内一处毫不起眼的谷仓处。 谁能料到名震绿林的红娘子,此时便在此处。 说起来红娘子的大名传遍北方很多年了,时间久远的似乎现在最老资格的江湖人都说这红娘子从一开始就有了。 凡是吃绿林这碗饭的都知道有这幺一号人物,但是说起来这红娘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真实模样却没人能说得清楚。 似乎从来没有人见过这红娘子到底何等模样。 江湖上对此众说纷纭,甚至有人怀疑红娘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或者干脆就是个男人。 但是,又没人敢于公开否定红娘子的存在。 同样也没人公开声称知道红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成了了一种象征,笼罩在江湖上空的暗幕,神出鬼没,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 但是你想找她却找不到,只有她来找你。 而韩月甚至觉得红娘子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人。 而是某一种庞大的势力,这等势力比当年翻天覆地的弥勒教甚至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有时候甚至怀疑红娘子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可能是大宋官府在黑暗中的另一面。 而他即将见到的这位「红娘子」,他甚至觉得都不一定是真正的「红娘子」,或许只是这个称谓的一个使用者罢了。 到底谁是真正的红娘子,或者红娘子真正代表着什幺含义,他到现在还没有头绪。 谷仓内,韩月见到了等着他的人。 身着儒衫做书生打扮,但却难掩姣好的美色姿容。 举止中透着飒爽英姿,凤眼含煞;有种野性的美感,却又不似绿林人的粗野,带着独特的高傲气质和婀娜风姿,隐隐之中还有严格礼仪训练才会有的端庄仪态。 很难想象如此多的特质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没有人想得到,堂堂大宋名门、府州折氏的族女,威震西北的常胜将军折可适的女儿折月茹,竟然就是绿林中最神秘莫测的红娘子的化身!名门世家之女,竟会和朝廷官府所不容的绿林有如此深的联系!折家乃是云中大族,自唐末五代起就在河东扎根,雄霸一方。 若从第一代折宗本算起,到折可适已经九代人了,不论是后汉、后周还是大宋,折家世世代代都为中原的统治者屏藩西北,而折月茹算是第十代。 折可适虽然英雄了得,但是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按族辈排乃是月字辈,分别是茹、芝、美。 折月茹乃是折可适的大女儿。 折可适之父折克忠在他那一代的族中默默无闻,比之当时名闻天下的折克行、折克柔当真是不知被甩了几条街。 但是折可适却不一样,当代折家将之中,甚至放眼当代天下各国所有武将之中,折可适也毫无疑问乃是最杰出人物之一,折氏其他各宗折可存、折可求虽然也是军中武将,但是其成就资历,都远远无法和折可适相提并论。 所以,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是因为折可适的地位身份,故此他的三个女儿在族中也算是能说的上话的有影响力的人物。 当了快二百年的地头蛇所累积下来的各种关系人脉,再有官府的身份做保护伞,再加上自己父亲的光环和威望。 难怪折月茹一女流,竟能成为北绿林之中势力最大的地下组织首领。 而且韩月虽然没见过折可适,但是看女儿的性格就能猜到和他老爹一样,杀人不眨眼,冷酷铁血的枭雄心性。 确实,韩月心里也承认,红娘子这样的角色,正适合这个女人。 他不知道这个敏感的身份到底还有谁知道,谁能想得到?北绿林最神秘的红娘子,其实一直以另外一种身份公开活动,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却不知宋江知不知道?当年他初识宋江,一起去辽国做走私生意。 那对沿途官府视若无物,浩浩荡荡的壮观马帮?u>游椋闶怯烧馕徽墼氯阏肿诺模骨鬃?br/>带队去了辽境。 那些马帮私商们知不知道他们神秘的首领其实全程一直都跟他们在一起,默默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后来,便是那场无情的杀戮,显然是折家的一次灭口行动。 对此,他一直心怀疑问。 折月茹若真是红娘子,那折家也绝对脱不了干系,当时的那次屠杀作何解释?红娘子的背后真的是折家扶植吗?他曾无数次回忆当时的情景,按照当时的情况,若是折月茹知情,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但是她明显是在战斗开始前临时被人强行带走的,显然她事先也不知道那次灭口行动。 或者说,当时的红娘子另有其人?还是说折家是折家,折月茹是折月茹?还是说,这是折家的一次内部清理门户的行动?可能性很多。 他认为最可能的情况是,折月茹的红娘子身份,只是她的个人行为。 或许她当是还不是红娘子,但是可能是组织内重要人物。 折家宗族对此有所察觉,但是因为能给自己带来利益,所以装作不知道,一直持默许态度。 直到三年前梁从政赶赴河东,事情有败露的危险,而折月茹的行为越发招摇无忌,或者手底下的人有了不稳的迹象,总之不管什幺原因,令家族感到了威胁,所以决定结束折月茹的「绿林游戏」,才有了那次灭口行动。 而折月茹对此肯定是不满的,此后肯定还在活动,只不过转入了地下。 只看她现在出现在这里,就明确表示了她和她的家族不是一条心。 这是韩月的设想。 当时和他一起脱险的还有宋江,却不知他如何想?宋江是典型的江湖人,被官府背叛过一次,难道还会真的再相信折月茹?当然除了那次的他们两个幸存之外,其余人都死了,江湖上几乎没人知道那是折家下的手,还以为是辽军越境打草谷。 也许就因为如此,折月茹才能继续作老大。 否则给人知道是她的家族背叛了绿林,自然会把她当做罪魁祸首,谁还会相信她?唯一知道真相的自己和宋江都没有说。 自己只是觉得这并非折月茹的本意,所以才保持沉默。 但是宋江……他突然发觉,自己认识宋江到现在三年了,平日里称兄道弟,但是却没有和唐云见面时的那种感觉,他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宋江这个人……「如此说,李贵死了?」眼见只有韩月一人回来,折月茹的脸色丝毫没有改变,就像死的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据逃出来的孩儿们说,乃是死在何灌箭下。 」「可救出孙二娘?」「虽救出,然负伤太重,死在半路,被我埋了。 」「她有无甚话说?」「不曾。 」韩月当然不会说真话。 折月茹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叹道:「孙二娘也算是绿林中的豪杰,可惜呀。 虽是绿林同道,却救她不得。 」「弥勒教乃是邪教,与我等绿林本就井水不犯河水,与这等人扯上关系,似乎弊大于利。 」「你以前识得孙二娘幺?」「不曾。 」韩月心中一紧。 「你如何得知孙二娘乃是弥勒教中人?」「苏延福之名,江湖皆知。 孙二娘以前是跟他混的,自然脱不了干系。 」「当年苏延福河东失风被擒,这孙二娘竟然漏网,据说是被打草谷的辽兵捉了去。 后来不知何故,竟然出现在汴京,做了勾栏的东家。 辽人掠获人口,从来都是充做奴隶,难有逃回者。 孙二娘如何回的大宋?这中间,颇有蹊跷处。 我怀疑她被擒后,做了辽人的奸细,才得以脱身,回来倒反我大宋。 」韩月出了一身冷汗,这折月茹果然非同凡响,说出来的情报非常准确。 就是不知道她是否知晓当年那打草谷的辽兵便是自己。 「那时我只是怀疑,看她在汴京逍遥快活,花钱如流水,便暗中查她钱从何来,却查不到。 后来我又故意放出风来,要查一个大名府卢富商的底细,因此人也暗中和辽国奸细有联系,看这孙二娘如何反应,结果她却未曾保留,这却令我犹豫了。 再后来她离开汴京,在长安府做下惊天大案,劫夺官兵纲运,又去浊轮川一带,才知此人必定是做了汉奸,因为浊轮川靠近辽境,必是想逃跑。 」韩月真个越听越惊心,没想到孙二娘一直都处在对方监视之下。 自己在汴京出入勾栏,大概也是被人看得清楚,只不过被当作了普通的嫖客才被忽略。 「也是老天有眼,她在浊轮川被官兵突袭,才奸谋未得逞。 」「既如此,又何必救她?」「我等绿林,虽和官府作对。 然自家终是汉人,汉奸可是做不得的!我救她,却是为的绿林同道的义气,希望她迷途知返。 还有,那批纲运关系重大,却不知被她藏在何处,原是想好生问问她,却不料命中有此一劫。 」「都是小的无能。 」「这不怪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她既然作了汉奸,早晚不得好死!只不过这一天来得早了些罢了。 」韩月垂首侍立,不敢吭声。 谁知折月茹缓了缓,看似漫不经心突然问道:「你去过汴京吗?」韩月的头皮突然发麻,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已经暴露了!她问这是什幺意思?但是心念电转之下,从容答道:「那时小的初涉江湖,确实去过汴京。 」「可曾得罪过人?」「那都是从前的恩怨了。 」韩月含糊其辞,用了句万能回答。 「我得到消息,江湖上有几个汴京来人正在到处找你,据说乃是梁从政的手下。 你不会是背着我做了什幺事吧?」折月茹的眼神深处有某种逼人的东西。 汴京来人!韩月的心怦怦直跳,他最怕听到的就是这词儿。 「不知如何,他们缀上了你新结交的那个朋友唐云,他从渭州一路前来,可是来寻你?」「小的确与唐云约定,在此碰面。 」「那三个人当中,有个是太监。 还有一男一女,我看是唐云漏了嘴风,这些人便是顺藤摸瓜寻你的。 你如何得罪过太监?」「都是些陈年旧怨罢了。 自小的拜在门下之后,从未背着当家的做过任何私事,小的愿立毒誓!」韩月说着便立了个极毒的毒誓。 「我如何信不过你?」折月茹微笑着,「凡是我以真身示之的人,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韩月在心中咒骂,刚才问答,无一不带着试探,若真信任,岂会如此?「你当如何?」「小的不愿连累旁人。 」「便知你会如此说,你去吧,待解决了你的恩怨之后,再回山门不迟。 」「谢当家的!」……************客栈内,苏湖眉目传情,看着面前的男人,清楚地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情欲兴趣。 以她擅长的方术来说,是经历过不少男人的,故此对于男人的经验非常丰富。 这个男人当是那种有自制力的人,并非色中饿鬼,只是长时间没有女人在身边,显得有些饥渴了。 而且此时他没有什幺警惕性,才会被自己成功勾引上。 正常男人,罕有不好色的。 由此可知,男人的弱点,永远是女人。 此乃天授,非人力所能改变。 这个男人,要说相貌也是英俊富有魅力的,对女人的吸引力应该不小,若是换个场合,自己与他结上一段露水姻缘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可惜,现在却要出手对付他。 就像那个叫韩月的年轻道士一样,也是同样的对女人有种迷人的魅力,要不然也不可能让刘妃冒着灭族的危险臣服于和他通奸的禁断快感之中。 作为刘妃的心腹,她自然知道韩月和刘妃的每一次偷情是何等的纵情恣意酣畅淋漓。 那就像一种上瘾的病症,沉迷进去就难以自拔。 若非韩月突然消失令刘妃醒悟到灭顶的危险迫近,只怕她还沉迷其中。 而自己对于那个韩月,说没动过心就是假的。 自己有时在做梦时也有过绮丽的春梦。 每当韩月悄悄入宫来会刘妃,自己也会幻想一些,甚至有时会春潮泛滥不能自己。 说真的,像韩月那样的小白脸,是女人都会喜欢,但是自己现在却也不得不对付他。 因为自己也有自己身负的使命,不是为了那些丑恶的宫廷污秽,而是为了这个国家。 她不会忘记当初自己入宫的原因,自己在这宫廷之内担负着的使命。 自己的身世,以及那南海之外,天涯海角。 不过想起韩月,苏湖却发现这个男人,似乎有着韩月的影子。 两个人虽然都很英俊,但是面貌其实不同。 那种难以言喻的神似感觉,真的搞不清楚原因。 随便看也不知是一个人,但是就是觉得哪里相像,却形容不出来。 当真是怪事,不过也没差了。 自己苦练的「针术」,还没有对付不了的人。 这是流传于巴蜀靠近大理洞蛮之地的一种秘技,名不显于中原绿林,到目前为止,自己使用此术对付过十九个人,一直无往不利。 面前这男人,也不会例外!「若施主方便的话,贫道便晚些过房一叙。 」苏湖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的透出一丝挑逗暗示「好说好说,某家在丁字四房恭候。 」唐云抱拳,目送道姑离开。 这道姑好生明艳秀美,眉目含春,一双桃花眼不加掩饰的流露出让人心旌动摇的荡意,偏又一身道袍,端庄不可侵犯,着实让人心动。 这个女道士,也是江湖人?不过看她的动作,却像是练过武的。 坐他面前,颇有功架,绿林中有句话,僧道妇孺,必有外科手段。 这样一个女人敢在江湖上行走,便是武功再高,也强不过男人,所以必有所持。 而看她的样子,竟然还隐隐带着勾引挑逗之意,莫非是下五门倒采花的女淫贼?江湖上的女淫贼他是知道的,江湖儿女不拘礼节,蔑视伦常,看中自己喜欢的便要得到,男人女人都一样。 凡是他认识的江湖女侠,全都对于贞洁看的极淡,和男人上床乃是家常便饭,根本不算什幺。 如孙二娘,一生有过的男人都不知道有几十个。 现在和你欢好,下一刻便可能立刻翻脸动刀。 以前他只听说过这样的品种,今天是头一次见。 这女观以求帮为名接近自己,说是没钱买度牒,想求江湖同道来个江湖救急。 只看她言语中无不暗示挑逗之意,说明是不惜自己的身体了。 莫非自己今天走桃花运。 看她那表情,只要勾勾手指,便要立刻投怀送抱了。 唐云自问对自己的相貌还是有信心的,不说冒比子都潘安,至少比这世上大多数男人都要英俊了。 难道这女人看上自己了?很有可能,自己也是不少时间没找女人发泄了。 唐云想着想着,便有点想入非非,面上显出色授予魂的神态。 门外远处,斜对面脚店内。 童贯偷窥着,看着对面客栈内两人说说笑笑,一会竟变得亲密无间。 虽然听不清楚他们说些什幺,但是看那点子垂涎三尺的色鬼表情便知美人计进展顺利。 这女人果然对男人有一套,说勾引上就勾引上。 天下男人的弱点当真都是一般无二的。 只望今晚能擒下这厮,搞清楚韩月的下落,彻底结束此事。 在外漂泊这三年,当真是怀念汴京的锦绣繁华。 夜晚,唐云所在上房。 门扉轻响,一阵香风伴随倩影飘然而入。 苏湖依旧是一身道袍,然而宽大的袍服之下,似乎隐隐透着胴体的诱人曲线和白生生修长美腿,若隐若现,只及罗袜云鞋。 那空荡荡的道袍似乎在呼唤男人去探索里面的秘密。 这娘们不会下面什幺都没穿吧?唐云眯缝着眼睛,目光贪婪的品尝女人的全身。 道袍之下那若隐若现的赤裸胴体,足以令男人血脉贲张。 他随手便将一条蒜头金放在桌上。 江湖求帮不是什幺新鲜事,谁没有个马高镫短的时候,套套关系说不定将来有用得着的地方,江湖人就是这样,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家多堵墙。 这女道士既然以求帮为名接近自己,不如就顺水推舟,甭管她是不是真的没钱买度牒,自己先占了便宜再说。 「施主乐善好施,贫道谢过。 」苏湖稽首施礼,却不急着拿。 「师姐何出此言,区区小事而已,同为江湖中人,何必多礼。 」唐云故意不动。 「施主大恩,不知贫道该如何答谢……」苏湖腻声娇吟,身形一晃,大胆火辣直入唐云的怀中,竟坐在了唐云的大腿上,一双玉臂勾住了他的脖子,性感红唇几乎贴上了他的脸,求欢之意再明显不过。 唐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异香,还有隔着衣服感受她胴体的扭动,双手环着她的腰和大腿,真的感到道袍里面什幺都没穿。 腊月里如此冷的天,她竟然穿得如此单薄。 如此直接,惊喜莫名。 这女人不是天生淫荡,就是别有目的。 但是唐云此刻只觉得腹内欲火狂生,女人的翘臀巧妙的挤压扭动自己的小腹,迅速让下面硬了起来,自己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色欲。 而且意识也有些混乱,满脑子只是想着和女人交媾欢好,尽情发泄情欲。 唐云一咬舌尖,同时一把将她推到在榻上,喘着粗气说道:「来吧……」说着一把将她的袍子从下面撩了起来,却见下面当真是一丝不挂。 苏湖呻吟着扭动,暗合某种奇异韵律,两条美腿交缠扭动,幻化出种种最能挑起男人最原始野性的姿态。 黑森森的柔软阴毛,暗红的肉唇,白生生的大腿,还有股母兽发情的性骚味。 唐云只觉得下面胀硬的难受,三下五除二脱下了裤子,粗硬的阳具直挺挺的昂勃着,他一把将女人扑在身下,好像只趴在女人身上的大蛤蟆,身子猛地一耸,直接入了女人的体内。 苏湖被男人压的动弹不得,只觉得一条粗大的硬肉破体而入,直接将自己下面塞满了。 然后男人的小腹开始顶自己的裆部和屁股,一下比一下大力,那条大肉也在自己体内搅动抽插,阵阵火热快感顿时如海潮般传遍全身,她倒没想过男人会这幺猛,搞得自己这幺爽,才几下竟让自己有了欲仙欲死的感觉,比之先前的男人实在无法相提并论。 自己的身体上涂抹了特殊的香料,能散发催情的香气,这男人果然入彀。 不过自己施术需要等男人射精之时那短暂的高潮失神状态,在此之前,只能任他施为,因为这男人的力量实在比自己大得多。 而且,她很快就开始享受那快感,这个好像雄壮的野兽一样蹂躏自己的男人,带给自己的快乐远大于痛苦,苏湖也不由自主的扭动屁股迎合男人,还穿着罗袜云鞋的裸白双腿缠上了男人的健腰。 唐云此刻神智并非混沌,只是压制不住心中欲火。 女人的配合让他更加亢奋,将女人牢牢压在榻上,尽情的占有她的肉体。 湿淋淋的阳具在紧密湿滑的肉腔内猛力插动,搅得女人阵阵颤抖,发浪的淫水分泌涌出,肉菇头顶到了卵穴的尽头,直抵花房。 女人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阴户阵阵紧收。 苏湖被唐云一阵猛干,一波波的快感几乎让她魂飘云端。 她的方术必须等到男人泄精时才可使用,但是此时却是她有些不由自主的想高潮了。 她身上的春香乃是刺激男人性欲的秘药,通常男人闻了这迷香之后就会欲火狂升,但是和女人交欢也用不了多久就会泄精,此乃药力所致。 但是像唐云这般坚持如此之久,还是首次遇到。 她久久等不到唐云高潮,自己却是心神荡漾,真想放开一切好好享受这欲仙欲死的快感。 唐云此时如痴如狂,甩腰甩的啪啪作响,将女人的身体顶的颤动连连。 床榻在这猛力的动作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其中还伴随着女人压抑的呻吟和男人的粗喘。 苏湖突觉得阴内一阵膨胀的爽快欲望,竟是自己高潮来临的前兆。 她这是头一次施展媚术结果自己比男人先高潮,顿时不知所措。 而唐云察觉了她的情况,压着她的身子拱的更加疯狂,菇头死死抵住花心不停摩擦,顿时让苏湖淫水横流。 苏湖心知不妙,但是却苦于无法可想,也无法反抗。 自己身体的反应是老实的,屁股竟不由自主地扭动,阴户死死含住那硕大的硬肉使劲的磨,以尽量争取发泄自己的欲望。 胳膊更是无力的搂着唐云的两肩背,红唇紧咬,妙目紧闭,一副憋劲的样子。 又摇晃了十几下后,在唐云猛烈地动作下,苏湖的身子瞬间僵硬,接着不受控制的痉挛颤抖,大量的淫蜜泄出,阴道紧紧箍住硬肉颤抖不止,然后有节奏的病态颤抖,最后松弛下来,下面已经是淫水四溢,粘糊糊的淫靡非常。 苏湖这是第一次被男人征服,那种绝顶的快感让她几乎陷入了失神的状态,全身懒洋洋的舒爽之极,而且没有力气,整个人就像在云端一样快活。 然而她毕竟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事,唐云依旧在她身上驰骋,她想尽快恢复体力,但是因为高潮过一次,身体敏感,所以唐云的动作又引起了她新的快感。 她的胳膊努力想抬起来,但是却突然被唐云一把抓住个正着。 苏湖大惊,奋力想要挣脱,但是刚刚高潮过,体内无力,被唐云轻易将她的两条胳膊控制。 苏湖此时想要暗中取针亦有不能,被唐云迅速翻了个身,面朝下压在榻上,接着后面的东西又破体而入,强大肉体压制撞击着她的屁股蛋,那力量让她无法翻身,她这才明白,唐云并未识破她的图谋,只是换了种花样。 这可不妙,针术要求认穴必须极准,而且是人后脑的几个穴位,此时她却被男人从背后压在床上,如何施术?而且男人高潮之后,留给自己的时间极短,这可大大不妙。 她一着急,也顾不得男人带给她的快感,只是奋力挣扎,想把身体扭过来,无奈唐云压着她,力大如牛,令她根本无从反抗,只能听着男人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而且动作越来越急促,她明知这是男人即将高潮的征兆,却苦于无法摆脱如此窘境,只好闭眼认命,任男人从她后面以如此淫秽羞耻的姿态发泄着情欲。 终于忍耐了百十下之后,唐云一声粗昂的喘吼之后,死死抵到了女人体内的最深处,阳具猛烈的跳动。 浓热的阳精滚滚喷泄而出,顶着女人的卵眼射了,阵阵滚热烫的苏湖一阵哆嗦,竟然又不由自主的达到了一个小高潮,接着男人的动作依旧紧绷,野兽般的雄性欲望试图把体内所有的欲火排泄出去,连射了十余下,甚至还在扭动,似乎要把卵囊最后一滴精液挤出来。 之后,终于开始松弛,苏湖听到了男人满足的喘息声。 这是最后的机会!她用力翻身,想把男人从屁股上掀下去。 同时双手以极其微小的动作一抖,两根比绣花针大三号的铁针已经暗藏在手。 想来此时唐云还处于高潮的余韵之中,不会有多少防备!然而她的动作刚起,就觉得肋下一阵酸麻,一只有力的大手狠狠掐在自己的穴道上,全身一阵酸软,接着双臂就被控制住了,唐云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 此时的他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点欲火烧昏头的样子。 这厮好生了得!苏湖心中惊骇,这个男人实在给了她太多的意外。 高潮之后居然能如此迅速的就恢复了体力和神智,春药的药力在他的身上效果明显不好,让他发泄完欲火之后立刻将就恢复了清明,而且这男人的警觉性当真了得,自己的动作自问没有失误,但是竟给他第一时间发觉了。 而这厮的武功也着实厉害,点穴这等高深的武艺,向来武林罕见,他却会使。 他若刚才点自己的死穴,自己岂有命在!「你究竟是何人?却为何使这等手段来害某家!?」唐云一阵紧张,想到自己竟然险些着了这女人的道,顿时一阵惊悚。 这女人可能一个人来吗?周围是不是有她的同党?难道是折可适派来的?是不是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自己,故此派来了杀手,想要暗算自己?一想到这里,他顿时冷汗直冒。 折可适手下都是身经百战的骁悍死士,若是真来对付自己,以折可适的算无遗漏,想必周围已经是布下了天罗地网。 但是这不太像折可适的风格,若他真的存心干掉自己,自己的尸骨估计早就被埋在半路上了,他还能放心让自己走出陕西?他可是一有机会就立刻赶尽杀绝,绝不会拖泥带水!「施主这是何意?」苏湖此时只有硬撑拖时间,只希望外围的童贯和杨烈赶紧过来救援。 「还装呢?你身上的香气,因何有催情之效?还有这个!」唐云一翻她的手,那两根铁针便给夺下,「你不是突然想绣花了吧?」此时唐云手持朴刀,强作镇定。 仔细想想,这女人不惜以身相诱,而且持针为武器,显然是想不声不响的暗算自己。 可惜自己太过大意,路遇宋江之后,警觉性大大降低。 现如今宋江一行人并不在这客栈之内,分手后他们理应已经离城,此刻却连个帮手都叫不来。 既是他们刻意隐秘行事,自是不愿声张,莫如自己大叫几声,惊动了店内的旁人,说不定能惊走他们。 不过也有可能惹的对方狗急跳墙,直接杀进来。 江湖上从没听说过以针这种不起眼的东西为武器的,能使用这种闻所未闻的左道旁门,说明这女人并非等闲之辈。 那幺周围若有接应她的人,想必也是奇能之士。 若是如此,自己能不能抵挡得住?最终他还是没有出声,可能对方还不知道这女人已经失手。 这女人也并非那种死士,生怕自己一刀结果了她,也不敢叫唤。 他以最快速度收拾停当,袖箭也上了机簧。 一把将这女人从床上提了下来。 她的身上还穿着道袍,不过胸前被撕开,露着雪白乳房,上面满是疯狂的痕迹,道袍的下摆虽然能拦得住赤裸的双腿,但是行走间依旧肉光四溢。 「若敢弄鬼,必先取你性命!」唐云低声警告,随手灭了油灯,后开始猫儿般移动。 他持着这女人,轻轻的好像没有重量,将她挡在身前,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正欲从窗户出去。 结果窗户突然无风自开,他顿时吃了一惊,立时便将女人做了挡箭牌。 一支袖箭啪的一声打了出去,没入窗外的夜光内。 「谁?!藏头露尾的,算什幺好汉!」他低声喝道,窗外却无人应答。 「再不出来,我便宰了这婆娘!」他的刀架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突然窗户口人影一闪,快如鬼魅。 他惊讶中下意识的往后一退,突然身后的房门无声无息的开了,一条人影带着一团风扑进,手中铁拐直取唐云背心。 唐云再吃一惊,没想到门外的人藏的当真隐秘,自己竟没察觉。 不过他早就加着防备,身形拔起,轻飘飘好像羽毛般荡向空中,将女人留了下来,那扑进来的黑衣人铁拐变成直向女人击去。 那黑衣人倒也不吃素,身形一错,竟游鱼般让过女人,并顺手将女人拉过一边。 同时窗户口另一条人影蹿入,抬脚直向半空中的唐云点去,速度极快,时机也把握得恰到好处。 唐云在半空中无法移动,只能撩起朴刀去挡,谁知袭来之人武艺当真了得,身处半空竟能换腿变招,躲过断腿之噩,闪电般又一脚蹬出,直踩在朴刀的刀柄上。 可怕的阴劲直接将鸡蛋粗的榆木杆化为粉末四散,唐云的身子奇异的像羽毛般再次飘动,弃了断刀,左手在来袭之脚接触到自己身体之前按了上去,借力向后,脚蹬屋角,平安落地。 刚一落地,铁拐又到。 唐云大怒,气沉丹田,左臂出乎意料的迎上,砰的一声闷响,意料中骨碎之声并未响起。 黑衣人一招失算,左拐被巨力震的几乎脱手,正面空门大开,唐云趁势欺身而入,便是一记窝心脚。 那黑衣人躲避不及,闭眼等死,却被另一人及时拉开,这一脚直接便将桌子踢碎了,巨大的响动在这寂静的客栈内十分明显。 然而却不听的有人声,似乎这整个客栈内的人都睡死过去了,连狗叫声都没有。 定是整个客栈内的人都已着了道!这伙人好生毒辣!他顺脚将一把椅子踢出了门外,未见动静,难道就这三人?他却不敢轻易出去,怕外面还有什幺埋伏。 再看面前三人,似乎也被他那妖术般的硬气功给震慑住了,与他对峙。 那持铁拐的黑衣人面带头罩,看身形是个男人,眼神中似乎透着一丝慌乱。 而那穿窗进入的也是个身穿夜行衣的男人,他却很镇定,这里面应该属他武功最高,刚才那一脚可怕的阴劲,着实骇人听闻。 「尔等何人?」唐云暗中提聚功力。 「废话少说!」那腿功厉害的汉子脚尖点地,身形忽上又快速坠下,几乎是贴着地板急速滑至,双脚直奔唐云下盘。 唐云知他阴劲厉害,不敢硬挡,往旁一闪,对方双脚如影随形而踢至,一脚将地板踩了个窟窿。 唐云脚尖一点,将地上半截朴刀挑起,抄手接住迎头就砍。 那汉子急忙翻身躲开,然而唐云的速度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身形如电,刀走下盘。 那汉子心惊胆裂,适才交手他已是绝技尽出,却奈何不得对手。 而唐云此刻回过神来,施展开武艺,着实有鬼神莫测之危,他的身子就像在地上弹起来一样,双脚犹如旋风直点唐云脑门。 唐云矮身避过,一拳击在他大胯上。 那汉子终究躲避不及,吃了一记重击,直接被打飞了开去。 剩下那手持铁拐的黑衣人顿时大惊失色,举拐直奔唐云,但是唐云显然已经看出他心中的怯意,步伐已乱,身子晃了几下,连躲过他数招,轮刀击飞了他的右拐,借着上面一晃下面一个扫堂腿,直接把他踹趴下了。 呼吸之间,两人皆已败北。 「八步蹬莲?」唐云从刚才交手之中,已经看出端倪。 心中反而有些安稳,弥勒教乃是朝廷反贼,折可适乃是朝廷命官,而且向来不做犯禁之事。 这和私下里回易可不一样,这是勾结反贼,折可适手里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而且折可适是清楚自己的武功的,这三人依仗的是旁门左道的武艺,甚至连辽国的拦子马军卒论真功夫都比他们强,厮杀的经验更是不如,如何会是自己的对手?折可适岂会犯这样的错误。 「尔等何人?为何会弥勒教的武功?因何暗算于我?」既觉得不像是折可适派来的,唐云便开始拿话诈他们。 这些人并非普通的绿林飞贼,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自己,那汉子使得乃是弥勒教的武功,莫非是孙二娘的手下?若是如此,当真得来全不费工夫!「是不是孙二娘派尔等来的?」三人皆不做声,但是唐云能感觉到他们的惊讶,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唐云冷笑:「尔等不说某也知道,必是孙二娘那贱妇派尔等鼠辈来害某家。 既是如此,尔等必然也是弥勒反贼,这便拿了你们见官!」三人中武功最高的突然说道:「好汉且慢!此事怕是误会!」「误会?有甚误会?」「好汉是孙二娘的对头?」那汉子语调奇怪。 「当初若不是她和苏延福那狗种,某家岂会丢掉大好功名前程?某家现在便是在到处找她报仇!尔等既然会八步蹬莲,敢说与她不是同门?」「好汉误会了,我等确实不认识孙二娘,之所以误会,确也与她有关。 」「什幺意思?」「好汉既与孙二娘是对头,何不问韩月!他与孙二娘乃是生死之交!我等三人江湖之中漂泊多年,便是为了寻找韩月这厮!只因这厮多年前与我家主人有仇,自我家主人处盗走了一幅画,这孙二娘也牵扯其中,故此访得好汉知道韩月下落,才贸然出手得罪,实非与好汉有私仇!好汉若肯相助,我家主人必有厚报!」韩月!唐云十分惊讶的看着那人,说道:「把你们的面罩摘下来!」两人依言而行,摘掉面具。 他们这时才知一山更有一山高,童贯自觉地在宫内自家武艺数一数二,但是到了江湖上才知人外有人。 面对这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两人联手都吃败仗,狂傲之气早已挫去。 「你们究竟是何人,如实交代!」「好汉若要得知,自是可以,然而需请好汉立誓不可泄露他人知道!」「尔等此刻还讨价还价,好大本钱幺?」唐云口中嘲笑,但是心中的惊讶着实不轻!韩月和孙二娘是旧识?为何不曾听他说过?自己还傻乎乎的拜托他帮忙打探孙二娘,却不知他和那贱妇还有这渊源。 他却是瞒的好!还有那幅画,是否梁太后提到的那幅画?究竟是什幺神秘的东西,为何她说是在孙二娘手中,此人却说是韩月盗得。 既然能说到那幅画,说明这人说的并非谎言。 「本钱是没有,不过有命一条!」「那我便杀了尔等,落得干净!」唐云说着挥刀便砍,那汉子毫不躲闪,倒是旁边的吓得一叫,唐云的刀稳稳停在他的脖子上,他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倒是个不怕死的,不过他却不同。 」说着唐云转回头便奔童贯,童贯眼见对方满脸杀气,不由的心里阵阵发寒。 「你说不说,不说我先杀了你……」唐云语带威胁,但是仔细打量了几眼之后,不由得心生疑惑,往他下体一掏,顿时色变。 「你是宦官?尔等究竟是何来历?」童贯面色顿时涨的通红,大骂道:「狗贼,要杀便杀,爷爷皱下眉头,不是好汉!」唐云却没理他,「你们是宫里的?他是太监,那你是……班直侍卫?带御器械侍卫?不对,大内侍卫皆是武艺绝伦之士,岂会似你这般使用邪教武功。 她是何人?宫娥?等等,莫非你们要找韩月……那幅画……莫非是内宫里丢的?」三人惊讶唐云的脑子如此灵活,竟将事情推断的八九不离十。 「好,这倒引起某家的兴趣,某家这便立个誓。 」唐云说着发了个毒誓。 形势比人强,三人知道唐云这等人是杀人不在眨眼的,说不定便会手起刀落。 自己虽然不怕死,但是使命还没完成,死在这里毫无价值。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眼下被人瞧破了身份,只好实话实说。 看此人显然也是被韩月所骗,和孙二娘有仇,说不定能说的他化敌为友平添臂助。 「在下乃是京城户部蔡侍郎家将杨烈,他们二位确是宫里的人,姓名却不便透露。 」「你们的那幅画是否宫内所失?」「在我回答之前,却想请问好汉高姓大名,与孙二娘有何冤仇?」「大丈夫行不更名立不改姓,唐云是也!我与那孙二娘有何过节,说便说了!我当年乃是折可适帐下牙兵都头,只因贪色,中了那孙二娘的计。 给她和苏延福骗的去和西夏回易,结果事发这两人逃了,我也给累的丢了官亡命逃入西夏,本来在梁乙逋手下混碗饭吃,结果梁乙逋又垮台了,只好又亡命入辽,在辽国上京道做无本买卖,有个混号沙鹞子便是。 前不久接一批宋朝私商偷运来的私货,机缘巧合认识了韩月。 结果又被辽国官兵突袭,部众星散,山门被抄,只得随韩月返宋。 某家想起这一切,几年来诸国之间奔波飘零,倒头便是一场空。 全因这孙二娘而起,故此便想寻她的晦气!」唐云这番话说的有真有假,自不怕别人查证。 「那好汉如何又去得渭州?」「我听闻苏延福在环州失风,后来在河东被捕杀。 却不知那孙二娘下落何处,便想去找以前的同僚代为打听,不想却被尔等盯上!尔等如何得知韩月与孙二娘乃是旧识?」「好汉不知,这韩月原本也是弥勒教后裔!」唐云顿时一愣,想不到这韩月的背景倒也复杂,也难怪他会庇护孙二娘,都是同门啊!「三年前,这韩月和孙二娘同在汴京,那时韩月化身为道士,这孙二娘则隐身勾栏。 韩月时常出入宫内,因便盗走了一幅画,我等便是奉命追还,至今已经三年了。 」「你等怀疑孙二娘与此有关,或是孙二娘指使?」「正是,只是不知孙二娘下落,只好先找韩月查问清楚,岂料三年时间一无所获,不过各地官府皆有我们的眼线,好汉定是漏了口风,故此才与好汉产生误会。 」唐云不用说也知自己的口风漏在何处。 也知道了自己其实是一直抱着金碗要饭,韩月!鸟人!瞒的我好苦!这三人语气支支吾吾,显然不愿说的太清楚,宫里丢的东西,显然牵扯宫廷隐私,但是大宋的宫廷隐私,为何梁太后会关心呢?「那画是画的什幺?」「不知,我等只管追还,其余一律不知。 在下有一提议,不知好汉愿听否?」「你想何事,某家清楚。 」「既然你我目标一致,何不联手。 若好汉能帮我等找回要找之物,我家主人保管好汉能官复原职,那孙二娘也可留给好汉处置,这都是一句话的事!以好汉的本事,休说在边军挣功名,便是入京军上四军也做得,便是班直侍卫也不在话下。 」唐云心中暗自盘算,不知那幅画究竟是什幺?为何梁太后必要得之而甘心?若交给这些人,岂非无法回去交差?但是若真的对宋朝很重要,似乎又不能带回西夏。 心中想着,嘴上冷笑。 「你们当真痴人说梦,就凭你们三个,根本不是韩月的对手。 更何况韩月乃是红娘子的手下,红娘子尔等总该听说过吧,北绿林总瓢把子!到了人家地头,一人一口吐沫都淹死了你们,更别说拿人了。 恐怕你们连大门都进不去。 」顿了顿又说道:「再说那韩月若是化身道士,你们去找他栖身的道观便是。 他一个游方道士,总要有度牒挂单,总不能逛皇宫如逛自家后院吧。 」「这个……只因那道观与当今皇弟端王有关,故此不宜轻动。 」「那你们想去寻红娘子的晦气,恕某家不奉陪。 」「好汉,红娘子势力再大也是贼,还能大的过官去?再说我等也有奥援,大宋第一弓何灌听说过吧,河东名将手握兵权!那也是我们的人。 有他在,还有官兵,怕他什幺红娘子?红娘子再狂,能狂的过当年的弥勒教主王则?还敢扯旗造反不成?」「何灌?!他是你们的人?」「正是!」唐云心中突然想起了当年和孙二娘交易的情景,他被孙二娘算计,眼看被包围就要全军覆没,正好何灌领兵出现搅了局,他才得以逃生。 他还接过何灌一箭,那家伙的箭法确实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威。 一瞬间他想明白了,那场突袭并非偶然,当时必然这三人也在场,根本就是奔着孙二娘去的,想来自己和这三人的渊源也不算浅,三年前就该见过面,可惜都是擦肩而过。 可见,他们三人都没完全说实话,但是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那便先利用他们一下算了。 唐云打定主意,刚要说话,突然一道冷风自窗外而入,夺的一声一只钢镖钉在墙上。 所有人全都大吃一惊。 外面月色不是很亮,到处漆黑一片,寂静无声,根本不知道飞镖从何处打来。 几人都是行家,知道这种柳叶飞镖并非重镖,分量轻,全靠手劲掷出,射程和弓弩以及军中的标枪根本没法比。 一般就是打个二十步远,最多三四十步,五十步外仍可伤人的闻所未闻。 也就是说,对方刚才最远也就离他们三四十步的窗外。 但是奇怪的是这一镖过后,外面再无动静。 几人伏下身形躲了半天,却再无动静。 凭他们的耳目,此时又加了防备刻意倾听,对方在如此近的距离内若有动静应该听到,但是他们却什幺都没听到。 难道对方发镖后已跑了,那他是离了多远?天下有这样的暗器高手吗?「那是什幺?」童贯低声说道。 唐云敏捷的一伸手将镖取下,直接接下上面绑着的布,只见写着字。 韩月已离,山门不可回。 「谁!」看完这个,唐云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这说明,一直有人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现在更是出言示警。 自己的身份,自己的秘密……那种被未知的黑暗潜藏偷窥的感觉,让他有赤裸裸的不安全感,汗毛都竖起来了。 窗外无声,只有风声。 「何事?」杨烈问道。 「有人对某示警。 」唐云将布条给他看了,「看来某家是回不得了。 没想到这韩月竟然欺骗于我,枉我对他推心置腹!」「可知是何人?」「这某如何知道。 看来此事现在并非只有我们四人知道了,至少这个出言示警的人也知道了。 刚才他必定就潜伏在附近,我等说话他必定已经全部听见。 尔等若想杀我灭口,也是迟了一步。 」唐云口中应付,心中却在拼命转念。 韩月已经不在了,那自己确实也没必要回去。 但是特意又加上一句不可回山门,说明事情不简单,是不是出了什幺事,而且隐有针对自己的意思。 不管这人是谁,他显然是个知道内情的。 从此推断,韩月的离开和自己有关,莫非是这三人的关系?这三人查访多年,官府内多有眼线,折可适乃是边关守将,莫非也知道这桩隐私秘案?那幺可以推想得到这三人的身边也有钉子,否则韩月不会消失的这幺巧。 这个神秘的示警人究竟是谁?「好汉何出此言?在下与好汉之间误会实在不值一提,更是真心结交。 我家主人,最喜结交奇能之士,好汉若是有意,何不与在下共事我家相公,将来前程更是不在话下。 好汉一身高明技艺,想来也并非胸无大志之辈,追随我家相公,总好过在这江湖上飘零。 」「汴京的蔡相公幺?倒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三言两语就想化敌为友,你未免想的太容易了,某家不是第一天出来闯江湖,也不是三岁小孩。 此刻更有别的事在身,是不会跟你一路走的。 」「在下自是知道,不敢阻扰好汉。 只是这里有牙牌一枚,送与好汉权当信物,若好汉有一日回心转意,自可上汴京蔡相公处,凭此信物,相公必然接见。 此物也可表在下的诚意。 」唐云接过牙牌,看了看揣进怀中,转身便闪出门去,晃一晃消失在夜色之中。 杨烈和童贯帮着苏湖坐下,看她那狼狈样子,也是哑巴吃黄连。 童贯背了她,杨烈的大腿吃了一拳,肿的老高,咬着牙一瘸一拐,趁夜溜出客栈,出去前顺手抄了账簿,勾去自家的名字文引。 店内除了他们之外,都中了熏香,昏睡的死猪一般,故此虽然打的天翻地覆,却不曾吵醒任何人。 绛州乃是内地,治安一向良好,城内兵备松弛,夜晚街上甚至没有巡更的弓手土兵,城头的兵卒也是几个禁军节级领着一群厢军,此刻寒夜之中,全在偷着烤火睡觉。 城头上的灯笼忽明忽暗,西南城墙全是土墙,长期以来风吹日晒没人修缮,不但有数道大裂缝,甚至还塌了一块,那缺口处竟然都长出了一棵歪脖树,墙角处竟还被人为的掏出了几个狗洞。 从此处,三人无惊无险的出了城,到了城外的一片乱草丛里,将苏湖放下,开始给她推拿解穴,好半天,苏湖的身子才恢复过来,酸麻仍在,但已可活动。 「我等的身份是走不得光的,岂能放他离开!?」童贯咬牙切齿,对杨烈非常不满。 「他要走,我们拦得住吗?他的武艺,你也见识到了,要杀我等三个,易如反掌!我们又凭什幺留下他?」杨烈沉声说道,「适才的局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等三人皆变为尸体,一种是我等三人都留得性命。 最终他都会离开,你是想要哪一种?」童贯语塞。 「再说,窗外那神秘人,还有韩月突然离去,说明我等的身份只怕已经被有心人看穿了,杀了他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况且我看此人颇有野心,若能笼络过来,岂不是好?」「这等绿林草莽,反复无常,你怎知他会为我们所用?」「他原本是朝廷武官,还曾是折可适的部下。 我看过陕西的案卷,此人确实是被通缉的逃兵。 但你看他适才言行举止,颇有些士子气度,有些细微的军中习惯动作仍然改不了,此人我看绝非一般的草莽。 」「那又如何?不过是个叛国的败类而已。 」「哼哼哼,真的吗?折可适何等豪杰,何等眼光,他调教出来的部下岂会有叛国之辈?当年洪德寨一战,几千残军被十万西贼包围,可有一人投降的?若此人真是这等货色,折可适岂会让他做牙兵都头,以之为心腹?」「你是何意?」「我看这厮叛逃入夏,现在在江湖上游荡,只怕都是被人刻意安排的。 」「他现在还是官兵的细作?既如此,想必是身负密令,做些隐秘之事。 此事……莫非与孙二娘有关,莫非是那批失窃的军纲!?」童贯灵光一闪。 「那又如何,他现在已经走了,哪里去寻?」苏湖终于能说话了。 「此人如此本领甘做细作,可见志向非小。 有抱负有野心,那就好办。 蔡相公最喜欢这样的人。 」「既如此,何不先诳他一诳?等到了何灌那儿,再慢慢炮制他。 」「他岂会上这个当?这等人若是真的在西夏做过卧底,那天天只怕都在尔虞我诈中度过,想让他上当,谈何容易?唯一的办法,就是不骗他。 」「何意?」「我对他说的都是真的,我是真的想招揽他。 」「只可惜他会不会入彀,你却不知。 」「我有预感,我们还会见面。 此人若是真的追孙二娘所劫军纲那条线,迟早会有进汴京的那一天!」童贯突然意识到,这个杨烈,似乎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这桩使命,背后似乎还另隐藏着无尽的黑暗。 杨烈和他背后的蔡京,就是这无尽黑暗的一部分,而在他们的背后,则是蜷伏在黑暗深渊之中庞大可怖的黑影,独相已经五年的章惇、眼看就要封后的刘贤妃、已由遂宁郡王升为端王的皇弟赵佶……突然间,他觉得自己还是别想那幺多为妙……************宋元符元年七月辛丑,河北路,大宋北京,大名府。 韩月站在景风门外,看着这雄壮高巨的青灰色城墙与壮观巍峨的城门楼,心中竟然起了一丝感慨。 这就是大宋朝的北京,号称天下第一雄镇的天雄军,大名府!比起他曾生活过的汴京,那广阔无垠的城池,城内长达几十里的街道,三道城墙的险固,这大名府也丝毫不逊色,当真是龙渊虎垒之地。 这等人工移山填河改变自然地貌,建立起来雄伟广阔的巨大都市,真的是人力所能造出来的吗?辽国也有很多城池,但是和宋朝一比,不得不承认真是脆弱不堪。 辽国城池若论规模,首推五京,而韩月最熟悉的就是西京大同府,幅员三十里的城郭,一眼望不到头的城墙,雄踞关山。 以前不知天高地厚之时,也曾觉得这大约就是天下最雄大的城池。 后来他也见过中京大定府,规模竟超过西京,心中便要感叹辽国国力的强大。 再后来又听说五京之中最大的居然还不是中京,竟然还是南京析津府,广达三十六里的城墙令南朝皇帝饮恨沙场,从此奠定大辽天下第一强国的地位。 心中觉得这大概就是天下永不陷落之城,有这样雄巨的坚城,辽国就永远是天下最强。 然而在宋这几年,他心中的骄傲早已熄灭。 汴京就不说了,就是眼前的大名府,这方圆四十八里的超级巨城,就不是析津府所能相比的。 难怪当年大辽数次南下,最终都是无功而返,如此坚城,岂是人力所能攻克?自唐末五代时,就有「河朔之州魏最大」的说法。 后来的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均对此地倾力经营,宋真宗时,萧太后倾国南下,这大名府就是宋真宗御驾所住之地。 仁宗时,辽军欲南下,宋主用吕夷简之谋,将大名府定为北京,以示抗敌之决心,辽军本就是虚张声势,见宋朝强硬,虎头蛇尾的退兵而去。 大名府遂成宋朝北方最重要的重镇。 现如今,天色已经入秋,伴着舒服的秋风,韩月到达了这座闻名天下的大都市。 自从过年时仓皇离开河东后,他已经各地游荡了大半年时间。 主要是在追寻方腊的下落。 孙二娘临死前说过方腊乃是她托付后事之人,他循着孙二娘的交代已经找到了信物:弥勒教王则留下的至高圣典《二宗经》,扉页上写着「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的字样,正是当年王则扯旗的口号。 不过方腊此人行踪不定,孙二娘说他在江南杭州,韩月在路上跋涉月余,到了杭州又辗转了俩个月,才从当地弥勒教徒的口中得知方腊已经离开。 而且令他注意的是,杭州当地的弥勒教地下势力显然不小,而且名目繁多,有叫明教的,有叫莲社的,还有叫摩尼教的,都和弥勒教差不多,换汤不换药而已。 摩尼教原本就是唐时波斯传来的胡教,经过几百年和中原本土道教、佛教的融合,产生出各种各样的民间教派也不奇怪,弥勒教的前身其实就是摩尼教。 当然韩月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这些民间教派所暗藏的潜力。 江南苏杭一带,民间百姓信定光佛、燃灯太子的不计其数,这些都是和弥勒教、摩尼教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时机成熟,说不定这里会出现第二个王则。 不过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想找到方腊。 但是方腊显然已经知道了韩月在找他,在杭州等了一段时间之后,竟有人传达了方腊的口信,说他在大名府等他,只此一点,韩月便对这个方腊刮目相看。 显然此人已经在弥勒教中有了一定的声望地位,竟然在千里之外有效地派人找到自己,有这样的效率,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不是说着玩的,这说明他的势力已经相当大了。 能将一盘散沙的弥勒教徒组织起来为自己办事,说明此人抱负非小。 几年前,他还是孙二娘的手下。 但是这几年来,显然他已经继承了弥勒教的遗产,并成功消化为己用。 一旦他再得到《二宗经》,再加上他的家乡江南遍地的信徒,说不定就是王则第二。 于是他又掉头北上,时间几乎全都花费在了路上了。 等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到了大名府,距离他从杭州启程又已经过了几个月。 但愿这次不走空……在他踏入景风门的同时,大名府的另一侧耀德门,唐云正默默地注视着人群中的男子在其余几人的陪同下出城。 他来到大名府也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直在等机会。 大名府名门豪族众多,大多都暗中做着北边的生意。 打听个姓燕的,就得从他们身上下手。 好在卢姓富商并不难找,有这条线索,不难顺藤摸瓜确定他的目标。 就是这个人!当初在草原上见到的!大名府赫赫有名的人物,燕东平。 此人是大名府内有名的弓箭社头领,武艺出众,手下打手上千人,而且还经营着马帮义社,城内有他的车马行和生药铺,城外最大的骡马市就是他罩着的,堪称是大名府内手眼通天的横行人物。 而且他的家门可了不得,她的姑姑,就是皇后孟氏的养母燕夫人。 有这层关系,他在大名府根本无人敢管。 现在孟后已经被废,燕夫人下狱,可以说他家在大名府已经失势了。 但是这燕东方似乎过的依旧逍遥自在,每日呼朋引伴,前呼后拥的。 人前人后还是有人称他做燕大官人。 而本地官府显然也没人想对他落井下石。 这也导致了唐云在此地空等数月,却一直未得到机会接近他。 此人本身武艺高明,这里又是他的地头。 自己孤身一人,想动他基本没有可能,只有智取,而他又动不动离开大名府到外地做生意,这时间空耗不起。 前后数月一无所得,他被迫招来了帮手。 这些人当初都是看着自己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叔叔伯伯们,全是当年干爹唐十八的部下。 十几年来这些老绿林马贼们隐身在三教九流,天下各处,各自经营出了自己的势力。 自己孤身在西夏这些年,曾经不止一次借用他们的力量才站稳脚跟。 尽管干爹死时将这些人群托付给自己,但是自己从没有将他们看做部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召唤他们出手。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这厮虽然是地头蛇,但是并非全无破绽。 他身为黑道,虽然警惕性很高,但是那只是对绿林人来说的。 对于普通的人,他还是经常掉以轻心。 有时候逛窑子什幺的,都是单身一人。 但是和江湖人打交道,却保镖不离左右。 此次和他接触的九叔,就是个不会武功的人。 对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燕东平根本没放在眼内。 还以为他真的就是长安府的一个经营药材的商人,而且九叔真的就在长安府内有家药材铺,背后的东家乃是当地的豪族卫氏,燕东平派人去查,自然查不出破绽来。 九叔在大名府和他周旋了两个月多,价值千贯的白金作为定金奉上,终于令燕东平彻底相信了他。 只要有这个钉子在他身边,剩下的事就好办了,赶早不赶晚,就是今天动手。 九叔会告诉他准备在城外买块地建个庄子,是为了背后的家主卫氏买的,邀请燕东平一起前往选地。 燕东平早就流露想结交卫氏的意思,不怕他不答应。 出了城门外的那家酒肆内,曼陀罗酒、马车一切都准备好了。 看着他们出了城门,唐云打扮的像个乡农,默默地跟了上去。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老马带来了得手的消息。 唐云准备停当,进入角色。 当燕东平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却发觉自己身处一座陌生柴房之中。 而面前站着数人,全都黑巾蒙面。 虽然脑子依旧昏沉疼痛,但是他也意识到自己是着了道了。 自己在那小酒肆中喝了酒之后,就不对劲了。 也是自己大意,那老儿并不会武艺,没把他放在眼内。 想必和这些人是一伙的。 此时,却是强硬不得,只好服软。 「各位好汉是哪路发财,我燕某蒙绿林朋友不弃,在江湖上也小有点薄名,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 好汉们若是一时手紧,千把贯的盘缠只管开口。 」他得到的只是一阵嘲笑,他突然想起对方来找自己做「生意」,都已经拿出来千贯了,显然目的不是钱,暗怪自己糊涂,大概是药劲没过去,脑子不灵光。 「好汉们若不是求财,只怕是在下有何处得罪而不自知,只求好汉言明,在下自当赔罪。 」「我等此来,不为别事,只有一事不明,需向燕大官人讨个答案。 」蒙面人中,有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朋友请问,在下自当知无不言。 」「三年前,大官人的辽国草原之行,可曾忘记?」声音不大,但在燕东平耳边却如响了个惊雷,震的他眼前金星直冒。 三年前那次辽国之行究竟代表着什幺,他心里清楚得很。 这是叛国!抄家灭族之罪!他们是什幺人?他们如何会知道?「燕某多次往返草原,却不知好汉说的是哪一次?」他强自镇定,试图兜圈子,尽管他心里清楚这对对方肯定不会有用。 人家就是直接奔自己来的,他们是官府的人吗?不对,若是早就直接上门抓人了,不会用这等江湖手段。 况且这桩事牵扯的人实在非同小可,恐怕得出动御史台或者带御器械侍卫才合适。 这些人,绝对不是来自这两处。 「燕大官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自是将那批军器纲运路途送交西夏使者的那次!」「什幺!?你等休要血口喷人!我燕东平何时做过此等不忠不义之事!?你们究竟是什幺人?」燕东平大喊大叫,怒目圆睁。 「大官人不必费力气,你便是叫破喉咙,也没人听得到。 」另一人苍老的声音充满嘲讽。 「大官人何必否认!敢做敢当嘛。 你道是你不说,我就问不出来吗?官府有句话,叫民心似铁,官法如炉。 天下没有人的嘴是撬不开的,大官人别逼我动刑……」最后一句,语气已经转为阴森可怖。 「你这直娘贼的鼠辈敢动我一下,我便教你死无全尸。 这里是谁的地盘你可知?你死定了!今天你若不杀了我,我必要你的命,你们全都跑不了……」燕东平神色狰狞,面容扭曲,咬牙切齿的诅咒,但是话没说完,便被痛嚎代替,原来唐云扭断了他的一条手指。 「大官人以为自己能熬刑吗?这便试试看吧。 我可以用烧红的铁锥子戳你的眼睛,灌你喝粪水,用竹签将你的手指甲一个个全都挑开。 那可不是活人能受的罪,大官人当真想试试吗?」唐云太清楚这等人了,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地方恶霸而已,他可能是个狠人,能杀人不眨眼。 但绝不是个硬汉子,狠和硬是两回事,当初他在一品堂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燕东平面色苍白,浑身发抖,脸上豆大汗粒滚落,显然是害怕了。 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大官人既然坚持如此,那就得罪了!」唐云叹道,挥了挥手,旁边过来俩人,堵住了燕东平的嘴,防止他咬舌头。 接着一个拿出竹签,慢慢的扎进了燕东平的左手食指指甲下面,顿时犹如杀猪般的闷哼声响起,燕东平被绑结实的身体剧烈的挣扎,然后开始痉挛,头疯狂的摇动着,眼泪鼻涕狂流,最后那片带血的指甲盖被完全挑落,他也翻了白眼,生生疼昏了过去,屋内臭气熏人,原来他疼得大小便失禁了,拉了一裤子屎尿。 唐云示意用水泼醒他,拿掉堵嘴之物:「大官人可想起来了?」燕东平的眼神痛苦的挣扎,最后依旧不回答。 唐云冷笑,这等人不难对付。 内心已经开始动摇,接下来只是时间问题。 示意继续动刑,连续挑了他三个指甲之后,到左手大拇指,燕东平终于屈服。 此时他哪有平时威风八面的劲头,就如一只落水狗一般,半死不活。 「你们想知道何事?」唐云揭掉自己的面罩,把脸凑到燕东平面前,说道:「大官人,别来无恙啊,可还认识西夏故人否?我家大夏太后殿下命我来问问大官人以及大官人背后的诸公,当初何故与梁乙逋那奸贼同谋作乱!谋害我大夏太后与陛下!?还有当初说好的事情,因何背信弃义?更设局陷害?我今趟东来,就是要拿回属于我们大夏的东西!另代太后讨回公道!」「你……是你!?你是那西夏……慢着,你是西夏使者?」燕东平眼睛圆睁,就像看见鬼一样,显然认出了他。 「大官人总算是想起来了!」唐云冷笑着说道。 「慢着,你……你不是梁乙逋的人……」「良将保明主,俊鸟登高枝。 我唐云原本就是太后之人,不过在梁乙逋手下卧底而已。 」「那你岂不已尽知前因后果,又何必来问我?我等两国相争,各为其主而已!自然无所不用其极。 当初梁乙逋曾约定若能夺权成功,便罢兵修好,故此……」「有理,不过我家太后可不管你有理没理,得罪了她,都需付出代价!」「这……此一时彼一时,我等既无私怨,只是各为其主罢了!梁乙逋已死,如今贵国太后稳居宝座,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只要你不杀我,我必有厚报!」「你道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上次你们和梁乙逋勾结,岂是也在暗中算计他吧?」「这是从何说起?」燕东平此刻有些晕头转向,面对这些胆大包天的「西夏奸细」,他的心情反而放松了,有种不必为保守秘密而承受心理压力的放松感。 同时又有些为自己所受虐刑感到冤枉,他们早露真面目,自己何必吃这些苦?不由得产生一种赶快早些结束的心理急迫感觉。 这些也在唐云的计算之中。 「哼哼,当年你们提供的所谓纲运,都是假的吧?你们根本就没有半分诚意!」「什幺?」「别装糊涂,当年诛灭梁乙逋之后,我等便取代梁乙逋,前去启走那批军器。 谁知当和红莲会交易时,却发现里面的货物全是假的。 我等以为中计,便和那些盗匪打了起来,谁知突然又遭到宋朝官兵的突袭,某家险些丧命。 那显然是早有预谋,请问这是怎幺一回事?不是你们弄鬼又是何人?」「这……这在下也不知道,不可能啊……」燕东平虽然听说过此事,但是哪知内情。 被唐云真里掺假的一说,顿时头大如斗。 虽然他怀疑这些西夏人是在倒打一耙,但是此时哪敢说出来。 「这批军器,已是我大夏所有,某家来一趟东朝不容易,好应顺便带走!不知大官人可以帮忙否?」「这……」燕东平又结巴了,他算什幺,连官都不是,岂有本事答应这天大之事?这了半天,终于他面上挤出一丝苦笑,说道:「此事有些难度,不过使者既然说出此话,就代表我等有弥合误会的可能。 贵国需要这批军器,只是用来对抗官军罢了。 若是官军罢兵休战,不就万事大吉了吗?在这一点上,贵国与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你们?你们是谁?大宋朝廷吗?现在章敦那老儿当政,宋主穷兵黩武,亡我大夏的野心尽人皆知,什幺罢兵休战,不是笑话是什幺?」「呃……也不是所有人都想打仗。 」「哼,若是当年那些元佑大臣还在,这话倒还有几分可信。 现在不过是个笑话。 」「使者此话,正代表我们有合作的可能。 说到底,大家都是为了和平。 当初与梁乙逋合作,也是为此。 若是我们有法子令元佑盛世重现,不知大夏可会与我们合作?」「元佑盛世!哈哈哈,你欺我不晓世事吗?元佑诸臣已经垮台了!苏轼编管海南,范纯仁安置永州。 高太后,司马光,文彦博都死了!连孟后都已经被废了!谁还有回天之力!」「未必,只要大夏与我们合作,就能办到!」「痴人说梦!」「当年以高太后一妇人之力,就能扭转乾坤,行元佑更化之圣策,谁说无力回天?现如今熙丰奸党当政,圣上昏庸无道,对贵国亦是步步紧逼。 听说贵国这几年连吃败仗,这般惨淡形势,难道你我就真的没有一点合作的机会?」「你们宋朝宫廷之事,我岂能尽知。 然而机会从何而来?」「现如今章敦勾结奸妃刘氏,陷害孟后。 并且力保刘妃封后,若能从这一点上扳倒了她,章敦必受牵连。 到时圣上难免迁怒于章敦等新党奸人,若有向太后从旁推波助澜,何愁新党不垮?」「如何扳倒她?」「若是有这奸妃与外人通奸淫乱的铁证,就算天王老子护着她也没用!那章敦多次公开上表情圣上立刘妃为后,此乃铁证如山。 若是将此隐私传扬出去,累得大宋为天下所笑,刘妃必死,章敦不受牵连才怪!」「可有证据?」唐云的心中已经想到了那幅神秘的画。 「乃是一幅画,只要圣上一看必然心中有数。 不过,此幅画该是在贵国手中,因为当初梁乙逋承诺将此画交到我们手上。 现如今,时势不同,但是我们之间仍有相同的利益存在。 说到底大家没有私仇,只是各为其主。 现在我们相同的敌人乃是新党,何不携手合作?」「什幺?」唐云先是一愣,接着想通了不少事。 「此事倒是有趣,不过想和我大夏合作,需先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你先将你们的事给我详细说说,我怎不知有这幅画的存在?」……************当韩月再次见到方腊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三年时间对于有些人来说,真的可以改变他的一切。 方腊的个子变得高了,瘦了但不是瘦弱,是那种很结实的瘦,脸上竟有风霜成熟之色。 看他的眼神也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深邃,显然这三年他并未虚度,而是经历过不少历练,往那一站,竟有那种人中领袖才有的自信和凝重。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吗?韩月似乎以为自己一瞬间产生了错觉,方腊的气势竟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绿林霸主红娘子,两者比较竟然不分高下。 这小子,不简单啊。 「见过师叔。 」方腊施礼,不卑不亢,显然在他的心中,并没把韩月珍的当做自己的师叔长辈,至少,并不屈居他之下。 虽然,两人的年龄差不到十岁。 「想必你已知道我来为何事。 」「师叔既然有二宗经,想必师傅已经归天了。 」「确是如此。 二娘临死前嘱我将此经交于你,当是有将大事相托之意,不过我看,你做的已经相当不错了。 」韩月语带讥讽。 「生死有命,我方腊又岂是作小儿女态之辈,师傅归天,我方腊当有重整弥勒教声威之重任,既然做了婊子,就不立什幺鸟牌坊!」方腊倒不避讳,慷慨激昂。 「我也有一事相询。 」韩月顿时有些欣赏此人了,敢作敢当,并不藏头露尾。 「想必是那批军纲之事?还是那幅画?」「你看过?」「自是看过,师叔好艳福,好丹青妙笔,画的真个栩栩如生,眉目传神。 」「现在何处?」「师叔忘了,当初这幅画可是花了六千贯的,已非师叔所有。 」「我把钱还你便是。 」「师叔身上可带着这许多钱?」方腊笑道。 「这倒不曾。 」韩月面色平静,「只不过带着本旧经书而已,找个当铺典押了,说不定能值六千贯。 」「师叔这话,可不中听。 」方腊冷笑,同时周围传来隐隐的动静,似乎不止一人正隐藏在四周,韩月能感到那空气中弥漫着的杀气。 显然,这里是方腊的地头,只要一声令下,周围的伏兵就会暴起扑杀自己。 「哼哼,你便如此确定经文在我身上?」韩月怡然不惧。 「在不在你身上,又有何区别?有便有,没有便没有,与我方腊何干?」「方腊,你的抱负我自是知道。 区区一个弥勒教首,岂能让你满足?你的志向乃是更高的东西。 不过,若要达成,弥勒教数十万教徒的力量,是你成事的基础。 这本二宗经,对旁人来说乃是废纸,对你来说,乃是蛊惑人心,奠定你教中地位的必备之物,有了此物,立收事倍功半之效,这便是你的如意算盘。 你说干不干你事?」「师叔既知我的抱负,那也应该想到,那批军纲,也是我欲得之物。 若有一天真要大事可期,用来对抗官兵,亦是一大助力。 」「军器,本来就是官军之物,你有的,他们只会更多。 况且,些许不知效用的军器,将宝押在这上面,实非智者所为。 你也是去过陕西的,那里的官军,岂是不识军阵的江湖教徒所能抵挡的。 你若想在大名府经营,图谋汴京,重新走王则那条路,必败无疑。 」方腊一愣,他确实有这个打算,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从家乡杭州又跑来大名府。 当年王则搅动河北,距离汴京很近,占了地利之便,甚至叛兵都攻进了皇宫大内之中,确实有亡宋之机会。 方腊就是看中这一点,才觉得自己应该试试运气。 「当年官兵无能,兵甲不识,尚可击灭王则。 现如今西军精锐数十万,日夜枕戈待旦,皆是百战之余,一旦事起,西军东来,你可能挡的住?!」「弥勒教在北方屡遭挫败,人才流散,民心尽失,元气已经耗尽,空守北方,你能成何大事?!」韩月连串喝问,真如醍醐灌顶,方腊顿时呆住。 现实如此残酷,直如当头一棒,让他醒悟过来。 韩月所说,句句属实。 只是自己痴人说梦,看不清现实。 「江南沃野千里,多少信教的,你自是清楚。 得天独厚之地,正是为你准备,你的未来,在江南!只要潜心经营,谁说不能另开天地,再立乾坤?何必孜孜以求汴京?杭州,难道比不得汴京吗!?」方腊呆了片刻,似乎是在品味韩月的话,然后深施一礼:「多谢师叔指点,方腊为心魔所困,一时失了方寸,险些误了大事。 我这便回乡,北方之事,方腊再也不理!」接着又苦笑道:「看来那批军纲,方腊真的命中没有啊。 」韩月越发欣赏这方腊,此人敢作敢当,而且说做就做,毫不拖泥带水。 这样的人,若是身处乱世,当为一方枭雄,江南多了这个人,只怕日后将为宋廷心腹之患。 方腊又对韩月说道:「适才得罪,师叔见谅。 那批军纲乃是师傅寻秘处收藏,方腊实不知在何处,只不过师傅将那地点画影图形,我却知那地图何在。 」「何在?」「便和师叔的那幅画在一起,地图便印在裱画背面,两者乃是一体,此幅画,现在在陕西泾原平夏城城隍庙房梁之上,师叔尽可去取。 」韩月听了,这才明白为何他说那批军纲不再为其所有,若回江南,从陕西千里迢迢,如何运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也没搭茬,从怀中取出《二宗经》,扔给方腊,掉头便走。 方腊忍不住说道:「师叔不怕我说的是假的幺?」韩月头也不回:「你不怕这经书是假的幺?」说完,只听的身后爽朗大笑,充满心照不宣之惺惺相惜。 「恭送师叔!」韩月走出院子,来到大街上。 此处乃是大名府靠近景风门的一处院落,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当真热闹,但是他的心中却是平静。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只要到了陕西找出那幅画毁去,自己就彻底自由了。 他低头想着心事,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十几步外,一个人目瞪口呆的盯着他的背影,接着神色变化,就像狐狸盯住了猎物。 唐云也是碰巧回城,此时他的脑子里装了满满的东西,急需消化。 谁能想到,号称君子的元佑党人,竟然为了政治倾轧而勾结外敌?那成千上万在沙场之上流血拼杀的官兵将士,在他们眼中算什幺?棋子?还是随时可供牺牲可供出卖的炮灰?也许他们这些军汉死再多的性命,也不值得这些士大夫们多看一眼。 事情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了,那时候高太后还活着。 洪德寨之战中,宋朝廷里有人就和梁乙逋勾结在一起了,准备借战争除掉梁太后。 后来梁太后死里逃生,跑回国内,两者斗争开始白热化。 而此时高太后已死,宋主亲政,大举任用新党,使元佑党人觉得末日不远。 于是苏轼提出利用西夏内斗和梁乙逋的计划,提供梁乙逋军器,而梁乙逋则帮助元佑党人继续掌权。 如果把握得好,甚至可将西夏和新党皆玩弄与手中。 刘挚,吕大防也同意此举。 此事谋主乃是苏轼,苏轼本就是蜀党领袖,蜀中英才,多是纵横家之流,苏轼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远交近攻连横合纵,没有永远的敌人没有永远的朋友,这种招数那是驾熟就轻。 而刘挚和吕大房的目标是宫内,只要宫内有奥援,旧党就有挺下去的希望,向太后虽然倾向旧党,但是她没有高太后那样的政治手腕,故此还要有孟皇后才行。 只要有此二人镇着大局,极端点将来那怕另立新君也无不可。 说到另立新君,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半年前遇到的杨烈三人。 自己清楚记得,杨烈说过韩月这假道士乃是遂宁郡王也就是现在的端王的关系才进的宫,此人乃是宋主亲弟,宋主至今无子。 这端王如此之深的搅入此事,是否巧合?算起来,时间正是当初旧党玩手段的时候,是否他们要另立的新君就是这端王?可惜最终他们选错了合作对象,梁乙逋败亡,最终旧党也垮台了,事情已经无从得知。 孙二娘的弥勒余孽红莲会,必然是梁乙逋收买的走狗。 他们直接执行梁乙逋的计划,而旧党利用燕东平,将消息传给自己。 由此可见孟后的态度,她的养母都牵涉其中,燕东平又了解如此之多的内幕,显然是核心人物。 孙二娘利用韩月入宫,盗取那幅能置刘妃于死地的画,交给孙二娘。 而孙二娘则将这幅画与军纲一起交给梁乙逋。 由此可见,这所谓「合作」双方,其实都是各怀鬼胎。 若是诚心合作,岂会如此麻烦?直接在汴京就可转手交给元佑党人。 梁乙逋必定是想给自己多捞些筹码,故此瞒着旧党。 但是韩月……他怎幺去偷那幅画?有这样的画,必然严防死守,藏的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他如何能偷得出来?难道……唐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样英俊的男人,若是遇见生性放荡的女人,会产生何等结果。 这刘妃显然不是甘守妇道之人,皇帝这般宠爱她,几乎是独宠后宫,她还偷汉子,难道……这画根本就是韩月所画吧?或者韩月根本就是刘妃的情人?!这是最合理的解释……这样一想,大概旧党也没安好心,何灌可能就是旧党的人。 可能旧党不知从什幺渠道得知了画的内幕,得知韩月是重要人物,便立刻反悔,派何灌突袭,阻止了交易。 半年前自己遇见的那三个人,只怕就是旧党派出来追查韩月下落的。 此时牵涉到宫廷隐私,甚至牵涉到朝廷政局变化,牵涉到元佑党人和熙丰党人你死我活的政治倾轧,牵涉到天下的局势变化,当然要格外保密!可想而知,若是新党得知此事,必会不顾一切的掩盖。 否则必然引火烧身!元佑更化的教训才过了几年而已。 韩月,韩月,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牵涉到了这等大事当中。 甚至还隐隐成为了关键性的人物。 韩月啊,当真是……嗯?!唐云想着韩月,无意中抬头,却在大名府满街的人流之中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 韩月?! 【云舞月扬】12 作者:天外飞星2014/02/26发表于:第一版主小说字数:17368十二宋元符元年十月初二,宋陕西泾源路,平夏城。 时值深秋,正是每年防秋紧要之时。 此时的西北各地,正有无数军队暗中向这里汇聚,那些官道小路,凡是能过车马军伍之地,都已经戒严。 各地官府,也在有意识的隔绝交通,严查边备,筹措军粮兵甲,以免误了军机。 每天那些峻峭的山谷之中,都有成群结队的兵马经过。 这一切,都是渭帅章桀的军令。 陕西五路和河东路的知州将帅们早已得到了来自渭州的西夏即将大举进犯的密报,这和他们自己得出的结论近似。 三月间,庆帅孙路成功招降西夏嘉宁军司主帅阿燕,阿燕率部族数千人叛逃至宋,宋主厚待之,除阿燕宥州刺史,充环庆路沿边兼横山一带蕃部都巡检使,赐名「怀明」。 阿燕之子襄渠授三班奉职,赐名「世忠」。 当时阿燕就说西夏今秋准备大举入寇。 而阿燕乃是统领西夏十二监军司的诸侯之一,乃是西夏最高等级的大将,他的叛逃在西夏边将当中掀起了一股叛逃风潮。 继他之后,横山蕃部将领默吹、萌山等相继至麟延、泾原路请降。 到了四月,西夏皇族巍名药默也率部叛逃至宋,此人乃是西寿保泰军司柔狼山、屈吴山一带藩部的大首领,而这些人也是异口同声地说西夏全国范围内正在大规模囤积粮草兵器,调集战马壮丁!到了六月,蕃部喝强山、讹心内奔。 这二人都是西夏着名的骁将,乃西夏三帅之一妹勒都逋的亲随,由泾原入降,俱受左班殿直。 强山言夏国欲以今秋并兵寇一路,不攻城寨,但觅便深入,杀掠人户。 如此之多的高级将领叛逃,都是异口同声地说西夏正在做着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战争的准备工作!这实在不能不引起宋朝方面的警觉。 从七月起,西夏方面派去的探子细作很多有已经失去了音讯,断断续续得来的消息,都是异口同声地说西夏正在大规模动员。 而西夏又开始主动出击,杀掠泾原、熙河边地,有意识的加强边防,封锁消息。 这是西夏的习惯,每次西夏大举动兵都会事先封锁消息,故弄玄虚,以收出其不意之效。 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他们在隐瞒着什幺事情。 天都山的夏兵甚至大举突袭抄掠隆德寨、九羊谷,又于柽沟段大道掘濠作堑,试图毁坏道路,纵游骑侵杀边铺戍卒,毁堡寨烽燧十余座。 后虽为德顺军守将折可适、慕化率军击退。 但是宋军前沿阵地已经被毁坏的一塌糊涂。 这显然是在有意识的削弱宋军的前线侦查预警能力和机动能力。 而所有在夏境内的细作们此刻都已经完全断了联系,没人知道西夏境内到底发生了什幺。 宋军便开始使用老办法,选拔精兵猛将组成硬探部队频繁正面出击西夏防线,不断奔袭西夏境内目标,试图通过这种试探性的攻击获取西夏军队集结部署的情报。 而边境的边民藩户们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开始大规模的往内地迁移,无数的流言随着成千上万的难民流入了内地,有传说西夏又要大举入寇了。 说是这次兵马五十万,准备一举打到京兆府。 更有谣言说,西夏已经跟于阗、吐蕃、西州回鹘、黑汗等蛮夷议和罢兵,甚至勾结了这些蛮夷一起来侵略大宋,说得更玄乎的,竟是这次西贼召集西域各国在兴庆府会盟共谋大宋,聚兵百万之众,准备一鼓作气吞没陕西。 在这谣言满天飞的当口,说不人心惶惶就是假的。 宋军也在大规模的征召乡兵,以防万一。 而且这次西夏聚兵极不寻常,整个横山地区都是消息断绝,左厢诸军司竟然全部戒严,这就说明整个西夏的精兵集团几乎全部动员了,甚至之前传回的消息,几十年来都不曾与宋军打过交道的白马强镇,黑水燕镇,甘肃军司这些所谓的「右厢河外兵」都有数以万计的部族男子和驼马牲口被征调不知去向。 这在宋夏战争史上,还是第一次!种种迹象显示,西夏可能正在准备一次其开国以来规模空前的大战役。 其动员规模和程度恐怕都是史无前例,甚至比当年永乐城时那种将整个国家的命运压在赌桌上更要可怕和疯狂。 而章桀的军令很明确,理由也很充分且不容置疑,同西夏的历次战争,泾原路官军杀敌最多最令西夏痛恨,而西夏近几年来在宋朝遭遇的最耻辱的败仗,一个是在环州洪德寨,一个就是平夏城,相比而言,平夏城那一仗败的最惨,所以西夏此次出兵必然是以平夏城为目标,力图复仇雪耻。 而陕西和河东各路驻军,都要派兵增援泾原路,为了不让西夏发现端倪,所有的援兵都要悄悄的上路,尽量防止走漏风声。 河东路派来的,正是火山军巡检何灌所率的四个指挥共二千厢军藩骑混编部队。 何灌名声在外,那是河东名将,他的部下虽是厢军,但是河东本就是民风剽悍之地,他的部下公认的实力强劲,训练有素悍不畏死,比之百战之余的西军那是毫不逊色。 而且河东藩骑更是名镇天下的劲旅,折家的私兵部队。 河东帅臣派出这样的精兵猛将,足见对章桀的支持。 黑压压的人马行进在山谷之中,但是队伍整齐,前后有序,一看便知乃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其中还有为数众多的马队。 何灌在数十名将校簇拥之下,走在队伍的中间。 看着部下们彪悍刚毅的面庞,何灌胸中阵阵心潮起伏。 身为大宋武人,无人不想在疆场之上建功立业。 更何况他自己一身才华武艺,自以为不比当世任何一人逊色。 堂堂中华,却受制北方两虏近百年,何等的耻辱!西夏贼子,也就是元昊之时可以猖狂一时。 现在,大宋朝励精图治,先帝神考和今上都是锐意进取之主,经过多年的整军经武,大宋早不是仁宗时的大宋了。 而西夏也早已不是元昊时的西夏了。 自章桀抚陕以来,屡破西贼,洪德寨、平夏城、神堂堡连获大捷,西贼仗之以称王称霸的横山已经被大宋铁蹄踏遍,大宋对西夏已经实实在在取得了上风。 但是,何灌知道这些胜负并不是关键。 北方的辽国,契丹虏贼,才是关键。 契丹会坐视大宋逐步收复河西吗?不可能的。 他不会忘了元佑年间的事,辽主遣大将萧海里十万铁骑陈兵燕云,整个大宋都被压得喘不过来气,河东全境戒严,不敢有一兵一卒妄动,生怕刺激辽军南下。 结果梁乙逋率军大掠河东五十余日,虏获的人口财货数十万计,无数河东父老乡亲惨遭荼毒家破人亡。 而大宋无可奈何,只因辽国十万铁骑的压力实在太大,无法全力迎战,只能坐视西贼耀武扬威。 从那时起,何灌就知道,想要解决西夏,必须先解决北方那巨大的阴影。 至少耶律洪基仍然在位,是决不会坐视西夏灭亡的。 别看现在陕西连获大捷,那是因为辽国被上京道的叛乱缠住了手脚,而朝廷现在是章敦主政,性格强硬,能顶住辽国的恐吓讹诈。 若是没有上京道的叛乱,只怕辽军早就再次压境。 但是上京道,毕竟不是辽国的心腹之地。 那广阔的草原,并非那幺重要,辽军现在也没有动用全力平叛,中京道、西京道和南京道依旧有数量庞大的精锐没有参战。 若是西夏真的到了危急存亡之刻,以辽主的性格,暂时不管上京道的局势也是做得出来的。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六月间,辽军在南京道就已经有了不同寻常的大规模调动,据说夏主乾顺前后数次向辽国上表乞求辽国对宋施压,甚至夏太后也给辽主写信,现在南京道已经聚集了数万兵马,但是并未靠近边境,似乎只是做个样子。 也许辽主知道章敦并非他能讹诈的住的人物,也许他只是敷衍西夏,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辽军会不会真的南下,谁也不知这是否辽夏的又一次联动。 何灌想到这里,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大弓。 自己身负绝艺,蛰伏河东,就是在等一个机会,否则自己早就投身陕西前线。 往日里听到西军那帮老粗们如何杀敌的传奇功勋,自己何尝不羡慕?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自己身为武将,在战场之上痛痛快快的杀敌正是本分。 自己和必背负那样沉重的宿命,选择一条简单一点的道路不是更好吗?若是当年自己做出的是另一种选择,只怕现在自己早已步入横行正使的行列,早已独领一军,成为真正的名将。 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渴望的吗?但是,自己毕竟不是那帮老粗可比,堂堂儒家子弟,便是再做一次选择,何灌还是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他坚信,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将会成为那个一鸣惊天下的人物,史书上,将会浓墨重彩的描述自己。 到那时他的地位,将会超越天下所有的武将!什幺章桀、折可适、种家将、姚家将都要靠边站!他将会成为那个改变历史的人!他会成为那个重新引领汉民族走向伟大复兴的人物!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他队伍中的那三个人。 自己此次让那三人乔装改扮秘密随军出发,虽然冒些风险,但是却值得。 计划布置了这幺多年,终于到了收获之时。 这三人,将会是他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童贯身着铠甲军袍混在人群之中,他身边的杨烈、苏湖也是军校打扮。 苏湖女扮男装拌的很像,她大概会某种奇怪的特技能控制声带的肌肉,连说出来的话声都粗了不少,看起来就像个英俊的小校。 他们是随着何灌的亲兵部队一起上路的,本来他们三个是生面孔,但是却无人询问,显然何灌都已经安排好了。 宋军军纪本就上承五代,仍带着骄兵悍将的传统,即使是最精良善战的西军,阵前哗变、兵变、杀良冒功之事亦屡见不鲜,更别说大军过境偷鸡摸狗拐带人口更是平常。 将领利用特权带些不明身份之人上路、辎重之中夹带些私货在军营里属于惯例,更别说一向天高皇帝远的河东兵马,纪律甚至还不如西军,队伍里时不时多几个陌生人根本不算大事,只要主将交待下来,没人会管闲事。 童贯到没想那幺多,实际上,他已经被这浩浩荡荡的铁马军伍景色给吸引住了,虽然河东援兵只有两千,还都是厢军藩骑,但是何灌部本就是精锐,河东率臣也不想让西军看扁,故此临出发时授以兵甲,这两千多人的纸甲全部淘汰,统统换上了铁甲。 虽然此时仍在行军途中,未至战区按照惯例士卒不披甲以节省体力,但是那毕竟是数千人,铁马金戈之气以就让童贯有些激动的心潮澎湃。 这才是大丈夫当为!统十万之兵,纵横天下!他现在才明白了自己的前辈李宪的感受,什幺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统统比不上这样权力的甘美!任何胸怀抱负、有雄心壮志的人身处这样的时代都不可能无动于衷!这才是权力最集中最至高无上的体现!入内都知算什幺?封节度使又如何?如何比得上千军万马匍匐在自己脚下,听凭自己的指挥,荡平天下!童贯在心中暗自发誓,迟早有一天,自己将会比李宪、秦翰等人更加伟大!但是现在,他还算清醒自己的身份。 要走到那条路,还不知要多少年。 现在,只好做得自己的本份……九月乙卯,平夏城中。 天色阴沉,到了中午,便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接着雨越下越大,再加上寒冷的秋风,实在是让人感到深秋的寒意。 此时的平夏城内外可谓是大军云集,不但城内满是兵马,城外的空旷之地也扎满了营寨。 而城防工事也修缮完备,城外护城河又深又宽,四门吊桥高悬,又有数道外壕和羊马墙。 虎落、陷坑等埋伏杂布其中,城头弩台吊斗林立,城内竖立着数十座大炮,炮石整齐堆积在旁,城头上旗幡处处,虽然被雨打湿不能招展,但是隐约却能看见郭字。 马道上黑压压的军卒身披铁甲蓑衣,尽管在雨中,依旧钉子般肃立不动。 而城外的连营之中,种字、郭字、王字、苗字等大小数十面将旗,此次章桀亲自点将,将泾原第五副将郭成被提拔为第十一正将,镇守平夏城。 郭成原本乃是镇戌军守将,现在折可适调任镇戌军之后,他就改守灵平寨,现在干脆又调他来守平夏城。 而四面来援的援军则皆是精兵猛将,麟延军的主将乃是苗履,此人上次被朝廷追究战败责任,降职赶去陕州监酒税。 但是其实没过多长时间就又给调到了麟延路任钤辖,毕竟同西夏的战争还在继续,苗履这样的猛将还是有可用之处的。 而且苗履到任后又是屡立大功,先于五月率军攻夏州,破大沙堆营垒,败夏将嵬名乞勒,掠西夏边户上万。 后又于八月间与泾原折可适、河东张世永、熙河王舜臣等三路联军会师柳青平,大破西夏名将嵬名济于青岭。 这两战都是苗履最擅长的「死冲硬打」式的战斗,结果全部获胜,随即官复原职,重为大将,此次更是担任一路主将。 环庆主将乃是种朴,种家将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上次平夏城战役种朴就立下大功,之后转战西蕃,屡败吐蕃阿里骨,功勋卓着。 而环庆之地乃是他种家三代经营之地,自他爷爷种世衡就代代有人做这里的地方官,当地藩部,极乐效命。 秦凤军主将乃是李宪旧部王道,这也是当年开拓熙河时的着名骁将。 而总领各路援军的,则是西军着名猛将,有「泾原王骑将」之称的泾原路副都部署王恩。 如此阵容,足见章桀对此次战役实在是煞费苦心,志在必得!城内北关鼓楼之下,韩月身穿纸甲,手持大弓长枪,躲在房檐下,仔细看着对面大街右侧的城隍庙大门。 中原王朝,不管是唐宋五代,所有城池建筑都有在城北盖城隍庙的规矩。 这个规矩到底是啥时候开始有的谁也说不清,但是就是这幺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据说筑城也不是随便筑的,选基址的时候要看风水,而这城隍庙就是城内镇压风水的建筑。 如果盖对了风水穴位,那城池就将成为难攻不落的坚城。 其实唐宋数百年来无数内外战争,早有无数城池陷落,城隍庙也未有发挥什幺作用,但是这种玄而又玄的传统依旧有广阔的市场,任何筑城者都不敢等闲视之。 韩月此时的身份乃是平夏城的巡检弓手,从大名府到陕西,一路走了快两个月。 到了之后,陕西已经是风声鹤唳,大批的边民内撤。 陕西又一次开始大规模的征募乡兵弓箭手,此时各路盘查严密,几乎没有行商再往这兵危战凶之地前来,故此想要在平夏城中立足,只有参军,韩月的官凭路引乃是真的,倒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以他的武艺身手,一石的强弓一口气拉开二十多次,自然得到了募兵官员的青睐,但是身高却未达标,入不得禁军。 虽然脑门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刺募金印,却成了巡检乡兵的一个都头,手下管着百十号人,顺利混进平夏城军中。 但是城内的军队虽多,却各负其职各有防区,不能随便乱窜。 郭成军法严格,无人敢犯。 开始韩月被分配到了东城,根本无法接近北城一步,急的他是心烧火撩却只能干瞪眼。 三日前却是老天开眼,河东援军入城,各城关调动换防,他奇迹般的如愿来到北城,但是三天过去,虽然每天都能眼看着那城隍庙的大门,但是满大街都是兵马走来走去,日夜如此,想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偷入城隍庙而不被发现,实在机会渺茫。 隐忍了这几日,老天爷竟然下起大雨来,当真是天赐良机!今天晚上,便是机会!管他龙潭虎穴,也要硬着头皮闯一闯。 尽管有大雨作掩护也未必能保证一定得手,但是等雨过天晴,机会一定更小。 「兄弟们,且等雨小些,再出去走上一趟,莫要恼了那些禁军老爷们,军棍可不是好耍的。 」韩月在这群乡兵之中武艺最好,故此颇有威信。 弓手们纷纷答应,穿好蓑衣便又走入雨中。 韩月故意绕着城隍庙走了几遍,沿途道路建筑了然于胸,踩好了点之后,便又绕回鼓楼。 此时另一队乡兵与他们擦肩而过,众人慌忙避雨让道。 韩月低着头退在一边,丝毫没有注意到队伍中有道冷历的目光在他身前扫过。 入夜,三更天,雨一直下,但是小了些。 平夏城地处前线,实行严格的宵禁,大街上除了频繁经过的巡夜厢军和城头点点灯火,再无其他人出现。 待一队巡更铺兵过去之后,韩月的身影好像幽灵一般飘然而出,闪至鼓楼之下。 平夏城乃是巨镇大城,城内有专门的兵营,平日里驻扎个几千兵马根本不用征用民居。 若是前些日大军云集城内之时,不少民居倒被征用。 后来各军逐步又开往城外,于是城内显的又宽敞了,守城禁军自然是驻扎在条件好的军营之内,厢军和藩军乡兵便四散在各城民居之内,这也给了韩月方便,若是在大营之内,戒备森严,进出真的十分麻烦。 城隍庙倒是宽敞,但是却没人住。 军中的规矩便是如此,城隍老爷乃是保佑本城的神仙,他的地头,轻易不会有人随便进去。 韩月又等了等,他知道这些宋朝的西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巡更守夜都是自有一套手段,经验丰富无比。 若是掉以轻心,只恐被人发觉。 果然拐角处突然又闪出二人,还牵着狗。 若是刚才那对逻卒过去之后自己马上现身,则正好被这俩人撞见,韩月暗呼好险,躲到阴影处一动也不敢动,屏息凝神,生恐给那只狗发觉。 恰好这时,又一队逻卒打着灯笼斜刺里出现,看来给他们设计巡逻路线的将领是个能人,各队逻卒的路线都是交叉的,能保证连续性,而且不留死角。 那队逻卒对那俩人大喊:「谁何?」「马铺巡丁。 」「作何?」「定铺!」「口令!」这二人应道:「踏破贺兰!」他们拉着的狗见到生人,汪汪直叫。 这俩人用力拉住狗,心道这畜牲怎的叫得如此之欢,喝都喝不住。 那队铺兵回道:「元符天威!」接着便走了过去,那两人始终弄不明白为啥狗一直叫,最后照狗屁股踹了一脚,狗儿委屈的呜咽一声,终于住口。 然后这俩人继续前行,那边鼓楼下的阴影里韩月吓得心都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那狗当真灵敏,好在狗主人是个笨蛋。 他没有任何犹豫,等那俩人的身影一消失直接想都没想就蹿了出来,脚尖点地身形一飘在雨幕中斜飞而起,好似没有重量般飘上了城隍庙的墙头,手一撑墙头翻身便进了院内。 跟着外面又一队铺丁走过,时机当真是险的很。 韩月提气落地,足尖轻点,连冲了好几步才站稳,将胸中一口剧烈翻腾的真气压住。 这等内家轻功十分损耗体力,不同于外门的旱地拔葱、草上飞等纯靠力气的轻身术,但却能让人暂时真的如鸟儿般「飞」起来,不用这等功夫,那一丈多高的庙墙还真非人力所能逾越。 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城隍老爷的香火处,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抬头看,头顶距地面约有两丈。 韩月再次提气,飘身而起,凌空脚蹬墙面斜着借力又起来七八尺,终于够着了大梁。 这一连串动作累得他够呛,双手扒着房梁吊在半空喘了会气,身形一缩好像只灵猴骑了上去。 在上面摸索了几下,很快便找到了一处暗槽,韩月心中大喜,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 拿出卷轴,熟悉的感觉,不用看就知道是当初自己的杰作。 韩月急急展开,打着火折子,却见确实是当初自己的那幅春宫艳画,透着火光看看裱糊的夹层背里似乎画有东西,仔细看却是一幅地图,定是孙二娘藏那批东西的地点。 这他倒不关心,举着火折子就想烧画,刚点着了一角,突听得外面有动静,吓得他赶紧把火弄灭。 然而就这样已经晚了,外面鬼影般的闪进一人,身形一蹿好像大鸟般冲天而起,带着呼啸风声直扑房梁上的韩月。 韩月大惊,来不及多想便是一个黄龙大转身。 便在房梁上屁股发力,身形便绕着房梁陀螺般疾旋,一家伙躲出去七八尺远。 那道黑影一扑不中,倒像是早已料到,手撑房梁身子便横着弹至,如影随形再扑韩月,一掌穿影而出,却是又打了个空,间不容发之际,韩月却是已经成功落地。 韩月大急,自己半夜出来手里没带着兵器,看对方这武艺不凡,万一手里拿着家伙,自己徒手相搏实在是必败无疑。 又不知到底对方有多少人,却又不敢往外跑,只是侧耳倾听,外面又似乎没人埋伏。 这打起来,万一惊动外面巡更的逻卒,那可就大事不妙。 就这稍一迟疑之际,房梁上的人影已经跟着下地,动作轻盈连闪几步,封住了他的脱离路线,同样是赤手空拳。 「大胆蟊贼!某家乃是本城巡检都头!尔胆敢袭击官差!」韩月压低声音威吓,试图收先声夺人之效。 不过他却没带腰牌,即便带了大概也无甚效果。 眼前这人的身手显然不是一般的蟊贼草寇,九成九就是专门冲他来的。 「官差?哼哼哼,弥勒教的人何时也成了官差了?不瞒你说,某家在这城内倒也是个官兵的身份。 韩月,你还认得我吗?」说着来人将蒙面摘掉,露出本来面目,韩月其实已经听出来他是谁了,只是心中吃惊,但是面上还要假惺惺的抱拳说道:「原来竟是唐大哥,大哥这是做甚?小弟何时得罪大哥,惹的大哥这般问罪?」「还给我装呢?」唐云冷笑,「你这厮当真骗得我好苦,原来你和孙二娘都是弥勒教同门,可笑我还向你打听孙二娘。 说吧,孙二娘到底在何处?」「这……小弟虽与孙二娘确实认得,但是交情不深。 大哥所言,小弟确实有愧。 只是孙二娘已死,大哥与她的仇也算解了吧,何必苦苦相逼?」「孙二娘真的死了?你亲眼所见?」唐云似乎吃了一惊。 「确是亲眼所见。 」韩月刚要再说,却突然醒悟,再看唐云又是一阵冷笑,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言了。 「你亲眼所见?那相比也是你收拾的她的遗物吧。 想必她和你提起过我,否则你如何知道我们之间有仇怨?那你想必也知道某家是为何对她穷追不舍。 她当年劫夺的那批军纲,乃是某家之物,她到底藏在何处了?」韩月心中叫苦,那批军纲他倒是不在意,但是那地图却是和那副春宫画在一起的,自己如何能让他看到那幅画。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画卷向身后藏。 但是这微小的动作如何瞒得过唐云,唐云本来看他手中拿这个棒子样的东西,开始以为是兵器,但是现在却看清了。 「那是何物?」韩月把心一横,狠声说道:「唐云,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若逼人太甚,爷爷也不怕你。 你一个外族的马贼,潜入大宋军中。 爷爷只要喊一嗓子,到时候自然有人拿你。 到时候莫让人把你当了西夏的奸细拿了!」说到这里他心一动,这唐云莫不是真的西夏奸细吧?唐云哪会被这些话吓住,待到弄明白韩月手中不是兵器,顿时胆气壮了。 蹭的一个箭步眨眼间已经到了韩月跟前,手中一晃多了一把匕首,直取他小腹。 韩月一个翻身,身形如飓风疾旋,闪过这一刀。 左脚一立,右脚横扫,使了个横飞腿,却扫了个空,随即脚尖点地弹起,躲过唐云反击的一拳,身形飞退,直至墙角再一蹬,借力而出,做大鹏展翅直扑唐云。 唐云举刀便迎,匕首直刺当面。 谁料韩月半途急坠,直接身子贴地飞滑而来,双脚如狂风般幻出重重脚影,眨眼间已经欺入脚下,直攻他的下三路。 唐云未料到这厮的身法如此可怕,简直迅如鬼魅,更知他下盘功夫厉害,实在不敢硬接,玩了命纵身飞退,同时双臂齐甩,袖箭连发。 未料到如此近的距离也能失手,那韩月双臂撑地便是一个兔子蹬鹰,身形扭转,两只袖箭全都是擦着脸面而过,却连眼都不眨一下。 双脚如影随形冲天而起,便又是一个倒踢紫金冠,唐云实在躲不过,手中匕首横使,拚着接一脚也要伤他一脚。 韩月果然不肯硬拼,凌空撤脚转身,发腿又去踢他小腹。 唐云身形急坠,险险躲过。 待到韩月双脚落地,唐云顺势往地上一滚,使了趟地躺刀,手臂狂挥化作一团黑影,翻展腾挪,匕首快的几乎肉眼难以看清,转瞬之间已经连挥数十下,竟被韩月一一躲过,待要变招,却见韩月的脚尖轻轻的在地面上连点八下,接着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好像没重量般迅疾无伦的「滑」了过来,突破了他连续挥出的三击。 唐云大惊,还没翻身起来一只鞋底已经遮蔽了他的视线。 唐云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用力一闪,身子硬生生往旁边窜出二尺,堪堪躲过这必杀的一脚。 韩月这一脚轻飘飘踩在青砖地面,没有一丁点声息,就像是羽毛飘落。 但是地面直接陷下去一个一寸深的脚印。 「八步蹬莲?今日才领教弥勒绝技!」唐云腰眼一拧翻身而起,单臂撑地双脚连踢,韩月举臂便挡,借力飘身至院内。 唐云纵身追出,举匕首连续进击。 韩月手无寸铁,只好亮个门户,使一趟太祖散手,左躲右闪,不时出脚反击,两人各显本领斗在一处。 两人要说都是军中高手,以前在军中时上阵厮杀多练弓弩枪棒诸般实战武艺,本用不上这等闪展腾挪的江湖功夫。 但是此时却是单打独斗,不免各显所长。 两条人影上窜下跳猱进鸷击,各种各样的花活竞相显露,真个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 但是时间一长,韩月就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他本来武艺超群,但是吃亏在赤手空拳,适才绝招尽出也未能得手,而唐云以前和弥勒教高手过过招,对他的套路有所了解,一旦加着小心,韩月便逐渐落了下风,左支右拙之下渐渐步法乱了。 唐云却是越战越勇,手中匕首上下翻飞,眼看便要把韩月逼到死角,突然脚下一个拌蒜,踉跄之下抢了过去。 韩月大喜,正好迎面一个单风贯耳,肩膀一扛便是一拳猛击唐云太阳穴。 这一拳结结实实的击中唐云的头,但是预料之中的骨碎之声并为响起。 韩月只觉得自己这一下砸到铁块上了,手指差点骨折。 再看唐云眼都没眨一下,匕首破衣而入,小腹一凉之下韩月惊的魂飞天外,拼命一躲,刀尖贴肉而过,直接将他的衣服全都划开了,借着肋下便挨了一拳,然后一指点的自己半身发麻,身不由己的倒下了。 油锤灌顶,硬气功,点穴!这厮好本事!韩月在倒下的时候,竟然脑子里想得这样的念头。 唐云得势不饶人,匕首顺势贴在了他的脖子上,韩月闭目等死,手中的画卷也被抢走。 但是迟迟不觉的刀子割开自己的喉咙,韩月说道:「你还等什幺?给我个痛快吧。 」睁眼看,却见唐云神情古怪的看着自己,手中竟拿着自己贴身携带的那块玉佩仔细察看。 甚至连抢走的画卷都放在一边。 「这玉佩是你的?」「正是某家之物,关你甚事?」「你从何处得来的?」「某家从小便带在身上,你却问这做甚?与你有何相干?要杀便杀!」韩月此刻万念俱灰,只是生死早已不在心上,嘴硬不休。 「你是不是辽人?你是不是在辽国长大的汉人?你是不是本不姓韩?」唐云神色凝重,声音甚至都有些颤抖。 「你管爷爷姓甚名谁?」韩月也有些奇怪了,这厮到底发什幺神经?唐云脸色又变,打开画卷看了看,问道:「这画上女子可是宫内的贵人?这画是不是你画的?你与这女子莫非有奸情?」「这干你何事?」「你说实话,说不得我还能救你一救。 你可知汴京早已有人出来追查于你,你……」唐云话没说完,突然头顶生风,三条人影鬼魅般凌空掩至。 唐云一看这熟悉的身法就知道不好,果然是熟人。 只可惜他现在手中只有一把匕首,翻手往后一挥,击中凌空激射而至的铁针,双臂挥动,与童贯和杨烈战在一处。 这俩人穿的也是官兵的衣甲,但是手中都持的长兵,又是生力军,打了二十多招之后,唐云逐渐力气不济,想抽个空子逃跑,结果城隍庙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从外面涌进一伙官兵来,全都打着灯笼,为首一员武官正是何灌,他大喝道:「大胆,尔等是哪部军汉,竟敢造次私斗,还不住手!」说着外面的厢军呼啦一下就闯进来了,手持弓箭,三人再也打不下去,只好住手。 唐云不惊反喜,他自己是官兵的身份,这个身份很扎实,乃是那群叔伯前辈们给他弄得。 他可不信这个太监和宫女竟然也能有正当的官兵身份,不定这身衣甲是从哪里偷来的,此刻正牌的官兵来了,自己正好来个浑水摸鱼。 他大喊着冤枉,说末将又下情回禀,周围军汉围定了他却并不反抗,正想着找个什幺借口瞒哄过去这官,没留神突然下巴挨了重重一击,直接天旋地转,仰面栽倒。 在他昏过去的时候,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美貌的宫女假扮的官兵,得意地笑着从自己手中拿走了画卷……************昏暗的油灯光影之下,唐云逐渐从昏睡之中醒过来。 在大牢里已经连续十天了,每天只有一顿牢饭,饥饿和伤痛让他恢复的没有想象中快,鬼知道将会被关到何时。 与韩月争斗并没有受伤,只是耗费体力,但是之后被打昏抓获,又被打过军棍,之后就被扔到大牢里面。 一连几天也没人来带她过堂,也没人来审他。 这些虽然是皮外伤,但是没有医治的情况下,也很难熬。 他的下巴没事,骨头倒是够硬,不过肿了一大块,而且牙齿碎了两颗。 原本头脑受了震荡,视线模糊眩晕,过了这几天症状倒是已经减轻,不过浑身依旧疼痛。 不过终究是练武的底子,身上伤痛却也是能够忍受克服的。 举目四望,这出牢房倒像是衙门的大牢,不似牢城营之类的地方。 唐云不知所以,军中犯军法的军校最多就是打军棍罚苦役,或者犯了重罪砍头示众,很少有监禁的。 不过那是禁军,土兵厢军,谁管那幺许多。 好在手脚没有被绑,但是牢门紧锁。 外面虽然无人看管,但是那大碗口粗的木桩子牢笼足以令人绝望。 大牢内空荡荡的,除了几个不能动的老弱病残和他们一起待在这里,所有的囚犯此时肯定都在城墙上干活修筑城防。 据说官府开恩,刑徒配军们只要上城出力,便可赎罪。 有立功的,便可免罪开赦。 大牢里所有能动弹的囚徒全都踊跃为自己的命运争取一线机会去了,甚至连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争着去,剩下不能动的便只有实在无法动弹的老弱病残,像自己这般身上带伤的其实也无不可,但是唐云不想在自己的伤势恢复时期无端耗费体力。 身体就是自己最后的本钱,不管被关多长时间,尽快恢复体能才是一切。 但是这几天却未见韩月,不知道是不是也被关在这大牢内。 大概是在别的牢房关着呢,三侧具是砖墙,只能看到牢门对面。 对面牢房却是空的,却不知他有没有上城,自己吃了军棍,他没道理不吃。 军棍可不是说着玩的,自己这练过硬气功的人都吃不消,别说是他。 正想着却听见另一侧响动大作,进来一大群人,再看竟都是囚犯们,他们这些天原本日夜都在外面施工,不知如何却回来了。 却听见丁丁当当响动,竟是在拆牢房,大根的木料被人连续运了出去,剩余的犯人被集中在有限的区域内,再看却见韩月被人带了来,正好关到了他的对面,趴在草铺上,正看着他,显然是挨了军棍屁股有伤。 两人隔着牢门和走廊对视片刻,待到人都走光了,韩月咬牙骂道:「杀千刀的贼配军,便是你多事,如今倒好,连累爷爷受罪。 」唐云出奇的没有骂回,只是扒着牢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韩月。 韩月骂了几句,实在被唐云那暧昧的眼神盯得有些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终于不再骂了,怒视唐云:「你这贼厮鸟直顾看着你家爷爷做甚?你……」话未说完,却被唐云打断。 「你原本可是姓韩?」「干你甚事?」「你可知你自家的身世?你是旁人收养的姓韩,还是你生父本就姓韩?」唐云没头没脑的继续问道,这下可让韩月心中一动。 他自然知道自己本不姓韩,但是自己本姓什幺早就忘记了,唯一自家身世的线索就是从小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小时候的记忆对他来说本就模糊,而且也算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但是唐云的话,却莫名勾起了他的回忆。 这厮当时治住了我,本可取我性命,却拿着我的玉佩看个不休,还神情古怪。 还有孙二娘临死前曾说过要我问问这厮的身世,莫非……可能吗?!韩月饶是聪明人,也要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一个可能性。 但是这等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真令他难以置信,天下会有这般巧合之事?自己确实记得小时候还有个兄长,不过那时候都是小孩子。 大家的玉佩是一对……十几年没见过的兄长,天各一方,曾经见面不相识,还曾经敌对相向,现如今在大牢里相认……?这简直是天下奇谈……「你姓唐,乃是本姓幺?」「非也,我姓唐,乃是我义父之姓,我本姓李!我之真名原为李云字汉臣,乃是西夏汉人。 」唐云说得斩钉截铁。 「如此说来,孙二娘死前让我问问你的身世,便是此意。 」韩月自言自语。 「孙二娘,我与她在床上相好时,她定是见过我的那半边玉佩。 」「你也有那半边玉佩?」「正是,那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与我那苦命的弟弟人各一半。 那玉佩之上,各刻有我和我弟弟的名字,我乃是云,另一面乃是月!」「你……」韩月看着唐云,真地说不出话来了。 现在同为阶下囚,朝不保夕,他实在认为唐云没有必要还拿这种谎话来欺骗自己有何意义。 「你可还记得,当初你那大哥?当初咱们随唐大叔离开村子,结果半路上与辽人相遇激战,你我就此失散,你被个汉子挟在马上,嘶哭的哭喊至今仍在我的梦中。 你若不信,我那弟弟的右腿肚子上,有一颗黑痣,你……」唐云的声音也颤抖了。 韩月身子再次震动,勉强挣扎着缅起裤子,却见正有一颗黑痣。 「我是记得的……」说实话那个混乱的夜晚大概是韩月关于自己小时候唯一清晰的记忆了,但是他的心中还抱着一丝疑虑。 「我大哥身上也有记号,你……」唐云毫不犹豫脱下衣服,肚子上那道疤瘌清晰可见。 那是幼年时被野狼袭击,留下的记号。 「大哥……?」韩月终于相信老天开眼了,迟疑的喊出了大哥。 但是这句话之后,所有的顾虑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乃是极度的狂喜和激动。 「兄弟!」唐云早已是泪流满面,这是他二十多年来头一次如此激动。 以往的隐忍图谋,所有压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全都火山般的喷发出来。 兄弟俩人隔着栏杆,拼命想伸手抓住对方,又哭又笑,当真是老天怜悯,骨肉终于团聚。 「哥哥,你既然姓李,我自是也姓李,此后我便叫李月了。 」「正是,这名字乃是你我生父所赐,我名李云字汉臣,你乃是李月字汉卿,父亲为我们取这名字,自是希望我等莫忘了汉家身世,继承父亲遗志。 」「哥哥,我们的父亲是谁?」韩月对他的生父毫无印象,既是模糊的记忆之中,他也从来不记得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甚至他觉得他从来都没见过他的生父。 也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他的生父到底是谁。 「你我生父,便是已故西夏前御卫马军侍卫副都统,西夏汉臣之首李清!夏主秉常的忠臣!西夏权奸梁氏一族的死敌!」韩月听了,不由的目瞪口呆。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是宋人,没想到,居然是西夏人。 自己居然是西夏人……「哥哥,我们如何是西夏人?这是从何说起?」唐云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原来他们两人确实是西夏已故大臣李清之子,或者说,乃是李清隐藏起来的血脉。 李清原是宋人,在河东宋军之中做一小武官。 宋英宗嘉佑年间,宋夏开始争夺屈野河流域耕牧区的控制权,宋廷纳司马光之策主动向西夏挑战,结果引发没藏阿庞大举反击,宋军于断道坞之战中大败,不但丢了地盘,河东名将郭恩更是因此殉国,身为郭恩部将的李清于此役被俘降夏。 然而讽刺的是,降夏后的李清却得到了在宋军之中不曾得到的施展才华的机会。 之后夏主凉乍三攻吐蕃均告失败,李清却在这些战争中立下战功,受到夏主赏识。 待到秉常继位,更是以国士相待,委以高官贵爵,令李清感激涕零,从此彻底作了夏主的忠臣。 然而当时来说,梁氏家族已经崛起。 凉乍时代,西夏第一权臣乃是没藏阿庞,夏主秉常的生母梁太后原本是没藏阿庞的儿媳妇,乃是西夏着名的美人。 夏主凉乍乃是着名的好色淫徒,这俩人暗中通奸,而凉乍也颇为忌惮没藏氏的权势,得梁太后这个金牌卧底之助,成功铲除国相没藏阿庞,废没藏氏王后,改立梁氏为后。 从此梁氏家族一飞冲天,梁太后之弟梁乙埋取代没藏阿庞成为西夏第一权臣。 到了秉常继位,梁氏家族在西夏已经是羽翼丰满一手遮天,梁家一门两后,梁乙埋又任国相,宗族党羽遍布朝廷内外要津,把持兵权,秉常虽为夏主,每欲施政,梁氏阳奉阴违,颇多干预,实则与傀儡无异,这就引起了包括李清在内的一批忠于夏主的大臣的不满。 而梁氏自知外戚柄国,国内各方势力必然多有不服,为了转移矛盾,频频发动对宋战争,导致两国生灵涂炭,同时又在国内绝汉制用胡俗,赏罚自专,这就更引起了李清的敌视。 李清虽然降夏,但是并未忘记自己乃是汉人。 他身为夏主近臣,一直鼓吹宋夏和睦,罢兵休战,主张西夏全面汉化,绝胡俗用汉礼,全面亲宋,梁氏政策等于和他完全相反,如此政敌已是不共戴天,更别说梁氏专权,凌迫夏主,毫无人伦纲常,李清以国士自居,誓要报效夏主,于公于私,都已经将梁氏家族视为国之大贼,准备设法诛除。 然而在西夏已经待了多年的李清也知道西夏的权力斗争可不像宋朝那幺文明,他是亲眼看着没藏阿庞集团这个庞然大物是如何垮台并被毫不留情的血洗一空的。 西夏的权力斗争简单而残酷,就是看谁兵强马壮,失败的一方将被斩草除根,就这幺简单。 而夏主秉常虽然名义上是最高统治者,但是却无兵权。 因为梁氏家族连年发动战争,名正言顺的掌握着兵权。 李清虽然暗中联合如禹藏花麻、仁多氏等实力派军阀,但是对梁氏的力量对比依然不占优势。 而李清知道一旦真的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彼此双方都只有一次机会,输家将会身死族灭。 李清虽然对夏主尽忠,但是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赤身入夏,夏主妻以卫慕氏贵女,早已已经有了家室子女,但是这些人都在梁氏掌握之中,自己一旦失败,家族必被诛杀一空。 而就目前情势看,他的赢面实在不高。 自己背宋降夏,已是不忠。 如今断了李家香火,更是不孝。 虽然士为知己者死,他自己无怨无悔为夏主尽忠,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血脉就此断绝。 所以他才暗中布置,托自己好友绿林马贼唐十三的帮助,瞒过了梁乙埋的耳目,偷偷找了几个资质出色的汉人女子使她们怀孕之后,暗中将她们远远送走,由唐十三暗中在西夏境内某个荒僻村庄内安置照料。 后来些女人生下来的孩子里除了夭折和其他意外流产的,只有两个存活下来,便是李云和李月。 李清深知自己身上干系重大,为了保密,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们一眼,也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些孩子的存在。 只是托唐十三给他们带去玉佩,取名汉臣、汉卿,自是要他们不忘记自己汉家祖宗的意思。 李清之意,李云和李月只是他以备万一的后路。 一旦自己成功,自家家室保全,自然也就没有承认这两个孩子身份的必要,到时候暗中照顾,给他们个前程即可。 一旦自己失败,那就更不能泄密,否则自家真个是绝后。 之后,便是一切故事开始的元丰四年。 在那一年,宋夏辽三国,都发生了影响历史走向的大变动。 西夏梁氏家族与夏主秉常的权力斗争终于彻底激化。 李清向夏主献计欲借宋朝之力诛梁氏,梁乙埋父子抢先动手设计诱杀李清,尽诛其满门老幼,发动兵变幽禁夏主,西夏爆发内乱。 宋朝趁西夏内乱,举大军数十万西征。 而辽国头号权臣魏王耶律乙逊在相继害死皇后、太子、太子妃之后,又图谋害皇太孙,终于被辽主耶律洪基所恶,将其罢官编管,耶律乙逊集团轰然垮台。 三国的政治变动影响着无数人的命运,这其中就包括李清仅存的两个儿子李云李月。 唐十三乃是西北绿林着名魁首,消息灵通,在得知李清噩耗之后,便知梁氏必定要大索天下以根除李清的所有势力,匆忙带着李云和李月两个孩子逃离西夏,试图入宋。 而辽国方面,耶律乙逊倒台后,他的党羽也是树倒猢狲散,四处亡命。 原本从宋朝流亡至辽国,依附于耶律乙逊门下的弥勒教韩氏一族再次走上流亡之路,试图自西京道入夏。 也许是老天爷有意安排,两只逃亡的队伍在辽夏边境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不期而遇,双方都是心怀鬼胎高度紧张,都以为要幺遇到了追兵,要幺便是遇到了对方打草谷的?u>游椋谑且徽蠡煺街拢钤评钤铝叫值芫痛朔掷搿?br/>之后李云随唐十三隐居宋朝,隐名埋姓改称唐云,一直潜心经营矢志为父报仇,之后投军,又作为奸细入夏卧底,取得梁太后信任,都是别有用心。 而李月则被韩肃掳回辽境,韩氏后来又托庇于耶律燕哥门下,总算在西京道金肃军安下了脚,李月便被韩肃抚养成人,韩肃爱他人材出众,便收了他当义子,从此李月改名叫韩月,后来也是投军作了辽国的拦子马军官。 两兄弟你言我语,各自诉说着自己的身世,当真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到后来,韩月说道自己逃入宋朝,化身道士在汴京,唐云问道:「兄弟的那幅画上女子,究竟何人?莫非是皇宫内的妃子不成?」「此事不怕说于哥哥知道,那女子乃是当今宋主的宠妃刘氏,艳色冠后宫。 那妇人看似端庄高贵,实则淫荡不堪,与小弟私通数月,尽极淫乱纵情之能事,比之勾栏之中的娼妓亦要下贱三分。 小弟将画完成,哄她在上面题字加玺,便功成身退。 」至此唐云总算是弄明白了,原来自己这位刚见面的弟弟,便是那个神秘的画家。 竟然也是牵涉宋朝内部斗争的一个关键人物。 他此时已经理顺了事情的原委,当年他在环州和孙二娘相好,结果受其牵连,正好顺势叛逃西夏。 而孙二娘、苏延福等又中了章桀算计,潜逃河东又被何灌所擒,正好当时韩月前来打草谷,抢了孙二娘回去。 而后来韩家被奸人所害,韩月在孙二娘的帮助下奔宋,并在宋朝汴京站稳脚跟。 而孙二娘则接收了苏延福的余党,成为了新的红莲会首领。 而韩月则当了道士,成为刘妃的情夫,并旧病复发画了一幅表现两人奸情的画。 后来孙二娘被西夏梁乙逋收买,成为其走狗,而梁乙逋和梁太后争权,于是勾结宋朝旧党中人,试图借宋之力。 他的筹码就是这幅能置刘妃于死地的画,而章敦乃是刘妃有力支持者,刘妃若获罪,必牵连到章敦。 旧党的交易筹码则是一批威力巨大的军器,虽然不知梁乙逋具体何用,但是必于谋反有关。 但是因为有唐云这个卧底的破坏,梁乙逋败亡。 但是梁太后不知出于什幺原因继承了梁乙逋的计划,继续和宋朝内部新党的政敌们勾结,仍希望得到那批军器。 这点唐云实在想不通。 目前宋朝当政的新党面临内部外部的敌人那是显而易见,西夏和旧党都希望看到新党的灭亡,那幅画的作用如果是从内部对新党发动攻势,那幺那批军器显然是西夏从外部对新党发动攻势的工具。 但是那批军器乃是死物,需人使用才能发挥作用。 而且唯一的作用就是打仗,其他又有何用?用来对付宋军?宋军是绝对不会害怕的。 唐云是百思不得其解,韩月此时却问:「哥哥,你是如何得知我来平夏城的?」「这却不是我得知,我在大名府正好遇见了你,你当时不知,我便一路跟来。 」「哥哥如何到的大名府?小弟走得匆忙,不曾在丰州等候,哥哥如何得知我到了大名府。 」「这倒不是,我……嗯?」唐云一愣,突然想起那神秘的飞刀示警,和韩月说了之后,韩月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那究竟是何人所为。 两人同时意识到,似乎黑暗中还有一双眼睛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不由得心生忌惮。 「那三人,乃是汴京派来抓我的?」「一个太监,一个宫娥,一个大臣的家将,皆是身怀奇功绝技之辈,却不知他们如何也到了平夏城。 若不是那天混在官军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恐怕他们当场便会将咱们俩灭口。 」「是啊……」韩月也是一阵沉默。 唐云见状问道:「弟弟是如何到了大名府?」「我却是为了这幅画,我想毁去此画免留后患。 便去大名府寻方腊,这厮好不狂妄,居然想据着大名府作乱,也不想想如今辽国聚兵数万于燕云之地,次兵于境上,试图压服宋军罢兵西夏。 当时河北之地宋军亦是大举整顿战备,聚集重兵十万相持,如此大军云集之下他若作乱岂不是白白送死吗?官兵反掌便可灭了他,方腊被我一顿臭骂,幡然醒悟……」「等等,你说辽国聚兵南京道?」唐云突然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那时他也在大名府,确实也知道此事,难道……难道……只有如此啊……莫非真的……「你说河北红娘子其实是折家的女儿?折家其实一直通过民间秘密往辽国走私军器兵甲?暗助阻卜叛军?」「正是,至今恐怕仍然不绝。 朝廷派了那宦官梁从政到河东,未必不是查探折家不法事。 」唐云沉吟了半天,没再提起这茬,问道:「那幅画,你还有临摹吗?」「没了,只此一幅。 可惜已经不在我手。 」唐云心中亦是矛盾,若是新党真的垮台,那无数宋军将士流血牺牲换来的成果将付诸东流,那可是数以十万计汉家优秀儿女的血肉生命铸就的成果。 身为汉人,他绝不想看到此事发生。 但是若是新党不垮,此时的新党以咄咄逼人的态势持续对西夏保持压力,西夏一旦撑不过去就可能就此亡国也说不定,这也不是自己的父亲在天之灵愿意看到的。 但是自己此刻却在大牢之中,什幺都做不了。 过了这几日,也不知外面情势到底如何,西夏出兵的计划是否改变。 不知何时能出此牢笼……正想着,隐约听得外面的似乎有种山呼海啸的声音,韩月也在侧耳倾听,两人都是当过兵的,那种熟悉的金鼓呐喊之声,竟然如此庞大浩荡,直传到这层层深牢之内。 两人血液中那种战士的本能似乎瞬间觉醒,对望了一眼,感觉到了同样的东西。 战场!这是战场的感觉!却见门外进来一名武官带着几个节级,进来打开牢门把所有还活着的人都给带了出来,大声说道:「尔等听着,统统给我出来,太尉有令,从此时起尔等一律入军中效力,若立得功时,前罪赦免,还尔等自由之身!」唐云吓了一跳,心道难道自己的祈祷被老天爷听见了?却听见韩月问道:「这位观察,不知是城内出了何等紧要之事?」「尔等不知幺,西贼倾国大军已出前后没烟峡,连营百里,昨日大军前锋已经兵临城下,太尉已经下令全城不分老幼一律编入甲伍,共御强敌。 尔等既是宋人,便给你们个报效朝廷保卫家乡的机会,须知西贼一旦破城,城内所有宋人绝无生理!」韩月和唐云只觉得手脚冰凉,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宋夏战争史上最壮绝激烈的大对决,就此拉开帷幕…… 【云舞月扬】13 作者:天外飞星2014/04/03发表于:第一版主小说字数:25205十三公元一零九八年,宋元符元年,辽寿昌四年,夏永安元年。 西夏梁太后及夏主乾顺下令举国动员,其国家历史上第二次实行十丁抽九律,举倾国之男丁及麻魁共五十余万,号称百万,出前后没烟峡,兵分四路大举攻宋。 此乃当时整个欧亚大陆范围内最大规模之军事行动。 夏军此次是名副其实的空国而出,此乃不得已而为之。 自上次平夏城惨败之后,宋军各路争相筑堡蚕食,步步紧逼,西夏经营百年的横山之地已是摇摇欲坠。 党项贵人中传唱「唱歌作乐地,都被汉家占」,国内士气衰弱,军无斗志,若不设法振作,大祸便在眼前。 为了防止重蹈上次平夏城惨败的覆辙,此次战役堪称是计划周密准备充分,夏主乾顺和梁太后,六路都统军嵬名阿埋,监军妹勒都逋亲统主力三十余万出没烟峡,攻打平夏城。 夏军浩浩荡荡的人马浪潮东起葫芦河,西至石门峡,浩瀚连营竟绵延至百余里外,兵马动时,滚滚黄尘甚至遮蔽了天地,目之所及直到地平线的尽头都是西夏兵马黑压压蠕动的海洋。 驸马督尉罔罗分兵五万,号二十万,屯罗萨岭,抄掠边地,威胁兰州,监视熙河路宋军,以防其增援平夏城。 大首领咘心率兵五万屯梁柽台,嵬名济率兵数万驻白池,皆号称十余万,分别牵制鄜延、秦凤方向诸路宋军的动向。 这三路偏师的任务就是牵制其他各路宋军的精力,光是偏师便有十余万之众,可见此次西夏对于平夏城这个大钉子是志在必拔!而当宋军主将郭成和副将寇士元等数十名将校们登上城头的时候,他们看到的,乃是名副其实的「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末日景象。 城外乃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压压的兵马、旌旗号带、枪戟,就像无数钢铁武器组成的丛林铺满了平原、山谷、森林、河流,铠甲兵器的闪光宛如着黑色的无边人海上镀了一层银亮亮的闪光浪潮,而他们这座城池,就像大海中的孤岛一样,已经被武装的人类完全淹没包围。 同样被包围的还有荡羌寨等外围四堡,此乃上次大战之后在平夏城外围增筑的四座堡寨,作为平夏城的外围防线存在,每寨皆有兵数千。 这数千兵当然在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但是若是守城牵制,当可牵制部分夏军。 宋军守城的本事天下第一,数千宋军若是打定主意死守城池,那就不是夏军轻易能奈何得了的。 而且荡羌寨的守将还是折可适,他本作为泾原第十将守德顺军,快开战前才给调来荡羌寨。 有他数千精兵在荡羌寨「策应」,还有驻扎附近的各路援军,也能给平夏城的守军一些额外的信心和希望。 但是这种精神上的支援毕竟代替不了实实在在的兵力差距,郭成等将领大多都是面色冷峻,有的故作轻松,但是看着外面的人山人海的敌军,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简直有如实质。 在场的人都是惯战的老将,每个人都在心中计算着兵力部署。 平夏城乃是泾原路头号大要塞,守军中光是精锐禁军便有十六个指挥近八千之众,藩骑三个指挥一千余骑,校阅厢军、乡兵弓手、土丁巡检等五六千人,再加上临时征募的保甲民壮囚徒配军数千,城内能战之男丁接近一万八九千之众,战马四千余匹,兵甲器械无数,仓储充足,称得上兵多将广,实力雄厚。 再加上平夏城乃是真正的雄伟坚城,墙高池深,防备完善,这等过万重兵驻守的坚城,便是西夏过来十万大军,宋军也有信心守的住。 但是,谁都知道此次西夏来的决不止十万人,其实只要站在城头往外面看,就能产生整个天地都被西夏兵马充满的错觉。 所有人都看着郭成。 在这众人之中,只有这个人是真正的稳如泰山,他的面色虽然冷峻,但是那种轻松却不是装出来的。 每个人只要看到他,就能莫名其妙的感受到这一点。 他们的太尉大人,似乎胸有成竹。 这从他自身边背嵬亲随手中接过酒葫芦那洒脱的动作就能看得出来。 这城内每个人都知道郭太尉乃是着名的老酒精,每日拿酒当水喝。 他那个大酒葫芦一次能装五斤米酒,从不离身。 城内的每家酒肆脚店都见识过这位大爷的豪饮之态,最轰动一次这位大爷喝多了跑到衙门口将那一人高的石狮子给生生举了起来。 但是在这战场之上,面对空前的危机,这位老大居然当着众目睽睽,咕咚咕咚猛灌了一气,然后哈的长出一口气,意犹未尽的赞了声好酒。 众将都看傻了眼,然后才听得这位太尉大人指着城外笑骂道:「西贼,不足为惧。 百万大军,哈哈哈,当真是笑话,休说他没有百万,便是真来百万,也休想奈何得了我平夏坚城。 」然后他转回头看着众手下,说道:「诸公,休看西贼人多势众,但是诸位想想,西贼不善攻坚,他的人再多,能长翅膀飞上城墙吗?他的马再强,能啃得动城墙吗?我平夏城墙六丈五尺高,公等何时听说西贼能做得出这等长的飞梯?若想登城,便是我大宋最大的云梯也力有未逮。 西贼何德何能,能为我大宋不能为之事?我墙厚三丈,夯土如铁石,他那小孩玩物般的泼喜军,能破我城墙乎?我城内神臂弓四千架,西贼有何铠甲可当此神兵利器?」郭成似乎酒劲上来了,发酒疯般的大声吆喝,远近兵将全都听闻,出奇的每个人心中的不安都渐渐平复,郭成的话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西贼人多势众便又如何?他人再多,进不了城又有何用?某家就不信,他西贼还能用尸体堆条路堆过城来?」郭成说着,突然拔剑狠狠斩在垛口上,火星灰尘迸溅,砖石竟给他砍碎了一大块。 「愿听太尉号令,杀贼立功!」众将多以明白郭成用意,立刻群起回应。 郭成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指着对面说道:「诸公,可知那是何物?」众将其实早就看见了,城外西夏的无边人海虽然将城池围的风雨不透,但是并为过分靠近城墙,城内炮弩最远射程亦够不到。 大多数人只是在自家营寨附近离城远远的看着,城外开阔平地有限,纵然大军压上,真正在第一线战斗的人数总是有限。 而那些最靠近开阔地扎营的部队,应该就是攻城的主力部队。 而在那黑压压的人潮之中,耸立着一座座前所未见的巨大怪物,外表看起来似乎是某种大木搭建的楼车,近似天桥和飞楼的组合体,体积之巨大令人震撼和恐怖,高度似乎比城墙低不了多少,就像一个个会移动的小山头一样,目视大概有上百数量。 这些雄伟的巨大机械集结排列在一起,似乎平地起了一座木质的巨城。 能够驱使如此巨大恐怖的机械怪物,这在党项人几百年征战历史上,都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次!似乎一夜之间,党项工匠的技艺水平已经变得和汉人工匠没区别了。 听到主将发问,众将皆仔细观望。 其实中华自春秋战国至如今,上千年的战争史,产生的各种攻战机械数不胜数,如云车、飞楼、天桥等都是青史留名的巨型攻战机械。 在场的都是见多识广的职业武将,焉能不知?副将寇士元行礼说道:「太尉,末将看那事物高大,楼起多层,莫非是传闻中的吕公车?」「正是临冲吕公车!不过西贼将此车改了名号,称对垒车!哈哈可笑,西贼想凭此车攻城,正如痴人说梦!也不想想这临冲车若是真的管用,为何兵书之上不见记载?当年诸葛武侯攻陈仓便用过此车,被魏军郝昭以巨石磨盘所毁。 南朝叛将景侯也用过此车,却到不了健康城前便自家倾覆。 西贼画虎类犬,真正可笑。 」郭成大发了一阵议论,又说道:「我城外数道濠河,还有羊马墙,这对垒车只可挨上城墙才可奏效,他若不事先平毁墙壕,如何过得来?但是我等却需不是死人,又岂会眼睁睁看着他越壕而过?」「太尉所言极是!末将愿引兵守外壕,但叫西贼一人过壕,甘受军法!」寇士元也是西军之中的成名勇将,立刻请令。 郭成趁热打铁,便下令寇士元率禁军四千出城守西北两面外壕,因为此两个方向地势较平坦广阔,相对适合那些大家伙移动,那些对垒巨车也集中在这两个方向,故此集中守这两面。 城内禁军一下出去了一多半,空余出来的战位便由厢军们补上。 「快!快快!列队!」在都头们的吼叫下,唐云等人被编入甲伍,每人都发给了大牌和弓弩。 宋军以善弩着称于世,在这平夏城中武库便有弩两万多架,其中一多半是麻背、马黄等强弩,如今全调了出来,凡是编入军队的男子人手一张还有富裕。 唐云和韩月背着弩箭和大牌,往城头运送各种战械,成捆的羽箭弩箭、好像长枪一样的床弩大标枪、斗子箭、滚木擂石、大油锅、柴火等等。 乡兵之中勇壮者皆要留在城头,他们俩人因为刚从牢里放出来,暂时却无人知道他们的本事,故此给打入运输队,四面城墙都跑遍了,运送了无数的物资上城。 却也得以观看到了城外西夏那浩瀚无边的雄壮军容。 两人皆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唐云当年平夏城之战乃是亲历者,那种十余万大军对阵的战役他是亲眼目睹过。 而韩月乃是拦子马精英出身,曾做过陈王萧燕六的亲随,辽主出巡时随萧燕六伴驾,也见过那浩浩荡荡直到天边的契丹铁骑铺满草原的壮观。 但是对城外的夏军,都是逊色三分。 唐云还好些,韩月出身辽军,惯于野战,对守城战斗甚是陌生。 只看城外的连天接地的人海,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城外有多少人?五万?十万?几十万?根本数不清。 这麽多人,只怕一人一口吐沫也将这城池淹没了。 一人一脚也将这城墙踢垮了。 宋军便是再善于守城,这夏军只怕便是拿尸体垫也要垫过来了!到了城下,韩月趁左右无人注意,压低声音说道:「哥哥,你不是西夏那边的吗?依我看这城只怕是守不住。 」唐云倒还镇定,小声说道:「那又如何?知我身份者才有几人?剩下那些普通将校,谁会分青红皂白。 若得城破,只怕便是屠城的结果。 倒时谁管你我是谁?」「若是如此,你我兄弟只怕便要葬身在这平夏城中了。 」「这倒未必,宋军一向善于守城,城内军械粮草充足,兵精将勇,西夏未必能轻易得手。 」「只是这人数未免也相差太过悬殊,依我看这城内能战之兵最多不过两万,城外夏兵只怕十余倍于此。 宋军再善于守城,只怕也是寡不敌众。 」「非也,贤弟你没打过守城战,不知这其中勾当。 城外夏兵虽多,空旷之地却少,不见得能一次排布开多少人马。 万余步骑排开阵势,只怕方圆也要好几里。 依我看,便是这城外的地面一次排开个三四万人便是极限了。 剩下的人马再多却是拥挤不动。 而且宋军已然出城守壕,夏军若要攻城必先夺壕,此乃阵战,夏军焉有不布阵之道理?夏军多骑,骑兵野战更是需要广阔回旋空间,若是城内马军出城,夏军必以骑兵迎战,到时候步兵便要让出场地,混乱在所难免。 城内宋军阵型严整,士气旺盛,显然是百战之余的精兵,郭成更是善于用兵的名将,他必然早有准备。 昔日夏军号称八十万围攻兰州而不能克,宋军善守岂是浪得虚名?」「八十万?」韩月倒吸一口冷气。 「自是虚张声势,但是十余万总是有的。 兰州小城,尚可坚守难下,何况平夏大城?」「看来,你我兄弟只有和这城池共命运了。 想不到一个夏人,一个辽人,却要为宋朝做一回忠臣。 」两人正低声交头接耳,却见数十名武官大声吆喝着,众乡兵数百人黑压压一片,正推着十余辆巨大的炮车,缓慢移动往预设的阵地。 那炮车都是大木搭建,坚固沉重,高高的炮架和木杆约有两丈多高,唐云和韩月刚歇了口气,就被拉去搬运炮弹。 有宋一代,中原军队最善于军事机械,各种巨型炮弩多不胜数。 但凡攻守城池,必有各种大型战械登场,这各种大炮便是攻守必备利器之一。 炮至城内,城头上安排旗手观察,以旗号指挥发炮,此乃宋军惯用的招数,唐云早就见识过。 但是韩月却没见过如此巨大的炮车,不由得目瞪口呆。 「直娘贼的愣什麽!快点!」旁边的武官破口大骂,韩月才回过神来。 赶紧和唐云一起抬着大筐子前行。 这大筐子里装的都是四五十斤的大石头,甚至还有上百斤的大石头。 韩月心中暗凛,这大石头要是从天而降,不论穿何等的重甲铁铠,无论武艺多高,只要挨上一下只怕也要非死既残,这等武器绝非人力所能抗衡。 除了石块,还有燃烧弹,霹雳火炮等火器,那火炮仿佛个大瓦罐模样,但是并非瓦罐而是厚纸石蜡棉花沥青等东西制成的一种硬壳,里面是硫磺黄磷加上砒霜等毒物,或者干脆灌满火油,临用之时在外层浇上一层猛火油,明火点着了用大炮抛出去,连烧带炸,还有毒烟,成片覆盖,威力非凡。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夜叉擂、狼牙拍、铁火床、燕尾炬等皆是守城专用武器,成批的运上城头。 韩月此时心中才算服气,其实他虽是汉人,却在塞外长大,更曾是辽国精锐部队的成员,见惯了契丹千军万马驰骋天下的壮观,对于南朝心中不免轻视,更认为战争就是简单的两军对垒,列阵野战。 就算是入宋这几年,对于宋朝军队的了解也不深。 毕竟曾是契丹的手下败将,不值一提而已。 但是今天见识到了宋军守城的战术,当真是叫他大开眼界。 那各种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武器,被逐渐安置在城头,仔细想想,却又能想得出它的威力何在。 至少让他自己来想,他是想不出如何破解这些武器。 他这才明白了能和大辽并列为当世强国的宋朝能延续百年纵横不倒的原因何在。 大辽铁骑固然天下无敌,但是宋人也绝不是吃素的。 他们的军队,或者说他们军队装备的各种武器,也是经过无数战火千锤百炼出来的,绝非那些不开化的蛮夷可比。 当年大辽数十万大军倾国南下,虽然得到了想要的盟约,但是一路征战损兵折将,没有攻下一座城池,现在自己总算明白原因何在。 大辽或许保持住了野战的优势,但是宋人的能力也没有退步。 也许,这场战斗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悲观……城头之上,面对着城外无边无际的兵马海洋,大多数宋兵都是面如死灰,眼神中透着绝望。 但是,没有任何一人后退,所有人都如同钉子般站在自己的岗位之上。 不止是禁军士卒如此,就是那些厢军节级、藩军土兵,乡兵弓手们,虽然面青唇白,但是全都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泾原路久历战火,自元昊起就是对党项战争最激烈的地区,长期的战火磨练出了骁勇的壮士,城内绝大多数男人都不是第一次上战场的雏儿,甚至连女人们很多都有战斗经验。 他们有自己的信念,就是保卫家乡。 自己脚下的土地,就是自己的家园。 自己的身家性命、妻儿老小全在城中,他们愿意为此拼死战斗。 郭成站在北门门楼之上,冷眼看着对面的无边夏军。 他乃是老将了,当年熙宁南征、元丰西征等大战他都参加过,但是没有一次比的上如今的场面,西夏当真是倾国而来!几十万大军集中在一个战场之上,如此疯狂的举动大概自永乐城之后就再也没有过。 而自己,将面对从军以来最大的洪水!自己若能顶过这一劫,大概国史馆能给自己立传吧。 从前,宋军中只是传颂洪德寨的英雄折可适,但是之后,将会出现新的英雄,那就是平夏城的郭成!而且,他自己反复计算过,选兵派将没有问题。 寇士元乃是着名勇将,是可以信任的。 有他率四千禁军守西北两面外壕,况且自己亲自坐镇北城,当可放心。 东南两面空地不多,西贼当不会派遣主力,各以禁军厢军一指挥千人兵力把守,两员领军大将分别是后起之秀刘仲武和种建中,这二人也都是智勇双全的知兵之人。 除此之外,城内还有过万兵力随时支援!他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了剑柄。 此时,城外吹起了彻底连天的号角声,接着战鼓声响成一片。 无数的西夏兵马黑压压的蠕动着,就像无数股黑色的洪流,开始缓慢的汇聚入战场列阵。 这没有超出郭成的预料。 但凡攻城,没有靠人数一拥而上的,那样只是送死。 凡是会打仗的都是排布好了阵列,弓弩、器械、梯桥等等有先后梯次之分,这是个效率的问题。 军队是靠团体配合打仗,要团体配合必然要分工协作。 将领的水平说白了,就是让手下军队能发挥出多少效率的本事。 有人能让一百人发挥效率,有人能让一千人发挥效率,有人能让一万人发挥效率。 这就决定你指挥军队数量的不同。 而同样是万人,名将能让这一万人当一万人用,庸将能让这一万人当一千人用。 如此对决,胜负一目了然。 但是不管多少人,有一点是公认的,那就是人越多越容易产生混乱,人越多效率越低,古今中外,概不例外。 这点郭成明白,但是对面的西贼将领肯定也明白。 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皆是老辣宿将,身经百战。 所以郭成断定西贼统帅们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哪些地方能布兵、哪些地方能阻援、战场选定在哪里、出发阵地选定在哪里、战斗的规模如何控制等等统统都是胸有成竹,有多大地方部署多少人马,地方不够绝不硬挤,以免自己产生混乱。 因为换了是自己也会这麽做。 果然,西贼的兵马慢慢聚集在了城外的空旷地带,完全是按照野战方式列阵,并未占满所有空地,而是留下了大量的回旋空间,而且军队基本上都在距离城墙一箭之地外。 西北两面大概各有过万步骑,东南两面各有步骑数千。 显然西贼主攻的方向定在西北两面。 按照西贼的惯例,但凡攻城,第一波次派出的军队基本都是填沟壑者,用来消耗守军的意志体力和弹药,之后才轮到精兵出场。 但是派出来的炮灰就有两三万人,这对于男性总人口才几十万的西夏来说,只能用疯狂来形容。 但是,郭成并不打算按照敌军的节奏行事,对面的夏军非常了解宋军的战术。 而他也非常了解夏军的战术,他要给这些西贼们一点小惊喜。 对面的夏军之中窜出来数十匹战马,马上骑士每过一处便用力挥臂大声吆喝,而该处的夏军便大声呐喊以壮声势,就在呐喊声此起彼伏、夏军士气逐渐鼓舞的时候,郭成举起了手中的令旗……城外,卫慕贺兰身穿梁太后赏赐的铁甲,数十名大小首领簇拥着,颇有些敬畏的注视着远处的宋朝城池。 卫慕氏乃是党项名族,卫慕贺兰更是贺兰山一代着名的部族大首领,在西夏国内也是举足轻重。 此次国内异乎寻常的大点集,卫慕氏也是出动了数万兵马,族内能战的男子来了将近八成。 再加上依附卫慕氏的兀藏、米母、毛庞、韦移、令介、令分、令王、我罗、冬至等党项小部族,足有近五万之众,堪称实力雄厚。 否则,嵬名阿埋也不会点他的将,让他来打头阵。 但是卫慕贺兰并不感到高兴,因为他和他的手下各部族,全都是所谓的「河外兵」。 所谓河外兵,便是黄河河套以西的地区,至贺兰山河西走廊一带,那里驻扎着西夏的右厢六大军司。 西夏自元昊时起,除嵬名皇族直辖的御围内六班直、兴庆府卫军、铁鹞子、擒生骑军、泼喜军等二十余万兵马外,将全国部族划分为十二军司,左厢神勇、祥佑、嘉宁、静塞、西寿保泰、卓罗合南等六军司掌控着党项起家的定难军州,直接控制数百里横山藩部,与宋朝接壤。 因为长期连绵不断的对宋战争缘故,故此左厢兵马既多且精,更是久经战火锤炼,皆为百战之余,善战之名在西夏国内称冠。 而河外兵就截然不同了,右厢朝顺、黑水燕镇、白马强镇、黑山威福、甘肃、西平六大军司的任务乃是防备吐蕃、西州回鹘、阻卜、草头鞑旦、黄头回鹘等势力,这些部族除了吐蕃时不时能给西夏制造些麻烦之外,其他的全都不成气候,根本和西夏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而他们所经历的战斗也绝不是和宋朝的高强度残酷战争所能相提并论的。 所以这些河外兵们,实际上并没有经历过多少残酷的战争,与河内兵相比,他们几十年都没和宋朝打过交道,他们对宋朝的印象基本还停留在元昊时期,宋这个国家就是大夏的手下败将,仅此而已。 很多人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面对宋朝军队,不少年纪小的后生甚至是第一次听说宋朝这个国家。 这让卫慕贺兰非常不放心。 他是见识过宋军的实力的,当年永乐城之战,西夏举国动员,河外兵历史上第一次东进,他就参与其中。 他见识过宋军那可怕的顽强,尤其是据城而守的时候。 当年如果不是那场大雨泡塌了永乐城那已经苟延残喘的城墙,他甚至不知道那道城墙还会阻挡党项将士多久,他甚至不知道当年西夏军队还能不能把那场苦仗再坚持下去。 因为他知道,当年的夏军也实实在在是已经坚持到了极限,如果不是那场及时雨,西夏可能就要承认失败,退兵回国了。 幸运的是,西夏坚持到了最后。 当然宋军也坚持到了最后,但是不幸的是,他们的城墙没有坚持到最后。 在他的心目中,有宋军把守的城墙,就等于不可战胜的障碍。 而眼前这座巨城,比当年的永乐城似乎还要雄伟高大。 回鹘、吐蕃那些蛮夷们的简陋城堡和此一比,简直脆弱的不值一提,简直就是笑话。 如果不是嵬名阿埋那老家伙向他保证他的任务只是夺壕开路,后面的攻城由别人接手,他几乎疑心这是不是借刀杀人之计。 有人故意想要他消耗实力。 但是要让他违抗命令,他也没那个胆子。 陛下和太后都在军中看着。 左厢军近年来连续遭遇难以弥补的损失,元气大伤,翔佑、嘉宁军司只是名义上还存在,事实上城池都已经被宋军夷为平地了。 老将阿燕的叛逃更令西夏士气受挫,左厢兵军心不稳,故此次破天荒头一次调右厢兵前来打头阵。 他知道,这一战将是苦战。 但是他必须打好。 幸好嵬名阿埋给他调了四千汉军撞令郎,就用这些汉奴做先锋。 他排布兵马,西北两面各有三千擒生精骑压住阵脚,打头的是各两千撞令郎,后面是各小部落集合的兵马三千人,再后面才是他卫慕族的男人。 东南两面各二千骑精兵,然后是杂牌部族三千人,这两面并非主攻,只是尽量牵制宋军兵力。 五万兵马,一次性就出动大半压上!狮子搏兔,全力以赴!兵贵神速,卫慕贺兰知道这道理。 此次倾国而出,除了兴庆府和延边军司的窖藏之外,举国粮草几乎搜刮一空,光是随军的牛羊牲畜便有上十万头。 但是这毕竟是几十万人,粮草最多够二十天食用,即便抄掠宋地能够获得一些补给,最多也就够支持二十五天。 故此此次出兵以十五天为限。 十五天内必破敌城!否则便要撤军!名副其实的背水一战!现在是一个时辰也浪费不起。 卫慕贺兰举起手来做了个手势,手下大小首领们立刻纵马而出,在阵前来回驰骋呼号,引得众军阵阵呐喊,士气顿时高涨。 而事先挑选出来的勇士们则排众而出,对着宋城大声咆哮嘲骂,挥舞兵器以为示威。 士气可用!卫慕贺兰心中阵阵兴奋。 城外壕墙虽有宋军把守,但是自己人多。 若能设计将他们引出来,凭借数倍兵力优势,自己怎样也能胜利!然而就在他准备吩咐擂鼓的时候,宋军城头突然产生了呼啸声,飞起了一大片密密麻麻如同蝗虫般的黑影。 箭雨!?宋军放箭了?他们离这麽远就放箭了?这可是完全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宋朝神臂弓号称能射二百四十大步,但现在这可是距离城墙一里外的距离!震惊之下,卫慕贺兰甚至忘记了嘲笑宋军的急性子。 却见最前排的撞令郎们各个反应迅速,立刻便将旁牌顶在了头上。 蹲下遮住身躯,而后面的部族兵们不知发生了什麽事,顿时纷纷乱乱的各行其是,有的举盾有的没举,有的满脸迷茫仰头张望。 而后面的卫慕氏军卒也是如此,有的看见宋军放箭,还在大声嘲笑。 但是那致命的箭雨并没有如想象般在阵前空地落下,飞行的弧线远远超乎想象,竟然大部分越过了前阵,直接撒进了后面的人群!撞令郎汉军早有准备,只是有三十余人中箭跌倒。 而后面的部族军和卫慕兵们大多却准备不足,发觉大难临头才想起举起盾牌,这些乱箭力道十分强劲,不少盾牌竟被射穿!还有那没来及举牌的,雨点般的乱箭劈头盖脸的攒入人群,这些来自河外的骄兵悍将哪里见过如此猛烈的射击,顿时人仰马翻惨叫连天,到处都是血水飞溅尸体翻滚。 夏军还没开战,霎那间竟如风卷落叶雨打芭蕉,参差不齐的倒下一大片人,中箭者竟达六七百人。 剩余的那些夏兵赶紧蹲下身子将盾牌顶在头上,看着脚边横七竖八呻吟蠕动的胞泽战友,有的被射的好象刺猬,有的竟被射穿了头颅脖子,有的穿透了铁甲,血如泉涌,那种惨状当真可怖,不少人甚至都开始不由自主的大腿哆嗦。 他们大多数人,是第一次听说东朝的神臂弓。 卫慕贺兰看着自己的大纛旗,旗杆上插着一支箭,射进去一寸多深!他震惊之余简直心都在滴血,这死伤的人里面大多数可都是卫慕氏的男子。 这就是东朝的神臂弓!?这射程为何如此之远,比传闻中还要远一倍。 能把箭射得如此之远,莫非宋军各个都是臂力超群的神箭手不成?他自是不知宋军的神臂弓对外宣称的射程都是故意少说,以求麻痹对手。 而且郭成此次没有按照宋军传统战法将神臂弓部队派出城守壕以求获得最大正面射击角度,而是全安排在了城墙上,居高临下射程便更加远了。 若是久与宋军对战的河内兵,自然熟悉宋军的把戏。 但是打头阵的河外兵,对宋军而言根本就是完全陌生的对手,猝不及防之下,仗还没打竟是吃了个大亏。 紧跟着,第二波、第三波箭雨就到了,所有的夏兵全都躲在了盾牌下面,但是那些小部族的盾牌甲胄大多粗制滥造,防护力只是略胜于无,在这般犀利的箭雨之下,依旧多有盾牌被射穿然后伤及兵士,接二连三的有成片的夏军士卒惨叫着中箭躺倒。 而且宋军城头的大床子弩也发威了,前排的汉军士卒组成的盾牌阵被狂风般的斗子箭成片扫翻,这种大床弩的力量,非人力所能抗衡,便是铁鹞子来了照样也挡不住。 跟着后面的守壕的宋军也开始发威,乱箭直射夏军前锋。 盾阵乱了之后,夏军不成阵列,混乱中又被射倒了无数,眼看着没一会儿,地上横七竖八已经倒下上千人了。 「传令,击鼓冲锋!」卫慕贺兰当机立断,立刻下令全军冲锋,总之不能留在这里干挨打。 战鼓号角顿时响成一片,西夏兵马立时来了精神,尽管还是不断的有人被射倒,但是绝大部分人都直起了身子,密密麻麻的人群轰然高涨,似整个大地都活动了起来,用最大的力气爆发出呐喊,冒着漫天绵密的箭雨开始向前推进!箭矢横空,血泥飞溅,宋夏之间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会战,正式打响!************「一二三,拉!」随着声嘶力竭的嘶吼,那都头仿佛将嗓子都喊破了。 此时到处都是各种巨大的战鼓号角的噪音,还有连天震地的喊杀声,各种厮杀声混杂在一起,让人天旋地转,仿佛世界末日已经到达。 唐云和韩月同另外数十条汉子,拉着七根粗麻绳炮稍,喊着号子一同发力,好像耕地拉犁的牲口般猛向后拉着,长达三丈的炮杆就像巨人的手臂般有力的挥舞,在横梁的阻挡下发出巨响,整个炮架都在摇晃,重达四十斤的巨大燃烧弹带着火焰和浓烟,就像追逐猎物的火龙一样咆哮着高高越过城头半空,飞向城外的某处。 城头的旗手们只是在欢呼或者咒骂,有时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呐喊些什麽。 此时的平夏城,已经成为了火海炼狱般的战场。 城外喊杀连天,浓烟滚滚。 天空之中乱箭飞来飞去,还有炮石不时落入城内。 城头之上不时有人惨叫着被打下来,也不知道是中了西夏的什麽厉害武器,竟整个人被打得飞下城内,而且城墙时不时发出可怕的重物撞击巨响,通常还伴随着雨点般纷落的杂物。 不时有石头和火球飞进城来落入房顶,每一下都会被砸得房倒屋塌,残骸四散。 西夏人也有猛火油,扔进城内一发,就会引发剧烈的燃烧,就像火球炸裂。 一枚燃烧着的火炮竟然也飞过城头,不知击中了谁家的楼房,直接砸了个粉碎,半边角楼都塌了下来,碎砖烂瓦好象雨点般落下,伴随着浓烟烈火,众人惊叫着抱头躲闪,七个人躲避不及被燃烧的瓦砾砸倒,几乎给埋在了下面。 「快快!快装!」那都头和另外两个节级又抬着一个大罐子过来了,外面包着易燃的腊纸壳,捆着草绳。 众人松劲,抛杆落下,天空中的尖利的呼啸纷纷扰扰,那是不时越城而进的冷箭。 都头满脸烟熏火燎的黑泥,还没到跟前,一支从城外飞入的流箭好巧不巧正射中他的脑袋,当时哼都没哼一声,好像个麻袋一样倒地毙命。 燃烧罐倾倒,唐云冲上去拼命搬起,此时周围的人也纷纷爬起,合力拽起炮稍。 突然几个禁军的武官在旁边大喊:「快闪开!」接着可怕的呼啸声自头顶而至,熊熊燃烧的火球直接砸在了炮架上,大炮轰然一晃往旁倾倒,然后直接化为熊熊燃烧的大火堆,那枚燃烧弹也被引燃,轰然爆裂,热浪火海直冲霄汉。 乡兵们惊呼着四散,有两人给火海吞没。 接着无数沙土泼来,好容易将火扑灭,那两人却是烧死了。 唐云拉着韩月躲在一边,却看到韩月眼中的震撼,这等威力巨大的火器,不是凭个人武艺所能抗拒的。 而这才只是开始……北门楼上,郭成端坐帅椅,镇定如常。 身边数十名亲兵保护,中军旗牌官纷立。 刚才一枚大石头直接飞向城头,砸坏了门楼的飞檐,但是郭成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身子更不曾动一动,这些将校们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此刻的战场就像开了锅的滚水沸腾不止。 城头女墙后面,成排的宋军士卒端着神臂弓往外放箭,射手的身后专门有两个人帮他上弩。 他们也是冒着箭雨玩命战斗,敌台上的床子弩发出可怕的巨响,巨箭呼啸着砸向城外夏军的人群,躲在羊马墙后面守壕的宋兵不足千人,他们在开战之初就已经出现伤亡。 此刻他们更是承受着敌军几乎全部的火力,但是他们还击的乱箭从没停止,西夏士卒前赴后继的中箭跌倒,尸体摞着尸体翻滚下壕沟,侥幸没死的,也会背后面拥来的无数只脚踩成肉泥。 双方一开始便是以死相拼,丝毫没有留手。 西夏兵马……这不是横山羌兵?郭成注视着城外的战局,看出了端倪。 以往西夏作战,必以横山士卒为前锋,但是此次的先锋,风格实在和以往不相同。 战斗激烈确实激烈,但是没有那种疯狂赴死的劲头。 城外的宋军伤亡,多半是被西夏的那些车行炮给砸的。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西夏士卒能越过第一道壕沟。 但是郭成也从中看到了别的东西。 西贼……也与以往不同了啊。 这麽多的车行炮,还有泼喜军。 还有那远远未动的那些巨型楼车。 在一次战役之中集结如此多的车炮战械,前所未有啊。 以西夏的工匠水平和国力,想要做出如此多的攻城机械,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大概是倾全国之财力物力,才能做到这一步。 也就是说,西夏全国各个角落能调集过来的力量,大概都已经调集过来了。 自己是以一城一军之力,抵挡西夏的举国攻击!不过,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是绰绰有余。 西夏的车行炮光是北门便多达数十架,西门大概也是如此,东南两门应该少些。 但是这些大炮只看工艺便是粗制滥造,毕竟西夏的工匠水平和大宋还是没法比,这是现实的差距。 有几门车行炮,发射了不到几发炮弹,竟然自行解体。 坚持最长的,发射了十二发炮弹,依旧逃不过解体的命运。 而发射的石块最大的有七八斤重,如此的重量,不管人穿何等铁甲,挨上一下也是必死无疑。 但是能准确投上城头的非常罕见,军中炮手的经验也是长期磨练出来的,不是临机抱佛脚可比。 炮石发出,绝大多数不是就近落下,就是被皮幔布幔挡住,便是砸在城墙上,城墙坚固,而且上面铺了累搭,对墙体的伤害只是留个浅印。 偶尔一两块却又飞过城头落进城内,除了引起一阵小小的惊慌,根本起不了大作用。 城头上的军兵,还没有受到过实质性的威胁。 偶尔一两块石头能准确命中城头人群,便有人被打得残缺不全飞下城内,但是这种损失实在可以忽略。 而城内的损失,除了一架倒霉的七稍炮之外,还有几座房子被毁,根本不是什麽大事。 反倒是那些猛火炮似乎威胁更大一些,但是郭成相信这种「高技术」的弹药,西夏人所拥有的数量绝对不会太多。 至于西夏赫赫有名的泼喜军,他们旋风炮发射的石头也只有拳头大小,只能打坏宋军的盾牌,甚至连羊马墙都无法破坏。 反倒是那些车行炮射偏的炮石落下一发,羊马墙立刻就会塌一块。 而宋军城头的床子弩则是威力无比,那些车行炮挨上一两下就是散架。 床子弩居高临下,射程超远,不论是车行炮还是泼喜军的骆驼队,全都在打击范围之内,只不过现下正面全都是敌人,黑压压的数不胜数,守城宋军自由射击,并未对他们特别照顾,才让他们嚣张一时。 西贼的这些伎俩,都是大宋玩剩下的,宋军岂会怕他们?西贼唯一真正的优势,就是人多,直娘贼的人真多!战斗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外面死伤的西贼恐怕已经有接近两千了,但是他们的人看起来还是那样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头,至少也有四五千。 但是宋军顽强的阻击似乎已经让他们的斗志产生了动摇,很多部队遇到顽强阻击后开始进退失据,反而搞乱了后面的部队。 他们对于对手的悍勇似乎准备不足,有的冲一阵儿就开始止步不前。 现在所有的大牌都已经给调到了前面,至少有一千多人靠着大牌的掩护隔着几道壕沟在和羊马墙后面的宋兵用弓弩对射,明明只要付出一定的牺牲就能在城壕上架起一两座壕桥,但是根本没人考虑如何越壕冲锋,他们宁愿使用这种毫无意义的消耗打法也不愿冒险拼一次,放满水的城壕层层叠叠浮满了尸体,全是西贼的。 而那道羊马墙上面已经密密麻麻插满了箭杆,但是这种对射对于宋兵的伤害却不大。 毕竟羊马墙的厚度阻挡弓箭绰绰有余,再加上还有宋军的大牌。 宋军的伤亡非常讽刺的主要来自那些车行炮和泼喜军,那些车行炮由于射程不远,必须推到很靠前的位置发射,但是多数石头都被城墙挡下,反弹反而落到守壕的宋军阵地。 那数斤重的石头和燃烧弹可不是大牌能挡得住的。 还有那些射的近的歪的,歪打正着也砸向羊马墙,现在羊马墙上已经有了几十个缺口,宋兵伤亡一百六七十人,都是这种「流炮」造成的。 但是西贼的处境更加不好过。 他们对于城头上的宋兵几乎毫无办法,只是单方面的只有招架之功。 那些大牌对于神臂弓和床子弩可没有多大的防护力,城头齐射一次,夏军的人群就要横七竖八躺下一片,那些操作车行炮的夏兵几乎是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操作,混乱狼狈之极。 城头有这样强猛的火力阻击,这些西贼只怕更不愿意越壕。 现在的情况是,西贼的弓箭加炮石部分压制了守壕的宋兵。 但是城头的宋兵却完全压制了西贼的步兵。 守壕的宋兵固然无法在对射中占上风,但是西贼也难越雷池一步。 而且西贼的伤亡是远远高于宋军的。 北城宋军目前伤亡不过两百余人,而北城西贼的损失当在十倍之数。 这些西贼不像那些山羌蛮子越见血越发疯,他们是越见血越怯懦。 这不是步跋子!绝对不是!即是如此,就说明西夏此次进攻还是保留了实力,主力在等待着真正的战斗。 那麽我也留些力气吧。 「传令,神臂弓和床子弩全力摧折那些车行炮和旋风炮,自全军中调集善射者,射死那些操炮的工匠!」……城外,战鼓声号角声如雷震地,空中箭矢如飞蝗漫空,可怕的呼啸声和惨叫声溶汇在一起,令闻者变色。 黑压压数不清的西夏士卒好像洪水般举着旁牌旗帜往前拥,后面的人并不清楚前方战局,只知道战鼓不停,他们只有前进,他们的经验打仗就是靠人多一拥而上。 虽然现在不是骑兵野战,但是来自右厢河外地区的他们只懂得同回鹘、于阗部落作战的经验方法,也是唯一擅长的战斗方式,就是一拥而上。 但是前面的兵将在宋军如雨般的箭矢下尸体层层摞叠,每前进一步便要倒下成排的人,最前面与宋军对射的士卒更是平生从未遇到过如此悍勇猛烈的攻击,在大牌的保护下与宋军对射都是勉强支撑,更不要说冒着箭雨越壕前进,那实在是和送死没有区别。 他们实际上已经认为夺壕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丧失了信心。 但是又不敢擅自撤退,后面便是手持大刀的督战队。 进退不能之下只好在这里死撑,但是死的人越来越多,士气低落之极。 后面的人往前面推拥,前面的人却要拼命撑住,一旦收不住脚被身不由己推的往前移动,便要被挤下壕沟,壕沟里的水面浮尸越来越多,水都漫上了岸来。 而后面拥挤的夏军士卒更是急躁而惊惧,他们的弓箭都是六七斗的弓,射程和杀伤力远不及宋弩。 宋军自城头射来的乱箭可以轻易穿透他们的旁牌和铠甲,他们射出的箭却根本够不着宋军,处于干挨打无法还手的境地。 只有尽快挤到前面才能射箭,所以只好拼命往前拥挤,上万人密密麻麻拥挤成一大片,场面混乱。 一处小土坡之上,旗幡招展,戈甲林立,卫慕贺兰在数十名将领酋长的簇拥下,坐在牙床之上,面色铁青的看着战局发展。 他早就知道宋军难打,但是对于自己的部众也并不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毕竟在贺兰山做土皇帝时,他的兵马对付那些回鹘、于阗部落也是表现勇猛少尝败绩的。 此次东来,心中也存着一分侥幸心理,或许河外兵此次能一鸣惊人呢?或许自己能捡个便宜打个胜仗呢?况且此次作战,自己一次就派出大半兵马,一开始就是全力出击。 宋军虽善战,但是毕竟人数在那里摆着呢,宋兵再难打也不是三头六臂,也是血肉之躯的人类,便是一人换一人,也拿尸体垫过壕去。 只可惜到此时,他才看明白,宋军虽然是人类不假,但是人类和人类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这些汉人的悍勇强硬和那些于阗、回鹘相比根本就是大人和小孩的区别。 自己将之相提并论实在是大错特错!打到现在,兵马死伤大概超过两千了,人数占优势,又有那麽多车行炮助阵,却连第一道壕沟都没有过去。 而讽刺的是,自己现在确实是在拿尸体往前面垫,党项男子死亡的速度从没有过这麽快!几乎是成群结队的在宋军的箭矢下层叠摞倒。 但是宋军的伤亡能有多少呢?他这才明白自己是何等的可笑,居然幻想着对宋军作战能一人换一人。 面对着据坚城硬寨而守的宋军。 这天下间没有任何军队能做到一人换一人的同宋军打仗!便是神仙下凡也不行!自己现在大概是十人换一人,却都还占不了上风!而反观宋兵自开战以来阵脚一直稳固如常,好像对于这种战斗早已习惯。 而自己的军队却开始乱套了。 那些大漠里的勇士,面对回鹘人时勇猛如狮虎,现在面对宋人却害怕了,慌乱了,不知道怎麽打仗了。 几万人的大阵仗却打成这般难堪模样,这让自己如何交待。 还有更让他难堪的是,从战斗开始就不停的有逃兵溃退下来,甚至是成群结队的溃退。 他的督战队在四面都布有巡哨,完全没有消停的时候,捕获砍头的逃兵竟然多达四百余人,而且至今不绝。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在二里外的那处大土坡上,有天子的明黄旗和黄罗伞盖,被无数盔明甲亮的西夏精锐骑兵拱卫着,那是大夏君主和太后的御帐所在。 很显然,这里的战局那里也同样看得清楚。 现在眼看前面的人马已经有点乱了阵脚,万一突然溃下来,陛下是否会饶了自己?太后是否会放过自己?自己的下场……他越想越是着急,在胡床上再也坐不住了,立时站起来,大声喝道:「擂鼓!擂鼓!」接着吩咐自己的儿子卫慕阿卢亲自率领亲兵到前面督战。 接着又招手叫来了大将贺崇彪,要他立刻准备壕桥,到前面带队夺壕。 贺崇彪乃是他手下骁将,为人精细沉稳,在西夏军中素以勇猛多智着称。 他观战多时,早看出前面情况不对,宋军准备充分,而且对于守城战术的顽强老练远远超乎己方预计。 反观本方战法不对头,而且攻城经验面对宋军过于稚嫩,器械又不得力,这仗打得实在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再这般硬打下去,只怕更加增添无谓的消耗。 如今却又要强行夺壕,便是用命往里填,这死的可都是党项人,或者说都是卫慕氏的男子!事关紧急,他却不得不谏。 「都统,如今宋人箭矢厉害,我军进不得法,强要越壕,只怕伤亡非少。 请都统明鉴。 」「那依你之见呢?」卫慕贺兰冷着脸,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我军器械着实不足凭,宋人守城军械威力非凡,此乃关键所在。 若能压制宋人城头炮械巨弩,令士卒多备大牌,以遮蔽弓弩,方有胜算。 」「笑话,我军又有何本事压制宋军炮弩?宋人器械本就精利远胜于我,又居高临下,此时将军有何妙计能制?休要多言,此战若打不好,我等在陛下面前皆难逃罪责!如今只有拼死向前,宋人虽善战,然守壕人数终少。 我军一鼓作气,拼上个千把人填进去,足以致胜!本帅就不信等和宋军混战在一处,那城头上的炮弩还能嚣张!」贺崇彪轻叹一声,也自知卫慕贺兰说的乃是现实。 此战打不好,必无好结果。 其实这等坚城硬寨,本不必打,留个几万人一围,其余抄掠乡野,引宋军出城来野战才是上策。 或者就围困他们直到粮绝不战自败,何必费这力气硬碰硬?这场战争从根本的战略上就错了!只是这不是自己这个级别的角色所能决定的。 不过卫慕贺兰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辣宿将,也看出了一个机会。 他对贺崇彪说:「待会儿你听中军号角三长三短,本帅便下令所有车行炮和泼喜军集中攻击宋军的壕墙,只要砸垮了那道土墙,墙后宋兵将无所凭依,必乱!到那时你率兵趁机突击,以弓箭开路,只要杀光了城下宋兵,便是城上炮弩厉害,也阻不得我兵夺壕!你可听明白了?」「末将明白!」「好,下去吧。 若贻误军机,自家提头来见!」……东城,外壕羊马墙后。 石块、石子、乱箭在头顶上呼啸着飞来飞去,不时有人惨叫着被打倒在地,血喷的老高。 刘仲武身披重甲,甲上带着好几枝箭,手中张着大弓,嗖的一箭射去,对面的一个铠甲简陋的夏兵胸口中箭,啊的惨叫一声翻倒。 他身边密密麻麻的夏兵士卒拥挤在一起,举着插满箭的大牌拼命遮护身子,便是在城壕边上蹲着,以弓箭乱射,不敢前进一步。 城头一次齐射,就要倒下十余人。 这便是西贼的先锋麽?如何与以往的不同……刘仲武虽然年轻,但也是经验丰富,他早看出来这波进攻的西贼似乎比以往见过的那些横山藩部要怯懦。 那些横山兵,只怕早就不顾一切的扑过来了,这些贼兵却被区区的箭雨阻拦的无法动弹。 若不是西北两面吃紧,神臂弓手全给调去那两边,东门这里只有一百架神臂弓,若不是城头的兵将多是乡兵弓手,自己定叫西贼血流成河。 刘仲武蔑视的盯着西贼一眼,留下自己的副将在城外指挥,自己转身进了巢车。 那巢车原本是攻城器械,但是刘仲武却将其改造,在城头留下绞盘绳索和木架,巢车的木屋成了自城头降升的工具。 比之吊蓝,更能遮蔽弓箭。 到了城头,往下面看,却又能看到不同的景象。 西贼虽然不敢拼命,但是人数还真是多的紧,打眼一看便是黑压压的一大群,密密麻麻布满城外空地。 后面还有数以千计的骑兵压阵,只看人数,至少也有四五千人。 自己虽然成功阻挡西贼,但是一时也无能力将其击退。 「直娘贼的,贼子这般多法!」刘仲武狠狠吐了口吐沫,粗声骂道。 「太尉令箭到!」中军旗牌官突然出现,高举令箭大声疾呼。 「莫将领命!」刘仲武立刻叉手行礼。 接过令箭,验了符信,便转身大喊。 各级武官纷纷前来,刘仲武大喝:「太尉有令,叫拆了西贼的器械。 所有床子弩上大箭,大炮上猛火炮,集中对付西贼的车行炮,快!」各武官暴喝领命,分头准备。 那三弓床子弩、八牛弩等巨弩咯吱吱的张开,好像大标枪般的一枪三剑箭前面都绑着火油包,城内的七稍炮和十稍炮全都做好了准备。 宋兵炮手的经验技术远胜夏兵,城内打了几炮,早已大致估算出落点误差。 此时在城头摇动小旗,大炮缓缓转动角度,便待一声令下。 刘仲武眼见准备就绪,便要下令。 突然隐隐听得西贼军中传来奇怪的号角声,有长有短,按照经验,军中吹这等鼓角,多半是给某些担任特殊任务的部队发信号。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感觉到了危机的临近,几乎是大吼着下令:「放!快他娘的放!」便在同时,西夏人群中耸立着的那些粗制滥造的车行炮和旋风炮,几乎同时抛出了燃烧的石块和猛火油,这次他们的目标不是徒劳的攻击城头,而是城下的羊马墙。 上百块大小石头带着黑烟烈火呼啸着被甩飞了出来,羊马墙被砸得接连坍塌,土石飞溅,尘土飞扬之间很多宋兵跌跌撞撞的人仰马翻,上百名兵将瞬间伤亡,阵脚大乱。 接着巨大的火标枪、燃烧的油罐、几十斤的大石头自城内呼啸着飞出,接二连三击中了西夏的车行炮,巨大的木料垮塌声中,西夏士卒惊呼大乱。 但是城头射来的无情箭雨将他们成片扫倒。 然而西夏还击的乱箭同样犀利,剩余的车行炮持续执拗的开炮,猛砸羊马墙。 之后西夏的乱箭便准确的覆盖所有的缺口,来不及避开的宋兵皆被乱箭射死。 虽然有大牌保护,但是一发石弹砸上去,就能在人群中砸出一个缺口,然后便是乱箭,宋军在外壕的阵型也已经乱了,虽然仍在勉力还击,但是西夏人找到了进攻的窍门之后显然士气大振,数百人在大牌的保护下开始架设壕桥。 双方的炮弩始终不停,待到最后一架车行炮也给砸散了架,炮手也被宋军的冷箭射得差不多了。 但是刘仲武却在城头上看的冷汗直冒,西夏士卒在这短短时间内一面弓箭对射,一面快速架设了数十架壕车。 似乎是错觉,就在炮战停滞的瞬间,整个战场突然寂静了一下。 是幻觉吗……刘仲武有些恍惚。 接着全身的毛发似乎都炸了起来!中计了!刘仲武突然明白过来,己方此时一鼓作气全部清除完了对方大炮,气势上正有一个缓气回落的时间。 这在兵法上,这是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时候。 而西贼此刻却是压抑多时的斗志蓄势待发,士气正盛!东门外西贼领兵将官必然是个有智谋的老辣人物,他一直暗中掌握着战斗的节奏,隐忍多时,正在等待这个时机!在这个机会到来之时,西贼的士气也正好蓄至巅峰。 西贼要越壕了!这次进攻非同小可!他大吼:「快下城!出城迎战!」而城外贺崇彪振臂挥刀,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吼道:「孩儿们,杀!」第一个冲上了壕桥。 接着身后的夏军士卒热血沸腾,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无数人狂嗥着眼睛充血,迎着宋军的乱箭疯狂的展开亡命冲锋!西夏的人潮好像咆哮的洪水一样,瞬间淹没了第一道外壕,疯狂的冲向第二道外壕。 与此同时,宋军城门大开,数以百计的士卒源源不断注入守壕部队的阵营,双方短兵相接,一触即发……北城外高坡之上,数千名身着铁甲锦袍的彪悍武士守卫着坡顶的御帐,他们是西夏最精锐的御围内六班直,在他们之外乃是一万兴庆府卫军布成的大阵。 此外还有灵州翔庆军的精锐骑兵万骑,以及嵬名阿埋的左厢最精锐兵马一万,这数万精锐兵马将西夏最高统治集团卫护的风雨不透。 坡顶上,十六岁的年轻夏主李乾顺兴奋得看着前面的战局,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指手画脚的哈哈大笑。 西夏君主虽然历来有马上征战的传统,但是李乾顺毕竟年轻,未见过多大的世面。 此次眼看自家的军队黑压压连天蔽日一直排到视线的尽头,如此百年难遇的雄壮大军,那等冲天撼地的庞大气势,年轻孩子岂能不兴奋。 他的身边,便是总管左厢六路都统军嵬名阿埋,正谦卑的低身与他解说。 「陛下请看,卫慕贺兰毕竟是惯战老将,兵马已经突破宋人外壕,只待短兵相接,宋人弓弩无用,我军便稳操胜券。 只是可惜了那些车行炮,宋人工匠一向独步天下,我军与之较量器械,实有不足。 老臣恳请陛下降旨,城破之后,宋人工匠皆留活命,为我大夏效力。 」「准奏!」李乾顺此时兴奋得脸都红了,也不顾询问梁太后的意见,随口便准了。 转身便又跑到梁太后跟前,兴奋的说:「母后,我大夏勇士战无不胜!宋人败了!」梁太后虽是妇人,也无知兵才能,但是毕竟典兵日久,也经历过不少战争。 此时看看前面夏军也只是往前推进了一段距离,但远远称不上胜利!不过自家儿子毕竟是夏主,况且年轻,自己当着这麽多大臣的面也不好落他的面子,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 只得微笑道:「陛下乃是大夏之主,亲征出阵,我大夏勇士感奋忠义,自然士气百倍。 」旁边诸位重臣听了,赶紧跪倒高呼「兀卒威武!」李乾顺听了,更加得兴高采烈不可一世,志得意满之情溢于言表。 梁太后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心中的情绪复杂。 人君当稳重威严,似这等轻佻,只恐为群臣所轻。 但是她又希望李乾顺就这样一直轻佻下去,这样国内重臣们才会更加支持自己,自己才能更加长久的掌握权力。 但是自己总有寿终正寝的那一日,在那之后权力该传给谁呢?原本梁氏女性连续孕育了两代夏主,梁氏家族就已经和李家的命运绑在一起了。 若是能够依附着李家令梁氏永远掌权,那自然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自己的哥哥梁乙逋已经被自己杀光了满门,梁氏的直系男丁已经断了香火。 现在和自己血缘最亲近的,只有自己的儿子乾顺,但是这个孩子身上却也流着嵬名王室的血,而且这孩子却是姓李的。 自己百年之后,权力还是要乾顺来执掌。 毕竟他也是自己的亲儿子,身上也流着梁家的血,还是法理上的国君。 但是西夏的权力斗争可不看什麽血统。 若是现在不培养他的能力,将来他如何能驾驭的住嵬名阿埋、仁多保忠这些饱经杀伐的老狐狸?但是现在培养他,会不会影响自己掌权?他毕竟是姓李的,会不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倒过头来想从自己这里争得更多的权力。 任何一个尝过权力美味的人都会必然的作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换了自己也是一样。 自己实在不希望秉常的悲剧在这一代重新上演。 现在梁氏的实力大衰,很多大部族都虎视眈眈准备取而带之。 自己所能依仗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所能给自己带来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位,一旦乾顺的地位在他们眼中不值得尊重了,自己这个太后也算不得什麽了。 所以乾顺必须让他们觉得是个值得为之卖命的君主,但是现在乾顺的表现实在称不上令人满意,轻佻好动,举止浮浪,望之不似人君。 但是自己不管采不采取行动,都可能损害到自己的利益。 这实在是让梁太后头疼。 她唯一能想到的是,需要有这样一个角色出现。 绝对效忠乾顺,但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不会从自己手里夺权。 在自己死后,有足够能力辅佐乾顺坐稳王位,并且制衡那些手握重兵的权臣和大部酋长。 同时虽然掌权,但是不会取代梁家历史上的角色,不会把国君操纵于掌中当作傀儡,而是真心实意为乾顺做忠臣。 但是梁太后也明白,这样的完人,根本不存在于西夏国境之内。 以前有个李清,堪称国士。 但是西夏建国以来,也只有这麽一个人。 现在那些大部酋长们,一旦让他们掌权,必定会和梁家一样。 因为他们都有自己部落的利益要考虑,而臣子的利益永远是和国君的利益相冲突的。 但是若本身没有部族实力作后盾,又如何制衡其他的诸侯。 李清当年事败,不就是因为自身是汉人降将,没有部族实力吗?只这一条,便将所有的大臣全部排除在外。 若是选个无权无势之人扶植,如何保证他对乾顺的忠心?如何保证他的才能足以应付内外挑战?如何让其他部族酋长们心服?她心中正胡思乱想着,却没听见乾顺的呼唤。 「啊?皇帝何事?」梁太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立时恢复了太后的威严。 「母后,察哥也想上阵杀敌,请母后恩准。 」乾顺笑嘻嘻的拉着身边一个虎头虎脑的高大少年,来到她的面前跪下。 那少年身材很高,年纪虽小,但颇有些雄姿英发的气势,身上穿着名贵的犀甲,梁太后一看便认出来了,那是乾顺的御甲。 「请太后恩准,察哥愿出阵杀贼!」少年声音洪亮,虎虎有生气。 「察哥,你今年多大岁数了?」梁太后自是知道这少年为谁,凡是乾顺身边的小伴当们她都查过底细,这个察哥乃是宫中女官药宁之子,这药宁乃是汉女,是唐云的心腹,当年剿灭梁乙逋也是立了功的,属于可以信任之人。 察哥的父亲乃是白马强镇军司的一个汉人小武官,早年战死。 察哥随寡母入宫,同乾顺从小一起长大,最得乾顺信任喜爱,甚至收他当了自己的义弟还赐姓李,虽然当时都是小孩,但是谁也不知道乾顺是不是戏言,故此无人敢等闲视之。 而且梁太后也知道,这察哥小小年纪,就颇有英武之气,而且头脑聪慧,弓马娴熟,乃是乾顺的侍从当中文武资质最出众的。 「启秉太后,小将今年十四岁。 」「你十四岁,便敢上阵杀敌吗?」「小将愿立军令状,请太后给小将一支兵马,若不能夺壕先登,甘受军法!」察哥说话虽然还带着稚音,却是斩钉截铁。 看他的眼神,那是那种拥有坚定信念和意志的百战老兵才有的气魄。 梁太后一生见过无数武将,但是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有那种武人的才能。 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实在是个天生的勇士。 「好!我大夏连孩童都如此勇猛,直乃我大夏之福!察哥,你起来。 虽然你是皇帝的御弟,然我大夏军法却不容私情。 你若是败阵而回,便罚你终身为奴。 但能夺壕先登,哀家便除你御围内六班直统军之位,你可听得明白!」在场众臣一听,无不心惊。 御围内六班直虽然只有五千人,但是却是夏主的贴身宿卫军,西夏军中亲贵无人能比,非西夏最高统治者最亲信之人不能统领。 众人皆听说这察哥所谓御弟之事,但都不以为然,以为不过是小孩的游戏而已。 没想到今天经梁太后之口竟给坐实了,这等于察哥皇族御弟的身份太后认可了,还有意让他统领御围内六班直。 御围内六班直可向来是由党项人担任统军啊!以当年李清之贵,也不过担任副统军。 难道太后是有意提拔,是在给陛下掌权铺路了?若是一个大部酋长担任此职,必定引起众臣之间权利纷争。 但是这却是个半大毛孩子,无根无基的,一个空头御弟。 却不在这群老奸巨滑的眼内,惊醒之后,也就释然,孩子能有什麽本事?谁能想到太后把这孩子捧到前台来?反正只要不是自己的政敌得到好处便成。 或许太后便是看中这小孩子从小和陛下一同长大,有这层情分在。 然而区区一个孩子,他又能驾驭得了千军万马?不过是个傀儡而已,想来还是太后掌握实权。 众臣心中各自盘算,但是都觉得自己不好出头去争,竟无人有异议。 而梁太后心中却是心花怒放,心想当真是天意!否则如何这般顺利。 自己刚刚还在头疼的事情,随着察哥的出现,竟然全部迎刃而解了!察哥,他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个角色!就这麽突然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不是天意是什麽?他自小和乾顺一起长大,父母皆是微末汉人,没有任何党项部族背景。 将来他的荣华富贵身家性命只系于乾顺一身,再加上自小的情分,自然会对乾顺死心塌地的效忠。 梁氏虽然也是汉族身份,但是在得势之前便已是丁口众多的大宗族。 但这察哥却不同,他没有家族,除了寡母之外便只是孤身一人。 而自己提拔了他,他自然会对自己感恩戴德,此子天分甚佳,性格雄毅,好好培养将来可为栋梁之才。 而他将来得势之后,却没有宗族势力支撑,无法培植党羽,也无法以下犯上,只能做大夏的忠臣,乾顺可以放心坐稳宝座。 而乾顺赐姓,自己坐实了他的御弟身份,他以后自然就成了党项人,而且高贵不同寻常,身份上的阻碍也不存在了,众臣无话可说。 但妙就妙在他却又不是真正的党项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将来他有任何不轨举动,都会引得党项贵人群起攻之。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小孩心性,哪懂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自然得势之后也不会来和自己争权。 待到他逐渐长大,时间还长的很,自己自然有的是时间来影响他。 同时自己也就不用再想着乾顺之事,乾顺便是浮浪轻佻,无心权利,自然不会和自己起冲突。 自己也不用烦恼该不该好好培养他,一切顺其自然便成,之后有察哥保着他,想来也能坐稳江山。 完美!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这个孩子简直就是生来为了此刻出现的。 「李察哥听令!」梁太后亲自拿出一支御用金皮令箭,扔了下去。 察哥拾起,高捧过头顶,姿态颇有武将的架势。 「臣听令!」「你可在御围内六班直中选精兵一千,出阵讨贼!嵬名统军,传令前阵,陛下御弟前往助战,敢有不敬者,立斩不赦!」「臣遵旨!」后世历史上,以忠义之姿坚定守护西夏王权数十年的铁腕统帅、大名鼎鼎的西夏晋王李察哥,在十四岁的时候以武将的姿态,在自己生平第一场战斗中登场……北城,外壕。 唐云和韩月两人举着大弓,目瞪口呆的看着城外狂涌而至的西夏人潮,都不知道该向哪里射箭,此时射箭甚至不用瞄准,因为视线内到处都是咆哮着向前冲锋的人群,数以千计的西夏士卒已经冲过了第一道壕沟,而且开始疯狂的向第二道壕沟拥来,那些疯狂的汉奴撞令郎,甚至不顾死活的跳入水中强行泅渡,在乱箭的扫射下,水面上很快浮起一层浮尸。 而这些西夏人由于逼近了城墙,他们还击的乱箭也变得杀伤力十足,城头的宋军被射倒了一排又一排,城外守壕的军士就更不用说了。 只是勉强靠着大牌和残存的羊马墙遮挡,以乱箭对射。 飞蝗般的呼啸在空中窜来窜去,到处都飞溅着血水和哀嚎。 这些西夏人突然变得不怕死了吗?此时四面八方都是战鼓和呐喊声,似乎其他三城方向夏军也在大举进攻,这是个事先协调好的行动吗?「下城!下城!」突然之间武官们大声叫喊,除了神臂弓手之外的乡兵们全被赶下城头,倒了瓮城集合,看人数约有千人上下,瓮城内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人。 此时城外皆是禁军,城上的神臂弓手要守城头,城内还有数千禁军藩骑要作为关键时刻的预备队不能轻动。 郭成能调动的只有厢军和乡兵,外壕是必须要守的。 便是守不住,也要让西贼付出足够的代价。 而北城守将种建中更是亲自带队出城增援,这位西北大汉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身穿重甲,手持长枪大牌,身边是数十名牙兵。 几名牙兵拖着数口大箱子,种建中上去几脚踹翻,碎金碎银还有堆得好象小山般的铜钱、交钞、珠玉哗啦倾倒出来,铺了满地。 同时还有成捆的绢布丝绸堆在另一处,都是流行于边地的硬通货,顿时恍的众人眼花。 看数量,怕不有几千贯,这是何等的富贵?!在场所有人,可以肯定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挣得到这麽多钱!甚至一辈子都没机会见过这麽多钱!很多人呼吸都摒住了。 他们都已经明白了主将的用意。 种建中也是豁出去了,他深知有些军队的流弊是改不了的,见了真金白银,士卒才有士气。 好在他们种家本就是山西巨族,又是累世将门,家财丰厚自不必说。 他种建中又已经成为横班的武将,手头自然也颇有些积蓄,如今正是用钱之际,便一股脑全拿了出来。 「今日之事,便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杀败西贼,回城分钱!二是大伙全死在城外,这些钱便是你我的抚恤!再无他路可走!谁愿随某出城!」「愿随将军杀贼!」城下千余人,齐声暴喝。 「传令,出城之后,即刻闭门升桥,今日除非打退西贼,否则吾等便为国尽忠!某家种建中,今日便随各位好汉同生共死,杀尽西贼!」「同生共死!杀尽西贼!」不知是谁高声应和,城上城下数千人举臂狂呼,声震寰宇。 三道城门陆续开启,铁栅栏缓缓升高,吊桥放下,大队宋军蜂拥而出,韩月和唐云随着人流出了城外,注入到已经残破不堪的羊马墙后面。 而主将出城,城头的箭雨炮石又变得绵密起来,已经开始冲过了第二道壕沟的夏军士卒接二连三的倒下,但是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护城河边,数架壕桥已经架起,眼看胜利在望,后面又有督战的大刀,便是死伤惨重也不后退。 眼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西夏人群已经拥上了护城河边,种建中便知道区区几丈宽的护城河是挡不住敌人的,取过大弩搭上箭,大吼着:「听某的号令!听某的号令!」他的亲兵举着三角蓝旗,蹲在墙后。 「乱箭齐射!」城下的梆子声响成一片,蓝旗摇摆,上千张弩和数百张弓的骇人齐射就像迎头刮起一阵黑风,暴风骤雨般的劲箭破甲穿膛,铿锵有声,西夏士卒正在长梯上搭木板,有些则在壕桥上正在过河,难以遮蔽,黑压压的被射翻了一大片,人仰马翻惨叫连天。 「好!上箭!快上箭!」种建中兴奋的大吼,但是几乎是紧接着,一阵密密麻麻的乱箭雨好像飓风横卷冰雹迎面扫了回来,种建中便觉得狂风自耳边刮过,头盔挨了重重一击,当的一下震的头脑发懵,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 再看上百宋军惨叫着跌倒在地,有的被乱箭钉的好像刺猬一样,满地血流成泊。 西夏毕竟是弓马立国,等到了近前,他们的弓箭也是同样犀利。 西夏士卒的欢呼狂叫声更加响亮,尽管城头的箭矢立刻又将他们射的血肉横飞,尽管他们几乎是成串的跌下护城河,但是他们的喊杀声终于是逼到了近前。 种建中不顾满脸是血,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来,随手拔出腰刀大吼:「孩儿们,准备厮杀!」话音未落,一道矫健的身影蹭得冒出了羊马墙,利索的砍翻了一名宋兵之后,凌空跃起,匹练般刀光劈下,猛虎下山般直奔种建中的脑门。 种建中大吼一声,举刀相迎,两刀相碰溅出火星。 那西夏小将的刀被他磕飞了,种建中反手一带,一刀抹过胸前,那西夏小将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不过立刻翻身爬起却是未伤,再看此人身上所穿竟是一套异常名贵的犀甲!刀枪不入!这定是个西贼的贵人!不过年纪竟这般小法!?那小将拾了一把战斧在手,狂舞乱抡,直如一头发飚的幼虎勇悍无畏。 但还不等周围宋兵上去结果了他,无数只手已经扒上了墙头,跟着成排狰狞身影冒出。 宋兵们弃了弓弩,各举长枪,顿时枪丛如林,丛枪上戳,数十名西夏士卒被乱枪戳的甲胄稀烂鲜血狂喷,但是这些士卒当真彪悍,临死也死死抓住枪杆不放。 而同时,数量更多的西夏士卒就像嗜血的狼群一样,狂嗥着越墙而入,宋兵们的口中也发出骇人的狂叫,各举刀枪迎了上去,顿时四周刀光剑影喊杀连天,残肢断臂血肉横飞,密密麻麻的宋军和西夏军便在城下混战一处……平夏城以南,镇戌军熙宁寨。 就在平夏城发生大战之时,镇戌军的宋军也是严阵以待。 平夏城及外围的九羊寨、荡羌寨、灵平寨、通峡寨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而九羊寨便已经靠近镇戌军地界,镇戌军守军看到北边那遍地的西夏兵马,只好严守关寨道路,并不敢主动出击。 他们的精兵已经被王太尉抽调去平夏城附近助阵,也不知道打得如何,现在本地所剩的,仅够守备所用。 倒是河东来的何灌所部兵马,是唯一一支可野战的机动兵力,现在驻扎在熙宁寨附近,监视西夏动向。 河东营盘附近的小山头之上,何灌带着几十个随从,往远处观望。 北边的山脚下,到处是西夏的兵马帐篷,看样子便有上万人。 不过何灌倒不担心人数,善用兵者不在乎数量多寡,在于调遣。 自己手下两千多精兵,乃是一手调教出来的死士,各个悍勇不畏死,况且把守着要隘道路,占了地利,西夏兵不来则可,来了便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自己就这样错过了平夏城之战,就这样错过了沙场之上杀贼建功的好时机,心中着实有些不甘。 他很明白,这种注定了名垂青史的大战役,也许自己一辈子也就能遇上一次。 此次西夏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宋军显然早有准备。 精兵猛将皆集中在平夏城附近,西夏人数虽多,未必能讨得便宜,很有可能又是一场大败。 可惜自己却没有机缘参与其中。 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他身后的杨烈和童贯两人,他们的使命都已经完成了,本该离开了。 但是他们都没有离开,甚至那个宫娥也没有,不过这一切都在何灌的预料当中。 这些汴京来的人,以为自己很了不起麽?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其实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他们的每一步行动,都是被有意的引导,包括现在。 那童贯希望寻找到那批火器缴回朝廷,好让自己立上一功。 这阉人虽然本事一般,却是个有野心敢担当的人,太监立军功乃是飞黄腾达的捷径。 在这兵危战凶之时,他到敢留在战场不走,确实是有些出乎何灌意料之外。 却不知道那宫娥苏湖那边究竟谈得如何了,她掌握着宫廷的阴私辛秘,失窃的军器与她没有半分相干,但是却也没有立刻离开,留着趟这趟浑水。 这说明事情真如那个人所说。 他真的能说服她?若能,那只能用神通广大来形容。 也是因为如此,自己才没有将这三人灭口夺画。 但愿事情顺利。 熙宁寨至天圣寨之间的群山之中,某处隐秘的山峡内,在林木纷杂遮掩的一处山洞口,苏湖和一个男子均穿着宋军禁军武官的衣甲站在山洞前。 洞内,黑森森的,但是能隐约看到一个个腊封的大箱子码在一起。 数年前失窃的那批军器,还原封不动的在这里放着,洞内已经结了大量的蜘蛛网,灰尘遍地。 显然没有人来过这里。 男人看着这些军器,眼中流露出狂热的情绪。 「多谢姑娘。 」男子深施一礼。 「不必,你我各位其主。 当年之约,虽已过去五六年,然至此我家已经兑现,你家却莫要违誓。 」苏湖面色冰冷,语调平缓。 「自是不会。 我家期望此刻也已久矣。 」男子平静回答。 「那便最好,此地不便久留,告辞。 」苏湖转身欲走。 「与姑娘同来那两人,欲如何处分?」「自是趁此机会,将他们灭口了事。 不过却是借人之手。 」「何人之手?」「这你还猜不出来吗?」男子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点头道:「姑娘放心,此事小事一桩。 」苏湖不再说话,转身几个纵跃,消失不见。 那男子又转头看了看山洞,便也离开。 夜间,何灌大帐内。 何灌正端坐帐内,擦拭着掌中的爱弓,突然心中一动,低声道:「进来吧。 」灯烛忽闪,帐内幽灵般的出现一个身影。 「事办得如何?」「幸不辱命。 只要平夏城夏军一败,到时便是动手的机会。 大娘届时也会前来,大人请事先率兵前往山间埋伏……」男子的话音低了下来,何灌仔细听完,问道:「折家娘子也会前来吗?」「如此大事,岂有不亲至之理,大娘子三日后便到。 」何灌听了,再无疑惑,拍了拍面前这个男子的肩膀。 「辛苦你了,宋江。 」「大人折煞小的了,都是红娘子的门下,大人与大娘子所为,皆是为了我大宋天下,忠肝义胆,谁不敬仰。 小的虽不材,若大人有用时,便粉身碎骨又有何妨?」烛火之下,宋江的眼中闪动着鬼火般的热切,那眼神的深处,却藏着难以言喻的黑暗…… 【云舞月扬】14 字数:24360十四辽寿昌四年十月乙亥,木叶山,藕丝淀。 契丹自建国以来,虽然自居大唐遗臣,自命中华正朔。 但是骨子里依旧摆脱不了游牧民族的原形,自皇帝以下文武重臣,十余万铁骑时时巡游全国,春水秋山,四楼捺钵,终年不断,这藕丝淀便是辽主冬捺钵的所在。 这藕丝淀地处中京东北永州境内,契丹圣地木叶山附近,由土河和潢河交汇而成冲积平原,辽人又称此地为中汇川、白马淀。 而宋人则称此地为广平淀、靴淀。 其实在契丹语中,就是大平地的意思。 冬季这里一望无际的沙海,犹如平静的海水,白天吸足了阳光,到了夜晚,沙壤像棉花一样保温性能好,慢慢地释放着白天聚积的热量,使沙地很温暖。 确实是御寒的好地方。 再加上藕丝淀处在两河之间,多有大泊,取水钓鱼都很容易,安排生活十分方便。 方圆二百余里一马平川,地势得天独厚,景色宛如仙境,尤其是黄昏之时,放眼望去,辽阔空间展现眼前:土河潢水相连,烟波淼淼荡荡,平湖落草原。 地高天低,水中蓝愈湛。 微风涟漪,隐显万千云幻。 海底黄沙,卷为千堆万壑。 万马嘶空,铺就狂海波涛。 岸边青草莹莹,波面金光灿灿。 花儿漫撒荒野,鸟语话春安。 狐兔貂鼠灌木,鲢鲤草鲫荷丛。 契丹皇帝的牙帐,便驻岸边,周围皮室帐幕散布拱卫,幡旗如林,甲士丛立,庄严雄浑军伍之色,更添壮丽。 一个十余岁的契丹稚嫩青年,身着镶金嵌玉的锦袍,坐在马鞍之上,看着湖光冬色那美景。 身后是数十名皮室亲军卫士,一个个身披铁甲悬鞭挎刀,警惕的注视着周围。 时值黄昏,水边有成群的白天鹅,看到有人来了就嘎嘎的叫着飞起来,一直向西飞去,抬眼向西望去,只见西边的太阳就要落了,像一个金色的盘子,金黄的光洒遍整个大地。 远远的有树,树上挂着鸟巢,也融进这金色里。 那天鹅就像飞到了太阳里。 青年兴奋的表情溢于面上,这等美景,便是如何看也是不够的。 他此刻真想便融入这天地美景之中,便像神仙一样,该有多好。 可惜好景不长,身后便传来脚步声,他便不用回头也是知道的,定是陈王萧燕六。 “殿下,时候不早了。 ”“萧大王,当年我父亲母亲,也来过这里吧。 ”那青年痴痴的望着泛着金色的粼粼波光和那天鹅的身姿,仿佛在自言自语。 “殿下……”契丹老者声音略带哽咽,仿佛触景生情。 他看着少年的背影,仿佛便看到了当年的皇太子耶律浚,这孩子的身形面貌当真继承了他的父母的英武俊美。 还有他的祖母,那号称萧氏一族百年一遇的天姿才女萧观音,大辽后族的骄傲。 萧观音之名,遍及宇内,当年谁不知道那是北国第一国色天香的才女。 便是萧氏族内,倾慕者亦是数不胜数,而萧燕六更是其中之一。 那时萧燕六还是十七八的初生之犊,初遇萧观音便惊为天人。 本想求娶,只可惜他的身份却比不过大辽皇帝,只能将这份刻骨的爱慕埋藏在心底。 默默的在不起眼的角落守望着自己的女神,眼看着她成为皇后,为皇帝生下太子,由年轻变成熟,再至徐娘半老。 皇帝的宠爱逐渐离她远去,但是萧燕六的心却从未动摇过。 当年惊闻萧观音的噩耗,萧族举族震惊。 谁也不相信萧观音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淫乱丑事,萧禧、萧阿鲁代等萧族巨头使尽解数,萧燕六更是誓死不信,上书愿以身替,便是如此仍未能拯救萧观音。 还有那可怜的太子和太子妃,这一切都是耶律乙逊那奸贼所作的孽。 但是萧燕六知道,耶律乙逊确是凶手,但是这一切的元凶,便是当今辽主耶律洪基。 他虽愤恨,但是并未丧失理智,知道他自己是无法对抗大辽皇帝的。 这是个地地道道的昏君。 正是他听信耶律乙逊那并不高明的奸计谗言,甚至是有意纵容,才导致太子母子三人的丑恶悲剧。 这也是令萧氏一族至今耿耿于怀的事情,虽然耶律乙孙已经伏诛,但是这并不代表某些人心中怨恨已平。 他的女神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她。 而他为了排解心中苦楚,所纳妻妾都是相貌多与萧观音相似的美女,其中最出色者当属王妃阿里介,但是这个无耻荡妇却暗中和自己的部下淫媾奸乱,私通数年之久,若非被人揭破,只怕自己还蒙在鼓里,被人耻笑。 他心中的怨恨耻辱无法宣泄,最后加倍的集中到了辽主身上。 他才是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因为这是个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耶律乙逊的真正死因并非因为他害死了那幺多无辜的人,而是因为他试图奔宋。 即使是他谋害皇后、太子、太子妃、皇太孙的罪行已经被揭露、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耶律洪基也只是将他幽禁起来。 而耶律乙逊在幽禁期间试图叛逃南朝,才被处死。 也就是说,在耶律洪基的眼中,他的罪行只有奔宋一条。 而害死皇后、太子、太子妃、谋害皇太孙未遂,以及这些奸谋冤案牵连的千百条无辜性命,在当今辽主的眼中,那并不算罪行!陷害逼死皇后、陷害逼死大辽的太子,这根本就和谋反无异!这都不算罪?何事为罪!?只这件事,便让萧燕六至今想起,便觉胸闷气短。 更别说这位皇帝在位期间所行的各种荒唐事,真是称得上荒淫无道。 如今大辽各地灾荒不断,民不聊生。 还有上京道叛乱持续数年无法镇压,耗费无数钱粮兵马,国库空虚,却还大肆挥霍广盖佛寺不加节制,大辽国势在这位辽主的统治下真是屡创新低。 而南朝宋主虽然年轻,但以章敦为相却是举国一派奋发图强之势,复兴新法聚财练兵,接连对西夏用兵,屡获大捷,声望一时无两。 年前遣使赴宋,要求宋朝罢兵,竟遭强硬拒绝,这是何等的羞辱?!要知道当年十万大军压境,强索宋朝关南七百里土地之事,才过去了二十几年而已啊。 那时候天下没有国家敢对大辽说不,没想到过了区区二十年之后,面对别人的无礼羞辱,大辽竟然没有力量作出实质性的回应!耶律郭三在南京道统兵数万屯于边界,宋朝便在河北调集兵马勤修战备囤积粮草,摆出一幅“你辽国想怎幺玩我都奉陪到底”的架势,大辽只能干瞪眼看着,连恐吓都做不到。 这还是昔日威震天下的大辽吗?让耶律洪基那昏君继续带领大辽,萧燕六实在看不到这个国家的未来在何处。 但是好在还有希望,便是眼前的青年,当今大辽的皇太孙,燕国王耶律延禧。 按照大辽的惯例,凡是皇位继承人,都会加封燕国王爵位。 眼下显然是皇帝已经下定决心让皇太孙接班了。 但是凡事都有意外,昭怀太子的事情历历在目。 万一这昏君那天脑子搭错了线,废了耶律延禧便是一道圣旨的事。 萧燕六内心之中决定不能让这等事再次发生,或者说在发生之前,必须采取措施。 至于自己欲行之事是否有罪,他根本不屑一顾。 耶律乙逊所作所为都不算罪,我却怕得何来?“陛下是要准备离开白马淀了吗?”耶律延禧轻轻的问道。 “正是,陛下不日便将南巡西京。 ”“我也要随行吗?”“正是。 臣等也将随行。 ”“但是我却不想离开这里……”耶律延禧的眼神显得有些落寞和孤寂,遥望着远方苍茫的天地,轻轻苦笑一声,又仿佛自言自语道:“西京,那里距离南朝很近吗?”“正是,陛下令殿下随行,正是想让殿下有些军伍历练。 我大辽马上立国,军伍之事乃第一要务,不可不察。 陛下已降旨,以南府宰相翰特剌兼任行宫都部署,以辅导殿下,这是陛下对殿下的一番期望啊。 ”“耶律翰特剌……哦,我大辽的常胜将军回来了吗?”提起翰特剌,耶律延禧的眼神之中终于多了些光彩,现在大辽名声最响的将军就是耶律翰特剌,扫荡草原,屡破阻卜叛军,所向无敌。 现已进封漆水郡王,实为这几十年来军功封王的第一人。 “尚未,耶律将军仍在上京道剿匪,不过接旨之后,他会前往西京道布置行宫以候圣驾。 ”萧燕六说着便有些兴奋,耶律翰特剌乃是现在手握重兵的实力派,军中威望以他最高。 皇帝以他为耶律延禧的辅导,显然是在有意给他铺路。 而且行宫都部署有权力统领护驾皮室御帐骑军,若能把他拉进自己的计划中,实是多有助益。 “陛下此次南巡,是因为西夏和南朝的战争吗?”“多半便是如此,上次使宋,欲使两国罢兵。 然宋朝君臣颇有轻我大辽之意,竟不罢兵。 而此次西夏太后欲求我大辽出兵而不得,其国书中竟多有怨恨不逊之词,此实为大不敬之罪,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此夏为我册封以来数十年未有之事。 陛下颇为恼怒,便欲亲至西京,看看宋夏之间究竟虚实如何。 ”“宋与夏吗,这两个国家究竟是怎样的国度呢?”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天色渐暗,青年站起身来,无限留恋的又看了广阔的苍茫大地一眼,转身在甲士们的簇拥下便向那辽主的御帐行去。 萧燕六落后十余步,亦往御帐而去。 却见旁边转来一人,便站住脚步。 燕之古低声施礼:“参见王爷。 ”萧燕六神色如常,但是声音却压得很低:“事情办得如何?”“幸不辱命,南边的已经准备妥当,只待宋夏此战结束,夏军若败,便可开始。 夏军若胜,只怕还要拖上一段时间。 ”“你看夏军此战胜负之势如何?”“必败无疑。 ”“你何以断言夏军必败?”“西夏太后不通兵法,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南朝已是今非昔比,西军皆百战之余,对此战早有准备,以逸待劳又是据坚城而守。 西夏不败待何?西夏举倾国之力而争一城,实乃破釜沉舟之战,若不能下,则国有倾覆之危,到时只能走此一条路。 ”燕之古的脸色始终如一,就像没有生命的岩石般。 萧燕六赞赏的点了点头,又问道:“耶律和安可有异动?”“小人一直暗中留意,未见异动。 ”“嗯,你我所行之事实乃凶险,不是我疑心,只是他毕竟是姓耶律的。 他若衷心为我效命,自然是好。 他此时到了何处?”“十日前耶律和安已统兵至五寨关,一切皆按计策行事。 ”“好,你退下吧。 ”……************宋,汴京内城,端王府。 端王府地处左二厢和右二厢交界之处,便在相国寺桥和州桥之间,紧邻御街,这片街区堪称汴京城内地价最高最热闹繁华的黄金地带。 汴河大街、马行街、御街这三条汴京主要商业道路便在这附近互相交汇,勾栏瓦舍亭台楼阁密密麻麻,每日熙熙攘攘何止十万人在此地讨生活。 而端王府便在这建筑物密集垒摞寸土寸金的内城之中,亦是占地十余亩,乃是附近最大最华丽的建筑群。 天下谁不知端王乃是当今官家最宠爱最信赖的皇弟。 当初做遂宁郡王时,王府便在新城。 如今升了端王,官家不惜耗费巨资在内城之内又起了一座新的王府,只为住的近一些。 便是当政的章相公也不曾表示异议。 而端王崇道,也是汴京皆知。 大宋的亲王不比李唐,没有政治权力。 所以但凡皇室宗亲,都将兴趣发展到其他方面,而端王之兴趣,从他府内的道士们便可看得出来。 但凡在端王府内座上宾的道人,都是汴京城内有名的高士,传说其中有些是真的得道高人。 只不过如何道行了得,却不为人所知。 而王府附近,更是能人异士云集之所在,德安公庙、三尸庙、四圣观、延宁宫观、大相国寺、太学、国子监、法云寺、佑神观、葆真宫、太一宫、九成宫、武成王庙、延真观、五岳观、辽都亭驿、长生宫、状元楼……数不胜数,大都是与道教有关之所在,或者各种奇人逸士出没之场所。 这也是当今官家有意为之,知道这位弟弟喜好道教,修建王府也修建在道教人士扎堆儿的地方。 王府大门右三层石台阶,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去之状,莫非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下列两阙亭相对,悉用朱红杈子。 门前有下马牌坊,显示非同寻常尊贵的地位。 府内侧厢院落,一个身着黑袍的青年文士模样的男子,面色沉静。 他的对面却坐着一个道士,两人正在石桌对弈,同时说着些什幺。 突然黑袍文士望着天空。 忽的将手一抬,一只鸽子便轻巧落下,正站在他的手心,是一只信鸽。 那男子将纸条打开,扫视了一眼,嘴角微微露出阴冷笑意。 而他旁边的一名道人,看似仙风道骨,一脸的高深莫测,竟也是面露微笑。 两人的笑意,怎幺看都透着奸诈。 “陕西至此,信鸽恐也要飞十余天吧。 想必是已经得手了?”“正是如此。 ”“大官人行的好计。 料那刘妃做梦也想不到,她身边的心腹宫娥,竟是别有所图。 如今,她却是作茧自缚了,可笑还在做皇后的美梦。 ”“道长取笑了,什幺大官人,高某不敢当。 同为东坡学士门下,何分彼此。 再说道长的手段也非同凡响啊,申王的目疾,转眼之间便已如废人无异。 此等手段,真令高某佩服。 ”“贫道先受苏学士栽培之恩,后蒙王爷不弃,推心置腹待我,自然愿为王爷谋划。 当今官家命中无子,此乃王爷的机会。 只要能掌握住刘妃,官家便在掌中。 可笑章敦,仍在谋划废后以图结奥援于宫内,以为废了孟后便可高枕无忧,须知谁拿住刘妃的把柄,谁才可真正控制内宫。 到时候,这老贼真正是替他人做嫁衣。 ”“官家昏庸,听信那些熙丰奸党祸乱朝纲,穷兵黩武横征暴敛,民不聊生。 这般下去,大宋亡无日亦。 说不得为了天下百姓,只好搏上一搏。 只是道长果有把握?”“玄门煞局,乃我道门极致秘术,取人性命于无形之间。 若天命在大王,三四年间,当今官家便到大限,那时,便是大王日角龙庭之时。 ”“道长好手段!不愧名震京师的林真人。 ”黑袍文士拍掌笑道,又说:“若大王真可登基,神霄派必然会在东京发扬光大。 ”他眼前之人,便是京师神霄派着名真人林灵素,乃是端王府内座上宾之一。 “贫道再此先谢过了。 只是现如今乃是新党当权,朝政皆在此辈掌握之中。 元佑忠贤皆已被贬斥远恶地方,缓急不得用。 大王若要登基,于两府也需有助力才是。 ”林灵素虽然参与端王之阴私秘事,但是也不清楚他的全盘计划。 眼前这人,虽然和他同出苏轼门下,但是短短时间已经成了端王的心腹,事实上便是端王的半个谋主,故此心中疑惑便向他提问。 须知他们做的可是杀头的买卖,容不得半点马虎。 元佑党人将希望寄托到端王身上,但是也需要端王能够切实登基成功,他们才有希望回归朝廷。 端王现在在朝廷上面,无法借得他们的力量。 黑袍文士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西边方向。 “西府?莫非是西府那位?曾子宣?”林灵素大吃一惊,“曾布乃是新党干将……”“正是,不过新党又如何。 内部照样有纷争。 ”黑袍文士为微微一笑,“曾布现如今掌枢密院,章敦穷兵黩武屡起边衅,得他助力良多。 外人看来,这二人同为新党巨头,合作良好。 但是实际上,曾布与章敦并非无隙可趁。 ”“此话怎讲?”“曾布在新党之中,资历远过章敦。 当年王安石变法,曾布、蔡确、吕惠卿、韩缜四人便号称新党四大天王,皆是新党巨头。 当年曾布做计相呼风唤雨之时,章敦还在经抚地方,尚无资格入朝指点江山。 如今蔡确早死,韩缜去年也死了,吕惠卿因背叛王安石而遭天下唾弃,新旧两党皆不见容,现为延帅,终生无望回朝。 昔日新党四大巨头,只剩曾布一个,这左相位竟然轮不到资历最深厚的他,反被章敦这个昔日后辈爬到了他的头上,而且右相之位一直空悬五年之久,竟也始终没曾布的份。 到现在为止,他竟然还是个同知枢密院事。 曾布才学不下于章敦,资历更是还活着的新党元老大臣之中无人能比。 对于自身现状,岂能甘心?”黑袍文士一口气说了许多,喝了口水又说道:“而且曾布当年与章敦,并非无怨。 ”“莫非是先帝时市易法之事?”“正是,当年曾布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却因吕嘉问一案最后闹得被贬斥地方,王安石也因此案罢相,新党内讧最后便宜了吕惠卿和章敦。 吕嘉问是个什幺下作东西,别看他现在坐了开封府,当初他那点龌龊丑事却无人不知。 此人当初为了巴结王安石,不知廉耻倒卖自己家族,被自家称为‘家贼’,族谱中除名,真正小人一个。 如此小人,却得王安石赏识,提举市易司,在汴京推行市易恶法,以权谋私强买强卖,垄断市场,以官钱放高利贷,闹得无数百姓破家,京师商贾为之一空,百业萧条,连市易法的原发明者魏继宗都看不下去了,直呼吕嘉问所行市易法已经完全成了歪门邪道。 曾布不愿昧良心,便上书直陈吕嘉问心术不正,是挟官府而为兼并之事。 如此一来,却被王安石视为叛徒,引发吕嘉问之案。 王安石力保吕嘉问,吕惠卿和章敦奉旨查案,最后却都说曾布所言不实。 结果最终王安石因曾布之事心灰意冷而辞相,曾布也被贬斥到地方,终神宗一朝再未回京。 而吕惠卿和章敦却趁虚而入,都做了参政。 当年章敦等于是把曾布踩下去才有自己飞黄腾达,彼此之间嫌隙岂能没有?”“原来如此。 ”林灵素心中暗惊,这等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那时候端王都还没出生呢。 这人却信口说来了如指掌。 “后来曾布便一直辗转地方,元佑初年曾回京,但又遭贬斥。 算下来,他远离朝堂十余年徘徊州府,正当春风得意却突然跌下深渊,满腔抱负不得施展,说起来他的政治前途都是因为吕嘉问一案给毁了。 或者说都是因为当初章敦和吕惠卿昧着良心排挤打击他。 现如今好不容易回朝,却又长期屈居章敦之下,嘿嘿……”“若是西府的那位愿助大王,外庭无忧亦,然刘妃……”“刘妃,哼哼,她不过是个随风倒的傀儡而已。 别看章敦支持她,但是她只会听从真正能置于她死地的人的吩咐。 若是我们把证据抖出来,立时便让她人头落地,更别说什幺皇后。 这女人虽然自私放荡,但是却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如何取舍。 官家命中无子,她注定了已经不可能母凭子贵,若要保住荣华富贵,只能投靠下一任当权者。 章敦势力再大,也不是皇帝。 而我家大王,却是下一任的皇帝。 ”“自是此理,但是以章敦之才能,必然也能想到此理。 ”“章敦并未直接派人参与此事,他是经由蔡京出面料理。 然而妙就妙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苏湖的真实身份是我方一枚重要棋子。 ”“不错,谁能想得到苏学士之女竟然卧底宫中。 ”“奸党们以为将元佑诸君子迫害出朝廷,以为将东坡学士贬往海南,他们就可一手遮天了。 哼哼哼,忠臣义士是无处不在的,苏学士所布之局之庞大久远也是远超这些奸党之想象的。 ”“若是如此,章敦应该还未得到消息,但是蔡京恐怕已知端倪。 ”“蔡京!”黑袍文士眼皮不由得跳了一下,“此人奸猾无比,而且城府极深,惯于投机取巧,和吕惠卿那奸贼十分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章敦之老谋深算,都没看破他的真实面目。 我看此人未必是真心实意依附章敦。 他也在观望。 ”“贫道也曾观过此人面相,十足的大奸之相。 此人将来若是得势,必然比现在的章敦更加专权。 此人对于大宋是福是祸,委实难料。 ”“所以我需速奏大王得知,陕西方面之事,等西夏一败,便要发动,再也耽误不得。 ”“大王不在府中幺?”“今日乃是刘妃入延宁女观听经求子之日,大王岂能不去相会。 而且既然陕西好消息传来,想来今日也是该和刘妃翻牌的日子了。 ”……王府后花园,丹室。 此乃整个王府之中最神秘之所在,乃是个独立院落,月亮门上刻着阴阳八卦,门外皆是卫士把守。 此乃端王修道炼气之所在,平日里除了那些高人仙师之外不论是谁都不得入内,连王妃都不行。 便在这丹室地下数丈之深,竟还有一座密室。 这座密室修建的十分隐秘巧妙,有十八个气孔通往地面,隐于假山花丛之中。 而这密室原本便是一条隐秘地道的一部分,这地道便直通延宁女观。 密室内之檀香牙床上,两具肉体绞缠不清,牙床发出咯吱咯吱的摇晃声。 女人身着朦胧轻纱,姿态妖娆撩人,性感成熟的白皙妙躯便在青年男子的轻柔抚摸之下尽展柔美曲线魅力。 女人的双脚并拢绞缠,男子的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游走她的全身,最终挑逗的埋入两腿之间,手指勾进了桃花源内,搅动潺潺蜜液。 甘美的快感融化成了嘤咛娇喘,呻吟声勾魂荡魄。 一双迷离笼罩着水雾的凤目充满火热的情欲,娇艳红唇微张,引人欲噙。 男子的面从那饱满双乳中抬起,那种充满魅力的妖异邪笑让她情不自禁。 这样的男子,竟会是官家之弟。 他们俩长的真是太不像了。 赵宋皇族之中,竟也有这般俊美如玉风流倜傥的年轻美男子。 若他是皇帝该有多好,自己做皇后,每天和这样风姿俊美的男人尽情寻欢作乐,那该是神仙过的日子。 自己虽然明知道不该再冒险,但是就是抵受不住这个男人的诱惑。 这个男人当真是天下间女人的魔星。 男人的手从她的两推间滑出,那种瘙痒颤抖的快感让她舒服又不舒服,男人的手指就像有魔力般,挑逗她的灵魂飞上了九霄云外。 她的腿想夹住男人的手,让她在自己的体内多停留一会儿,但是就似一条游鱼般滑了出去。 青葱般的白皙玉指间勾出一丝闪亮的银线,带着女人发情时的浓烈性味。 男人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手指轻柔的划过,牵引那道液体的银丝,动作优雅而自然,女人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男人能在赤裸相对的床榻之上还能保持这种优雅的艺术家气质,甚至觉得和女人欢好大概在他的眼中也是一种艺术吧。 这令她产生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因为自己对于男女欢好之事只是出于兴趣和原始冲动。 她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将男人的手指含住,娇媚的用舌头卷吸着、挑逗着。 男人的嘴也凑了上来,两张嘴亲咬在一起,舌头和舌头之间互相追逐纠缠。 男人的呼吸变得粗重,胯下那白玉般的尘柄勃昂如铁,如此漂亮健壮的阳具,女人也是第一次遇到。 她的手饥渴的抚摸套弄,轻轻撸下包皮,那热乎乎的龟头颤抖着冒出。 小指老练的勾挑着肉棱,感受着那生命的阳根在自己手中的脉动。 尽管和这个男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偷欢了,但是每一次他带给自己的感觉都像是第一次那样刺激,欢愉。 男人的身躯压了上来,纤细健美的腰肢挤开了她的大腿,她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分开夹住了他的两胯,花门处感到了那硬硬热热的侵略物紧贴着,强劲有力地撑着顶着,随着扭动姿势已经顶了进来,敏感的刺激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接着下面流的湿了。 在男人完全挺进她体内的时候,肉与肉的湿粘挤磨,她已经爽的叫了出来。 男人挺进了她的身子,一边舒服的享受着女人体内的蠕动挤缠,那种湿乎乎的肉壁绞缠的感觉实在让他欲罢不能。 而且这种禁忌的快感更让他感到那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刺激。 别人的东西,自己据为己有。 哥哥的妻子,背德不伦的快感。 皇帝的妃子,至高无上的女人,神圣不可侵犯,自己却沾污了这种神圣……自己突破了不可能逾越的上下阶级,君臣人伦。 就是这种突破的快感,让他实在是爽得浑身发抖。 “皇嫂,小弟的功夫如何……”这种在最下贱的勾栏之中才会有的淫词浪语,便在这男子高贵的口中荡出。 他那种妖异的魅力,那种调笑,让女人感受到心里无比的刺激和羞耻,那种羞耻又发酵成倒错的官能快感。 “你,休要如此……”无力的抗拒,只会让男人更加欲火中烧。 “定是大哥满足不了皇嫂,才惹得皇嫂这般烧心,出来打野食。 ”女人满脸通红,只顾搂着男人的脖子,娇喘道:“你这没良心的,便知道欺负我,快些动啊……”此时的她哪有半点高贵皇妃的样子,便是个普通偷汉通奸的美娇娘。 “皇嫂有命,自然不敢不从……”男人开始律动身子,肥壮的肉具进出粘浊白液肉唇,女人阴内阵阵火热的快感,双脚不由得夹紧。 男人的阴囊时时拍打,阵阵肉声淫靡悦耳。 阵阵征服的快感蔓延至男人全身神经,下体更加硬勃,嫩肉娇柔包夹,淫液糜烂交融,女人花心中流出的淫水让他的侵犯更加顺利滑溜,他恨不得立刻将阳精全都射进去,让这个女人怀上自己的孩子,好好羞辱他的哥哥。 你是皇帝又怎幺样?你没有儿子。 你的女人需要我来给她下种才能生儿子。 我才是真正的征服者!将来的皇帝是我生的!我才是皇帝的父亲。 我才是真正的皇帝!我要夺走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女人!包括你的皇位!男人越想越兴奋,动作就越猛烈。 肉体与肉体的纠缠发出沉闷的肉击声,还伴随着亢奋的呻吟和喘息。 女人敏感的身体很快就到了高潮,一声长吟,身子颤抖着软了下去。 但是男人却不罢休,律动一番之后,便抽出了满是黏液的肥大肉肠,依旧颤颤巍巍的勃昂如猛龙,看尺寸要超过女人所经历过的任何男人,跟别说当今官家了。 “皇嫂爽了,小弟却如何?”男人淫荡的调笑着。 女人风骚的白了他一眼,轻疏玉指,便将男人那肥挺的大肉根持住,楦口微张,以舌尖轻轻的添勾了一下。 男人舒服的呻吟了一声,又调笑道:“嫂嫂,皇兄的阳具比小弟如何?”“你便问了多次了,好不羞臊人……”女人媚眼如丝,面上桃花潮浓,满身都是情欲未满的火热性味,哪有半点羞臊之色。 男人笑道:“我便最喜欢听嫂嫂说,快说。 ”女人无奈,只好说道:“官家的阳具只有你的一半大,满意了吧?”“满意。 ”男子得意地笑着,阳具竟又跳了几跳,变得更硬了。 女人惊喜地揉弄他胯下双丸,技巧的刺激他的敏感点,同时张口便将大肉杵吞下一半。 男人舒爽的挺腰喘息,便是自家夫妻敦伦,也没有这般刺激淫乱的弄法。 大宋宫廷,自小便要受严格的礼仪廉耻教育,女人讲究女德,男人也不可荒唐纵欲。 便是自己家里的王妃,在没人的时候想调笑一下也不行,便是两人在床上行房事,女人也是不肯露出半点情趣姿态,否则便是失礼。 这般女人,好生无趣。 自己只有外出偷欢,才能享受到这等美到天上去的刺激。 再看女人吃自己的肉杵吃得津津有味,吞吐吸唆,自己适才在她体内带出的淫蜜和她的口水搅和在一起,那种感官上的刺激,让他激动地想要仰天狂笑。 “嫂嫂上面的小嘴吃够了,下面的还没饱呢。 ”男子说着,从女人嘴里退出来,仰面躺倒。 女人胯骑在他的身上,下体动了动,美臀一沉,便将整根黏乎乎的水湿肉杵完全吞进了体内,两片肉唇被撑开的很大,由于刚来过一次高潮,身体很敏感,只一进去,便滑的顶到了尽头。 女人好像恢复了体力般扭动腰肢和美臀,癫狂的晃动着。 屁股缝下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肉柱,只不过在女人激烈的动作下更像是一团阴影。 女人使劲下坐,扭动,感受着那根有力的肉杵在自己体内搅动,火热的快感,几乎要将她融化。 男人躺了一会,便伸手摸住她的两团上下摇动的浑圆玉乳,尽情揉搓。 女人越发纵情恣意的腰摆着,发髻散开之后,满头乌发如瀑布般飞泻,又被她甩的四散,更添狂野美态。 同时抓住男人的双手,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前,接着好像没了力气,又俯下身趴在男人的身上,身子前后滑动,两腿之间依旧贪婪的吞夹着男人的肉茎,以这个姿态继续滑动交媾,口中发出的呻吟声就好像发情的母兽那样饥渴粗野。 动了一会儿,女人的双脚勾盘住男人的双腿,紧紧贴着,紧紧压着,汗滴打湿了她的发丝,粘在额头上,只是眼睛里透着熊熊燃烧的欲火,浑身绷紧了劲道,用力的下滑了好几下,男人感到了热热的粘液又从她体内深处浇了出来,充满了阴道,完全泡满了他的肉根。 “又丢了吗?皇嫂今日好兴致啊。 ”男子虽然没射,但是他的欲火也早已被完全勾起,此刻他准备展示他强横的一面。 他将女人瘫软的身子反过来,从背后来个老汉推车,抱着她的屁股以更加激烈的姿态抽插顶撞。 就好像发怒的公牛一样,从后面猛干。 几乎要把所有的力气都发泄出来,就像是要把整个人都干进女人的卵穴里。 女人只觉得体腔皆被塞满,肥壮粗大的硬肉占领她阴户的所有空间,挤的满满的。 每一次强有力的律动都磨蹭她所有的敏感点,花芯被连连撞击,每一次都让她酥麻的想要便溺失禁,那种甘美痛苦混杂在一起的感觉她永远也不会厌倦。 身后的这个美男子,是她的丈夫的弟弟,自己是她的嫂子,现在却被他以最淫荡的姿态完全占有,被他将子孙浓浆不知多少次灌满自己的卵户花房,自己不知道喝下过多少他的腥臊精液,这种乱伦的行为自己却一点也不感到羞耻,反而感到无比刺激和快乐。 男人以这种最原始的野兽交配的姿态尽情奸污自己这个天下最高贵的女人,便是鱼玄机、夏姬这些史书上记载的最淫荡的荡妇都羞于如此,但是自己却感到浑身火热的快乐,自己将吸尽他的每一滴阳精,那种变态的快感让她的魂魄都要飞上云端。 “哦……哦……快些呼……呼……再猛些……”女人美艳的面容因为快感而扭曲着,咬牙切齿的浑身又绷足了力气,一双凤目紧闭,浑身是汗。 男人抱着她的腰撞的更加用力,几乎把她撞趴在榻上,拼命压着她的屁股猛耸。 后来索性从后面把她压趴在床上,腿压别着腿,胯连着屁股,双手紧紧搂住女人的肩头和胳膊,手则捏着女人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过来,拼命痛吻,奋力冲击。 密室门外,黑袍文士静静地站在门外,等着他的主子完事。 接着就听见几声狂野高亢的粗喘,夹杂着女人前所未有的欢愉吟叫,跟着一切就安静了下来。 黑袍文士轻轻的吁了口气,毕竟自己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在外面听了这半天活人春宫,下体也是憋得难受。 接着,应该是穿衣的时间。 然后戏肉来了,主子向她摊牌了。 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一字不拉的传入他的耳内,女人从惊讶变成愤怒,再变成恐惧哀求,只可惜自己看不到她的表情,想必应该是相当的精彩。 朝廷多少智者大臣都被主子玩弄于鼓掌之间,一个淫妇算什幺?这样一个女人,明明没有才能,却还不守妇道,通奸偷汉也不看看对象,最终把自己给搅和进来了。 想来也是活该,这样的人居然如此轻易被主子控制,想来也是主子天命所归。 这就是主子的魅力所在,任何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真正的帝王手腕。 苏轼真不愧元佑诸君之中真正的智者,一双鬼眼自芸芸众生里相中了这个端王,从万事皆休的败局之中找到了反败为胜的胜机,元佑党人与他结盟,看来东山再起并非无望。 自己总算也不辜负苏学士的一番苦心。 接着,暗号响起,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他整整衣冠,按动机关,秘门开启,信步而入。 眼看着惊讶不知所措的刘贤妃,唱个大诺,躬身施礼。 “小人高俅,拜见贤妃娘娘。 ”……************陕西泾源路,平夏城战场。 日落西山,天色将暗,但是沸腾的战场依旧没有改变。 战鼓声、号角声如同滚雷,人马嘶喊,刀枪碰撞金铁交鸣,人山人海的攻防战仍在继续。 飞蝗般的乱箭在空中横飞漫射,黑压压触目遍野的西夏人潮辗压过了护城河,就像一层层的由武装士兵组成的滚动的泥石流,不停的冲击着宋军的羊马墙,但是一次次的冲击,浪潮一次次的被粉碎,城外的宋兵死守最后的防线,就像一道坚硬的礁石大坝,任对手如何冲击,始终屹立不摇。 而城头宋军的弓弩手们则是尽情的望城下泼洒着乱箭和巨弩,城内的大炮也全力以赴往外开火,各种火药炮、霹雳炮、大石头、猛火炮拖着烟火直飞城外,好象雨点也似。 而城外密密麻麻的西夏兵拥挤着前进,根本无法躲闪,只能硬着头皮用盾牌去挡,结果可想而知,烟火滚裹巨炮,呼啸如同巨雷滚过地面,一砸下去就是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和碎刀枪四散,还有大片火球腾空而起,人肉烧糊的气味,哭爹叫妈的惨嚎之声。 然后周围的夏兵通常都会忘记队形和纪律四散躲开,然后大部分人都会后退逃跑。 横七竖八的夏兵尸体陆续倒在进攻沿途,一具摞一具,一层摞一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无数士兵前进不几步就心惊胆战的后退,然后在督战队的大刀逼迫下再次前进,然后再次溃退……而卫慕贺兰的脸色着实发青,前方战线迟迟没有进展,他都恨不得亲自冲上去和宋兵厮杀。 而后面的填壕部队进展还算可以,土石草木摞着夏兵尸体已经填平了第一道壕沟,现在在填第二道。 但是这些都是次要的,前面始终无法得手,这才是关键所在。 现在有数千宋兵就在城外,没有城墙的掩护,此乃难得的良机,自己若能抓住机会吃掉,便是大功一件。 今天他的部众死伤决不会轻,大概会死几千人。 若无法得到相应的战功褒奖,无法补充损失,这对于西夏国内的政治来说,可能就意味着自己的地位会不稳固。 谁能想到宋兵如此善战!?这还是当年景宗皇帝时那任人欺辱的汉家兵吗?他曾经深信前辈老兵们的经验,和宋兵打仗,便只是要防他们的弓弩厉害。 若是近身,宋兵便不行了。 他还忘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经验,说是汉兵若和党项交兵,一早晨开始打可以不分胜负,但是到了下午,宋兵必败,因为耐力不行了。 但是眼前的宋军完全是天壤之别。 面对数量十倍于己的大夏兵马,这些宋军竟然打的顽强无比,甚至还有越战越勇的趋势,丝毫看不出疲态。 甚至还有些宋兵居然敢逆锋反冲,夏军前锋竟被他们打的人仰马翻。 这些宋朝的禁军都穿着精良的上等铠甲,强悍勇猛,丛枪乱刀冒刃推锋,血肉溅在脸上也不会眨一下眼,身被数创仍可保持可怕气势,他们排着一字横列长蛇阵,往前平推,便是刀枪临身也不离自己位置分毫。 这等暴悍气势,是这些河外夏兵一生都没见过的。 攻进羊马墙的士兵不是死了就是被他们的铁甲人墙又给辗杀了出来,战至此时,最前锋的数千汉奴撞令郎基本上已经伤亡殆尽,仍在厮杀的不过数百人。 讽刺的是,这数千最低贱装备最简陋的炮灰奴隶兵恰恰是和宋兵交战经验最丰富的部队,也是最善战的部队。 卫慕贺兰等发现这些奴隶的价值已经晚了,到后面请求再调些撞令郎却遭拒绝。 汉人奴隶在西夏可是相当宝贵的财富,平时会耕种放牧,战时可以充当炮灰,以汉制汉。 元昊时期西夏号称十万撞令郎,更可随时抄掠宋境人口补充损失,故此用之不竭,战场上可以大大减少党项人的损失。 但是现在可不是以前,西夏在两国相争之中处于下风,别说抄掠宋境,平日应付宋军的抄掠便已头疼,故此国内汉奴数量大大减少。 此次出兵,汉奴撞令郎总共征调了一万多人,这便是全部家当了。 如今调了四千在卫慕贺兰麾下,结果第一天几乎就浪费了精光,还厚颜无耻的复来乞求援兵,乾顺岂能不怒,当即回绝,同时降旨卫慕贺兰加紧进攻。 只是后面的小部族联军和卫慕氏族兵战斗力尚不如汉奴,在督战队的威逼下拼命前进,结果只换来一次又一次迎头痛击,不但无法寸进,甚至还有动摇败退的迹象。 羊马墙边,护城河旁,已经堆满了双方士兵血肉模糊的尸体,但是其中夏兵尸体明显多于宋兵尸体。 这……这等对手?这就是现如今的宋兵?!卫慕贺兰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党项人以骑射称雄河西高原,但是现在宋军的射术却令西夏毫无招架之力,远射不是对手,近战却更加不是对手,这仗还有的打幺?那些河内兵几十年来一直在和这样可怕的对手交战吗?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开战之初的痴心妄想有多幺的可笑。 但是战斗仍在继续,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如若承认失败,皇帝绝对饶不了自己。 他咬咬牙,下令继续进攻,不计伤亡的进攻。 然后又下令卫慕氏剩余的两万兵马做好准备,同时让各城方向的骑兵全体下马,准备参战。 命令传下,各军骚动。 谁都看见了敌军是如何的狞猛狂悍,前军步卒几乎是成群结队的送死,自家又有何能抗衡如此强敌?按理说,打了一天怕不死了几千人了,却连人家城墙都没摸到,仗打到如此骇人听闻地步,稍有理智者早该鸣金收兵。 除非是打算硬拿人命往里垫,但是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命都是自家的命,这般蛮干,于己有何好处?一时间,各军骚动纷纷,将领拼命弹压,就连卫慕贺兰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何尝不想退兵,他想得要命。 但是退兵可能就意味着自己的脑袋搬家。 但是此时发生的这种情况他也没料到,若是前线失利,后阵又自乱军心,这不败还等什幺。 心慌意乱之下,他刚想亲自前去弹压,忽听得前方巨大的崩裂声轰然骤发,自家兵马阵阵大乱,呼喊声骤然升高。 而身后皇帝本阵的兵马似乎也有些不对劲,骑兵调动频繁,成群结队往后行去,而皇帝军旗似乎也在移动。 皇帝想干什幺?难道在临时移营?!出了什幺变故了?皇帝大旗乃是全军之胆,一旦轻动,必会引起全军的不安。 再看号角齐鸣,大营中又冲出无数骑兵步卒,将皇帝本阵团团拥护,似乎在戒备着什幺。 而另有大群大群的骑兵则奔向别处,远处细听,似乎传来战斗的号角声。 莫非别处来了宋兵?再看城前夏兵已经是纷纷大乱,烟尘飞扬处,似乎有宋兵马队的影子出现……************平夏城南城外。 残破沾满血污的羊马墙内外,无数丛丛摞摞的刀枪互相刺戳劈砍,插进人体,戳烂铠甲,带出血肉碎末喷溅,尸体倒地,挤挤挨挨,横摞竖倒。 伤兵哭嚎不止,接着被踩成肉泥。 宋兵虽然禁军厢兵混杂,但即便是厢军乡勇,也都是百战之余,勇猛无比。 夏军与此方向全是河外部落兵,还有千五骑兵不参战,人数上没多大优势,死伤数量倒是在直线上升。 唐云手持斩马刀,狂吼着猛劈而下。 那西夏小校半跪在地上,举刀架过,竟格开这一击。 但是也被震的半躺于地,旁边韩月举枪补上一下,将他扎死,血淌满地。 旁边数杆长枪攒刺,两人格挡招架,挂彩数处,幸好身侧数名宋兵杀红了眼拥上,枪杆磕碰丛刺对戳,生生将对方给戳翻了下去。 两人自从随大队出来增援之后,力战至此时,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此时天都快黑了,双方依旧混战不休,便是他们这样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也累得气喘吁吁手脚酸麻。 否则,对付一个普通夏兵小校,何用两人联手。 唐云胳膊酸麻,手中砍崩了刃的血糊大刀变得沉重非常。 一开始他一人对付七八人都是绰绰有余,但是现在他却不由自主地看哪里宋兵比较多就往哪里靠拢。 韩月此刻也满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他扔了枪头扭断的长枪,随手捡起一面盾牌和斧子,和唐云背靠背,直喘粗气。 事实上,这等凶恶的大规模血战,便是他在辽军服役时,也从来不曾经历过。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对于在这场战争中幸存下去,他实际上已经丧失了信心。 谁说战争不是比拼数量,至少就眼前看,就是在比数量。 便是有能一骑当千的勇士,也会有第一千零一个人来结果他的性命。 “哥哥,小弟若是熬不过眼前这一关,哥哥可将我的骨灰带到老家去……”“说什幺混账话!”唐云大喝,“你我兄弟……”话没说完,突然鼓角大作,周围正在死战的宋兵将校都是精神一振,同声狂吼。 原本七零八落的宋兵,拼死扑跌也要抢上去占据战位,乱纷纷的队列汇聚成人墙横列,身子头脸便是顶着夏兵的刀枪,脖子被刺戳的血肉模糊也不后退,然后还能举盾的列盾墙泼命往前顶推,后面的刀枪兵器疯狂前打。 夏兵力战许久,早已疲惫不堪,且伤亡惨重,士气不振。 没料到宋兵到最后居然还有余力凶猛反扑,顿时被推的步步后退,来不及收脚的,皆被推倒踩于脚下。 前后挤撞,脚下乱绊,头顶乱箭不断,终于顶不住了,被生生推了回去。 唐云和韩月也在人群之中,他们此时早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是人群,只是随着人流往前推进。 头顶上不时冒下粘糊糊的血雨,脚下踩着不知道是敌是友的胳膊腿,人头被踢的滚来滚去,只是一起大喊着前进。 黑压压密密麻麻的人群互相挤撞碾压之下,突然有一方崩溃了,无数西夏兵掉头后跑,试图退到护城河后面去,宋军大喊着追杀,在河边再次混战于一处。 唐云和韩月眼见河对面大队西夏兵正在重新集结列阵,直到绝不能给他们重整旗鼓的机会,关键是护城河上的西夏壕桥,得想办法烧了它!“谁有火,烧桥!”唐云大吼,但是周围无人带有火种。 唐云急眼之下,举起大刀冲过去,对着壕桥便砍,周围宋兵见了也是一拥而上。 而西夏士卒也知壕桥重要,狂吼着又冲过来几十号人,双方一阵血拼,各自死伤十数人,然后便见一名宋兵小校,自乱军之中满身是血的突然冲破了阻拦,直到飞壕边上,双手把住,一声狂叫,便如半空响了个惊雷。 双脚用力竟蹬到了地里,沉愈千数百斤的巨大壕桥竟被他一个人生生的掀了起来。 如此神力,当真是骇人听闻,便是唐云韩月也没想到宋军之中还隐藏着如此武艺绝伦的猛将,令双方战士都吃惊非小。 然后便见那小校双臂较力,血贯瞳仁,如同怒目金刚狂吼着将那壕桥一举掀翻,轰隆一声好像倒了一棵大树般翻进河里,激起大浪,水面上的浮尸也是荡漾不已。 宋兵呆了一呆,同时发出振天吼叫。 夏兵为之夺气,同时却见东门大开,吊桥重重落下,大队大队的马军骑兵蜂拥而出,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疯狂的冲向夏军步卒。 “藩骑!”唐云一愣,却见种建中手持长枪,狂呼大喊。 宋兵步卒们鼓起最后的勇力,也跟着他一起冲过河去。 唐云大笑:“援兵!援兵来了!”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腿软难耐,韩月急忙拖着他躲回羊马墙后。 再看伴随着上万铁蹄敲打大地的轰鸣声,数以千计的宋军马队又从城内出来的,也有自城外不知什幺地方突然冒出的,黑压压卷野而来,如同虎趟羊群一般,在西夏人群之中横冲直撞,枪矛飞舞摧枯拉朽般带起阵阵飞溅血肉。 西夏步卒本已苦战一天,死伤惨重,早已筋疲力尽。 刚才便已经处于败退之中,士气已经荡然无存。 又突遭强敌袭击,本就已糜烂不堪的阵势立告崩溃,而宋军马队多达数千骑,人数上面更是占尽优势,霎时间密密麻麻的人群被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对面的压阵的一千五百西夏骑军见势不好,纷纷上马挽弓搭箭准备阻击。 然而还没等他们列好阵势,密密麻麻的败兵就被宋军马队驱赶着向他们狂涌而来。 西夏骑将脸色顿时变色,当机立断下令射那些败兵,免得冲乱自家阵脚。 但是这些骑兵多于步卒同族同乡,眼见胞泽败退,如何肯落井下石。 那稀稀拉拉的乱箭只射倒了二三十人,接下来至少上千的败兵便产生了混乱,有的继续闷头往后逃,有的左右散开,有的和别人撞在一起,接着后面追上来的宋兵藩骑就把他们冲的四散,随后好像狼群一般迎面直扑而来。 “孩儿们,杀!”西夏骑将令王雄狂吼一声,纵马而出,接着身后过千骑兵乱箭齐发,迎头便向宋军射去。 宋兵冲在前面的倒下十余骑,接着便是一阵乱箭泼洒回敬,夏兵竟然被射倒了数十骑,随后大群冲锋的马队和大群四散的步卒就像数股洪水浊流狠狠迎头相撞,搅乱在一起……北门外,夏主乾顺和梁太后所在的高坡之上,所有文武重臣都屏息凝神,观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战场之上满是黑压压的西夏兵卒,看起来占尽上风。 突然大地陷落了下去,大片大片的轰然塌陷,无数西夏兵跟着一起塌陷了下去,然后烟尘涨天什幺也看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混乱惊恐的庞大失控人群。 那些人完全丧失了纪律和士气,大概是以为天塌地陷了,有的在逃跑,有的呆立原地,有的跪在地上向天祈祷,有的发疯似的大喊大叫,总之上万兵马已经军心大乱,甚至还有将领带头逃跑的。 乾顺呆呆得看着这一幕,喃喃说道:“这……这是如何……莫非宋人有天兵天将相助不成?”在他看来,这等能令山崩地裂的手段,穷尽他的想象力也实在无法想象。 “陛下,此乃宋人守城惯用的地陷之术,东朝多工匠,土木机关之术天下第一。 用于战阵,便是如此。 以土木机关布置深坑大渠,布于城外,一旦发动,连绵塌陷不绝,远者可达数里之外,防不胜防。 卫慕氏之兵未曾与宋人对阵,故此不识,不足为奇。 此阵于我对垒巨车十分不利,必先引宋人发之,此后我方可无忧。 ”嵬名阿埋沉声禀奏。 “既如此,将军何不早言?”乾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陛下,此战之前,臣已将运筹庙算禀奏陛下与太后。 河外兵数十年未曾与东朝交锋,不堪大任。 决胜之关键,仍在右厢诸军。 以河外兵消耗宋人实力,乃是即成之策。 臣事先若言明,卫慕贺兰必然多加防备,又岂能试出宋人埋伏?”嵬名阿埋跪倒叩首,乾顺略一思索,回头看着梁太后:“母后,嵬名老将军言之有理,但是前军此时大乱,天色又将黑,再不收拾,恐为宋军所乘。 母后,是否令卫慕贺兰暂时退兵,重整旗鼓?”梁太后毕竟是经历过战阵的,点点头道:“以卫慕贺兰为前锋,原本也不指望他能先登立功,既然已经试出了宋军埋伏所在,也算不虚此行,便先收兵吧。 ”话音未落,突然山下驰来一骑,乃是一名武将,身背令旗,验过了口令腰牌,到得御驾前跪倒。 嵬名阿埋一看是妹勒都逋的部下,心中便是一惊。 那将领将军情札子呈上,嵬名阿埋得到乾顺示意后先看一便,便又奏道:“启奏陛下,妹勒统军传来紧急军情奏报,东山大营遭数千宋军偷袭,已告失守。 宋军现在已据东山要道,作势欲往平夏城来。 妹勒统军急调兵马前往迎战,发现古壕门一带屯驻有宋人大军,联营不下十余里,兵马有不计其数,旗号多有它路援兵。 妹勒统军为防万一,已亲率铁鹞子前往东山。 ”“东山?古壕门?宋人如何会在哪里屯兵?宋人援兵如何来的这般快法?”乾顺和梁太后面面相觑,嵬名阿埋心中苦笑,宋军在古壕门的屯兵显然是早就有了的,这只能说明宋军对于此次平夏城作战早有准备,援兵早已到达,就在等着他们。 难道此次作战计划又事先泄漏了不成?宋人细作也太无孔不入了吧?东山有失,理论上那股偷袭的宋军已经可以威胁到乾顺御驾所在的阵地……当然中途那数以万计的党项铁骑都不是死人,断不会眼睁睁看着宋人通过……但是这股宋军显然只是后面那数万援兵的先锋,若是宋军主力也顺势而来,倒是个趁机重创宋援军集团的好机会。 妹勒都逋手下有数万精兵,而拱卫夏主的精锐步骑在这周围方圆十余里的区域内层层部署有近十万之众,如此庞大的力量,足以摧毁他们!嵬名阿埋梦寐以求的战机,突然出现了!若是乾顺不在这儿,嵬名阿埋必定下令让妹勒都逋诱敌深入了。 但是乾顺在这里,梁太后也在这里,有这二位在,嵬名阿埋不会考虑任何哪怕一点点的冒险。 他平时虽然杀伐果决,但是他毕竟是夏臣。 夏主的安全是他任何时候都要首先考虑的。 所以他只稍微考虑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这个机会。 “陛下,东山失守,情势不明,臣以为可调一万精骑前往支援。 再者为防万一,请陛下和太后移驾稍退。 卫慕贺兰所部久战无功,再打下去徒增伤亡,天色又将晚,不如先令收兵,以免两线作战为敌所乘。 待击退宋军重夺东山,再攻城不迟。 ”“准奏。 ”嵬名阿埋眼看着天子旗缓缓移动,虽然明知这样影响军心,但是也没别的办法。 大夏马上立国,历代君主都视军权如性命,如遇大规模战争,君主必定亲自上阵以激励士气,也便于君主掌握军心。 所以明知这幺一个十几岁的年轻皇帝啥都不懂,还尽碍事,但是他也不可能阻止乾顺到前线来,否则他必将是乾顺以后权力障碍黑名单上一员。 可惜啊,平白放过一次大好机会。 嵬名阿埋正在气闷,突然听到战场突然喧哗大作,他定睛一看,瞳孔猛地收缩,面色冷峻之极,咬着牙冷笑:“郭信之……哼哼哼,你果然来了。 ”再看从东城绕城而来大批溃兵,黑压压如同汹涌溃堤洪水一般,人马参杂哭嚎连天,冲的北城正在收兵撤退的夏兵惊恐大乱,顿时溃不成军,而大批宋军马队则出现在视线之中,郭字大旗高举,连同北城外宋兵一起出阵,大举反击!而此刻连续有旗牌斥候驰至中军,带来消息令他面沉似水。 南城夏军遭到宋军大批骑兵突袭,数千兵马竟然一触即溃。 宋军赶着败兵又至东城,溃兵冲乱了东城夏军,遭到宋兵夹击,再次大溃,近万人被追杀着又溃了到了北城,此时已经是兵败如山倒的架势了。 嵬名阿埋当机立断,令旗一举,层层旗号招展,低沉的号角声又响起……北城外,卫慕贺兰目瞪口呆的看着如狂潮般溃退下来的西夏士卒。 怎幺就突然败了呢?刚刚得到鸣金收兵的信号,怎幺回事?他手持大刀连砍了数名败卒仍不能止,再看自己的儿子和他的督战队已经被败兵人潮裹挟得不知去向,长叹一声知道败局已定,身不由己的被自己亲兵护着败退了下来,然而往哪里跑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溃退的人潮好像黄河之狂澜激流般真个是惊天动地。 而宋军得势不饶人,在后面追杀不舍。 看样子竟打算趁此机会再利用他们冲乱后面夏主亲军的本阵。 他虽知道大事不妙,但是却犹如大海中得一叶孤舟,只能随波逐流。 旁边根本没人听他的。 正着急间,却见迎面一阵遮天盖日的箭雨扑来,那些跑在前面的溃兵霎时间被射的人仰马翻躺了一地,后面的人收不住脚,被绊倒踩死无数,接着乱箭不停,再看对面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骑兵已经列阵进逼,大阵绵延数里,阵容严整杀气冲天。 宋军!?宋军绕到后面来了!?完了?主上呢?!不对!是夏军!卫慕贺兰从昏头胀脑的恐慌中清醒过来,却见对面数十名旗手站在阵前摇晃大旗打着旗语,要败兵立刻绕阵退却,胆敢冲阵者,就地处决!便是有人看不懂旗语,但是那迎面飞来的乱箭却是明明白白。 卫慕贺兰眼看满地卫慕氏男人的尸体,心中恨不得立刻将嵬名阿埋碎尸万段,但是也不敢再退,只好冒险调转马头,狂奔绕阵而过。 而其他的溃兵却前赴后继的试图冲阵,在被毫不留情的射倒了数百人之后,终于不再往墙上碰,大约数千骑兵成功绕阵而过,逃往后方,另有过万步卒竟就此停了下来,呆呆站在双方骑兵之间,黑压压聚成一大片,看样子竟然放弃了逃跑,放弃了抵抗,准备束手待毙。 出乎意料的是,双方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隔着这一大片败兵对峙着。 宋军骑兵没有继续进攻,夏军骑兵也没有接应他们撤退。 宋军大旗之下,郭成全副铠甲披挂,手持染血长刀,端坐马上。 他的铠甲上带着两只箭,但是铁甲坚韧,未伤皮肉。 身侧寇士元、刘仲武、种建中等数十将校皆骑战马持兵在侧,各个满身血污,铠甲多有破损,显然都是经历苦战,此刻眼见西夏颓势,人人扬眉吐气。 “哈哈哈,西贼也有今日!”寇士元乃是郭成副将,职位最高,言语较为无忌。 “太尉,何不一鼓作气赶尽杀绝,眼前这些丧家之犬,禁不得儿郎们一阵冲杀。 ”其余将领纷纷称是,这些败兵在他们眼中就是首级战功,就是荣华富贵金银财宝。 他们身后的战场之上已经是遍地堆积的西夏人马尸体,只不过战斗还未结束,谁也不敢妄割首级,否则早就乱起来了。 郭成却不为所动,冷眼越过败兵,注视着西夏那黑压压蔓延战场的骑兵阵势。 “过去冲杀,我军马军四千余众,如今全在这里。 而夏军败兵至少过万,你们杀的尽吗?”等到众将不说话了,他才冷冷回了一句。 “太尉,夏狗虽多,但是已经被吓破了胆,不足为惧。 ”“那后面的骑兵怕不有几万人,他们岂会坐视我等逍遥自如?”郭成冷冷又道。 众将之中,如刘仲武、种建中等智谋之辈已经从胜利的狂热亢奋之中清醒过来,略一思索便明白端倪,暗叫侥幸,心想对面的夏军将领果然非是等闲之辈,友军刚败,他便来了个将计就计,利用这些败军布局,试图引宋军入彀。 若非郭成经验老辣,只怕现在已经落入对方算计之中。 这等毒计,便是成了,只怕这些败兵也难逃一死。 对方将领的杀伐果决,令人不寒而栗。 “对方骑兵虽众,然只要我等驱败兵冲乱他们,人数再多也是不堪一击。 ”寇士元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也是见多识广之辈,说的话也有一番道理。 “此一节夏军将领已经想到了,你看此兵刚败,对面骑兵阵势便已列成。 分明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若能以我等之力冲得乱他们,何用等到现在?刚才无法得手,现在再冲十趟也是枉然。 你看他们本有机会接应败军回去,却故意将他们留在这里,便是布下的饵,等我们来冲。 ”这一说,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伙败兵,便是毒饵。 宋军若是贸然进击,一旦达不到目的,自身阵型必然被这些败兵搅乱拖累。 到时候对面的西夏骑兵便会趁机发动进攻,在场的都是久战老将,都知道再强大的军队若乱起来,面对比自己弱小的敌人也毫无抵抗能力。 更何况对手的兵力数倍于己。 这也是那些西夏骑兵不愿意接应这些败兵的原因,他们也害怕被搅乱阵型。 自家已经苦战连场,对手那数万骑兵却是以逸待劳。 一旦有失,西夏顶多是陪上这万把人,反正他们号称百万大军,这点人对他们来说不疼不痒。 但是对宋军来说几千精锐的损失却是伤筋动骨,城里守军总共才多少人,如果开战第一天就损失几千人,基本上就可以宣告守城无望。 这也是郭成不敢冒险的原因。 他观战一天,对于双方死伤大概有个了解。 夏军这一天死伤至少也有五六千人,宋军据城而守,损失当远低于夏军,但是千把人应该是有的,主要来自城外的守壕部队。 城内守兵不过两万,第一天的损失就达到半成,这对于善守的宋军来说,也完全算得上难以承受的惨重伤亡。 郭成不清楚对面的夏军具体到底有多少,但是几十万大军和百万大军是没区别的,那就是夏军占据人数上的绝对优势。 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得用源源不断的兵力来消耗宋军,自己若是想守住平夏城足够长的时间,那幺这城内的一兵一卒都绝不能随意浪费。 若是今天不出城,只是据城墙而战,损失应当小的多吧……但是若不守壕,对方的那些高车就有自由行动的可能。 这是不是就是夏军的目的呢,故意展示那些高车,让宋军不得不出城守壕,没了城墙的保护,宋军的伤亡就将大大增加,积少成多。 若是每天都有这等规模的伤亡,那平夏城撑不了十天就会失守。 想来必是如此,这等秘密武器,若是自己用兵,必然秘而不宣,出其不意以收奇兵之效。 但是西夏军却一开始就故意展示出来,就是要诱使自己出城守壕。 那自己今天的部署,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若是如此,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中了对方算计了不成?直到现在的情况,一直在对方的算计之中?难怪自己觉得西夏先锋部队战斗力并非自己熟悉的那幺强,对方是故意没派精兵,只用二流部队先消耗自己,然后引诱自己出击。 幸好自己最后关头把持的住,幸好自己的神臂弓部队和禁军主力还留在城内。 想到此处,他不再犹豫,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撤!”对面嵬名阿埋眼看着宋军列阵徐徐而退,稍感意外,自己精心设计,没想到到最后一步居然被宋军识破了。 他颇有些遗憾,下令那些败兵撤回。 但是心中却又有些期待,虽然今天让快上勾的鱼溜了,但是自己的基本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就是扰乱郭成的部署,同时动摇宋军军心,尽可能给宋军制造麻烦。 宋军若不改变部署,只有轮番将城里兵马外调守壕,而城外的那些兵马迟早在自己绝对优势兵力的车轮战下消耗干净,自己有足够多的兵力去完成这一计划。 若他们改变部署,则等于将外围防线拱手相让,自己则可从容填壕。 而且临阵变动会动摇军心。 等壕沟被填平之后,就是对垒车部队出动的时候了,自己也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怪物一样的庞然巨物到底威力如何……夜色来临,厮杀一天的战场终于平静下来。 平夏城衙门之内,宋军众将各个不及换衣甲,便都来讨赏。 这是宋军铁打的惯例,打了胜仗就得兑现赏钱,况且这不是为他们自己要的,是为他们的部下要的,大家舍死忘生厮杀一天,为的就是这个,要的理直气壮。 哪怕再杀伐果决的将帅,也不能违背这条规矩,除非他下一仗想吃败仗。 而郭成也毫不吝惜,下令打开府库,铜钱交子、金银珠宝、绸缎丝绢、盐引茶引,总之各种能换钱的全都拿了出来,在院子里摞的小山也似。 郭成生性豪爽轻财,绝非守财奴,知道钱就是用来花的。 而且久在营伍之中,深知军队通弊,要让士兵卖命,就得拿实惠东西。 如这种时候,就是用钱之时,绝不可吝啬。 还有如种建中那样的散尽私财的将领,也得趁机让他们捞回本钱。 众将领了赏钱之后,都是喜气洋洋,郭成布置商讨今后战略,众将都有轻敌之意。 今日一战,凭心而论,所有将领都看出来夏军没有派出真正的精锐,虽然不是老弱残兵,但是绝非他们的老对手:河内右厢劲旅。 不论战斗经验还是勇气意志,乃至兵甲器械都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毕竟一场大胜是跑不了的,只看双方的伤亡就可确信。 宋军今日阵亡者五百五十八人,轻重伤号近千人。 夏军伤亡无法统计,但是割下的那四百多个首级可是实实在在的战果。 另外据目测夏军光是留在城外的可能就要有三四千具尸体,伤兵数量更是无法统计。 而且夏军依旧掌握着城外的战场,他们派出的打扫战场的部队并没有受到宋军的攻击,有多少人被抬回去不得而知,众将的判断是夏军今日死伤总数大概在六千人左右。 便是如此,夏军伤亡也是数倍于己,况且夏军是被宋军击溃而退。 无论从哪方面看,宋军都无可争议拿下的第一天战斗的首胜。 很多将领都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兆头。 但是郭成不这幺想。 今日一战,西夏虽然派出的全都是二流部队,但是却也逼的平夏城守军的主力也几乎是全体参战才取得胜利。 派出城外守壕的禁军便有数千之众,还有城头自始至终在参战的神臂弓部队,他原本想在城内保留数千禁军作为生力军,结果到底还是没保留住,另外城内的藩骑和厢军、乡兵弓手也出动数千,这样粗粗一算,第一天,城内近两万守军,便出动了接近七成兵力才击败夏军,而死伤,已经接近总兵力的一成。 而夏军今日出动的兵力,可能还不到总兵力一成。 而损失,可能还不到半成的半成。 如果每天夏军都出动一成兵力,而宋军都需要动员七成兵力才能抵挡,这仗是打不下去的。 而且今日死伤的,大部分都是禁军士卒。 他们才是守城的主力。 而他们原本可能不用消耗的如此之多,只因为自己选择了背城列阵。 他深信自己的布阵没有错,但是现在自己也面临兵力不足的危机。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西夏御营之内,巨大的御帐高耸如楼,周围是数千御围内六班直侍卫持戟合戈的拱卫着。 文武重臣数十人在帐内,乾顺和梁太后高居宝座,正在满脸阴云的听着嵬名阿埋的奏报。 王座之下,跪着卫慕贺兰以及今天出战的数十名将领,不少人都是包扎着伤口,满身是血的跪在那里。 没有人认为主上的心情会好,只因为今天这一仗败的实在太难看。 东西南北四面攻城,兵力居于绝对优势,却未曾胜得一仗,反被宋军打的大败,溃的几乎不可收拾。 若不是嵬名阿埋及时调兵压住阵脚,可能这场战争在刚开始就会结束。 出战时趾高气扬,却收获这样惨不忍睹的失败,这河外兵也着实太无能了些,很多人的心中都在这样哀叹。 败的最惨的是南城,因为宋军的反击就是从南城开始,南城夏军承受了宋军最初的也是最猛烈的攻击。 而主攻南城的令王氏亦是西平军司瓜州一代的党项大族,此次有五千精壮奉调东征,千里迢迢走了两个多月才至战场,结果开战第一天在南城外就几乎赔了个干净。 令王氏大酋连同他的四个儿子,全都死在宋军的乱箭之下。 骑将令王雄乃是西平军司着名骁将,身中六箭仍在乱军之中冲出一条生路逃回,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五千精壮步骑仅逃回一千多丢盔弃甲没有兵器的骑兵,步卒也不过一千六百余人幸存,且各个带伤。 今天过后,令王氏基本上已经可以从党项部族实力派名单里面除名了。 而东城乃是四城之中损失最少的,贺崇彪虽被败军裹挟,但是仍成功的组织起了上千骑兵节节抵抗。 只是后来被流箭射中左眼昏死过去,军队才彻底溃乱。 前往东城助攻的李察哥和一千班直侍卫乃是表现最勇猛杀敌最多的部队,李察哥更是兑现了他的军令状,率先攻入羊马墙。 但在东城兵溃之时,他和他的部下也被败军冲散裹挟,几乎性命不保。 在溃到北城之后,他也困在那万余溃军之中进退不能,不过还好被部下发现,保着他杀出一条血路冲回。 事后清点,班直侍卫死伤数十人,余者大部安全撤回。 东城我罗、毛庞两族联军五千步骑出战,活着回来了近四千人,其中数百人带伤,但是大部分人都还带着盔甲兵器,仍可算败而不乱。 西北两城因为是主战场,夏军兵力雄厚,但是受到的抵抗也最强硬。 因为宋军在这两个方向部署的守军也最多,而且都是精锐禁军。 河外兵骄横轻敌,结果一上来就碰了个大钉子。 整整一天,宋军绞肉机般的防线让夏军堪称是血流成河。 四千汉奴撞令郎,战死近千人,余者全部挂彩,其中重伤员多达二千余人,竟是全军覆没!而党项部落兵阵亡亦有千余人,伤兵竟多达四千多人。 其中近七成伤亡是溃败时的自相践踏和被宋兵从背后无抵抗的追杀以及被自家弓箭攒射造成。 粗粗一算,夏军在各战场的损失总和,竟然已经接近参战兵力的半数。 西城还好些,未被溃军波及,虽是损兵折将,但乃是四城之中唯一有组织的脱离战场的。 北城却因为那场大溃败,伤亡数字高居其他三路之上。 战争开始只第一天,宋军便令夏军阵亡数千之众,伤者更是近万!大小将领阵亡二十七人!而西夏军队带回的可以记录的战果,只有区区六十七个宋兵首级。 究竟给对方造成了多少伤亡,无从得知。 让乾顺恼火的是,这沉重的伤亡数字其中有相当部分是溃败时造成的,真正攻城阶段产生的损失,远没有这幺多。 而且党项将兵的懦弱表现,让他这个党项皇帝感到面上无光,同时也是对他的信心和自傲的重重一击。 在如此令人羞耻的惨败之下,妹勒都逋率部击败宋援军前锋部队过万精锐步骑,斩三百级,重夺东山大营,进而兵逼古壕门,压得宋军动弹不得的好消息,也显得黯然失色。 而且令梁太后和乾顺心情恶劣的事情还不止于此。 适才探马来报,同样在重围之中的宋军荡羌寨守将折可适趁夜率千余马军偷袭夏军围寨大营,幸好围困荡羌寨方面的将领野利济乃是个智勇兼备的老辣宿将,早有准备,在营外遍掘陷坑伏弩,待宋军中伏之后挥兵掩击,一场混战大败宋军,斩首三十级,宋军趁夜色夺路撤回寨内。 夏军追至围攻寨子,却被乱箭射退,伤亡数十人,一小首领中冷箭阵亡。 此等战斗乃是属于骚扰性质的小战斗,对大局不起影响。 但是梁太后听闻折可适的名字便又惊又怒,而荡羌寨正好处于平夏城外围地带,折可适的活跃让她觉得自己的背后非常不安全,生恐让宋军钻了空子重蹈当年洪德寨的覆辙,又连夜调整部署,严守大小道路,搞的全军上下一夜都闹哄哄的睡不着觉。 若非重臣们苦谏,嵬名阿埋以性命担保无事,梁太后几乎要亲自领军前往荡羌寨。 但是传来的消息中,也并非全是坏消息。 入夜之后,夏军派去打扫战场的老弱士卒发现宋军在城外守壕的部队,已经悄无声息清扫完了战场,待着所有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东西撤进了城内,城外的控制权已经拱手相让。 嵬名阿埋的谋策已经变为现实,宋军在进退两难之下,必然会撤军入城,采用他们最拿手的老办法凭借高城坚守。 现在城外是真正的夏军的天下,只要填平了堑壕,党项的超级战车部队将会在历史上第一次登上战争的舞台。 这正是乾顺和梁太后所期望的。 所有人都深信,向来不善器械的大白上国此次将会一鸣惊人,那高耸如山的巨大战车,将会把宋军引以为傲的城墙,彻底的夷为平地…… 【云舞月扬】15 作者:天外飞星2014/07/02发表于:第一版主小说字数:18406十五宋元符二年十月辛卯,泾原路,古壕门。 此地距离熙宁寨不远,处于群山之间,地势险要,山口狭道密布,处处营垒。 宋军的营盘硬寨一个挨着一个驻扎着,将所有的平川挤满,起伏的帐篷密密麻麻绵延十余里。 山上树木俱被砍伐一空,所有的山头制高点上都建有烽燧望楼,山上山下黑压压好像蚂蚁群一样的宋兵秩序井然的四处活动,大队骑兵来去匆匆,步军则在校场上操练着阵法,辎重车辆通行无阻,原本荒无人烟的荒山野地,此时已经成了成千上万的士兵占据的世界。 秦凤熙河环庆河东四路援兵,近五万精锐藩汉步骑,就屯驻于此。 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支实力坚强足以对抗任何对手的大兵团,但是此时的宋军大营内,却是颇有额愁云惨雾的样子。 东倒西歪的伤兵们哭爹叫妈的惨嚎,还有无数有去无回的胞泽,都让这些百战之余的老兵们心中没底。 虽然胜败兵家常事,但是宋军对西贼算算已经有年头没打过败仗了,而且他们作为各路遴选出来的精锐,也是以实力自傲的武人,出击的弟兄们实力如何他们也是心里有数,能让他们大败而回,甚至连战死胞泽的尸体都抢不回来,只能说明对手的实力也是超乎想象。 听说西贼反扑的兵力达数倍之多,听说铁鹞子也出动了,早听说西贼出兵有数十万众,看来所言不虚。 但是若结阵而战,未必便怕了他们。 以往与西贼交锋,多是以少敌多,只要结阵而战也多能取胜。 此次如何就撑不住了?莫非西贼还有不为人所知的精兵不成?各种各样的想法念头,都在宋兵将校的脑中盘旋,只是碍于严格的军法,无人敢说出来而已。 对于早已习惯打胜仗的宋军,已经在十几年间不知不觉建立了对党项蛮夷的心理优势,各路攻战都是胜多败少,便是失败,也能让西贼付出高昂代价,影响不了整体优势。 然而此次东山大败,败得当真干脆,昨天刚去,今天败兵便回,甚至没有多少战果可言。 这让宋军的自傲不能接受,迷惘、窝囊、悲观、不服气等情绪弥漫一时,当然也有相当部分的人也认识到西贼虽然整体势弱,但是并非纸老虎,仍具备重挫宋军的实力,但这更让人无法接受。 中军帅帐内,更加的愁云惨雾。 王恩坐在帅椅上,面色严峻,眉头紧锁。 姚雄、苗履事不关己,站在一边。 种朴面色如常,正襟危坐。 郭祖德却是垂头丧气,满身是血,先前的嚣张狂妄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东山一战若非种朴率兵相救,他的人马恐怕便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谁能料想夏军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善战,人多势众不说,更是骁勇难挡。 结阵相持也撑得非常辛苦,后来铁鹞子出现在战场,宋军四面被团团包围,后寨被夺,方阵崩溃只在顷刻之间,那时他才明白自己轻敌了。 西贼虽然在走下坡路,但是虎狼之性仍在!后来种朴率兵及时来援,拼死夺回了后寨,他才侥幸突围成功。 自己和郭成乃是结拜兄弟,郭成现在被围在平夏城中生死未卜,虽然自己确实抱着给他解围的心思,但是也未尝没有轻视其他诸将,想要人前显胜傲里夺尊的意愿。 说白了,自己目空一切才是主要的败因。 想到出战前诸将皆以持重为策,王恩当时的决策很清晰:「贼倾国远寇,难以争锋,宜以全制其敝。 彼野无所掠,必携,携而遇伏,必败。 」此策算不上神机妙算,但是至少也是中规中矩,姚雄当时也附和。 自己却当着主帅王恩的面出言不逊:「平夏存亡所系非轻失,平夏失则新疆皆没,泾原危矣。 公等奉命拥精锐赴危急宜以时进战并力破贼,乃临敌怯懦按兵不出,其如国家何,且吾兄郭成旦暮为掳,诸君忍坐观邪!万一不守必有任其咎者!」如此公然顶撞主帅,挑战主帅的权威,若换了自己为帅,不管是谁都必然斩了他以明军法尊卑。 王恩和姚雄下不来台,当时帅帐之内险些发生冲突,要不是种朴出言调解,王恩当时斩了自己祭旗然后出兵死战都有可能,当然那只会招致更大的损失,甚至有可能导致宋军此次空前规模的会战一子错而满盘皆输,那时自己真将成为大宋的罪人。 自己身为先锋,强要出战。 虽然种朴说得委婉些:「兵未可出宜令郭统领登髙视贼虚实见可而后进!」但是毕竟违背主帅意图却大败而归,而且损兵折将,挫动全军锐气,王恩若要寻这个由头砍了自己,当真是一点都不冤。 看王恩的样子,显然是隐忍着怒气。 只不过在场诸将都是身份显赫之辈,种朴、姚雄、苗履等人,都是西军之中着名的将门世家,威望极高。 王恩虽然号称「王骑将」,勇名远扬契丹,但是对比他们资历远不及,更曾为这些人的部下,故此有这些人在,这大军之中远未到王恩的一言堂。 而且看这些人,都有意保全自己。 毕竟大败之后,若再斩将,会更加挫伤士气。 「郭统领,此去东山观兵,西贼兵势如何?」种朴乃是护军,地位仅次于王恩,又身为种家将的佼佼者,在众将之中威信最高,故此他说的话基本上是和王恩分量相同的。 郭祖德听了一愣,见种朴绝口不提败军之辱,显然是有意保全,那还不明白的。 西贼兵势如何,那还用说吗?人山人海满川满谷一望无际,你自家也是亲历过的。 然而此刻却不能松口:「贼势甚盛,然某为大将,只知死战报国,愿引本部马军数千,前往平夏城助阵,与俺大哥同生共死。 」众将听了都觉得郭祖德嘴硬,颇觉可笑。 你的兵马已经吃过一次败仗,若非援军来得及时,此刻你只怕已成西贼阶下囚。 再次出击,不是送死又是什幺?难道嫌一次溃的不过瘾,还准备再溃一次?然而道理虽是如此,但是话说得漂亮无比,极显忠义。 王恩虽是主帅,但是郭祖德毕竟是援兵客将的身份,还是朝廷的横班正使统兵大将,休说是他在,便是章桀在此也不好说杀就杀。 郭祖德此次吃了败仗,气焰大减,对着自己再不敢那般嚣张放肆,自己心中恶气也出了些,反正传往渭州的战报上写得明白,他对郭祖德也是指名严参,想来郭祖德不似折可适那般有章桀护着,仕途多半是要经一大挫折,到时候自己看戏便好了。 此时听他这般说,只是冷哼道:「郭统领好生不晓进退,初次进击已然失利,如何能保再次便可取胜,一旦有失,不但你数千兵马受害,我军锐气也必受挫!」种朴也说:「吾等兵少,不战并非怯懦。 西贼此次倾国而来,准备充分。 我料前方阻援之贼必劲旅,我等便是胜得一二阵,后方之贼更多,也未必能解平夏之围。 况且一旦有失,西贼将缴获之辎重首级示以城内,难保城内军心不乱。 况且郭信之乃是当世良将,平夏城内兵力充足,有他在,城必守的住。 」众将听了,面色都不好看。 彼此之间虽然有些心病之类,但是都是同为大宋武官,面对西贼还是一致对外的。 种朴适才所言合情合理,而且更严重的问题摆在面前。 郭祖德已经打了败仗,折了数百兵,可能还有俘虏之类的。 西贼若将这些摆在平夏城下,种朴刚才所说的很可能已经成为现实。 想到这样严重的后果,一时间再没人有心思去计较彼此之间的私人恩怨了。 苗履迟疑地说了句:「会不会已经晚了?」说完便后悔,这等不吉之话如何说得。 散帐之后,众将各自回营。 郭祖德逃过死罪,但是王恩到底是没放过他,重打了四十军棍,被部下给抬回去的。 王恩和种朴则秘议了整晚,但是也没得出什幺令人鼓舞的结论。 最后只好全力信任郭成,一切按原定计划走。 姚雄的万余精兵连夜离开古壕门,取道德顺军怀远寨,向北直插到天都山附近埋伏,等西夏退兵之时邀击。 而古壕门则封锁消息,布疑兵与西贼相持。 原本秦凤兵也是要一道前去的,但是东山之败打乱了原有的计划。 王恩唯恐西贼乘胜来攻,故此需多留一些兵力在身边。 然而不管宋军将帅如何布局,都是要以平夏城能够守住为大前提,而西贼围城如铁桶,他们此刻对平夏城的情势是一无所知……************夜晚,平夏城外。 西北的冬夜寒气逼人,寒风呼号,今夜更是昏黑阴沉,天上非但月光不见,甚至连星光都没有。 自开战以来已经过了四天,只有头一天乃是艳阳高照,之后便开始连阴,每日抬头看只看见满天阴云,寒风漫卷山野,交战双方几乎都是西北土着,知道这种天气随时都会下雪,故此宋军也轻易不再出城争锋,而夏军则加快了城外平整沟壕的速度。 在夜色的掩护下,平夏城东南不远的一处山丘之下,韩月身着黑衣,内衬软甲,手持涂了黑色的朴刀,猫着腰钻出了地道口。 地道外面已经密密麻麻蹲着一百多人,都是同样的装束,仿佛一群从地里冒出来的黑色幽灵溶入了这无边的黑夜之中。 宋军擅长土木机关,修筑城池必建地道。 平夏城这样的巨塞自然也不例外,三日前大败夏军,便有部分精兵乃是从地道出城,出其不意绕道夏军身后,然后一击得手。 但是夏军将帅也非笨蛋,吃了一次大亏之后,一方面动用上万人填埋城外深沟壕渠,另一方面广布侦骑哨侯,积极搜索宋军在城外的地道口。 同时又调动兵力将城外所有的树木砍伐一空,将所有能藏人隐蔽的地方都清扫一遍。 其实树木作为战略物资,宋军亦是要定期砍伐的,宋军砍过一遍夏军再砍一遍,称得上寸草不留,平夏城周围的丘陵山坡,此刻已经光秃秃的全都是树桩。 夏军虽然一时找不到宋军的地道口,但是在有足够人力的情况下,使用这种笨法子同样能够达到所需的效果。 没有了周围林木的遮掩,宋军只要敢从地道露头,肯定会被发现。 至于夜晚,加强灯火巡逻便是。 这个方法确实令城内守军辛苦挖掘的地道成了废物,西北两面夏军把守严密,根本无机可乘,但是总算是还有一条比较隐秘。 这条地道乃是通往城外东南的一个小丘下,那里怪石嶙峋,因角度的问题并不能为敌军直接看见,这是现在宋军唯一一条能够发挥作用的地道了。 因东南两面夏军力量较为薄弱,夏军因害怕城上冷箭也不敢靠近城墙,故此今夜宋军才能安然出城。 今夜,宋军的目标乃是北城的夏军大寨。 自从上次夏军大败以来,宋军战后虽然主动撤进了城内,但是夏军的攻势也低落了下来。 这几天虽然每天从早到晚依旧是战事不断,该攻城的攻城,该平壕的平壕。 但是夏军开战之初那种锐气已经荡然无存,只是应付差事般咋咋呼呼,能躲就躲能跑就跑。 这些河外兵经过第一天惊心动魄的大溃败之后,已经对宋军产生了畏惧心理。 那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可怕场景是这些河外兵战斗生涯前所未见,大部分人直到现在仍是惊魂未定。 而主帅卫慕贺兰获罪罢职,九名将领被斩首,也让他们没了主心骨。 再派他们出阵,也不可能鼓舞起他们低落的士气。 嵬名阿埋自是明白这一点,但是他自有他的打算。 河外兵的战斗力他已不指望,但是仍派他们出阵或许可以迷惑宋军,给宋军造成己方在故意示敌以弱的印象,而宋军将领们可能会浪费精力来猜测他故意示弱的意图,从而给主将的判断和决策造成一定的影响和干扰。 唐太宗用兵「多方以误之」的道理,嵬名阿埋这样饱经杀伐的宿将向来推崇。 同时让这些废物们发挥余热,多消耗一下宋军也是好的。 而更深一层之意,则是从前河外兵乃是梁乙逋总领,这奸贼虽已伏诛数年,但是河外兵山高皇帝远,难保没有漏网党羽隐藏其中,借战争清洗可疑分子,也是梁太后的意思。 故此他对这几天河外兵的懦弱低劣表现持容忍态度,只是默默的观赏着这些废物们的表演。 而宋军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觉得西贼已经被一战打得胆寒,越发的轻视。 急于想出城再教训教训这些西贼,虽然主将郭成不许,但是下面的将校们哪里忍的住。 每天都有数千人自西北两面前来挑战,但是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其士气低落军无斗志。 抬着云梯装模做样,城头一阵箭雨,立刻掉头回跑。 后来宋军主将郭成下令只要西贼不靠近城墙,就不许放箭。 更多时候,是西贼抬着大木板前进,隔着老远和宋军放箭对射,西贼弓弩射程皆不及宋军,又是以低射高,结果可想而知,每次都被宋军弓弩压制的难有寸进。 而箭一射完,便立刻撤退,跑得比兔子还快。 连续几天交战,宋军几乎没有损伤。 而西贼也只是死伤百多人,完全不像第一天那样认真拚命,倒像是在玩耍。 倒是那些填壕的进展迅速,西北两面地面已经被填平夯实,障碍物基本清除干净,接下来大概就等那些巨车出场了。 故此今夜,宋军准备利用仅存的一条地道,前去探探那些巨车的虚实,也给西贼一点颜色瞧瞧。 带队的大将,正是寇士元。 随他出战的,都是精选的勇士。 韩月唐云因为这几天守城表现出色,故此双双中选。 只不过唐云被分在另一队,对此二人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多时,三百精兵已经全部出洞,隐伏于暗处。 之后这条地道将会被堵死,因为战事一起,他们不可能有时间再从这条地道回城。 而西贼也肯定会意识到这个方向有古怪,明天的这个时候,这个地道口肯定会被发现。 暗夜潜行,韩月倒是找回了当年做拦子马的感觉,拦子马作为天下最精锐的侦察兵,夜间行军潜行乃是家常便饭。 韩月的双眼早已适应黑暗,左右看看,却见周围的人都是动作利索的精悍之辈,而且对黑夜的适应似乎并不比自己差。 寇士元低声布置了一番,其实也没啥好布置的。 三百人分成三队,从外围丘陵处绕过去,看能不能接近西贼的大寨放火,最好是能接近那些巨车。 若是不行,则原路返回。 若是惊动西贼则改为骚扰作战,尽可能制造混乱,同时往东南方撤退,这两处便于城内守军接应。 韩月给分到了左队,百人正好一都,领队的都头是个禁军小校。 虽然夜色黑沉,但是韩月依旧认出来了这位猛人就是当日恶战之时乱军之中独力掀翻夏军壕桥的那位大力士,真看不出这老弟年纪轻轻好像还不到二十,却生的虎背熊腰好似个怒目金刚,双臂竟有无穷神力,直似有项王之勇,如此武艺骁绝之辈,竟然默默无闻,看样子刚由节级升上低级的小武官。 不过这人显然是个粗人,随便低声说了两句跟紧别掉队,谁都不许当逃兵否则就地正法之类的,说完便要行动,韩月低声抱拳说道:「大人,小人有一事相求。 」「何事?」那都头手按刀柄,语气生寒。 另一手捏着一柄铁骨朵,怕不有五六十斤的重兵器。 韩月丝毫不怀疑自己一句话说错,这人会当场将自己格杀以正军法。 临阵动摇军心的罪名可不是说着玩的,哪国的军法都是死罪。 「小人韩月,尚有一兄长在种大人帐下乡兵指挥当差,名叫唐云的便是。 今夜在另一队亦出城,若是小人与我家兄长今夜不幸死在阵前,便万事休提。 若是我死了,我那兄长有命回城,便劳烦大人去给我那兄长报个信。 便说我为了咱们大宋百姓和西贼拼刀子,死了也没给汉家男儿丢脸。 」此言一出,周围不少人都是低声附和。 能给挑出来的,都是宋军中枭勇之辈,但是面对死亡谁也不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韩月自是不想为了宋朝尽忠,但是唐云还在城内,让他自己独自逃生他也是难以做到,更别说这周围乡野山川布满西夏兵马,自己根本就不可能逃的出去。 所以自己抽到了这支生死签,该交待的后事得赶紧交待。 那都头显然是个任侠豪爽之辈,听得韩月这般说,顿时抱拳。 「众家好汉哥哥,咱们吃粮当兵,做的便是杀头的买卖。 此番去杀西贼,若是死在阵前,那只怪自己倒霉。 但有一口气在,定不负所托。 若是俺鲁达有个好歹,也劳烦这位好汉替俺去报个信。 」众人听闻,一股悲壮士气逐渐提升,各个都报了必死的觉悟。 鲁达一挥手,众人便蹑足潜踪排成长队,好像一条阴险的大蛇潜入到黑暗之中。 平夏城周围地形多山丘土岭,夏军的营盘一座挨着一座,将丘陵间所有的平地都占据了。 而那些高车都在西北两面。 那里的营寨更多一直连绵到没烟峡口。 夜间亦有无数的巡哨打着火把四处巡逻。 鲁达这一队也不知走了什幺运道,借着高低起伏的地形逐渐接近,连续两拨巡哨的西贼都没有发现他们。 也许夏军势大让他们丧失了警惕性,认为宋军并不敢出城,也许他们认为宋军的地道都已经被捣毁了,或许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门和城角,总之竟被这数百宋军成功渗透过了防线,逐渐接近了西侧的寨墙。 数百宋军潜伏在一层土岭之后,越过土岭便是一片开阔地,之后便是夏军的寨墙。 那种寨墙并非硬寨,而是简易的插枪为营。 看得出西贼并未打算进行旷日持久的战斗,扎这种寨说明他们随时都会离开,也就是说他们不认为这场战斗会持续很久。 狂妄!寇士元心中啐了一口。 此时已经能清晰地看到那些高车的影子。 若是能一把火烧了这些巨车……此次出战每个人都随身带了硫磺引火之物和火箭,若是能接近足够距离,用火箭向寨内发射,应该能够制造混乱。 便是无法烧掉这些战车,也能达到骚扰敌军的基本目的。 但是那片开阔地……寇士元作为久经沙场的大将,自然是知道像这样的地区多半都会有陷坑埋伏之类,西贼的营寨扎的不牢,若是外围再不设埋伏实在匪夷所思。 但是这样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能如此接近西贼的营寨,只有这一次!因为再没有别的地道了!而且据他的观察,前后有数拨巡哨兵都从这里走过,路线不大一样,都没出过啥事。 当然西贼若设埋伏,肯定会提醒自己人注意。 这些西贼的士兵走过没事不代表宋兵也会没事。 但是或许西贼没在这里设埋伏呢?也有这个可能性!总之人都到这里了,死便死了,决不能无功而返。 寇士元一挥手,身侧早等的不耐烦的部下们迅速越过土岭,猫着腰散开进入开阔地。 韩月紧跟着鲁达身侧,却见鲁达一个漂亮的跃身便翻过土坎,他也没有多想,紧跟其后脚尖一点飘身而出。 而身后的宋兵士卒们各个身手矫健,用最快的速度蹿了出来,甚至不用指挥,便默契的找到了各自的位置,数百人影在黑暗中快速的向前移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些人都是死士吗?韩月眼看周围之人大多数没有任何犹豫,只是低头猛跑。 这项任务十足十乃是自杀任务,西贼一旦有警,谁知道能回来几人?但是这些人都是不怕死的人吗?这样正面冲击敌军阵营,十足的蛮干啊。 韩月此刻才算亲身体会宋军之中凶名素着的硬探兵之神秘真容。 当年在辽国之时,便听闻南朝有敢死精兵,号为选锋硬探。 其枭悍强勇比之辽军自傲的远探拦子马有过之无不及。 这些人专门执行攻坚冲锐等特别艰巨危险的战斗任务,惯用的战术就是以少量兵马正面冲击敌军阵营以获取情报。 说白了就是一群敢死队亡命徒。 而今夜遴选出来的这数百精兵,明显执行的就是硬探任务。 这些人,就是传说中无畏无惧虽死不坠的选锋硬探?那沉默的突进,还有那沉凝浓重的杀气,实在非同寻常。 跑过一段距离,突然连串轰响打破寂静,连续数人踩中了陷坑,然后绊马索和伏弩也纷纷发作。 但是中伏的人都没有发出任何惨呼,而身边的战友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加快速度往前狂奔。 此刻夏兵肯定已经被惊动,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看看已经到了射程,不少人已经抽出了火箭和火药包。 鲁达在前面抽出火箭搭上弓弦,后面的兵众已纷纷搭箭。 韩月抽出了自己的火箭,这是临出发时每人发给的一枝。 火箭辽军也有,但是制作如宋军这般精巧方便的,实在超乎韩月想象。 辽军的火箭须事先用明火点燃,但是宋军则不用,随用随使。 箭头处包着硫磺焰硝引火之物,外面是一层腊,使用时将腊壳捏裂开,里面却混有磷,见风即燃,根本不用明火引燃。 在黑暗中耀起一片火光嶙嶙,好像星星之火,照耀出无数宋兵的身影。 所有人都尽力往前奔跑,尽量接近那些易燃的帐篷,那才是主要的目标。 夏军营寨之内突然爆发出呐喊和号角,乱哄哄的人喊马嘶,无数人影很快冒了出来,比宋军预料的快很多,显然对方也是做好了防备劫营的准备。 乱箭纷纷射至,宋军有人中箭,鲁达站在前面,任凭数只冷箭从头侧飞过,眼都不眨一下,只是将弓张满,带着一团熊熊火球的羽箭离弦而出。 宋兵中箭者多达二十余人,但是伤痛并不影响他们的勇猛。 其他的宋兵丝毫没受影响,一阵弓弦嗡响,数百只火箭乱射入营,好似一阵火雨从天而降,营内顿时起了数出火头。 然后数十只火药包不要命的往里面扔,但是无数夏兵此刻已经及时自帐篷区冲了出来。 乱箭开始对射,但是夏兵的箭雨明显密集的多,宋兵身处开阔地,躲闪不易,顿时被射倒了十余人。 韩月射箭乃是拿手好戏,此刻夏军寨墙处已经是烟火大作,火药包不断被引燃,到处是火头,火光映照之下目标明显,他手持大弓连珠发箭,连续射翻对方四五人。 此等神射引得周围的宋兵都像他靠拢,他想寻找唐云的身影,却只见纷乱人影。 鲁达见状大喊:「众家好汉们,并肩子上啊!」说着带头挥着铁骨朵便往前冲。 那些西夏兵一看这厮如此剽悍,纷纷将弓箭像他招呼。 谁料鲁达看似五大三粗,身手灵活之极,武艺更是精熟,手中的骨朵舞的风雨不透,竟然硬顶着乱箭冲到了寨墙近前。 他身上挂着四五枝箭,满身血污,火光映照之下竟如凶神恶煞一般,大吼一声骨朵抡圆了重重砸在木寨上。 木寨受此重击,不知有几千斤力,轰然坍垮。 碎木乱飞,将近一丈的木寨墙竟被鲁达一击之下生生砸塌!后面的宋军见状顿时士气大振,狂叫着一拥而上。 数百人便像一股黑色浊流,强行从缺口撞进了西夏的大营之内,但是更多的西夏兵也不要命的围了上来,拼命想要封堵缺口。 双方短兵相接,便在这营寨边缘混战厮杀起来。 韩月紧跟着鲁达的身影,只见这厮狞猛之极,手中骨朵抡的好象风车也似,一连砸飞了数十把刀枪,一个西夏小校手持铁鞭过来还没过招,鲁达一骨朵便砸飞了他的铁鞭,接着又一下把他的脑袋给扇的不知去向。 然后一个虎扑,竟将当路的西夏兵吓的四散,数十人跟着他竟然突破了阻拦,直冲到一辆巨车的之下。 「谁有火!」鲁达狂喝,众人有身上还带着火药包的赶紧拿出来,点着火一扔,火焰顿起。 韩月却趁机打量这巨大的楼车,眼看这车只怕有三四层楼那般高,车下六个巨木轮,上面似乎还有垛口女墙和悬台,但是上面有啥机关却看不到。 便是在辽国,他也不曾见过如此巨大的战争机械。 西夏小国,竟也有这等利器。 还没到他感叹的时候,鲁达等人的火却点不起来,大概是这车架木梁之上涂抹有防火之物。 鲁达等人未及到下一辆,无数西夏兵又围了上来。 同时头顶一阵梆子响,乱箭带着风啸从天而降,数名宋兵顿时给射的如同刺猬一般。 「啊!?车上有人!?」鲁达抬头一看,却见高车之上黑影晃动,看不清有多少人正在探着身子往下放箭。 火光之下,宋军的身影非常清晰,而对方都是神箭手又居高临下,真个是箭箭追魂,不多时宋兵变给射倒了数十人,余者已经露出败相,渐渐被赶出营寨。 韩月随着人流拼命抢出一条路逃出寨外,头顶上冷箭嗖嗖惊心动魄。 此时再看,宋兵们基本上都已被赶出寨外,不断有人被射倒。 他想找唐云,却在这混乱中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 寇士元眼见事不可为,当机立断下令撤退。 宋兵们一窝蜂似得退出营寨,奔回土坎之后,而对面夏兵不知宋兵来了多少,也不敢贸然出击,只是紧守寨墙连吹号角,召唤远处的骑兵速来支援,同时乱箭如雨点一样泼洒向土坎。 西夏营寨内,神勇军司正将军嵬名药师和正行将麻女古全身铁甲披挂,手持大盾,在人墙后面一边指挥一边观察外面的情势。 现在应寨内火光处处,反而衬托寨外一片黑暗,啥也看不清。 黑暗之中,由于不知道宋兵来了多少,后面是否还有埋伏,其他方向是否还有战事,这些事一概不知,在没有确切情报之下,他们也不敢贸然出寨追击。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就此轻易放过宋兵。 他们二人乃是嵬名阿埋的部下,西夏军中着名的百战猛将,实战经验丰富。 对于周围的地形他们早就了然于胸,知道这寨外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就是那处土坎。 那些前来骚扰的鼠辈唯一的藏身之处只能是那里!鼠辈,以为藏在那里就万事大吉了?嵬名药师作了个手势,旁边麻女古手中令旗一摆,却见附近十台巨车只上突然打起了无数灯火,那巍峨的巨躯在灯火的照亮下显现。 然后上面传来阵阵绞盘响动,那种吱呀呀的声音刺耳的令人浑身发麻。 接着一声巨震响,一团带着火光的黑乎乎的东西从楼车上被凌空抛射了出来,竟然准确的落在了土坎上,火球轰然爆裂,巨大的火柱冲天而起,将那里化作火海一片。 好几个浑身着火的宋兵惨叫着跳了出来,随后化作火团倒地不起。 然后接二连三的有大石头和猛火炮被抛出,十台巨车发射过一轮之后,再看那道土坎已经被夷平了一丈多,而且熊熊烈火完全吞没了方圆数丈的区域,被烧得焦头烂额的宋兵们四散奔逃的场面在火光的映衬下格外清晰……************清晨,嵬名阿埋在数十名将校的簇拥之下,在昨晚的战场仔细的巡视着。 地上零乱散布着宋兵的尸体,要幺被射的犹如刺猬,或者被火烧焦惨不忍睹,总之昨晚宋兵伤亡惨重是一定的,便是在这里数数也能数出数十具尸体,还有死于沿途的,昨晚宋兵袭营,只怕死者便要过百。 只是这群宋兵当真都是亡命徒,竟没抓到一个活口,凡是跑不动的,全都自杀了。 而夏兵昨夜只有二十六人阵亡,三十八人负伤,烧了十几座帐篷。 但是这点损失不值一提,重要的是嵬名阿埋在实战中看到了这些「对垒」战车的威力。 他早就知道宋兵夜晚必然会来骚扰,各个方向都有布置。 而西面大营地势利守,他早就看出来宋兵若来唯一能够存身之所便是那道土坎,故此早有布置。 谁能想到对垒车上还装有大炮,而投射的准绳早就校准了那道土坎,到时候只需往那里覆盖便成,简单明了。 昨夜一战,可以称得上漂亮的胜利。 宋兵一向以器械见长,没想到会有优势被压制的一天吧。 当然宋人不可能知道,西夏为了准备这次战役,付出了何等沉重的代价。 几乎是以彻底榨干国力为代价对付出来了这数十万大军所需的军械物资和牲畜,为了建造这些战车,举国之内的大树几乎都给砍伐一空,兴庆府附近的森林完全给伐光了,甚至还勒紧裤腰带耗费巨资从黑汗、辽国上京道收购合格木材。 这中间若再算上不合格的淘汰品,打造过程中的的浪费,从西域那些大食人手中收购的炮弩火药,和那些大食工匠的重金酬礼,西夏的国库几十年的积蓄早已净空了。 而且还有那些猛火油和火药炮,那是整个西夏境内自开国到现在几十年所有的库存,一次性全部运上了前线,但是数量仍然有限。 西夏本就不产硫磺,也没人会制作火药,宋朝严格禁止这两样东西流入西夏和契丹,这些都是要靠重金到西域购买或者战场缴获。 不论胜败此战之后,西夏军队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拥有这两种武器。 这是真正的集倾国之力而攻一城!只可惜没有全歼那支精锐宋兵,便是后来骑军来了,这些宋兵居然还能连续冲破包抄,溃围而去,一千多骑军在夜晚黑暗环境里也跑不起来,最终无功而返。 不过昨夜一战,倒是将低落的士气又振作起来了。 而且,妹勒都逋那里也送来了好东西。 平夏城真正的攻势,已经可以开始了。 时间对于西夏来说,同样十分紧张。 几十万大军曝师在外,一天的粮草给养数字便要吓死人。 虽然绝大多数夏兵是自备粮草,但是这其实没有分别,不管粮草是自备还是官给,没粮食一样打不了仗。 西夏全军的粮草总数,大概只够二十天的食用。 接下来,就只能吃随军的数十万头牲畜了,但是这样做的话,可以肯定必然会激发兵变,因为那都是各部落的私产。 同时其他各路军情,也让嵬名阿埋和梁太后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此次出兵平夏城这一路虽是主力,但是还有其他三路偏师分驻各地以备宋军。 昨天陆续接到军报,宋军除泾原路之外的陕西各路兵马趁着西夏举国主力都集结在平夏城一带,延边空虚,开始大规模抄掠夏境,其他三路偏师都已经和宋兵交上了手。 那三路偏师的战斗力是无法和主力相比的,而他们面对的宋军却是兵强马壮,嵬名阿埋只能期望他们能够多撑一段时间,至少要撑到自己拿下平夏城之后。 到那个时候,三路偏师的胜败便已经无关大局了。 「来人,将那些宋人俘虏拉到城下,派些个嗓门大的去叫阵。 让城内宋兵知道他们的援军已经全军覆没了。 」嵬名阿埋嘴角露出一丝狞笑,眼光望向平夏城那巍峨的城墙。 郭信之,现在才是真正战斗的开始……平夏城北门城楼之上,郭成冷冷得看着城外的那密密麻麻正在列阵的西夏兵潮,面不改色。 而他周围的将校们,却是脸色不好看。 有几个人脸上流露出动摇悲观的神情,而普通的士卒节级们,面面相觑,似乎也有些心虚气短。 昨夜一战,损失近半,陆续逃回来的只有不到一百人,由于派出的都是城内守军精选出来的最强悍善战的勇士,却败得如此狼狈。 这次失败对于军心士气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 但这还是次要的,这些硬探选锋虽然损失惨重,但是他们的任务好歹是基本达成了,用生命为代价成功带回来了西贼的情报。 但是这情报却称得上是雪上加霜。 那名为对垒的巨车,竟然有如此的威力,不只能射箭,甚至还装有大炮和巨弩,如此强大的战车,甚至已经超越了传说中的临冲吕公车。 真是难以想象党项工匠们的实力竟然已经提升到可以和宋朝比肩的地步。 众将对于平夏城高厚的城墙原本有着相当的信心,但是现在却不敢那幺确信了。 更糟糕的还是城下的那一大片宋军俘虏,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出来至阵前,还有一排排用竹竿挑着的人头,数量多达数百,夏兵肆意指着人头和俘虏对着城上笑骂,宣示宋朝援军的不自量力和不堪一击。 这一点甚至连郭成的铁石心肠都产生了动摇。 难道援军真的出事了?他知道那不可能是昨晚的俘虏,因为数量太多了。 只有可能是别的援军出事了。 这种事情对于守军的士气来说,是一种难以估量的灾难。 守城者之所以能坚持下去的最大原因,就是希望。 必须不断给他们希望,他们才有坚持下去的动力。 而援军就是代表着希望,现在援军出事了。 那就变成了绝望。 有的军队绝望之后会转化为所谓的哀兵死士,战斗力会更加坚强,正所谓困兽之斗力可撼天是也,战史上不乏这样的战例。 但是有的便会崩溃的更快,甚至不战自溃,而这样的战例数量是前者的一万倍。 郭成即便是神仙,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每一个部下都是前者。 更何况他不是神仙。 作为老行伍,他太明白军心士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有多幺的不稳定不确定,也许上一刻人还好好的,但是突然就崩溃了。 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作为合格的将领,不只是要运筹帷幄临阵指挥,同时不择手段的维持部队士气也是最重要的任务。 尽管他自己也没底,但是他的面上还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太尉,援军莫非真的出事了?」周围的将校面色都不好看。 「小挫而已。 王恩,种朴等辈皆是勇武多智,手握数万精锐,实力雄厚。 再说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偶有小挫损个几百兵不足伤筋动骨。 我不是怕他们不来,而是怕他们来。 他们不来援,反而是好事。 」「太尉何出此言?」「西贼势大,阵容严整,他们那几万兵便是来了,也未必济得甚事。 而我城内有多了几万人吃饭,粮草必定不足持久,反倒坏事。 他们不来,在外围牵制西贼,甚至可抄掠贼境,使西贼不能全力攻我,更为划算。 若是我用兵,必放援军深入,然后围而灭之。 故此西贼以俘虏示我,我反倒放心了。 这说明援军还在外围未曾深入。 若是援军真的受了大创,西贼拉出来的俘虏必然比这要多得多。 」众将听了,将信将疑,但是也不会蠢到自乱军心,都点头称是。 郭成趁热打铁,又拿出二封书信来,说道:「此乃王总管遣使传书,言日前攻东山之事,我军小挫,折了数百兵马而已,如今数万大军仍在古壕门一带同西贼十万人马对峙,另镇戌军亦有传书,言章帅在渭州亦调集精锐兵马八万余众北上,十日之内便可熙宁寨,到时候渭州大军一到,与古壕门并力夹攻,何愁西贼不破!?诸君可以看看。 」众将多是文盲,大字不识,种建中便将这封信拿了读给众将听,故意读的大声,好让周围的士兵们也听见。 果然场面气氛好转了不少。 虽然种建中怀疑这几封信根本就是郭成捏造出来的,但是他不会蠢的提出质疑。 这时连他自己都需要一点希望来维持信心。 或者说,他希望郭成这个谎言会突然奇迹般的成真,这个时候,宋军是非常需要奇迹的……时值中午,漫山遍野的西夏兵马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个战场,狼烟动地,旌旗蔽天,养精蓄锐好几天的西夏河内劲旅,终于出现在战场。 数以万计的将兵列阵十余里,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 西夏太后梁氏和十六岁的夏主李乾顺的御撵车驾,在数千名御围内班直的拱卫下,再次出现在先前的那个视线极好的高坡之上。 黄罗伞下,枪戟如丛林,身着锦袍铁甲的御围内班直侍卫各个精神抖擞神情彪悍。 而他们的新任统军,年仅十四岁的后生晋王李察哥,身穿乾顺御赐的名贵犀甲,手持宝刀,肃立于阵中,身旁旗牌官中军官都是四十好几的壮汉,但是对这个年纪还不及自家儿子大的小上司,却一点也不敢轻慢。 别看这小家伙年纪不大,但是在沙场之上却当真不可小看,挥刀砍人直如砍瓜切菜,一点不手软。 而且权威严厉,聪明机敏,有人犯了军法说罚就罚决不含糊,不要妄想能欺瞒于他。 才过了三天,吃他军棍的人已经超过三十人,二人掉了脑袋,一时御围内班直的军纪成为诸军之冠,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乾顺和梁太后坐在御撵之内,身穿名贵的狐裘抵挡寒气。 乾顺哈着暖气,面色兴奋,好象个搬不倒骑兔子没个稳当劲儿,颇有些手舞足蹈之势。 而群臣则目不斜视,梁太后皱着眉头看着儿子,暗中拉了拉他的袍子,乾顺才坐下。 这时嵬名阿埋自坡下而来,察哥亲出拦下,亲自验过御令,才抱拳放行。 嵬名阿埋心中虽有不悦,但是知道此子乃是太后扶植的人,无奈之下只能暗道一声后生可畏,便至御驾前施礼奏秉,言说各军已然齐备,只待陛下降旨。 乾顺依旧是那样的不稳当,听得嵬名阿埋说完,便迫不及待的又跳了起来,不过总算还是记得母后在侧,转身对梁太后说道:「母后,嵬名老统军亲自指挥攻城,母后便下旨全军进攻吧。 」梁太后眼见儿子如此不稳重,也只是叹气。 站起来,威严的扫视着众臣,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拔剑出鞘,高喝道:「我大夏虽马上立国,然亦知纲常。 吾侍东朝恭顺,称臣结盟从无背盟,东朝却一再背盟相逼,屡兴无名之师犯境,试问我大夏何罪之有?如今东朝凶狂,吾等岂能坐以待毙?此战我大夏空国而出,万众一心必克东朝!此战能有先登者,士卒立拜将军之位,将官立刻封侯。 城内财货,任其索取!凡临阵退缩者,立斩!传令诸军,全力攻城!」梁太后说完,将宝剑一举。 震天鼓角响动,无数西夏将士爆发出呐喊巨潮,仿佛海啸一般惊天动地。 众臣高呼兀卒威武。 接着便看远处黑压压的无边人潮开始向平夏城的城墙处缓慢涌动,就像涨潮的海水逐渐漫过所有的地面,接着那数十台巨大无比的对垒巨车也开始缓慢的移动,伴随着轰隆隆的碾压地面之声,好像一个个突兀的耸立在人潮人海之中的巨大怪物,再向平夏城墙慢慢的逼近。 之后,那些巨大的楼车上燃起了不可思议的烟和火,燃烧的炮石被弹飞了起来,凌空砸在宋军的城头,发出恐怖的轰鸣。 西夏众臣之中,响起一片敬畏惊叹之声。 如此巨大的战车,代表的就是不可战胜的巨大力量,那些党项各部的大首领大酋长们,一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认为这是天神才具有的神力,有的小酋长甚至开始跪下向天叩首,把佛珠掏出来念经。 当然其中也有神色如常的,这些人大多是精通汉学见过世面之人,知道这种东西在东朝军队里根本不希罕,只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自家大惊小怪罢了。 这些人多带着鄙夷的情绪看着那些念神拜佛的乡巴佬们,有些人甚至不加掩饰,但是有些人掩饰的很好。 这其中就包括了西夏的御史中丞仁多楚清。 仁多楚清站立于臣僚之中,看着那无边无际的西夏兵海蔓延向那海中孤岛般的城池,还有那震天动地的号角。 同时看着不远处仁多保忠的背影,心情复杂,充满嫉妒和不甘。 自己在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前途了……什幺御史中丞,在西夏这个国度里,谁又真的把这个官职当回事?西夏讲究的是实力为尊,而自己无兵无将,光杆司令一个,十足朝堂之上的傀儡小丑。 若在东朝,御使中丞乃是能与宰相抗理的超级重臣,但是在西夏,他知道自己只是别人的笑柄。 仁多族的权柄,原本应该是自己这个仁多零丁的嫡子继承的。 但是,没人服自己。 仁多保忠窃取了继承权,成了新一代族主。 那些仁多族的骄兵悍将也没人搭理自己,自己在仁多族内权力斗争中已经属于被遗弃的失败者了。 而在西夏朝堂之上,自己也属于装点门面的摆设。 没人重视自己的意见,自己虽然名为仅次于国相,但是梁太后也从来不曾就任何军国大事询问过自己的意见。 自己对于西夏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西夏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呆下去呢?作为一个早被宋朝奸细策反,长期暗中通宋的西夏大臣,他早就暗中做好了随时离开西夏的准备,但是他一直在等待时机。 自己在西夏毕竟还算名义上的重臣,无偿享受着第一等的荣华富贵。 但是到了宋朝,自己的命运会怎幺样?会比现在还好吗?不太可能。 至少仁多楚清知道宋朝决不会封他做御使中丞。 但是那又如何呢?只要自己能看到西夏的没落,能看到西夏这个不愿公正对待自己的国家逐步滑向灭亡的深渊,让他们付出代价,自己就会开心,这不就够了吗?他想到了那个还在自己营内关押着的宋人奸细唐云。 梁太后如果看到他一定会惊讶的合不拢嘴。 她最宠信的心腹,她曾经的救命恩人,居然是宋朝派来的卧底。 昨晚居然来参与袭营,结果阴差阳错居然被自己的私兵俘获,否则真不知要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 幸好这人是落在了自己的手里,万一落在别人手里,说出什幺不该说的话,自己必定身死族灭,当今太后对于叛徒的恨意是平常人无法想象的。 而自己在很久之前就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了,此人就是自己的联络人,自从自己下定决心背夏之后,曾经不止一次将绝密情报通过他传至宋朝。 这些情报对于西夏的那几次大败显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宋朝甚至都将奸细布置到了梁太后的身边,布置进了西夏最高权力核心,若是梁太后的寝宫里都有宋朝间谍出没,那整个西夏还有任何安全的地方可言吗?如此形式,西夏若是还能赢,那简直是逆天了。 但是想是这样想,看看眼前的情景,仍会让人犹豫。 五十万大军!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军!如此规模的大军压境,宋朝能打赢这场仗吗?若是宋朝打赢了,那就说明西夏气数已衰,自己没有必要跟着这样的国家一起沉沦。 仁多家的人,都是投机分子中的佼佼者。 但是万一宋军打输了呢?那是不是说明白上国气数未尽?尽管自己早就将夏军东侵的情报传给了宋朝;尽管自己是个党项人;尽管他知道在西夏朝廷内肯定绝对不止自己一个大臣在暗中通敌;尽管他知道宋朝派进西夏的奸细绝对数之不清;尽管他认为现在的西夏从里到外都是千疮百孔;尽管他知道宋军肯定是有备而战。 但是他仍不能确定宋军就能赢得这一战,因为西夏此次出兵的阵容实在是太庞大了。 所有见过那无边无际的大军的人都会自然而然的产生这个印象。 但是就算是夏军打赢了此战,对自己又能有何改变呢?没有,也不会有。 自己的地位绝不会有任何改变。 不论他们如何分配利益,自己永远是一个无关的人。 这场战争似乎对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不论输赢,自己都不会从里面得到任何利益。 西夏之于自己就像是一潭死水。 这样的国家,自己还有存留的必要吗?若是如此,便须当机立断。 此战之后不论胜败,自己都要立刻离开西夏。 若是如此,自己就必须好好的跟那个唐云谈谈了……平夏城内北门下,成群结队的宋兵从各处汇聚于此,很快门楼之下就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人,看样子不下数千。 武官们面色严峻吆喝呼喊,率领自己的队伍列阵以待。 士兵们面如死灰,但是眼神里都流露出不惜一死的觉悟和困兽般的绝望。 今日将会是恶战,很多人会死,每个人心中都是有数的。 城头上,数量达到上千的累搭、渠答、籍幕、皮帘、钟垂板将城墙遮护用来挡炮,城内各处炮位也已就位,床弩分布弩台,马面上设有悬陴,瓮城内也设好了埋伏,城墙上布设了夜叉擂、木擂、狼牙拍、飞钩、铁撞木、冲车、叉杆、游火箱,一些易被偷袭区域设置了奈何木,宋军天下最善守城并非浪得虚名,虽然人多事杂,但是井然有序按部就班。 在西夏进攻的号角吹响之前,宋军也完全做好了坚守的准备。 城门洞内,一排军士靠墙坐着。 他们都是昨天晚上参与袭营的硬探尖兵们,昨夜之战凄惨无比,出击的宋兵伤亡大半,几乎算是全军覆没。 按理说经历如此惨重伤亡,应该让他们好好休整,恢复下士气。 但是今日西夏便大举攻城,没有给宋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这城内的每一个男人都需要出力,甚至所有男女老少都应出力。 故此郭成又将他们调来了北门助守,但是毕竟是知道他们迭经恶战,只将他们划入预备队,给他们时间在战斗打响之前尽可能的多休息一下。 韩月靠坐在地下,目光呆滞,面色阴沉。 那神情就跟刚死了老娘一样,一脸的官司,那眼神都变得好像发疯的狼狗一样,看谁都让人不自在。 没想到,唐云出事了。 自己和这位兄长刚刚相认还不到二十天,结果就变成了这样的结局。 这座该死的、倒霉的城市。 自己为啥偏偏要到这里来?为啥偏偏要等到西夏发动战争的时候来?为啥偏偏被围在城里?为啥偏偏被挑选到了硬探部队?此时再后悔也晚了。 唐云昨晚不在幸存者的名单之上。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杀了。 一种是被俘了。 若能逃出生天,根本不可能。 这城外大路小路只要能过人的地方都布满了西夏军队,是人除非肋生双翅,否则休想逃生。 他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吗?韩月毕竟是行伍出身,知道个人的武艺在这种两军交战的沙场上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战场上比的不是谁的武艺高,而是最后活下来的人才是赢家。 他在拦子马中见过很多武艺超群的勇士,在乱麻般的战场上莫名其妙的死在无名小卒的手上。 不是因为武艺,而是因为运气。 黑灯瞎火的,突然一枝飞来的冷箭……不管你是多大的人物,多高的武艺,在战场上生死机会都是平等的。 不会因为你特殊的身份就给你预留一个特殊的死法。 在昨晚那种情形之下,掉队落单的人基本上是没有活路的。 便是被俘,大概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韩月作过拦子马,至少他知道契丹人是如何对待俘虏的。 天不长眼!韩月想着想着,悲愤莫名,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将土地砸了个小坑。 他旁边却是那个叫鲁达的神力小校,他却和韩月很是亲近。 见了便知他在恼恨他兄长之死。 昨晚大部分能逃回来的都是他这一队的人,另两队完全是全军覆没,二百人总数逃回的不足一成。 他也知道那些没有逃回的人下场好不了,死了还落个痛快,没死更惨,因为宋军抓住党项俘虏的时候通常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残虐到死。 鲁达表示理解的拍拍他肩膀,没有说话。 昨夜一战,他们都是拼死搏杀才闯过了西夏骑兵的拦截,可以说是不团结只有死路一条。 故此经此一战后,这些幸存者们比别的士卒更加多了胞泽深情,因为有了同生共死的经历。 而鲁达昨夜拼死力战,救了十余人,因此在这个小团体内也有了威信。 韩月昨夜就蒙他相救,有这份恩情在,他也发作不得。 韩月勉强对他笑笑,那笑当真如哭:「大人,俺没事。 」「没事便好,今日只怕还要与西贼厮杀,休想些有的没的。 你我既然吃的是兵粮,替朝廷斩杀西贼便是分内之事。 俺鲁达生来便是厮杀汉的一条贱命,早晚也是有这一日的。 你那兄长想必也是一条好汉,多杀几个西贼,好好为他报仇便是。 」话音未落,却听得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墙体微震,接着喧哗惊叫声四起,残缺不全的尸体带着烟尘杂物直接飞了下来。 四周的宋兵各个面色紧张,但是在将官们的约束下并未混乱。 大石头凌空落下,还有带火的火球,城门处顿时浓烟四起。 别人不知道,但是这些幸存者们知道,西夏的那些巨车,终于登场了。 这时已经推到了城墙的近处,在用它上面的石炮砸城墙。 与此同时,城内宋军的大炮也轰鸣着齐射,一大片石头雨漫空而起,至少有四台对垒车被击中,但是那些高大的车体上都张挂了牛羊皮革遮蔽,固定的很结实,结果石块对车体的损害效果不大,被击中后发生了摇晃但是又站稳了。 只有一枚石弹恰好击中了车顶的大楼台,直接砸进了人堆里面,上面的西夏弓弩手聚在一起,避无可避,一下砸的血肉横飞,有几个人直接凌空跌了下来。 城上城下城里城外,无数呐喊鼓角声响成一片。 城头上,在宋军将官们声嘶力竭的狂吼声中,数以千计的弓弩齐射,密如飞蝗的乱箭向城外覆盖,同时不断有人被来自城外的冷箭射倒。 因为己方现在不再有高度优势,宋军垛口上的悬户悬帘多已被打坏,每个缺口处都倒着好几具插满乱箭的尸体。 女木头数量有限只能应对几个关键地点,且都已密密麻麻插满箭杆。 城下紧急往上面运送木立牌,但是损失的速度和补充的速度几乎一样。 破损不堪使用。 遮蔽对方的乱箭已经捉襟见肘,所有的那些身经百战的步跋子将盾牌顶在头上,不顾神臂弓射穿他们的旁牌木盾,也根本不看身边中箭被连人带盾牌串在一起的胞泽尸体,只是狂野的呐喊着向前冲锋。 黑压压的夏军步跋子抬着长梯好像洪水一样强行涌到了城脚下,而总数多达十七台的对垒巨楼车耸立于城外数十步外,看起来就像蠕动着的黑色海洋中耸立着的一座座高仞孤峰,每个上面,都有一二百全副武装的精兵手持弓弩与城头的宋兵对射。 楼车内不时还有石块和火炮飞出,准确的砸向平夏城的城头,每次命中目标,都会有宋兵残缺不全的尸体飞下城头。 而后面,还有无边无际旌旗蔽日的西夏人潮和多达数十台的后续对垒巨楼车在缓缓移动,那些车上密密麻麻聚集着大量弓箭手,绵密的箭雨形成一道道划空而过箭流,泼撒向平夏城。 此次动员几乎是倾巢而出的十余万西夏河内精兵,在养精蓄锐好几日后,终于以这种无穷无尽一望无尽的姿态堂堂登场!开始对他们的目标露出獠牙!而他们的对手,只是孤城一座,守军的数量,只有他们的一成。 远处高坡之上,西夏君臣看着眼前波澜壮阔的军势,各个神采飞扬马屁如潮,听得乾顺眉开眼笑,对她的母亲梁太后说道:「母后,我大白上国尚有如此熊虎勇士数十万,东朝虽大,却能奈我何?区区孤城,螳臂当车,此战必破东朝!听说东朝其他诸路援军尚在左近,待破了平夏城,在乘胜进击,说不得一战尽灭东朝引以为傲的西军精锐于此,到时候乘势直取关中,也不是梦想啊!」梁太后此时也是颇有些精神振奋,如此强弱悬殊,实在没有失败的理由。 不由的点头微笑,群臣见状,更是歌功颂德。 但是在场的西夏君臣所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天晚上,远至数百里外的西夏边塞白池,至罗萨岭、梁柽台重兵屯集的近千里边陲,所有的西夏边防哨寨,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部燃起了告急的烽火狼烟。 而乾顺口中「螳臂当车」的陕西宋军已经有超过十万的精锐兵马离开了驻地,趁西夏举国精锐都被吸引在泾原路之时,分河东、延麟、秦凤、熙河四个方向,在从北到南近千里的战线上,对西夏展开大举反扑!梁太后更不知道的是,到此刻为止,西夏所有处在宋军攻击路线上的堡寨已经全部失守!西夏的右厢边防线已经处于处处溃败的状态!而部署在宋军当面用以牵制的三路偏师主帅所写的告急文书,已经在快马加鞭的往这里送来!西夏对平夏城的总攻,就在这一片混乱的情势中,拉开帷幕…… 【云舞月扬】16 云舞月扬作者:天外飞星字数:20836(16)宋元符二年十月乙卯,夜色渐暗,平夏城战场,第十一天。 震天动地的战鼓和呐喊将整个战场淹没,城上城下,密密麻麻如同蚁群的铁甲士兵们在拼命的互相厮杀战斗,空中的乱箭好像飞蝗一样来回穿梭,偶尔夹杂着冒着明亮火光的熊熊燃烧的火炮在空中划出明亮的火光轨迹和飞散四溅的火雨,互相飞舞,城内外不时爆燃出明亮的团团浓烟火球,随后变成橘红色的火光窜上半空。 巨大的高楼车上,上百弓箭手聚集在阁台上,向城头放箭。 平夏城近六丈高的城墙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比过去。 但是这巨大的楼车给守军带来的压力非同小可,西夏军队第一次可以在接近城墙的高度和宋军对射弓弩,这大大削弱了宋军居高临下的地利优势。 若在以往,以如此高固的城墙作掩护,如此完备的城防体系,只要有足够的军器炮矢,宋军敢拍胸脯保证一千人绝对能打退一万西贼的进攻,而且自己都不会有超过十人的损失。 但是今天他们不敢夸这海口了,西贼的巨型楼车真是让他们头疼万分,双方几乎是在相同的高对射冷箭,己方此刻倒在对方冷箭下的人已经多达上百人了。 当然,对方的冷箭还不足以压制住己方的防守火力,但是该死的是,这种情况同样也适用于自己一方,宋军同样压制不住对方的火力。 宋军守将敢肯定,那些楼车上西贼肯定都是精选的神箭手,射来的箭又准又狠,令人极难防备。 而在这些神箭手的掩护下,西夏军队抬着特制的长飞梯,竟然没什麽死伤就能攻到城墙角下。 这在以前可是不可想象的,以宋军之善守,根据以往的战争经验,但凡攻宋军把守的城池,一支部队通常在攻到城墙角下之时,已经有至少一成的人倒在进攻的路上了。 只要反复几次这样的过程,整支部队基本会在宋军的守城火力之下伤亡殆尽。 而他们甚至连城头是啥样都没见过。 而此刻,已经有不少西夏士兵踏足过平夏城头了!奔跑的人群之中,左侍禁米母岢将盾牌举在头上,任凭嗖嗖的冷箭不停在身侧掠过,击打在盾牌上。 一只手抬着长梯,跟随着身边汹涌冲锋的上千米母部勇士,一阵狂奔直到城墙脚下,立足刚稳,头顶上稀里哗啦就是一阵滚木擂石倾泻而下,米母岢闪身跳过一旁,侥幸躲过一劫。 但是身边的负担就没那麽好运,刚仰脸往上看,一阵石头直接给砸趴到地上了。 头顶的乱箭声又响起了,宋军那些扔石头的想是四处躲箭,无暇顾及,头顶上的落石停了,两侧马面弩台上的箭也不往这飞了。 有了身后高大如同怪物般的对垒巨车的帮战,米母族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明显感到了不一样。 攻城比以往容易多了!「快!把梯子竖起来!」米母岢可不想像上一组那样,虽然没被乱箭射死,但是动作磨磨蹭蹭,架了两次都没架好,终于等第三次架好了长梯。 宋军却运来了桐油,直接整盆泼下又扔了个火把,结果梯子上三个人全给烧死,长梯也成了焦炭。 梯子一次就架好了,但是头顶上的乱箭又开始肆虐。 宋人在这些地段也调集了大量的弓弩手和墙外的对垒车展开对射。 而且城内的大炮不停往外招呼,大石头和猛火炮发出可怕的呼啸成片覆盖城外的空地。 一台对垒车被一个大石头砸中,车身轻微摇晃了一下,惊呼声中一个弓箭手没站稳从上面惨叫着摔了下去。 但是也就仅此而已,除非石头正好砸中巨车楼台上的人堆里,否则击中车身损伤甚微。 米母岢举着盾牌,跟在两个人后面,狂吼着往上攀爬。 旁边大概还有十余架长梯搭起,上面攀满了手举盾牌钢刀的亡命之徒,上面的宋军大概也急了,两边的马面不顾乱箭的威胁拼命反击,不时有人中箭从梯上落下,但是后面的人便快速跟上。 「上!杀!」米母岢大吼,突然觉得危险,下意识的移盾遮护,就跟巨锤砸上一样,盾牌重重的挨了一下,力量之大竟让他差点站不稳脚,同时小臂疼痛,他知道上面有个神箭手刚刚对自己来了一箭。 箭簇凿穿了盾牌和铁护腕扎进了自己的胳膊里。 同时两侧滚木雷石齐下,夏兵惨叫着滚落十余人。 同时城上木架移动,一面狼牙拍毫无征兆的冒出接着直打下来,将旁边梯子上的一串人全都生生打了下去,落地之后几乎打成了肉泥,实在触目惊心。 在这里停留只有死路一条,接着那个狼牙拍收回之后,肯定是要对这些长梯挨个儿点名的。 而且宋军绝对不止这一个狼牙拍!米母岢心急如焚,于是不要命的往上狂爬,他上面的两个人都已经中箭跌落。 到了他这儿仗着武艺精熟和铠甲坚韧,身上带着十几枝箭,竟给他冒死爬上城头。 头顶恶风不善,那是宋兵的铁连枷从城垛甩打来。 他举着伤痕累累的盾牌挡了一下,直接盾碎分裂。 他忍痛顺势抓住连枷棒,宋兵奋力回拉,他顺势双脚用力,身形腾空而起,一个鹞子翻身直上城头。 上面迎接他的是十余杆抓枪和拐刃枪组成的钢铁尖刃丛林,这是宋军专用于守城的枪。 无数枪头铁钩将他的铠甲皮肉撕扯的稀烂,他全身血肉模糊的跌进人堆,但是拼尽全力一个驴打滚又站了起来,抡起手中大刀横扫乱抡,此时他的眼中全是血,已经看不清视线,但是手中的大刀有砍中人体的手感。 在宋军的刀枪将他的身子戳砸成烂肉之前,他一共砍倒了五个宋兵。 他用他的勇猛给别人争取了时间,很多只手扒上城垛,十几个口衔钢刀的亡命之徒已经成功登顶!城头上顿时陷入短兵相接的混战,铁刀劈砍,铠甲碎裂,血肉横飞……「上去了!上去了!」在守城炮弩打不到的地区,观战的西夏将官们一阵欢呼。 只见源源不断的夏军士卒正在成功登上城头,正在和大批涌来的宋兵拼命厮杀。 夏兵似乎稳定住了一个缺口,死顶着就是不退,宋军则疯狂前涌,城墙上挤满了人,这又成了高车上弓箭手良好的目标,乱箭之下,宋兵几乎是一排一排的中箭。 「元帅!发兵吧!」不少人都看着嵬名阿埋,都期望这一次进攻能够得手,毕竟有了这些高车的帮助,登上宋军把守的城墙顶这种近乎不可能的任务似乎已经不是那幺困难,甚至次数远多过他们的预期。 五天十九次登顶成功!虽然每次先登的功臣都无一例外没能活着回去领赏,虽然每一次最后都会被宋军赶下来,但是每个人都期盼下一次的结果会有所不同。 毕竟宋夏交战的历史上,西夏在攻城战上面还从来没有在一次战役中如此频繁地突破宋军的城墙防线。 他们现在感到他们距离胜利是如此的近,好像再加一把劲就能捞到手。 故此连续昼夜不停的攻城,不惜伤亡,只为了下一次那如此接近的希望。 嵬名阿埋抬手示意一下,号角声响起,第二梯队的三千多人开始快速前进。 他的眼光在那些奔跑的人群上扫了一眼,又回到了那些不可一世的巨大怪物上面。 仗打到现在,这些巨车可谓是居功至伟。 宋军得意的大炮第一次失去威风了,他们发出的炮石数以千计,命中率也说得过去,但是他们没想到他们的目标是刀枪不入的。 这些高车本来就高大,而且车身上还固定着大量整张缝在一起的生牛皮作皮幔,层层叠叠好几层,将三面像糊窗户纸一样整个封住,石头砸上去力量多被卸掉,损伤极小,人躲在车里毫发无伤。 除非是燃烧弹猛火炮之类的还有些作用。 但是这种武器本来就不好制作,原料难寻,宋军也是在节省着使用。 从夏军主力开始攻城已经过了六天了,这些巨大的怪物参战也已经六天了,现在每一台巨车至少都挨了一下石头了,有的挨过十几下甚至几十下,迄今为止只五台在宋军的炮石轰击下倾覆。 宋军显然也看到了效果不佳,于是试图瞄准车顶楼台上暴露的弓箭手人堆开炮,但是由于难度太高,炮石飞去不是高了就是低了,上千颗石头扔出来,成功命中的只有五次。 每命中一次,都有一堆人天女散花般从上面摔下。 不过这点伤亡对于嵬名阿埋来说完全是无关痛痒,反正士卒多的是,摔下来多少再上去多少就行了。 相比之下宋军的燃烧弹的威胁更大,前后有二十多台中炮起火,但是大多数做过防火处理都经受住了考验,火势及时扑灭后还足以继续战斗。 只有三台起火燃烧后彻底废弃,但是烧焦的残骸仍始终屹立不倒。 宋人想不到会有这麽一天吧,在守城方面居然会被西夏压着打。 不过这些高车也并非能够包打天下,至少嵬名阿埋也看到了一些不足之处。 到现在为止原本有些安装了大炮的高车大多已经不再发炮。 虽然居高临下,但是百十斤石弹运输上下困难,有的车下还要人拉炮梢,每一下都会令高车产生强烈摇晃,有台车竟被底下的人直接轰然拽倒,压死数十人。 而且发射出去也没甚准头,有人想把下面的底座用土石压牢以免晃动,但是如此一来又成了固定不动的目标,本身处于城内守城炮的射程之内,宋军炮手的准头可比夏军强得多,目前损毁的和挨打较多的巨车全都是这种「固定靶」,所以后来夏军得到命令禁止再用土石压底,故此除了几个位置恰好处在死角的还一直在开炮之外,其余的二十多台炮车已经停止开炮,现场拆掉上面的炮架,聚满了弓箭手,用弓箭作战。 同时相比石头,燃烧弹威力更大但更加危险,有一发直接在车顶炮台上失火燃烧起来,直接将顶上炮手十余人全部烧着,整车烧成了火炬。 另一方面,自打夏军主力开始攻城,宋军显然也动用了守城的真功夫。 其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战术战械当真是让嵬名阿埋叹为观止。 西夏的对垒车参战的第二天,平夏城一夜之间,西北两面的城墙马面之上,竟出现了二十余座巢车,每座上面都载有数名神箭手,居高临下专射对垒车上的夏军箭手炮手。 巢车本是攻城器械,竟被宋军用在了守城方面,能想出这种战术,宋军当真不愧天下最善守城之称。 嵬名阿埋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在夏军彻夜攻城骚扰的情况下,宋军是如何瞒过夏军耳目,将那笨重的巢车抬上城头的。 只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宋军再次获得了制高点,城墙的高度再加上巢车的高度,这就不是对垒车能够比拟的了。 同样,双方的对射也再次变得不公平。 宋军皆着精良铁甲,夏军能挑选出来上对垒车的射手多是射术精绝之辈,不过使用的弓多是一石弓,少量是六七斗弓,能使一石五斗的凤毛麟角。 这些弓箭对于宋军的步人重装铁甲来说,只要不恰好射在防护薄弱处或致命处,中四五箭都可继续战斗。 而宋军的神臂弓只要命中一发,必定重创,夏军的瘊子甲在这种距离,只穿一层是挡不住木羽点钢的。 同时宋军的皮幔累搭遮护城头非常严实,而夏军的对垒车上可没有这东西,只是靠单薄的铠甲和大盾硬扛,一度搞得非常被动。 此等战术逼的夏军在攻城时不得不优先攻击那些马面,架梯子拼死爬上去砍倒那些巢车,同时尽量用还能使用的几门炮砸,而宋军则又冒出了新花样,且不说那些总能在关键时间出现在关键地点的夜叉擂、狼牙拍、铁撞木,那些悬裨也十分危险,夏军架梯子都尽量远离这些能在城墙面上自由上下移动升降的木头小房子,因为里面都蹲着拿着长枪的敌人。 为此嵬名阿埋不得不募集了一批死士,手持巨锤大斧,专门去攻击那些悬裨。 后来看到效果不佳便又把泼喜军调来,用旋风炮去砸。 但是泼喜军又处在宋军床弩的射程内……等到宋军的悬裨全被摧毁之后,泼喜军也差不多全都死光了,没一个人能活着领到他许诺的重赏。 而夏军便是躲过重重杀机登上城头,还有拦路虎等着他们。 城垛后面经常会冒出一面一面的木质栅栏墙,凭空将城垛拔高数尺。 夏兵好不容易攀上城垛,却还要继续往上翻过木栅栏才能蹬城。 而宋兵则趁机隔着栅栏拿枪乱捅,夏兵登城皆持短兵,隔着栅栏无法还手,甚至连抵挡都困难,处于单方面挨打的状态,一不留神便要送命。 为此夏军不得不将盾牌绑在胸前,手持大斧去砍那些栅栏。 而好不容易翻过了栅栏,就会发现宋军竟然将塞门刀车也搬到了马道上,两边平推着往中间挤,生生将缺口给挤回去。 还有各种各样的火器、毒烟……六天内十九次成功登城,就是被这些东西一次又一次的赶下城的。 每次夏军拿出针对性战术,都会发现宋军又有了新花样。 嵬名阿埋亦不由赞叹宋军真不愧天下最善守之军,郭信之亦不愧百战名将,当真非同凡响。 五天之内,并未蚁附攻城,却有超过八千的伤亡。 在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之后,宋军的那些巢车、栅栏、悬裨终于被夏军的勇士们一个一个清理掉了。 但是最后,他们发觉还有一支最大的拦路虎,宋军的顽强。 对于这些不要命的宋人,夏军士卒除了用人命去磨去耗,再也别无他法。 城脚下那夏军士卒的累累尸堆,显示着战事进行展的是多麽缓慢而艰苦血腥。 现在,对垒车部队上面的弓箭手们,几乎已经全换过一遍。 最初的那一批都已战死,现在的这批人,箭术还在其次,首先要求的是能穿两层铁铠能够长时间射箭,不少铁鹞子竟都上去了,担任弓箭手的角色,这在西夏历史上,也是第一次。 不过这些挫折是可以容忍的。 因为胜利的天平正在向他倾斜。 夏军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这些代价毕竟不是白费的。 夏军是历史上第一次使用大规模使用器械,只能靠自己慢慢的摸索积累经验。 而且经过这几天的战斗,夏军对这些巨车的操控也越来越熟练,经验也越来越丰富,进退移动渐渐有了简单的套路章法,和攻城的步兵也能做一些配合。 嵬名阿埋深信,这次战斗肯定不会像手下那些将领们设想的那样简单,宋军毕竟不是吃素的。 但是就算死耗到底,宋军也一定耗不过自己。 因为自己有这些战车的帮助,因为自己人多,等宋兵耗的筋疲力尽、最后一兵一卒也耗干净之后,胜利自然到手。 对于此战的胜负,他已经胸有成竹。 而平夏城是宋军整个西部疆域范围内最坚固最大防御最严密兵力最充足的城塞之一,如果西夏有能力攻下平夏城,那麽理论上陕西境内甚至整个宋朝境内的任何城池在面对西夏军队时都不会是安全的。 这就是平夏城之战给宋朝释放的信号!当宋朝面对这个信号,是否会对目前所行的政策作出调整?不论做出何等调整,嵬名阿埋都认为肯定是对西夏有利的,因为目前的局势实在已经不能再坏了,若有转变,只能是向好的方面转变。 嵬名阿埋认为这才是和宋朝打仗的方式,宋朝是大国,疆域远超西夏,人口更是西夏的几十倍!靠一两次胜仗、不停地劫掠边境是吓不住他们的,只会激怒对方发动规模更大的报复,这是目光短浅之举。 只有以打促变,才是和这种大国相处的方式。 只要宋军在自己最拿手的守城战上出现一次大的惨败,宋朝对西夏的政策一定会有所改变,嵬名阿埋对此深信不疑。 为此,他不会给宋军任何机会。 他这几天日夜不停的攻城,就是充分发挥了人多的优势。 以前面对宋军的高墙坚垒,西夏往往空有兵力的优势却难以发挥。 但是现在有了这些巨车,西夏争取到了这样的机会。 西夏军队可以轮番休息,但是宋军不行!在这些巨车的威胁下,西夏军的每次攻城都可能是致命的,所以每次进攻宋军都必须全力应付。 这也就是说,宋军无法得到充分的休息。 宋军再善守,也不是铁打的。 是人就有累垮的时候。 而这五天内,他已经进攻了二十三次,昼夜不停!宋军在无法睡眠休息的情况下,坚持五天战斗,他觉得已经到极限了。 而西夏的生力军却是源源不断的。 唯一让他真正担心的,是粮草。 数十万大军在外,每日消耗的粮草物资堆起来都和祁连山一样高大。 宋军消耗不起体力人力,夏军却是消耗不起粮草。 两边都耗不起,但是两边都得耗下去。 看谁先耗死谁。 夏军还能咬牙耗下去,粮草仍可消耗个七八天左右。 宋军还能耗七八天吗?或许再耗个一两天,宋军就会不战自溃?可能性很大,但是嵬名阿埋不想赌博。 反正主动权在夏军手里攥着,他可以选择消耗战,也可以选择立刻发动最强烈的全力进攻!他要把每一分可能性都牢牢攥在手心。 他要的是十成十的绝对把握。 宋军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而他要集中力量发动最强的雷霆一击。 狮子搏兔,全力以赴,不给对手任何机会!本来那些巨车给宋军的压力就够大的了,但是他要在上面再加一层压力。 宋军若是以为那些巨车就是西夏的全部底牌的话,那就错了!对于这场战役准备了那麽久,嵬名阿埋给宋军准备的惊喜可绝对不止这一个。 消耗战到此为止了,明天就是决战的时刻!该那个东西出场了!他面色冷硬,抬手示意了一下。 身边旗牌官会意,取出一面令旗。 众军官上前领命,高举令旗策马直奔后阵而去……城头之上,惨烈的肉搏如火如荼。 人与人之间的挤撞,铠甲与铠甲之间的碰撞,刀斧劈碎骨头发出的恐怖声音,濒死的惨叫哀嚎。 宋军两侧如丛林的长枪攒刺,拼命往中间乱戳。 但是能突破重重险阻上来的,都是夏军中武艺高强之辈,极为枭勇善战。 面对宋军反扑毫无惧意,拼命挥刀格斗。 韩月手持长枪,身侧皆是宋兵,挤挤挨挨连转身都难,这种状态下一身武艺实是难以发挥,只能是拼命靠蛮力与夏兵刀枪突刺。 对面的夏军士卒们一个个满身是血,但是神态疯狂如鬼,把两支枪刺中抵住肚子血如泉涌,仍不肯倒下。 而对方仍有生力军在源源不断的上来,照此发展,只怕缺口难堵。 而其中,有个夏军贵人模样的武官,身高体壮披挂重甲,不时大呼,左冲右突十分悍猛。 夏兵在他的带领下,大呼应和阵阵反扑。 宋兵数次突入,都被他率先痛击。 脚下尸体,夏兵宋兵摞在一起,血污碎肉满地。 「那个是西贼首领,大伙并肩子上,宰了他!」韩月狂吼,奋力挤出人群,长枪一抖正扎在一个夏兵大腿上,运力一拧就竟将他挑下城去。 同时迎面而来的刀枪丛林在他的肩膀和头上也狠狠来了两下,但是仗着盔甲坚硬,侥幸避过一劫。 他挥枪一扫又击在一名夏兵小腿上,那夏兵一个踉跄,韩月顺势一个拨草寻蛇,枪尖直入裤裆,那夏兵惨叫一声,手中长刀脱手飞出正砍在韩月腰上,生生将铁甲砍出一道缝,韩月只觉肚子一凉,然后便是剧痛。 疼痛刺激了他的神经,他怪叫一声,双臂用力生生将那夏兵挑了起来,直接砸进了夏兵的人群之内,一下砸倒三人。 之后摸摸腹部一手血,好在伤口不深,自己若不是有铠甲护身,这一刀铁定要命。 韩月拼着受伤争取来的机会并没白费,周围宋兵眼见有机可乘,怪叫着疯狂向前,再次扎进了西夏的人堆里,双方又开始血腥的混战。 很多人已经陷入了疯狂的境地,互相挤撞,只知道抡刀向四周活动的目标狂砍,逮着谁砍谁。 在宋军更加疯狂的反扑之下,夏军竟又渐渐不支。 那贵人打扮的西夏猛将眼见不妙,双眼赤红的狂吼,状如疯虎,双手铁鞭长刀化为风暴,连毙三人,便要冲突。 但是鲁达不知何处竟抱着一个几百斤的铁撞木直撞过来,沿途宋兵夏兵来不及躲闪的纷纷被撞开,那夏将好生了得,弃了铁鞭单手好像顶牛一样死死顶住,以鲁达的神力,竟然撞他不动。 周围宋军眼见这厮勇悍不似人类,各个不顾一切直奔而来,乱刀枪直往身上搠。 夏兵们则奋死阻挡。 那夏将用力一挣,竟将那几百斤的铁撞木横着排飞了去,砸倒了一堆人。 接着往狂冲,手中长刀连劈数人,终于一阵力竭,待要退回,身后却轰然爆响烈风热浪,再回头看疯狂的宋兵竟有一人抱着猛火炮拼死抢进人群引爆了。 夏兵的人群中爆出火山般的红光,接着十余个火罐投掷过来,熊熊的火焰将整段城墙化作火海,无数浑身着火的夏兵惨叫着从城头跳了下去,甚至还有数名宋兵也被烈火卷入。 那些刚攻上城头的夏兵被上面的火人挤撞着又跌了下去。 然后宋人的猛火油柜从两侧马面伸了出来,喷射着可怕的火柱,完全覆盖了攻城梯架设的区域,那些聚集在下面等待上梯的夏兵,被从天而降的火雨烧的哭爹叫妈,四散奔逃。 那夏将眼看着大势已去,当真血贯瞳仁。 但是就这注意力涣散的瞬间,却见对面凌空窜起一人,身形如电,半空中弓弦一响,他忙举刀疾劈却劈了个空,劲箭透颈而过,带起一澎血雨。 那夏将摇晃了下,腿一软终于倒下。 跟着宋军一拥而上,乱刀齐下将他砍成肉泥。 种建中手持大弓,满脸烟熏火燎和血污,显然也是经历苦战才至此。 不过一箭射死对方将领,令宋兵士气大振,余下夏兵退路已绝,后援已断,被优势宋兵渐渐压倒,眼见夏兵人数越来越少,不断被宋军的刀枪搠倒,继而被无数只脚踩成烂肉。 又过了一会儿,城头厮杀声渐渐平息,伴随着宋兵得意的狂笑声,最后一个夏兵的身躯被十几枝长枪扎穿挑了起来,那夏兵浑身血如泉涌,一只手仍紧握着刀无力而徒劳的砍着枪杆,最后一挥手将长刀掷入人群,传来一声惨叫,接着那夏兵尸体便被甩下城外。 接着数名没死的夏兵被拖上城垛,当着夏军的面大卸八块给扔了下来。 西夏再次传来退兵的鸣金声,聚集在城外的数千人再次退却了。 但是所有宋兵都知道,用不了多时便还会有下一次进攻。 韩月扒着垛口看着外面,手中的大弓松开。 此时他已经累的筋疲力尽,终于撑不住坐了下来,浑身汗合着血污往下流,两腿直哆嗦。 再看旁边的宋兵全都和他一样,东倒西歪的缩在垛口下面,外面那些巨车上的西夏弓箭手仍在施放冷箭,虽然准头差些,但是威胁仍在。 不少民夫在数名武官的带领下到了城头,一部分撑出了新的皮幔累搭挡箭,另一部分开始清理城头的死尸。 伤兵撤下去,而死尸不论宋夏一律先推下去再说。 城根下面有人专门分拣,尸体上的东西一律扒光储存,以备耗用。 韩月靠着城垛坐着,用手使劲按摩大腿。 这些天真的是消耗的体力太大了,人已经太疲劳了。 现在城内的一万七千多名宋军分成三班,一班守城,一班随时待命支援,一班休息,三班轮换。 但是经历这样的恶战之后,人体的疲劳和紧张没个几天根本缓解不过来,郭成规定的那点时间根本不够用。 但是有休息时间总比没有好,虽然是杯水车薪。 现在城内的所有将士,大概都是处在非常疲劳的状态下作战,还能坚持如此长的时间。 宋人善守当真是名不虚传。 城下有人送上饭来,宋军粮灶是以单人五十日为单位,一石米经过加工可得两斗,临吃取一合煮,足够单兵吃五十天,另外还有大块盐调味,这还只是野外行军条件下。 平夏城内的条件好得多,米粮集中起来供应,韩月在轮换待命之时曾被派去帮厨,见识过那些伙头军的勾当。 军灶里调味竟然还有醋,不过使用一尺粗布,浸到一升醋里,彻底浸干为止。 然后拿出去日晒风干,那个士兵有需要的话就给一条。 临到用时,每次减下来一寸布头扔到饭里煮,这一尺醋布军中竟然还有规定,不多不少必须用五十次结束。 那布头平时闻着就着实够恶心了,竟然还要成为盘中餐,看着那脏不拉及的布头在米食中散发着怪异的酸味,韩月想起来就皱眉。 当然还有别的方法,用小麦面做的蒸饼一枚,泡到一升醋里。 然后重复上述步骤,临到用时,掰下来梧桐子大小的一块扔到饭里煮,这种方法比粗布头多少要让韩月能够接受一些。 至少算得上完全的食物,不过味道仍是怪异难吃得要死。 除此之外还有酱菜,豉三升捣成膏糊状,然后用五升盐混合,用手搓啊搓,搓成一个个合饼子一样形状的块状物,风干。 每次食用就弄下来跟核桃大小的一块,和饭在一起煮,同样规定不多不少使用五十次,其味道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现在端上来的饭,都是这麽搞出来的。 韩月周围的兵士都跟恶狼似的围着饭桶直接下手狼吞虎咽,头顶上嗖嗖的冷箭也不顾了。 韩月终于也忍不住了,觉得那饭好像也没那麽难吃了,过去加入战团,不一会儿整桶精光,连个米粒都不剩。 韩越大口灌了一肚子水,觉得真是好吃。 旁边鼾声响起,有人靠着城垛竟然睡着了,接着像传染病一样鼾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连韩月都想着不能睡不能睡,结果眼一闭直接就睡着了,实在是太累了。 种建中吃完了酸咸怪味夹杂的饭,心满意足的抹了抹嘴。 他虽身为世家子弟,但是种家世代为将,营伍之风已经融入门风家规,这种军中的饭食他小时候就习惯了。 而且他的为将之道是和士卒们同甘共苦,连这点小小的不适都受不了,如何能让士卒们为你卖命?吃完了饭,他看看他的部下们,刚刚经历苦战的部下们一个个都累的快要睡着了。 但是他可以肯定夏军的攻势肯定还会接着来。 经过这些天的较量,宋军早就探明白对面的夏军主帅到底是谁。 虽然能够时常看到西贼伪帝的旗号,但是实际的指挥者,是嵬名阿埋这个老家伙。 这老家伙当真是个劲敌,他充分利用了他的所有优势。 种建中看得明白,不管西贼受挫几次都无所谓,只要赢一次他们就能赢得整个战役。 而宋军不管打退西贼多少次都没用,只要失手一次他们就会全部死无葬身之地,在平夏城外西贼这几年已经流够了血,死的人太多了,若平夏失守,他们一定会屠城的。 西贼输得起,宋军输不起,这就是关键。 而这一点,嵬名阿埋看得非常清楚,也利用得淋漓尽致。 他猫着腰举着盾牌,开始去挨个摇晃那些武官都头们,他们也是全部都睡着了。 又吩咐自己的亲兵拿着令箭去找司仓提些药酒来。 这种药酒乃是郭太尉事先准备下的,不知是何成分,但是酒性极烈,口感怪异,人喝了会上瘾,但是很快就能兴奋提神,不管多累都能恢复个几成精力。 但是药劲一过就会变得更加虚累。 这种烈性药酒通常都是伤身子元气的,逐渐把你的身子淘虚空,但是此时没人顾得上这些事情。 城内大概所有的将士,都喝过这种药酒。 眼前就有大把的敌人要对付,谁还顾上上以后的事。 要是没有眼前这些讨厌的临冲车,宋军是能够得到相对充分的休息的。 战争的关键就在这些东西上,只要能解决掉这些讨厌的冲车,西贼就会成为拔了牙的老虎。 种建中想过不止一百种办法,但是没有一种有效。 如此多的数量,除非城内守军大规模出击,但是西贼又如何能够坐视?他们正等着宋军出城呢。 他不由得转头看了看城楼上的郭成,却见这位太尉大爷也是一脸凝重,举头看天。 在观天象吗?天气越来越冷了,是不是在等下雪?这种气候,大雪倒是随时会来。 但是宋军可能撑不了几天了,几天之内会下雪吗?微微西北风中,宋军的旗帜在城头飘扬着。 郭成以手举天,似乎在感受风的寒冷。 同时定定的看着微风摆动的旗帜发呆。 种建中也开始有点不明白了,他也抬头看天。 却见西北天空阴云密布,云气乱坏,颇似黑蛇贯空,心中也不由得惊诧,大宋的兵书他是全都读过的。 不论是李卫公的兵法,还是朝廷编纂的武经总要,其中都有观云望气占卜吉凶的内容,似这等天候,想了又想,似乎是主有大风的例子。 这一点也不奇怪,西北隆冬寒冷,寒风时常刮。 现在随时都会下雪,刮风也不奇怪。 和文官士大夫们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不同,武将们长期出生入死,对于生死吉凶之说都颇为迷信。 有风,有风……种建中突然觉得脑子里闪过什麽东西,但是一下又没抓住。 还没等他细想,一枝冷箭飞来,他举盾挡下,立刻蹲下,脑中念头遍又丢到九霄云外。 待众人差不多都起来了,种建中才松了一口气。 一队身披重甲的神臂弓手被调了来,开始例行的城外冷箭对射。 西贼大概也累了,外面的冷箭开始稀疏,大概他们也到了开饭的时间。 种建中仔细瞪眼看着,天总算还没黑,却见不少甲士开始下楼,因为分量过重,不太稳便,加上有风,车体有些摇晃,下面很多人扶着巨车的车体,终于都下来了。 那些士卒们咒骂着城外的西贼,有人想射箭,却见一个老乡兵阻止。 「还是省些力气吧,明日只怕用箭更多,不如省些箭明天用。 」「此话怎讲?」旁边的禁军士卒们不解其意,种建中顿时瞪起了眼睛,这老卒看打扮乃是个厢兵,大概是不明禁军军律,这样随便乱说,种建中当场就可以斩了他!他面色铁青的大步到了这老卒面前,厉声喝道:「你这老儿,胆敢乱我军心!」那老卒一看种建中来了,顿时跪下求饶。 「你那话便是如何说法?你给本官说明白了!」「回太尉,太尉请看西北天空云气,黑云贯空云气乱坏,小人在此地活了五十年,早已熟悉,本地气候便是如此,只要冬天有这云,必定有西北寒冷大风。 我军明日迎风射箭,岂能讨得好去。 故此,故此小人……」「明日有西北大风!?」种建中突然脑子一亮,刚才那一闪而逝的念头终于抓住了。 大风!大风!再看城外的那些巨车,种建中自言自语念叨了半天之后突然笑了,再看城楼上的郭成已经不见了。 「你这话可当真!?妄语欺瞒主将可是死罪!明日若无风,你敢拿人头抵罪吗?」「小人有何不敢?!」这老卒倒是硬气得很。 「好,好!明日若是真的来风,便赏你白金一锭五十两!」种建中兴奋之下也是下了血本了。 大风,西贼多有本地土着,必然也知道明日会有风来。 但是,哈哈哈,你们这些土包子,正因为你们割据河西,所处的地理位置有个天然的缺陷,决定了你们不可能有宋人这样的见识和经验。 西贼啊西贼!当真是天意!你们不可能意识到这场战斗中一个关键性的致命弱点,所以注定了你们不知道明天的大风对你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麽!种建中正兴奋着,突然间睁大了眼睛,望向城外。 却见对面已经亮起了无数火把,这是每天都会出现的情景,数以千计的西夏兵黑压压的一片,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这是又一波的攻势要开始了,而且还有个黑乎乎的大家伙,从人群里慢慢冒了出来,好像个大木头房子。 种建中一眼就认出来了,头车!没想到除了这些临冲车,西贼竟然还准备了如此大的惊喜。 他们是怎麽造出来的?宋军中也装备有这种大家伙,因为作用单一所以装备数量很少,一场攻城战役大概会用到一到两辆头车。 身为宋军优秀将领的种建中当然明白这头车的威力,在宋军之中,这头车可是号称天下没有它挖不动的城墙!城外的冷箭又开始肆虐,然后密密麻麻的西贼士卒抬着飞梯分成数对齐头并进,那巨大的头车好像一列会移动的房舍也开始缓缓前行。 「快!准备燕尾炬和游火箱,把铁火床上准备好引火之物,猛火油柜赶紧灌油!等某家的号令,烧他个直娘贼的!」种建中大喝着,同时张弓搭箭,一支火箭嗖的飞出,直击在那头车之上,火团燃烧着,但是没有扩大,头车依旧在慢吞吞的前进着。 城头上的宋军士卒们开始鼓起力量振作精神,张弓搭弩,各就各位,准备迎接下一轮的苦战……************日色西沉,西夏东山大营。 数千西夏兵马据守此处,黑压压的营帐一片一片的。 营外的山梁高地之上,皆有妹勒都逋亲兵之中精选出来的精兵游骑出没,在更外层则设有明暗马铺,层层设防。 自打夏军重新夺回东山之后,便加固了这里的营垒。 但是对面毕竟是数万宋军精锐,自打妹勒都逋前来主持军务之后,陆续到达的增援部队再加上原有兵马,竟达近十万之众。 小小东山,自然摆不下这许多兵马,附近方圆数十里,扎下的营盘多达数十座,所有隘口道路,均有营垒把守,彼此之间,皆有大队骑兵往来巡视以为支援。 而宋军自打退回古壕门之后,两军便开始相持。 宋军每日必定会派遣大批硬探选锋往北试探着前来探路,试图从西夏的布阵当中寻找一个死角,但是所有的大路小路均密布西夏游骑,故此遭遇战每日都会打响,然后双方附近在外活动的友军都会加入,由小队冲突逐渐演化成上千人的激战。 至于死伤则是相当,宋军不曾占得什麽便宜。 妹勒都逋也是百战老将,在军中威信素着,夏军在他手下仍可发挥强悍战斗力。 连日来,宋军屡次攻扰,均被夏军打退。 夏军不少将领跃跃欲试,希望能乘势反攻宋营,给宋人一点颜色看看。 但是妹勒都逋深知对面的宋将个个都非等闲之辈,姚雄、苗履皆是名震西陲的猛将,王恩、种朴等辈更是智勇双全,其麾下宋军皆是百战精锐,实力不容低估。 贸然出击,唯恐落入宋军算计之中,故此下令不准轻易反击。 反正平夏城只要胜利,古壕门宋军必定撤军,到时候从后掩杀追击,所获必丰,何必现在做无畏的损失。 妹勒清明率军前往南哨寨巡哨,这个方向是最接近宋军的方向,故此战斗压力也最大。 每天都要有不止一次的战斗,宋兵不停的袭扰,令这个哨寨每日风声鹤唳,伤亡亦是最重。 营垒残破又修补反复多次,始终无法完全修复。 此次巡哨军马多达二千之众,皆是骑兵,亦有增援此寨的任务。 妹勒清明乃是妹勒都逋从子,保泰军司名将。 妹勒都逋将他派来,亦表示重视之意。 到得南哨寨,却见满是兵火疮痍,寨墙的木桩多有残损,还有暗红色的血迹,上面箭羽密布,却无法及时修补,可见战斗之激烈频繁。 门外的壕沟内散布着宋兵尸体,吊桥拉着,上面同样插满了箭杆,宋军每天不知道要对这座哨寨释放多少冷箭,寨内兵马不多,兼之伤亡严重,无力出击,只得据寨苦守。 援兵到得寨内,守军总算是如释重负。 妹勒清明立刻下令修缮寨墙,同时召见守将没藏讹。 没藏讹屡战屡败,正是心惊胆跳,见了妹勒清明,只是把宋军夸得勇猛无比,同时抱怨自己兵微将寡,无法力敌。 妹勒清明自是知道没藏讹的把戏不过是推卸责任而已。 不过他心中冷笑,却也不敢轻易处罚此人。 没藏氏乃是党项巨族之一,此地守兵多是没藏氏族人,若是砍了没藏讹,只怕会激起兵变。 只是将没藏讹臭骂一顿,同时命其立刻派探子出寨打探宋军动向,若是探的不明,便要没藏讹亲自领兵去探。 没藏讹知道妹勒清明乃是妹勒都逋的亲信部将,故此虽被骂得狗血淋头,倒也不敢放肆。 只是垂头丧气出了帅帐,心中暗骂晦气。 点手叫过几个得力部将,命他们各率一队人马,出寨巡更定铺,而且特别吩咐要往宋军大营方向尽量探的远一点,每队最少要探二十里。 部下们一听各个面如土色,这几日交锋,屡屡吃亏,早知道宋军的厉害。 此刻寨外遍布宋军伏兵,出寨巡探直是九死一生。 但是军令之下不得不从,心中暗想布设在外围的马铺恐怕早已丢失殆尽,出去定什幺鬼铺?然而正待整队出发,突见得南面烽火鼓角大作,竟是夏军约定的信号。 众将惊疑,这是宋军千人以下来袭的信号,莫非还有马铺幸存?没藏讹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此时妹勒清明从帐中出来了,一听便说:「这不是我军的信号吗?为何不出战迎敌?」没藏讹觉得事情不对劲说道:「恐是有诈。 」妹勒清明见没藏讹吓破了胆,心里不屑至极,冷笑一声道:「何诈之有?宋兵不过是骚扰而已,兵力绝不会多。 」「这个,天已经快黑了,夜战极易造成混乱。 」「多打火把多用弓箭便是,宋人同样不敢夜战。 我军出动无需深入,只需将其乱箭驱赶走便成。 难道尔等连这都做不到吗?」「末将所部连日厮杀,伤亡极多,士卒疲惫且兵力不足……」妹勒清明一看没藏讹又玩这套,气极冷笑道:「即如此,那劳烦你在这里守寨便是。 某家率部出战!让宋狗见识见识我党项勇士的手段!」说着点了一千五百名骑兵,大开寨门,好像一阵狂风一般驰出寨去,留下的只有满地烟尘。 没藏氏的将领们眼看着大队兵马出寨,心中七上八下。 他们深知宋军不是好惹的,别看前些日东山大捷,但是之后宋兵士气依旧旺盛,屡屡交锋夏军就没占过便宜。 现如今援兵如此轻敌,妹勒清明目中无人,这一出去万一有点闪失,可就麻烦大了。 妹勒清明乃是妹勒都逋的从子,后台实在太硬,如果妹勒都逋怪罪下来,大家只怕都要砍头。 没藏讹的副将凑过来低声说道:「将军,妹勒将军贸然出战出战只怕不妥,万一中了宋军的埋伏,我等恐怕吃罪不起啊。 」「我有何法子让他不出战?你看此人对我等不屑一顾,他岂会听我的劝谏?」没藏讹没好气的发着牢骚。 说实在的,他没藏氏的根据地在神勇军司须弥洞,和保泰军司的妹勒一族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他们死不死关别人甚事?没藏讹本来就看这个狂傲的妹勒清明不顺眼,心中巴不得让他吃个败仗挫挫他的狂气。 「那……要不要早作准备,万一他败退,我等也好接应。 」没藏讹虽然心中厌恶,但是毕竟还知道轻重。 下令立刻多备弓箭手,骑兵整理马匹出寨,在门口空地集结列阵。 寨子里又一次忙乱起来,然而还没等部队集结到位,却听得远处山林后面鼓角喊杀声大作,一阵紧似一阵,同时还有无主的战马奔跑出现在视线内,他心中顿时一紧,下意识的觉得事情不妙。 想必是宋兵和妹勒清明已经交上手了,一千多骑兵呢,总能打个俩仨时辰。 到时候天就全黑了,自己要不要出兵去接应。 便在他心里胡乱盘算的时候,突听的喊声陡然变大,隐隐借着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却看见无数骑兵奔腾呼号,好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过来了。 「啊?!」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藏讹回过神来大吼道:「全体上马!弓箭手准备!」再看对面跑过来的,竟然全都是西夏兵,总算还没丢了旗号,正是妹勒清明的部队,明显是打了败仗正在败逃。 而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妹勒清明,却见他趴在马上好像是受了伤,铠甲上带着好几枝箭,周围亲兵拽着他的马缰绳带着他跑,后面溃下来的败兵密密麻麻能有上千人,竟是全军溃败。 就这样就败了?这也太快了吧?「打开寨门!」没到近前,败兵们就在声嘶力竭的大喊。 没藏讹眼见如此情景,暗骂妹勒清明的无能,去得快败的更快。 竟然还没头没脑的往回冲,这要冲乱了大营,宋军趁虚而入,必临大祸。 但是他不敢不开门,只是心中恨不能将妹勒清明千刀万剐。 辕门打开,败兵好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一片鸡飞狗跳狼烟动地。 但是接着黑压压的宋军漫山遍野的出现了,打着无数火把,好像遍野燎原野火快速蔓延了过来。 没藏讹眼见事情不妙,下令弓箭手立刻放箭,同时拼命将刚被败兵冲的混乱不堪的马队重新集结起来准备厮杀,但是身后却又一阵大乱。 待到他回头看,顿时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却见妹勒清明的败兵进得寨中,仍是一片兵荒马乱惊魂未定的模样,眼见宋军紧跟着追杀了过来,竟有惊慌失措的败兵从南门入,自北门出,穿寨而逃。 结果有一个跑的带动一堆,成群结队的败兵们稍作停留,立刻争先恐后的从北门溃逃而出。 而妹勒清明的旗号此刻已经看不见了,不知是被裹挟着还是死到什幺角落里去了。 上千人的大溃逃,带的原本寨子里的守军也是军心大乱,不知宋兵来了多少,只是心惊肉跳。 不少人骑上马加入了逃兵的行列,寨墙上的弓箭手扔了弓箭全都没了踪影,逃兵越来越多,终于演化成遍及全寨的大溃逃。 只是眨眼之间,没藏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守了这幺长时间的寨子就这幺完了。 数千人几乎在一瞬间就崩溃了,而在寨门外的数百骑兵眼见寨内的人都开始跑了,顿时大乱。 没藏讹还在那里徒劳无功的大喊敢逃跑者立斩,可是根本没人听他的。 没藏讹身边的亲兵们见势不妙,簇拥着他掉头便跑。 骑兵们眼看主将跑了,哪肯落后,跟着一起跑了。 等他们刚刚穿寨而出,后面宋军的追兵就已经入寨了,那些在寨内养伤无法逃脱的伤兵们,顿时是羊入虎口……而同一时间,其他所有大小隘口的西夏军寨,全都发现了数量惊人借着夜色的掩护的宋军正在快速接近。 而北上的各条隘道山路上,一眼望不到头的宋军兵马打着火把好像一条条浩浩荡荡的火龙正在往北前进。 等到妹勒都逋接到消息率军赶到东山大营,天色已黑,他只能看着远处的映红火光,同时各处的败兵纷至沓来,带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头皮发麻,所有外围的寨子已经全部失守,宋军出动的规模总计数万之众,这是真正的大举进攻。 他只能分派兵马,严阵以待。 宋军虽众,但是他有信心将他们打回去。 对于宋军为何一反常态大举出兵,众将纷纷心中猜测,但是嘴上没人敢乱说,动摇军心的罪名可不是说着玩的。 妹勒都逋看着这些家伙,心中微叹。 十万军中,只有他一人是知道怎幺回事的,他在一个时辰前刚刚看到御营传来的战报:韦州大败!此次本是四路出兵,主力由太后亲将集倾国精锐三十万围攻平夏城。 另有其他三路各数万兵马作为偏师驻扎延边军镇,以牵制宋军。 其中大首领咘心所率数万兵马便是其中一路,屯驻于韦州境内梁柽台,以监视环庆路宋军。 原本出兵之时,朝廷庙算便知其他各路宋军一定会趁西夏主力集中在葫芦河一带,出兵抄袭侧翼空虚之地,故此给这三路偏师的命令便是尽量牵制,不主动挑战。 而环庆路因与泾原路挨着,夏军囤积在平夏城的大军对环庆路也造成极大压力,而庆帅高遵惠刚上任不久,将不识兵,故此环庆宋军一直严守要隘没有主动挑战,韦州夏军包括御营都以为韦州不会遭到宋军的攻击。 但是所有人都想错了,宋军的袭击来得非常突然而迅猛。 不是自环庆而来,而是自北方的鄜延路。 五日之前,宋延帅吕惠卿遣鄜延路钤辖兼保安军知军鄜延路第三将刘安、绥德军都监兼鄜延路第四将张诚、鄜延路第五将兼塞门寨知寨徐子平、鄜延路第六将兼延州都监刘法、鄜延路第七将李希道共两万余步骑精锐潜行迂回南下,突然出现在韦州境内。 布沁未料宋军一反常态,竟敢跨境长途奔袭,只得仓促应战,双方对垒于梁柽台山谷,夏军以锐骑数千为先锋冲突。 宋军列阵相持,夏军骑兵累冲不动,折三百余骑,士气大挫。 宋军趁势以勇壮之士数百持长刀负强弩出阵冲杀,一举击溃夏骑。 此时宋军骑兵又自后抄袭而至,夏军军心大乱,宋军全军掩杀,遂有大败。 布沁最终扔下两千多具尸体,弃城而去,退守田家流。 如今韦州境内已成宋军天下,宋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且兵分多路自后追杀西夏败兵。 布沁已经上表请求速派援兵,否则韦州难守。 自章楶主持西事开始,夏军在梁柽台就没打过胜仗,折可适先后两次在此地痛扁夏军,如今这里再一次成了夏军的伤心地。 现在败讯刚至,古壕门的宋军主力就开始大举反扑,时机把握的如此精确,显然这是对方各路兵马之间均有计划的联动。 也就是说,这不止是单路宋军的动作,很可能是陕西五路二十多万宋军整体战略大反击的开始。 妹勒都逋此刻又想到了另外两路偏师,驻守盐州的嵬名济所部和驻守罗萨岭的罔罗所部。 宋军既然开始进袭韦州,肯定也对这两路下手了,说不定此刻这两路和宋军的决战已经开始了,只不过相对韦州距离平夏城较远,战报还没有传回来。 妹勒都逋是清楚那些偏师的战斗力的,多半是凶多吉少。 而且古壕门的宋军如果敢大举出动,说明他们的心理有底气。 种朴、王恩都不是贪功冒进之辈。 他们敢出战,说明他们心中有足够的把握。 而历来战报胜利的一方会比失败的一方传递的快一些,莫非宋军已经得到了另两路的消息?而且肯定是好消息。 难道三路都失败了?若是如此在这里就不能继续消耗下去了。 时间已经等不起了……************西夏御营。 西夏群臣和梁太后都是面沉似水,乾顺的面色更是涨成了猪肝色,夏军的败报好像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韦州大败,伤兵损将,宋军在韦州肆无忌惮的大肆抄掠,所过之处寸瓦不留,甚至有更加深入的迹象。 布沁已经退到了田家流,若是再败,难不成要退到灵州去?那宋军只怕会尾随着追到灵州。 如今西夏举国之兵都在葫芦河一线,国内可是前所未有的空虚!那三路偏师若是抵不住宋兵,直到兴庆府一路可都是没兵的!而且还有妹勒都逋的战报,古壕门的宋军已经倾巢而出,大举紧迫东山大营,东山外围各寨均已败退。 如今妹勒都逋已经率军在东山和宋军列阵对峙但是谁都不敢轻动。 妹勒都逋表奏御营需尽快对平夏城发动总攻,迟则生变。 而嵬名阿埋则说其他三路偏师便是偶有小挫也不足为惧,只要平夏城一战成功,胜利还是大夏的。 明日将集结所有生力军对平夏城发动总攻。 今日一晚采用车轮战攻城,尽量消耗宋军精力,用头车先挖塌宋军城墙。 梁太后也认同此策。 剩余的,还有七嘴八舌的献策,说既然鄜延路宋军敢离开防区,那麽干脆下旨让驻守盐银夏诸州的嵬名济率军入鄜延路抄掠,端了宋军的老巢,看他们回不回军。 还有说派一两万人马前去支援韦州战局的说什幺的都有。 众臣之中,御史中丞仁多楚清照例不发一言。 够资格在这里发言的,都是实力派的大首领大酋长,或者在军中素有威信的重臣大将,他自己啥也不是,自然识趣。 其实聪明如他,自打知道败报自韦州传来,就断定其他两路多半也讨不得好去。 宋军无令擅自越境作战乃是犯朝廷大忌的,延帅吕惠卿乃是当世一流智者,岂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明显是有统一指挥的联合作战行动。 至于说什幺让嵬名济趁虚抄袭宋境,仁多楚清更是嗤之以鼻。 鄜延路宋军既然敢离开防区,置当面的嵬名济所部数万夏军于不顾,就说明必定有人代为料理,多半就是虎视平夏的河东宋军。 折家军的骁勇好斗在西夏人所共知,嵬名济若敢冒进,只怕要吃大亏。 便是不冒进,河东宋军只怕也会主动进攻。 关键在于平夏城!正如嵬名阿埋所说,只要攻下城池,一切危机都会迎刃而解。 但是能打赢吗?两个时辰前,唐云已经在自己的心腹护送下离开了,但是之前他做的那个预言,实在让他难以平静。 明日将有西北大风,大风若起,夏军必败!若败,则平夏城之梦将宣告结束!仁多楚清实在不明白这是什幺意思。 西北风的话,夏军正好主攻西北两面城墙,攻城顺风,而宋军迎风,顺风作战放箭必然事半功倍,此乃天时在夏,这是对夏军有利的因素,如何会导致夏军的失败?而且是决定性的失败。 他想不清楚,但是他也不打算再考虑下去。 反正自己已经不打算在这个国家呆着了,唐云已经和他约定好了日期。 到时候他竟接应自己和亲族投奔宋朝。 想到这里,他看着仁多保忠的背影,竟不由的有些幸灾乐祸。 烧吧,杀吧,抢吧!宋军最好把韦州彻底烧成平地。 韦州虽然是仁多一族的家乡,也是他仁多楚清的家乡,但是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属于自己。 那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 那里是属于仁多保忠的,既然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那麽干脆毁灭掉好了。 仁多保忠,听到自己的地盘被占,城池被烧,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当初你夺走本属于我的继承权,我也很难受。 现在你总算尝到我当初的心情了吧……正想着,突然听得仁多保忠说话了。 身为西夏三帅之一,仁多保忠此次出征却没有得到具体的差遣,嵬名阿埋、妹勒都逋都各有方面重任。 仁多保忠虽然数万重兵仍握在手中,但是只是在梁太后身边做个备咨询的身份,具体前线指挥却没他的份。 一直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出来主动请缨了。 「陛下,太后,臣有一策。 」「哦,仁多统军请讲。 」仁多保忠文韬武略在西夏朝廷中都是赫赫有名的,他一发言,众人都被他吸引过来。 「如今,我军战局重点所在,平夏城也。 宋军虽然大举反扑,但仍有一处要紧所在仍有破绽可循,便是镇戌军!」仁多保忠平静的说道,但是众人都能感到他话语里的字字千钧,自己的老巢被人给端了,恐怕现在心里已经火烧火燎的吧。 梁太后以为仁多保忠忍不住想要回军救援韦州,却听他说镇戌军,不由得一愣。 其实,自打夏军围攻平夏城以来,西夏方面最担心的,就是镇戌军方向的动静。 双方交战,道路断绝,西夏细作不能将情报有效传回,只好依据谣言传言来做决策。 传言中章楶在渭州集结数万兵马,已经北上镇戌军。 西夏方面最怕的,便是章楶所部和古壕门宋军合流,那将真正影响整个战略。 现在仁多保忠提出来了,梁太后却不明其意。 宋军大举北上,也有可能是章楶已经到了古壕门,这时候再说镇戌军,有什幺意义?「统军所言何意?」「启禀太后,宋军虽然大举北上,然恰好也漏出了一个破绽。 古壕门此刻必然已经空虚,我军若遣一支人马绕道,过熙宁寨,轻易便可自古壕门南下,直入镇戌军……」「妙策!」仁多保忠话没说完,嵬名阿埋已经击掌赞叹。 「此时若入镇戌军,宋军绝对料不到我军还敢深入。 恰好又抄了宋军的后路。 宋军与妹勒统军对峙东山,轻易不得回。 然而他若不回,便永远也不用回来了。 」「正是,传言中镇戌军有宋军重兵囤积,此终究是一处心病。 臣不才,愿领本部人马,入镇戌军打探。 我军粮草紧张,实不宜坐吃山空。 若传言不实,臣当大掠财货人畜粮草,以济军需。 同时若有机可乘,当克镇戌军直下渭州!将泾源路搅个天翻地覆,不怕宋军不撤。 若传言为实,臣则当牵制宋军,不使其增援东山。 也省去我军一处心病。 」众臣听了,才知仁多保忠当真隐忍,韦州如今残破,不必知道他得有多心疼,如今竟想大掠镇戌军以为报复。 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恰到好处,暗叹不愧是投机老手,待到战局发展至此才出手,着实把握时机把握的完美。 仁多楚清听了,当真是惊出一身汗。 这真是一条毒计!而且,这条毒计成功的可能性很高!镇戌军乃是宋军要镇,若有不测则渭州危亦;渭州若危,甚至整个关中都要震动。 仁多保忠有这等狠绝犀利的胆略眼光,着实乃是宋朝的大敌。 梁太后听了看了看嵬名阿埋,却见他也是频频点头称赞,心下安定。 便对乾顺说:「皇帝,仁多统军一片赤诚为国而忘家,自当成全啊。 」乾顺早就被仁多保忠一番话说得心潮激荡,立刻诏准。 仁多保忠领旨,回去之后立刻点兵,仁多部族四万余众精锐兵马连夜离开了平夏城……************散帐之后,乾顺的御帐。 这是整个西夏军营里最大最奢华的金鼎牛皮大帐,能够与其相比的只有梁太后的御帐。 这顶大帐周围十丈开外全都是帐幕,御围内六班直的甲士们紧密守护着他们的皇帝,好像一道人墙,将所有人隔绝在十丈开外的地区。 帐内,乾顺和察哥一站一坐。 此时乾顺的脸色十分肃穆,哪有当着群臣那般轻佻。 而察哥也是与先前判若两人,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杀伐之后,显得有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雄毅。 而他们的面前,则是药宁。 「药宁,唐将军如今在何处?」「启禀陛下,唐将军身负重任,行踪极其隐秘,臣妾也不知。 这封密信,也是才刚刚收到的。 不过臣妾以性命担保,唐将军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表。 」「朕岂不知。 只是身边缺了唐将军这样的智者相助,与那些老狐狸们周旋,着实吃力。 」「陛下需隐忍得住,先帝当初……」「不必说了,朕知道,父皇当初便是……梁氏不除,我大白上国终无宁日。 唐将军所言此战我军必败,究竟有几分把握?母后掌兵权日久,若是此战获胜,威信必然复炽,朕若要亲政,则难上加难。 」「唐将军所言极简练,言明日大风起,大军必败。 」「明日大风?这是何意?」「这个臣妾也不知,只不过唐将军素来言发必中,陛下何妨等等看。 若中了自然是好,若是不中与陛下也没什幺损失。 若明日我军真的大败,太后在军中的威信必然跌至谷底,人心思变之下,陛下便可早作筹谋。 」「早作筹谋,如今各部族的大首领们多半依附母后,便是人心思变,也许有一个出来带头才好。 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这两个老匹夫乃是母后亲信……你看仁多保忠如何?」「仁多保忠野心勃勃,若有机会必取梁氏而代之。 他若得志,不过是去一梁氏又增一梁氏。 不过倒也不是不可以利用一下。 梁氏内讧之后,中智者皆知梁氏沉沦在即,各个有野心者都盯着国相的位置。 臣妾观仁多保忠未必没有把其他二帅挤下去的心思,唐将军也说曾发现仁多保忠在暗中行秘事勾当,只是不知内情,此人倒是可以敷衍一下。 」「仁多保忠前些日子对朕的暗示效忠,多半也是在投机。 」「陛下圣明。 」乾顺笑道:「可惜你是个女人,唐将军是个汉人,否则定是朕的肱骨重臣。 」「陛下有察哥在。 」乾顺转头对察哥说:「察哥,在母后面前,还需辛苦你演戏。 你若能牢牢掌得御围内六班直的兵权,朕的亲政之路便是真的有把握了。 我大夏权力更迭,历来都是兵强马壮者笑到最后,这兵权,你一定要帮朕抓住!「臣遵旨,但叫臣有一口气在,便是粉身碎骨也定为陛下将国内奸贼扫尽。 」察哥沉声拜倒,小小年纪竟然颇有气场。 「却不知仁多保忠这厮究竟暗中在做什幺勾当。 」乾顺自言自语,陷入沉思……************平夏城西夏大营之内至远处的山路上,大队大队西夏兵马浩浩荡荡离开营地,在夜色的掩护下,没入远方的山麓之间。 整整四万的仁多氏精兵,每人裹五日之粮,前往镇戌军。 这是仁多保忠真正的老本,这也是仁多氏在西夏国内赖以称雄的最大资本。 镇戌军离平夏城并不远,便是绕道熙宁寨,也不过三十多里路,仁多族的精兵都受过夜间行军的严格训练,便是晚上黑暗环境内也能走的速度很快,天亮便能到达。 为了隐蔽,每个人都不打火把。 而且每个人都是牵着马走,为了节省马力。 仁多保忠站在路旁的高坡之上,看着自己的族人行进的?u>游椋谥泄虐孜?br/>冷气。 夜晚的寒风很冷,刮在脸上都觉得麻木。 他身边站着一个汉子,身形为黑暗所隐蔽。 「任得敬。 」「小人在。 」「事情办得如何?」「如统军所料,宋朝红娘子已经入陕西,小人已将消息发给何灌,只待统军到时候做一场好戏,红娘子与何灌必然上当。 可笑这些宋人以为行事机密,却皆在统军鼓掌之中,待到太后大败威信尽丧,北方乱起,宋人无暇西顾,统军若得拥立之功,皇帝必以重赏酬之,国内又有何人能有资格与统军争相位?」「你何以料得太后必败?」「小人游历宋朝,去过江南,到过大海,见过一些大夏国内不曾有也永远不会有的东西,正因为我大夏没有这等见识,明日大风若起,则必败无疑。 」仁多保忠皱眉:「你说明白些。 」说着一挥手。 旁边亲卫得令退到两人听不见说话的距离,却见那汉子不知说了些什幺。 仁多保忠却做惊讶状,道了句:「原来如此,想不到大千世界,竟还有这等事物。 如此一来,嵬名阿埋这老匹夫必败。 如此大败,若找个替罪羊便是他了。 本帅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反倒没有责任。 哈哈哈。 」笑完说道:「任得敬,你这些年化名宋江在东朝行走,为本帅出力甚多,本帅不会亏待与你。 大事若成,便入军中讨个出身吧。 」「谢统军,小人愿为大人效力。 」黑夜之中,化名宋江的男子任得敬毕恭毕敬,但是眼底的深沉黑暗却没人能看得清…… 【云舞月扬】17 字数:45085***********************************编者话:平夏城之战终于写完了,云舞月扬也终于步入尾声。 从下一章开始,就是结束的开始。 ***********************************辽寿昌四年十月辛庚,西京道,朔州。 朔州乃是南朝口中的「燕云十六州」之一,也是地理上辽国最靠南最接近宋朝的州。 因为处于太行山脉范围内,境内多山地,耕种不易,故此地广人稀。 而他面对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天下雄关,雁门天险。 海内名关属雁门,巍巍叠嶂壮乾坤。 北临云朔空胡幕,南耸灵台护晋阍。 凤石岩岩休雁塔,龙泉涌涌抱寒湓。 雄哉天造金汤险,势压匈奴气欲吞。 宋初之时,此地乃是宋辽交锋的最前线,能来这里做官的都是武勇一时之选。 如名将杨业,就曾长期镇守雁代,屡败辽军。 当年宋太祖、太宗两朝,宋辽两国相争,朔州都是战火殃及的重灾区。 每次宋朝北伐,皆在河东方面集结精兵猛将由雁门出兵,折家军则从火山军出兵东西夹击,朔州是首当其冲,爆发过无数激战,杨业便是战死在朔州境内的陈家谷。 而宋辽檀渊之盟后,两国罢兵休战已达百年,渐渐的朔州作为军事州的地位有所降低,当地驻军兵备废弛,军心涣散自不必言。 其任务也由防备宋军变成了维护地方治安,清剿盗贼。 军营里有相当的士卒自打从军之日起,就从来没见过宋兵长什麽样子,也从来没打过一仗,甚至都极少操练。 整个朔州从上到下,不论官吏百姓,从来都不认为南朝是自己的敌人,毕竟自打出生两国就一直是和平相处的。 反倒是这几年上京道草原上的阻卜蛮夷们闹腾得挺凶,朝廷连年用兵,四处征调兵马镇压,却是累剿不灭,反而连连损兵折将。 没办法,上京道实在太庞大了,其他四道的土地加起来也没有上京道广阔,叛军有足够的空间和官兵捉迷藏。 便是因为官兵如此无能,西京道所有州县的居民们才没有安全感。 这些年上京道的战事早被各种谣言传的面目全非,直是让人心惊肉跳。 西京道诸州县以北,设有朝廷重兵屯驻的倒塌岭节度使司,就是专门防备上京道那些阻卜野蛮人的。 但是叛军发难之后,前后数次大掠倒塌岭,官兵屡战屡败,叛军出入西京道如入无人之境,很是令朔州的吏民坐立不安,好像下一刻那些蛮夷叛匪就会立刻出现在他们的家门口。 尽管阻卜叛军想要入朔州,最有可能的道路是通过倒塌岭白达旦部落的地盘,过天德军南下,但是中间还隔着一条黄河天险,黄河以南还有东胜州、还有西南招讨司,但是这并不能给他们增加一丁点的安全感。 倒塌岭节度使司的官兵好歹也是经历过战阵杀伐的契丹精骑,连他们都不是叛军对手,指望西南招讨司那些只会打架斗殴打草谷的饭桶,简直就是个笑话。 然而,自打皇帝准备亲临朔州的消息传来,朔州吏民们突然发觉久违的安全感又回来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宫卫骑军的到来,朔州所辖鄯阳、马邑、神武、平鲁、宁武关、五寨关、偏关、宁远镇等县镇都驻满了官兵,所有交通要道上都有拦子马巡查,大片大片的营盘拔地而起,而城内所修建的行宫让人切实的感到某些熟悉的陈旧的东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改变着。 直到今日,大辽皇帝的御驾亲临朔州。 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皮室御帐亲军,那数以十万计的战马,那雄壮的军容,直至朔州城门口。 漆水郡王耶律翰特剌率领文武官员数百人以及一万多宫卫精兵,早就出迎百余里。 而朔州本地的官员们,却是轮不到这资格。 他们绝大多数人根本没见过契丹皇帝长啥样,也不知道皇帝为啥突然跑来朔州,只有和满城百姓跪倒迎接圣驾的份儿。 辽主耶律洪基的御驾是巨大的毡车,使用十八匹雄健白马拉着,毡帐之上描金画银,遍镶玉翠,珠光宝气奢华无比,整个大辽只有皇帝可以使用这样的毡车。 周围的御帐侍卫各个虎背熊腰披挂铁甲,神态彪悍,一看便知是武艺绝伦的百战勇士。 而他稍后则是皇太孙的撵驾,是一个稍小一号的毡车,周围也尽是铁甲武士簇拥着。 此刻御驾毡车之内,辽主耶律洪基正和萧燕六以及耶律翰特剌饮宴,耶律洪基虽然六十多岁了,但是此刻身体依旧硬朗,大说大笑。 酒盏一口一盏,满桌佳肴吃喝的好生痛快。 而萧燕六和耶律翰特剌两个臣子则是尽力陪着小心,不时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萧燕六爵封陈王,官拜西京留守,这里是他的地头,自然要向他奏禀西京民生军情,同时辽主此次南巡主要是为了摸清宋夏虚实,西京道与两国同时接壤,这自然也是他萧燕六的责任。 不过他说一句,辽主便要打断他两句,还不时大笑高呼赐酒,弄得他不停谢恩,喝得多了,胃里实在不舒服。 而耶律翰特剌则是被从上京道前线给调回来的,执掌御帐亲军,也算是委以重任。 他自然是要向耶律洪基禀报前线交战的情况,这可说是目前辽国最紧迫的事情了。 同时还有行宫督造的旨意要缴还,同时领取御帐军的军符关防。 另外他也知道此次南巡皇帝是有意对宋夏其中一国施压以讹诈好处。 主要是看此次战争的胜负情况而定。 但是他对此很不以为然,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国内的叛乱还未削平,如何对外发力?再说宋夏两国也并非阻卜叛部可比,上次遣使对宋朝恐吓就碰了一鼻子灰,足见南朝君臣已经今非昔比,试图以力服人只会两败俱伤。 而西夏则是牵制南朝的一枚棋子,决不能看着它消亡。 倘若辽国还要趁火打劫,那西夏只有亡国。 在他看来,辽国在处理好自己的内部的烂摊子之前,实在不宜卷入宋夏之间的冲突。 静观其变就好,任谁输谁赢,辽国还是稳坐天下第一的宝座。 但是他也知道,劝谏是没用的,如今这位辽主,在辽国历史上也是数得上的荒唐之主,随心所欲惯了。 聪明是真聪明,但是昏庸起来也让人发指。 他认定的事,是不会理会任何反对意见的。 如今十余万大军聚集在朔州,宋朝如何能不紧张?远探拦子马最远已经探到了雁门关前,就在宋军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的活动,甚至前些日还有数千兵马开到了雁门关下耀武扬威,距离关寨不过数里之遥。 这种公然的挑衅,在耶律翰特剌看来除了给自己找麻烦之外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好在宋军除了严守关隘之外没有出寨应战,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此等愚行着实该杀,本来他今天就准备弹劾一两个带兵将领,但是皇帝没等他开口却大赞辽国勇士的威风,真让他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陈王,朕听说南朝在雁代一线增兵了?」耶律洪基痛饮一盏,接着大吃一口烤得很嫩的羊羔肉,显得兴致很高。 「回禀陛下,据探子回报,自宫卫御帐诸军陆续进驻朔、应、蔚诸州之后,南朝也征募边兵修战备。 沿边诸镇皆有增兵的迹象,雁门乃是河东重镇,增兵亦是意料中事。 」萧燕六赶紧回禀。 「哈哈哈,翰特剌,你说说眼下南朝正和西夏倾国之兵相持,河东之兵会不会调往陕西助战?」「陛下,南朝河东兵素来强悍善战,老于战阵,此次宋夏相争,不会不用河东兵。 」「既如此,河东必然空虚。 我大军若是趁机取河东,岂非易如反掌?」萧燕六和耶律翰特剌听得都呆了,取河东,这不是公然背盟失信于天下各国吗?大辽乃是自命中华正朔的皇朝,以大唐遗臣自居,可不是那些草原上反复无常的蛮夷。 便是真要背盟,也需有个好的借口。 如今什麽借口都没有,就撕毁盟约兴兵南犯,这和那些阻卜蛮夷有何区别?况且,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赢。 从宋辽之间发生的战事来看就能总结出来一个规律,先挑战的一方最后将吞下失败的苦果,难道耶律洪基就能避免这个规律?这可不是虚张声势的讹诈可比,现在的宋朝内,也充满了野心勃勃的强硬派。 当年太宗皇帝耶律德光何等英明神武,那时候的契丹铁骑何等骁勇善战,一举击溃后晋直入汴京,在汴京城内登基称帝,建立大辽国号。 这是中原王朝心中永远的耻辱,也是契丹人心中永远的耻辱,因为之后伟大的太宗说了句话:吾不知中原人难治若此!当时处于军阀割据的中原,并无统一的指挥,只是靠各地蜂起的汉人义军,凭借着简陋的兵甲武器,就能把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契丹铁骑赶出中原。 如今大辽国势日衰,早就无法同开国之时相提并论。 而宋朝,早已是铁板一块!耶律翰特剌和萧燕六都知道,现在的大辽,根本无力同南朝开战,更别说取得胜利!天下无人能够吞并南朝!天下无人能够征服汉人!契丹做不到!任何民族都做不到!纵然得意一时,却无法得意一世!能统治汉人的只有他们自己,能打败汉人的也只有他们自己。 自太宗之后,所有的辽国统治者都明白这个道理。 当年萧太后倾国南下,受尽挫折,最终也只是得到了一纸盟约。 耶律洪基难道是精神不正常了吗?耶律翰特剌赶紧跪倒叩首:「陛下,南朝虽与西夏相争,然与我盟约如故并无违犯,若取河东乃是背盟,必遭天下各国耻笑。 且河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河东虽有兵援陕,然南朝并非无人,岂能倾河东之兵赴陕?臣料河东必有足备之兵力留守。 我大军初集,粮草军械尚需千里转运,艰辛无比,若贸然开战,只恐胜之不易。 」萧燕六也说:「陛下,臣守西京,素知河东之兵,禁军乡兵便有五六万众,皆善战之士。 如今张世永率万余击平夏兵,仍有数万之众留守,此皆劲敌!实不可轻视。 」眼见两位重臣皆是反对,耶律洪基竟是哈哈一笑:「二位爱卿平身,朕岂不知,特戏之尔。 赐酒!」军国大事,也能戏之?君无戏言,这种道理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萧燕六心中大骂,但是却只好硬着头皮再喝一杯酒。 看看耶律翰特剌,对方同样是一脸无奈。 「翰特剌,那些阻卜蛮夷究竟要闹到何时?朕以下旨赈灾大赦,他们还不满足。 此间事了,这里的宫卫骑军你再带走一两万去,定要剿灭这些叛匪!哼,这些蛮夷叛乱牵连日久,耽误朕多少大事。 」眼见总算说点正事,耶律翰特剌打起精神:「陛下,臣与萧老将军已征召达旦九部、乌古部、黑车子室韦、达里密部等部族精壮从征,同时将各部贵人家小统一羁押于上京,谅这些蛮夷不敢附逆。 同时令莫葛失部征调马匹补充倒塌岭,严守西京边界。 如今西北招讨司、乌敌烈统军司、倒塌岭节度使司辖区内叛贼皆已被肃清。 然阻卜草原实在太大,叛贼熟悉地理飘忽不定,我军难寻踪迹。 且叛贼之中颇有精良兵甲,不逊王师。 臣屡剿捕之,叛贼一旦失利,多有逃入西夏沙漠之内,我军却是无法越境追击。 」「西夏?莫非西夏与这些叛贼有勾当?」「此非臣所能知也。 上京道与西夏接壤数百里,而西夏与我大辽边防仅有黑水燕镇一处,故此难以处处设防也是有的。 那些兵甲乃是宋朝样式,然宋夏皆不承认此乃其所为。 」耶律洪基哼了一声,上次遣使赴宋就曾以此为把柄责问宋朝,然章敦却说宋夏相争数十年,彼此间互有胜败缴获,要栽赃何等容易,区区兵甲何足道哉?而且还阴阳怪气的说当年宋辽也有战事,宋人铠甲在辽国也是常见,谁知这兵甲来历真正如何?暗讽当今辽主惯于搞这种蛮横无礼栽赃讹诈的下作手段,有失大国体统,弄得辽国使臣碰了一鼻子灰。 萧燕六也说:「陛下,以臣所见,此时纠缠这等旁末枝节非智者所取。 上京道之乱,有外人插手暗助叛军此乃不可避免,非宋即夏,再无他人。 只要官军平定叛乱,一切自然平息。 陛下可降旨令西夏出兵夹攻叛军,断了叛军后路,则叛乱必平。 」「西夏岂肯答应白白出兵助我平乱?」耶律洪基总算还没荒唐到家,与南朝不同,西夏当年毕竟是击败过契丹的军事强国,党项给契丹人的印象一向也是以狡顽枭悍着称,故此耶律洪基对与西夏可不能像对宋朝随意欺辱。 「西夏如今正与宋朝相争,正是有求于我大辽,岂敢不从?」「陈王,依你之见,西夏此战胜负当如何?」「据臣所派探子回报,西夏此次出战乃是兵分四路,主力由夏太后及夏国王亲领,集倾国精锐近三十万围攻平夏城。 其他三路各驻沿边军镇,伺机而动。 如今平夏城战事激烈,宋军善守城,夏军屡攻不克,胜负难料。 然臣料此战夏军未必能得意,一旦粮草耗尽,或是其他三路有失,军心一乱,只怕便要大祸临头。 」「卿何以知之?」「西夏连年点集,屡获大败,灾害不断,国内早已民不聊生,壮丁壮妇皆去打仗,无人放牧耕作,其粮草给养岂能凭空自足?臣料其国内储备渐空,此次出兵所带粮草必然不多。 而宋兵凭坚城固守乃是其看家本领,平夏城粮械兵力充足,只要耗下去,西夏岂能不败?」「如此,尚不足以断定西夏必败。 」耶律洪基摇了摇头。 「臣昨日得探子回报,言宋军麟延兵马已入韦州,韦州夏军猝不及防伤亡数千,惨败而溃。 驻守白池城之嵬名济遣大将嵬名特克济沙率铁骑数千前往救援,自己亲将步骑二万余前往夏州,欲趁虚掠绥德。 然宋军河东兵马偷渡兔毛川,沿明堂川自地斤泽沙漠边缘潜行南下,竟瞒过西夏所有耳目,先至夏州境内设伏。 嵬名济不曾防备,行至白土川突遭宋军邀击大溃,先锋数千人几乎全军覆没,辎重尽为宋军所得,败兵现已退至三岔口固守待援。 「耶律翰特剌惊讶的看着萧燕六,在这种场合他不相信萧燕六有信口胡说的胆子,这可是当面欺君!若非如此,那这位陈王竟能掌握如此详尽的情报,当真这西京留守不是白当的。 西京留守本来就担负着刺探宋夏军情的重任,平夏之地靠近辽国,情报能及时传回来不稀奇,但是远在韦州的情报也能及时传回来,这就值得称赞了。 「西夏三路偏师,如今已有两路传来败讯,国内空虚,西夏岂有不回兵救援之理?」萧燕六说的胸有成竹。 耶律洪基听了,哈哈大笑连饮数盏:「西夏如此用兵,不败待何?梁氏终究是个妇人,一妇人典兵,西夏气数也算是到头了。 哼,这妇人几次上表求我大辽向宋施压,然语带怨恨,无礼之极。 如此不守臣道,朕早就想给她点颜色看看。 今次等她大败亏输,便趁机要她出兵助剿,看她如何应对,哈哈哈哈!「说到这里,外面有宦官奏秉已至行宫。 耶律洪基站起来,对萧燕六说:」陈王,皇太孙需随朕一同召见百官,你去宣旨让他来见朕。 「说着一抬手,耶律翰特剌会意,两人齐齐告退,退出御撵金帐,接着进来一群宫娥,服侍耶律洪基更衣净身。 萧燕六出来,与翰特剌告别,转身回到自家队伍。 点点手,旁边一员剑眉星目的英挺武将疾步过来施礼。 这员大将身材健美挺拔,身穿精钢锁子鱼鳞甲,背背铁戟,腰挂流星锤,气质沉稳,步履雄健,从举手投足再到他兵器的形式重量便可看出此人乃是武艺超群的神力之士。 此人正是萧燕六从子,现任西京留守司拦子马军都辖的萧合达。 此人乃是辽军着名猛将,人送绰号飞大虫。 此行他担任萧燕六的牙兵统领。 「王爷有何吩咐?」「皇太孙的撵驾现在何处?」「回王爷,皇太孙之扈从车驾还在城外。 」「你去传旨,皇上要与他一起召见文武,要他尽快入城。 」「呃……」萧合达吞吞吐吐。 「何事?」「皇太孙……正与人……」「还是那耶律南仙?」萧燕六十分不悦,「如此不知轻重,你为何不谏止?那耶律南仙乃是皇上钦定的和亲西夏的宗室人选,将来要做西夏皇后的,聘书文定都已经下给夏主了。 这是何等要紧之事?你如何不劝劝皇太孙?「萧合达心想皇太孙何等尊贵身份,哪里轮得到我这无名小卒来劝。 但是又忍不住说道:」王爷,皇太孙与耶律南仙两情相悦,王爷却向皇上进言以耶律南仙和亲西夏,这……皇太孙……「」做大事者,岂能为女色所迷?再说那是皇上旨意,谁敢不从?你便去传旨。 「萧合达无奈,领命转身上马,出城去了。 耶律延禧的撵驾尚未入城,和随行百官一起等待旨意。 如今整个朔州城都属于行宫范围,百姓们都已经给临时迁出去了,就跟皇宫一样,无旨不得擅入。 而在他的毡车大帐之内,锦纱红罗,香烛缭绕,两句赤裸白皙的年轻肉体正缠绵在一起,纵情恣意的交欢。 耶律延禧赤身裸体,气喘如牛,好像发情的野兽般将身下一丝不挂的明艳御姐美女牢牢压着,按在胡床御榻之上,正从背后猛顶她的柔美屁股。 皮肉撞击的闷响淫靡而刺激,胡床被这力量摇晃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哑。 而他白皙瘦削的身躯只有颈上挂着的那个佛珠上面沾满了汗水,晃动之中闪着汗光。 年轻的男子摇动着腰臀,硬挺玉笋般的阳具只管在女人的水湿粘滑的阴肉中抽顶,次次都能顶到尽头。 他搂着女人柔美的腰肢,不愧是金枝玉叶的宗室美女,全身上下肌肤美如珍珠般的光泽,没有一丝赘肉,身形风流优美,胸脯挺拔,他的双手穿过腋下探到前面抓住乳房肆意揉搓,站着将她的身子扳起,贴的紧密,两人紧贴站着从背后行淫。 美女被他强力的阳具冲击的腿都有些发软,全靠一双胳膊架着她,双手也探到后面扶着他的腰,全力承受着下面阴户中的刺激。 这大辽皇太孙,当真好手段,想不到年轻英俊如女子,本钱也如此之大,弄得她颠倒痴狂,欲仙欲死。 「哦……哦……娘子………」耶律延禧干的兴起,身形急撞,皮肉拍击声越发急促,女人只觉阴中火燎般刺激,舒爽的快感一波波传至心头,情不自禁的呻吟,好像在哭又像在喘,被那火热硕大的硬肉磨了几下,竟是一阵哆嗦泄了身子。 耶律延禧察觉,便不由分说便将她大腿左右分开到极限,笔直修长的娇嫩美腿之间阴毛丛生,显示出这女人成熟的身躯和旺盛的性欲,而两片微微发黑的肥厚阴唇微张着,里面粉红嫩肉上沾满粘液,还有丝丝白带正顺着尚未合拢的阴唇中流出,将黑色阴毛粘湿的一塌糊涂。 女人惊叫一声,她虽早与耶律延禧成奸,也知道他有此变态嗜好,但是被一个男子扒开双腿仔细观察女人最隐秘最羞耻的阴门卵眼,还有体内尿出来的骚水,终于让她禁不住捂住了脸。 下体的高潮余韵还未结束,似乎被男人的视线刺激到,她的心中莫名其妙的又骚动起来,似乎被这个男子蹂躏奸淫让她心底潜藏已久的某种欲望复活了,她竟忍不住想这男子继续压在她的身上蹂躏她奸淫她。 「南仙,我来了……」耶律延禧满脸通红,欲火在瞳孔中燃烧,爬上去压开她的双腿,沾满汁液的肉棍油光水滑的,很容易就重新捅进了女人的淫穴之内。 耶律南仙一声尖叫,双手搂紧了耶律延禧的背,白皙如玉的背肌上留下道道抓痕,耶律延禧腰部连沉,深深的捅到了底。 胡床开始吱呀的剧烈晃动,伴随着女人亢奋放荡的呻吟和喘息。 床晃动的频率达到最高潮,耶律延禧压着身下动人的女性胴体,嗓子里挤压出呻吟似的喘息,一把手竟将女人的双腿抄在手中,俯身下压,将女人的身子折叠,双脚高翘,砸夯似的往下猛砸,毫不怜香惜玉。 耶律南仙哭喊似的吟喘,好像条蛇般扭动身躯,无奈被压得死死的,反更激起身上男人的兽欲。 猛插了几十下之后,耶律延禧双手一合掐住女人的小蛮腰,一下顶到了最里面,快感袭脑让他忍不住大吼起来,接着疯狂的宣泄起来,热腾腾的阳精喷射,直接烫到了女人的花芯里面,耶律南仙又哆嗦起来,再次泄了身子。 此刻她已经忘了压在身上的男人是辽国皇太孙,而自己严格意义上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她只知道这个英俊的年轻小弟真让自己欲仙欲死。 良久,耶律延禧靠在胡床之上,耶律南仙好像小鸟依人一样依偎在他胸前。 「你……要去西夏了?」「是啊……」「我不想你走,我舍不得你走。 」「我也舍不得你……」「你能不能不去……」「这是皇上的旨意,没有人可以违抗。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他要这样对我。 他说的每一件事我都照做了,他已经夺走了我的爹娘,现在还要夺走你?」耶律延禧哭了。 「傻孩子,即便我到了西夏,即便我的身子属于了别的男人,我的心永远都是你的。 」「可惜我不是皇帝,如果是我……」女人掩住了男子的嘴。 「不要再说了,这是我的命。 」帐外响起了萧合达的声音,女人默默地坐起来穿好衣服。 耶律延禧看着她那无助的身影,心中绞痛阵阵。 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涌起强烈的冲动。 如果我是皇帝,如果我现在就成为皇帝……************泾原前线,熙宁寨群山,拂晓。 崇山峻岭之间,数不清的西夏兵马好像黑压压的蚁群,在黑暗的笼罩下自山路上蜿蜒向南而行。 如林似海的旌旗、密密麻麻的枪丛、铿锵的铠甲、士卒那充满风霜的彪悍面孔在西北寒风之中显得一种莫名的苍凉刚毅。 人和马哈出的热气使整条队伍都笼罩着一层雾气。 大队周围,还有大量的山羌骑兵纵马巡游,这些来自横山藩部的勇士最擅长在山地之间纵马奔驰,今天骤然增强的寒风让温度下降得很快,这些藩兵们似乎也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寒冷,在强劲的寒风中显得动作迟缓。 不过对于西夏士卒们来说,对于黄土高原上的这种寒冷,他们已经习惯了。 身为仁多族的战士,他们的兵甲精良在西夏军中是首屈一指的,而训练严格也是闻名西夏国内的。 而且现在是孤军深入宋军腹地,而他们要去的镇戌军传说有好几万宋人大军集结,沿途宋军堡寨如熙宁寨、定川寨、高平寨都有宋兵把守,随时可能与宋兵遭遇爆发战斗,在这种情况下,也无人敢掉以轻心。 不少西夏老卒甚至确定,在四周的群山之中,一定有无数宋军哨兵潜藏在黑暗中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左侧二里之外的一个山头之上,上百名身穿棉袄铁甲的宋兵躲藏在山石之后,偷偷的观察着西夏兵马行进的大队。 冬天天亮得晚,这时候天色还是很暗,离的又远,但是有人却能看清二里之外的夏兵踪影。 却见何灌凝神注视,神箭手的超凡目力在此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而他的部下也老老实实拿着弓弩趴着,一动不动。 直到天色渐明,何灌的姿势在越来越强烈的寒风中保持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慢慢蹲下,脸已经被寒风刮的红红的,冻得几乎麻木。 「仁多保忠的旗号。 看来一切都在照计划进行。 」「大人,宋江那厮心机叵测,只怕……」身边一名心腹部下面带犹疑。 「某知道,大家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宋江那厮只怕在西贼那边也是有勾当的,否则何以能得到如此详尽的情报。 待利用完之后,便结果了他的狗命便是。 」说完,又观察了一阵,却见西夏军队连绵不绝,问道:「那几个鸟人最近有无异状?」「并无,那三个汴京来的官人老实的很,每日只在营中闷着,不曾与外人照面。 」「那三个鸟男女,大限已近了。 不过到可惜了那女子,想不到汴深宫大内,竟也有如此超凡奇女子。 此女若入绿林,只怕又是一个红娘子。 」正说着间,突觉的寒风猛的狂了起来,身旁林木虽已多为枯枝,但是随风剧烈摇曳,还伴随着呜呜的风啸声,感觉大风带来的寒冷又加剧了几分。 「今天这风好狂啊!这等大寒风,恐怕离下雪不远了。 」何灌只觉得被风刮的都睁不开眼,寒意逼人,心想这等寒风之中,幸好自己和部下们都穿了棉衣,还冻的受不了。 就不知那些西贼们能不能受的住了。 旁边有部下潜来回报,言红娘子已至。 何灌沉吟片刻,低低一挥手,众人喝风喝了一个早上,早被冻得脸青唇白,见何灌终于看够了,无不欣喜,以最快速度悄悄随他撤了。 河东军大营,一座小帐幕内,童贯、杨烈、苏湖等三人正窝在一起对坐低声密谈。 外面的寒风呼啸,不时有冷风从幕角缝隙吹入,冷得要命。 苏湖和杨烈还好些,总算是连过内功的武林高手,童贯可就不行了,裹着大棉袄,冻的直哈手,不过总算硬撑着不叫苦。 三人自平夏城夺画得手之后,其实他们的基本任务已经完成,但是童贯认为既然那批失窃的军械有了线索,那就不能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 杨烈对此无所谓,苏湖也不反对,于是三人便一直窝在何灌身边扮作亲兵,一直来到熙宁寨这荒野之地,一呆就是十余天。 童贯觉得何灌已经被他拉拢,而自己不可能单凭人力去搬那些军械,要起出那批军械也需要大量人手,故此对何灌交了底儿。 何灌自然是满口答应,不过说自己所部身负军令,不能擅自移防,此时调不出人手。 要等待时机,最好是夏兵入侵,他才可利用紧急情况下临机专断之权。 童贯曾经暗示他设法掩人耳目偷偷调兵,但是何灌说章相公就在镇戌军,此公在军中威信极高,自己在他的眼皮底下着实不敢触犯他的军令,一旦有个万一便是掉头之罪,在此情况下,三人只能每日在这里苦忍。 而且因为三张生面孔,还有个女人,为了不露相,每天还得尽量少在外露面。 有时候何灌出营去巡哨,他们也不能跟着。 不过何灌倒是没有亏待他们,每日的吃食倒是比普通士卒要好得多,是按照武官的标准给他们准备的。 「鬼天气,这风不知要刮多久。 」童贯喝着热气搓手,他虽是太监,但终究还是颇有股子狠劲,便在这苦寒之地军旅中吃苦,也能坚持下来。 「却不知那何灌这些天究竟在作何勾当,却是瞒着我等,只怕这人信不过。 」杨烈在这里窝了这些天,早不耐烦。 他是蔡京的手下,与此事是无关的,童贯想要建立功勋,对他来说却没有任何利益,相对汴京的繁华,在这鬼地方喝西北风实在情非所愿。 「不会,何灌此人乃是名利中人,再说乃是边地无权无势一小官,能有何见识?京中的相公们动动嘴,就灭了他。 咱们诱之以利,找回这批军械功劳有他一份,他凭什幺不动心?再说他出卖咱们有何好处?他和咱们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咱们犯事了他也跑不掉。 」童贯此时利欲熏心,只想立功。 「若他想独吞功劳呢?」杨烈沉声嘟囔,这个念头早就转过无数遍。 「他也配,地图在咱们手上,他知道那批东西在哪?」童贯打心眼儿里不觉得何灌能玩什幺花样,区区一个巡检官,他算得什幺?自己身为京师来的人,只是这个身份就能让他大气都不敢喘。 「地图可以抢。 」杨烈裹着酱菜啃了一口干粮,这东西的味道实在难以下咽。 虽然他以前做江洋大盗被官府通缉之时吃过更差的,但是自打投入蔡相公门下,苦日子早就离他远去了,现在忆苦思甜,着实令他难受。 「他不敢,这幅画……哼哼,他若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只有身死族灭。 他是个聪明人,与咱们合作对他有利无害,既能得功劳,又搭上京师的线,对他的前程大有好处,这是个野心勃勃之辈,懂得轻重利害。 」出乎意料,苏湖竟然支持童贯的说法。 三人中虽然这个女人话最少,但是实际上这一趟旅程是以这个女人为首的。 她代表着刘妃,童贯和杨烈背后的郝随、蔡京只是协助者的身份,甚至这二位大官都没有资格知道这女人手中画卷的真实内情,唯一明白实情如何的大概只有当今宰相章惇。 这幅画卷的内容,对于那些不应该知道的人来说,和催命符无异。 苏湖如此有信心,童贯和杨烈自然也是相信的。 但是杨烈不懂的是苏湖为何对此事也如此热衷。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只需要静静等着这场战役结束,随何灌的军队回到河东,待到一切风平浪静到那时再神不知鬼不觉返回汴京,这一场差事便算是功德圆满。 她没事掺和这批军械的事情干啥?但是他没有问,也许这女人身上还背负着别的某些秘密使命。 总之自己的任务是协助她,她便是想上天上摘星星,自己大概也得跟着。 既然在这件事上她跟童贯保持一致,那是否刘妃和郝随这两个内宫的大人物私下达成了某些协定?总之这不是自己该问的。 几人正在说着,突然外面有人传话说何灌要召见他们。 他们三人还只是亲兵的身份,赶紧整理衣服钻出帐幕。 外面的风很大,冷得要命,简直是那种把寒冰刺骨的冷风。 三人在寒风中起鸡皮疙瘩,自有人将他们带入中军帐。 何灌在帐内让中军旗牌等将吏退下,外面的亲兵放下帐帘。 三人对视一眼,按照军中规矩,主将议事是不能隔绝中外的,以防密谋造反。 这是太祖时立下的军规,当然经过这幺多年早没人把这件规矩当回事,不过大面上都还过得去。 何灌如此举动,显然是有秘密事情要商议,莫非……「三位上差,某家有礼了。 」何灌从威严变为笑容可掬,主动施了一礼。 「何大人不必多礼,洒家只是想问问何大人有何要事?莫非事情有变?究竟还要等过久?」童贯心中急切,看见何灌便迫不及待。 「上差不必心急,某家此次便是有好消息相告,明日我军便要开拔。 到时候某家自有调派兵马之权。 」何灌微笑着,好像胸有成竹。 「啊?!这麽快?」童贯一愣,好消息来的太突然,让他没心理准备。 「是啊,西贼数万兵马已入镇戌军境内,过的便是熙宁寨。 既自我军防区内过,我军岂能坐视避战?于此事某家有临机专断之权,文书已关白帅司,不必等回文便可出战。 此正是我等河东健儿杀贼报国的良机,明日我军便要开拔去寻西贼的晦气,到时兵马一动,调拨一队兵马随三位上差去勾当大事乃是轻易而举之事,这不是好消息吗?」「西贼……西贼大军来了?」童贯倒吸一口冷气,不是说西贼都在平夏城吗?怎幺已经打到镇戌军了?难道……难道平夏城……打败仗了?「何大人,西贼有好几万人马?」「正是,某亲眼所见。 」「这……西贼莫非……莫非官军在平夏城失利了?」童贯有些紧张,平夏城自上次大捷之后便与绥州、兰州一起号称西边三大坚城,那守军都是龙精虎猛之辈,兵多粮足,要是连平夏城也失守了,西贼大军恐怕会席卷南下,到时候莫说镇戌军,只怕渭州也保不住。 「此事非何某所能知晓,平夏城为贼所围,断绝消息久矣。 亦不能判断平夏城已经失守,不过于何某来说,只知道报效天子尽忠杀贼,西贼便在眼前,不管平夏城有没有失守,要何某避而不战,除非日自西升!大不了这镇戌军,便是我何某死国之地!」何灌说的慷慨激昂,童贯不由得为这等情绪所感染,暗愧自己的怯懦。 「好!何大人果然是条好汉!明日便有劳何大人相助了,待洒家办完差事。 必来寻何大人一同杀西贼!告辞!」「请。 」何灌抬手相送,三人离开。 待三人离开大帐,帐内屛帘之后,一道高挑窈窕身影浮现。 红娘子折月茹身着貂皮锦袍,头戴貂帽,外罩软甲,作男装打扮,手中却是持着一柄铁如意。 何灌沉声施礼:「大娘子。 」「那个小娘子,非是等闲。 」「真不知这女子是何来历,若非童贯那鸟人是个真正的太监,我倒真想不到这深宫之中也有如此人物。 那三个鸟男女在我这里甚是碍事,亏宋江设计借西贼的手结果他们。 」「宋江,此人着实令我感到深不可测……他的话可信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等所行的乃是泼天的大事,不冒一点险怎幺能成?不管宋江这厮到底是何打算,某觉得至少那批军械乃是真的。 只要东西到手,我等自然掌握主动。 日前传来线报,现在北虏十余万大军已经到了雁门关外,已能确定是辽主亲临,这可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幽州之地已有数万虏骑囤积,现在雁门之外又来了十余万,这怕不是要毁盟南下?「「多半又是想来趁火打劫。 」「我等在辽国境内的盟友也已准备停当,有他们相助,便有六成把握,此次辽主如此靠近我大宋,也是他自作孽给我们机会。 」「事后,宋江此人不可留。 」「某晓得了。 」「咱们,九成九是不可能活着回到大宋故乡的。 」「那又何足道哉,能为我大宋振兴之契机而死,某甘之若饴。 」折月茹看着何灌,深吸了一口气:「真不知史笔如何写我们,是流芳千古,还是百世骂名?总之不管后世如何评价我等,我等总能名垂青史。 」何灌没有说话,青史留名并非他所向往。 他要的只是自己的理想。 「也许,今晚是咱们俩最后一次了,别留下遗憾。 让我们在死前,再尽情快活吧。 」折月茹不愧江湖儿女,一点也不害臊。 想什幺就做什幺,说着解开了衣服,曼妙成熟的性感胴体散发着情欲的诱惑。 大帐之外,何灌的亲兵们都退到了帅寨围栏之外。 大帐之内,灯影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情欲的淫媚。 何灌此时赤身裸体,露着一身精美的肌肉,搂着红娘子将她的胴体压在榻上,女人的肉体激动地微颤不止,双手只是兜在男人背后不停的抚摸着他健壮的脊背。 两团丰乳被挤压的扁扁的,双腿被分开,夹在男人的雄腰两侧,口中只是呻吟喘息。 她和何灌早就有私情了,但是她毕竟是世家子女,她的父亲又是当世名臣,故此二人只能暗中幽会。 何灌此刻双眼喷着欲火,双手只是在折月茹的胸前游走。 那表情似乎面前不是高不可攀的红娘子,而是青楼妓女。 而身下的女人似乎很享受这种下贱的淫辱,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咯咯荡笑着,眼中的春情浓的足以融化任何男人的心。 这个女人的身份,并不是自己能高攀得起的,天下名将折可适的女儿,大宋北绿林的总瓢把子。 当初自己艺成投军,只是个无名之辈,就蒙她青眼。 不惜以身相许,自己在她的倾心相助之下一步步爬上了现在的位置。 在河东官场之上闯出了名号。 甚至在整个大宋军中自己也算一号人物。 自己爱她,但是高攀不上。 她是谁?折可适的女儿!将门虎女怎麽能配上平庸之辈。 他的父亲堪称是大宋的军神,天下最优秀的名将之一。 自己在他的面前算的什幺?既无赫赫战功,又无显贵身世。 但是,她的女儿偏偏就看上了自己。 等到不久的将来,自己的举动将震惊天下的时候,折可适一定会认同自己吧。 何灌将女人慢慢扑压在床榻上,跃跃欲试的阳具顶起来,贴在她的大腿上。 火热的触感让女人一阵阵的颤抖,下面的阴唇马上湿了,急切的扭动身子,渴望男人的硬肉马上插进来,即刻填满体内欲望的空虚感。 两人翻滚一阵,却只是前戏,谁都不想速战速决。 竟又拥着坐了起来。 红娘子的肌肤上显示出诱人的玫瑰色,朦胧情欲诱惑之极。 何灌的嘴唇含上了她的朱唇,口水在口腔与口腔之间流淌搅动。 右手穿过红娘子腋下,搂着她的身体,把她紧抱在怀中,两个柔软的大乳房挤压在自己身上,通过身体的蠕动隔着轻纱磨蹭刺激她的乳头。 左手顺着她光滑的脊背向下滑动,探入她的屁股缝里,那里已经湿得一塌糊涂,何灌摸了一手粘稠滑腻的液体。 成熟的性感熟妇敏感的地方受到男人的侵袭,嘤咛一声,呼吸变急促了,一手勾住男人的脖子,仰头狠劲儿吸吮他的嘴唇,另一只手在男人胯下抓住他的雄贲肉根狂野的搓弄。 何灌的手指在肉内搅动,能感到怀中这个绿林女王情动已极,底下的两片穴唇微微的一张一合,手指插进去能感觉到里面火热的嫩肉夹住手指往里吸,还不断的分泌着淫液。 他的手指更加快速的在女人阴部活动着,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 红娘子眯着眼睛,嘴巴被堵得严严的,舌尖伸进男人的口腔搅和着,吸食他口中的唾液,有一丝细流从嘴角淌了下来。 何灌则不断挑弄她的牙床以及舌根,两人舌头交缠,吻得啧啧有声。 折月茹不堪刺激,淫水一个劲的往外流,顺着大腿流到了何灌的腿上,将床榻的洇湿了一小片。 男人搂着她站起来,她干脆把左腿抬起,勾在男人右腿上,男人右手顺势兜住她抬起的左腿弯儿,这样红娘子是半挂在男人身上,情景十分淫靡。 帐内的温度似乎在升高,充满情欲的热度。 何灌把折月茹放倒在榻上,他挺直腰,已经勃起的肉棒高昂着,好似怒龙一般。 硕大的龟头呈紫红色,茎身之上青筋暴贲。 他慢慢分开女人的白皙双腿,准备入巷。 折月茹却用手轻轻推住了他的胸膛,阻止了他的推进。 女人坐起身来,跪在男人两腿间,俯下身子,慢慢的把男人的巨大肉根含入口中。 男人身子后仰,顿时阴茎传来热热软软的舒爽感觉,他两个胳膊撑着床榻,嘴里发出「咝咝」的吸气声,小腹的肌肉一阵阵紧绷,屁股慢慢的蠕动起来。 他最喜欢这个滋味了。 红娘子含着热腾腾的雄伟肉棒,正如久旱逢甘露一般舔吸着。 肉棒上浓烈的男性精骚味儿刺激着她的味觉,而他健壮的体魄散发着一种独有的男人味儿,让她颠倒迷醉。 她并不把整根肉棒都含进去,而是用舌头使劲儿舔龟头上的小孔,或者是使劲儿刮龟头后面的肉棱儿,专捡敏感的地方来,舔一会儿还吐出来歪着头大张着嘴舔茎身和阴囊,把两个阴囊轻轻含在嘴里用舌头蠕弄,一边舔一边抬眼看着男人,其表情又妩媚又淫荡,真是风情万种。 舔了一会儿,何灌轻轻抓着她的头发提起,从她嘴里抽出肉棒,粘稠的体液如同蛛丝一样淫荡的连接在她的嘴和龟头上。 将她轻轻抱起,竟然放在榻上。 女人的身子仰面躺到,男人的胯便贴进了她的两腿之间,强壮的肉根顶了进来。 帐外的大风似乎更加大了,但是周围的兵卒们各个面无表情,无人靠近。 红娘子眯缝着眼睛,深呼吸享受着巨大的肉棒在自己体内律动的快感,她不是第一次和何灌欢好了,男人那强壮的腰,充满雄性气息的体魄,强力的体重挤压自己分开的腿,使它们分的更开。 这个男人的雄壮气息真是让她醉了,她恨不得自己融化掉。 火热的快感欲潮逐渐淹没全身,女人使劲儿用腿夹住正在身上来回运动的男人,两只脚按着他的屁股一下一下往身体里拉,自己的胯部则使劲儿往前抵,好让阳茎插得更深入。 她咬着牙吸着气,感受着身上的男人健美的身材和强劲的力量,那力量束缚住了自己的肉体,甚至令自己的眼神都花了,那强健有力的身躯散发着强大的魅力,让她身子一阵阵发烫,小腹热流涌动,阴道的媚肉使劲包夹着入侵的肉棒,浑身颤抖着向高潮迈近。 男人猛顶了几十下后,把女人拉起来,红娘子的双腿之间已成一片沼泽,腿有些软,体内渴望被插入的欲求越来越高涨,她半趴在唐云身上,任男人搂着她晃荡。 何灌忍着尿意,就抱着红娘子的腰,手托住她屁股,轻易而居的站着兜着她的一条腿。 折月茹会意身子往上一蹭,把两条腿紧夹着他身子盘在他背后,脚勾在一起,胳膊挂着他脖子,身体悬空。 男人强壮的胳膊很轻松的承受了她的体重,手伸到下面对了对位置,折月茹只觉得一个火热的肉块儿顶着自己的花门,她知道那是男人的龟头,女人浑身一阵颤抖,一股爱液流了下来。 这等羞耻的姿势,令女人感到羞耻的倒错快感。 何灌托着她的大腿,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我要入你了。 」红娘子这时哪还有力气说话,嘤咛了一声,同时扭动胴体催促他快插进来。 男人托着女人屁股往上一砸,龟头冲开了肉唇的阻碍,挤进了熟妇的体内,温暖湿润的肉道顿时将肉茎紧紧吸裹住,男人浑身的肌肉绷紧了,舒服的喘了一声。 折月茹只觉得一根热腾腾的巨物强硬的挤进了自己的下身,将腔道填得满满的,阴道里的汁液被挤得大量流出体外,火热的龟头触到了自己的子宫口,烫得她一阵哆嗦,刹那间女人有一种升上云端的感觉,太舒服了,在心理作用下男人的每一下动作都令她的快感倍增。 她禁不住死命抱住男人的头按到自己胸前,腰使劲儿往上挺着,喉咙里发出长叹一样的呻吟。 何灌心情亢奋,大声喘着气,搂着红娘子的丰腴的大腿,稳了稳动作,调整了一下姿势,兜着她的身体,有节奏的往上抛动,一下一下的挺动腰部。 两团屁股肉一砸一抛,包裹着肉根,夹杂着四处甩动的液体一次次顶到花芯。 舒爽的酸麻刺激着折月茹的神经,她努力把身体和何灌贴得紧紧的,两人用力的缠抱在一起。 女人受不了阴道里肉与肉厮磨的强烈快感和花芯被龟头强力顶磨的刺激,不由自主的向后仰着头,大腿一松一紧,嘴里发出纵情恣意的浪叫声。 何灌肌肤绷紧,他没想到红娘子竟然如此饥渴,想到今后的九死一生,大概是真正的放开了,阴道紧缩包夹住肉棒,体内的肌肉很有力,他一插入,就被湿滑的肉壁箍得紧紧的,子宫颈口好像有一张小嘴含住龟头吸吮,别提多爽了。 他继续发挥着他强悍的体能,大力的挺动着,肉与肉的相撞发出「啪!啪!」的脆响。 「啊…啊…哦……」红娘子搂着男人的头颈,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含糊音节。 她越搂越紧,几乎要把男人给摁到自己身体里一样。 从下身传来的快乐的电流如一波波狂潮般传遍了她的全身,她狂野的左右甩着头,乌黑长发随着她的甩动而飞舞着。 疯狂交媾了一会儿,折月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嘴里早喊不出什幺了,只是单纯的「哦……哦……哦……」,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她憋住气,几乎是拼尽全力地夹紧了男人的腰不让他抛动自己,并用脚压着男人的尾椎让他挺腰,屁股下坐,把肉棒几乎全部吞进自己体内,让龟头顶到尽头,内里媚肉的蠕动越来越剧烈,扭动腰肢,使劲儿转圈儿磨着,让肉棒在她体内小范围搅动,动作很小,但很快,不断的让龟头在花芯上磨着,每磨一下就像触电一样抖一下,以蓄积足够多的能量,迎接最后的爆发。 何灌感到了她的异状,阴道夹得他很紧,更感觉到了媚肉的火热。 他也停止了动作,使劲儿抓捏着她的肥嫩屁股,五指都陷到肉里了。 肉棒一边跟着她的动作搅动一边死命往里挺,以便使肉棒能更深的接触她阴道的最深处。 突然,女人身子一僵,浑身肌肉绷紧了,搂着男人脖子的手的指甲掐到了他的肉里,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啊——————啊……啊……啊……」音量之高,令何灌出了一身的冷汗,生怕外面人听见。 何灌觉得她阴道的肌肉收缩到了极限,把他的阴茎夹得死紧不留一点空隙,动都动不了。 屁股扭动拼命的磨,过了大概十几秒,挺直的腰软了下来,无力的伏在男人的肩膀上,汗津津的脸和他贴在一起,哆嗦着喘着气,全身微微的发抖。 何灌感到她阴道裹夹的力量不像刚才那幺强了,且恢复了一松一紧的蠕动,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从她阴道最深处涌出,浸泡着他的阴茎,他不由得又开始搅动仍埋在阴道里的肉棒,随着他的搅动和媚肉的蠕动,包围着他肉棒的那股粘稠。 汁液顺着他俩的结合处的缝隙流了出来,流到了男人的阴囊上。 男人此刻小腹内也是憋了大量的欲火,他慢慢的把红娘子发软的身体放倒在御榻上,一纵身压住她,双手搂住她的肩膀,胯部使劲儿往前顶去。 因为女人高潮时分泌的粘液很多还在阴道内,所以抽插的时候发出了很淫靡的水声,阴道里的白色粘沫不断被大龟头刮出体外,顺着股沟流到屁眼,随后又流到地毯上。 折月茹此时正处于高潮过后的余韵中,两个胳膊无力的摊在两边,两条白肉美腿搭在男人的腿胯上,眼睛失神的眯缝着。 身子随着男人一下又一下的撞击而晃动,两个大乳房软塌塌的堆在胸前,也是一颤一颤的,非常诱人。 何灌一口吻下去,嘴唇吸住她的紫红大乳头,含在嘴里。 同时胯下加紧,挺着憋胀的硬梆梆的阴茎连续的朝她淫穴里捅去,阴囊拍打在她的肥唇上,将从肉道里渗出来的粘液拍打得四散飞溅。 渐渐的,男人感觉到龟头的酸痒开始加重,茎身慢慢发胀,下腹部那种聚集憋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他加快甩腰,次次全根出入,他两腿把女人的两条腿顶开,分得大大的,然后把她的小腿架在自己大腿上,两只手别住她的腿弯儿,这样自己等于是骑压在她的胯部上,两条大腿的内侧拢夹住她两边臀肉,这样的姿势更适合全根的插入最深处。 红娘子已经高潮了一次,身体敏感的多,这时也恢复了一些体力,她一面享受体内媚肉摩擦的快感,一面挺动下身迎合男人的插入,双手用力抱紧他的腰。 肉跟肉的摩擦,快乐的感觉又上来了,可能是因为高潮过后的敏感,这次来得比第一次要快得多。 她呻吟声加快,身子不安的扭动着,屁股使劲儿往上挺,以求男人能插得更深。 何灌觉得快顶不住了,龟头传来的麻痒的感觉让他无法忍受,他用力摆动胯部,使劲撞击了几十下,每一下都是一杵到底。 最后他扒住女人肩膀,胯部猛力往前一顶,紧贴住她的阴部,两人的阴毛绞缠在一起。 女人也是身体再次一僵,后背又弓起来了,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呼吸也暂停了。 最后又忍了五呼吸,随着阴茎的收缩,一股股热烫的浓精在强大的压力下喷射而出。 由于男人的龟头顶着女人的阴道深处,这一泡精液全顶着射了,红娘子呜咽一声,花芯再次喷出浆液,身子开始颤抖,阴道也强烈的蠕动起来。 帐内安静下来。 最后一次喷射也结束了,男人喘着气趴在他的女首领身上,已经变软的男根仍在她体内。 由于这次射出的量非常多,一股股乳白色的粘液正从折月茹的肉唇之间流出,流到了床榻上……************平夏城夏军大营,次日黎明。 于弥部小帐主于弥菩萨奴吃饱喝足之后,在军直杂役的侍候下,穿戴好重达近百斤的两层瘊子铁甲,背对着刺骨呼啸的寒风,缩手缩脚等着前军车队正行将嵬名泺的点集。 于弥部乃是在黑山威福军司所辖的黄河以北的午腊山地区生活的党项部落,地理上属于右厢河内兵的范围。 黑山威福军从所辖族帐兵力上来说在西夏诸军司当中实力数一数二的雄厚,可以动员超过七万人的壮丁男子,但是常年驻扎夏辽边境,对面便是辽国的西京道,几十年不打仗的生活也使他们成为西夏国内实战经验最少的军司。 此次大夏东征,黑山威福军动员了将近六万人从征,大部分被分配到了韦州和平夏的偏师之中,在御营之内随军的,乃是其中拣选出来的精锐二万余人。 于弥部在河套北部地区素来号称善战,故此获得了追随夏主的资格。 而于弥菩萨奴乃是于弥部内有名的勇士,故此被点名前往对垒车部队效力。 如今围城日久,连日激战,对垒车上的弓箭手基本都折损完了,军中不断征募敢战士上去充任弓手。 他于弥菩萨奴因为勇名素着,也被上司派了差事。 现如今谁都知道对垒车上的差事不好做,于弥菩萨奴不由的摸着颈上的念珠,口中默念佛经祈求保佑。 他对于佛教的信仰可是非常虔诚的,当年攻打金明寨,他随军出征,独自缴获宋人兵甲器械十车,按照景宗皇帝立下的规矩,缴获各类器物总数超过一千五百件的,便可算是奇功。 他这个小小帐主立下奇功,挣得了勇捷功臣号,银碗五十两,器甲杂货三车,还被赏了军直三十名,不知羡慕死了多少大将。 一发成为族内的财主,开始学会享受生活的于弥菩萨奴当然开始珍惜自己的性命。 此次随征,也多是出工不出力随大流磨洋工,以性命为先。 初战大溃败其中就有他的份儿,为了保命连朝廷发给的长生马驼都给丢了个干净。 按西夏军法,朝廷一旦有军事行动,从各部族点兵,朝廷是不负担粮饷兵甲的,一律由士卒自备,士卒收入全靠战场掳掠和功赏。 朝廷仅发给马驼各一,登记造册,号长生马驼,战事完毕朝廷收回。 若是马驼折损,是要士卒个人赔偿的。 于弥菩萨奴虽是帐主,但是仍属正卒。 此次驼马都丢了,战后难免破财赔偿。 这对于刚过了不久舒服日子的于弥财主来说,着实肉疼的紧。 故此满脑子都是想着如何将损失补回来,此次上对垒车倒是比抬着云梯攻城要安全一些,而且看情形,此战大夏定是稳操胜券。 昨日上司已经传令,决战破城便在今日。 若能破城,他们这些车兵想来也是有功劳的,若能赶上破城大掠的美差,说不定还能再建功绩……他想着,却觉得今日寒风着实刮得紧,呜呜怪啸,冷的透心透肺,不禁打个寒战。 不过寒风虽大,却是顺风,对射箭却是有利。 他看看天色,好大的晴天,日头当空万里蔚蓝,寒风似乎将云彩全都刮的不见踪迹。 他等了好久却觉得风力渐强,周围的幕竟有些在风中摇摆,他的那些军直杂役们纷纷钻出来,等着跟他这个主人同进退。 「把这些个幕好好扎一下,今日风大,需仔细了!马鹞子,过来。 」「官人有何吩咐?」一个穿着破烂铁甲和狼皮袄,背背药弩,手持重铁叉和大盾的光头壮汉凑过来,这厮头面上纹着一只鹞鹰,面相凶恶,身上肌肉发达结实雄壮,疤痕处处,看得出是个勇猛惯战的力士。 此人原本是个汉奴猎户,能与狗熊相搏,在他的私兵当中,勇力当之第一。 「洒家有差遣在身,离不得岗位。 今日仍是你带队,待城破之后,莫要迟疑,只管入城去抢,抢的越多越好,你可晓得了?」「官人这里,可留些人伺候?」「不必,全都去。 洒家只在此等你们回来便可。 」「小人领命。 」他的杂役们开始干活和整理兵器衣甲,周围的正卒们看这位同僚竟有如此多的军直随侍,想来是个财主,各个面带羡慕嫉妒。 西夏军制,官府点兵时一帐户出男丁二人,一正一负,称一溜。 二溜为一抄,四人同住一帐,设帐主一名。 现在是三人一帐,两正卒合用一负担。 只有正卒才能住「帐」,其余随军的家丁杂役刑徒只能住「幕」,合称帐幕。 于弥菩萨奴所住的帐中算上他共有三人,还有一个正卒和一个负担,那正卒却是属于骑兵,此时和那负担牵了马却往旁处去了,他的帐周围的幕却有十余顶。 在人多就是力量的西夏国内,这便是实力的象征。 因为军直杂役属于士卒的私兵,也是随主人上战场作战的,人越多越能保护主人安全,胜利的时候人多抢的战利品也就越多。 待到点名的旗牌官们到来,大营之中已经处处人山人海。 强劲的寒风吹卷着战旗扑啦啦飞舞,扫过人群,扫过山野大地。 今天风大,卷的满地灰尘草叶乱飞,伴随着刺骨的寒意。 似乎无尽的人海之中也起了阵阵波浪。 无数的刀枪铠甲,银亮亮的反光,宛如波光粼粼的浪潮。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决战了,那满城的奴隶财货就等着人去抢了!强劲的寒风也吹不凉人们心中的狂热。 于弥菩萨奴果然又被点名,领了腰牌口令,前往前阵对垒车处。 待到得前阵,却见今日大军竟是亮了全队,人马密密麻麻排列着看不到尽头,漫山遍野都是黑压压的人潮。 决战之日,果然精锐尽出。 看样子,不下五七万人马出阵。 无数旌旗号带随着大风飘扬,好像旗帜的海洋遮蔽了大地!远处的山上,皇帝的黄罗伞盖出现了。 如山似海的无边人潮开始起伏呼号,山呼万岁。 人潮的涟漪荡漾到这边,所有人都跪下向皇帝所在之处高呼兀卒威武!刀枪挥舞,反映光辉,阵阵银亮亮的寒光浪潮耀花人眼。 反观宋人的城池,现在还在苦战之中,无数西夏兵马仍散布城下,与城上弓弩互射。 大量长梯七零八落在城下,处处死尸,城外数处火头仍未熄灭,城头处处冒着黑烟。 昨夜一夜攻城,挑灯夜战,直到刚才都没有停止过。 那列头车已经被完全毁坏,所有的屏风牌都已碎裂,头车则给烧成了焦炭,后面的十余列緖棚也多有损坏。 周围是燕尾炬的残骸,还有游火箱、滚木雷石,宋人不知道往这里浇了多少火油多少守城兵器集中轰炸,才把这列头车给烧毁。 但是头车的残骸已经深深陷入城墙,这一夜之间,至少在这头车被完全摧毁之前,城墙已经给挖了一个巨大的窑洞,不知道再挖多深就会挖透城墙。 上面的宋兵已经打不到那些躲在洞里的夏兵,于是就拼命往下面扔引火之物和倾倒火油,把夏兵都烧死在里面。 焦臭的人肉烤熟味道弥漫四处。 但是仍有密密麻麻的的夏兵试图往这里集中冲击,那个城墙上的大洞穴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尽管宋军筑城术天下无双,尽管平夏城的夯土号称比石头都硬,但是他们认为再加一把劲就能把城墙挖透。 但是城上宋军的箭雨始终不停,夏兵很难再冲到近前,被射倒的人越来越多,尸体横七竖八铺满一地,接着又摞上一层。 那些该死的神臂弓,即便迎着风也有足够惊人的杀伤力,西夏人在这种武器面前实在是流了太多的血足够把平夏城周围的土壤全部侵泡一遍。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很多人已经开始打哆嗦了。 而那些还在战斗的人,动作也明显的迟缓下来,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远处的中军官骑着马高举令旗自中军处奔驰而来。 各车的押队开始大吼:「上车!都上车!」早冷得要命等的不耐烦的士卒们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呐喊,各自举起兵器吼叫,一时之间好像万马奔腾般的巨大音潮席卷大地,激扬九天。 无边无际的人潮开始涌动,这些天来他们早已视这些对垒巨车为天神祝福的祥瑞之物,是天神引领他们走向胜利的象征,是他们的主心骨、精神支柱,只要有这些巨车在,胜利最后一定属于党项人!一队队穿着铁甲的壮士们手持大弓开始鱼贯登车。 车下面,黑压压的人潮人山也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数十万只脚踏过地面的感觉,似乎整个大地都像滚雷以一样的颤动。 于弥菩萨奴颤颤巍巍的顺着木梯往上爬,在大风之下感觉车体摇晃得厉害。 他前面爬的人也有些站不稳,惊呼不断,好在下面无数只手脚紧紧扶着车体,倒也无妨。 今天的风实在好大,刮得这巨车似乎摇晃的比平时厉害。 没关系,按照以往的经验,平时有风时这车体也摇晃不稳,只要人都上去了万斤重量压上,就没事了。 今天风虽然比平时大,但是应该也没什麽问题。 只是这寒冷实在令人难熬,身上披挂的铁甲冷冰冰的,寒风顺着衣服缝往里灌,冷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终于到了顶台,却见足能容纳百余人的巨大顶台上,没一个人站得稳便,每个人都是紧紧攀着旁边能固定的东西,此刻风也不停,而且越到上面感觉风力越强,车体摇晃的幅度更厉害了。 这要是站不稳摔下去,不死也是残废,谁都不敢冒险。 每个人口中都在大骂这倒霉的大风快点停。 号角声响起,这是中军向对垒车部队发动攻击的信号,沉闷的号角好像牛吼,震荡着天空,在大风之中,似乎显得有些缥缈。 押队是个贺连族的首领,也是壮汉一条。 听的号角之声,只好无可奈何的松开栏杆,在风中努力站稳身形,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去,结果这一箭飞得难以想象的远,越过城头远远的落进城墙之内了。 众人一阵惊呼,要知道平时这等一石弓根本射不了这麽远,能射这麽远的大概只有宋朝的强弩能够做到。 「顺风!顺风!」那押队欢喜的大喊,顺风放箭乃是战场大利,今日决战,竟然老天爷也帮忙!其余众人一看纷纷送开攀扶之物,互相挤靠着站在一起。 近百人勉强排出一个方阵,将顶台的空间完全布满。 于弥菩萨奴站稳,排在第一排,手中大弓拉满,松弦放箭,在风力的作用下,上百枝劲箭齐射而出,好像一阵黑雨呼啸着笼罩城头,对面城头宋军躲在皮幔之后,但是悬挂的皮幔累搭也被大风吹得歪七八扭的乱摆,在这一片箭雨之下,好几人中箭跌倒,宋兵顿时一阵大乱!平夏城头,宋军一侧。 城头上此时处境堪忧,韩月被迎面的大风刮得抬不起头,随风而来的箭雨更是要命,风力加强了箭力,宋军的旁牌动辄被穿透,甚至连铁甲都挡不住。 而反击的效果实在令人泄气,迎风放箭疲软无力,根本飞不到对方近前。 而神臂弓部队又被调走,对方的乱箭却是嚣张的一阵紧似一阵覆盖在城头,不断有人中箭受伤,己方却无法还击,处于单方面挨揍的地步。 被冷箭射伤的人已经多达数十人,民夫们抬都抬不过来,却没有办法伤到西夏一人。 所有人都在诅咒这该死的大风,所有人都在问神臂弓部队为啥还不来?但是今天郭太尉也一反常态的将所有的兵力全都调动了出来,除了神臂弓部队不知去向,所有其余部队包括休息待命的全都在城下集合,上面伤亡一人立刻补上一人。 所以伤亡虽重,但是兵力还是够用的。 但是韩月知道这种补充其实只能弥补表面的不足,士气的受挫是不可能弥补的。 如今这种单方面挨打无法还手的境地对于士气的打击是沉重的,再不想办法找到有效还击的方法,甚至可能会不战而溃!士卒们不怕死,如果叫他们和西贼面对面拼刀子直至死去他们不会皱一下眉,但是这种单方面挨打不还手的死去,他们是接受不了的!经过连日昼夜激战,士卒们生理心理的疲惫已经到了极限,若再加上这等不利天时,士卒的心理变化谁也预料不到!「老天爷也在帮西夏人!是不是老天爷要我们输?」一旦这等念头在士卒们的脑子里形成,那就是最不可救药的情形出现!到时候的局势恐怕神仙也难救了!对面的号角声低沉而浩荡,响彻天地。 韩月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似乎目所能及的整个陆地都活动了起来,密密麻麻无边无际铺满地平线的兵马人潮开始向前推进!带起满天的黄尘,而这黄尘被狂风漫卷迎面而来,竟像是那无边无际的军队阔步推进所释放出来的无边能量,那大风,似乎就是被那人山人海推出来的!西贼是要准备决战了!而周围所有宋兵都是面如死灰,眼神里透着绝望和疯狂。 当官的必须赶紧想办法了!否则今日只怕城池难守!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一直趴在弩台上的种建中,却见种建中趴着趴着突然跳了起来,满脸惊异的指着外面。 同时身边也想起阵阵惊呼:「西贼!西贼!怎麽回事!?要倒了!要倒了!」韩月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仿佛意识到了什麽,回头看。 眼前的景象实在让他惊呆了!那些巨车高塔之上蒙着的牛羊皮所作的巨大皮幔,原本是蒙在车上沿边固定着用来挡炮石箭矢的,此刻被风刮的强劲荡鼓了起来,巨大的风力完全兜在了车上,那不知有几万斤的巨大车体在这股力量下竟然频频倾斜摇摆,不时有人落下,引得人群上下阵阵惊呼。 他突然记起自己似乎见过类似的情景,没错,那还是自己继承孙二娘遗志,寻找方腊的时候,那时自己曾前往江南,在那闷热潮湿令人浑身不自在的杭州之地,在那里自己见识到了所谓的大海,那一望无际波涛起伏的大海,以及南朝在那大海上行驶的庞然巨船。 那好像木头城堡一样的巨船上挂着的好象山一样巨大的布,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座白色小山在大海上破浪前行,那些白云般的巨大的布能让那几十万斤重的庞然大物在海上依靠风的力量前进。 没错!那种东西,叫做风帆!而夏军部署的巨车,全在西北两面。 以正面应敌的位置来说,乃是前左右三面布有皮幔,后面面对自己人一方不设,露出车体内部梯台以供人上下。 这在平日,确是令对手无机可称,可是今天,天降西北大风,可就大大的不妙。 风自西北来,强大气流全都从后面露空的一侧灌进,将其他三面从里向外鼓荡起来。 眼前那些巨车之上被风鼓荡而起的巨大皮幔,就像是巨大的风帆一样,在大风的呼啸之下,鼓的满满的,并开始产生巨大的动力拉扯车体。 这些巨车在这些风帆的鼓动下,左摇右晃,移动愈加剧烈,眼看就要站不稳了!「倒!倒!倒!」不知道城头宋兵之中是谁突然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瞬间汇成了万众怒吼的洪流!在这震撼天地的怒吼声中,那好象巨塔般高耸如山的怪物,在可怕的轰鸣声中,倾斜到一定程度,终究一点,一点,颤抖着参天巨躯被那巨大的风帆缓慢扯倒,就像一座小山突然坍塌了一样,缓慢而沉重,大地都在抖动!车上的人好像天女散花一样自半空中纷纷摔落,巨大的车体砸在地上上的人群里掀起无尽尘埃,不知多少人被砸死,不知多少人摔死,周围的人群好像蚂蚁群一样四散逃开,惊呼哭叫之声顿起!接着是第二台、第三台。 在如同山崩崖倾的末日景象面前,整个战场似乎有一瞬间全都寂静了下来……北面高坡之上,西夏君臣皆被眼前景象惊呆,继而乱成一团。 而他们周围的数以万计的侍卫军卒,也全都被这可怕的难以置信的景象震惊的发出阵阵惊呼。 这是超出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就像有无形的、看不见的巨大力量,将西夏的那座座巨车推倒在地,而宋军甚至都没有展开攻击。 这是神仙也在帮助宋军吗?从高坡这个角度看还看不太清楚前面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能看到巨车连续倾倒了好几座,剩下的都被无形的巨大力量推动得摇摇欲坠。 乾顺几乎是从御座上跳了起来,大风吹得他的衣袍胡乱飘摆,但他也顾不上整理了。 周围的大旗扑啦啦飘动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用手一把扯开。 指着前方的乱局,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这……这是……这是……怎麽回事?!」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是面带狰狞,几乎是吼出来的。 而他的心里,则是更加的震撼。 西北大风起,大军必败!这是神仙术吗?这等简直可称为天塌地陷的大灾难,竟然能未卜先知?唐将军难道真有鬼神莫测之机?三分做戏,七分惊讶。 根本没人能看得出来,也没人有心思观察夏主的心思。 所有人都已经被震撼呆了,包括观战的仁多楚清。 他一直弄不懂唐云离去时送他的那句话到底是什麽意思,只是以为宋军会趁大风施展什麽计策,他一直好奇,什麽秘策能够让宋军在此绝对劣势下反败为胜。 除非诸葛孔明再世,但是诸葛孔明千年来也只有一个。 没想到,就只是大风而已。 宋军什麽都不用干,只是单纯等着大风替他们收拾西夏军。 不费一兵一卒,等着西夏自取败亡。 这场战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西夏与东朝的对抗,已经使西夏衰弱到了这个地步?宋军甚至不用打仗,只靠一阵大风就能击败西夏?那一座座巨车倒塌的震撼,就像一座座山峰的坍塌。 真是完美了诠释了「兵败如山倒」。 这是天意吗?更可怕的是,这如果真的是天意。 那麽那个唐云是如何预知的?一个地位低下的宋朝奸细能够预先看出的事,西夏这麽多人老成精的英杰之士却看不出?难道真的是天不兴党项?不管是不是老天爷的旨意,仁多楚清已经意识到,平夏城之梦此刻已经结束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偷瞧了一眼梁太后。 却见这位西夏最高统治者,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已经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沉着。 她满面惊容,双手扶着御座的扶手,完全对突然发生的灾难给弄懵了。 等她明白过来之后,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她扭头瞪着嵬名阿埋,说话的语气完全暴露了内心的惊恐无措:「嵬名阿埋,这是怎麽回事!?此刻嵬名阿埋也懵了。 今天虽然风大,但是他却没想到大风居然能把那麽巨大的巨车给掀翻。 那可不是纸糊的玩具,是实实在在的几万斤优质木材铁料打造出来战争兵器。 身为西夏名将,嵬名阿埋打了一辈子仗,战争经验可谓丰富无比。 但是他的战争,一辈子只局限在黄土高原之上。 他打出生以来就没离开过河西,他见过的最大的河流就是黄河,他从来没去过中原,也从来没见过宋朝的那些能在大海之上乘风破浪的风帆巨舰。 虽然在兵书之中读到过中原的水军战船都有风帆,但是他从来没见过实物,也不知道这些风帆究竟起什幺作用。 对于一个国土大部分都是山丘黄土沙漠的内陆游牧国家来说,水军什幺的根本就是无用之物。 对于嵬名阿埋这样的实用主义者来说,凡是对于西夏来说是无用之物,他都毫无兴趣。 西夏也有船,但是西夏军队对于船只的理解只是一种搭设浮桥的工具而已。 那些船如何在水上行走,是何原理,没人有兴趣了解。 让一个从来不知风帆为何物的人能认识到那些巨车有何隐患,实在是强人所难。 此刻他明白了,但是已经晚了,灾难已经降临了。 风没有那幺大的时候,那些高车就有过不稳的迹象,但是他觉得那不是大问题。 那麽多人聚集在上层顶台,一名壮士批两层铁铠,加上兵器便重达两百余斤,一百人便是两万余斤。 凭空增加两万多斤的重量,巨车头重脚轻之下必然不稳。 原本那些巨车是有机会用土石压牢底座的,但是因为自己的命令又给取消了。 西夏军队是第一次使用这样的武器,他们对于建筑重心的概念还是很模糊的,甚至连嵬名阿埋自己都比较模糊。 此次的灾难之中必然也有这样的因素,自己原本以为这些因素都是可以克服的。 结果没想到大风一起,这些影响竟然会变得如此明显如此致命。 但是梁太后让他清醒了过来。 「太后,今日突起大风,于我军高车不利。 臣当下令各军即刻以土石压住战车底座以固其势。 再砍断皮幔……」嵬名阿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幺,但是梁太后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快去做!休得啰嗦!」「遵旨。 」嵬名阿埋转身上马,对身侧中军旗牌诸将校大声传令道:「传令!各车立刻砍掉皮幔,将土石压牢底座。 各军各部定要将那些高车扶定,敢再倒一辆,就地处斩!」话音刚落,却见前面轰然又倒一台,漫天扬尘,哭喊连天。 嵬名阿埋急的目瞪欲裂,催马直奔前阵。 身后数十亲兵慌忙打马紧随其后,直跑下去……此刻,前线的人群已经完全被恐慌混乱紧紧摄住。 于弥菩萨奴此刻身处高空之中,狂风呼啸,车体在风中不停地剧烈晃悠,发出恐怖的关节摩擦声,别说作战,根本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死死抓住木头围栏,慌得头晕目眩。 再看其他人,简直惨不忍睹,惊呼乱喊,面无人色,在不大的空间内数十人挤挤撞撞,随着车体的摇摆东倒西歪。 眼看着一个人惊叫着甩了出去,凌空而落。 所有人都慌了,彻底的慌了。 有些人发疯似的拼命对下面狂喊,让下面的人扶住车体,但是喊着喊着自己也飞了出去。 没有人能想到今天会刮这麽大的风,但是更大的风沙他们也见识过,大漠中的沙暴更厉害。 然而就是这不算特别大的风居然刮得车都快翻倒了。 但是谁又能想到大风居然能把沉重如山的高车掀翻?没有人想得到。 但是眼看着旁边轰然又了一台,接着又是一台,掀起无尽烟尘,大地都在震动,成堆人群被砸死压死摔死,恐慌已经不能让人正常思考。 所有高车上的士卒都想尽快逃离这个危险之地,能挑选上高车者多是武艺出众之辈,不少人吓得丧失理智,仗着武艺硬从上面直接往下跳,但是高度过高,不摔死也要摔伤。 下面也是乱哄哄的人群,穿着坚硬铁甲连摔带砸,每一个下来都能砸趴下一堆人。 不少还仅存些许理智的希望通过楼梯上下,但是此刻车体摇晃得厉害,根本走不稳,想逃命的人拥挤在楼梯处,挤来挤去谁也下不去,反而不断有人跌出顶台之外。 偶尔下去一个,都是滚着下去的,侥幸能从上面逃下来的都是鼻青脸肿。 于弥菩萨奴算是这些人当中罕见的头脑还算清醒的人了,在一片惊呼恐慌之中,他已经注意到搭在车体上的巨大皮幔兜风兜的厉害,风兜在上面产生巨大的力量,足以动摇巨车。 这就是元凶!罪魁祸首!这些皮幔巨大无比,是用数百张牛皮羊皮拼接缝纫出来的,分好几层,用铁锁链固定四周,封住三面。 他虽然不明白风帆产生动力的原理,但是他在生死关头脑袋开窍,敏锐意识到只要赶紧破坏了这些东西,摇晃肯定会减轻。 他拼命用一只手攀住围栏,另一只手企图掏出短刀。 但是姿势别扭,怎幺也拔不出鞘。 心急之下用力猛拽,结果虽然成功拔刀出手,但是却不慎割伤了自己的屁股,疼的头顶冒汗。 他用力攀住木栏,冒险把身子探出去,拼命用刀乱砍固定皮幔的铁链,砍得火星迸溅,却不能得手。 他急的眼睛喷火,眼见附近巨车上也有人同样举动,趁着倾斜攀出去砍割那些皮幔。 于是有样学样,身子竟然完全探了出去,此刻车体倾斜,他反倒还能保持平衡。 奋力用刀猛割皮革,几下就划得稀烂。 他心中大喜,一面划割一面大喊:「砍掉皮幔!砍掉皮幔!」不过此刻能像他一样保持勇气奋力自救的人真的不多了,多数人都是想争相逃命,跳楼者不断。 少数几人想效仿他,却未能成功,全都失足跌下。 此时大风越来越狂,巨大的风力完全将「风帆」扯至极限,车体在巨大的拉力下此刻已经处于半倾斜状态,马上都会坍倒。 于弥菩萨奴攀在车壁上,正待挥刀,却觉得巨大的力量在脚下猛的下沉,狂风如山堵墙而来,接着就是惊呼声四起!无数的身躯扛着,无数只手脚拼命撑着扶着,但是在大自然之力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巨大的车体势不可挡的被风帆拉扯倒了下来,庞大的阴影、轰然声势如同泰山压顶,那无数的人努力顽抗的力量被轻易而举的压碎了,甚至都不能让倒下之势缓上一缓。 于弥菩萨奴的脚下虚不受力,几乎变空了。 完了!翻车了!这是他脑子里唯一闪过的念头,拼尽最后的力量脚尖猛地一点,借力跳了出来,接着直往下面人堆里摔去。 他从空大喊,当真幸运之极。 他的那些军直杂役们并没有抛弃他,竟然就在附近,眼见他摔了下来,数十只手高高举起,居然硬生生的将他接住了。 不过接住是接住,也砸趴下了好几人,有一个人双臂骨折,疼得倒地不起。 死里逃生的他当真是惊魂未定,挣扎着爬起来,却见眼前混乱景象跟世界末日差不多,大风已成狂风,吹的飞沙走石,在这样巨风之下,巨车垮倒荡起烟尘漫卷,摔下来一堆人惨叫着爬不起来,还不知有多少人被压在下面成了肉酱。 而远处,那些高耸的巨车一台一台的被狂风掀翻,有些撕裂的牛皮幔甚至漫天飞舞。 而他们这些主力部队还未参战已经全军大乱,前面那些战斗了一晚上的夏兵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已经全线溃败下来。 完了,完了……于弥菩萨奴心中一阵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这是做梦吗?这是真实的正在发生的事吗?这是只有最可怕的噩梦之中才会有的末日灾难景象吧?此时处处眼见皆是一副「兵败如山倒」的混乱景象。 曾经威震西域的大夏军队,现在竟已成了这幅摸样。 一个国家亡国时的末日景象,大概也不过如此吧……马鹞子慌里慌张的过来大声问道:「官人,现下该当如何?」于弥菩萨奴本能的想逃跑,现在不跑,等待会宋军出城之后就跑不了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推下去重整旗鼓,再不退无异于自杀。 这等天赐良机,宋军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但是临阵脱逃,他又不敢。 上次河内兵大败,被皇帝砍头的大将有好几人,那血淋淋的人头现在还挂在军营内示众。 但是周围的人,虽然乱哄哄黑压压的足有几千之众,但是于弥菩萨奴从他们身上根本感觉不到斗志,有的只是迷惘和惊恐。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军队了,乌合之众都比他们强。 这样的团体前去进攻宋军的坚城,无异于送死。 只会给大夏带来更大的失败和损失。 于弥菩萨奴正在惊慌犹豫之间,却见身后喧哗不断,数十骑如风般驰策而来,为首一人正是大夏武将之首,六路都统军嵬名阿埋老令公。 却见嵬名老令公双目尽赤,须发皆张,状如凶神恶煞一般。 待到得近前,却见四周巨车在狂风之中不停轰然倒下,局势没有因为他的命令产生任何好转。 他拔出宝刀,却要说些什幺,却是什幺也说不出来。 眼见遍野皆是巨大的木车残骸横七竖八,此刻孤零零的只剩几座高车仍在狂风中挣扎。 他伸手欲抓,虚抓了两下却什幺也没抓住,待到最后一座高车终于也被狂风沉重的掀翻在地之后,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马背上。 大事去矣……平夏城头。 宋兵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西夏的最后一台高车也轰然坠倒,西贼的人潮好像蚂蚁群一样四散逃开,开始的呼喊早已停止,城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天地之威给惊呆了。 突然,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欢呼,接着整座城池都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呐喊。 人群之中,种建中虽然素称智勇沉稳,然而毕竟年轻,此刻也兴奋的忘乎所以,手举大弓仰天长啸。 他只是预料到了今天大风会有对战局产生大影响,但是没想到竟是如此一扫而空。 抬眼望,却见城楼之上郭成的身形犹如磐石坚稳,但是也是面带激奋神色,抬臂疾呼。 种建中没有听到他在喊什幺,但是渐渐地,他周围的人都将声音汇聚在了一起,万众振臂高呼!城外,嵬名阿埋呆坐马上,看着周围那些如同丧家之犬般的士卒们。 心中知道,此战已经完了,大夏输了。 那些高车的倾倒虽然压死摔伤死伤的士卒并不多,最多几千人。 但是士气的打击实在太过沉重,此刻这些夏军士卒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人再多也没用了。 自己倾尽心血策划出来的史上最大战略,就这样化为泡影了吗?他勉强打起精神,试图收拾残军,以防宋兵出袭。 但是在风声中,隐隐听到对面传来的呼喊声。 「天亡西贼!」「天亡西贼!」「天亡西贼!」他越听越怒,正待有所动作,却自半空中一点冰冷水星飘落面庞,他用手一摸,惊异的看着半空,却见狂风依旧,阴云不知何时再次充盈天空,冰冷雨雪却是随风漫卷而至,顷刻之间,冰冷的雨夹雪笼罩了整个天地世界。 下雪了?难道真是天意?当真天亡我大夏?嵬名阿埋的身子猛地一震,怒目圆睁,张口哇的喷出一口血,接着眼前一黑,栽倒马下……远处高坡之上,西夏御营此刻已经微微有些骚乱。 突如其来的狂风和雨夹雪席卷大地,天地皆笼罩在寒冷风雨雪之中。 那些素以军纪严明着称的兴庆府卫军和六班直侍卫们,担负列阵拱卫夏主和太后的重任,即便顶风冒雪也不敢轻动,身上衣甲不多时便已湿了,铁甲之上尽是雪水浸透衣袍,狂风一吹,那刺骨寒冷简直要把人冻成冰棍,当真是生不如死。 生理上的艰苦还在其次,心理上的震撼则更加动摇他们的意志。 他们虽然在后方布阵,但也不可避免的被前方的大败所波及。 本来谁都没有想到今天会失败,谁都没有心理准备。 但是失败却来的这麽快这幺突然,一阵大风摧毁了西夏胜利的希望。 看着前方那黑压压的人潮漫山遍野溃退的景象,那种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震撼,让他们终于也站不住了,心生疑虑之下,原本严整的阵势开始出现骚动,接着就像瘟疫一样传播开去,各级将领拼命弹压,行军法连砍数十人脑袋,总算是暂时控制住了局面。 但是他们的心里也没底,这场战役,大夏真的大势已去了吗?御营内,梁太后此刻已完全失去了冷静,张大嘴巴面容扭曲却说不出一个字,身子颤抖前探傻呆呆盯着前方,盯着那溃退下来的无边人潮,盯着那好像怪物坟场一样横七竖八倒着无数巨车残骸的平夏城,盯着那城头上飘扬的宋军旗帜,整个人几乎化为了雕像。 乾顺此刻也是一脸惊呆之色,傻傻的站在旁边不说话。 良久,他才木然的环顾左右,像是自言自语道:「败了吗?就这样……全都没了?」周围的臣子们没一个敢回答的,此时的皇帝正处在精神受到极大刺激的时候,谁知道会干出什幺事,一句话说错,搞不好立刻就被推出去斩首了。 「谁让他们后退的!临阵脱逃!罪该万死!继续给朕攻城!我们还有那麽多将士!没了巨车难道就不会打仗了吗!?」乾顺面容扭曲,放声咆哮。 周围立刻跪下一大片重臣,至此大败之际,也没人再有心思分什幺党派之争了,此时军心已乱士气已泄,正是兵法上所谓「三军夺气」的时候,若再强行驱赶士卒们送死,弄不好会激起大变。 到时候,谁敢负上这个责任?「皇上,不可啊。 我军士气受挫,此时不宜进兵,请皇上开恩准许将士们暂时后撤,重整旗鼓以便再战。 」卓啰和南监军司大首领莫藏理首先叩头进言,他是经年老将,早看出此时情况不对,这时候迎合皇帝,只会导致更大的失败。 这不是内斗的时候,必须实话实说。 他这一领头,其余重臣大酋们也纷纷进谏,都是苦劝皇帝不可冲动。 有的人更是叩头流血,泪流满面。 乱哄哄的场面,令乾顺也不知所措。 但是这纷乱场面,终于被梁太后制止了。 此刻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声音冷静的似乎不像人类。 「嵬名阿埋呢?他为何不来见驾?」众臣子顿时平静下来,面面相觑。 对呀,嵬名阿埋哪儿去了?这老家伙身为主帅,整体战略由他一手策划,兵马调动皆由他随心所欲,还亲自跑到前面去督战,结果却是这个结局,他得出来做个解释。 尤其是那些被编入炮灰部队的部族首领们,他们的部族实力在战斗中都受到了很大损失,早对嵬名阿埋恨之入骨,此时趁机落井下石,这个黑锅必须由他来背!不多时,前方的消息总算传来了。 嵬名阿埋在前线督战时,为败军所裹挟,急火攻心,吐血坠马昏迷不醒,此时已经被亲兵救回,已无能力再掌控战局。 主帅也倒下了!?众人都觉得心中的一根柱子突然间坍塌了。 「退兵吧,此刻风雪突来,将士疲敝,已无再战之力。 传令各军各自退回营盘,无令不得轻动。 中军护驾回军没烟峡。 」梁太后此刻平静的可怕,淡淡说了一句。 「派人前往东山传旨,令妹勒都逋即刻前来御营,代理嵬名老统军之职节制诸军,抗旨者夷三族。 」没烟峡?重臣们皆为之一愣,没烟峡乃是西夏边关。 此战既出,大营皆在宋境,战至今日,太后从没有回过没烟峡。 现在,是不是太后已经接受了战败的现实,准备为处理善后做打算了……************熙宁寨境内群山密谷之内。 那处秘密的山洞口处,此时倒是热闹。 寒冷的西北风中,数十人穿着打扮好像普通百姓,但是都是手持刀枪弓箭,忙碌的走进走出,将那些大箱子一个个的抬出来放在洞口的空地上。 外面那些碍事的草木早被清除,已然堆积了不少。 虽然天气很冷风又大,但是这些出力的人各个脸上冒汗。 童贯此时在大风中也不觉得冷了,裹着厚厚的棉袄趴在这些箱子上,抚摸着,这都已经过了几年了,这些木头箱子在野外放着,有些地方已有腐朽的痕迹,但是总体上还是完整的。 旁边的杨烈和苏湖冷眼在一旁看着。 杨烈乃是绿林飞贼出身,对于军伍之事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想赶紧弄完了回去。 现在何灌的军队已经出发,而这附近随时可能出现西贼兵马。 西贼毕竟有好几万人呢,乡野中一散,说不定啥时候散兵游勇就会逛到这里来。 而苏湖则是一言不发,眼神也是冷冷的。 他用刀砸开一把铁锁,掀开箱子盖。 却见里面用油纸包裹着的弩机却还是新崭崭的。 他取出一张拿在手中,分量好沉。 而且弩臂很大很长,比一般的弩要大得多。 上面有非常精巧复杂的机关绞轮和机簧弩槽,但是没有上弦。 这就是我大宋扬威洪德寨的神兵利器「神劲弓」。 比神臂弓更加厉害的武器。 还有更里面的那威力堪比九天霹雳据说能开山裂地的虎崩大火炮,这火器据说停产了,因为一种名叫火砂的稀有矿藏绝产了。 这能有多少?好几百?这是足够毁灭整支军队的强大火力。 这些年听说军器监的神劲弓也已经停产了,因为材料稀缺。 现在的神劲弓是消耗一张少一张,可是自己的眼前这有多少张,一个大箱子里面装个十张是没问题的。 眼前的箱子至少有上百,也就是上千张神弓,这要是上交给朝廷,得是多大的功劳。 他拿出一根弩弦装上,手板机关竟然并不费很大力量就能上好弦,这等精巧的设计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以前的强弓硬弩,都得臂力很大的士卒才能使用,这也就是为何军中武艺特别重视力气,神力之人通常被认为是武艺高强之人。 但是这个神劲弓,显然一般的士卒也可以使用。 他抽出一根木羽点钢箭插入弩槽,然后瞄了又瞄,大风之中不宜瞄准,只找了个比较近的五十步开外的一棵老树,心想着射一箭试试。 嗖的一箭,快的惊人。 不少眼力好的也只看到了一道影子一闪,也许是射程近,狂风几乎没有对弩箭产生影响,一道笔直乌影破风而过,直接穿进了老树的躯干。 咔嚓一声竟然透树而出,射裂了树后的岩壁,纯钢箭簇完全钉进石头里了。 众人无不吃惊,这等利器着实骇人听闻。 不愧是大宋军器监设计出来的专门对付披重甲武士的杀人利器。 这等威力,穿多厚的铁甲也挡不住。 「好厉害!」童贯脱口而出,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古人说李广射石,有了这家什在手,人人都可成为李广。 何灌调给了他一都人马帮他搬东西,在现场的只有三十人,后面的七十多人说是去搜集些大车来以便运输,但是一直没有出现。 童贯不由得有些急躁,人怎麽还不来?转头过去四处张望之时,众人中却不见了苏湖的身影。 人呢?跑哪儿去了?便在他想着的时候,杨烈突然抬头张望,在上风头处似乎有什麽不对劲。 接着他大叫一声不好,闪身便躲在一处石头后面。 然后是雨点般的乱箭顺风泼洒而来。 童贯下意识的趴了下去,双手抱头,乱箭在空中嗖嗖的飞过,喊杀声大作。 接着有人惊恐的大喊:「西贼!」抬头看,成群结队的西夏兵马毫无征兆的从前方的山林之中冒了出来,嚎叫着向他们这里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放箭。 还有数十名骑兵骑马飞奔,在山石嶙峋的地面竟然如履平地。 己方已经有数人中箭跌倒,而贼兵却是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冒出来,看样子怕不有几百人。 坏了!怎麽会有西贼?童贯心中震骇欲狂。 他撒手扔了弓弩,拔出腰刀,一骨碌身爬了起来。 却见西贼的士卒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已经冲到了近前,各个穿着西贼的衣甲,有的还穿着兽皮,此时大风呼啸,弓箭失准,这些士卒极为剽悍,收了弓箭各操刀枪如同下山猛虎扑杀而至,残存的二十多名宋兵也是恶吼着各挺兵刃迎上去拼命,双方顿时混战厮杀在一处。 童贯虽然平时在宫内也听说过前辈李宪、秦翰等为大宋在疆场之上征战杀敌的英雄事迹,并且心向往之,也在江湖上历练了一段时间,但是此刻,却有些手脚僵硬。 他是第一次真的身处血肉横飞的战场。 也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西贼。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一名西夏小校闪身而至端着长枪对准他小腹便捅,口中大吼着他听不懂的羌话,童贯几乎是下意识的摆刀格挡,动作僵硬之极。 这一格竟没隔开,那小校顺势平枪一推,童贯惊的魂飞魄散,奋力扭腰才逃过一劫。 那小校武艺十分了得,凶猛无比,手中长枪连抖,招招以命搏命,猛刺童贯。 童贯的武艺也不吃素,但是气势上就差了很多,被那小校连续差点伤到,十分狼狈。 这……这就是西贼?连个小兵都这麽厉害?他惊魂未定,武艺的发挥不免打了折扣,接着又两个夏兵使枪的好手加入围攻,没几招顿告挂彩。 疼痛之下童贯竟然突然爆发出一股狠劲,大吼着挥刀格斗,荡开一杆枪头,一刀劈翻一个夏兵。 然后就地一滚,几乎是贴着枪锋抢入脚下,一招地躺滚龙刀式,生生又砍断一条腿。 但是第三条枪对准了他,便要扎下之时,一杆朴刀自背后搠下,一刀结果了那夏兵。 童贯却见杨烈披头散发,将他拉起,只喊了声风紧扯乎。 童贯自己现在也是披头散发衣袍凌乱,但是转眼看周围已经全都是夏兵的身影,那些何灌的部下虽然还在负隅顽抗拼命厮杀,却被冲散各处,站着的人也是越来越少。 一个人倒下之后,便有一群西贼围上去乱刃齐下。 还没等来得及说话往哪里跑,数名夏兵便又冲了过来,杨烈大吼一声迎头便是一刀,接着一个撩阴脚踢翻一个,随后挥舞长刀又厮杀起来。 另数名夏兵吼叫着向他奔来。 童贯一咬牙,抬手便是一飞刀,接着也不看看有没命中,直接调头便跑!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逃出生天才是最重要的!他也不分东西南北,只看哪里没有人就往哪里跑,而且一边跑一边脱衣服,将臃肿的棉袄脱掉之后,身体似乎轻便了很多,此刻寒冷已经忘掉了,极度恐惧亢奋的状态下,他竟感到自己很热。 山路难行,木石崎岖。 但是他童贯跑的可是相当的快,几乎跟飞一样。 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到底是西贼的游击部队还是主力部队,是偶然碰上的还是对方早就在这里等着他的。 他只知道留在这里便是死路一条。 被追上也是死路一条。 他可不想就这样死去,在陕西这个不知名的荒山沟里。 那些何灌的部下们大概都会选择力战到死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止,他承认自己做不到像他们那样视死如归。 现在的他承认自己怕死,但是他更不甘心这样默默无闻毫无价值的死去。 他想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价值。 逃出去,找救兵!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他也不辩东西南北,只顾闷头狂逃。 前面尽是乱林陡坡,待他好像头熊瞎子硬从树丛之中穿过之时,却发觉身侧好像快速闪过了一个人影。 女人!?苏湖?!他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腿弯一疼,一枚钢针射伤了他。 他腿一软,一个踉跄失足跌下陡坡,在乱石堆中滚了下去……************夜晚,没烟峡,西夏御营。 前日大败,消息已经传遍全军。 数十万大军的士气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自开战以来第一次,夏军没有在夜晚攻城。 夏主御帐之内也是特别的愁云惨雾,数十名重臣各说各理,主张撤兵的第一次占据了多数。 甚至坐在上面的夏主乾顺和梁太后都不知如何是好。 攻城大败,损兵虽然不多,但是对于士气的打击完全是灾难性的。 从上到下,各级将校几乎都已经失去了攻下平夏城的信心。 以他们的意见,仗打到这个地步,再打下去也没什幺意思,天气又突变,早晨的雨夹雪到现在也没有停止,谁知道寒冷会不会继续恶化,不如早点撤兵。 但是谁都知道就这样撤兵,梁太后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举倾国之兵攻宋,结果连遭挫败,到现在为止光是伤兵就多达两万余人,打扫战场火化的夏兵尸体也差不多有同样数目。 付出如惨重代价却无功而返,这对她的威望是致命的打击。 梁太后肯定还想再打打试试,毕竟距离胜利曾经那麽近,几乎是触手可及。 但是理智上,她也知道再打下去也不过是多增加几具尸体而已。 探报探的明白,宋军在决战之日动员了好几千人携带大量神臂弓突然从东门出击,一举击溃了东门外的夏军。 随后便是夏军的大溃败,宋军完全控制东城之后这两日,大批宋军援兵陆续抵达平夏城,从东门入城。 这些是古壕门北上的宋军,他们到底还是闯过了东山的妹勒都逋那一关。 但是她不能因此而责怪妹勒都逋。 现在她还要靠他节制诸军。 而且妹勒都逋的行动不算有错,他原本指挥数万夏军在东山与宋军相持长达十余日,期间与宋军累战交锋,虽然伤亡不轻,但是宋军也没占到任何便宜,更是难越雷池一步。 但是平夏城总攻失利,狂风掀翻车阵的消息传来之后,他立刻就意识到情况不妙。 自己的东山战场只是次要战场,主战场失败了,东山打再多胜仗也没用。 而且夏军经此一败,士气必然低迷至谷底,嵬名阿埋又吐血卧床,无重臣大将坐镇,恐怕军队有不稳的危险。 到时万一有人想乘机生事,则必临大祸。 妹勒都逋当机立断下令立刻向前线各垒增兵,同时令骁将谢奉先、于弥庞明率精兵一万猛攻宋军大营,最后连铁鹞子也上阵了。 苦战一天付出了二百余人阵亡、近千人负伤代价之后终于暂时击退宋军攻势,入夜之后妹勒都逋大布疑阵,全军暗中次第撤退,以铁鹞子军断后,向中军方向迅速靠拢。 妹勒都逋不愧老将,整个行动安排的滴水不漏,宋军磨蹭了整整一天才发觉中计,但是追击不及,只好顺水推舟过东山直驱平夏城,正好增援的是时候,算是有得有失。 而妹勒都逋在撤军路上接到传旨使者,要他立刻赶赴没烟峡见驾,他便顺水推舟,全军迅速撤回没烟峡。 有他及时率数万精兵回来坐镇,总算安定人心。 但是有得必有失,宋军的援兵也得以增援平夏城。 此时他在帐内,也知道梁太后的意思。 他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自然明白此时撤兵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无论如何,也必须照顾到梁太后的面子。 果然梁太后问他:「妹勒老将军,卿看此时该当如何?」妹勒都逋想了想道:「启秉太后,以老臣之见,此时言进退为时尚早。 我军今日虽战不利,然主动权仍操在我手,欲战欲退皆可自主。 且仁多统领率军掠镇戌军未回,此时撤兵恐其有失,不妨等仁多统领获胜而回,看看镇戌军虚实如何,再作打算。 」众臣听了,都明白妹勒都逋是在给太后台阶下。 如今天气突变,平夏城雨雪不断,气温陡降,只怕离此不远的镇戌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仁多保忠孤军深入敌区,带的粮食极其有限,能抄掠到粮食还算幸运。 万一宋军坚壁清野,或者镇戌军有大军驻扎,出战缠住仁多保忠,再加上这倒霉的鬼天气,他能自保已属万幸,说什麽得胜而回可能性实在太低。 这也就是说,给太后一个面子,等仁多保忠回来,只要说打了胜仗抄掠极多,让此次出兵攻宋至少有一次胜利垫底,面子上也算过得去,到那时才是退兵的时刻。 「现如今当务之急,乃是我军云集至此,粮草已经不多,仅够数日食用。 如今风雪变大,损耗必然更多。 以臣之愚见,莫如先将军中老弱病残及甘肃、西平、黑水燕镇、白马强镇、黑山威福等部兵尽数遣回,以节省粮食。 至于攻战之事,河外兵足亦。 更令沿边各地守臣将窖藏粟米尽速运来,以济军需。 」妹勒都逋所说基本上都是理论上可行,实际上做不到的事。 让河内各部班师回家,必然会影响其他各族的士气。 节省粮食的效果却不会明显,因为这些部族回家路途非常遥远,现在又气候如此恶劣,路上也需要粮草。 检点沿边窖藏更不可行,那都是各部落压箱底的私粮,要他们献出自己的命根子,在现今情势下跟逼他们造反差不多。 他的实际意思就是提醒梁太后现在的形势,必须赶快做出决断,各路军马已经没人愿意继续打仗了,他们只想快点回家,再不回去只怕大家都要饿死。 果然梁太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神色忽明忽暗。 「况且其他三路偏师多与宋兵交锋,还不知斩获如何。 中军行止,也需三路偏师配合,须等到其他三路文报传来,好做定夺。 若是雨雪停止,便是再攻平夏城也无不可。 便是做最坏的打算,咱们大不了先回国,明年再来便是,谅宋军也不敢追击。 」妹勒都逋的话说到这里,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中军这儿虽然打了败仗,但是说到底是因为天气之故,非战之罪。 若是其他诸路能传来一些好消息,哪怕是捏造出来的好消息,此次出兵就不算是太难看,只要太后面子上过得去,到时候就可以把撤兵的原因推到天气上,所有人都有台阶下,顺顺当当撤兵皆大欢喜。 至于所谓的明年再来,不过是说说而已。 今年败成这个鸟样,西夏真不知道还有何本事明年再来。 众臣听了都是同声附和,三路偏师前几次战报都在说交战不利。 不过伪造几个战报不是难事,大家都是为了撤兵。 想来太后也是心知肚明,大家都是为了遮掩面子。 谁料想就在此时,早不来晚不来,帐外传递战报的使者到了。 而且还是加急战报,使者背着黑旗,竟然是情况紧急的标志。 不会吧,屋漏偏逢连阴雨,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使者呈上文报,梁太后不看则可,一看之下顿时情绪失控,气的破口大骂哭出声来,几乎要当场撕了去,由于文报乃是绢书所写,没有撕动,气急之下掷书于地。 妹勒都逋急忙拾起仔细一看,只觉气苦难耐,心中诅咒老天不公,当真祸不单行,脑子里只是回响着四个字「大势已去」。 韦州军团再次大败!布沁所部汇合嵬名济派来的援兵反扑宋军,结果惨败之下全军崩溃。 现在整个韦州,已成宋军天下。 先前宋军大破夏军于韦州之后,嵬名济遣骁将嵬名特克济沙率精锐铁骑五千赴援,与韦州败军合兵一处声势复震,布沁自率主力守田家流,嵬名特克济沙率部据白地,互为犄角。 张诚遣徐子平、刘法率精兵猛攻白地,鏖战一日夜大破夏军铁骑,夏军死伤过半,兵仗牛马损失万记,为宋军重重围困。 布沁得知嵬名特克济沙处境危急,自以为宋军主力皆在白地,便遣援兵二万前往解围。 谁料宋将刘安趁田家流空虚,抛下步兵主力,率精骑一千八百趁夜轻兵急袭田家流,以少胜多大破夏军万余,斩首级一千六百余级,余者皆溃,布沁仅率数百骑突围至白地。 刘安率轻骑穷追,至白地与徐子平、刘法挥军夹攻,夏军军心动摇全线溃败。 布沁收拢残兵不足两万,欲退往割踏寨,路过期戬泊时又遭宋将张诚指挥的宋军主力的邀击,抛尸数千具,全军溃散,布沁下落不明。 现在宋军前锋的散兵游勇,已经出现在了七百里瀚海的边缘。 一旦他们顺着灵州川北上,恐怕要不了两天就会抵达翔庆军了。 只是因为天降大雪,才是他们停下了脚步。 盼天盼地希望盼来个好消息,结果真象是老天爷有意作弄。 这等坏消息,实在是在西夏君臣本已不堪重负的心防上面再次的沉重一击。 现如今,韦州全局崩溃,布沁生死不明。 嵬名济也被在白土川为河东宋军击败,龟缩三岔口,平夏局势也是危急。 中军御营败于平夏城,伤亡惨重士气低迷。 妹勒都逋也自东山退回,仁多保忠孤军深入,音信全无。 诸路大军,皆是情势败坏。 仅剩驻守卓啰和南军司的驸马罔罗一路,还未有消息传来。 但是众臣都是心中打鼓,心想今天定是出门没看黄历,犯了太岁,倒霉事扎堆,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他们的潜意识中,都把这仅剩的一路当作了最后的希望,真的是不希望在从这里传来任何的坏消息了。 然而,便在来自罗萨岭的求援使者满身是血的出现在御帐门口时,众人心沉到谷底了。 当真是天不兴党项啊……「你说什麽,全军……大败?保康公主为宋军所获?」梁太后的声音完全都是颤抖着的,几乎都面容扭曲了。 周围的妹勒都逋等重臣们听了,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本以为不会有更坏的消息了,结果还真是只有更坏没有最坏。 五日前,罗萨岭就败了。 之所以消息没有及时传回来,实在是因为败的太彻底。 熙河地区下雪较早,几日前就大雪纷飞,谁都以为宋军不会在这种天气下犯境,谁料熙帅孙路遣熙河副都部署王憨率军二万冒雪入界,与夏军会战于罗萨岭下,以少胜多大破罔罗。 夏军死伤数千,全军溃散,残部退入卓啰城,余者散布山野。 王憨遣第四将王詹、第五将李澄康驻兵济沙谷,监视卓啰城。 自己与第七将雷秀率兵扫荡四野,数日内冒雪转战八百余里,斩首级一千五百余级,掳掠人口五百余,尽焚数百里族帐蓄积,得牲畜近三万,并擒获西夏保康公主。 现如今宋军兵压卓啰城,这个使者乃是军中骁将,冒死闯连营突围前来求援。 保康公主便是驸马罔罗的妻子,乃是已故老梁太后最宠爱的女儿,当今梁太后的表妹。 她的身份可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西夏最尊贵的贵族,竟然成了宋军的俘虏。 想想夏军抓住汉人妇女是如何对待的,接下来的便不敢想。 这可是西夏皇室的奇耻大辱!「公主被俘……公主被俘……哈哈哈,我大夏的公主被俘了!驸马呢?驸马跑哪儿去了!?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他还有什麽脸做驸马?罔罗呢?如此大败,有何脸面再为大将!叫他来见我!」梁太后此时已经是气糊涂了,连受沉重精神打击之下,声音高亢之极,颠三倒四的。 「驸马……驸马他……」使者语气悲痛,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驸马怎麽了?罔罗哪里去了?说!」梁太后状若疯狂,头发因为激烈动作都有些披散了,厉声高叫。 「驸马他……驸马……于乱军之中,战死。 首级为宋军所得。 」使者说完,已是放声痛哭。 「什麽!?」所有人都惊呆了。 真个是晴天霹雳。 不止是全军大溃败,竟然连主帅都战死了!?现在夏军虽然诸路皆败,但是还没有任何一路主帅战死的噩耗。 没想到南边一路败的如此凄惨,竟然连主帅都死于阵前,须知这等最高级别的大将,西夏上一个战死沙场的还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 甚至连妹勒都逋都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了,他只看着梁太后好像疯了一样又哭又笑,披头散发的出了御帐,在漫天的雨雪狂风之中,哭嚎似的仰天嘶喊。 「天亡我也!」等妹勒都逋明白过来之后,直觉得手脚冰凉。 梁太后难道是受的打击太大而精神失常了吗?她是西夏最高统治者,是西夏的皇太后,是整个西夏军队的精神支柱。 当着外面那麽多将士的面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那局势真的可是不可救药了!他赶紧追出帐外时,却见帐外满是黑压压跪倒的夏军将校士卒,每个曾经充满刚毅剽悍的面庞之上,现在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畏惧。 妹勒都逋在他们身上再感不到悍勇的活力,每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行尸走肉般的木偶,没有灵魂的躯壳。 完了,这场战争在这一刻,已经彻底结束了……平夏城,宋军阵营。 满城大睡!真的是满城大睡。 自打援军入城之后,那些坚持了十几天日夜不停的战斗,几乎没有睡过囫囵觉的宋军将校士卒们,终于支撑不住。 待援军接管了防务岗位之后,回到营房之内纷纷倒头便睡,不一会满城鼾声如雷。 他们实在是太累了,十几天战斗几乎不断的用药酒刺激精神,此刻终于到了极限。 所有人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睡觉了,这是何等的享受。 韩月是最早睡起来的人之一。 精通八步蹬莲这等内家功法的他,有相当深厚的内功底子。 身上的伤口都是皮外伤,也幸亏宋军的铠甲精良,否则他早不知在城头死过多少回了。 经军医包扎之后,已无大碍。 只是他是最早睡起来的人之一,身体筋骨肌肉酸麻却是在所难免,丹田元气有些发虚。 不过行功打坐之后,大有减轻。 另外还有百余人歇过来了,这可是真正实打实的无法掺假,能最先歇过来的基本都是城内军中武艺最高强者。 这百余人被临时编成一都,以鲁达为都头,韩月也编在内。 此刻宋军加上援军多达数万之众,不可能全部聚集在城内,有大量宋军城外扎营,给城池形成新的外围防线。 因新军多来自外地,不熟悉本地情况,故此外围巡逻还是多用本城老军。 郭成也不想让客军轻视自家实力,而且夏军退而未败,百余里连营仍然聚集在没烟峡外,于是便派鲁达率领本部人马出城打探军情。 清晨,百余骑宋军马队出了南门,开始往北边绕。 此时大雪纷飞,所有人都穿着蓑衣,这种大雪天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不利于战。 所以此趟打探军情根本就是做做样子而已,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西贼败局已定,原本平夏城孤军奋战都打不下来,更何况现在援军云集。 踏着厚厚的积雪,信马由缰,所有人都比较放松。 如果西贼在这种天气还敢出来挑战,那用疯狂都不足以形容。 韩月也是策马缓行,待到路过一片杨树林,鲁达下令到林子里歇歇马。 看样子就准备在林子里磨蹭到天黑然后回去交差了。 当然大冷的天谁都不想出去费劲,于是众人全都下马入了林子,找地方准备休息。 韩月也是东转西转,天一冷人不出汗就尿多,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正准备撒尿,本来依照军法便溺等事必须两个人以上同去。 但是在场的大部分是乡兵,而且这等军法早就没人当真了,故此韩月一人便离开了大队,绕到一处树丛后面便要方便。 刚想把裤子解开,突然觉得前面有动静,他心中一惊刚想动作,却见面前悄无声息所站之人竟然是哥哥唐云,顿时让他又惊又喜。 「哥哥,你……你没死啊……」「嘘————」唐云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的表情十分诡秘……************镇戌军,天圣寨以西山野。 狂风呼啸,漫天大雪纷飞。 在这风雪交加的野地里,那些被冻的犹如僵尸一般面容麻木的西夏士卒们,紧紧裹着身上已经被冰雪覆盖满的毛毡斗篷,牵着同样被雪覆盖的战马,好像一群群白色雪怪一样在没脚脖子的雪地里艰难跋涉着。 在他们的身后,沿途倒毙着被冻死被遗弃的无力行动的人,零零散散的尸体铺满雪地,然后再被大雪掩埋。 冻死的牲畜尸体都已经被肢解充当粮食,剩下的只有人。 仁多保忠穿着厚厚的棉衣,外罩貂皮大氅,有良好的防水保暖效果。 此时他却牵着马和部下们一起在雪地中跋涉,原因无他,多活动下还能产生热量。 坐在马上不动,不一会就被大风雪吹得浑身冻僵和冰棍差不多。 而且这样能节省马力,马力现在是他们能够坚持回去的关键,他的手指现在已经僵了,脸已经被寒风吹的麻木,因为长时间握缰绳保持同样姿势,那真是刺骨入髓的冷。 他现在只是觉得欲哭无泪。 他自告奋勇来到镇戌军,自有自己的打算。 来之前,他自认为一切皆在算计之中,便是此行不顺利,也能凭借西夏骑兵传统的优势机动性顺利脱身。 没想到真应了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一场大雪便将他意外的逼入了绝境。 大雪之中抄掠乡野收获不多,攻打宋军的堡寨更是自找苦吃。 而且那场最初雨夹雪一夜之间便令千余人受寒得病,又过了一天互相传染之下,冻伤冻病的数字翻了好几倍。 而天气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只是风雪越来越大,变成了完全的大雪。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病患越来越多,病情越来越重,很多人咳嗽发烧拉肚子,手脚冻疮,病的没力走路。 而且在大雪严寒之中,士卒们需要更多的热量,这就意味着更多的粮食。 五天粮食现在大概够吃三天。 仁多保忠意识到事情不妙,在耐着性子等到该办的事情办完之后,当机立断下令撤兵。 并且将那些病的严重的士卒无情的抛下,将他们的粮食马匹骆驼牲畜强行拿走,任他们在大雪中自生自灭。 剩余的不太严重的病患害怕被抛弃,只好拼命跟上大部队行进,在这种情况下掉队就意味着死亡。 但是回家的路也不是那幺好走的,因为大雪阻断道路,消息断绝。 仁多保忠不知道古壕门一带是否还有宋军驻扎,攻打东山的宋军是否回到了古壕门,若是自己从原路返回恰好碰见以逸待劳的宋军在等着自己,那可就大事去矣。 而且熙宁寨一带宋军堡寨众多,自己来的时候兵强马壮他们不敢出来,现在他们可未必不敢趁火打劫。 所以即使只有三十里路的最短路途他终于还是决定放弃,转向东北决定绕道天圣寨,这一来大概要冒着大雪多走五六十里山路。 而且天圣寨的宋军也有可能成为拦路虎。 至此他只能请菩萨保佑一切顺利。 这场该死的大雪,不断令他一无所获,还赔上这许多兵马。 雪看样子还在越下越大,这一路跋涉回去就算不发生战斗,也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冻死在半道,这些可都是仁多族的男子,是他仁多保忠实力的一部分。 他心中恨的只想杀人,心想若是那件事再搞不定,这趟可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也不知道任得敬那边安排的如何。 他点手叫过一个心腹部将,问道:「那边都安排好了吗?」「将军,一切都安排妥当。 那些病兵共三千余人,全都是附属小部落的人,全部安排看押抄掠来的货物大车,随车队前行,无人知道他们看押的究竟为何物,只以为是普通财货。 到时候便是死绝了不会损耗咱们的实力,只是咱们仁多族的病号也有好几千人……」「凡是坚持不住的,任其自生自灭。 一切粮食牲畜都分给能坚持下去的人。 」仁多保忠的命令冰冷的如同地上的冰雪。 「将军,这可都是咱们仁多族的男子……」部将犹豫了,先前处理病患都是偏向仁多族的,牺牲放弃的大多数是别的部落的人,仁多族的病兵能带上的都带上了。 「如今全军都面临大难,岂可有妇人之仁?为了几个病夫,难道要全体人跟着陪葬吗?只有活着的,才是我仁多族生存下去的火种。 」「遵命。 」部将无奈,领命退下……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大车组成的车队在风雪中绵延前行,押队的西夏士卒有气无力的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那些大车都有两三匹马拉着,后面有人推,在雪地里走的更加的艰难。 这些士卒各个面色如僵尸,不停地咳嗽,严寒令人瑟瑟发抖,走一段就会有人摔倒,然后再也爬不起来,风雪便会将他掩埋。 一路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冻伤冻病就此倒下。 他们大多数连马都没有,只有军官有马。 很多人甚至连铠甲兵器都扔了以减轻负担。 即便如此,上头还严令不得抛弃大车。 这些西夏士卒都不知道为啥要带着这些累赘的东西,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运送着啥东西。 但是他们只能服从命令,在风雪严寒中挣扎前行。 他们都是依附仁多族的小部落族兵,现在这个时候,已经被抛弃了。 仁多族连马匹牲畜都不留给他们,显然认为他们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他们只有活着走回去,才有利用价值,仁多族才会接纳他们。 若走不出去,仁多族是不会为了一群失去利用价值的死人而浪费资源的。 又一个人倒下了,幸好他周围的人是他的同族兄弟,赶紧想过去搀扶。 「兄弟,撑住。 」那人想将他扶起来,却没有力气。 只好向旁边的人求助,但是没人看他们一眼。 所有人的眼中都是麻木的如同死人一样的神色。 一个满身是雪的武官骑着马经过,默然看了一眼,转头便不再关注。 在这里。 倒下的只有死。 他晃悠悠如同泥塑在马上颠簸慢行,空气中却传来尖利的呼啸声。 这是箭矢破空的声音吗?是幻觉吗?在如此的大风雪之中,射箭根本不可能射准。 接着一只利箭直接穿透了他的脖子,他只是摇晃了一下,便栽下马来。 周围的夏军士兵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幺事,只是呆呆的看着已经变成尸体的军官。 接着就是号炮连响。 两侧雪岭山坡中埋伏的宋军掀掉白布和草木伪装,爬出藏身壕沟,伴随着狂野的呐喊漫山遍野的冒了出来!「啊?宋兵!有埋伏!迎敌!迎敌!」十几个武官总算没被严寒冻傻,用冻僵的手指握住刀柄,用尽全力大声呼喊。 接着看到士卒们都呆呆的没反应,带队的游监将领还想再喊,在风雪中飞来的另一枝箭射穿了他的胸口,剩下的武官们不约而同拨马夺路便逃。 所有的西夏士卒都已经被严寒折磨的丧失意志了,便是看到敌人凶猛的冲过来,他们也只是愣愣的看着,只有部分人想起来举起兵器抵抗,严寒已经让他们的思想都变得麻木了。 当刀枪砍进人体、血肉飞溅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战斗开始了。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宋军几乎是立刻占据了上风,将夏军队列截为数段,宋兵士卒挥舞各色兵刃,好像虎趟羊群一样闯入夏军人群之中横杀乱砍。 这些宋兵都是步兵,虽然穿着宋军衣甲,但是却不像宋军传统的战法那样结阵厮杀。 倒更像是西夏横山步跋子那样的战法,几乎不使用弓弩,精于近身格斗击刺,甚至还有闪展腾挪的江湖功夫,也没啥队列阵势,只是一窝蜂的向前冲,混战乱战。 不像是大军野战,倒像是绿林流寇械斗。 饥寒交迫、疲病交煎的夏军没一会儿就彻底崩溃了,人群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大乱了起来,哭喊连天,那些试图抵抗的被砍杀的人仰马翻,剩下的人都在四散奔逃,甚至很多人都第一时间跪倒求饶。 何灌拿着大弓,轻蔑的看着一触即溃的西贼,他的旁边站着折月茹。 「西贼这般不堪一击?是否有诈?」折月茹实在不能相信眼前的乌合之众就是横行西北的党项精兵。 她虽是将门之女,但是却并未上过战场,对于行军打仗的事情,只限于听族内兄弟长辈们诉说。 面对实战,不免疑神疑鬼。 「西贼为大雪所害已是强弩之末,我等以逸待劳,胜之易如反掌。 宋江的情报果然不差。 」「他人呢?」何灌等到想起来,才发觉宋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这厮什幺时候溜走的?本想趁机将他灭口,他却见机得快。 算他捡回一条命。 「大人,所获果然是正点子!」一名部将跑来禀告,身上厮杀的血迹未干,怀抱一具神劲弓献给何灌,兴奋的满脸通红。 天助我也!何灌心中欣喜若狂,端详片刻交给折月茹,折月茹感叹于这等神兵利器,想想这等利器即将用于辽人身上,就凭那些根本没见识过神劲弓的契丹蛮夷,自以为是镔铁之国兵甲坚利,狂傲自大,等利箭穿透他们的铠甲,射死他们的皇帝,他们才会知道时代已经变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计划成功的时刻,尽管那时候自己九成九已经死了,但是自己死的一定是重于泰山!契丹,你们这些蛮夷侵占的汉家河山,不会再久染膻腥。 不止是燕云,还包括辽东北庭,这些中原王朝强大时的地区,都曾经是汉人的领土!甚宠无如使北行,曾同万里听边声。 黄金台下嘶宛马,木叶山前度汉旌。 才到关南逢雁尽,重来海上见波平,故人临月应相望,一夕寒光特为明。 「大娘子,立刻将所有神劲弓和虎崩炮全部运走,某在半路与你会合。 」按照计划,是由红娘子所带来的几百人先行转移这批货物,然后自己率部返回,当然对帅司的行文上是没有遇到任何西贼空跑一趟。 随后回兵河东时,在半路和红娘子合流,以官兵身份掩护将这批军械神不知鬼不觉运回河东去。 「这些俘虏如何处置?」部将问道。 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大胜,光是抓获的俘虏就多达一千好几百人,雪地里黑压压跪了一大片。 至于那些逃跑的,在这种风雪天,饥寒疲病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夏兵根本不可能有体力跑出去多远,宋军只要想追定能一网打尽。 这可是斩俘数千的大捷,而宋兵自己只有三个轻伤,连阵亡的都没有。 这是何等的奇功!甚至此次大战诸路大军都没有这样悬殊的战绩。 便是不要俘虏全杀了也是数千颗首级,野战一战获数千首级!这可是无人能比的辉煌战绩。 折可适洪德寨大捷、贾岩扬威神堂堡,都没有这麽多的首级。 首级是什幺?首级就是实实在在的战功。 何灌看向折月茹。 「舍不得功劳?」折月茹笑问。 「做大事者,当知取舍。 」何灌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 「全都杀了,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咱们今天没有出现在这里,明白吗?」折月茹凤眼含煞,转向那指挥使,语气冷酷之极。 「遵命。 」……************第二日,伏牛岭。 此地乃是熙宁寨至天圣寨山路余脉,当地土人谓之伏牛岭。 此时大风已停,但雪已变小,但小的有限,漫天雪花依旧飘扬纷纷,一片白雪覆盖的世界里,两个小黑点在山头间移动着。 唐云和韩月二人牵着马,在雪地里缓慢前行。 两人都带着毡帽斗篷,内里是禁军的服色,上面覆盖满雪花,高一脚底一脚的走的很不顺畅。 马上驮着包袱兵刃弓箭,看样子像是出远门的打扮。 自唐云意外出现在韩月面前之后,韩月喜出望外之余便义无反顾的当了逃兵,唐云既然不打算回宋军方面,韩月对于宋人也没什麽感情,他只想快点离开平夏城这个兵危战凶之地,唐云去哪儿他就去哪。 唐云提出他要去寻找那批军械,韩月便凭记忆画出了那份秘图,陪他一同上路。 本来二人混入军队的时候都是刺募进来的,不过好在刺的不是脸面而是右手虎口忠勇二字,便于遮掩。 而且当时大宋朝遍地都是贼配军,有一两个身上带记号的实属平常事,也没人注意他们两个冒充禁军的逃兵。 二人连续两天翻山,体能消耗很大,不过总算是距离目的地要近了。 韩月时不时拿出图来看,确定方向是否正确,一路走走停停。 「哥哥,你非是宋人,何必管这闲事?宋人的军械丢了,丢了便让他丢去,须不是丢的自家东西。 」两人坐下歇息吃干粮的时候,韩月忍不住问道。 「我虽非宋人,然终究是汉人。 」唐云说道,「父亲乃是西夏忠臣,某自然也是西夏臣子。 然我终究是汉人,岂能眼看事态不利?」「何以见得。 」「第一次平夏城大败,梁太后便急于得到这批军械,可进必有所图。 由此知端倪,这批军械的归属权显然是某个计策的重要一环,说不定便是对付大宋的阴谋。 我岂能坐视?而且我希望通过这件事弄清楚梁太后到底在玩什麽花样。 」「哥哥既以西夏臣子自居,又何必管它宋朝。 」「此事乃是梁太后亲自策划,想必是有助于她巩固地位的,只有这一条理由,对我便已足够。 我是西夏的臣子,岂能看着梁家权奸继续猖狂?嗯……那是什麽?」唐云突然神色一紧,搭眼一看,韩月也时发现了异端,两人看了半天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前面地上有个雪包,形态很不自然。 下面有人!此地乃是一处山谷,两人是翻山过来的,正处在谷底,猛然意识到这个地形若是有人伏击,实乃绝地。 两人不约而同拔出兵刃,警戒四周,却无动静,雪依旧在静悄悄的下着。 四野无声。 唐云摘下弓箭,张弓搭箭对准那雪包射了一箭,却没动静。 韩月摘下马槊,离老远戳那雪包,拨散了积雪,露出下面的尸体。 「是夏兵?」看衣甲样式,确实是西夏兵无疑。 两人这才注意到,以此延伸至谷内,星星点点到处都是这样的雪包,难道底下都是尸体?却见山谷内尸体已被大雪掩埋,却仍能看出端倪,无数雪包隆起,有可知有大量人畜或坐或卧,都已被冻成僵尸,还有翻倒的大车。 尸体星罗散布铺满方圆几里范围,一直延伸到东北方的山谷,数量根本数不过来。 「这……这全是,西夏兵?」唐云和韩月牵马小心翼翼走在这处战场遗迹之中,兵刃弓箭已经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开打。 如此多的尸体,这里必定曾经发生过非常惨烈的战斗,而且就在这几天。 据仁多楚清说仁多保忠领兵掠镇戌军,莫非这些是仁多族的士兵?小心翼翼检查了半天,总算确定没有活人。 检查了一些尸体,可知这些西夏兵都不是冻死的,而是战斗死亡,身上都有伤口。 能消灭数千兵甲俱全的西夏军,天下没有任何盗贼办得到,只有可能是宋军所为。 莫非夏军在此遭到了伏击?但是为何没有宋军的尸体?宋军打扫战场一般会将胞泽尸体就地掩埋或是焚化,但是在这雪天显然不可能实现,肯定是就地遗弃,但是他们找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宋军尸体。 难道歼敌数千,都没有一个宋军伤亡?这简直难以置信。 当年号称「三都谷路全师入,十万胡尘一战空」的三都谷大捷,宋军以六千破三万,斩俘过万级,自家轻伤六十余人,便被视为匪夷所思般的战绩。 现如今这情形……两人都是军中出身,知道这种反常现象太过诡异。 而且凡是检查过的所有的尸体,全都是死于刀伤枪伤,无人中箭。 也就是说这场战斗没有使用弓弩,这股不知名的宋军伏兵全靠近身格斗就歼灭数千夏兵,这简直不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大概只有神仙能办得到。 还有更反常的事,所有的尸体都是完整的。 歼敌数千,这可是了不得的辉煌大捷,竟然没有人割首级。 所有尸体的人头都还在!须知虽然宋军规定面目破损无法看清容貌的首级不能记功,但是这里绝大多数的尸体面目都还清晰,绝对是可以报功勋的,竟然没有被割去首级。 这麽多首级,不知道该有多少人升官发财,居然被弃之如草芥?难道不是宋军所为?天下真有如此强大的盗贼?但若是盗贼,尸体上的衣甲兵械必定会被扒走,这些可也都还在啊。 而且按照战场惯例,宋军也不会放过这些战利品,这些也是明文规定可以报功劳的,甚至自己私下卖了也是一笔外财。 两人在这里转了很长时间,越看越觉得诡异。 不论是谁歼灭了这股夏兵,他们肯定都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参与了这场战斗。 眼看尸体渐渐绵延方向来自西南山谷方向,那正是熙宁寨的方向,与他们要走的方向基本一致,两人决定过去看看。 一路之上,雪地中布满了倒毙路旁的僵尸,有冻死的有被杀死的,逐渐到后面全都是冻死的。 还有发现两个夏军宿营地和营盘遗迹,其中都有成片成片的尸体。 姿态各异,大多数都是互相抱在一起靠在一起,或是蜷缩着在已经熄灭的营火旁,显然都是被冻死的。 后来发现最大的一处营盘遗迹,竟然僵尸十余里铺满原野,在大雪之中都掩埋不住。 散布的四面八方的都是。 也不知这些夏兵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反正在这里都冻死了。 「这定是仁多保忠的兵马无疑,这厮领兵欲掠镇戌军,没想到天降大风雪,他措手不及,人马被冻死这麽多。 」韩月点头同意,他久在辽国塞北生活,太明白这种自然灾害的厉害,塞外的大白灾、大黄灾黑灾一旦来临,一夜之间整个游牧部落人畜死绝的事情都是屡见不鲜。 在天地之威面前,人类力量脆弱的不过如同蝼蚁。 宋军攻夏白草原之役先胜后败,就是因为突然天降大雪,宋军没有防备。 粮草消耗完之后,四万兵马只坚持了一天就溃散了,最终撤回来的只有一半。 其余的多是冻饿死于荒野。 「真个是人算不如天算,仁多保忠奸诈如狐,算计了一辈子,没想到今天一场大雪把自己的老本贴进去了。 看沿途尸体数量,恐怕七八千人是有的,还不包括别的地方,这一下只怕折损要上万。 」唐云心中清楚,在平夏城受挫之后,在镇戌军再扔万余人,折损的都是精锐兵马。 仔细算算,从梁氏内讧开始对宋朝的战争直到现在,西夏屡遭惨败,大战小战损失的精兵大概已经接近十五万之众,这个数字还只是正兵的数量,其他损失的族帐妇女奴隶民夫牲畜的数字根本无法统计。 也就是说这六七年内,西夏精兵的数量锐减近五成,却没有给敌人造成相应的损失,这对于一个国家的元气来说实在是不堪承受之重。 现在唯一令他们心存疑虑的,就是那个诡异的战场了。 在天色变暗之前,两人总算是从迷路边缘摸回到了正途,等他们到了那处埋藏军械的密谷时,影戳戳看到了那个山洞。 「总算到了,就是这里了。 」两人牵马快速前行,但是等到了地方却是大吃一惊,洞前满地尸体,洞内空空如也!「这是怎麽回事?」唐云紧皱眉头,两人赶紧检查洞外的尸体,却发现全都是宋人百姓打扮得壮年汉子,不过脸上刺募的金印却暴露了他们宋兵的身份。 一共四十四具尸体,其中有几具夏兵尸体,但是其中一具却让唐云失声惊呼。 「是他,杨烈?」韩月听了一哆嗦,赶紧过来看,确实是他。 对于这个来自汴京的追捕者,他是一贯警惕的。 当初两人被捕时,在平夏城城隍庙和他们照过面,自是认得。 却见此人面目扭曲,死时满面惊怒,仿佛有什麽难以接受之事。 而他的额头,钉着一枚钢针,透骨入脑,显然是致命的死因。 「莫非咱们来错地方了?他们为何在这里?」按理说,这三人完成使命后早就该回汴京了,但是为何出现在宋夏交战的前线地带,杨烈更是死在这里。 「没错,不过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地图在他们手上,想必是他们也想要起出这批军械,却遭到了夏军的袭击。 」唐云说着在四下寻找,果然找到了一具模样奇怪的弩机。 样子与神臂弓相似,但是却更加精巧复杂。 「神劲弓!果然是神劲弓!咱们来晚了。 仁多保忠要来镇戌军果然是暗藏别的目的,果然好算计。 要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极度冰寒的大风雪,他必定能全身而退。 」「但是他们因何要起出这批军械?他们又不是军中之人。 」「这就不知道了。 」「你们不知道,某家知道……」突然,雪地里一阵簌簌的声音,一个雪怪般的怪物自树丛后冒出,好像野兽般喘着粗气,双眼血红,周身披散雪粉飞扬。 一步一颤但是无比坚定的挪动出来。 两人面对此人,莫名感到庞然压力。 唐云早已认出此人为谁,但是直觉上觉得这人变了,从里到外气质内涵都变了,一场磨难让一个人发生巨变,变得比以前更成熟更刚毅坚韧。 眼前就是例子。 若不是自己认出来这家伙就是童贯,还以为自己面前的是哪个当世豪雄。 那种千锤百炼藐视生死的强者气息,竟然和折可适、仁多保忠这样的人相似。 能在这场风雪严寒炼狱中坚持挣扎着活下来,本身就是强者的证明。 韩月早已抽刀在手,但是唐云摆手阻止了他。 童贯与唐云、韩月对视,那种情形,就像三头食肉猛兽的对峙,危险而充满张力。 对方是同类……双方都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对于同类,是不需要废话的。 「童公公,背叛你们的,是那个宫娥苏湖吧……」 【云舞月扬】18 云舞月扬作者:天外飞星2014/11/14发表于:第一版主小说字数:23696十八宋元符二年十月乙卯,环州合道镇境内。 大雪令路上行人稀少,再加上环州多山地,遍野苍茫银装素裹,举目望去四野无人,甚至连飞禽走兽都不常见,三个骑马的人影在雪地里就有些显眼了。 不过三人穿的都是素白段的袍服,和雪地的颜色非常接近,乍一看也看不太出突兀之处。 路上的积雪被踩踏得一塌糊涂,冰雪泥泞,显然这条路刚刚通过很多人马。 而这三人,便是追着这条线下来的。 此时平夏城大捷的消息已然传遍陕西各地,西夏举倾国之兵入寇,而且还是夏主亲征,却损兵折将,数十万兵马占据绝对兵力优势不能克孤城,付出数以万计的伤亡之后灰溜溜败回国内,实乃是西夏立国以来前所未有之重创。 须知西夏攻宋向来喜欢集中力量攻其一点,形成局部绝对优势,以前攻兰州、永乐城、金明寨等都是出动数十万大军,虽然兵力多有虚报,然战事颇有得手。 便是一时失利,也能全身而退。 此次却不同,出动的兵力是实打实的实数,不但什幺东西都没抢到,粮草储备消耗殆尽,还丧失了数万精兵,十足十的亏本买卖。 而且这本钱亏得绝对是大伤元气,直接让西夏的国力下降了一个档次。 夏军退到没烟峡内,大军开始遣散,不遣散也不行,粮食吃完了军心已散。 数十万各部族兵马开始打道回府,显然西夏已经面对现实承认失败。 但是仍有数万兵力驻扎不动,与宋军对峙。 看样子似乎还没有罢休,还想趁机捞点便宜。 或者是防备宋军乘胜追击,虽然在这种大雪之中,宋军不大可能出动。 而宋军则料定西贼此败受创极深,再无力反扑。 除了大肆庆功之外,也加强边备,同时开始遣散各路援军。 而河东兵马此次没打什幺仗,人数又少。 在章桀眼中只是一支不受重视的友军,在不在都没多大关系,于是早早打发他们回河东。 何灌所部二千多兵马接到调令之后便很快打点好了行装,辎重车辆数以百计,显然来援期间没出力反倒捞了不少实惠,不过终究是客军身份,况且此事乃是当时官兵的通病,也没人太过认真计较。 兵马上路之后便是取道环庆,再过延安府、绥州回河东,跟来的时候的老路基本一样。 不过毕竟是数千人马,还有大量辎重,队伍拖拖拉拉快不起来。 而且也没有人料到有人敢于在大宋境内跟踪大宋的官兵,便是最猖狂的盗贼也不敢,所以队伍后面跟上了「尾巴」也不知道。 唐云、韩月、童贯三人顺着雪地里的痕迹牵马前行,几千人通过的痕迹实在是太明显,不怕走错道路,但是他们担心的是苏湖那个狡猾狠毒的女子是否会中途脱队。 童贯死里逃生,多亏遇见唐云和韩月。 经过鬼门关前转了一遭之后,他的心性已经变得和以前天壤之别,多了沉稳少了急躁。 对于这两个人和他同行,他并不觉得不妥,这时候谁能帮助他对付苏湖,谁就是他的同志,至于别的,早就扔到九霄云外。 自己死都死过一回了,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还有啥可怕的?而这两个人,对他来说也不算陌生人。 韩月就不用说了,这次旅程的目标就是此人。 而唐云也是打过交道的,当初在他手下吃过大亏,不过这家伙自称是西夏间谍,可是童贯总觉得这人的身份恐怕不是那幺简单。 亦正亦邪,亦敌亦友,那种感觉真是难以道明。 而且苏湖为啥要背叛他们?这点让他想想都要不寒而栗。 那苏湖乃是刘贤妃的心腹,莫非她身负刘贤妃的密令不成?显然那幅画里面事关刘贤妃千方百计欲隐瞒的阴私,难道是为了灭口?苏湖打算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灭口不成?这是刘贤妃的意思吗?那自己便是拿到苏湖又如何?自己还能回到汴京宫里吗?自己回去,刘贤妃岂不是更加要把自己灭口而后快?但是苏湖是如何勾结了西贼?她要灭口,方法多的是,竟然敢勾结西贼?这可是叛国!这代价也太冒险了一点。 这件事,只有问韩月,只有知道了那幅画的内容,大概才能有头绪。 但是问的话,就等于自己真的也成为知道刘贤妃阴私的人之一,恐怕以后随时都会有灭口的刺客上门,自己真的想过那种日子吗?宋朝可不是汉唐,宦官的地位跟奴才差不多,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铁律,可没有不杀宦官的规矩。 而且自己区区一个小黄门,地位低下,以刘贤妃那样的地位,只要在她的势力范围之内,要自己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再想想,自己已经成了目标了,知道不知道也没有区别了,或许知道了,才有对策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想了一路,此刻终于开口问了。 「韩兄,唐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在下有一事相询,事关性命,还望如实相告。 」唐云和韩月好像早就知道他要问什幺,相视一笑,唐云笑道:「童公公何必如此客气,某还奇怪公公究竟要等到何时才开口相询,公公可是要问那刘贤妃究竟有何隐私在那画中?」「正是。 」童贯眼见两人如此痛快答应,顿时精神一振。 「要我说也容易,只是公公想清楚了,知道了可就回不了头了。 」「洒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早知今日凶险,当初断断不会出宫掺合这些权贵之事。 如今只有破釜沉舟,置死地而后生,才有一线生机。 若是听天由命,只怕洒家回宫之日,便是丧命之时。 」童贯说的语气悲沉,似乎像个慷慨赴刑场的烈士。 唐云微微一惊,这童贯竟颇有人中雄豪的气魄,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此刻的他似乎有种生死置之度外的气场,那种感觉难以言喻。 「既如此,某家也有些事要问公公,不如彼此坦诚相见。 」「在下知无不言。 」……************天色近暗,远远地,便能看到敷政县城的轮廓。 这座县城乃是延安府境内最南的县城,坐落在洛水之畔,有座石桥贯通东西。 河灌的兵马在天黑之前通过了石桥,到达了县城郊外。 苏湖混在人群之中,依旧男装打扮,只是不做声。 此次河东兵踏上归乡之路,她正好随队同行。 只要能混着跟他们一起回到河东,到时候梁从政那里她自有办法应付。 对于她的说辞,何灌深信不疑。 他们意外的在那处山洞遭遇了西贼,可能是西贼的巡山部队或者是一旅偏师,但是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的宋兵毫无悬念的被打败杀光了,杨烈和童贯都死于非命,只有她侥幸脱逃。 而何灌此次战役也没有任何收获,没有和西贼打上一仗,便被打发回了河东。 不过倒是中途似乎队伍变得多了起来,多了不少民夫之类的人,还多了不少辎重车辆。 不过这些赤佬配军们一向名声不好,想来是中途偷鸡摸狗大发其财。 苏湖虽是女流,但是江湖之事也不陌生,知道这是大宋官兵一直以来的通病,再说自己还有要操心的事,何灌的部队暗中搞什幺勾当实在没有兴趣打听。 自己只要顺顺利利回到河东,之后回到汴京就不再是问题。 除非万不得已,她不想自己上路。 陕西到汴京千里之遥,没有官家的身份,只凭伪造的官凭路引一路通关是不那幺保险的。 梁从政是大宦官,只要有他相助便可事半功倍。 到时候只要这幅关键的画卷在手,那些奸党小人们垮台的日子就不远了。 不过自己孤身一人,和大军随行确实也颇有不便。 自己扮作亲兵,是不可能一人一座帐篷。 原本是和童贯、杨烈俩人同住一帐,现在总不能和别的人住在一起。 自己乃是女扮男装,和这些粗俗的配军臭男人们呆在一起难保不被识破,再加上画卷内的隐私何等机密,决不能再有出娄子!自己实在不能冒险。 自己现在的身份,在这大军之中恐怕只有何灌知道,普通的士卒使臣们,一旦被他们瞧出破绽,这烂摊子就没法收场了。 任何有可能知道这秘密的人,自己都别无选择必须灭口。 但是在这大军之中,武艺高强的勇士数不胜数,自己的江湖功夫派不上多大用场。 很可能就是自己想灭别人的口,到头来反而被别人砍成肉酱。 但是天气太冷,自己又没办法离开人群独自在野外雪地里过夜。 所以只有进城过一晚上,或者找些村镇,一路上就是这般对付过来的。 好在何灌通情达理,允许自己独自进城,还给了腰牌令箭。 她看着军队逐渐集结,开始在一片空地上搭建帐篷,之后按照惯例要入城采买,城内的商人会出来跟军队做生意,看看军队随身都带了何等财货或者战利品,县衙会派人送来犒军粮草,两下交接。 还有知县可能会率领县内的头面人物宴请何灌等将领,当官的可能会进城找勾栏发泄性欲,那时候就有机会入城。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再忍耐一段时间……城内,一家客栈门口,唐云等三人坐在街对面的脚店内一边吃着点心果子一边注视着城门,却见城内一时变得热闹起来,军队过境总是做生意的好时机,城内的各个脚店商家都急急忙忙得出城,便是官府也不禁止。 三人抄近道先入了城,便在这里守株待兔。 这脚店的东家乃是唐云的叔父辈,唐云管他叫九叔的。 此人从前乃是陕西绿林道上的马贼,当年和大盗唐十三是生死把兄弟。 唐十三死后,便隐名埋姓居住于此。 唐云乃是唐十三的义子也是传人,唐十三的那些绿林兄弟们平日里对于唐云的求助也是从来不会拒绝。 唐云便依靠这些人组成了自己独特的情报网络,在西夏和宋朝之间做些隐秘勾当多赖其力。 而童贯只是以为唐云是大盗沙鹞子,但是没想到他又自称是宋军的武官,直属于渭帅章楶,专司在西夏卧底打探军情的,如此峰回路转的变故,当真是如坠五里雾中,那龙边信票告身腰牌一应俱全,却也真假难辨。 只是现在他没资格挑选帮手,有人来帮他就要谢天谢地了。 再说边地多的是这种拥有黑白两道双重身份的人,这些人多与边将边帅有关系,性质上类似于这些将官的私兵,专门为他们打探情报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私事。 有的甚至为宋夏双方卖命,唐云便真的是马贼大盗沙鹞子,也不妨碍他有宋军武官的身份。 反正在大宋,武人历来被看不起,赤佬们被称为兵匪一家也属平常。 这脚店只怕是他平日里的一个贼窝,童贯心中不由惊叹他的神通广大。 「那贼娘们会入城吗?」童贯狐疑低声问道。 纵是他早已经历过生死考验,历练已非等闲,但是突然知道了这样一桩泼天般的宫闱阴私丑闻,也不由得心中紧张万分。 谁能想到马上便要成为母仪天下的大宋皇后的刘贤妃,竟然是个如此淫荡不知羞耻的淫欲贱妇,竟然敢淫乱宫闱那幺长时间没人发觉。 童贯是见过刘贤妃的,平日里端庄明艳,简直如女仙一般的高雅气质,谁料背地里竟还有如此淫乱纵欲的一面。 而且她通奸的对象便是面前这个英俊的青年男子韩月,想来这个道士的身份也不一定是真的。 更想不到的是这个韩月也是胆大包天之辈,竟然通过丹青妙笔堂而皇之留下了证据,刘贤妃还在上面亲笔题了淫诗艳词并用了印玺,这是通奸的铁证。 这是赐死的死罪!甚至连家属都会性命不保。 难怪刘贤妃欲得此人而后快,这件事如果曝光,便是官家再宠爱她,便是外朝再支持她,她也是死路一条。 而外朝一力支持她的章敦等新党大臣,都会受到牵连。 整个大宋朝局甚至会再次陷入动荡,甚至整个大宋江山都会陷入动荡。 如此万钧重担压在心头,童贯岂能不紧张。 难怪苏湖要杀他们,这定是灭口之举。 刘贤妃肯定不会让任何和此事有关的人活着。 只是想不到的是,苏湖是如何勾结上了西夏?或者当时自己想得岔了,苏湖并没有勾结西夏贼兵,只是凑巧事情都碰在了一起?但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否则她是如何逃脱西贼的追杀的?若是西贼不来,她打算如何处置现场的数十名宋兵。 她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的武艺能把所有人都杀了吧?若是她真与西贼有勾结,是何时勾结上的?早在离京之前?一个长居深宫的宫女居然是西夏的奸细?这没有任何可能。 除非她打娘胎里就是西夏的奸细了。 实在想不透,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对付自己和杨烈的目的是为了灭口。 但若是如此,自己就算能平安回到汴京又如何?刘贤妃依旧会把自己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设法加以排除,只要她认定自己知道了她不可告人的淫乱秘密。 能依靠郝随吗?是郝随派给自己的差事,说明他拿自己当心腹看待。 但是这个分量比的上刘贤妃吗?他会不会为了讨好刘贤妃出卖自己?实在是难以确定……郝随虽然是宫内大貂之一,但是毕竟是个宦官,比的上刘贤妃在官家心中的地位吗?而且说不定郝随也是知情人之一,想想还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他会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小黄门不惜和刘贤妃对立吗?他是这样有正义感的人吗?这些在宫内勾心斗角混了一辈子的人,可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便是自己下决心一辈子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将来带入到棺材里,只怕这些人也不会相信吧。 看看他们对付孟皇后的手段,便知一个个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物,自己一个小人物的命运,他们岂会放在心上?想来想去,实在是左右为难,难道自己永远不回京城,永远在江湖上漂着,那自己的万丈雄心,岂非成了笑话,若是如此决不甘心。 他心情矛盾,嘴上的话便多。 此时问起,唐云胸有成竹的低声道:「她必定入城住宿,他是个女人,在军营中多有不便。 」「此前我等也曾在营中。 」「那是以前,你等三人同住一帐,自是无甚不妥。 但是现在她单身一人,又非主将,岂有独居一帐的道理?那不是惹人注意吗?若不独居,何人与她共居一帐?若被同帐军士发现他是女人,或是看到那画卷的内容,岂非节外生枝?她不会冒这个险的。 」「若是她与何灌同居一帐?」「帅帐岂是儿戏?军营之中阶级森严,何灌乃是一军主将,朝廷命官,她不过是个宫娥,身份天差地别。 又不知她真实使命,岂会如此自掉身价?便是摆出梁从政的名头来,只怕何灌也不会答应这等无理要求。 可她偏偏又不能明说自己真实秘密。 而且便是何灌答应了,只怕她也不敢。 两人同处一室,若是何灌无意中看到了那幅画卷中的内容,难道她还敢杀了何灌灭口不成?」唐云悠悠答道。 韩月接口道:「便是她有那胆子,以何灌的武艺,要想成功便是白日做梦。 」童贯想想,那何灌的手段确实有惊神泣鬼之威,苏湖那飞针暗器功夫不过江湖手段,真打起来,十个苏湖只怕也不是对手。 「既然军营之中不能住,如今天气寒冷,她一个女人便是武艺再高也不可能露宿野外,况且她还肩负使命,需要足够的体力回去向主子交差,所以只有入城夜宿。 」「若是她不在军营之中呢?既然在营中容易暴露,她何不独自上路?」童贯最担心的便是这个,跟了一路好几天了,过的村镇也不止一处,始终找不到机会,便是中途这女人悄悄溜了只怕也不知道。 「此去汴京千里迢迢,她一个女人凭着假的官凭路引便敢上路?她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能有大军护送便是再好不过。 回到了河东,恐怕她自有说辞对付梁从政。 到时候靠着梁从政的关系便可光明正大的回京。 」「梁从政会不会也知道内情?」「这却无从得知。 这苏湖实在不简单,竟然还和西夏有勾结,照你所说,那批军器只怕也是她出卖给西夏兵的。 但是这对她来说有何必要?而且你们一直在一起,她若能勾结西夏,只怕早就有联系了。 或者,便是另有人在帮她……唐云对于这一点实在是不能释怀,那批军器是梁太后点名要的,自己现在身负的使命认真来说便是此事。 这批军器到底为什幺这幺重要?而苏湖若和西夏有勾结,那幺这批军器被西夏劫走显然不是偶然,显然和梁太后秘密进行的计划有关。 这只能说明自己之外还有西夏奸细在宋朝活动并取得了重大进展,搭上了苏湖这条线。 那幺仁多保忠所部入镇戌军也不是偶然,是不是也带着这样的使命呢?西夏在镇戌军的大雪中死了恐怕上万人,付出如此高昂到极点的代价也要把这批军器搞到手,西夏所谋之大说出来恐怕要吓死人。 苏湖知不知道西夏的计划?她是不是用这批军器和西夏作了某些交易?她背后是哪些势力?是那些现在失势的元佑党人吗?这些人曾和梁乙逋勾结对付当政的新党,现在仍然在暗中推动着当初的计划吗?显然,他们的计划终于还是完成了。 那批军器到底还是到了西夏人的手里了。 若是自己回到西夏,可能能打听出来某些端倪。 但是现在自己真得很想知道,苏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他们到底在搞什幺勾当。 自己亲身体验过陕西的宋朝军民是在何等艰苦的条件下义无反顾的浴血奋战,守护汉民族的尊严和家园。 若是有人为了政治倾轧而暗中扯他们的后腿,让那幺多的流血牺牲换来的成果化为乌有,那可是真心替他们不值。 况且,从苏湖口中应该也能挖出来内情,苏湖敢于孤身一女子千里奔波出入龙潭虎穴,想来是个关键人物。 还有那个富贵商行。 当年在草原上,自己只是记住了这个名字,大名府的卢氏豪族。 自己还专门拜托过九叔这些前辈们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关系来帮他调查富贵商行之事,只是这些人多是在陕西一带活动,京畿路绿林并非他们的地盘,对方也非等闲之辈,所以进展十分缓慢,几年来都没啥结果。 想着想着,却见街上一阵铜锣开道,却是县衙的公人们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冒了出来,跟着便是县令的轿子。 想来这是迎来送往的官场惯例。 这时九叔也出来了,穿着打扮便像个普通的半百乡农,谁能想到却是这脚店的幕后东家。 「等会知县相公要在县衙内宴请客军主将,要请勾栏的歌伎前去助兴。 」九叔低声说道。 唐云皱皱眉,若是何灌也进了城,不知会增加什幺变数。 这知县好生不体面,堂堂进士出身的七品官,居然不尊重大宋重文轻武的传统,亲自出城去拜会一个同级别的武夫,着实令人鄙视。 这倒给自己的行动增加了一定的风险。 「何灌不是正点子,诶……来了!」正说着,唐云眼睛一亮,却见到女拌男装的苏湖依旧是一身小校的衣甲,自城门处出现了。 唐云等人连忙压低了视线,他们都经过易容改扮,连童贯脸上也胡子拉碴,而且街上人来人往,苏湖并未发觉有人在盯着她。 却见她男装打扮像是个非常俊美的小武官,背着个包袱进了城门,街上的女子多数都注意到了这个青年美男子,无不行注目礼。 童贯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脑门上的血管贲起,手中握着刀柄握的死紧,手背上青筋浮现,只想冲过去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 但是唐云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公然在县城大街上动手,只是自寻死路。 城门口的厢兵弓手就有十几号人,这可不是好惹的。 城内还有巡检土兵和乡兵,这等人口繁华的大县城,便是没有禁军驻泊,厢军乡兵巡检弓手的人数也不会少于两指挥,剿灭他们这几个人,跟捻死个蚂蚁一样容易。 更别说这娘们现在的身份是官兵。 他们几个流民敢和官兵动手,满街的百姓站在哪一边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别急,等她入了客栈,再仔细炮制她。 」「她若不入客栈呢?」童贯心中没底。 「她必然选择距离城门最近的客栈,这样方便行动,而且一旦有事,便于向城门处的官兵公差们求救。 她……唉?」唐云自信满满,却见苏湖过门而不入,没有进入他们事先布置好的那家客栈,一直往前走个不停。 「怎幺回事?」唐云愣住了,自己很少有失算的时候,这次居然在这娘们身上走了一次麦城。 难道她看出了有诈?不对,若是如此,她必然出城回营。 难道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或是她已经找好了住宿之处?唐云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露出马脚,不敢贸然跟踪。 只好拜托九叔代劳,结果九叔带回的结果出人意料,苏湖这女子竟然去了城内最大的勾栏燕子楼,而且在楼里包了一间屋子,找了个歌伎准备共渡春宵。 如此狡猾,实在出乎唐云等人意料。 苏湖假扮男子,又是官兵,入城嫖宿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情,此乃官兵的通病。 苏湖如此行事,正好显得合乎常理。 而且勾栏内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也没人会对她特别注意,关了门也没人会来轻易打扰。 别有用心者在如此人杂且乱的环境下也很不容易不被发觉的接近她所在。 不得不说,她选的这个地方实在是高明。 唐云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只好说道:「咱们不知这娘们来日会去何处。 今晚是唯一的机会了,一旦无法得手,她大概是不敢回河东的。 但是若借大军的掩护半路潜往别处,再想找她直如大海捞针。 」只得今晚动手了,童贯虽知此战难度实在大大超出预期,但是确实是唯一机会。 无奈之下,只得兵行险着。 三人也扮作嫖客,暗藏利刃,到了那燕子楼前。 门口处红灯高挂,满楼红袖相招。 龟奴老鸨笑脸相迎,官人长官人短的,唐云韩月都是久历风月场之辈,随手先点花茶,赏了蒜头金一锭。 唯独童贯乃是一去势阉人,对此毫无兴趣,不过也有样学样的假作好色模样,唐云随眼望去,却见九叔的徒弟马关错身而过,对他打了个眼色,唐云随即眼神便转往楼上花字四号房,暗中还一眼色。 敷政县不愧大县,便是勾栏中的女子姿色才艺也是颇有水准。 三人因是头一次至此,按规矩要先「支酒」,三人各饮一杯,又赏了白金叶子数枚出去。 唐云韩月都是见惯了大钱的人,还没什幺。 童贯却是个低级的宦官,平生都是奴才辈,也没有多少钱,眼见进了勾栏便花钱如流水,心中着实惊讶。 三人坐定,便又要「赶趁」,各类帮闲跑腿的也凑过来,便是「祗应」,大笔的钱又赏了出去,各招了一个美女相陪,摆了满桌花酒,又招了一个歌伎唱曲。 什幺都还没干呢,几十贯便已经花出去了。 那歌伎着实的艳若桃花,好一付风流妖娆的体态,手抱琵琶半遮面,确实是个风流美女。 若是平日里。 唐云和童贯倒还罢了,韩月定是要心猿意马一番的。 不过此时三人都是无心听曲,只是趋于应付,随手打赏,只是不时地偷瞄楼上。 那歌伎一双媚眼流露万种风情,惹人遐思。 樱唇轻启,琵琶清音曼妙,便是唱了一曲南唐后主的艳词《喜迁莺》:晓月坠,宿云微,无语枕边倚。 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 啼莺散,余花乱,寂寞画堂深院。 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 这歌伎嗓音极好,谱曲也妙,唱的情态动人。 唐云等三人不由得赞叹,不过三人志不在此,唐云只是抄出一锭紫磨金赏于这歌伎,让她还有何妙曲便都唱来。 那歌伎得了金子,媚笑谢赏。 却不时地将目光扫过韩月,眼神中闪过一丝暧昧之色。 此时韩月却是易容改扮的,但是和以前的相貌终究差别不大,那歌伎看着韩月,觉得像是数年前曾经相识的故人,却又不敢确认。 她也看出这三人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便又唱了一曲《菩萨蛮》: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 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 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 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 雨云深绣户,来便谐衷素。 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一曲唱罢,童贯倒还罢了,唐云韩月都是颇为惊讶。 心想这等出色的歌伎,竟然能在这里碰上,实是难能可贵。 若说长安、延安府等郡望大城繁华之地,有这样出色的人物并不奇怪,但是在这敷政县内,竟也有这般天仙般的人物,莫非是何处的名妓隐居在此?市井多奇人、高手在民间,这话当真是至理名言。 韩月笑道:「小娘子端得好词曲,这等天仙似的人物,着实难得一见。 听小娘子似乎有些汴京口音,不知曾在京师居住否?」那歌伎听得韩月开口相询,似乎察觉到了什幺,微笑道:「大官人谬赞了,奴家之能不足挂齿。 数年之前,确实曾在京师住过一段时日。 后因故离开,辗转至此,已有两年矣。 」唐云听这歌伎谈吐不俗,也笑道:「原来曾是京师人物,难怪技艺超群。 想来小娘子在京师也非无名之辈。 」「大官人说笑了,京师之地藏龙卧虎,天下英才荟萃,奴家之名又何足挂齿。 只是这位官人似乎也有些京师口音?」她看着韩月,韩月笑道:「确如小娘子所言,某在数年前也曾在京师闯荡过些时日。 」说着想起当年做假道士出入宫闱奸乱皇妃的浪荡时光,再想起自己现在,不由得心生感慨。 唐云见周围有些嫖客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不时打量这边,顿时觉得不便。 须知这勾栏也分三六九等,有些高等的勾栏那里的艺妓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而这里勾栏之内所有的女人都是有价钱的,说白了就是供男人发泄性欲的。 他们便是唱曲也是多唱些淫词浪曲,以便挑拨起男人的性欲。 便是有些装模做样的书生至此,也会露出放浪形骸的斯文色狼本色。 而这歌伎所唱的多是名家所作,与周围环境微有些格格不入,故此引人注意。 而此时唐云最不需要的便是引人注意。 于是又笑道:「小娘子所唱的词自是极好的,只是莫非专攻李后主之词否。 吾等兄弟,今夜倒想好好快活一番哪。 」说着挤了挤眼,将旁边的女子搂在怀内亲昵,那女子咯咯浪笑,满眼春情只倾注在这英俊男人身上,只想着今夜该是如何的颠鸾倒凤纵情快活。 那歌伎愣了下,她方才所唱的皆是南唐后主的词作,现在听唐云这般暗示,便笑道:「大官人有命,敢不从命。 奴家不才,也曾作得一二词曲,便请大官人莫要见笑。 」轻拨琵琶,此次唱的却是欢场中常见的艳词,自她口中唱来却是别有一番撩人风情,依旧是菩萨蛮,但是词中情色却是极为露骨:红绳画板柔荑指,东风燕子双双起,夸俊要争高,更将裙系牢,牙床和困睡,一任金钗坠。 推枕起来迟,纱窗日上时。 绿窗深伫倾城色,灯花送喜秋波溢,一笑入罗帏,春心不自恃,雨云情散乱,弱体还羞颜。 花嫩不禁抽,春风卒未休。 这倒与周围嫖客们所听的一般无二了。 旁边还有数桌,所听的都是这般淫词浪调,伴随着阵阵淫笑哄笑,还有妓女们的轻吟娇笑,却是再无人注意他们这里。 童贯倒还罢了,韩月听的却是欲火上升,这歌伎的歌音之中似乎有中奇特的韵律,能挑起男人的欲火。 若非他知道现在不是干这事的时候,只怕已经将身旁女子抱入房中恣意享用了。 这歌伎似乎感受到了韩月盯着她的欲焰熊熊的目光,却是唱的更起劲了,接连又来了几曲《玉楼春》、《满庭芳》、《满江红》、《临江仙》:晓窗寂寂春情稠,尽把芳心深意诉,低眉敛翠不胜春,娇啭樱唇红半吐。 匆匆已到欢娱处,轻嗔汨汨连夜雨。 枕汗衾热不成眠,更尽灯残天未曙。 帘影筛金,簟纹织水,绿荫庭院清幽。 夜长人静,消得许多愁。 记得当年月色,小窗外情话绸缪。 正欢娱,碧梧初出,桂花方吐蕊,殷勤红叶传来蜜意。 佳妇新逑,帘内锦衣解,恩爱无穷,一任明月下西楼,良宵伴俊雅风流。 须相念,两情长久,年年醉今宵。 曾在书窗同笔砚,旧友今作新人,洞房花烛十分春。 汗沾蝴蝶粉,身惹席香尘,滞雨尤云浑未惯,枕边眉黛羞颦。 轻怜痛惜莫辞频,愿郎从此夜,日近日相亲。 嫩日舒晴,韶光艳,碧天新霁,正桃腮半吐,莺声初啭。 孤枕乍闻箫管悄,曲屏时听笙簧细。 爱锦蛮柔舌,韵东风,愈娇媚,幽梦醒,闲愁泥,残香褪,重门闭,巧音芳韵,十分流丽,入柳穿花来又去,欲求好友真无计。 望上林,何日得双栖,心迢递。 一口气唱罢四曲,唐云等人拍手叫好。 唐云又摸出白金叶子一枚赏了,韩月却是诗兴大发,以前七步成淫诗的本事似乎又回来了,说道:「想不到今日燕子楼中,竟也有这番奇遇。 」说着略一思索,便是出口成诗:「一男一女便成俦;哪得人间有好逑。 虞舜英皇方燕婉;香山蛮素始风流。 一番夜月芙蓉帐;几度春风燕子楼。 美不愧才才敌美;一番佳话自千秋。 」唐云微惊,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风流好色,又通丹青诗词,要不然也不会惹出这一番祸事来,然而却能出口成诗,虽然是上不了台面的淫诗,却也难能可贵。 接着不知怎的,却又想起自己与药宁的往事,当年自己还在梁乙逋身边忍辱负重,便是药宁无怨无悔的帮助自己,背着梁乙逋与自己纵情私通,海誓山盟,那等浓情快意,也让他有些欲火升腾。 心中情绪翻腾不休,便也是为了凑趣,干脆也赋诗一首:「采采珍禽世罕俦;天生佳偶对风流。 丹心不改同心愿;翠羽相辉每共游。 齐瓦对眼金殿晚;点沙双蹲玉田秋。 此身莫遣轻别离;交颈成双到白头。 」接着又觉诗兴未尽,便又来了一首:「海棠开处燕来时;折得东风笫一枝。 鸳枕且酬交颈愿;鱼笺莫赋断肠诗。 桃花染帕春先透;柳叶蛾黄画末迟。 不用同心双结带;新人原是旧相知。 」这下不止韩月惊讶,甚至连童贯都目瞪口呆,这个怎幺看怎幺是个只会打打杀杀至多会玩儿些阴谋诡计的家伙,居然还会吟诗?自己以前只把他当个粗人看待,没想到竟然还是文武双全。 韩月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这个哥哥自打见面以来,从来没有过风花雪月之事,一心只是谋划着报仇的大事,现在是怎幺了?什幺丹心不改,什幺同心双结带,新人旧相知,想是自己这位堪称铁石心肠的哥哥,只怕也有自己的相好的,现在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 三人待到此时,发觉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夜色降临,县城内一片星火明暗,这里比不得大郡,到了晚上便家家关门闭户,没什幺夜生活可言。 只有不多的几家酒楼勾栏,还有人声喧闹。 不少城外的商人们早已回城,但是唐云预料中的情况却没有发生,城外的官兵几乎没有人进城来勾栏嫖宿,何灌也在县衙酒宴完毕便出城回营。 这种军纪,令唐云感到不可思议。 大宋朝竟然还有这样的军队?现在又不是在战区,太平时期当兵的不进城骚扰地方,不吃喝嫖赌?全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城外军营里?士卒们如此,连当官的也是如此?不可能的,官兵不可能有这样的纪律,天下也没有这样的军队。 何灌如此约束部队,必定有特别的理由。 难道他的队伍里有什幺特别要紧的事物,让他不敢离开太长时间?难道是此次战役让他发了什幺财?自古边将都是靠打仗发财,他的辎重带的不少,想必是生财有道。 不过想归想,这与他却没甚相干。 此时那歌伎越唱越是放浪,什幺淫词都冒出来了: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 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 轻把郎推。 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而韩月亦是放浪形骸,就差抱着身边女子当场行淫了,盯着那歌伎,面带淫笑,只想一口水吞了她,语带撩拨:邸深人静快春宵,心絮纷纷骨尽消。 花叶曾将花蕊破,柳垂复把柳枝摇。 金枪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七八娇。 不碍两身肌骨阻,更祛一卷去云桥。 唐云见状,也不知道韩月是装的还是真的动了情欲,今夜是要做大事的,这般下去却是有不妥。 于是哈哈一笑,对韩月说道:「贤弟好兴致,我看着天色已晚,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如我等各自洞房花烛去吧。 」说着对童贯使了个眼色。 童贯对女色无兴趣,只是一心想要活捉苏湖,在这里看着两人放浪了许久,心中着实不爽,早已不耐烦。 于是点手叫过老鸨,便说要三间暖房,特地嘱咐要花字四号房旁边的。 老鸨得了好处,给三人安排的便是花字三号、五号、六号,正好夹住苏湖所在的四号房。 唐云心中暗喜,便招呼韩月站起来,各自带着女子便要上楼,谁料韩月点手招呼那歌伎,准备来个一龙二凤。 那歌伎暗自欢喜,老鸨得了打赏自然也无怨言,唐云觉得不妥但是却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韩月搂着两个女子进了屋门。 那妓女被韩月搂着,感受到着汉子身上浓烈的雄性阳刚之气,心中早已按耐不住情欲。 只是把身子往韩月身上凑,只想着等会如何盘肠大战,如何快乐销魂。 而那歌伎却是跟在后面不做声色,待到进了屋,那妓女媚眼如丝刚要挑逗,韩月突然关了门,接着一把掐住她的后颈,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就跟老鹰抓小鸡一般。 那歌伎吓得魂不附体,无力挣扎又喊不出声来,掐着她后颈的手指狠狠一按穴位,却也不知弄得什幺手法,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当场便昏了过去。 惊变陡生,那歌伎却毫不害怕,只是眼睁睁看着韩月将那瘫作一堆的妓女报上了床,饶有兴趣地问道:「她死了?」韩月顿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耳朵趴在上墙听了听。 转回头双眼直盯着那歌伎,哪里还有刚才那般放浪荒唐之气,便如一只瞄准了猎物的豹子一般,浑身绷满了力量,随时准备全力扑杀。 眼神变得杀气腾腾,锐利的犹如两把锥子,直刺那歌伎的眼底。 「你却在这里做甚勾当?」「大官人这话是从何说起?」「莫要装蒜,你以为我不知你是谁?」「师叔莫非还记得奴家?」「我自是记得你,你是孙二娘的弟子云娘,过了这几年,我却还是认得出!说吧,弥勒教在此处又是有何勾当?」「我能有何勾当?弥勒教已经完了,奴家不过一漏网之鱼,躲在这里苟延残喘而已。 师叔若是不信,只管杀了奴家便是,反正奴家也不是师叔的对手。 不过师叔要勾当的正点子,只怕打草惊蛇。 」「此话是何意?」「师叔打算的,不是隔壁那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幺?」韩月见云娘面不改色,心想这女人果然不简单。 那苏湖虽然易容,但是却瞒不过这女人的眼睛。 只怕自己出现之后,她便将自己和苏湖联系起来了。 只是这女人不是一直跟随孙二娘吗,这几年没有音讯,如何会流落到这里。 孙二娘死后,弥勒教大多树倒猢狲散,一部分人跟着方腊去了江南,这云娘难道没有去?「你如何会在这里栖身?」韩月的语气已经缓和了。 「一言难尽,师叔若是得闲,奴家自然知无不言。 只是师叔如何与那唐云做成了一路?」「那又如何?」「他是师傅的仇人对头。 」「那又与我何干?」云娘沉吟片刻,笑了:「师叔说的是,确与师叔无关,也与奴家无关。 弥勒教已经不存在了,过往的一切恩怨就让它烟消云散吧。 眼下师叔若想勾当隔壁那小娘子,奴家愿意帮忙。 」「你却因何要帮忙?」云娘的眼神显得空虚而孤寂。 「自孙师死后,我虽逃得一命,然这几年便如行尸走肉一般,说不出来的空虚滋味。 我真的不知道活着是要做甚,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直到今天见到了你,我突然才发觉那种感觉一扫而空了。 我总算明白了,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我觉得命中注定会出现在我人生中的人,而现在你找到了我。 我不知道我为什幺等的人是你,你也不知道你为什幺要找的人是我。 不过你我却可互相帮助,之后的人生便会变得不一样,我有这个感觉。 」韩月未料到这女人竟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却感不到她作伪,沉吟片刻说道:「你有何条件?」「带我走,不论你去哪里……」「此事不难,若你诚心实意,我自然不会不管你。 只是你说要帮手,却是如何?」「师叔岂不闻隔墙有耳,若不想惹人生疑,师叔难道还不知道该做些什幺吗?」云娘的脸色变得如同番薯般快,媚笑着掀起了自己的裙子……隔壁,苏湖小心翼翼的分辨着墙的另一侧传来的动静。 男人和女人交媾欢爱的淫荡声响不停传入,薄薄的墙壁根本阻止不了声音的传播,而那个女人淫叫的声音特别亢奋响亮,别人想听不到都难。 还有阵阵晃动的声音,不知道是桌子还是凳子,肯定没在床上行淫。 她一进屋就设法拖延时间,只待到了天黑,便使用针术将那妓女给弄昏了过去。 然后一个人握着短剑打坐。 进入打坐的状态,她的感官变得更敏锐了,隔壁传来的阵阵淫靡之声,逐渐变得清晰,萦绕她的耳边。 那种声音似乎带种勾魂的魔力,让她无法集中精神。 而且脑海中不由得勾勒着隔壁那男欢女爱的淫荡画面:一个英俊的男人精赤着身子,将赤裸的艳女白皙胴体压在桌子上,粗壮玉茎埋入花穴,从后面猛烈的冲顶着女人的屁股,两人的身上流着晶莹的汗滴,女人口中发出的热气和娇吟混合着男人的喘息,形成独特的奏鸣。 她练过摄魂术、采补之类的邪功,多是用针术配合自己的肉体来吸取人的精力,进而控制别人,性交这等事对她来说不过是小事,但这不代表她生性淫荡。 事实上她的自控能力很强,便是有人在她眼前上演极尽挑逗诱惑的活春宫,她也不见得会心旌动摇。 但是今天不知怎幺回事,隔壁的淫声实在是搅得她心烦意乱,坐在那里打坐却是打不下去了,她以前还真没遇见过这等情况。 她皱着眉头眼珠转了转,脸色变了变,一手拿起短剑,但是却又轻轻放下。 不由得看起了那在床上昏迷着的妓女……另一侧隔壁,唐云仰面躺在床上,光着下身,妖艳女子骑着他尽情的扭动腰肢,汗津津的白臀压着他的腿磨来磨去,坚挺肉柱在肉体研磨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屋内放有暖盆,却是温暖如春。 女人好象骑马在男人强壮的小腹上纵情癫狂,扭腰甩头秀发飞扬,两团乳房一颤一颤甩动着十分诱人。 女人只觉得今天当真是运气,如此英俊强壮的男人竟然让自己给遇上了,本钱大身上肌肉也健美,而且不是银样蜡枪头,能坚持好长时间,自己只顾拼命的磨拼命的爽。 下体好像贪婪的肉穴般将男人的阳具完全吞进去,不停的紧缩腔道夹吸,女人泄过一次身子之后变得更加敏感也更加饥渴,身子软绵绵的趴在男人身上只是屁股和腰在动,鲜红的肉穴变得粘淋淋的满是汁液,两片肉唇充血肿胀,带着白色的丝状粘液,依然像个贪婪怪物一样紧含着男子的阳具不停吞吐。 女子此时已然魂魄荡漾,快活的什幺都不想,双手紧搂男子的肩膀,樱唇凑到男人的脸上添咬,只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两团乳房压着男人的胸肌磨蹭,只想男人主动一点,好好用力要她的身子,让她融化在他的怀里。 只是男人却完全不领这份情,无论女人如何娇艳撩人,如何卖弄风情,他都只是躺着任她在身上折腾扭动,只是发出没什幺诚意的喘息呻吟,这和他脸上的表情完全不一样。 他此刻的表情非常从容淡定,似乎一点也不兴奋。 唐云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隔壁的动静上。 出乎意料的是,隔壁也有男女欢爱的动静。 女人的娇喘呻吟声很有节奏,不像是装出来的。 唐云奇怪,心想这女人如何搞法?自己这般原本是为了演戏给她听,她却是不太可能要做到这般吧?这小心的也过分了吧。 两个女人如何做法?难道是虚凰假凤?走廊上响起脚步声,却是龟奴端着酒菜食盒来敲苏湖的门。 看来这苏湖着实小心,一到勾栏便进了屋子不出来,连饭都在屋里吃,根本不给别人多观察自己的机会。 门开了,龟奴进去唱个诺,期间苏湖拌男人打赏的声音和那龟奴谢赏的声音都听得清楚,不可否认他扮男人的声音到还是挺像的。 之后没一会儿那龟奴便离开了,脚步声响起下楼去了。 倒是听不出毛病,脚步声和上楼来的节奏是一样的。 但是唐云总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但是隔壁的交媾欢好声又开始了,仍是和先前一样。 到底哪里不妥,唐云身上的女人又开始哆嗦了,她已经泄了三次身子,终于无力的摊倒在唐云的身上,唐云大拇指一掐她的脖子,女子直接昏了过去。 接着从她的体内抽出涂满汁液的坚挺肉棒,很是麻利的穿上裤子和鞋。 那边厢韩月则是站在桌子后面,云娘裙子被掀到上面,光着腿趴在桌子上,被男人从后面掐着腰兜着屁股猛奸,粗大的阳具猛烈进出肉穴,带出好多淫汁,云娘被剧烈的交媾晃动着身子,桌子也是嘎吱嘎吱的响。 韩月原本只想逢场作戏给隔壁听,但是后来被这个女人的淫叫声勾的欲火升腾,变得只顾发泄性欲,也算他到底是个花柳班头,床上功夫着实了得,癫狂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了积欲爆发的时刻。 他抱住云娘的屁股,半压半顶在桌上,野兽般的猛烈喘息了几声,就在她的体内深处一泄如注了。 云娘如同长叹一样的呻吟,双腿抖动,两只莲足勾住韩月的脚脖子,身子用劲绷紧,竟也是达到了高潮,疲软的肉棒和肉穴蠕动不止,一挤一挤得好多粘汁混着精液溢出,弄得两人阴毛黏糊糊得一塌糊涂,还有冰凉的粘液顺着大腿流下。 韩月只觉得欲火泄尽,浑身说不出的舒泰轻松。 穿戴好衣服,却又是猛醒,伸手制住云娘的要害低声逼问道:「你方才用的是何邪术,因何我控制不住我的情欲?莫非是销魂吟?」销魂吟乃是弥勒教的邪术,但是和八步蹬莲不同,八步蹬莲很多教徒都会练,但是销魂吟只是传说有这门方术,很多人都说有,但是谁都没见过,至于到底谁会练就更说不清楚了。 这门方术练到高深处能够蛊惑人心,妙用无穷。 当年教主王则肯定是会这门方术,但是他死后据说是流传下来了,但是具体传人就没有确切的消息。 「想不到今天能见到销魂吟的传人。 」韩月冷着脸戒备着。 「这销魂吟乃是当年苏延福传给我的,此术教内只有我能练,但我也只是练的皮毛而已。 非是对师叔用,实乃是为了……」云娘用手指了指隔壁,却听得那里传来的淫叫欢好之声着实动静不小。 苏湖乃是个女人,莫非她也着了道?两个女人搞在一起……何等的香艳……韩月释然,又听了听却又皱眉,看来这销魂吟的术力到底还是不到家,隔壁苏湖虽然情动和那妓女搞在一处,但是即便如此仍然没有忘记自己是女扮男装,所发出的声音仍是惟妙惟肖的男声。 明白了,云娘是故意扰乱隔壁的心智,好给他们创造机会。 虽然没能完全达到目的,但是无疑已经大大的减低了苏湖的警惕性。 若要动手,现在便是好时机。 黑夜中,城内已经是寂静无声。 陕西常年战火纷飞,官民皆有警惕心,比不得内地繁华军州,天一黑便是要宵禁的。 此时城内街道之上已经人烟绝迹,只有巡夜的铺丁弓手们还在偶尔出没。 而此时燕子楼虽然还有丝竹声乐喧嚣不停,但是大门已经关闭,里面的人无一例外都将留宿在楼内。 楼外窗户轻轻推开,黑影晃动,几下就上了房顶。 燕子楼乃是二层结构,黑影上了房之后,小心翼翼听瓦片下面的动静。 男欢女爱喘息呻吟依旧在继续。 韩月轻轻的站在瓦片上,一丝声息都没有,手中则握着一把五金折铁刀。 唐云则是来了招绝的,轻灵的如同狸猫般到了房檐,只是用脚勾住房檐,身子则好像没有重量一样往下探了下去,一招珍珠倒卷帘夜叉探海式,直接悬空探到了花字四号房的窗前。 房内依旧有亮光,唐云轻轻用吐沫沾破窗户纸,然后将熏香小铜仙鹤给拿出来了,一拉仙鹤腿,翅膀一动迷香就喷进去了,里面很快就响起了打喷嚏的声音。 唐云顿觉不妥,打了喷嚏便是中了熏香了,但是苏湖本事再大,也绝没有中了迷香还能模仿男声的道理。 应该是两个女人的声音,但是里面打喷嚏的分明是一男一女!不对劲!唐云头发都要炸起来了,合身一扑如同一团风挥开窗户率先跳了进去,紧跟着韩月也进去了。 外走廊的童贯同时也到了门前,配合方面是恰到好处。 等三人都进了屋,全都傻眼了。 哪里还有苏湖的踪迹,只有一男一女在屋内,男的却是龟奴,此时赤裸着下身,双眼翻白身体抽动,跟犯了病一样,女的也是同样。 着了道了!三人同时意识到了苏湖肯定是发现了不对劲跑了,什幺时候跑的都不知道。 唐云立时想到定是那龟奴进来送酒菜的时候出的毛病,但是这娘们当真狡猾,竟瞒过了他的耳目。 经过简单检查,发现这一男一女颈后都扎着针,显然又是苏湖的针术秘技在搞鬼,但是想想着实骇人听闻,这针术竟能配合她的摄魂邪术在如此短时间内控制人的心智,不露破绽的瞒过这幺多精细人,这等邪法闻所未闻。 大宋皇宫内苑之内竟藏有这等可怕的人物,当真然人不寒而栗。 云娘从外面闪身进来,童贯一惊刚要动手,韩月忙说自己人。 童贯不明所以,云娘到得进前一看便倒吸一口凉气,地上这俩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明天这人命官司只怕便要犯了,要走今天晚上便得走。 「必须马上离开此城!」唐云眼见这歌伎居然也掺乎了进来,觉的好生古怪。 但是他相信韩月,竟不过问。 而且眼下还有更要紧之事。 「外面已经宵禁了,难道回九叔客栈那里?人生地不熟,如何出城啊?」韩月有点沉不住气了。 「我知道路!」云娘闪身到了窗户口,「随我来!」************黎明时分,城外的某处土沟,唐云等人躲在一个窑洞内。 延安府境内平地不多,到处都是深沟大壑纵横交错,所以当地土人很多人都在此处做窑洞存身。 这个窑洞乃是九叔为了以防万一平日里置备下来的,此时正好用上。 唐云等人在得到云娘的帮助之下,终于顺利从一条密道离开燕子楼,辗转从街上避开巡夜官兵,有惊无险得溜回到九叔的脚店内。 九叔一听说出了人命官司,便知城内不可久留。 透过自己在衙门里的关系,连夜从将他们从城墙处放了出去。 又带他们到了这里栖身,不过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每个人却都是愁眉不展。 韩月只是恨恨得跺了跺脚,他此时已经料到可能是云娘的销魂吟惹起了苏湖的警觉。 这女人既然也会使用操控别人心智的邪术,对于同类型的功夫可能免疫力会高于常人。 一时间自作聪明,没想到后悔药没地方买去。 而唐云此时已从韩月口中得知了云娘的来历,竟然是孙二娘的弟子,感叹天下竟然这幺小,到哪里都能遇见熟人。 自己以前虽然与孙二娘是对头,但是此时孙二娘已死,弥勒教残余前往江南发展,过往恩怨也算是烟消云散,韩月既然替她作保,自己便也不再说什幺了。 这女人若是有心害他们,只需在妓院里大叫几声,他们三人便一个也走不脱。 关键是这个苏湖,到底还是自己轻敌了,早知是这个结果,便是拼着大闹县城也要当街把他擒下。 自平夏城的炼狱之中捡回一条命,不辞辛苦爬冰卧雪,一路跋涉追踪这女人,吃了这幺多苦,却没想到轻易让她溜了。 没想到这女人如此狡猾。 口技当真了得,模仿那龟奴说话惟妙惟肖。 而且是大摇大摆当着他们的面离开的,连脚步声都模仿的一般无二。 唐云自觉地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今日却在阴沟中翻船。 「大郎,今后作何打算?」九叔安慰几句,便又问道。 唐云自知不能再跟这儿给九叔添麻烦,毕竟人家退隐江湖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那苏湖一跑,想来是起了疑心。 如此便不会再与何灌同行,也不会再回河东。 这天下之大,却去哪里找?「她会不会回汴京?」韩月说道。 「便是回去,我等也无法可想。 难道我们还能堵在皇宫门口等她回来?在说她也不一定会回汴京。 」「此话怎讲。 」「这女的恐怕和西夏有甚勾连,只怕牵涉到元党和熙党的斗争。 那批军纲为西夏所得恐怕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这还得从回到我当年前往辽国和那宋商勾当时的线索查起,不知那宋商所在的富贵商行到底是何背景。 九叔,此事不知查的如何?」「大郎,这富贵商行乃是河北路的,那河北路京畿路并非我们的势力所及,查不到有何有用之事。 只是有一条是近日才有之事,据说邠州内要新开一家富贵商行的新店,不过那新店无甚得力之人主持,探听不出什幺。 」几人又商量了一阵,总是没有头绪。 童贯身家性命全系于此,更是急的恨不得拔刀斩地。 云娘乃是新加入的,算是半个外人,又和唐云有些心病,不便插嘴。 但是听得他们说的,却是突然间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那富贵商行,可是汴京的?」云娘突然插嘴问道。 「正是。 」唐云抬眼看了她一眼,直觉这女人可能知道些什幺。 「天下事竟有这般巧法,我却知道这富贵商行的老底。 」云娘说着瞟了唐云一眼。 唐云心中冷笑,但是脸上却是人畜无害的真诚表现,抱拳说道:「还请小娘子赐教。 」韩月也说:「你知道便快些说,何必吞吞吐吐。 」云娘见唐云丝毫不顾及脸面,如此能屈能伸,心中顿时也是阵阵发凉。 知道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这等人翻脸如翻书,得罪了他,自己只怕连觉都睡不踏实。 对于自己的行为也颇为后悔,于是收敛起那挑衅的表情,还礼笑道:「大官人不念旧恶,肯容小妇人存身,小妇人已是感激不尽了。 先前多有得罪,望大官人海涵。 」云娘自己找台阶下,讨好之意甚明。 「当年河东红娘子曾经下过绿林贴查这商行的老底子,二娘在京师借鬼樊楼之力曾查到和富贵商行乃是大名府卢氏的产业,但是其京师背后真正的靠山乃是侍卫禁军步司的大官高太尉和两年前被废的孟皇后养母听宣夫人燕氏家族所掌控。 」「高太尉?」「此人名叫高师亮,乃是已故高太后的宗族,正牌的皇亲国戚,做过龙神卫四厢太尉。 」「高师亮!高太后?燕夫人?」唐云目瞪口呆,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弥勒教女子竟然知道如此内幕,而且恰好让自己遇到了。 真是天意,一连串的线索似乎开始串起来了。 高太后乃是元党最大的后台,而孟后又是高太后选的,政治倾向不言而喻。 他们掌控的这个商行却偷偷与敌国勾结,显然是元党在这里面搅风搅雨,这件事到此已经是轮廓完全清晰起来了。 高太后死后,宋主亲政,以章敦为代表的熙党改革派东山再起,对当年无耻迫害他们的元党大肆反攻倒算,对高太后也是极尽咒骂抹黑之能事,甚至要追废高太后,誓要彻底把元党打得永世不得翻身。 而元党人士虽然素来以爱国君子自居,但是面临此生死存亡的关头,也不顾什幺节操了,为了生存所有能使出来的招数全都使出来了。 这高师亮身为太后族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侮辱太后名节而无动于衷,便是为了自己身家性命考虑也必须反击。 而燕夫人所代表的孟皇后也对与新党勾结图谋后位的刘贤妃恨之入骨,孟后二年前因为厌魅之案被废,一时轰动朝野。 燕夫人、方士法瑞、宦官王坚被处死。 这就除了公仇之外又多了私怨!于是三方势力为了共同的敌人终于拧成了一股绳。 为了对付熙党,他们不惜勾结敌国,显然他们和西夏之间已经完成了某种密约协议,而苏湖和富贵商行就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之一。 那批被西夏得到手的军械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这点也已经确信无疑。 显然那高师亮乃是个关键人物。 但是人家是朝廷禁军的太尉,何等身份。 难道上门去质问他,恐怕都不够人家捆去报官的。 「高师亮……这名字听得好生熟悉,啊!对了!」九叔听了突然一拍脑门。 「我这脚店之中一个月前便住过一个名叫高师亮的流官,据说是得罪了朝廷的相公被贬了的。 说是以前便是京师禁军的大官。 后来得罪了执政,被贬往河东。 后来又给贬了到邠州去监酒税,堂堂太尉,转眼间成了芝麻小官。 前些日子刚从延安府经过,过敷政县时便是住的我的脚店。 当时我还奇怪,这朝廷官员为何没有驿卷,想是得罪了权贵得罪的紧了,故意折辱。 」九叔这一番话更让唐云有拨云见日的感觉,又是邠州!这不可能是巧合!时间上也配合的这幺好!苏湖若真的是旧党派出的执行者之一,那她的一切行为都能说得通了。 现在她既然不可能回河东,那幺唐云能想到的就只有眼前的结论了。 童贯在旁边听了,便如遇溺之人最后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几乎便要起身立刻直奔邠州。 唐云笑着对他说道:「童公公,你的运气当真是不错,可见老天爷还未抛弃你。 若是邠州再扑空的话,那可就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四日后,邠州治所,新平县。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山野偏僻小县。 整个邠州算上实际充为州城的新平县一共才辖有四个县,整个州境内才一共有十座城池。 当然其中除了新平、三水、永寿、宜禄四个县能算得上真正的城池之外,其他的都只能算是堡寨而已。 高师亮身处在城外十里的一处路边草店之内,心里怀念着汴京那犹如天堂般的繁华,心中着实痛断肝肠。 自己在汴京过的是何等锦衣玉食花天酒地的顶级奢华生活,皇亲国戚、上四军的太尉,虽然是虚衔,但是自己本来对于军事便资质平庸,也没有典兵的野心,更没有任何军功战绩,只想借着外戚的身份高太后的遗泽便爬到高高在上的地位。 那时自己的身份何等的贵不可言,再看看现在,被一贬到底,几十年的奋斗算是一朝成空。 此时他的心里实在是矛盾之极,说不后悔绝对是假的。 对于从来没有离开过汴京的他来说,汴京以外的一切地方都是蛮荒之地,离开汴京就跟要他命实在是没多少区别。 早知道会落到这等田地,自己决不会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去招惹新党。 但是自己是高太后的族人,又在禁军中做高官。 自己便是不招惹新党,恐怕也是难逃被清算的命运。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新党奸臣们骂高太后是奸后,那自己这个奸后的族人能有啥好下场?不过想想,若是自己主动投靠呢?朝中那户部侍郎蔡京新党出身,元佑更化之时第一时间易帜投靠司马光,绍圣绍述之时又摇身一变重回新党怀抱,过的当真是如鱼得水。 自己虽是高太后族人,但是若主动投靠新党呢,会不会保住自己的地位?说到底,自己会卷入新旧党争,主要原因是害怕新党会迫害自己。 若是新党并没把自己看在眼里,自己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冤枉?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武官而已,大宋乃是士大夫的天下,武官便是做到狄青的地位,在士大夫的眼中也不过鹰犬而已,自己也不过是个鹰犬而已。 自己被贬,也是因为自己在酒楼乱说的话被人告到了御史那里,也许自己不乱说的话,新党根本不会注意到有自己这样一号小人物存在吧。 两府相公们会和一个鹰犬一般见识吗?哦,也许说自己是鹰犬都抬举自己了。 能打仗的人才有资格做鹰犬。 自己这个膏粱子弟裙带太尉也许在新党相公们眼中连鹰犬都不配作,大概只能算个蝼蚁。 人会特意去对付一只蝼蚁吗?高师亮此时真正后悔之极,若有机会重返汴京,哪怕是做个普通老百姓,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抓住。 但是此时说什幺都晚了,自己被贬到河东宪州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作都监才不到一年,便又被贬成了个查酒贩子税的芝麻小官。 宪州已经是大宋朝大概是最小的州了,整个州境内只有一座城池,即是州城又是县城。 出了城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群山。 把自己流放到那样的鬼地方还不满足,居然又追贬。 显然自己已成为新党的目标。 这也许都是自己妄动惹的祸,党争的水有多深,自己不知好歹偏要去试试,还不如等着看看。 现在京里又是一片峰浪滔天,执政章相公又在兴大狱,说蔡确之子蔡渭揭发高太后在神宗驾崩前曾经和宰相刘挚一起密谋欲废今上,更事涉三朝巨擎文彦博,皇帝震怒下令穷治,更有风声说朝廷准备追废高太后,被贬往岭南的旧党名臣们人心惶惶,唯恐再被牵连上。 而现在,自己将再做一次赌博。 宝押对了,能不能翻身还真难说。 押错了,那可真是万劫不复。 旧党那些隐藏于幕后的人之所以还能看得上自己,就是因为自己还有个皇亲国戚的身份,自己还有在皇族外戚圈子里的人脉,而宗族戚里以及开国勋旧之后,其中不少人还是同情旧党的。 这些人也是有渠道有能力直接接触皇帝的。 旧党可以利用这股渠道和力量,将某些事直接捅到官家面前。 自己对于他们来说,也就剩下这点利用价值了。 他想到这里,暗叹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男子。 这个名叫燕翔的汉子,财雄势大,几年来就是他一直在暗中奔走各地串联那些反对新党的势力。 这个人的身份他也知道,废后孟氏的养母听宣夫人燕氏,便是他的亲娘。 他的亲娘在宫廷斗争之中命丧新党之手,这凭这一点,他对新党已经是解不开的死仇了。 「高公,今日之事功在千秋啊,高公可莫要糊涂。 」燕翔似乎是瞧出了高师亮心中的动摇,语气之中带着隐隐的威胁。 他的身后还有两个随从,一看就是武艺出众的冷血杀手。 「功在千秋,我只希望莫要在有什幺风波牵涉到我身上,日后还有机会能平安返回汴京作个富家翁,我便心满意足了。 什幺名垂青史,我可不敢想。 」高师亮冷冷得说道。 「这个好说,只要朝中妖氛荡尽,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又有什幺是做不到的呢?」「哼哼,你便这般有把握?那何灌若是……」「高公且等等看,不出一个月,北边必有大事发作,到时便知端倪。 」燕翔说着,突然站起来拍手笑道:「这可不是来了。 」却见北方路上,道姑打扮的苏湖风尘仆仆,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苏娘子,叫小弟好等。 」燕翔迎上前去,抱拳拱手。 片刻之后。 苏湖坐在草庐内,仰头把一碗酒完全干下肚,自顾自只是吃着点心果子。 身上终于多了些暖意。 抬眼看高师亮,却见他打开画卷看的是目瞪口呆,大张着嘴哈着白气,显然无法接受这样巨大的冲击,刘贤妃作主角的春宫图,甚至还有玉玺淫词。 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简直就是灭族之罪!那是当然,若是等闲之物,自己一路之上又岂会险象环生?便是在敷政县的燕子楼内,若非是自己精通太阴摄魂术这等操人心智的方术,恐怕便真得着了道。 对方也是厉害,竟然在自己毫不察觉的情况下完全掌握了自己的行踪。 并且布下了精密的杀局。 自己能够脱身完全便是运气。 甚至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有这样可怕的敌人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实在是找不到安全感,便是何灌的大军也不能让她丝毫安心。 若非看到了燕翔布设在各地的暗号,临时找来这里,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回汴京。 自己的使命终于告一段落了,远在海外崖州的父亲大人终于可以安心了。 想到自己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这一路来多幺不容易,心中着实感叹。 「哼哼哼,高公请看,有了这东西。 还怕那奸妃不死?还怕章敦那奸贼不死?」燕翔呵呵笑道,眼神中露出怨毒至不似人类的恐怖神采。 「奸妃,你的把柄终于落在我的手中了,我倒要等着看看你怎幺死。 若是落在我的手中,定教你受尽千人骑万人压,尝遍天下酷刑而死。 」燕翔怨毒的自言自语尚未说完,突然身侧的那两个护卫大喝小心,接着叮的一声脆响,一只小弩箭被刀光击飞。 众人大惊,却见数道人影已在眼前,再看,都是熟人。 唐云哈哈大笑:「跟着高大人果然没错,我就知道你们必然会碰头的。 」说着转脸再看燕翔,抱拳笑道:「先生请了,数年前塞外一会。 想不到风采依旧。 」燕翔看着唐云,突然认出来他就是当年在草原上和他碰头的那个西夏奸细,顿时一阵诧异:「你来此做甚,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了,该给的东西都给你们了,莫非你是要横生枝节?你是要反悔?」苏湖看着童贯,眼角杀气流露,冷笑道:「原来你这宦竖还没死。 」看到唐云和韩月才恍然,「原来是你们!」再看云娘却不认识。 燕翔问道:「他们是谁?」苏湖咬牙道:「这个人便是这画的作者,他便是那奸妃的私通汉子。 」「哦,擒下了你,那奸妃便是更加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便是瞎子也看出对方不怀好意,燕翔说完打了个手势,「动手!」身侧的两个护卫身形一动,先亮个门户:夜战八方藏刀式,接着脚踏奇门步法,手中单刀舞出朵朵刀花,化作雪亮的匹练白光直奔唐云等人,苏湖手中的钢针同时激射而出。 唐云四人身形亦是如旋风般飚起,与对方四人激斗在一处。 唐云当面的那持刀护卫手法极快,手中单刀舞成一片白光,忽如旋风般欺近,刀浪滚滚而来。 唐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刀法,连接十余招已经手忙脚乱,反手一刀却撩了个空,那刀手趁着破绽便已欺入怀中,刀光暴涨之下森寒杀气如泰山压顶。 唐云躲无可躲,举臂便当。 当的一声刺耳巨响,唐云暗藏袖中的精铁护臂竟被这一刀砍得裂了。 那刀客乃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平生经历江湖死斗不知几百回,却未料到唐云竟带着军中铠甲的护臂,刀被震的差点脱手,心中方要大骂如此不懂江湖规矩,腰间一凉,却见唐云的刀已经齐腰掠过,那刀客惨叫一声,跌倒毙命。 几乎同时,韩月也拼着挨一刀,一脚踢死了和他放对的刀客。 这就是军中武艺和江湖功夫的区别,军中武艺讲究的是以命搏命,生死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决定,而唐云和韩月这两个在军阵沙场中经过千锤百炼的勇士,几乎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就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而他们都赌赢了。 所以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燕翔此时后悔之极,为何没多带几个人出来,他满身是伤,颓然坐倒在地,而苏湖已然自尽身亡。 她被童贯和唐云夹攻,不多时便负伤数处,为了不落活口,她将一枚钢针扎进了自己的太阳穴内。 转眼间,现在只剩下自己。 和那个已经吓得抖成一团的高师亮了……童贯拿着手中的画卷,只觉得重有千斤。 他的使命终于结束了,剩下来的事和他无关了。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到汴京,将这幅画交给郝随,接下来的奖赏便等着自己了。 当然,奖赏有可能就是一杯毒酒。 他不再是刚离开京城的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宦官了,他已经见识到了这个世道的黑暗和卑鄙。 他现在必须为自己打算。 唐云对他的话启发很深,反其道而行之,致死地而后生。 目前唯一的办法,只有让自己的敌人对自己有所顾忌,才能保得性命。 也就是说,这幅画决不能交回刘贤妃手上,否则便是自己的催命符。 但是自己也不能留着这幅画,最好是交到一个信得过的人手中。 而这个人,是郝随和刘贤妃轻易动不了的。 童贯想起了杨烈。 他的主人蔡京蔡大人乃是外朝的高官,当今户部侍郎,又是执政章大人的得力臂助,而且对此事应该知道内情。 凭自己和杨烈的关系,应该能见到他的面吧。 最关键的是,自己对于朝廷大臣们谁都不认识,蔡京自己虽然没有见过面,但目前唯一算是和自己关系沾点边的外朝官员。 而且听杨烈平日里所说,这个蔡大人也是个奸雄之辈呢,想来自己并非全无机会。 当然他不会想到自己在一个月后回到汴京,敲开蔡府大门面见蔡京,历史上着名的奸臣组合在属于自己的时代来临之前,第一次互相打量着对方的时刻,会在历史上留下怎样的印记。 童贯收好画卷,再不回头。 至于身后唐云他们要对那两个人做什幺,已经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他走了几步,却听得身后那燕翔高声惨叫,却不知在受何酷刑。 惨叫中夹杂着大骂:「你们想阻止也不成了,何灌此时已经进入辽国境内了,你们这些奸贼小人就要大难临头了……」 【云舞月扬】19 字数:16556宋元符二年十月卯已,宋夏边境,浊轮川。 峻峭的山路之上,唐云和韩月、云娘三人骑马前行,虽然此时唐云心急如焚,但是他们没有沿边藩部的本领,在这山路之上骑马要快也快不起来。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是最终揭开谜底的时候,唐云也没想到这竟是一场如此规模宏大的巨大阴谋,完全将宋辽夏三国完全卷了进去,此阴谋若然成功,必定将彻底改变天下各国的版图。 这个阴谋最初是从元佑年间便开始的。 那时高太后垂帘旧党当政,不断割地求和,结欢西夏。 但是西夏梁氏当政,却不断发动战争侵扰陕西,旧党相公们自以为抚夷有术却被残酷现实不停打耳光。 于是现实逼迫他们不得不想一些歪门邪道来扭转局势。 最后他们想到的是设法引发西夏内乱。 当时梁家兄妹争权,斗的你死我活。 于是旧党便暗中勾结了梁乙逋,决定暗中供应他威力巨大的军器以助其夺权。 那批虎崩火炮和神劲弓在洪德寨大捷之中名扬天下,成为令梁太后闻风丧胆的神兵利器,和两样东西便是旧党的筹码。 之后的孙二娘劫夺军纲之案,其实都是暗中安排好的。 当然双方谈好的条件是梁乙逋夺权成功之后,便要兑现承诺。 西夏上表称臣,乾顺接受宋朝的册封,夏军停止骚扰边境,而宋朝重开岁币与互市。 当然以梁乙逋的秉性来说,多半是不会信守承诺,旧党的相公们十有八九是要又被耍一次。 但是谁也没料到这中间出了个唐云,因为唐云这个卧底奸细之故,梁乙逋夺权失败,满门被杀尽。 旧党一下失去了合作对象,连军器也赔了进去不知所踪。 这个计划中途遭遇重挫,被迫中止。 之后高太后死了,新党卷土重来大肆清洗旧党,旧党为了自保,便重新开始推动这个计划。 只不过这次合作的对象,乃是仁多保忠,以及他身后的梁太后。 这批军器最终还是会落到西夏人的手中,而执行此事的就是苏湖这个女子。 想她一介女子孤身行此大计,最终成功,也算是了不得。 但是西夏不会使用这批军器,而是会在一次战斗中被何灌所部「缴获」。 这是典型的借刀杀人、移花接木。 而何灌将会利用河东红娘子的势力,以及辽国内部一个暗中策划推翻辽主的集团的帮助,使用这批军器前去狙击辽主!何灌也许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但是也许他是装着不知道。 在这个人的心中,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一劳永逸的解决中原王朝北方大敌威胁重要。 为此他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又如何会在乎自己是否被人利用。 如今辽主御驾便在雁门关外,最近不过几里,如此接近宋境,实在是动手的天赐良机。 而最终不管成功与否,辽国最终都会向宋朝宣战。 和西夏不同,辽国这种等级的对手带来的压力,宋朝旦夕便有亡国之祸。 那时对西夏的军事行动必然全面终止,西夏将会获得宝贵的喘息之计,甚至可以坐看宋辽相争而渔翁得利。 甚至反攻陕西,那时东西夹击,宋朝灭顶之灾便在眼前,最起码黄河以北将不会再为汉人所有。 一旦宋朝面临如此灾难,新党的末日也就到了。 不管他们再如何喊什麽变法图强富国强兵,他们四处发动战争的政策导致国家面临灭亡的危险,任何皇帝都会毫不犹豫的彻底抛弃他们。 新党将会永世不得翻身,旧党将会借这场危机重掌朝政,铸就万世不拔之基。 当然何灌不可能知道这些,他只是被人利用的一杆枪而已。 他大概还想着自己若能一击成功,塞外蛮夷群龙无首,必生大乱,无暇再窥探中原。 大宋便可趁此机会收复河西,甚至运气好的话还可北伐收复燕云。 到那时自己便是死了,也是名垂青史,光耀万代。 但是既然这是被人设计好的,唐云料想多半何灌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 辽主多半最后还是安然无恙。 到那时对于宋朝便是最糟糕的结果,辽主必然兴师问罪大举南下。 到时候这个黑锅必然是由当政的新党来背。 就算运气好,这一切最终没有发生。 或者效果并不像想象的那麽大,契丹最终没有南下,只是保持着压力,旧党还掌握着那幅画,抛出这个秘密武器,足以让刘贤妃身死族灭。 同时牵连到新党,内外两者相加对新党的打击大概也能达到可以接受的效果。 当然这些自诩为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们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计划会对普通老百姓造成何等的灾难。 他们只知道要全力把小人赶出朝廷,为此多少代价都可以牺牲。 区区百姓,算得了什麽?而一旦战争爆发,北方无数的百姓将会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无数的汉人将会在战火中家破人亡。 唐云只能盼望何灌还没有发动他惊天动地的屠龙之计。 韩月虽然明白了大概,但是他对于宋朝却没什麽感情可言,他从小在辽国长大,弄明白身世之后,才知道他的父亲虽然是汉人,但是却是夏臣。 宋朝对于他来说,却没有家乡的感觉。 对于唐云的紧张,他也微有些不解。 大哥既然已夏臣自居,自是忠于姓李的,那麽宋朝是赵家天下,与他何干,为何如此紧张?莫非是单纯为了不想让梁氏的奸谋得逞?而且他也明白了当初自己投身红娘子门下,也是被人利用了。 何灌既然与这红娘子乃是一路货色,当初自己被派去救孙二娘显然是一个局。 红娘子只是利用自己前去寻找那批军火而已,但是中间绕来绕去如此复杂,实在是令他瞠目结舌。 他敏锐地想到了那个宋江,仔细想想,这家伙似乎无处不在,所有关键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他究竟是什麽角色?他真的是红娘子的手下吗?韩月心中疑云重重。 「哥哥,小弟有一事不明。 哥哥此行,莫非是为了阻止何灌?」「正是,此计着实毒辣无比,若不阻止……」唐云很少有的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但是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 「哥哥此时是宋人的立场,还是夏人的立场?」这句话好像巨锤一般重重敲击在唐云的心头。 对呀,扪心自问,自己现在的这种感情,到底是身为宋人还是夏人?自己现在到底是在为谁打算?自己不是以夏臣自居吗?凭心而论,此计若成,对于西夏绝对是利大于弊。 那麽自己为何还要阻止?难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成一个宋人了?不是!绝对不是!赵宋江山与自己何干?自己对于在汴京的赵官家没有半分忠诚。 这是确信无疑的。 但是,心底的那种情绪,却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 自己……尽管自己的父亲是夏臣,但是自己的血管里毕竟流的还是汉族的血。 自己……终究还是个汉人……自己打懂事起,斗一直以矢志复仇为己任,对任何事都能做到冷酷无情,向来对于血统族群之事看得很淡,但是没想到到了这关键时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其实是自欺欺人。 人毕竟不是草木,岂能真的无情。 呆了些许,唐云终究是长叹一声:「二郎,你说得不错。 我现在是身为宋人还是夏人,我却是弄不清楚。 我以为我早已放下了,可笑的是到了此时,才知我一直只是在下意识的回避。 我此行之立场,既是宋人也是夏人,更是以汉人之身份行此。 」他顿了顿又说:「我当年潜身宋军之中,虽是别有所图,但是和那些勇敢纯朴的战友胞泽们朝夕相处,已经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我。 这些人艰苦奋战,只是为了保护家园。 而章相公、折太尉更是忠义之士,那些朝廷政客们的倾轧争斗,却要牺牲千万将士们以血换来的成果,我着实为他们不服。 让这些忠勇的战士沦为利益斗争的工具,我着实不忿!」「我好歹也算在宋军中吃过几年兵粮,在章相公、折太尉面前也是发了誓的,便算是为赵宋出最后一次力,这便是我宋人的立场了。 」「而且,爹爹身为夏臣,忠于的是夏主,不是梁氏。 此计若售,宋必受重创,然功劳利益皆归于梁氏,梁氏极有可能声威重振。 夏主依旧是傀儡,我身为夏主臣子,也不能坐视。 爹爹当年便欲借宋朝之力除梁氏,我相信爹爹此时若是在世,也会赞同我的做法。 我身为李家后人,不能不继承爹爹的遗志!这便是我夏人的立场!」「而且,一旦辽夏联手,千万汉家百姓将沦入水深火热之中,这无数的百姓何罪!?我身上流着的,终究是炎黄血脉,其能坐视!这便是我汉人的立场!」唐云像是自言自语,又偏是字字千钧。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无愧于心。 二郎,可愿助我一臂之力?」韩月静静听着,原本玩世不恭的眼神逐渐变得肃穆,胸口起伏,似乎有什麽情绪正在酝酿,待到最后一句相询,他以从未有过的庄重抱拳说道:「小弟一生行事,多为浪荡放纵游戏人间,从未想过什麽大义。 得遇哥哥,才知这天下间当真有大义所在。 哥哥愿继承爹爹遗志,小弟不才,愿舍命相随!」旁边云娘也是抱拳致意,前嫌尽释。 入夜,前方浊轮川已在眼前。 苍凉的山脉、荒漠,以及那条已经结冰断流的小河水,天地之间尽是寒风呼啸。 唐云见得远处似乎有星点灯火闪动,似乎是一支队伍的宿营地,面现喜色。 韩月见唐云脸色,猜到前面的人马可能唐云是胸有成竹的。 说道:「二郎,我与某人有个约定,便在此处相会,待我去勾当一番。 」说着策马往前走了没多远,便有十数骑披甲壮士好像地里面冒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他们周围,引弓对着他们,口中大叫着羌话。 唐云早就料到对方必定在营地四周布有警戒哨,不过自己事先竟没察觉对方的接近,显然这些骑卒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斥候。 仁多楚清虽然不掌兵权,但是毕竟是西夏重臣,仁多族也是党项大族。 他手下的私兵虽然远远不及仁多保忠那般兵强马壮,但毕竟还是养得起些许豪杰之士的。 似眼前这十几骑甲士,只看几个简单的动作,便知道身手恐怕都不弱于自己和韩月,云娘那江湖功夫就更不用提了。 唐云一动不敢动,生怕引起误会,弃了缰绳大声用羌话回道:「某家乃是仁多相公故交唐云,与相公约好在此相见,烦劳各位壮士代为通禀。 」为首一名甲士冷然改用汉话喝道:「交出兵器,随吾等来!」营地最豪华的一顶大帐内,点着牛油大蜡,光明照耀。 仁多楚清坐在那里擦拭着一口宝剑。 这柄剑乃是他父亲仁多零丁的佩剑,也是他从他父亲处继承来的不多的遗产之一。 他的武艺平平,这柄宝剑平日里是不用的,但是今天擦拭,却有着别样心思。 自己要行之事凶险非常,且无退路。 一旦失败,恐怕便真地用得上这柄宝剑了。 西夏一向对辽称臣,夏主乾顺年纪渐长,辽主准备赐婚,以辽国宗室贵女和亲。 这是西夏建国以来的大事,自己这个御史中丞便为了这件事出使辽国。 凭心而论,在现在西夏对着宋朝屡战屡败、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与辽国的联姻实是对举国上下稳定人心局势起到不可估量的正面作用。 但是仁多楚清却知道梁太后是非常不满的,梁家两代都是皇后,才造就梁氏三十余年的辉煌。 若想继续保证梁家的富贵,最好在梁氏宗族的女子中找一个作为新的皇后。 但是梁氏经过内讧之后,人丁不及以前旺盛,找个合适的女子并不容易。 而契丹作为宗主国要求和亲,做臣子的却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来拒绝。 这等于辽国借和亲的名义对于西夏内政横插一脚,将来辽国便可借着这个女人来操纵西夏的国政。 梁太后认为这完全是越过了她的底线,无论如何,她一个妇人和强大的辽国之间如何选择,对于这国家的大多数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她便是再狂妄,也不认为自己能和辽主的影响力比肩。 一旦这个婚事成了,那就是自己末路的开始。 所以此次出使辽国,实是探听辽国虚实,看看辽国对于这件婚事到底是安的什麽心。 能让这件事流产是最好不过。 但是这件事对于他自己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自己永远也不会抵达辽国。 他早就和唐云约定,借着出使辽国的机会,唐云接应他叛逃至宋朝。 而浊轮川这个三国交汇处,正是他们约定的地点。 这里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护卫的兵马,都是他的亲族。 而且他多年积累的金银财物也秘密的带了出来,他是绝不打算再回西夏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唐云那边进行得是否顺利。 他已经抛弃了在西夏的一切,如果去不了宋朝,那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当他看到唐云出现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 「唐郎君,果是信人。 」仁多楚清笑脸相迎。 「仁多公,别来无恙。 」唐云施礼。 「唐郎君,这两位是……」「此乃章相公所派密使,并带有相公亲笔书信一封。 」唐云将早就准备好的书信奉上,上面有大宋泾原路帅司衙门的关防。 仁多楚清一面看一面微笑点头,尽管他并不知道这封书信的可信度有多少,但是至少心理上是个安慰。 而且到现在他只能毫无保留的相信唐云,他怎麽想都想不到唐云欺骗他能有什麽好处。 将信看了一遍,仁多楚清叹道:「未曾想我仁多楚清身为党项人,却也有背弃西夏的一天。 也罢,某的身家性命,便着落在唐郎君身上了。 」「良禽择木而栖,仁多公肯弃暗投明,前途不可限量。 」「某家何德何能,敢言前程,至东朝能为一富家翁余愿足矣。 」「仁多公何必妄自菲薄,以公之才,何愁天子不用?若能建立功勋,必得美职相酬。 」「郎君说笑了,什麽功勋轮得到某家来建立?」「眼前便有一事。 」唐云终于还是下决心了。 眼前只有仁多楚清可以依仗,他手下有数百私兵,若能掌握这股力量,事情仍是有可为的。 「哦,郎君之意……」仁多楚清敏锐地发觉唐云似乎是有求于己。 「此事也和仁多保忠有关,公若能相助,不仅天大功勋便在眼前,而且还能重重打击仁多保忠,让他从此一败涂地。 」仁多楚清的瞳孔猛地缩小了,仁多保忠这个名字,实在让他咬牙切齿的痛恨。 自己之所以在西夏待不下去,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直娘贼的奸诈小人。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自己现在该是何等的风光,恐怕早成为手握重兵呼风唤雨的一方霸主。 如果能够伤害他,实在是莫大的乐趣。 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顾忌,只要能令仁多保忠不开心的事,他就要去义无反顾的做。 「唐郎君,愿闻其详!」夜晚,辽宋边境,五寨关。 五寨关原本是宋朝领土,熙宁年间辽朝趁着宋朝天灾人祸不断,宋军主力又被拖在熙河地区作战的机会,背弃盟约大军压境强行索取关南七百里土地,五寨关便被划入辽国版图。 当然,自熙宁年间至此时还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宋朝军民,尤其是宋朝河东的军民仍然习惯上把五寨关看作是宋朝故土。 崎岖的山路之上,数不清的兵马正在通过关隘。 耶律和安骑着战马在路边看着,身边是耶律达和数十名亲随私兵,众人皆是顶盔贯甲,目视着身侧通过的一队队兵马。 这绝对是历史性的一刻。 自檀渊之盟后,南朝的兵马第一次以成建制的方式踏足辽国的土地。 虽然这土地是以辽国以蛮横背盟的方式得到的,而且也只有二十余年的时间。 自己要做的事,成则富贵封王都是等闲事,败则身死族灭。 身为契丹贵族,却是勾结南朝兵马意图造反刺杀皇帝,这是何等的大罪。 但是成功的诱惑却始终不能摆脱,当今辽主耶律洪基实在是人憎鬼厌,国内外咒他早死的人多如牛毛。 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耶律洪基他有什麽民心可言?他早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一旦成功,自己就是拥立之功,封王的诱惑。 想想耶律乙逊,他当初发家不就是在政变之时站在耶律洪基一边吗?事后酬功他何止是权倾天下。 自己若能做到他那个地步,身死族灭也是值得的。 这些南朝兵马,不过是己方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不远处,燕之古看着眼前的男人,问道:「宋郎君,何灌没问题吧。 只凭这些兵马,真得能一击得手?王爷以大事相托,可是容不得半点差错的。 」真名任得敬,化名宋江的男子似乎永远都是那麽从容不迫。 「江大人此言乃是未见过宋朝神兵利器之威力。 宋辽两国近百年未曾交兵,王爷不了解也不足为奇。 西夏十数万兵马一夕崩溃,便是此等神兵之威。 如今我等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胜负之势又何待言?何灌乃当世之雄,所部皆是死士,只要配合到位,一击得手并非不可能。 我等行此事本来就是行险一搏,又岂能瞻前顾后一点风险都不冒?」燕之古沉默了,他本是智谋之士,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只是相对于宋朝吹嘘的神兵利器,他更直观地感受到辽主身旁数万御帐皮室的精悍,那可是真的在塞外数百年建立起契丹霸权的最根本的武装力量,兵甲人马之精冠绝天下,天下间几乎没有人能够挑战他们的地位。 即使李元昊也不例外,李元昊虽然曾经大破过辽主亲征,但是代价是国内残破。 严格来说,那场战争没有胜利者。 面对这样得对手,谁能肆无忌惮?但是箭在弦上,己方已经没有退路。 耶律洪基若死,才是天下各国的幸事。 也是辽国的幸事。 便是再大的风险,也是值得冒的。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宋朝的兵马都已经开进境内了,也只能把计划进行到底了。 宋江不知何时又消失在黑暗之中了,这家伙就像个幽灵一样。 燕之古不知道他是不是去向陈王殿下密报去了,这个家伙的身份当真是神秘之极。 但是他既然是陈王面前的座上客,自己也不便深究,自己虽然是陈王心腹,但是可以想见,陈王必定也不止只有自己一个心腹。 尤其他要谋划的还是这样的大事……山路上,宋军的人马之中。 何灌穿戴着辽军的铠甲,骑着战马,默默前行。 他身侧的一千精兵也全都是辽军的打扮,这些死士乃是数十年不断培养积累出来的精锐,平日里散养于民间,个个弓马出众不逊于那些塞北游牧民族,而且全都会说契丹话。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刻便是用到他们的时候了。 而这些铠甲便是数十年来不断同辽国边境将领交易走私回来的,红娘子几乎将压箱底的积蓄全都拿出来了。 契丹铁骑的铠甲千领,这天下间除非造反,否则断无人会囤积如此数量的兵甲。 他身为大宋武官,蓄养私兵,擅自挑起两国战火,大概也跟造反差不多了。 不过若能名垂青史,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在他何灌看来,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他身后的马匹之上,一匹马左右各驮着一个黑乎乎的虎崩炮,上面用布蒙着。 而他自己亲自挑选的四百善射精兵手中,都有一张神劲弓。 尽管是契丹最精锐的御帐军来了,神劲弓射出的弩箭也可以轻易而举的在三百步外贯穿他们的铁甲,就算是最大最重的橹盾铁盾,在一百三十步之内也能贯穿,而在这个距离,辽军的铁甲跟一层纸没有区别,一箭射穿七八层铁甲乃是平常事。 和这东西相比,神臂弓的威力已经变得很平常了。 在这些威力无比的利器出其不意的打击之下,契丹铁骑肯定会产生混乱,当然最终他们肯定会缓过气来,但是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丝空隙,己方摧枯拉朽的攻击会把这个空隙放大,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冲到距离辽主足够接近的距离之内,他确信天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出他的禽弓之术。 他握紧了手里的大弓,看了看身边并骑而行的红娘子。 红娘子做男装打扮,也穿着辽军的铠甲,好像一个极其俊美的军官。 此次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与自己同赴死,有这样的红颜知己陪伴,夫复何求?他们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是想着如何在死前给辽国造成更大的伤害……****朔州,偏关,黎明时分。 此地紧临黄河,乃是辽国西京道境内一处要津。 而偏关更是天下名关,宋初之时杨家将曾在此镇守多年,屡拒辽军进犯。 后来两国定盟,兵戈止息。 此地变成了辽夏通行的重要枢纽,凡是辽夏使者往来,多半都是在此处渡过黄河。 此地的河水势缓易渡,且渡口设施齐备,各地商旅都从此过,此地便逐渐从一个军事要塞变成了商旅互市之所在。 不过此时隆冬时节,并非商旅活跃的季节,群山大地之间显得苍茫荒凉,唐云韩月率领着数百党项战士,已至渡口处。 对于唐云来说,进出各国边境如同家常便饭。 曾经作为大盗「沙鹞子」,行走在三国边境地带,带领区区几百人躲避辽国边防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麽。 再加上韩月曾经是西京道拦子马出身,驻扎地区恰好就在这一代,各地大路小路关卡哨所他了如指掌,所以这数百人才如同入无人之境一般深入到了黄河西岸。 这数百党项战士,自然就是仁多楚清的族人私兵。 仁多楚清虽然是西夏国内权力斗争的失败者,但是到底仍算一号人物,其果决超乎预料。 在知道事情原委后,毫不犹豫的将这数百私兵交给了唐云统领。 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人日后的命运如何。 便是唐云领着他们去爬刀山下火海,他也不再管了。 唐云佩服的同时,也知道这其实是仁多楚清唯一的选择。 宋朝不是辽夏吐蕃,仁多楚清作为降人来投,宋朝便是接纳他,也断不可能允许他保留如此多的私兵在身边。 这些兵马日后必定要打散编入宋军之中。 无论如何,是不会有他仁多楚清得份了,反正注定了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如用来打击一下仁多保忠,或者能立下功勋,加大自己投宋的筹码,何乐而不为。 果然能在西夏那种严酷的政治环境下爬到高位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啊……唐云心中暗叹,便准备寻找渡船。 但是还没等人马撒开,周围的野地里突然啸声大作,唐云心中一惊,难道又中了埋伏?是辽兵?再看渡口周围的野地里突然冒出了成群结队的披甲壮士,各个都是上京道游牧部落的打扮,不只是马贼还是山贼。 甚至河对岸也出现了不少人,这些人手中都持着弓箭,虎视眈眈。 渡口转眼间便落入对方控制之下。 「唐老弟,别来无恙乎。 」人群之中一个身影越众而出,唐云的手握紧了大弓,再看来的那人,韩月惊怒交集:「宋江,是你!?」「不才正是区区,敢问二位贤弟,这是要上哪里去?」唐云冷冷得看着宋江,这个人实在是太神秘了,他显然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 他难道是无所不知的神仙?此人到底是敌是友?他直觉整件事里面,这个宋江一直在暗中活动。 他到底扮演什麽角色?「宋兄,阁下是专程在这里等我们的吗?」「不敢,不欲节外生枝而已。 」「你到底是为谁效力?」「唐老弟聪明人,难道还猜不出来吗?」「宋辽相争,西夏得利。 你是一品堂的人?不,你似乎有你自己的目的。 仁多保忠?」「果然高明,唐老弟不愧是李公之后。 」「你知道我的身世?你到底什麽来路?你曾在红娘子门下行走,那何灌意图舍身狙击辽主……是不是你在暗中推波助澜?慢着,还有辽国的内应,难道也是你?你在这三方之间穿针引线,就是为了搞得天下大乱?」「李公李公,有子如此,你却是可以瞑目了……」宋江仰天长叹。 「你认识我爹爹?你知道我的身世,你认识我爹爹?」「当年李公为将之时,某乃是李公麾下一亲随小校。 」「你,你究竟是何人?宋江到底是不是你的真名?」「哈哈哈,某家当年在李公麾下时乃是一默默无闻之辈,因此时候也侥幸逃过了梁氏的清洗。 宋江乃是假名,某家实姓任,名得敬。 任得敬是也!」唐云和韩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震惊了。 「你……你是先父旧部?」「正是,我任得敬一生唯一佩服的,便是李公,除此之外芸芸众生,皆不足道。 」「那你可知我等此行之目的?」「不外乎是为了去阻止何灌。 」「那你让不让我们过去?」「你们为何要去阻止何灌?」「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不让梁氏奸谋得逞,为了继承先父之遗志!」韩月大声喝道。 「继承李公遗志,那你知不知道李公毕生心愿究竟为何?」「先父毕生心愿,便是扶保李氏驱除外戚,使西夏行汉礼用汉制,不再作为蛮夷之邦被中原鄙视嘲笑,将这西北数千里江山变为小中华。 宋夏两国永止干戈,两国百姓不再受刀兵之苦,天下太平。 」「说得好,不过,李公最终还是失败了。 」「那又如何?」「那就说明,李公这条路,说到底仍是走不通的。 」宋江的表情变得阴沉下来。 「某家当年,也是亲眼看着李公事败身死族灭,从那时起,某家便知道这条路理想虽好,但却是一条死胡同。 某家曾在李公墓前立誓要继承李公遗志,但是绝不会再走那条老路,某家亦有自己选择的道路。 」「你?」唐云当真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汉子,竟然也是自己父亲志向的继承者。 看来除了自己之外,仍有其他的仁人志士在暗中默默积累着力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公当年以一汉人之身,试图推动整个党项胡人汉化,无异于缘木求鱼。 胡人终究是胡人,便是说汉语用汉制行汉礼衣汉服,他们仍旧是胡人!胡人永远成为不了汉人!这便是李公当年败因所在!而你若想扶保当今夏主乾顺,以为能转化他们归汉,那就大错特错!最终结果,必然如同李公当年一样,以失败告终!」唐云听得宋江竟然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不由得惊诧莫名。 这样一个江湖汉子,竟然能够将世情看得如此透彻,很有些国士无双的劲头,这样的人……枭雄之辈!不过这不代表唐云就此认输,事实上这宋江口口声声都是说自己的不是,好像他自己无比正确,这也让人觉得刺耳。 唐云讥讽的道:「阁下口口声声言某家所行皆谬,那请问阁下有何良策以教我?」「某之策不过反其道而行之罢了,西夏乃是胡人的国度,要想让它汉化,唯有先将它变成汉人的国度。 」唐云韩月全都张大了嘴巴,这等荒谬绝伦的论调,他这辈子是头一次听说。 将西夏变成汉人国度,那其实和灭亡党项也没什麽区别,这等事大概连辽宋这样的大国都难以做到。 这等话说了也等于没说。 若此事轻轻松松便可办到,大概宋夏之间也不用打这麽多年战争了。 「阁下高论。 」韩月讥讽之意非常清楚。 「韩老弟以为某家只是徒知大言之辈吗?当今西夏人口不过数十万,然而其中真正的党项人才有多少?便是算上吐蕃回鹘等藩人部落,也比不过汉人之数。 现如今西夏国内,汉人已占举国之半,已经成为最大的族群,便是朝堂之上,汉人文武大臣亦比比皆是。 只不过汉人地位太低,一贯为胡人驱使为奴,不受人重视罢了。 」「若是这股力量动员起来,老弟以为没有机会吗?」宋江侃侃而谈,显得非常自信。 「你也说汉人百余年一贯受胡人压制,那胡人岂会坐视汉人翻身?」韩月毫不示弱。 「谁说汉人便不能翻身,梁氏窃权近三十年,那些党项贵人有谁敢不听话吗?」「梁氏?梁氏岂是……」唐云冷笑着刚要反驳,但是突然嘎然而止。 他突然想起来,其实从血统上说,梁乙埋、梁太后可都是正正经经的汉人,梁氏一族绝大部分人也都是汉族。 虽然他们早就淡忘了自己的汉人身份,但是从血统上说,他们确实是真正的汉人。 非要硬抠道理的话,西夏确确实实是被汉人掌权统治了几十年,甚至直到现在也是。 现在的小梁太后,从血统上来说也是汉人,只不过没人把她当汉人看。 「梁氏以外戚柄政,只是拉拢国内的党项贵人势力,而忽视了汉人潜在的实力。 梁氏忘记了他们自己本来的血统,以党项人自居。 若是不忘本,汉人这股力量能够为梁氏所用,谁说西夏不能变天?」「异想天开!」唐云不客气的反驳。 「梁氏若想拉拢汉人,就得改变政策用汉制行汉礼,这样汉人的地位才能提升,同时停止对宋朝的战争,结好宋朝以求得到中华正朔的承认。 但是停止战争,他就掌握不了兵权,没有兵权,他的地位何来保证?」「谁说一定要获得宋朝的承认,只要有实力,他不承认也不行。 行汉制用汉礼是不错,但这不是唯一的方法。 汉人只要掌握了刀枪,地位同样可以提升。 拳头大道理就大,这个法则在西夏至少是行得通的。 梁氏若用此策,谁说没机会改朝换代?」「会不会改朝换代不知道,但是一定会引起西夏内乱才是真的,梁氏除非疯癫,否则岂会行此下策。 」「想翻转天下之人,未成事之前哪一个不是被世人视为疯癫的?若等闲手段也可奏效,那天下早就遍地都是称孤道寡之辈了。 正因为梁氏没有勇气行此策,现在的下场天下有目共睹。 」「那阁下以为你会成功吗?」「至少某家有这样的信念和勇气,而且某家若能掌权,有生之年定可实现。 现在西夏已不比从前,夏军屡败,丧师十余万,国家元气大伤,而且损失的大部分都是党项各部精锐。 党项势力已经被大幅度的削弱了,没有个几十年时间断难恢复。 这时候正是汉人崛起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后西夏要拒辽宋侵攻,必然逐渐依赖汉人势力。 汉人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然是必然之事。 」「那和阁下有何关系?阁下挑动宋辽相争,便是为了在西夏掌权吗?恕某愚昧,怎莫看不出这其中的关联如何?」「要掌权,也非旦夕可成,凡事总要一步一步来。 以魏武之英果,也需花费数十年时间才可稳固霸业。 某要谋进身之阶,唯有先立下大功。 若能挑动宋辽相争,对于西夏乃是存社稷之功,仁多保忠又岂能亏待于我?」「然后你便在仁多保忠手下等待机会取而代之?进而夺权?」「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但是总的来说没错。 」「你算的倒是精细。 」唐云冷笑,但是心中着实惊讶万分。 这个宋江,或者叫任得敬的家伙所谋划的计策只能以疯狂来形容,但是仔细分析的话,倒是并非没有成功的机会,甚至成功的机会还不小,方方面面都被他考虑到了,称的上算无遗漏。 的确,西夏给人的印象上面就是党项人的国度,当权的一定是党项人,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 但这其实也是一个观念上的盲点。 梁氏当权的时候,没有人把他们当成汉人看待,但是他们其实就是汉人。 想必这个情况给了某些野心家的启发。 而现在党项族群在战争中已经不可避免的踏上衰弱之路,这又让某些人看到了机会。 「某家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你们能够如此之快的赶来。 」任得敬面露苦笑,所有的一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脱离轨道,但是唯一的变数,而且是致命的变数,就是他没想到唐云韩月竟然会横插一脚,如此之快的看破了他的布置,并且能这麽快弄来如此之多的人手。 若是只有他们俩人,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阻止他们。 但是多了这数百精锐兵马,他费尽心力调集人手,却仍处于下风。 他看得出来,唐云韩月带来的足有六七百人,装备精良不说,看气势都是武勇出众的百战之余。 而自己人数上已经处于劣势,士卒战斗力方面可能也没法比,唯一依仗的便是地利,真要动起手来,他们要硬闯渡河,真不一定能拦得住他们。 除非是放火烧毁渡口,但是火势一起,难保不被在野外游荡的辽军拦子马发现,到时候又平添很多无法预料的变数。 他之所以费这麽多口舌,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说动唐云。 毕竟自己曾是李清的旧部,不算外人,而且他们是李清的后代,包括他自己都是为了继承李清遗志,只不过方法不同,闹到刀枪相向绝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而且说起来,唐云应该和宋朝没有什麽感情才对。 无论如何,他不想和他们打,更不想伤害李清的后人。 当年李清对自己有恩,若他的后人伤在自己手中,他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我们若是硬闯,你是打算动手了?」韩月不客气的低声威胁,他看得出自家场面占优。 凭面前这些江湖马贼想要拦住他们,只能是痴人说梦。 「我们之间,没有动手的理由。 但是你们忍心看着令尊大人的遗志就此破灭不成?」「宋兄,哦,该叫你任兄才是,你这番计策说的确是天花乱坠,若是成功,确实有可能成就千古之名。 」唐云的神情让任得敬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观察唐云的神色,确定他刚才确实动摇过,这说明自己的话并非没有效果,但是此刻又恢复了平静。 「但是某只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请讲当面。 」「以某家猜测,西夏军中现在多有汉军,撞令郎、泼喜军,以及新组建的对垒军都是汉军。 这些都是现成的汉人力量,一旦任兄成功挑动辽宋开战,想必仁多保忠许诺的是让任兄统领这些汉军以酬功。 」唐云嘴角带着讥讽的笑容。 「任兄凭什麽肯定仁多保忠会信守承诺而不是卸磨杀驴?而且,仁多保忠并非国相,更非夏主,他凭什麽说让你领军就能让你领军?」「仁多保忠视我为心腹,以此机密大事托我,足见其对我的重视。 此人也是个野心家,要想成就霸业,必须广纳良材以为羽翼,只要我能一直在他面前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只要我能让他觉得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鸟尽弓藏。 」「是吗?可是我听说这些汉军,已经被调入别人的麾下了。 而且任兄是没有机会再夺回来了。 」唐云悠然说道。 「什麽!?唐老弟不会是危言耸听吧。 」任得敬脸色微微一变。 「这等雕虫小技,在任兄面前毫无意义。 是不是事实,任兄只要自己留心当会知道。 某曾执掌一品堂,在夏军之中颇有耳目。 现在虽然不干了,但是有些事只要是想打听,最多费点事,还是能打听出来的。 」「便是真的又如何,能调走自然能再调回来。 」「西夏不是大宋,将不专兵。 而且我却不知汉军调入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的麾下,任兄凭什麽把人从他们手里要回来。 休说是任兄,便是仁多保忠也做不到吧。 」这回任得敬的脸色是真的变了。 「唐老弟是说笑吧,阿埋和妹勒已经失宠了,他们二人败军辱国,阿埋还有伤在身,有何能力再执掌军权。 仁多保忠亲口对我说的,这两人已无能力再掌朝政,梁太后也已对二人起了厌弃之心。 」「哈哈哈,就在任兄说这番话的时候,仁多保忠以放牧为名,领军正前往天都山。 任兄知道在那里等着他的是谁吗?」「难道是……」任得敬脸色再变,他知道这些情报是不可能随口编出来的。 「梁氏对阿埋和妹勒起了厌弃之心,但是讽刺的是,二帅也因此次大败对梁氏起了异心。 眼看军权地位不保,二人岂会坐以待毙?西夏,终究是以各大部族为基础的国家。 几个大部落的首领一发话,大树也要摇三摇。 既然对方不会坐以待毙,仁多保忠一贯喜欢投机,再加上他本身也和阿埋、妹勒一样同为大部落的首领,任兄觉得他会如何选择?」「其实他肯去天都山与二人密会,本身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吧。 」「你……你是如何可以确定?」任得敬终于慌乱了。 「我身后的这些兵马,任兄以为来自何处?」「倒要请教。 」「实话告诉你吧,这些兵马便是仁多保忠的族兄,西夏御史中丞仁多楚清的亲兵。 仁多楚清以决意降宋,这些兵马便是他送给我的。 仁多保忠虽然是族长,但是仁多楚清毕竟是前族长之嫡子,族内兵马调动也瞒不过仁多楚清的耳目,此亦是由他亲口所言。 任兄以为这情报来源还算可靠吗?」任得敬此刻已经是目瞪口呆,他心中充斥着无力感。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仁多保忠这个老狐狸居然会变卦。 但是想想,像他这样的投机分子,这样的选择实在并不意外。 自己居然没有算到这一点,竟陷入眼下如此局面。 仁多保忠确实是个奸雄之辈,但是他毕竟和自己不同。 他本身就是一个大部族的首领,在西夏部族势力乃是立足之本,他的任何举动,肯定都会考虑部族的利益。 也就是说,他的选择会首先要保证尽量不吃亏,其次才是能占便宜就占便宜。 而此前战事之中,仁多保忠的兵马遇到暴风雪损失惨重,这时他首先考虑得一定是先设法补足损失。 如果接下来的选择仍然有可能导致部落实力受损,他一定会尽可能的避免此种情况发生。 现在,梁氏意图解除二帅兵权,二帅起了拥兵自保的念头。 他仁多保忠要如何选择?是紧抱梁氏的大腿,同二帅对立?还是抛弃梁氏,同二帅联手执掌朝政?前一种选择,如果胜利了,他是有可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相,但是他的部落也可能会在火并之中再次受到损失,倒时候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实力派跳出来渔翁得利。 如果失败了,就更不用提。 而后一种选择,则不用发生战斗。 他们三人现在掌握着西夏大半的精锐军队,梁氏因此次大败,在军队中的威信已经降低到了一定的水准。 如果是他们三人联手发力,确实可以架空梁太后,在西夏朝堂之上建立三足鼎立的政治态势。 这样他不用受到任何损失,便能捞取大量实质性的好处,而他的部族也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发展壮大。 仁多保忠虽然是个野心家,但是并不是好高骛远之辈。 他既然前往天都山与其他二人相会,就说明他选择了后者,这是个现实理智的选择。 而许诺给自己的好处,被他转手交给了阿埋和妹勒,大概是作为妥协的条件。 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一颗弃子。 自己自以为还对他有利用价值,殊不知在仁多保忠的眼中,阿埋和妹勒的价值比自己高的多。 自己已经被无情的出卖了。 唐云趁机再加一把火。 「任兄可知仁多保忠此次行动,并非梁太后的旨意。 只待任兄成功挑起宋辽之战,西军必定大举东援,仁多保忠、阿埋、妹勒将会率军会师于天都山,趁着陕西空虚大举攻宋,宋朝断无可能两线作战,必定舍陕西而保河北。 夏军此战必定大捷,到时三人会挟大胜之声势,回军兴庆府,一举取得政权。 任兄的利用价值还真是被他榨得干干净净呢。 」任得敬脸色数变,终于仰天长叹。 「想不到,终究是被这个老狐狸摆了一道。 」「事已至此,任兄,还想要阻止我们渡河吗?」「来而不往非礼也,看来某苦心谋划,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 既如此,某便助你们一臂之力。 」任得敬说着一挥手,众手下全都放下了弓箭。 唐云没料到此人竟如此提的起放的下,心中到有几分佩服。 如此人物,他的谋划未成只能是天意了。 若是加以时日,让他好好经营一番,未必不能成功。 「任兄,来日方长,不必气馁。 今日相助,必有所报。 小弟在西夏国内也算有些关系,兄日后若雄心不改,不妨走走西夏晋王李察哥的门路。 只要任兄报上我唐云的名号,想来不会吃闭门羹的。 」「还是叫我宋江吧,在仁多保忠未死之前,某是不能再回西夏了。 」宋江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唐云一眼,「晋王察哥,好,某家记下了。 某家也立誓,若是真可得晋王之力成事。 若晋王仍在,某家只会是晋王之臣。 」……***一天时间又快过去,天色渐沉,偏关以南,猪牛岭山脚下一片小树林中。 萧吼一身黑甲黑衣,将马鞍放在地上,一口奶酪伴着一口奶酒,手中是一块牛肉干,含混地吃着。 他的身侧有几十匹战马在地上啃草根吃,战马上都挂着弓箭刀斧。 而他身侧的十几名拦子马小校,也是衣不解甲挟弓悬刀,坐在地上啃干粮吃。 这里是辽军拦子马部队的一处暗马铺,像这样的暗铺在整个塞外草原天南地北各个角落里都存在着,相当于拦子马军校们在野外的临时补给营地。 辽军的远探拦子马都是特别善于孤军深入敌境作战的精锐斥候尖兵。 有的甚至能离开主力部队远出数百里,孤身深入敌后打探军情。 甚至在塞外作战之时,拦子马往往能够追杀败军达上千里,三五个月在野外游荡。 有这样大范围的活动区域,近乎整个辽国国境都是他们的活动范围,这就客观上造成了有时候拦子马外出执行作战任务之时仅靠随身携带的给养是不够的。 所以不知道从何时起,拦子马开始以道为单位,有计划的在各道境内分散设置各种各样的明暗马铺,有些是公开的,有些事隐秘的。 其中埋藏有钱粮草料、给养药品、武器兵甲等等,以供行动时的不时之需。 甚至传说有些还埋藏着拦子马在作战时虏获的不愿被别人知道的奇珍异宝。 当然这些只是传说,没人找到过证据。 而这些马铺的位置,每一年都在变化,有的废弃,有的增设。 而每个拦子马每设置一处马铺,都必须将位置存货数量种类记录下来,回去上报押队。 押队上报队帅,队帅上报都辖,层层上报,最后汇集成军图表册,作为拦子马部队的传家宝,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而这些马铺的存货,也随时随地在更新着。 拦子马们极度重视这些补给点,一旦消耗了存货之后,总会自觉地设法补充,以供后来人使用。 萧吼作为西京道拦子马军的一名押队,自然是对本道内的马铺位置了如指掌。 现在皇上御驾幸西京,他们这些本地的拦子马都被远放出去数百里警戒上京道方向的阻卜叛匪。 他们在野外已经游荡了半个月了,给养耗尽的情况下,便来到偏关附近的一处暗马铺。 「不急着赶路,大伙好好歇歇。 」萧吼吃饱喝足,伸个懒腰,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觉了。 阻卜叛军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些草原上的蛮夷有什幺本事过黄河?自己在这里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 幸好有这处马铺。 说起来,这还是当年韩月做押队的时候设置的,也不知道韩月现在怎麽样了。 当年之事,真是令人唏嘘。 正想着,突然听得一阵急促呼哨声响起。 有敌情?!萧吼一个翻身跳起,随手摘下弓箭。 辽军拦子马每个人都是随身携带六张弓六百支箭和三匹战马,尽管大多数弓箭都挂在战马上,但是每个人身上随时都是有弓箭的。 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全都张弓搭箭,用战马作掩护,对准来人方向。 前方两骑,一男一女直奔而来,辽兵们面面相觑。 有人弓弦一松,嗖的一支冷箭飞出。 那骑马汉子在马上漂亮的一个旋身,抄手便接住了那支箭。 拦子马兵们不少人惊呼出声,那汉子的徒手接箭分明是拦子马军中操练的武艺,动作老练至极,一看就是马上战斗的老手。 而拦子马士卒所用的都是强于普通士卒的一石弓,射出的高速箭能如此轻松地接住,实在匪夷所思。 萧吼心中一动,那人的动作让他觉得非常眼熟,难道……「来者为谁?」萧吼大声用契丹话吼道。 「前面可是萧吼兄弟,某家韩月!」那汉子大声喊道。 「都住手!」萧吼心中一动,再看来人样貌,果然是韩月,只是多年不见面上多了些风霜之色,但是英俊不减当初。 「你这逃兵来做甚?」萧吼待韩月到了近前,冷冷问道。 「萧兄,请将小弟押了带到陈王处,陈王如今大祸便在眼前,小弟是特为此事而来。 」……陈家村,何灌所部营地。 尽管装成了辽军的摸样,但是在行动之前,没有人敢于轻举妄动。 契丹御帐宫卫虽有十数万之众,但是各部之间彼此都不会认错。 他们这群冒充契丹人的汉人若是轻易露面,只怕当场便会露馅。 而且,现在还有更加棘手的问题。 何灌此时就觉得自己好像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心断缆崩舟。 再看身侧的红娘子,也是面色发白,双眼冒火。 眼前这个被五花大绑的唐云,说的都是真的?自己辛苦所谋划的一切,难道都是被人设计的不成?身边的众将此时已经是面面相觑,军心动摇。 自己不怕死,但是就怕死的没有价值。 他有些后悔,不该让这个家伙轻易的便来说这些混话,也许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他才好。 但是还有那个该死的宋江同样也是一般说法。 难道自己要半途而废?不行,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怎麽可能半途而废?干脆杀了他们,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何灌的眼中闪过森寒杀气。 但是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杀了他们又能改变什幺?自己若是蛮干,岂不是最终会成为天下笑柄。 但是准备了这麽多年,眼看到最后一击的时候,却发现是个如此的结果,人谁都会觉得气的想要撞墙去死。 再说谁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就怕是真的。 万一是真的,那自己可真成了整个汉民族的罪人。 怎麽办?平时杀伐果决的何灌,平生第一次犹豫了。 他可以一点不皱眉毛的去死,但是他希望自己死的重于泰山。 若是被人利用了死去,那他可是一万个不情愿。 他看着红娘子,红娘子的眼中突然充满了泪花。 双眼迸射出了疯狂的杀气,手一晃,一道匹练般的电光直接挥向了唐云的脖子。 刀锋,稳稳地顶到了脖子上。 血,喷溅而出…… 【云舞月扬】大结局 字数:52697辽寿昌四年十月乙辛,西京道,朔州,雁门关外。 今天是十月的最后一天,寒冷的朔风扫过苍茫的原野山峦,天地之间尽是沉重的铅灰色,远方的太行山脉好像起伏的苍龙,遍野茫茫枯草,一幅了无生机的景象。 若是放在以往,边境关寨在这个时候都是非常紧张的时刻。 宋辽之间虽然有一纸盟约在,百年无大战,但是其实边境上的小规模冲突一直存在。 契丹骑兵越境跑来打水、砍柴、放牧毫无顾忌,还有化装成盗贼打草谷更是家常便饭。 到了冬季,塞外游牧民族更是到了一年一度的抢掠季节。 当然宋朝的边军也不示弱,在秋冬季除了要防秋以外,更要出关去烧荒,焚烧草原,冬天更是重点盯防的时期。 像今天这个天气,到了晚上肯定月黑风高,是要征募勇士出去放火的。 但是自从十余万辽军陈兵关外之后,整个河东便风声鹤唳了,代州雁门一带青壮男女皆被强征入伍,日夜心惊胆战的等着战争不知何时爆发。 所以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刺激契丹人比较好。 况且此时从关城之上往外看去,都能看到不远处的旷野之上密密麻麻的辽军骑兵正在浩浩荡荡的行进。 辽主耶律洪基此时端坐在一匹雄骏绝伦的白马之上,立马于一个小丘上,手中拿着马鞭,对着雁门关指指点点。 而他的身侧则是他的文武重臣和数千御帐精骑拱卫着他,耶律洪基的表情十分的不屑,好像在蔑视对面的南朝。 而他身旁的重臣们则大都一脸忧虑,不住的劝谏皇帝不要跑到这幺危险敏感的地方来。 「雁门之险,果然名不虚传。 」耶律洪基看着南边的雄峻关山险隘,很是赞叹。 丝毫不在意自己孟浪的举动会对两国外交带来何等影响。 辽主亲率大军陈兵关下,这在宋朝看来,只有轻蔑的挑衅一种解释。 「漆水郡王,若是你用兵,如何克此雄关?」耶律洪基似乎心情很好,扭头看看身侧的行宫都部署耶律罕特剌。 这位执掌御帐宿卫军权的重臣,征剿上京道阻卜叛贼,可谓百战百胜,其名声已经差不多快要成为大辽第一名将了,契丹民族多久没出过这样的豪杰了。 随驾的虽然也多有王爷,但多是契丹宗室亲贵,封王靠的是祖宗荫泽。 陈王萧燕六乃是西京留守,雁门关外乃是他的防区,显然更有资格回答此问。 但是像耶律罕特剌这样实打实靠战功升上来的军功王爷,含金量显然更高。 考较考较他,也是一种乐趣。 耶律罕特剌眉头微皱,对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他实在不想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是皇帝开了金口,他也只有先敷衍一番。 「启奏陛下,臣以为用兵之道,在于知己知彼,随机应变。 若不知南朝守将为何人,兵马钱粮之数,我军之详情,臣实难言胜负。 」耶律罕特剌巧妙的打了个马虎眼,一方面表明自己不是纸上谈兵之辈,另一方面隐讳的表示这个话题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讨论起来只是浪费时间。 「就以朕随驾来的这一万精兵为例,若是由你统领,如何作战?」耶律洪基却是不依不饶,好像非要刨根问底。 御帐亲军,乃是辽国最精锐的雄悍劲旅。 耶律罕特剌对此却是深知,此时他不知道皇帝是在随口一说或是另有深意,若是真的让自己现在统领这一万兵马前去攻打雁门关,这也不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毕竟现在的皇帝就是这幺荒唐的一个人。 「启奏陛下,我大辽铁骑之长,在于驰骋骑射,冲陷野战。 南朝之长,在于坚城硬寨,结阵自守。 若是臣用兵,必设计诱其出战,于野地断其粮道,乱其阵型,后从容击之。 」「我大辽古语有云,结阵不战。 若是南朝兵马结阵,离城不远,如何图之?」「此非可图也,必诱其远离城寨方可击之。 」「若其不出城,只是龟缩城内自守,如何图之?」耶律罕特剌很想告诉他的皇帝若是南朝撄城自守,当今天下没有任何军队能奈何得了他们,还是早点洗洗回去睡吧。 他宁愿去面对草原上狂野剽悍的阻卜蛮夷,也不想面对宋军把守的坚城硬寨。 自宋辽相争以来,一直就是辽军擅野战,宋军擅守城。 当年大辽南下,每次攻城必败,一直打到檀州,却没能攻下宋军把守的任何一座城池。 那时大辽军力鼎盛,都做不到的事情。 现在国力衰败至此,又有什幺本事能做得到?只看对面雁门关隘雄峻,山势奇险,绵延城墙数里,其上吊斗林立、城高池深;所有的大小隘口都密布着碉堡寨楼、拒马鹿角,其外又是一层又一层的壕沟和羊马墙,其内还不知有多少陷马坑绊马索,多少虎落翻板机关隐藏在地表之下。 城上各种床弩擂石都已经伸出女墙,黑压压的士卒虎视眈眈,显然也是含有向这边示威的意思。 这样的要塞……凭这一万不擅攻城的御帐亲军,便是耶律休哥在世,也无能为也。 不过不能这样和皇帝说。 「启奏陛下,南朝守城而战乃是其看家本事。 若图之臣以为用间方为上策,促其内部生变,城池唾手可得。 然此非一朝一夕可以成事,非有长期经营才见效果。 」「若是用间不成,如何图之?」「若如此,唯有死战尔!狭路相逢勇者胜!当调派南京道之汉军、渤海军、以及西京道之汉军前来相助,此皆我大辽善步战者。 再选调精锐骑军,间道插入敌后,阻敌援军抄其粮道,断绝内外交通孤立其城。 大军围之蚁附登城,此党项所以克永乐、金明也。 」话说到这个地步,耶律罕特剌也算是豁出去了。 几乎就是明白的告诉皇帝,凭借手头这点兵力想要攻克雁门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西夏攻打区区一座永乐城,就几乎将全国的男子和壮年女子全部拉上前线,而且最后还是依靠围困的方式最终侥幸得胜。 其间各路宋军拥兵不救、最后那场泡塌了宋军城墙的关键性的暴雨也是西夏的获胜的主要因素。 而金明寨之设防远不及永乐城,区区不到三千守军,西夏也动用了超过二十万的兵力围攻才获胜。 雁门险固,天下雄关,大概比永乐城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河东宋军向来以剽悍顽强着称,想要攻克眼前的雁门关,怎幺着也得动员个十几万兵马,加上各种大型攻城器械才有作战的把握。 但是想想百多年前宋军在雁门大破辽军的战例,便知此战的凶险。 若是宋军集结一只精锐马军从小路绕出来突然直击辽军之侧后,会不会引起全军溃乱?当年杨业就是这样胜利的。 而辽军几乎不可能将宋军所有可能的偷袭路线都看住,这就是雁门易守难攻之处,出入的小路太多太偏僻分散,而这些小路的隘口都掌握在宋军手中。 宋军虽然号称一向缺战马,但是并不是国内没有马军。 各路藩骑藩军便多是马军,以河东为例,着名的折家藩骑便多达数千。 再加上各路禁军的驻泊马军,努力凑出来万余骑精兵是可以做到的。 而这万余马军对于辽军来说便是巨大的牵制。 若要看住这万余马军,辽军在每个宋军可能出现的隘口外,至少也要部署三千骑军才可保证安全,少于这个数字便可能为宋军所乘。 但是这样的隘口,不下四五十个,辽军不可能将如此庞大的兵力用于这种任务上,事实上也不可能看得过来,也就是说总会有漏洞出现。 这种情况就像当年西夏占据横山,威胁整个陇右的情况。 也有点类似辽军威胁河北路的情况,因为不知道敌人何时会出现在何处,宋军被迫囤积重兵处处设防。 现在陕西的情况还好些,宋军蚕食横山,步步推进,横山之险已为宋夏共有。 但是河北路却依旧是堆满了重兵,防备辽军随时背盟南下。 若是真想开战,与其打雁门,还不如攻打河北,毕竟那里才是适合辽军铁骑纵横驰骋的平野战场。 而此时在这里,说不定就有数千马军随时突然从侧翼杀到。 随驾的万余精骑布阵,也是防备侧翼可能突然出现的敌情。 毕竟谁都不认为自家如此跑到南朝家门口耀武扬威,南朝会忍气吞声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想到这里,耶律罕特剌突然想到此时,是否有一只南朝精锐马军正在雁门关城门之后集结,虎视眈眈的准备正面出击?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而这个方向恰恰却是防备力量最薄弱的方向。 大辽君臣一向轻视宋军不敢野战,这恰恰是个心理上的盲区,大概现场众人谁也没做好宋军突然出关正面挑战的准备。 就在这最不可能的时刻和最不可能的方向,恰恰宋军突然出关,数千精骑突然向他们所在的这个小丘冲杀而来,不知在场兵马有多少把握能挡住宋军不犯驾。 以他这样身经百战的宿将眼光来看,危险迫在眉睫。 一旦宋军真的杀出,必然是全力以赴不计伤亡的直扑耶律洪基御驾之处,只要能杀了耶律洪基,即使全部兵马死光、即使河东的全部马军全都死在这,也是盖世大捷。 而这些御帐军能不能把耶律洪基保护的风雨不透,实在难说。 毕竟御帐亲军虽然没有丢掉武力至上的传统,但也是很多年没打过仗了,而河东和陕西的宋军因为与西夏近百年的战火锤炼,几乎都是百战之余的精锐。 若真是那样,很可能用不着那种大逆不道的……但是令他失望,也是意料之中的是,宋军终究还是没有出战。 而耶律洪基在他的「苦谏」之下,终于还是哈哈大笑着说:「漆水郡王不必如此,朕岂不知此事无能为也,特戏之尔。 传旨,漆水郡王为国操劳,忠勤用事,赏金百两,铜百斤,绢百匹,珍珠五斗,歌伎十名。 」「臣谢恩。 」耶律罕特剌滚鞍下马,叩谢于地,心中却是叹了一声。 今晚,便要……他偷眼去看陈王萧燕六,萧燕六虽然也有随驾,但是两人一直没机会交流。 直到现在才抓住一点机会,偷眼看去,却见萧燕六面沉似水,向他示意的眼神让耶律罕特剌的呼吸都差点停滞了,怎幺回事?难道事情出了纰漏不成?萧燕六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耶律罕特剌从那略带慌乱的眼神之中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事情有变!「传旨,今日已看的够了,南朝鼠辈不敢出城,咱们便收兵回营吧。 」耶律洪基志得意满,对自己强大实力恐吓的效果十分满意,可惜南朝此时国内没什幺天灾人祸之类的,西边也是连连得胜,士气正盛。 否则又可敲诈勒索一番,让赵煦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知道知道大辽的可怕之处,当年自己连他老子都不放在眼内,到了儿子这一代自然不在话下。 军阵之中传出震撼低沉的号角,黑压压的骑兵们簇拥着黄罗伞盖的御驾,逐渐远离雁门关守军的视线。 辽军御营并未驻扎在朔州城内,当今辽主对于田猎的喜爱堪称是史上罕见,御帐便扎在桑干河之滨的狼牙村内,便于随时出去打猎游玩。 桑干河在大同府境内分岔,流入应州境内的支流叫做浑源川,朔州境内的河段当地土人也叫做灰河,此河水量充沛,即使冬天也不结冰,正好供大军取水之用。 御驾回营,留守的文武大臣在皇太孙燕王耶律延喜率领下齐来迎驾。 耶律洪基自觉的今天在南朝面前耀武扬威,南朝胆小如鼠不敢应对,心情甚好,哈哈大笑让众卿平身,接着就吩咐大摆宴席,歌舞伺候,与众卿同乐。 契丹皇帝御帐巨大无比,高达丈余,方圆占地达到数丈,好像一座小山耸立。 周围一圈用铁枪插地,上有毡伞,侍卫们便在伞盖下站岗,再外面全都是侍卫的营帐。 契丹的御帐军虽然亲贵,但是只有其中最勇猛忠诚的猛将能有资格宿卫天子。 此时众臣鱼贯而入,各自解下兵器交给守在帐门口的侍卫太保,萧燕六故意拉在后面,低声和耶律翰特拉说了句什幺,两人最后进了金帐。 很快,金帐中热闹起来,乐声绕梁,十六名绝代佳人翩翩起舞,舞姿风流挑逗,如粉蝶穿花,曼妙妖娆。 在场众臣皆是辽国当权的显贵人物,无不见多识广,府中也多蓄养有歌伎,但是这些御用歌伎无论相貌舞姿,都是众人从未见过的。 金石丝竹、罗绮珠翠之中,众人大多如痴如醉。 耶律洪基更是欢喜,连连赐酒,又命众臣赋诗作词,凡是行不上酒令的,都要受罚。 众人多拍皇帝马屁,个个抖擞精神,出口成章。 辽主心情舒畅随口赏赐,无数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翡翠珍玩便这样随意的赏了出去。 看得个别真心忧国的大臣们心中十分无奈。 如今十余万大军在外,又不作战,只是终日在旷野之中游荡,每日空耗钱粮都是天文数字。 再加上这样奢华浪费,国库本就空虚,这样浪费下去禁得住几下折腾?跑去雁门关外耀武扬威一番又如何?便是再耀武扬威,于他南朝又有何损失?不曾削弱南朝一兵一卒,又没能从南朝手中拿走一寸土地一文铜钱,实是自己消耗自己。 皇帝不但对此视而不见,反而觉得好像打了个大胜仗一样,这样下去,怎幺得了。 但是这样想法只能在心中,谁敢说出来?喝了一阵儿之后,歌舞也散去,耶律洪基心情舒畅便又要玩他喜欢的双陆游戏,耶律翰特剌却是和萧燕六交换个眼色之后起身告退。 「启奏陛下,臣执掌宿卫,恐饮酒误事,当回营处分巡营军务,请陛下准奏。 」萧燕六和萧阿鲁代也站起来言回营处理军务,一起请辞。 耶律洪基正喝的高兴,却见这三人想要退席,便觉得有些扫兴。 但是他也知道耶律翰特剌治军素来以军纪严明着称,最讲究主帅以身作则为诸军表率。 凡是军中规矩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改动,不管大小将帅无一例外,他自己是断不会违反自己设置的军规的。 他要走,定是到了主帅该在营中露面的时候了,自己也不好强留。 而萧燕六则是西京留守,自己是在他的防区逗留,他细心于防务也是可以理解的。 萧阿鲁代则是统兵老臣,和耶律翰特剌一起征剿上京道叛贼。 此人平时最喜欢小题大做的给自己进谏,仿佛自己每做一事他若不进谏就好像没有尽到臣子的义务一般,他若走了也好,省的扫兴。 于是耶律洪基便顺水推舟准奏三人离席,又褒奖三人忠勤,各赐狐裘一领,刚才的绝色美女又各赐一名,引得众人羡慕不已。 三人退出金帐,萧阿鲁代自回营。 但是萧燕六和耶律翰特剌却是兜了个圈,两人相会于萧燕六的大帐之内。 待屏退了左右,耶律翰特剌便急不可耐的问道:「王爷,事情莫非有变?!」这位辽国的常胜将军即便在刀山火海的沙场之上面对千军万马都不会皱下眉头,此时却是惊惶莫名,脸上的汗都出来了。 萧燕六知道此时是不能再瞒了,否则这人恐怕出了营帐立刻就会去向皇帝告密。 低声说道:「不瞒郡王,事情确实有变,但是还有的补救。 」「究竟何事?」耶律翰特剌的脸色顿时白了。 「吾等皆中了西夏梁氏的奸计了!」「此话怎讲?」「这一切都是梁氏的计谋,我等皆被其玩弄于鼓掌之上。 她想挑起宋辽战火,他西夏好从中得利。 」「这幺说,今晚来的……」「今晚确实会有袭击发生,但是袭击的目标却不是御帐。 」萧燕六说着拍拍手,两名心腹亲兵带着韩月自帐外的黑暗中幽灵般的出现。 「小人韩月,参见二位王爷。 」……不久,耶律翰特剌鞭策马离开了陈王的大营,打马如飞往自家大营奔去。 借刀杀人移花接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好一条毒计!梁氏毒妇,我耶律翰特剌不抱此仇,枉为大丈夫!金帐之内,耶律洪基喝的满面红光,与一干臣子玩的十分高兴,赢了的都是赏赐珠玉珍奇,输了的都要打屁股。 皇太孙耶律延喜不胜酒力,早就被灌倒了。 耶律洪基笑着命侍卫将皇太孙送回,直到夜色深沉,这才让众臣散去。 耶律洪基伸个懒腰,觉得今天十分满意。 宫娥进来想要侍候他宽衣,但是却被他屏退。 若在以往他是要睡觉的,但是此时他只觉得酒意很足,反而睡不着。 在这隆冬季节只觉得满身发热,大帐内本就温暖,他却坐不住,直接出了金帐之外。 帐外冷风一刮,反倒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金帐外的侍卫们登时跪了一地,连带外围的御帐亲军们也跪了黑压压一片。 「都平身吧。 」耶律洪基摆摆手,突然觉得自己若是效仿一下古人,来个天子亲自巡营,是不是很有趣。 想当年自己也是马上豪杰,平定过耶律重元的叛乱。 但是到现在,多年没有亲自统兵征战了。 「传旨,尔等随朕巡营,不必带御驾仪仗。 」「遵旨。 」侍卫们毫不含糊,立时起身各自牵过战马。 耶律洪基想了想,说道:「先到皇太孙营中巡视一番。 」耶律延喜毕竟年轻,没什幺酒量,喝了那幺多身体肯定不适。 自己的皇位便指望这一根独苗香火传延下去,还是先去看看的好。 辽主巡营,本来必然有一番排场。 但是耶律洪基下令不许声张,只带数百最亲信的侍卫随身护驾,凡所过之哨卡各拦子马、军将、各部贵人不得离岗迎驾,只需各安其位便是,擅自泄漏皇帝行踪路线者族灭。 辽军营伍之中,不论契丹还是部族属国或是汉军,同队之人基本都是同乡同族,一人犯法形同连坐,此令一下,辽主行踪顿时便无人敢于乱传。 所以耶律洪基一行直到皇太孙营前之时,营内东宫诸官才知道御驾亲临,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叩拜迎驾。 耶律洪基对自己这一趟微服巡营并不如何满意,自认为看到了不少情弊。 以他观察,御帐亲军的军纪还算不错,但是各部也是有高低分别的。 至于宫分军则有些纪律颇严,营伍严整,夜间巡哨并未懈怠。 但是有些则松懈不堪,甚至连拦子马都没有放出,守夜的兵卒还在睡大觉。 契丹兵马尚且如此,至于京州兵、部族兵则更加不如,不但营伍不整,纪律更是松懈,有的彻夜饮酒作乐,有的在赌博,更有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妓女出入营中如同出入菜市场一般随意。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皇太孙的东宫大营还算不错,自己一行人离老远就被拦子马发觉了,显然警惕性并未松懈。 看来不枉自己费心培养,总算没叫自己失望。 「众卿平身,皇太孙何不见驾?」耶律洪基此问并非存心找茬,其实只是个场面话。 他料定耶律延喜此时醉酒难起,只待众官解释一下,便顺势赐解酒汤药,然后入帐好生抚慰皇太孙一番。 但是却见众官一个个只是叩头,却无人敢接话。 这班人平时机灵,怎的到了这时便如此呆头呆脑?耶律洪基心中暗笑,却见这班官员紧张的面无人色,似乎真是被自己的「王霸之气」给震住了,他此时酒劲醒了些,夜风刮的身上有些冷了。 也不想再捉弄这班人,便又问道:「皇太孙可是酒未醒?」这一问,这班官员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声:「皇上恕罪!」这一喊,顿时这班人争先恐后的喊起来,一片恕罪之声让耶律洪基摸不着头脑。 但是他本能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立刻下令戒备,身边侍卫立时将他围住,同时左右散开将这群官员包围个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张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动手。 他的侍卫太保萧藏奴拔出腰刀,厉声高喝:「有敢妄动者皆斩!东宫兵吏放下兵器!不从者就地格杀!皇太孙!皇太孙出来见驾!皇太孙呢!?」耶律洪基此时也是怒目圆睁:「尔等这是怎幺回事!?皇太孙呢?皇太孙可在帐中!?皇太孙在不在帐中?」他直觉是皇太孙可能出了什幺问题。 此时大营所有的兵将全都老老实实放下兵器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那些官员吓的体如筛糠,哆哆嗦嗦只顾喊皇上饶命。 耶律洪基对萧藏奴喝道:「进去看看怎幺回事。 」萧藏奴说道遵旨,一纵身便从马上飘身而下,身着铁甲虎背熊腰的壮汉竟然给人轻如鸿毛的感觉。 却见他疾步如风,一晃身便闪进了大帐之内,很快便又出来。 「启奏圣上,帐内无人。 」「无人?皇太孙哪里去了?」耶律洪基顿时大吃一惊,看这些官员的样子,难道是耶律延喜出了什幺事儿了?但是若是皇太孙出了什幺意外,岂会有人不禀奏自己?没出事,那人哪去了?耶律延喜喝酒喝的都吐了,不可能再有力气出去行走。 便是真出去散散步,也不可能走远,自己既然到了,必定有人会去通知他,而且这些官员也没必要吞吞吐吐的。 耶律洪基越发狐疑,喝道:「皇太孙哪里去了?」这些东宫的官员胆子再大也不敢当面欺君,在皇帝的盛怒之下几乎要给吓晕过去,总算有个官还算胆大,等他战战兢兢地说完耶律延喜的去向,耶律洪基顿时大怒。 去找耶律南仙了?喝成那样儿还能跑那幺远?不可能!除非……这小子是在装醉!这是当面欺君!这小子,什幺时候竟养出了欺君的胆子?若非自己今夜突然性起亲自巡营,只怕根本不会发觉这小子还有这样的一面。 这是那个在自己面前恭顺听话的小子吗?耶律洪基本就是多疑之君,否则当年也不会听信谗言杀了自己的老婆和儿子。 现在发觉耶律延喜暗地里竟然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一张面孔,顿时心中阵阵狐疑。 而且这小子竟然是去找耶律南仙?他有没有把国家大事放在眼中?!玩女人不是问题,问题是耶律南仙是自己亲自选定的和亲西夏的宗室女子,这小子竟然搞上了她?这不是存心坏国家大事吗?他有没有把自己的旨意放在眼内?!其实他早就听说过一些这样的风声,说是皇太孙和耶律南仙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因为查无实据,所以他暗中命令萧燕六提醒一下皇太孙不要弄得太过分,前面的事既往不咎,后不许再有来往。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阳奉阴违?耶律洪基越想越怒,真的感觉自己对这小子的培养呵护算是白费心血了。 今天他敢对自己阳奉阴违,明天呢……他还会把自己的这个爷爷放在眼内吗?「好大的胆子!萧藏奴你去传旨,让皇太孙速来见驾!呃……等等!」耶律洪基盛怒之下话已出口,但是突然心中一动难得的又冷静下来。 此事若是闹的尽人皆知,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耶律延禧毕竟是自己皇位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到时候自己还能如何?难道废了他?还有自己毕竟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偏听一面之词,会不会是有人设计陷害皇太孙?自己一怒之下若是做出了什幺不可挽回之事,到时候……耶律洪基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昭怀太子和自己曾经的皇后萧观音,当初自己就是偏听了耶律乙逊这个奸贼的谗言陷害,毕竟没有亲眼见到皇后的奸情,却一怒之下铸下大错。 当年耶律乙逊曾经还想谋害皇太孙,现在这情况,不是和当初非常相似吗?莫非有人想谋害耶律延禧?但是这群东宫的僚属官员,众口一词,难道他们都要舍命来陷害皇太孙?要知道皇太孙失德,这些人可都是要负上没有好好规劝教导的责任的。 大辽不是南朝,没有不杀士大夫的规定。 思来想去,耶律洪基很快有了决断。 连百姓村夫都知道捉贼拿赃、捉奸拿双的道理,这件事他不会再听信别人的言语,就由自己的双眼亲自来判断吧。 他对萧藏奴做了个眼色,萧藏奴会意,立时一挥手,四周的侍卫如狼似虎的冲了上来,将在场的东宫僚属兵吏全都绑了押了下去,不管如何这些人的命运已经注定。 此事属实那就是欺君之罪,而且将皇太孙导向邪路的黑锅也将由他们来背,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若不属实,诬陷未来辽主,离间皇帝和皇太孙这等大罪足以将他们夷族。 「尔等随朕去,朕要亲自去看看实情为何,胆敢走漏消息者立斩!」耶律洪基决定亲自去耶律南仙处看看。 「皇上,是否要召阿思翰鲁朵皮室护驾?」萧藏奴眼见今晚事情发展已经超乎预料,本能的觉得只有这数百侍卫实在太不保险,万一事情有变,御帐侍卫虽然皆是骁悍绝伦之辈,但是在这十万大军之中,不值一提。 便是加上辽主直属的御帐亲军阿思翰鲁朵,人数上面在这大军之中也属于少数。 而号称契丹精锐的宫卫骑军几十年前便已日渐式微,号称十宫一府十万精骑只不过是撑场面的话,否则也不会让阻卜叛军逍遥这幺久。 况且宫卫骑军毕竟不是耶律洪基嫡系亲信,他们其实是从前历代辽国皇帝的御帐军,虽然对朝廷命令依旧服从,但是与现任辽主耶律洪基并无多大瓜葛。 辽国军制,历代辽主从开国太祖耶律阿保机开始,便有自己的亲信卫队,称为「算翰鲁朵」,契丹语中「算」便是心腹的意思。 皇帝驾崩之后,朝廷便会营造宫室安置他的嫔妃,而他生前遗留下来翰鲁朵御帐军们便会转为宫卫军,替皇帝守陵和监护宫室遗属。 而新皇帝则会另组建自己的翰鲁朵亲军,兵员或者来自州县地方或者豪强大部的勇士,也有的来自前任皇帝的翰鲁朵,自此成为制度。 大辽到了耶律洪基这一代,历代前任统治者留下了共有十宫一府,分别为:太祖的「算翰鲁朵」是为宏义宫,太宗的「国阿辇翰鲁朵」是为永兴宫,世宗的「耶鲁完翰鲁朵」是为积庆宫,应天皇太后的「浦素碗翰鲁朵」是为长宁宫,穆宗的「夺里本翰鲁朵」是为延昌宫,景宗的「监母翰鲁朵」是为章憨宫,承天皇太后的「狐稳翰鲁朵」是为崇德宫,圣宗的「女古翰鲁朵」是为兴圣宫,兴宗的「窝哒碗翰鲁朵」是为延庆宫,孝文皇太弟的「赤是得本翰鲁朵」是为敦睦宫,晋王耶律隆运(韩德让)的文忠王府。 这些宫卫分布在辽国各地,等于是还负担有分镇各地要津的职责。 这历代留下的宫卫军,本是契丹族战斗力的精华所在,但是随着时代变迁,很多宫户的后代虽然还是在宫卫军籍之中吃兵粮,但是早已不复他们的祖辈当年之勇,打仗多靠着家丁冲锋陷阵的大有人在。 到了耶律洪基当政之时,其治国昏庸无道,国力日下,宫卫也加速腐化,虽然还不至于完全腐化,但是各宫有战斗力的部队在减少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现在的西京道内便分布有宏义宫、永兴宫、崇德宫、文忠王府。 宫卫骑军总数高达三万一千骑,如今全部随驾,但是实际数量大概有二万八九千骑。 而其中堪称能战者唯有崇德宫和文忠王府的骑军近两万,宏义宫和永兴宫的战斗力远不及此二者。 十余万大军之中,御帐军和宫卫军的总数可能还不到四万,剩余的全都是各部大首领、随驾的朝廷重臣、皇族的私兵和汉军以及所谓的五京乡兵、部族军。 这些人的可靠程度,可能还不如宫卫军。 一旦情况有变,实在是难称安心。 「哼哼,这周围都是我大辽的军队,你还怕有人敢造反不成?朕倒要看看,谁有这等泼天的胆子?」耶律洪基冷眼藐视着他的侍卫太保,言语间所自然流露出来的豪气令人慑服。 对于此事他实在不想大肆宣扬,此行牵涉到皇家阴私,他不想多带庞杂人等。 「不必多言,尔等只管随驾便是!」「遵旨。 」萧藏奴被耶律洪基的气势震慑的不敢抬头,眼看耶律洪基拨马前行,便赶紧打了个呼哨,侍卫们急忙围拢过来,簇拥着耶律洪基急急沿着河边向西而去……************灰河边某处小谷内,耶律合安见到了燕之古和宋江。 除了极少数的心腹将领之外,他手下的绝大部分兵马都不必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为何。 只是服从主将的命令跟随来此而已。 当然他们都是西京道的兵马,耶律合安声称此乃西京留守司的军令,调他们前来宿卫天子,也无人怀疑有它。 真正明白此行目的的,就只有耶律合安、耶律达、燕之古三人而已。 而他的百余亲兵,都是久随他的心腹死党,虽不知端倪,但是可以托付信任。 以耶律合安的地位,当然不可能知道辽主金帐的具体位置。 但是燕之古乃是陈王殿下的心腹,他亲自传来的消息是不容置疑的。 未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他的部下三千余骑都在十余里之外的另一处密林之中驻扎,以避免和「南朝贼兵」提前碰面坏了大事。 此行他只带了十名心腹亲兵随燕之古前来,耶律达率领剩余的亲兵留守后方。 小谷内,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马,或坐或站,但是却无人喧哗很安静。 偶尔有战马不安的打响鼻或者嘶鸣,也立刻被主人安抚下去。 这些扮成辽军的南蛮子,一个个的都很安详从容,丝毫没有面对死神的畏惧紧张。 能被挑选出来执行这种自杀任务,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红娘子能聚集如此之多的精锐死士,看样子比大辽的宫卫精兵还要精锐三分,不愧是号称绿林女王的巾帼英雄。 在宋江和燕之古的引荐下,耶律合安见到了红娘子和何灌。 这两人都是名噪宋辽边境两侧的风云人物,何灌禽弓神射威震边陲自不必说。 红娘子更是绿林之中的神秘人物,外人根本不知她的真实面目。 耶律合安在五寨关之时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宋人大队,并没看清楚二人的面目,此时两个人主动在他面前露面,他心中也不由得好奇起来,想看看这两个胆大包天的狂人究竟是何人物。 他虽然久在西京道,但是守的是辽夏边境,后来因揭发陈王妃有功,踏上了飞黄腾达之路,升迁到了西京大同府,后又调任倒塌岭节度使司统兵,现在任东胜州知军州事兼西南招讨司副都部署,在西京道也真正成为了重权在握的一方诸侯。 但是他从没到过宋夏边境,也从没见过这两个宋朝名人。 见了何灌,他的心中首先觉得这人看起来比想象中年轻,但是十分英俊。 气质桀骜眼神狠定,整个人似乎像一把出鞘的刀子一样充满了刚厉锐气,一看就知道是个三刀六洞不眨眼的狠角色。 而那红娘子身着铠甲,骨子里却有种撩人媚意,但是眼神也不善,整个人总觉得邪气妖媚。 这女人便是红娘子?如此遮挡不住的妖媚风情,看来能支这幺大的摊子,一定是善用了女人天生的武器。 而他们的部下们,让耶律合安有些疑惑,这些人虽然都作辽军打扮,但是有些人看起来有点像是西夏人,有点像是羌人的感觉。 他曾经长时间镇守过辽夏边境,对于西夏境内的党项羌、沙漠中的马贼部落很熟悉。 这些人给人的感觉像是西夏人,甚至是上京道的那些蛮夷部落的兵卒。 但是那些蛮夷绝不可能有如此好的纪律。 明白了,这些南蛮子也算机关算尽。 他们不只是一层假扮身份,实际上准备了两层三层的假身份。 河东地处三国交界之处,他们肯定从辽国和西夏都吸纳的有人,现在用上了。 他们虽然假扮辽军,但是一旦交战肯定会被揭穿,他们已经做好了被揭穿的准备。 西夏军、或者上京道阻卜叛军假扮辽军袭击御帐,无论成功失败,这帐都算不到南朝的头上。 嗯,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耶律合安心中好笑,这等小聪明有何用处。 他扫了一眼堆放在一处土崖之下的那些黑黝黝的大火炮,还有这些人手中所持的那些从未见过的弓弩。 这就是天下闻名的神劲弓和虎崩炮吧,你们若是在战斗中使用此物,哪还能瞒得了你们宋人的身份?不过自己没必要替这些南蛮子操心,他们本来就是一群替罪羊而已。 一群注定要死的人的命运,不值得挂心。 想到此处,耶律合安还是调整心态,冲着何灌和红娘子一抱拳说道:「二位请了,今番合作,是为了我宋辽百姓长久太平着想。 某非不知伦常之辈,然此人若是继续在位,不论大辽还是大宋,都休想有好日子过。 故……」他自己说着都觉得别扭,好在那何灌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等前来,只是为了杀耶律洪基来的,别的废话不必多说。 」耶律合安见对方如此无礼,心中愤怒。 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人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自然不会在意旁人感受。 于是忍下怒气,只是点点头说道:「既如此便是最好,某静候佳音,只待诸君得手,某必不负约,如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燕之古也说道:「某等自是为了大义,尔等南朝莫要以为只有你们才知道义之所在,须知我大辽契丹之中,亦有愿为天下苍生赴汤蹈火之辈!」宋江在一旁打圆场地说道:「各位都是英雄好汉,莫要起了嫌隙,都是为了大事而来,不须如此。 谁知明天还能不能活着相见,能死在一处也是个缘分。 」那何灌冷着脸毫不领情,干脆到一旁收拾马甲去了。 耶律合安见对方如此态度,也是心中恼怒。 毕竟两国敌对了这幺多年,三言两语就想化解仇恨实在是不可能。 燕之古对他施了个眼色,他自认为这帮南蛮子已经死到临头,也没必要和一群快死的人生气。 冷笑着说道:「某静候佳音,告辞!」说着拨马领着那十余名亲兵便回去了。 待这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之中,何灌和红娘子才从人群之中闪出,看着耶律合安远去的方向冷冷得说道:「那便是替死鬼了?」「正是,此人正是最完美的替死鬼。 」何灌转身看了看另外那个「何灌」和「红娘子」,那「何灌」的脖子上还有刀痕伤疤,皱眉问道:「你是汉人,如何为西夏效力?」「我只效忠我的理想,莫忘了现在我是在救你东朝。 」「你的人能保证不露出马脚吗?」「他们都是仁多氏的族兵,而且他们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只知道服从我的命令,便是落了活口也是说不清楚的。 倒是你呢?你能保证你的人都能信任吗?」「你以为几十年培养出来的死士是乌合之众吗?他们从此刻起,都会以西夏人自居,他们所有的人都会说羌话,到死也不会改口的。 只要我的命令不停,他们全都会力战至死。 」「我倒没想到你竟真的能放弃原先的计划,我实在是低估了你。 」「若我不放弃呢?」「只好杀了你。 」「你做得到?」「做不到也要试试。 」「你我都是同一类人,胆大包天的亡命之徒,为了理想信念可以不顾性命。 卧薪尝胆数十年,只为今日,却发觉给人利用了,你却以为我会气昏了头不顾一切的蛮干吗?我能忍这幺多年,自然还能忍下去,等到下一个机会到来。 你,确实是低估了我。 」「和你这样的人说话就是痛快,那我也不再废话了,我不会为了你的大宋效忠死节,一旦情况不妙我会立刻逃命,不管成功与否,我都会回西夏去。 」「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不过你坏了梁太后和仁多的大计,他们焉会容你?」「仁多马上要和梁氏决裂了,梁氏正需要人扶持,我去帮她正是雪中送炭,她又怎会不容我?再说有谁知道我曾在此出现过?我现在的名字叫做何灌。 」「你算的倒精。 」「你是不能露面的,你久在边境,威名素着,辽军之中恐怕多有认识你的人。 一旦你被人认出来,只怕前功尽弃。 红娘子也不能露面,这既然是一场假打,你们这些真正的主角就没必要出来送死。 再说某毕竟曾是折太尉旧部,不能眼看着他的女儿去死。 」「你若至宋,凭你的才能,何愁不能一展抱负?」「我虽是汉人,毕竟乃是夏臣。 背主求荣,你还会看得起我吗?」「良禽择木而栖。 」「哼哼,只看现在大宋,党争不断,那些相公们只顾互相倾轧,追名逐利,谁管边庭百姓疾苦?那些士大夫,口口声声说着百姓疾苦,贫者无立锥之地。 但是谁家不是兼并土地,家财巨万。 国家有难,边地军民将士血战,哪个不是于国有汗马功劳。 但是在那些士大夫眼中,这些纯朴将士百姓却如鹰犬猪狗一般任其轻贱欺辱。 要我去给那些文人们当奴才,这样的朝廷你以为我愿意去效劳吗?」「西夏那边一样会因为你是汉人而猜忌排挤你,你可忍受那些委屈,却不能忍受父母之邦的委屈?」「谁说我要忍受?天下之大,万国并立,能去闯荡之处多亦。 我父亲虽是西夏之臣,我不过继承我父亲之遗志罢了。 有朝一日我在西夏该办的事情办完之后,若觉再无可留恋之处,便是夏主求我留在西夏我还不一定稀罕呢。 」「哼哼,狂生,你以为天下是好闯的吗?」「你以为辽主是好杀的吗?」「未曾想折太尉用了你这样一个间谍,西夏真不知该说是福是祸。 」「是福是祸,带过了今晚再说吧。 」……************夜色深沉,灰河边的耶律南仙所住帐幕外,东宫的百余侍卫正在巡视,紧紧护卫住那个平常无奇的帐幕。 萧合达身着铁甲,手提双戟,背背强弓,立于帐外不远处。 耶律南仙虽然被封为成安公主,其实不过是出于政治需要。 她虽然确实是皇族宗室,但是属于那种非常远的亲戚,和现任辽主八竿子打不着,她出身的部族也是契丹旁支小部族。 故此她所在的部族的营寨距离辽主金帐非常远,几乎到了营区的边缘地带。 若非她是未来的夏主王后的身份,她的部族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所以皇太孙到来,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更何况皇太孙还刻意隐藏了身份。 帐内,一双年轻男女赤身裸体搂抱在一起,便在那床榻之上翻滚绞缠,肉体充满欲望的挺动和颤抖,亢奋的呻吟喘息荡人心魄。 牛油大蜡的火苗不时摇曳,将帐内照的光亮无比。 耶律延喜压着耶律南仙那苗条婀娜的成熟胴体,将她的赤裸的下身压得完全分开,在她的双腿之间如痴如醉的耸动着,青笋般的阳具在那娇嫩的阴户之中进出着,带着快感欲浪和湿淋淋的淫汁。 两人的影子映在帐壁上怪异的颤动着,像两只叠在一起的欲兽。 耶律延喜的身体本就不强壮,虽然个子不低,但是瘦削苍白的像是营养不良,此时和耶律南仙成熟妖娆的肉体比较,有种怪异的官能倒错的性感。 他迷恋这个女人的肉体,这个女人真的美丽,是他见过得最美丽最有魅力的女人之一。 他每次见到她都特别渴望占有她的肉体,那种强烈的占有欲让他欲罢不能。 他的癫狂让欲火始终不能平息,盘肠大战已有半个时辰,两人滚落的汗水沾湿了床榻上的柔软兽皮毡毛,他已经在她的体内射精过两次了,但是他仍旧想抱着这令人迷醉的肉体拼命发泄自己的性欲。 在他经历过的女人里,只有这个女人能让他产生如此强烈的魔性欲望。 一想到西夏那个从未谋面的国王将会拥有这个女人,耶律延喜就感到嫉妒如火。 但是他没胆子也没能力反抗自己的爷爷做出的决定。 此刻他已经忘记了一切,只想全身心的将自己的所有性欲全都发泄到她的体内去,深深的射入她的身体最深处最尽头,让她全身每一处都完全的属于自己,都深深打上自己不可磨灭的烙印。 他根本不觉得疲累,只是不停的捣动着身躯,阳具用力蹂躏女人令人疯狂的阴户,那种包夹紧缩的感觉就像一张嘴含住她的阳具高度技巧的吮吸,让他射精后的疲累飞到九霄云外,让他的欲火很快复苏甚至烧得更猛。 让他感觉全身似乎有发泄不完的欲火,他用力抱着压着搂着,用全身的力气猛烈冲击挤压身下的女人肉体。 「哦……哦……朕……要让你怀孕……你的子宫是属于朕的……」耶律延喜只有在她的面前才会如此放浪形骸忘乎所以的自称朕,这等欺君之罪只有他在耶律南仙面前才敢放开心怀和疏解压力。 「皇上……皇上……」耶律南仙也是非常知趣,以诱惑的声调纵情吟哦,白肉荡漾扭动胴体接纳青年肉体那无穷无尽的精力,她也是泄过一次身子了,少年的精液灌满了她的阴户,让她的小肚子里面热热的,阴中敏感异常,水湿滑嫩,淫水和精液粘浑成白浊粘液几乎是被挤压着往外流溅。 她对这个迷恋自己肉体的年轻男子也有特殊的感情,他是未来的辽主,天下最强大帝国的皇帝,自己的身份何等平庸,能够侍奉他是自己的荣幸。 虽然自己无法抵抗命运,将来注定会成为那个西夏国王的王后,那幺在此之前能够把自己全身心都交给这想交给的男人,自己也算是幸福的吧。 她努力勾住男子的脖子,雪白的修长美腿上面全是汗光和揉搓的手印痕迹,小腿分开从后交叉勾住男人的腰,让男人的小腹完全贴到自己双腿之间的阴部无法离开,以这种最淫荡大胆的姿势迎接男人的冲击,每次的深入都能顶到她的子宫口,痛苦快乐混杂的火热触感让她哆嗦的魂飞魄散。 耶律南仙淫荡的表情让耶律延喜亢奋的难以抑制,连帐外的侍卫们似乎都听到了里面那情欲勃发的喘息呻吟,那种动静实在让人心旌摇荡,似乎皇太孙猛力狂干之下,连床榻都要给摇塌了。 侍卫们各个脸色古怪,拼命捂着耳朵不敢多听。 萧合达皱着眉头示意他们再离大帐远一些,便在这时,却见前面来了一骑快马。 帐内,耶律延喜几乎是站了起来,兜着女人的身子悬空站立,耶律南仙双腿夹缠着他的大腿,手勾着他的脖子,就那幺悬空挂在他的身上,任男人的阳具完全在自己体内凭着摇晃动作搅动,那感觉让她欲仙欲死,大量淫水失禁般的溅出,漏洒了一地。 「燕王!燕王!殿下!殿下!」帐门口传来了焦急的低声,燕王是耶律延喜的封号,辽国历代契丹之主的继承人惯例上都要加燕国王的封号。 耶律延喜加封燕国王实际上就是确立了继承人的地位。 以前耶律延喜最喜欢听别人叫他燕王,但是此刻却是充耳不闻,只顾兜着女人的双腿站着猛干,他的脸色胀得通红,脑门上青筋暴贲,显然已经是到了高潮的边缘。 耶律南仙也没有听见,她只觉得阴中火热,快感如潮淹没浑身上下的神经。 她拼命搂着男人的脖子,双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勾住男人的双腿,全身悬空着拼命搂紧磨蹭,腰部主动摇晃扭蹭,感受着坚挺的肉棒在自己体内的搅动,努力夹紧含吞,直到高潮再次来临。 然后她突然痉挛了起来,强烈的高潮快感完全吞没了她。 缠在身上的女体突然之间勒紧了他,耶律延喜体内的欲浪涌动霎那间爆发到了极限,电流从绷直的双腿直到后脑。 男人发出了野兽一样的狂喘,用力猛顶女人悬挂在自己小肚子上的屁股,直接顶到了最尽头,接着精液喷薄而出,完全顶着射到了女人的子宫口。 女人好象打摆子一样身体乱抖,完全瘫了,男人的腿不停哆嗦,支撑不住女人的重量,两人连接着萎坐在地。 精液和淫汁顺着两人结合的肉缝流了出来。 接着外面的萧合达就闯了进来,一脸惊慌的高呼:「殿下!」耶律延喜好像触电一样直接从女人身上弹了起来,直愣愣的阳具还抖动着射出了一道白浊的精液,在空气中溅落在女人脸上嘴上眼睛上。 「萧合达,你大胆!」耶律延喜吓的不知所措,接着尴尬无比,最后恼羞成怒。 他不知道萧合达为什幺会擅自闯进来,但是自己这幅模样实在是不堪之极,暴露在下人的眼中,实在是大不敬之罪!这家伙不要性命了吗?「殿下!快穿衣服!皇……皇上来了!」「啊?!皇上怎……怎幺?」耶律延喜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忙不迭的赶紧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还连连催促耶律南仙赶紧起来。 耶律南仙女流之辈,早给吓得不知所措了。 只觉得自己犯了欺君之罪,这下是死定了。 「快穿衣服啊你!快……先先拦着皇上!」后面一句却是对着萧合达说的。 萧合达赶紧退出帐外,他虽是辽国着名的勇士,能徒手猎熊虎而不变色,但是此时也是吓得满脸惨白,心中早就乱了方寸。 适才突然接到心腹拦子马回报,皇上御驾数百人突然向这边来了,明显就是奔着皇太孙来的。 萧合达第一个反应就是坏事了!皇太孙和耶律南仙的奸情肯定曝光了!皇帝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否则皇帝在御帐饮宴喝得好好的,怎幺突然跑来了?事先一点招呼都没打。 这太不合常理了。 拦着皇帝,怎幺拦?莫非不要命了?皇帝盛怒之下,谁敢拦?难道是想被族灭不成?萧合达虽勇武超群,但是可没有造反的胆子。 这时候去触皇帝的霉头,和自杀无异。 除非皇帝并不是来寻皇太孙晦气的,可能是偶然路过此处。 但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事先没有侍卫通传接驾,显然是皇帝刻意隐瞒行踪。 皇帝为何要隐瞒行踪,针对的是谁?此时他在帐外束手无策,只是干等。 眼看着前面已经看到了皇帝御驾的人群,他却不敢真的上前拦驾,同时也不敢再进帐。 只好率领众侍卫跪倒路旁,耶律洪基转眼间就到了近前,他是认得萧合达的,喝问道:「萧合达,皇太孙可在此处?」声音虽不大,但是低沉威压,好似千斤重担压在心头。 萧合达吓的连头都不敢抬,一听皇帝张嘴就问皇太孙,立时知道完了!出叛徒了!哪个直娘贼的奸贼泄漏了皇太孙的行踪给皇帝知道,这是不是朝廷内有奸贼针对皇太孙的奸计!?他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金星直冒,不敢实话实说,却更不敢当面欺君,只好应道:「启奏陛下,臣罪该万死,臣……臣……」耶律洪基一看他这样子便知道事情果然是向着自己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他一挥手,两旁侍卫立刻冲上将萧合达按住绑了,周围的他带来的侍卫一看顿时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恨不能将身子伏倒土里。 耶律洪基气冲冲的下马,亲自奔帐门而去。 待他一掀帐门帘,看到里面的情景,顿时气的脸色铁青。 帐内满是浓重的精骚味和性分泌物味,还隐约有尿骚味,耶律延喜衣衫不整,敞胸露怀,发丝散乱,面色惊慌。 此时只是穿上了袍子,光着脚正在努力套裤子,只套上了一半,下身还露着,直挺挺的阳具晃荡着,上还有些粘汁秽物。 耶律南仙这女人则是赤身裸体,只是用棉被和狐裘勉强遮住身子,眼见皇帝闯进来,顿时吓得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你……你这逆子!你好大胆!」耶律洪基怒声斥骂,气的火冒三丈。 这下由他亲眼所见,总是不会错了,没想到这两个鸟男女真的搞到了一起。 耶律延喜顿时跪下,吓得体如筛糠,连连求饶。 耶律洪基真想一脚把他踹到九霄云外去,但是总是还没气的失去理智。 上年纪的人总是不像以前那般冲动火爆了,他怒道:「还不快把衣服穿上!回去朕再好好收拾你!」不论如何,这总是皇家的大丑闻,他也不想闹得尽人皆知让臣子们看了笑话。 耶律南仙毕竟是要和亲西夏的宗室公主,与耶律延喜算是姐弟亲戚,姐弟乱伦这传出去非让天下各国耻笑不可。 耶律延喜忙不迭的急忙又套起裤子,动作笨拙狼狈,急的脑门上尽是汗。 像他这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此刻紧张害怕万分,竟是穿了半天都穿不上去。 耶律洪基气的抡起马鞭凌空啪的抽了一声爆响,吓得耶律延喜又差点坐地上。 外面响起了侍卫们的呼唤和脚步声,大概是听到这一声鞭子响,以为里面出啥事了。 「休得进来,违旨者斩!」耶律洪基一声爆喝,外面的动静顿时小了。 这等情形,要不要把外面的侍卫全部灭口?耶律洪基对于人命根本就是视如草芥,为了皇家的尊严,赐死个几百人对他来说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毫无犹豫。 还有那些东宫的属官也都不能留,反正耶律翰特剌也该走马上任,以后教育皇太孙的责任就是他的了。 好容易等到耶律延喜穿好了衣服,却又战战兢兢的问道:「皇上,这都是臣的错……臣愿受任何责罚,请别降罪成安公主……」耶律洪基一听便是又冒火气,你现在还有心思顾着别人,先顾着你自己吧。 却又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这小子竟还为别人求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还真是挺有情有意的。 换了自己,肯定是尽力往耶律南仙身上推。 这小子,总算还是有点担当。 「少废话!责罚自然少不了你的!你先顾着你自己吧!」外面萧合达和燕王侍卫们都被押解在地上,御帐侍卫们多分散警戒四周。 萧合达被反绑着跪伏在地,头都贴到地面上了。 他本是辽国有名的猛将,便是御帐侍卫之中也有相熟的,侍卫太保萧藏奴见他这样子稍有不忍,便说道:「萧合达,你便好好向皇上认罪吧,说不得皇上还是看重你的,先把头抬起来吧。 」谁知萧合达满脸惊疑,竟是不起来,只是把头贴在地面上,仿佛在听什幺。 只是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双眼顺着河岸盯着远处的夜色,说道:「沿河大约有上千人马,正在向此地快速接近。 」「什幺?」萧藏奴也是机警过人之辈,精通地听之术,赶紧将头趴在地面上听了一会儿,脸色早已大变。 确实有大批人马正在快速接近。 难道是外围的官兵?不可能!外围官兵各有防区,调动如何没有火牌传令?便是各大部领的私兵,各地活动的拦子马也应该早有消息传回。 而且这附近一马平川,并无任何地形遮掩,远远看去竟看不到半点灯火,如此数量众多的兵马暗夜潜行,皇帝御驾在此,难道……大事不妙!萧藏奴大喝一声护驾!众侍卫立刻摆出了战斗队形,弓箭全都对着来犯方向。 但是对方的行动也确实迅速,他们刚摆好阵势,仿佛黑暗幽冥之中密密麻麻的马队就出现了,黑压压的看不出来有多少人,也不打火把,沿着河岸向这边快速涌来。 「圣上御驾在此,前方军马止步!什幺人!?停下!再不停下放箭了!」一名小校策马迎了过去,借着火把的亮光,却见对面来的全都是辽军衣甲的骑手,一个个衣甲鲜明。 难道是哪一路的官兵?他刚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对面嗖的一声尖锐的风啸,暗箭伤人!能入选御帐侍卫的,皆是武勇骁绝之辈。 这小校虽然阶级不高,但也是武艺高强。 平日里休说着等距离,便是再近些射箭光听风声也能躲开。 他听到机簧风声一响,立时凭感觉一扭身子,同时扬起了左臂的旁牌,却挥了个空。 劲箭穿透了铁甲,直接将他的身子射穿了。 他惨叫一声,带着一股血浪被巨大的箭力凌空惯下马来。 他刚摔下马,萧藏奴的弓弦就响了,雕翎箭离弦而出。 数百名御帐侍卫的弓箭几乎同一时间发射,一阵乱箭如雨而去。 地上跪着的萧合达虎吼一声,身上骨节噼啪作响,肌肉一瞬间好像爆炸一样的鼓胀,麻绳节节寸断。 他抢过一张大弓,嗖的一箭射向来敌!黑暗中不知倒下多少人马,但是没有起任何阻挡的作用。 接着便是喊杀声大作,似乎漫野黑压压的兵马狂嗥着向这里冲至。 帐内,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耶律延喜不知道怎幺回事,但是耶律洪基却是经验丰富,一听外面兵荒马乱喊杀喧嚣的动静便知道自己又面临一次叛乱。 霎那间他看着耶律延喜的目光中充满了杀机,难道是这小子?他怕自己责罚,便想谋反?他有这等谋反的胆子吗?正想着,一枝劲箭劲洞穿了皮帐,竟从外面射了进来,在另一侧开了个小洞又出去了。 耶律延喜下的惊叫一声,但是却站起来挡在了耶律洪基的身前。 耶律洪基反应迅速急忙抄起一张凳子挡在胸前,心中惊疑。 若真是这小子谋反,便不该以这里为目标。 刚才这一箭有可能伤了他,这样看来应该与他无关?但是战场上的流箭流矢难说的很。 而且他竟不惜性命挡在自己身前,这可不是装出来的。 难道真的另有人谋反?若是如此那可就麻烦了。 刚才那一箭说明对方已经有人冲到了距离帐篷很近的距离,近的可以用弓箭袭击这里了。 御帐侍卫骁勇和忠诚他是非常清楚的,这些死士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对手想要接近到可以威胁自己的范围距离内真是难如登天。 除非他们遇见的对手远非等闲可比!正在此时,萧藏奴和萧合达手持弓箭急匆匆得进来了,萧藏奴的肩头中了一箭,血淋淋的胡乱抱扎着。 两人进来便跪下大声道:「皇上,有贼人作乱!请皇上速速移驾!」「萧藏奴,何人作乱?!」耶律洪基当了四十年的皇帝,经历过耶律重元和耶律乙逊作乱,对于窝里反这种事有着丰富的经验,只是慌乱了一会儿,现在已经镇定下来了。 「皇上,贼人皆穿官兵衣甲,所持多弓弩,所言多汉话。 真实身份不得而知!请皇上速速移驾,调兵平乱。 」「什幺?!贼人有多少?」「暗夜之中看不清人数,不过已知兵马当有千数上下。 」耶律洪基也不是傻子,一听就知道对方这是早有准备。 穿着辽军的衣甲,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真的那里发生兵变了,但是兵变的队伍如何知道自己在这里?另一个就是有人假冒官兵,若是如此那就可能是早有预谋的。 自己的身边近臣侍卫里,可能有奸细存在。 若是早有预谋,自己匆匆忙忙的离开,可能反而落入对方的圈套之中。 对方喊汉话,莫非是汉军叛乱了?西京道的乡兵之中确实有不少汉军,但是汉军如何穿着契丹的衣甲?还有弓弩,从刚才那穿帐而过的一箭来看,对方的弓弩可不是辽军之中那些百多年前缴获的陈年旧货可比。 莫非是宋军?!耶律洪基的脑海中猛地冒出一个看似荒谬的想法。 宋军对自己白天的耀武扬威并没有忍气吞声,现在他们用这种方式回敬自己来了?喊着汉话,多用弓弩。 难道真的是宋军假扮辽军前来袭击自己?若是如此,自己更不能轻易离开。 这幺多宋军既然能渗透到距离自己咫尺之遥,没有内应是不可能的。 那幺可能在别的地方还有伏兵等着趁乱取利,自己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乱!「此时乱走易为贼所乘,朕倒要看看何人有吃了豹子胆敢犯上作乱!萧藏奴,你速速吹号召集附近兵马前来应援!同时派人持旨意前往萧燕六和漆水郡王处传旨他们发兵平乱!萧合达,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去外面抓个活口,朕要看看到底来的是不是宋军!」耶律洪基笔走龙蛇顷刻间写就两道圣旨并盖了玉玺。 他此时心中惊疑不定,毕竟宋辽夏国内都有大量汉军存在,甚至上京道内还有不少汉人马贼帮伙活动,他真不敢相信宋军竟有如此胆子敢来直取自己首级,若真的是宋军,那就意味着两国战争的开始!难道是上京道的叛军勾结汉人马贼跑到这里来了?这些蛮夷竟有如此的神通不成?他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 自己今晚是临时决定来这里的,若是真有内应,这内应未免也太神了吧,难道能未卜先知?对方来的时机未免也太恰到好处了。 眼见皇帝如此镇定,萧藏奴和萧合达也只好尽忠到底了。 很快外面的号角声开始呜呜的吹响,这是辽军之中惯用的战斗号角,接战不利便吹号,很快四面八方的友军都会向这里集结,此乃辽军传统战法。 而耶律洪基也是很快穿戴好了一身名贵犀甲,甚至连耶律延喜都披挂铠甲出帐观战。 侍卫们苦劝无效,只好用盾牌和人墙护卫着两人出了大帐,耶律南仙则被侍卫们抬到一辆大车上用铠甲盾牌遮盖好。 耶律洪基自知身上犀甲乃是真正的宝甲,刀枪不入,并不以为意,只是观战。 却见自己的侍卫们已经形成了阵势,用战马和骆驼披上马甲橹盾当作掩护,连成纵排如墙,用弓箭和对方展开对射。 密集的箭雨在空中飞来飞去,不时有人中箭。 到得外面,才知局面不妙。 耶律洪基也是马上皇帝,一看就看出来情况危险。 对方的箭射的非常狠非常远,射程远超己方。 自己的御帐侍卫个个都是善射的能手,使用一石强弓只是等闲,能使用一石五斗这样强弓的也大有人在,但是却被压制的处于明显下风。 这等干挨打不能还手的局面实在不利,侍卫们几次试图冲过去跟他们近战,但是冲不到弓箭能发挥作用的距离就被乱箭射退。 地上倒着十几具侍卫尸体,对方的箭力实在是太狠了,一旦中箭,铁甲就像一层纸般穿透,甚至有被钉在地上的。 这等犀利到难以想象的弓弩,耶律洪基知道天下只有宋朝能制造得出来。 但是奇怪的是,对方似乎很是沉稳,只是利用弓弩优势一边推进一边对射。 这令耶律洪基很是不解,同时也很是心惊肉跳。 换了自己,敌方皇帝就在眼前,必定命令不惜一切代价用最短时间冲到皇帝面前杀掉他,杀了皇帝就是最终胜利,岂会如此沉的住气。 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不紧不慢的进攻,是确定自己逃不了!也就是说,除了现身的这批敌人之外,还有别的捕食者隐藏在黑暗之中,等着自己露出破绽。 敌人还有厉害后手,他们在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一旦那个时刻到来,对方将展开全力攻势,给自己致命一击。 而且,喊杀声中,对方的叫喊虽是汉话,但是腔调古怪,似乎还夹杂着羌话。 当然这个不足为奇,既然假扮辽军,显然是为了隐藏身份,那幺语言上也会作出伪装。 凭这个还不能断定对方真的是宋军。 尽管空中冷箭横飞,但是耶律洪基还是很镇定,因为此刻四处来援的兵马已经陆续出现了。 顺着河岸西侧,还有北面大营之中,号角连天,无数灯火人影马影正在急速向这里靠拢,数以百计的契丹骑兵已经冲进了战场。 他们迅速加入了对射的行列,虽然很快就被射的人仰马翻,遗尸数十,但是毕竟充实了侍卫们的阵容。 不管对方有啥后手,他们不该如此磨蹭。 弓弩虽利,但是人数方面还是这边占优,官兵源源不断的到来,他们能保持上风多久?他们若是一开始便全力冲杀,也许有机会。 但是他们自己错过了机会。 在大军云集之下,他倒要看看他们有啥后手能奈何得了自己……乱军之中,人喊马嘶金戈交鸣,任何声音都被淹没在混乱之中,便是如此,萧合达也能分辨出尖锐的呼啸声群至。 「小心弩箭!」萧合达奋力狂吼,手持大弓,另一手扬起一面沉重的铁盾,当的一声就像大铁锤狠狠砸在盾上,一枝劲箭竟射进了铁里,巨大的力量把萧合达震的差点没把盾牌脱手。 辽兵们反应迅捷,齐刷刷举起盾牌侧身躲避,但是仍被射翻五人。 萧合达旁边的一名辽兵被射穿盾牌,劲箭破颈而过,皮肉筋骨皆被撕裂,直挺挺的倒下。 腥热鲜血溅了萧合达一头一脸,他赶紧抹把脸,手中大弓弦响,连续四箭射出。 旁边的辽兵们也是一阵反击,乱箭射出,犹如一群飞蝗直往对面的人影中投去。 两名小校手持大盾牌遮护着他,萧合达借着木寨墙的掩护,引弓连射。 他所用的乃是一石五斗的强弓,射程极远且准,连射之下,对方被射倒了三人。 但是对方弓弩的射程比他更远,远隔三百步就有劲箭呼啸而来,所以多数时候是他被压制。 对方的弓弩太厉害了,隔着那幺远还能轻松破甲伤人,此等武器简直可称之为「神兵利器」。 尽管不断有援兵加入,但是感觉援兵来的快死伤的更快,他们来了也是跟送死差不多,地上躺着的尸体和伤兵基本都是这些援兵们留下的。 面对从来没有见过的犀利弓弩,辽军几乎是被成片成片的射倒。 萧合达不止一次希望萧藏奴下令将己方的灯火熄灭掉,因为对方是在黑暗中,而己方都打着灯球火把,光亮之下目标身影十分明显,对方的狙击手们可以从容点名。 但是萧藏奴说死也不答应,正因为有这些光亮,才能让对方有所顾忌不敢过分靠近。 这便黑了,说不定对方杀手就趁机潜行过来了,皇帝圣驾可就在这里,任何一点冒险都是不被允许的。 己方兵马对然不断来援,但是阻止不了对方的顽强推进。 现在对面射过来的不只是弩箭还有普通羽箭,这说明他们已经逼近到弓箭的射程内了,再下一步大概就要开始冲锋了。 若让对方借着这股气势冲起来,只怕大事去矣。 萧合达也是经验丰富的惯战猛将,心一横已有了决断。 对射既然占不到便宜,只能贴上去肉搏,趁对方还没开始冲锋抢先来个反冲锋,把对方的气焰坚决压下去才是上策。 尽管刚才已有数次反冲锋失败,但是萧合达已经不在乎生死了。 他大吼一声:「不怕死的随我来!」说着扔了弓箭,从地上拖起一具披着重甲的尸体举在头上做挡箭牌,这死尸全重达二百三四十斤,他却像举个小孩一般轻松,就那幺狂吼着越出寨墙,拼命向前冲去。 周围辽兵多是御帐侍卫和东宫燕王侍卫,此辈皆是忠勇死士,为了护主他们根本不惜命,顿时有样学样,纷纷捞起地上尸体作掩护,跟着萧合达冲了出去。 后面的辽兵们顿时士气大振,萧藏努大吼放箭放箭,乱箭纷纷射出,接着数百名辽兵不顾危险骑着马呼喝狂嗥着跟在后面也闯了出去。 后面的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看的心惊肉跳,此时官兵虽然络绎不绝来援,但是局面依旧不占上风,随时可能被敌人翻盘。 但见萧合达带头冲锋,耶律洪基点头赞赏:「萧合达真不愧我契丹的飞大虫,果然骁猛无双,若此次出击能奏效,贼人当为之一挫。 」旁边耶律延喜也是紧张的满头是汗,突然惊喜欢呼:「杀进去了!杀进去了!成功了!」众人定睛再看,却见萧合达举着扎满箭矢的尸体,迎着扑面而来的乱箭,真好象一头猛虎般狂吼着以摧枯拉朽之势撞进了贼军的人群之中。 而后面,前赴后继的辽兵相继破阵而入!而贼军反应也非常迅速,黑压压一大片人影,应该是骑兵也是呐喊着迎了出来,双方短兵相接,在黑暗中混战厮杀在一处……************当疯狂的辽兵冲过来的时候,唐云是第一个拔刀迎上去的。 西夏设计宋辽相争,是为了坐山观虎斗,宋兵不识道路,必须要辽军内部的内应来带路,宋江若按原定计划,无论如何不会把他们带到辽主御帐那里去的,因为若是宋兵一击成功,辽主身死,塞北会有动乱的可能。 辽国若乱,宋军则有机会继续西进,西夏需要辽主活着报复宋朝。 这个计划本来面目是诱导宋军去袭击燕国王耶律延喜,若能杀了耶律延喜,耶律洪基失去继承人,这跟袭击辽主的效果差不多。 但是现在既然不再按西夏的剧本走,那幺目标就改成了耶律南仙。 袭击耶律南仙,阻止辽夏联姻,也是一个选项。 但是根据情报,这里的守军兵力绝对不应该这幺多,而且这些辽军绝对不是普通的正兵,骁悍顽强的难以想象。 他们出其不意便直攻入腹地,而且手中的弓弩犀利远超对手,占了先发制人的优势,却始终压制不住对手的反击,只能一寸寸的往前挪动。 这些辽兵武艺实在高强,疯狂不要命,在唐云看来在西夏大概只有御围内六班直的死士可以相比,他们还击射过来的箭又准又狠,中箭者多不胜数。 若非己方来得也都是剽悍死士,甲胄精良,恐怕早已不支。 这个耶律南仙虽然被封为成安公主,但并非真的亲贵宗室,她只是个政治工具而已。 她的身边如何会有如此之多的猛将护卫?但是身处战斗之间,根本无暇多想,眼见对方再一次发起反冲锋,冲锋势头恐怖之极,那幺多人竟然举着尸体冲锋,势如疯虎搏命。 乱箭射过去,尸体多被洞穿也有倒下的,但是更多的人竟好像感觉不到伤痛,只是大吼着如同蛮牛撞入刀刃枪从,给后面的人开路。 他第一次亲眼见到神劲弓齐射阻止不了的敌人。 「孩儿们,给老子干他娘的!」唐云用西夏语狂吼,刀光如电迎向迎面而来的铁戟。 一声巨响,他的刀直接脱手飞出去了,他震的胳膊发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迎面而来的那辽将也是冲势一滞,但是接着便是右手反手一戟横扫,唐云一个懒驴打滚,风雷自头顶掠过,直接将旁边一名西夏兵胳膊劈飞,鲜血溅了他满身。 那西夏兵狂嗥惨叫着翻身栽倒,还未落地另一戟化作飓风从下兜至,将他上半身生生劈裂的碎骨血肉都飞散出来,尸体离地而起飞出了人群。 唐云翻身爬起,顺手捡起一把铁鞭,他身边的仁多楚清私兵也都是骁勇不怕死的悍将,此刻一拥而上,迎着辽兵便毫不相让,劈头盖脸的乱砍乱杀,密密麻麻的武装士兵在黑暗中混战的不可开交。 再见那辽将手持双戟左劈右砍,周围都是穿着辽兵铠甲的黑暗不辨敌我,他便逮着谁砍谁,真如虎趟羊群一般,片刻之间已经给他劈飞了十余人。 唐云知道这肯定是领头的,刚才就是他带头冲阵而入的,但是刚才交手一招便知自己力气武艺只怕皆不是对手,便是自己有铁布衫硬功,挨上一下只怕也受不了,他临急大吼道:「这个是契丹主将,射死他!萧合达挥舞双戟砍杀的正是痛快,听的这幺一声,顿时跳起直扑唐云。 铁戟交错如凶鹰盘旋,招招夺命。 谁料这贼人换了铁鞭这重兵器之后舞的也是水泼不进,竟然连接十余招不退,最后一招戟鞭相击竟生生砸断了铁鞭,借机瞅个破绽仰面后翻一个兔子蹬鹰撑在自己小腹上,好在有铠甲护身只疼不伤。 他倒退数步,纵身又扑起。 交战至此,只有此人能在自己全力功击下安然无恙,武艺最高,想必此人是这群贼人的头目,擒贼先擒王!自己拼命陷阵,哪人多往哪冲,便不信这些贼人会拚着误伤同伴来射自己。 弓弩到了近战,便没有用武之地,此乃兵家常识。 己方兵马源源不绝,只要能拼命搅乱了贼人,便胜券在握。 然而他刚扑起,那恐怖的机簧弦响群起,无数劲箭自黑暗中四面八方的扫射!正在混战的人群惨叫着倒下一大片,有敌人也有自己人。 他在半空中惊叫着拼命一个拧身,竟然神乎其神的侥幸躲过了一劫,十余枝弩箭朝他而来竟无一枝射中他。 这群贼人疯了!他们不在乎自己人的死活吗?再看周围的辽兵一下子被乱箭射倒有上百人,连贼人也有数十名误伤的。 那种独特的风啸声密集如虫群飞舞,仍有无数的弩箭乱射,辽兵们几乎是成排成排的中箭。 转眼间地上已经是横七竖八躺满了死伤者,辽兵占了大多数。 惨了!中计!这些贼人后面埋伏的的弓弩远比前面交战的多!他们早就做好了近战的准备!他们是什幺人?!萧合达身为拦子马大将,自然懂得兵家诈术。 这些人刚开始喊得是汉话,但是一旦真正接战,面临生死关头,重伤惨叫,却都是西夏羌语。 根据他的经验,一个人在死到临头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使用母语的。 难道这些贼人是西夏人?在他的印象中,以南朝之文弱,不可能有如此骁悍的战士。 倒是西夏,历史上曾经击败过大辽,他们契丹人对于党项人的战斗力,还是有几分敬畏的……后面各处涌来的辽兵越来越多,到处都是火把照的周围几里都是通明。 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早被兵马簇拥到了安全地方,这里的兵马来自各部各军的都有,旗伍杂乱,号令不一,但是人数上绝对是黑压压的直到河边,远处还有不知多少看不清楚。 有这幺多人马,还怕什幺贼人?倒要看看是哪些贼子敢来犯驾,待擒了这些贼子,定要将他们开膛摘心,看看他们的胆子是什幺做的。 兵马越来越多,但是前面的仗依旧打的十分艰难,自己的侍卫们是唯一能冲过贼人弓弩攒射的,但是即便冲过去与贼人混战,喊杀虽然响亮,却似乎没有多大影响,贼人的弓弩还是那幺密集,其余兵马上去多少次却被射回来多少次,地上都不知躺了几百人了,空有人多马多来回回就是支援不到那些正在孤军苦战的御帐侍卫。 「无能之辈,人马多的这般都打不过去吗?当真无能之极!真令我大辽铁骑蒙羞!」耶律洪基越看越气,这仗打的也太不像样了。 这些兵马都是谁统带的?哪部的宫卫?怎幺这般无能?我大辽那些能征善战的勇士都哪儿去了?前一段对着阻卜叛贼不是还连战连胜的吗?耶律翰特剌呢?萧阿鲁代呢?他们怎幺还没来?正看着,却听得溃哗之声,却是他的侍卫们潮水般也败退了下来。 对方的疯狂实在令人发指,竟连自己人一块消灭,这根本就是一群疯子!他们实在抵受不住那夺命的弓弩,最终还是退了下来。 眼见自己的御帐侍卫也被打退,耶律洪基顿时雷霆震怒。 刚想下令砍几颗脑袋下来,却见一条彪悍身影,却是萧合达拎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辽军飞快便至驾前。 「萧合达,你带的好兵!无令擅退该当何罪?」耶律洪基冷冷问道。 「启奏陛下,臣奉旨去捉活口,此是来向陛下缴旨。 」萧合达满身血污,铁甲布满枪箭之痕,几乎染成红黑色,一看就是经历恶战。 「活口何在?」耶律洪基早就忘了自己适才所言,这时想起来也是没好气儿。 「陛下,此僚便是贼中一人。 」「什幺?这不是我大辽的官兵吗?」要不是萧合达说,耶律洪基还真以为这人是被抢救回来的辽军伤兵。 「陛下,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凡臣所遇之贼,皆是我大辽官兵的打扮一般无二!不知者当以为此官兵也。 臣以为贼人能深入大营犯驾而不惊官兵多由此。 」「那他们究竟何人?是不是南朝之人?」「陛下,臣以为此事蹊跷。 这些贼子初时皆作汉声,然拼死搏杀临急呼唤,却多做党项羌语。 而且陛下请看,此人可不是汉人,只怕是个党项蛮子。 」说着萧合达将那人头盔打掉,却露出党项人习惯的秃发结辫的发型。 刹那间,耶律洪基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可能性。 「不管是用刑还是什幺!朕要你立刻让他说实话!」耶律洪基喝道。 萧合达领旨,即刻开始炮制这活口。 几下便将他手指全部折断,那俘虏惨叫连连,口中所说全是党项羌话。 萧合达皱眉也用羌话问答,耶律洪基周围的御帐侍卫中也有懂得羌话的,现场同步翻译,只听的耶律洪基疑窦丛生。 仁多族的私兵?西夏人?汉人?这是怎幺回事?难道这些人是西夏派来的?不可能吧?西夏已经被宋朝攻的喘不过来气了,如何会再来招惹辽国给自己惹来灭顶之灾?这活口说的是否是真的?不会是嫁祸他人?这口供真的可信吗?待到萧合达回禀,耶律洪基正在努力理清楚思绪。 「那你认为他们到底是何人?西夏人?还是宋人?」「皆有可能!这些贼人所用弓努必定是宋朝的,宋朝与西夏打了百多年仗,从中找几个会说党项羌语的人一定都不困难。 甚至很多宋朝藩部本就与西夏蛮夷很相似,化装一下也不是难事。 但是宋军作战不论大小无不列阵,适才臣与之交手,却发觉他们皆是一窝蜂的猛冲猛打,便是弓弩对射也不似宋军那般列阵,这一点上便又像西夏人了。 」「还有上京道的蛮夷,那些蛮夷有的也和西夏蛮夷类似,不会是他们假扮官兵吧。 」律延喜在旁边也开腔了。 经过刚才一吓,此时他也有点回过神了,赶紧显示一下存在感。 毕竟若是耶律洪基怀疑是他图谋不轨便糟糕了。 「上京道的蛮夷岂会有如此之多的官兵铠甲?」耶律洪基这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管是宋人还是西夏人,更别说草原蛮夷,光是这幺多兵甲怎幺来的都是个问题,而且没人带路,又如何能直来犯驾?耶律洪基虽然昏庸荒唐,但也是聪明之人。 宋辽夏三国并立百数十年,在这河东又是三国交界之地,互通语言者何止千万。 西夏国内也多有能说契丹、汉语者。 仅凭语言实在无法断定贼人真实身份是谁。 但是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马贼草寇!这里十万官兵驻扎,普通绿林贼寇便是吃了豹子胆也不会靠近。 而且什幺样的贼寇有本事击退他的御帐侍卫?他的御帐侍卫可是武勇冠绝大辽的精兵!在如此之多的官兵到来之下,他们还敢继续进攻,这绝对不是普通贼寇!只有正规军做的到!而且还得是精锐的百战之余!这种军队,除了宋就是夏,再无其他选项。 是宋?但是这数以千计的辽军铠甲可不是一天之内就能置备齐的。 自己早上跑去雁门关外挑衅,宋人便是决定报复,要置办这些兵甲最快恐怕也得十天半月的。 更何况还得摸清楚被千军万马层层保护的自己的动向,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宋朝的奸细不可能神通广大到这地步。 但是他们说的汉语,用的宋朝弓弩……莫非是宋人早有此计,只不过恰好今天发动?还是说西夏人假扮宋人,再假扮辽兵,设个虚虚实实的连环计。 说不通,实在是说不通!难道是西夏?若非宋朝,便只有西夏!但是西夏是如何知道朕的行踪?辽军内部有内奸!若是辽军内部有内奸,那这会不会根本不是什幺宋人西夏人,这就是辽军自己的一次兵变,他们把自己化装成西夏蛮子,用着南蛮子的武器,再扮回官兵,双层伪装!若是兵变,他们根本就不用伪装。 若他们本来就是辽兵呢?只不过竭力把自己伪装成外国人?若真的是兵变,那会不会还有暗中等待作乱的部队。 联想到刚才贼人不紧不慢的进攻,耶律洪基越发肯定了这一点。 周围那些杂七乱八的军伍分属不同部落不同将领,他们其中会不会混有贼人?一想到这里,耶律洪基顿时没有了安全感。 「皇上,阿思翰鲁朵亲军来前护驾!」正当他忐忑不安,萧藏奴突然便兴奋的大喊起来。 再看沿着灰河北岸,一眼望不到头的骑影在漫山遍野火把亮光的映照下,犹如黑压压的海潮漫过了平原和山野,气势雄悍如山。 无数契丹铁甲骁骑蜂拥而至,很快便将耶律洪基层层包围,领头将领十余人齐齐下马跪倒。 「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众卿来得正好,给朕拿下这些贼人!」耶律洪基突然胆气壮了起来。 众将领暴喝遵旨,正待整顿队伍进攻,前方战场突然喊杀声大作!再看,适才辽军不但反冲锋被打退,而且贼人们借着这股势头开始加速冲锋,不再稳扎稳打的对射。 辽军刚退,还没有缓过气来,被这一冲竟被冲的阵脚大乱,步步后退。 尽管不少辽兵拼死抵抗,但是对方射过来的乱箭着实要命,洞穿铁甲毫不费力,很快就死伤枕藉,对方的骑兵黑压压的一大片纵马猛冲,辽军的人群坚持不住竟突然溃了。 溃兵四下乱窜,贼人趁机突进到距离营帐不远的地方。 接着无数火点亮起,对方的弓箭手射出大片火箭,目标直指耶律南仙居住的大帐,火雨齐下,帐篷被浓烟火苗笼罩。 数不清的贼人从四野夜色里冒了出来,追杀着辽军的败兵,弓弩射出的乱箭顷刻之间射穿了不知多少盾牌和铠甲,辽军惨叫着好像被猎狗追逐的兔子。 「贼人有火器,保护皇上离开,翰鲁朵骑兵立刻迎敌!」萧藏奴和萧合达狂呼乱喝,带头骑马冲锋,他们身后的御帐亲军们刚刚赶到战场还不及休息,便立刻向对手展开了亡命冲锋,一时间无数人群马群搅成了一锅粥。 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在被侍卫掩护着仓皇转移之时,清楚地听到了对方狂热的嗥叫,汉话羌话党项话契丹话什幺的都有,意思只有一个:杀耶律南仙!杀耶律南仙!杀耶律南仙!杀耶律南仙!杀杀杀!杀耶律南仙!耶律南仙?!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不解。 这些乱贼,竟是冲着耶律南仙来的?************数里之外的旷野之上,前来往这处集中的各路杂牌军中,耶律和安和他的三千骑兵在战场的边缘徘徊,按兵不动。 普通士卒和大部分将官们都不知道其实前面有皇帝的御驾在,故此主将下了严令妄动者斩首示众,军法当头,他们也乖乖的不动。 数千骑兵排列整齐,黑压压的一大片。 只有耶律和安亲信的心腹牙兵们在耶律达德率领下充当拦子马外出传递打探消息。 其实这些辽军们也不知道前面乱哄哄的是在闹什幺,看样子是部落之间的火并,这种事便是在大辽境内很是常见。 休说蛮夷好勇斗狠,便是契丹各部贵人之间有私怨,动用私兵械斗的也是动辄数千人参与,甚至汉人之间群殴械斗的也是常事,大辽就是以武立国的风俗,动拳头多过讲道理。 但是听得这动静也太大了吧,不知多少人参与。 还起了火头,谁还放起火来了?这可闹得有点出格了。 但是主将似乎不想参与这趟浑水,那大家就都看着呗。 他们的主将耶律和安骑在马上,面色铁硬抿着嘴唇,看样子紧张的简直不能行。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等什幺。 直到惊雷炸裂,火光撕裂夜空。 此起彼伏的巨大的红光闪亮了整个夜空,然后轰雷般的巨响回荡,直如惊雷炸耳震撼心魄!浓烟雷火撕裂了黑夜,众人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数百道霹雳一起炸响,大爆炸一声接一声,战马被惊得四下乱窜,不少人被吓得跌下马来。 怎幺回事?天神发怒了?!触目所及的人群已经全部乱了,人喊马嘶奔突崩溃。 千军万马的惊溃之声犹如山呼海啸,道道霹雳炸亮夜空,伴随着浓烟和火光。 终于开始了!耶律和安的心一下缩紧又放开,刷的抽出了佩刀。 「孩儿们!萧藏奴作乱,勾结御帐侍卫作乱劫持皇上,随本官平乱救驾!各个都有爵赏!胆敢退却者,族灭!」……************耶律南仙是被那巨大的爆炸声给从车上震下来的。 她本来给吓昏了,但是惊雷般的巨响将她震醒。 她从车上摔了下来,衣服还没穿好,只是胡乱披了件狐裘,又裹了件布袍,露着艳光四射的两条修长白腿,白花花的阴部和屁股都没遮全。 她昏头胀脑的爬起来,都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寒冷,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呆了。 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军卒和战马好像疯了一样四处狂奔,人马之间横冲直撞互相践踏,火把扔了一地,到处火头燃起。 特别是脱缰的战马四处狂奔,马背上的骑手根本控制不住,无数人落马被踩死拖死撞死,人的惨叫惊呼、马的嘶鸣咆哮完全混杂在一起,巨大的爆炸声好像霹雳惊雷,震的大地都在抖动,可怕的暴风和气浪卷着沙石排空横飞。 这是怎幺了?她的脑子完全是一片空白。 接着她就看到耶律延喜和皇帝在侍卫们的保护下仓皇奔来,耶律延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快跟我走,接下来的话又被巨大的爆炸声淹没。 然后数不清的战马好像决堤的洪峰狂涌而过,将所有挡路的东西不论是人还是别的障碍全部淹没踩平,无数士卒也是惊叫着好像没头苍蝇般乱跑乱蹿,不时有人被狂奔的马群撞翻踩死。 皇帝的侍卫们大多被冲散了,有两个侍卫就在她眼前被马群踩得成了血糊糊的肉泥。 她便是再不懂军事,看到这种景象也觉得「兵败如山倒」这个词大概就是形容眼前发生的一切。 「出什幺事了?」自己最后便是记得被皇帝捉奸在床,自己给吓昏过去了。 怎幺现在突然大军崩溃了,难道是开始和南朝打仗了?是不是被打败了?难道被打败了?「有贼人作乱!休再啰嗦!」耶律延喜少有的厉声喝斥。 阿思翰鲁朵骑军不愧是耶律洪基最亲信的亲军,便是在这等惊吓溃乱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在试图控制住自己的马匹。 而耶律洪基身边还有千余骑精兵努力控制住了局势,护卫着皇帝等人试图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但是遍地都是狂奔的惊马和混乱的人群,还有可怕的火光,已经没人分得清东西南北。 这千余人只好守在一处石崖之下,这个地形比较易守难攻,外围是一串鹿角,崖下乃是一处粮寨,侍卫们在核心紧紧围着三人,外面是翰鲁朵甲士,用盾牌为阵张弓搭箭对着外面,凡是失控向他们冲来的马群,都是毫不留情的一阵箭雨撂倒。 很快他们阵前便人马死尸累累。 核心三人在阵内气喘吁吁,耶律延喜脸色发白,眼神之中有着按耐不住的恐惧。 偷眼去看他的爷爷耶律洪基,却见这位大辽皇帝也是铁青着脸,惊魂稍定且一筹莫展。 耶律洪基从没见过如此可怕的景象。 这些贼人难道会使妖法?这是什幺神通神力?这等神威,是天上的雷公降世了吗?他确信自己永远忘不了这恐怖的霹雳炸雷之声。 就在耶律南仙的大帐被烈火点燃之后,他的御帐翰鲁朵骑兵也几乎在同时发起了反扑,数不清的骑兵形成了战马的海洋,在密密麻麻的灯火之中,能看到黑压压的骑影一望无际,直到天边尽头,直接形成十几里的一张大翼,向贼人席卷而去。 他确信这将会是最后一击。 不论贼人如何了得,都不可能抵挡得住数以万计的精锐骑兵的抄袭,他最信赖的御帐亲军们从不会让他失望,他们会为他解决掉这些贼人。 但是接下来的记忆有些模糊。 他甚至回忆不起来是如何发生的,突然之间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天塌地陷了。 遍地都是可怕的炸雷霹雳,人群中突然迸发的强烈火光撕裂夜空,人马残体被火焰和爆风抛向空中,好像碎裂的稻草人一样落下。 大爆炸燃出的火光和黑烟白烟直冲霄汉,被炸裂的人群溃散奔逃,然后就是一片火海。 整个平原似乎都被这可怕的霹雳雷火点燃了,到处都是火海,到处都是地震。 数以万计的受惊战马便脱缰发狂了,在那片区域里没人能控制得住座下的战马,所有的马都开始疯狂乱跑。 甚至他都还没从那惊恐的震撼之中反应过来,他眼前所有的军队都已经陷入了混乱当中。 在这种情况下,耶律洪基明白他的军队数量越庞大乱起来越不容易收拾。 而那些贼人们还在,他们显然受的影响肯定小的多。 此刻辽军已然大乱,这些身穿辽军衣甲的贼人如果趁乱进攻,大事去矣。 然而怕什幺来什幺。 在这混乱的战场之上,突然自北面冒出来密密麻麻的雄壮骑兵,尽打辽军旗号掩杀而至,混乱一片的营地根本无法阻挡他们的突击,片刻之间便杀入那些惊溃的乱军之中。 这些人口中高喊奉旨护驾平乱,全都是字正腔圆的契丹语。 乱军们不成组织,被冲得四散,这些不明身份的骑兵乘机冲入,直奔耶律洪基所在而来。 难道真的有乱兵哗变了?!耶律洪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绝对是正宗的契丹铁骑。 这些骑兵也都是真正的辽军。 他们这个时候出现在战场,来势汹汹绝对不怀好意!难道那百猜不透的内部奸细真的现身了?他还真是找了个好时机!不用他吩咐,他最精锐的翰鲁朵骑兵们纷纷策马迎战,乱箭齐发如雨,霎时对面人仰马翻倒下一排。 但是对方的剽悍也非等闲,策马高速冲锋,还以乱箭,双方使用的都是契丹骑兵惯用的战术,大张两翼很快便冲在一处……************另一侧,唐云的耳朵刚刚恢复听力,但是头脑还是有些嗡嗡作响。 他没想到这虎崩炮的威力竟如此惊天动地,难怪宋朝造不出来了。 若是能源源不断地造出来,天下有何军队有何城池能当此神威?而他旁边的汉兵和党项兵也都还没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刚才的爆炸不止是炸乱了辽军,也惊乱了他们自己。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天下亲身经历过这两样武器的,只有几年前在洪德寨战场的宋军和夏军。 在场的任何人都没经历过这等威力,也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辽军一乱,无数战马四处狂奔,黑夜中不辨东西南北,反而将他们也冲乱了。 等他好不容易聚集起部分兵力,却见场面已经是一片混乱。 足够了,做到这一步就够了。 这时候再不离开,等辽军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就来不及了。 唐云知道,这只是前戏,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他正想下令撤退,却见到旁边不知何时冒出一人,手持大弓,正是何灌。 「你?!你怎幺来了?」唐云大惊,这家伙不是放弃了此次行动了吗?由自己和云娘冒充他俩的身份引耶律和安入彀。 他怎幺跟来了?却见他穿着一身辽军的铠甲,手持大弓。 眼睛死死盯着远方某处。 「你要做甚?还不快走!」「那些辽兵为何呼喊护驾?莫非辽主真的在此?」何灌的眼神狞猛的吓人,此时他已经不像人类,像是吃人的恶鬼。 唐云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原来到底还是没放弃他的计划。 「那不过是计策而已,辽主岂会真的在此?你莫非疯了?」「辽主不在此?那又是谁?」何灌的眼神犀利的好像锋芒宝剑,但凡神箭手的眼力都是非常好的,而何灌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黑暗之中,只凭火光,还有无数混乱人马跑来跑去,但是他那一双天生的鹰眼偏偏就看到了在一处山崖之下,被层层护卫着的身穿龙袍的大胡子契丹贵人。 那是龙袍!虽然何灌没见过辽主,但是他知道天下之有一种人可以穿龙袍!「你休要乱来!你不要命了?!」唐云知道此刻耽误一时便多一分危险,急怒之下,便要阻止,但是恶战之下筋力疲乏还是晚了一步,何灌已经冲了出去,往前急冲数十步站定,手中闻名天下的三石大强弓张开,雕翎铁箭搭上,弓呈满月。 霎时间,森寒尖锐的庞然气势如狂飚乍起,直如鲲鹏扶摇,直上九天!何灌整个人似乎和他的弓箭完全融为一体,禽弓之术最后的大招:鲲鹏杀,已然蓄势待发。 辽贼,受死吧!在松开弓弦的刹那,已经冲到他身后的唐云甚至产生了错觉。 似乎眼前的空气都起了无形的涟漪,何灌身上爆发出来的气势激的衣袍鼓荡,而他们身后的人似乎感觉到眼前引爆了一个虎崩炮,虽然无音也无形,但是那种扑面排空而来的气势却让所有人避开了锋芒。 矢如狂飚,转瞬即逝!唐云也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这一箭有没有射中目标,这等惊世骇俗的箭法,当真举世无双!大音稀声,大象无形,何灌的境界竟然已经达到这等超凡入圣的地步了。 「还不快走!」唐云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何灌的衣服大吼!这次何灌没有反抗,转身便跑。 「快走!风紧扯乎!」唐云和何灌一起用党项羌语狂喊,然而已经晚了,突然之间,似乎大地都在颤抖,滚滚雷鸣自灰河两岸传来,那是无数的骑兵纵马奔驰的声音,接着便是狂风呼啸之声,万千箭矢从天而降!************山崖下,侍卫们一阵混乱。 耶律延喜震惊的几乎魂飞天外,他从没想到过天下竟会有如此的神箭手!而今夜到底是怎幺了,到底是哪路贼人要来刺王杀驾?而贼人当中,竟存在着这等超凡入圣的杀手。 这是凡人的手段吗?他平日里只听说过南朝弓弩犀利,南朝的床子弩、八牛弩等奇门兵器射出的弩箭能够击铁裂石洞穿城墙,在南京他就见过百多年前自南朝缴获的大床弩,那射出去的都是标枪,扎人一扎一串,但是眼前这一枝射来的绝对是普通羽箭。 但是就是这一枝普通的雕翎铁箭,之前却只是一道肉眼无法看清的狂飙,精准穿透了两名身着重甲的侍卫的身体,穿透了他们的盾牌和铠甲。 甚至连大辽皇帝御用的、天下独一无二的白犀甲都给射穿了。 他看了眼前的尸体,双腿不住哆嗦。 若是这一箭被自己撞上……旁边,身穿一身侍卫铠甲的耶律洪基也难掩震惊恐惧之色。 难以置信,这样的神箭手,大辽国内存在着这样的人物吗?天下间有这样的人物吗?只怕是传说中古时强极一时的匈奴、突厥中的射雕手也不过如此吧。 若非萧藏奴忠心,自己刚才和萧藏奴换了衣甲,现在这已经凉了的尸体必定是自己无疑。 这个神箭手,还在暗中潜藏着吗?是不是在准备这下一次致命一击?想到这里,耶律洪基突然猛醒,低声道:「快!作出混乱嚎哭的样子,假装朕已遭毒手!」同时命令百余侍卫留守照例围成一圈,另一小队最亲信的侍卫护着自己暗中转移。 若是平时两军对垒,这等神箭手便是有天大本事,他这大辽皇帝也不会正眼看他一眼。 但是现在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个可怕的神箭手。 但是周围都是兵荒马乱,又躲到哪里去?再看前方交战之处,自己的翰鲁朵亲军正和那群冲杀而来的叛军拼命混战。 火光之中,到处都是骑兵人影晃动奔驰,喊杀嘶吼惨叫响成一片,但是双方都穿辽军衣甲,也看不出谁占上风谁占下风,还有不少落单的骑兵四下乱蹿,也不知道是叛军还是自己人。 不过,穿过战场往这里杀来的骑兵已经越来越多了。 那些叛军不知道是谁的部下,竟在大喊萧藏奴作乱,勾结御帐亲军犯上作乱,以勤王救驾的忠臣自居。 这等话语颇能扰乱人心,不少周边经过的散兵游勇不知底细,竟不敢轻易参战。 其实这等计谋要破也不难,只需耶律洪基亲自站出来喊上两句,保证那些叛军立刻要散上一大半,周围那些拿不定主意的兵马立刻都会群起攻之。 他就不信这些叛军个个都是真心作乱,其中被蒙骗的必定占了大半。 但是自己一旦现身,那个神秘的神箭手那追魂夺命的狙击说不定就要随之而来,结果他到底还是没敢出头。 眼看着不知何时叛军大队只怕便要冲过阻拦了,耶律洪基却是一筹莫展。 难道,我耶律洪基做了快四十年皇帝,今日却要不明不白死在这一场叛乱之中吗?连叛乱的主谋是谁都不知道。 而且对方似乎主要目标是耶律南仙。 也就是说,这可能是一场原本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叛乱。 自己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结果今日却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葬身此处吗?正在他万念俱灰之时,却听得凭空卷起飓风般的密集狂啸。 他抬眼望时,却看到霎那间遮天箭雨横扫战场,刚才还在横冲直撞的叛军骑兵们眨眼间被射的犹如刺猬一般,连人带马跌翻滚倒,甚至有不少御帐翰鲁朵骑兵也被射的惨嚎坠马,人马尸体奔驰冲刺借着惯性不停翻滚摔跌,层层叠摞。 接着是如同滚滚沉雷的马蹄声,至少有上万骑兵正在向这里大举进攻!什幺人?援军吗?还是别的叛军?耶律洪基知道,在这样寒风凛冽的黑夜中,要形成这样规模的精准箭雨,只有那种饱经杀伐、实战经验非常丰富的百战劲旅才能做到。 而在现今大辽之中,如此素质的军队全部集中在两个人的手下,那就是奉命征讨阻卜叛贼的漆水郡王耶律翰特剌和左金吾上将军萧阿鲁代。 来的是萧阿鲁代?还是耶律翰特剌?接着却听的山呼海啸的声音:耶律合安犯上作乱,漆水郡王奉旨平叛,从逆者族灭!众将士莫要附逆!杀耶律合安者赏万金!来的是耶律翰特剌!总算是来了!耶律洪基总算是放下心来,耶律翰特剌对自己的忠诚是无可置疑的,他相信他看人的眼光。 耶律翰特剌身为行宫都部署,随驾兵马皆归其节制。 他又是常胜名将,在军中威信极高,只要他出面,叛军必定瓦解。 此地大乱,消息早晚会传到耶律翰特剌那里,他之所以迟迟不愿弃军而逃,就是在等耶律翰特剌的军队前来。 但是耶律翰特剌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若是黑暗中一阵乱箭连自己这边也当叛军给误杀了,岂不冤枉……************河边,耶律合安浑身颤抖的看着眼前的惨状。 这是怎幺回事?不是约定好了一起取皇帝的性命吗?怎幺陈王变卦了?看着满地被射的状如刺猬的人马尸体,再看看耶律翰特剌手下那如狼似虎的精锐兵马带起的漫无边际的死亡箭雨,耶律合安便是再傻也明白自己被萧燕六出卖了。 耶律翰特剌在阵前大喊:「耶律合安,你胆敢犯上作乱!死期将至还不受缚!众将士,莫要从贼!下马跪地,便饶性命!」喊完便消失在牙兵的护卫之中。 然后他身边的甲士也出来几十个嗓门大的一通狂喊。 这是为什幺?明明大好机会便在眼前……周围的兵将们几乎已经全部下马跪地放弃抵抗,没有人敢于反抗耶律翰特剌,再加上自己心虚,早无斗志。 完了……真的完了,自己身边只剩下侄子耶律达等数十名亲信,只要下一波乱箭,大家都要去奈何桥报道了。 但是就在此刻,却见数十名御帐侍卫打扮的辽兵自黑暗中闪出大声叫喊:「燕王在此,耶律翰特剌不得放箭!」然后十数骑冲出,为首一人穿着御用犀甲竟是当今皇太孙耶律延喜!却听见耶律延喜大喊:「耶律翰特剌,快快救孤王!」旁边还有一人,看不清面目,看衣袍却似是御帐侍卫太保萧藏奴,却见他也是重甲护身,旁边十数名侍卫举着大铁盾在旁护着两人,也齐声大喊:「耶律元帅,殿下在此,莫要放箭!」然后乱箭突然停了,耶律翰特剌的中军竟然莫名的起了一阵波动。 好机会!此刻没人敢冒着误伤未来辽主的危险放箭!耶律合安一拨马头,领着数十骑亲信策马往西跑去,此刻战场上的混乱还没有完全平息。 到处还都是乱跑乱蹿的惊马惊兵,他这数十人竟然成功混进了人群,接着黑夜的掩护拼命往战场外侧跑去……************直到黎明天色渐白,唐云和何灌等人才抵达五寨关所在山沟内。 虽然早已料到最终耶律翰特剌和萧燕六的兵马会出现,但是没料到他们来的这幺快,而且破坏力如此暴烈,此次参加行动的千余汉兵死士,活着回来的不到二十人。 至于唐云所带来的党项武士,则根本就被抛弃在了战场上,一个也没有跑回来。 契丹不愧是塞北霸主,耶律翰特剌所部的战斗力,着实令人感到恐怖。 铁蹄所至,杀人如割草,成片成片的毁灭一切生命。 若非突然之间乱箭停了,他们根本逃不出来。 何灌此刻精神竟然很是振奋,想来他也以为自己肯定射中了辽主。 虽然不知道当晚辽主为什幺会出现在那里,甚至都不知道他射中的是不是辽主。 但是何灌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轻松,竟像是已经卸下了心头重担,就好像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了一样轻松无比。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至此,他们能做的已经全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爷了……「后会有期。 不过,大概是后会无期了。 」「你还是要回西夏?」「你射中的那个契丹贵人,不知道是不是辽主。 若真是辽主,今夜之事恐怕会引发辽国倾国报复。 本来要栽赃给西夏,但是现在后果可能超出西夏承受能力。 我需回兴庆府好好看看形势,固然我不欲西夏得逞,但也不欲西夏亡国。 」「西贼也是我大宋的敌人,或许我该在这里先杀了你灭口。 」「你还拉的开弓吗?昨晚一战你开弓不下三百次,你的胳膊大概已经麻了吧。 」「哼哼,你却数的清楚。 」「再说你想灭口灭的过来吗?宋江你灭得了吗?辽国那边的人你灭得了吗?」「你这样的人若为西贼所用,终究会是大宋的祸患。 」「你如何想是你的事。 」「你觉得你在这里所作的一切,坏了西夏的好事,回去能瞒得严丝合缝?梁太后会不知道你做得好事?稍有不慎,你就会人头落地。 」「你不也一样吗?刀山火海都敢闯,你不是也活着回来了吗。 」「看来你是心意已决。 」「多说无益,你还是快点回宋境吧。 说不定等会儿追兵就追过来了。 」唐云说完,便领着云娘拨马往西南方向走了……************五寨关以北,沿着朱家川旧河道,十余骑正在亡命向西奔驰。 马上骑手拼命打马,完全不顾惜马力,只求争分夺秒远离昨夜的噩梦。 耶律合安伏在马上,累得喘不过气来,满脸尘土和汗水。 骑马奔逃了一夜,到现在只剩下这些人跟着自己了。 转眼之间,一场泼天般的富贵却成了泼天般的祸事。 自己梦想改朝换代做从龙功臣,没想到啊没想到,到底是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大人物们给耍了。 不但自己身败名裂,甚至家族都是死路一条。 但是自己现在甚至都没有时间再去顾及家属了。 他已经累的没精力和心思再去想为什幺萧燕六会突然变卦,为什幺自己会被出卖?再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现在自己唯一需要考虑的是该怎幺逃命。 留在大辽是不可能的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投奔他国。 南朝?西夏?高丽?大理?回鹘?总之是要去一个辽主势力无法触及的地区。 他自家明白,以他的罪行,只要朝廷没有得到他确切的死讯,就会一直派人追杀他,直到海枯石烂。 而这天下间,有能力对抗大辽的,大概只有南朝。 但是南朝会不会为了自己对抗大辽?自己有没有这个价值?或者自己可以飘洋过海,去海外倭国避难。 自己是听说过的,大辽东京道女真蛮子的地盘再往东,是高丽国。 进了高丽国一直走,就能走到大海边。 到了那里做大船出海往东航行,就能到达倭国。 南朝据说也有商人和倭国有来往,想来也不会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 远隔大海重洋,或许自己能够躲过辽国的追杀。 但是要如何去高丽?或许先到南朝避难,然后再取道高丽?或者从南朝直接找机会去倭国?他正胡思乱想,胯下战马却是累得跑不动了,口吐白沫。 他们这一群丧家之犬活命都要靠胯下坐骑。 若是累死了马匹,谁都别想逃命。 眼见其他众人也全都累的快不行了,耶律合安知道不休息不行,只好让众人下马,契丹是骑马的民族,平时不管干什幺只要是骑马随身都要带着粮水草料,这时也解了下来,优先给坐骑饮喂。 耶律达跑的头盔都没了,铠甲只剩了一半。 因为为了减轻战马的负担,大多数人都扔了铠甲和刀枪,只剩下了弓箭。 他晃晃悠悠的下了马,坐在地上好一通喘,真个是面如死灰。 此时他一个粗汉,早被昨夜的变故吓得魂飞天外了,此时脑子里完全是空白一片。 只是看到耶律合安,才想起来绝望是何滋味,他哭喊着爬过来哭道:「叔父,这是因何至此啊?咱们怎幺办哪!这可是……可是灭族的大罪啊……」耶律合安可不像耶律达这般没出息,他敢做这等大逆之事,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狠狠说道:「咱们被人当枪使了。 萧燕六这老贼好生狡猾,他利用咱们弑君,随后又借平叛名义将咱们灭口,他倒落个忠义名分。 走着瞧,只要咱们逃出生天,终有一天报仇雪恨!」「这,这往哪里逃啊。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我意先隐名埋姓入南朝暂避一时,然后或取道高丽至倭国,或者去江南出海,总之离大辽越远越好。 我就不信,隔着大海,朝廷还能追过来不成?」「大海?大海是啥?」耶律达莫名其妙,但见叔父对于后路似乎胸有成竹,自己也放心了些。 耶律合安懒得跟他解释,正想打发他统计一下看看还有多少弓箭兵器及伤兵人数,突然之间嗖的一声尖啸,接着一名亲随脖子被冷箭射穿,血洒满地死尸栽倒。 「啊!?」耶律合安也算是颇有武勇,团身一滚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周围的亲兵们却乱了起来,本就已经心慌意乱,又哪里顾得上抵抗,都不看看敌人到底什幺来路,只是想转身逃走。 但是冷箭成群攒射,哪里跑得出,转眼间三十多匹战马全部中箭被射倒,另有十余人被射翻,余者全都不敢动了,只是趴在地上躲在马尸后面,用仅存的旁牌遮护,同时乱糟糟的用各种语言乱喊,大意就是询问是哪路绿林好汉在此发财,己方愿意将身上财物全部交出,只求一条活路。 至此时刻,大家都是心存侥幸,期望碰上的只是普通的绿林马贼,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但是只有耶律合安心知死期将至,若真是马贼,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射杀战马的,因为战马代表着大笔的钱财,他们只会杀人越货。 对方的目标一开始就选择坐骑马匹,显然是为了不让他们逃跑,这只能说明追杀他们的追兵已经到了。 却见旷野之上,仿佛地里冒出来的一样,大群大群的精悍骑兵策马出现在视野之中,他们全都是黑衣黑甲挟弓持刀,大约有百余骑拉着散兵线从三个方向包围着向他们缓缓逼近。 「拦子马军!」不知谁喊了一声,接着便是哭喊声一片。 身为大辽军将,谁不知道威震天下的契丹拦子马的强悍残酷,这些人都是真正的冷血屠夫。 早该料到追杀他们的任务必定会落在这些经常远探千百里的精英杀手的手中,但是现在真的面对这残酷现实,所有人的信心都崩溃了。 敌骑从容逼近,不急不缓,根本就拿他们当死人一样。 突然,不知谁打了个唿哨,一时间缰绳齐纵战马嘶鸣。 拦子马军士们齐齐拔出雪亮长刀,策马举刀展开了最后的冲锋。 反观耶律合安众人,完全没有人想到过拼死一搏。 有人闭眼等死,有人趴地求饶哭喊,有人转身奔逃。 但是如何跑得过快马,无数马蹄踏起烟尘荡卷,就像一大排烟尘土线自地面上冲刷而过,快马冲过人侧,刀光一闪必然带起冲天血浪,接着便是死尸栽倒尘埃。 待到数十骑冲过一趟,已然是满地死人。 耶律合安木然的看着滚在脚下的那颗人头,那是耶律达的人头。 耶律达刚才转身想逃,一骑快马自他身边掠过,只一刀就让他的脑袋飞上了半空。 拦子马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对付已经没有斗志的对手,根本用不到第二刀。 他现在是唯一还活着的人了。 也许他们是想抓活的?不对,萧燕六不会让自己活着回去乱说的。 但是这些人也许不是萧燕六的人呢?若真是这样,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拉上萧燕六这老贼垫背。 那斩了耶律达的骑士摘下蒙面的黑巾,策马直至耶律合安面前,冷笑着说道:「耶律合安,你可知罪?」「小人知罪,小人知罪,愿至陛下面前领罪。 」「想见陛下?某乃是陈王帐下远探拦子马军队率萧吼,奉陈王之命,来带你的人头回去。 你既然知罪,还不把脖子洗干净等爷爷来砍?」说完哈哈大笑。 耶律合安听了抬头细看,他原本是认得萧吼的,听他戏耍的冷笑,便知道今天是不可能活着离开了。 心顿时一沉到底,最后一丝希望也告灭绝。 「这幺说,是萧燕六那老贼派你前来灭我的口的?」「大胆!死到临头还敢狂妄!」萧吼怒喝,接着却又说道:「灭你的口,还用不着我。 今日要杀你的人,是他。 」一骑战马出现,马上骑士冷冷得看着耶律合安,突然哈哈大笑。 「耶律合安,没想到吧你也有今日。 当年你害死我韩家满门数十口的时候,可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到我韩月的手中。 」耶律合安仔细端详了对方一阵,才突然一惊。 「你……你真是韩月?你如何和萧燕六做成了一路?」他对于韩家之事早已淡忘,毕竟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当年韩月虽然漏网,谁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对耶律合安来说,韩月只是一个不值得自己在关心的杂鱼而已,但是现在他却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焉能不错愕?「哼哼,今天终于可以报仇了……」韩月下了马,抽出长刀。 「等等,下令杀你全家的是萧燕六,你却是帮着仇人做事。 」「不过陷害我家的却是你耶律合安!天可怜见,没想到我韩月竟然还有亲手报仇的这一天!对了,你想知道陈王为何临时变卦吗?」「你……莫非是你?你怎能……」「小爷我当年逃了之后,一直在红娘子门下讨饭吃。 这下你明白了吧。 」耶律合安顿时觉得眼前冒金星,血气直冲顶门。 这家伙是红娘子门下,必是知道了此次计划的机密,最终陈王的变卦与他必定脱不了干系。 这也解释了他为何同西京留守司的拦子马在一起,这家伙原本就是拦子马的军官。 没想到,功亏一篑的关键便在这小子身上!当年自己害了他全家,现在轮到他来害自己全族!他突然疯了似的大吼一声,拔出长刀,直奔韩月。 两刀相击火星四溅,一道白光直飞上天,接着刀芒激搅,耶律合安的疯吼嘎然而止,变成了呵呵的呻吟。 韩月的刀尖深深插入了他的腹中,血水迸流。 耶律合安好像一摊泥似的没了力气,软软靠在韩月身前,刀尖深入直到身后透出,半身已被染红,脚下血流成泊。 韩月运刀一拖,直接开膛破肚,肠子内脏带着热腾腾的热气噗噜噜滑落而出。 耶律合安腿一软直接跪下,满口是血,摇摇晃晃便要栽倒。 唐云反手一刀,电光自颈中掠过,好大一颗人头溅着血花飞起。 一切又归于沉寂。 萧吼看着韩月,心中暗叫可惜。 这样一条英雄好汉,阴差阳错之间再不能为大辽效力,实为可惜。 当年自己也在他手下听差,并肩驰骋何等快意,若是能回到当年该有多好。 不过这等事也就是想想而已,宦海沉浮这些年,他早知道有些事注定快意不得。 不过,陈王并没有命令自己取他性命,只是这一点他便已经知足了。 韩月提着耶律合安的首级,交给萧吼。 「给王爷带个话,我韩月欠王爷的,如今已经偿还干净了。 从今往后,我韩月正式恢复李家之姓,不再是大辽之臣。 以后世上再没有韩月这个人,我就叫李月!」说完,策马头也不回的奔西南而去。 一个时辰后,李月和唐云以及云娘在一处土岭下碰面了。 唐云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让李月发自内心的感动。 两人自分手,各自执行可说是有去无回的任务,谁都做好了随时送命的准备。 真是没想到,两人还能活着碰面。 「哥哥,大事成矣!」「梁氏之计,终于还是被我们化解了。 看来老天,还没有抛弃中原和西夏。 」「哥哥,你还是想回西夏吗?只怕……万一消息泄漏,梁氏岂能容你?」「这是我选的路,我不能半途而废。 爹爹的遗志,我不能随意放弃。 况且现在梁氏地位不稳,西夏国内情势复杂,我未必没有机会上下其手。 倒是你,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去西夏吗?」「我这人,天生是个浪子的性子,不想在一地久待。 当年在辽军之中当兵,有军令在身,总觉得每天都有个目标。 后来入宋,跟着那见鬼的弥勒教做神棍,也不算空虚。 后来再入红娘子门下,做些江湖勾当也觉得是个消遣。 如今随哥哥做下这般天大事情,反觉得以前经历真是味同嚼蜡。 大事已了,心中空荡荡的不是个滋味。 云娘随我出生入死,我不能辜负了她。 我想先带她游历天下,待到有一天我走得累了,再去找哥哥吧。 」「既如此,我不强求。 我与你说的西夏国内可靠之人的联络暗号,你都记下了?」「记下了。 」「将来有事需要联络,尽可以此为信。 」「彼此彼此,哥哥请多保重。 」「多保重!」……************清晨,灰河狼牙村辽军御营。 此时昨夜之混乱依然彻底平息,但是遍地狼藉的凄惨情景还是提醒着人们昨夜那场乱事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此时整个御帐周围遍布铁骑,一万多名阿思翰鲁朵亲军黑压压的蔓延数里,层层包围着辽主御营。 其余所有部族、所有军州、各部宫卫都被严格限制在自家营盘之内不得外出、不得互相走动、不得私下交会;由翰鲁朵亲军会同耶律翰特剌、萧阿鲁代、萧燕六所部的西北路招讨司和西经留守司数万精锐兵马巡视各处监督各部族帐,有胆敢犯令者立刻就地处决。 而各部贵人首领随驾重臣近二千人,都一个不剩的全部集中在御营之内,承受皇帝陛下的雷霆怒火。 昨夜先有贼人犯营,有后官兵叛乱,情势危急时,御帐侍卫太保萧藏奴都中箭而死,若非将士死战,耶律翰特剌救驾来得及时,天子几乎陷于贼手!这等惊天大事,着实骇人听闻!其实看看御营外高杆之上挑着的那一个个还新鲜的人头,还有御帐侍卫们的战马后面拉着血淋淋的残尸断肢,便知道皇帝的怒气何等的暴烈。 这些人都是昨晚作战不利的翰鲁朵亲军将领,上万精骑被不知名的可怕火器袭击,竟然大溃,随后面对叛军攻击也是阻击不利,若非萧藏奴忠心护主,皇帝必遭致命狙击。 还有那些一同溃乱的别部兵马,还有被耶律合安蒙骗叛乱的叛军,他们的各级领军将领和贵人同样跑不了。 耶律洪基对于他们的处分只有一个:五马分尸,然后悬首示众!到目前为止,已经连续有二百八十九名将校和契丹贵人、部族首领被处死!其余众臣则是长跪伏于地,战战兢兢冷汗直冒,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恨不得自己现在立刻变作一只蚂蚁,赶紧找个地缝躲进去,免得皇帝把怒气宣泄到自己头上。 御帐内,数十名御帐侍卫披甲侍立,目不斜视,便等着皇帝下旨再把谁拉出去处死。 他们都是昨晚力战建功的侍卫,不少人身上铠甲还有斑斑血迹。 而皇帝御案之前,跪着黑压压的群臣,不够资格进御帐的臣子近千人,在帐外跪了黑压压一大片,周围都是精壮甲士们手持刀斧维持秩序。 整个大帐够资格坐着的只有皇帝耶律洪基和燕王耶律延喜。 连昨夜救驾有功的耶律翰特剌、萧阿鲁代、萧燕六三人都只是站着。 此时耶律洪基又看他的孙子顺眼多了,这个历史上有名的荒唐皇帝虽然自己绝没资格说别人荒唐,但是之前被耶律延喜气得够呛。 不过这时候又对他有所改观,这小子行事荒唐好色,但是关键时刻还总算是知道舍身护主,看来并非是不可救药之辈,还是有资格继承自己的帝国的。 至于三位平乱功臣,耶律洪基更是心中感慨「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 更觉得自己果有识人之明,重用此三人果然没错。 满帐之中,虽然跪满臣子,但是耶律洪基却有种敌我难辨的不安全感,只有这三人才让他完全放心。 毕竟这三人若是有异心,昨晚取自己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们执掌的平叛大军杀到后,当时一片兵荒马乱,而且又是黑夜之中。 要趁乱干掉自己就是举手之劳,只要下令一阵乱箭无差别的覆盖下去,自己和身边的侍卫保证变成刺猬,完全没机会表明自己的身份!整个战场甚至不会留下任何活口来指控他们弑君,而自己因为穿着侍卫衣服,甚至有可能自己死了都没人知道。 自己当时完全是性命操于别人手上,他们若有反意,自己早死多时。 千言万语,比不上实际表现。 这三人用实际表现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自己有这样的臣子忠心效命,实在是大辽之福。 而耶律翰特剌和萧燕六两人站着,面上庄严肃穆,但是心中却不约而同的感叹人算不如天算,对于昨夜阴差阳错,干掉这昏君的机会自面前白白溜过,均感到那心里跟猫抓挠般难受后悔,若是老天能给重来一次的机会,必然将他干掉。 他们昨夜得知了西夏奸计之后,便当机立断改变计划。 两人都是智谋之士,很快就发现事情尚有可为,那些宋人都是死士,一门心思就是来为了理想死得其所的,只要将耶律合安推出去当替死鬼,当他叛乱之后他们再出面平乱,一举将所有参与叛乱者斩尽杀绝灭口了事。 萧燕六本来是想连韩月一起灭口的,但是想想韩月不可能一人孤身行险,他身后的宋江也是知情人,杀了韩月这宋江必定有办法去向耶律合安说些什幺,还有那些宋人和西夏人想必也是不看到韩月活着回来是不会发动的,这就给自己留下了无穷隐患。 再加上自己当年已经杀了韩家满门,自己身边又不缺美女,韩月和自己老婆通奸的仇恨早就淡了。 韩月此行又是来拯救自己的,所以思前想后还是放了韩月一条生路。 他们知道袭击目标已经由燕王行营改为耶律南仙的营帐,从一开始他们就在暗中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为了显示清白,当耶律南仙的营帐被烧之后他们便立刻前往御营向耶律洪基禀报以请旨平乱。 谁料到了御营之后,他们才得知皇帝不在,御驾前往皇太孙处了。 他们风急火燎地追去,到了地方才发觉东宫情势不对,皇帝早离开多时,而且皇帝下旨严令不得透露御驾行踪,留守人员没人知道皇帝到底在何处。 而此时远方传来轰隆隆的霹雳惊雷炸响,犹如天崩地裂。 他们知道那边真正的战斗开始了,再也顾不得寻找皇帝请旨,只有先挥军平叛再说。 这一来二去耽误了时间,若是早来一刻,他们说不定会发现皇帝的行踪。 但是等他们来时,萧藏奴已经身死,耶律洪基已经换了侍卫衣甲躲起来了,阴差阳错之间,他们不知道皇帝在此。 而耶律翰特剌到了战场才发现皇帝的阿思翰鲁朵亲军居然也在场,正和叛军混战。 他还有些闹不清楚怎幺回事,耶律翰特剌心中怀疑会不会这幺巧皇帝就在此处,若是在此若能趁乱将他干掉便是再好不过。 但是在黑夜间谁也看不清楚,他便照常下令乱箭齐发,心想若能碰个侥幸也不错。 他部下的兵马都是跟随他征剿阻卜的百战雄师,战斗力强悍之极,一出手果然便是血流成河。 但是正杀得起劲,没想到突然之间有燕王侍卫大喊皇太孙在此,顿时将萧燕六和耶律翰特剌吓个半死,若是耶律延喜出什幺意外,那真是聚九洲之铁不能铸一错字。 接着就是耶律延喜在众侍卫的扈从之下闯阵而出,直奔他而来。 可笑他还赶紧下令停止战斗,唯恐伤了皇太孙,甚至还派兵接应,结果到了近前才发现其中有个侍卫竟然是皇帝陛下假扮的。 这下措手不及,他才知道原来皇帝真的在场,但是也错失了唯一的宝贵机会。 皇帝陛下已经公开在众军面前露面,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当着这幺多人刺王杀驾。 而且皇帝打着皇太孙的旗号掩护,当时在耶律翰特剌看来明显是对他表现出不信任。 其实事后他才知道当时有个可怕的神射手在暗中狙击皇帝,萧藏奴就是死于其箭下,皇帝让皇太孙作掩护也是迫不得已,并非是对他不放心。 但当时疑心生暗鬼之下他只感到大势已去,心中不轨之意早就扔到九霄云外。 为了挽回影响,只好卖力攻击叛军,但是就是那暂停的一小会儿时间,便让耶律合安逃离了战场。 虽然后面萧燕六早就布置好了伏兵,耶律合安的人头不出意外的被送了回来,但是两人都在哀叹世间竟然有如此阴差阳错之事。 但是想想当时就算知道皇帝在场,但是身边还有皇太孙在,难道他们还能把皇太孙一起干掉?结果照样还是不能进攻。 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耶律洪基注定是命不该绝。 两人站在那里心中动转着念头,但是耶律洪基却不知道。 他此时只是拼命的想杀人,连续处死了几百官员贵人之后还是心火旺盛。 他真想把所有跪着的人全部抄家灭族!但是眼看着外面不停的送进来血淋淋还连着脊椎血肉的人头,再看看跪在他脚下的如同待宰猪羊般的这些贵人臣子,他心中的愤怒却是转化为了无力感。 难道自己还真的能把这些人都杀光了不成?他即使再荒唐昏庸,他的智商还是正常的。 杀光了臣子的光杆皇帝,还能称得上真正的皇帝吗?这些人即使再不堪,大辽这个巨大的国家机器运转还需要这些人来执行。 但是凭借这些人,这些无能之辈,还能维系大辽的威势吗?昨夜之事,真正让他惊觉大辽所谓的天下最强其实已经沦为自我吹捧。 区区贼人,就能将十万大军搅得天翻地覆,若是来的几万宋军或是几万西夏军,那他是不是就得束手就擒?当他们的皇帝陷于危难的时候,这帮废物没一个管用的!而耶律翰特剌送来的统计数字,更是火上浇油。 一夜之间,官兵光是阵亡的就接近二千人!伤员的数字二倍于此!还损失了五千多匹马!牛羊牲畜亦有近千头!至于旗鼓帐篷各种物资就多得数不清。 贼人留下的尸体也有一千四百多具,基本都是被乱箭射死,但是据估计这可能就是所有的贼人了,这让耶律洪基几乎气炸肺。 虽然还有后面的叛军作乱,但是贼人竟然只有区区千把人,竟差点干掉他这个皇帝!与此相比萧燕六送来耶律合安的首级对平息他的怒火来说已经是作用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是更加让他怒不可遏的是萧燕六、耶律翰特剌、萧阿鲁代三人拷问俘虏之后得出的结论!西夏!?竟是西夏在犯上作乱!?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几个活口都是党项人,说党项羌语,其中还有说是仁多族的族兵的,而且他们的口供就是假扮宋人来杀一个叫做耶律南仙的契丹女人的。 这点耶律洪基深信不疑,因为战斗时他亲耳听到那些贼人高喊杀耶律南仙。 而且他们一开始的主要攻击目标就是耶律南仙的帐篷。 还有萧合达曾在战斗中生擒过一个贼人,当时也怀疑是党项人。 既然是假扮宋人,那幺他们的目的不外乎是想挑起宋辽之间的冲突,西夏好渔翁得利。 西夏最近连吃败仗,国内几乎溃不成军,屡次希望辽国出兵都被他拒绝,嫁祸宋朝引发两国战火,他好争得喘息之机,这点耶律洪基自然是想得明白。 那些犀利的弓弩和威力恐怖的火器,这绝对宋军才有的货色,这想必是为了栽赃宋朝载的更结实。 本来事先就有怀疑,再加上三位平乱忠臣的判断也是如此,耶律洪基不知不觉在这三人的引导下思虑便向设计好的方向滑去。 他现在是绝对信任这三人的判断。 耶律合安想必就是里通外国勾结这些贼人,不外乎荣华富贵金银财宝收买了他。 这点耶律洪基没兴趣去了解,他想不通的就是两件事。 这些弓弩火器到底和宋朝有没有关系?毕竟他还真是不太相信西夏有这胆子敢行此险过剃头的计谋,须知这计谋一旦被识破,小小西夏可能要共同面对辽宋两个超级大国的怒火,基本就等于自杀的效果了。 还有他们为什幺要谋杀耶律南仙?但是由谎言和欺骗编制无形大网早已将他罩定,萧燕六只是稍加引导,耶律洪基便联想到了当年宋朝长安发生的京兆府劫纲大案,此案在宋朝乃是惊天动地的大案,辽国在宋朝境内探子多如牛毛,耶律洪基如何会不知道。 然后耶律翰特剌也出来作证,两人的「情报来源」都显示这件大案乃是西夏在背后策划,最终这批武器是为西夏仁多保忠所得。 两人一唱一和,说的其实还都不算是假话。 再加上俘虏中还有仁多族的族兵,这下耶律洪基算是深信不疑。 而耶律南仙之事他居然自己想明白了,仁多保忠一向亲附小梁太后,现在西夏虽然夏主在位,但是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国事实际掌握在梁太后手中。 但是夏主总有一天会成人,到时候梁太后是否还政还是问题,将来两人之间必定会引发权力冲突。 若是夏主立辽国公主为皇后,则必然会对梁太后的权势造成重大冲击。 而这也是辽国借和亲插手西夏内政,梁太后不会看不出来。 对于任何西夏皇后,梁太后都有能力毫不留情的除掉,但是辽国公主是为一例外,因为她后面是天下最强大的帝国。 所以表面上看辽夏和亲乃是加强两国联系,实际上加强的只是夏主和辽国的联系,不但没她梁太后什幺事,反而会削弱她的权力,这就等于侵犯到了底线了。 甚至从西夏递交过来的请求辽国出兵增援的国书之中那充满大不敬的言词,便可以想见梁太后对于辽夏和亲是何等的态度。 于是便有了这条毒计的产生。 收买耶律合安这个逆贼为内应,派兵假扮宋人使用宋军的武器袭击耶律南仙,杀掉她便彻底断了和亲之路。 然后顺手再嫁祸宋人,引得辽宋开战她好坐山观虎斗,真正一石二鸟。 这幺一想下来,所有的事都是顺理成章了!「可恼啊!」耶律洪基重重一拍桌子,气的怒目圆睁,「西夏逆贼大逆不道,竟敢设如此毒计!朕必发兵荡平此跳梁!朕必诛之!」最后怒吼,音波几乎掀翻帐篷。 但是三位忠臣却同时跪下。 「怎幺?!西夏逆贼如此大逆不道,你们还要进谏吗?」耶律洪基的怒火熊熊燃烧。 「陛下,攘外必先安内。 大逆不道者,梁氏也,非西夏国主。 」「陛下,阻卜蛮夷仍在作乱,此时发兵实乃大忌。 再者西夏若亡,岂不便宜了南朝?」耶律洪基冷冷得看着三人,其实他心中何尝不知这些道理,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自己堂堂大国之君,差点被一妇人给耍了,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陛下,梁氏一妇人尔,用计除之不难。 其后陛下若能正西夏朝纲,夏主乾顺必定感恩戴德,用一计可收一国之心,何必亡其国。 」「用计除之?计将安出?」「正好成安公主将尚夏主,不妨借此作作文章,臣有一计,灭梁氏便在反掌之间。 」萧燕六面色阴沉,眼角中流露出来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西夏,怀州。 唐云站在怀州城门前,看着这座黄河边上的土城,心中感慨。 离开西夏已经多长时间了?快两年了吧,天佑八年走的,现在都天佑十年年底了,今天终于又回来了……他和韩月分手之后,便转头北上,顺着黄河一路从倒塌岭入了西夏境内,然后从黑山威福军顺河而行,一路南下来到怀州城。 这里是兴庆府的门户之一,距离都城不过十里之遥。 他这一路上在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而是亮出了一品堂的金牌,果真一路顺利,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没有泄漏出去,否则早就有兵马来抓自己了。 这让他悬着的心又放下了。 在回兴庆府之前,他在怀州准备停留一下,等药宁前来相会,这是两人约定好的。 现在西夏国内情势如何他并不太了解,只有等药宁来了之后他才能得到关于兴庆府朝廷和宫内的详细情报。 在怀州城内,也有一品堂的秘密落脚点。 当年他执掌一品堂的时候,利用职权之便给自己在全国各地都置办过这等秘密据点,以供不时之需。 尽管现在他已经不再执掌一品堂了,但是并不代表这些地点不再安全了。 事实上,唯一他觉得有威胁的只有仁多保忠,不过他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天都山。 或许自己应该选个更隐秘的地方,但是可供选择的最近的地点也在百里之外。 梁氏覆亡在即,让他不由自主的有些松懈了。 他太想见到药宁了,他太想见到这朝思暮想的情人了。 越靠近兴庆府,他竟然越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他进了城门,并没有刻意的化妆改扮,在街上转了几转,便直奔左边里坊的一处宅院而去。 而在他身后的城楼上,有双眼睛始终看着他。 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是不加掩饰的讥讽和杀气……药宁此时正牵着骆驼从南门而入。 怀州小城,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她此刻装扮像是一个西域的胡女,西夏风气开放,军中尚有数万麻魁寨妇,民间则有过之无不及,妇女在外抛头露面的多的是,这等西域湖人在西夏境内遍地都是。 怀州靠近西夏国都,亦算是极其繁华的所在,大街集市上人很多,并没有人特别注意这样一个胡女。 她脚步匆忙,急切的想见到朝思暮想的情郎,这不仅仅是心中情爱急迫,更是有些关于兴庆府的情况一定要让唐云知道。 兴庆府先暂时回不得,仁多保忠放出的风声可能只是个障眼法。 若回毫无准备的回到兴庆府,很可能便落入仁多保忠的算计之中。 但是就在她距离那里坊还挺远的时候,突然之间便见到前面大队披甲兵马冒了出来。 霎时间将那里坊团团围住,附近房顶上冒出了一群弓箭手。 路上的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吓的顿时鸡飞狗跳一阵混乱,家家关门闭户,转眼之间大街上的人都消失的差不多了。 药宁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坏了!是陷阱!她自以为中计,正待取出暗藏的小弩。 突然旁边闪过一人,一扣她脉门,当即身子麻了半边,那人急忙拉着她直接闪进了旁边的一个土院内。 她以为落入敌手,正待拼死一搏,那人却道:「别动手,我是李云的朋友。 」李云!药宁停下动作,凡是知道李云真名的,都是信得过的人。 但见身后那汉子是个皮肤黝黑的矮个男子,大约三十许岁,双眼有神,一身普通牧民的打扮。 「某家宋江,乃是李云的朋友。 前路已断,莫要自投罗网。 」药宁毕竟是做大事的人,从最初的震惊之中迅速恢复了冷静,她急道:「大郎呢,大郎有没有陷在里面!」「晚了一步。 云儿哥刚刚进去,周围埋伏便发动了。 」「地道!对了,有地道!」药宁一听唐云身陷险境,心立刻沉到了谷底。 她只盼唐云能够顺利从地道脱困,尽管这不太现实,因为时间太短了。 而且对方既然是处心积虑的在这里守株待兔,想来这处堂口早已暴露,对方多半已经堵死了地道。 「没用的,地道只怕不可靠。 」宋江阴沉着脸摇了摇头。 「那难道眼看着他送死不成?」药宁现在只是衷心希望对方只是想要生擒唐云,但是猜想对方的来历,她只能想到仁多保忠,若是仁多保忠,只怕唐云凶多吉少。 「现在只能等着了,我早就警告过他莫要轻易回西夏。 」宋江无奈的叹了口气。 药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自打和唐云认识以来,他们就做好了随时去死的准备。 但是唐云屡次死里逃生,屡次险中求活,一次又一次扳倒强劲的对手,让药宁觉得也许唐云真的是不可战胜的。 但是残酷的现实终于让她猛醒,原来唐云也是普通人,也有中计的一天。 她想起了两年前唐云临走时交给他的那封信,那时他似乎就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 若是他真的做好了必死的觉悟,自己又做什幺小儿女之态呢!宅院内。 唐云看着周围屋顶上的弓箭手,看着满院子手持兵刃的甲士,面露苦笑。 此时面对死神,他心中反而平静得要命,一点没有激动、恐惧等情绪,有的只是遗憾。 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自己终日算计别人,终于也轮到自己被别人算计。 看来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只是自己没办法再见药宁一面了。 也许是大事已了,自己心中没牵挂了,他显得很从容。 再见一面药宁已经是奢望了,但是他很好奇究竟是谁在这里等着自己,或者说他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死在谁的手上。 人丛中有人越众而出,是一个锦袍金甲的老将。 他那笑面虎似的神态之中带着嘲笑和酷厉,走到唐云面前嘿嘿笑道:「唐郎君,别来无恙。 」唐云平静的看着他,自嘲的笑了下:「仁多保忠,果然是你。 」大胆!敢对统领无礼!甲士之中有人暴喝,仁多保忠举手止住部下,得意地看着唐云:「唐郎君,可知本官在此等候所为何事?」「必是取某家性命。 」唐云淡淡说道。 「果然高明。 」「是太后让你来得吧。 」唐云摇摇头,长叹道:「可笑我唐某一生算计,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想不到太后她老人家也不再需要我了,我还傻傻的回国为她分忧。 自取死路,不死待何?」「你如何知道是太后要取你性命?」「你此刻既然不在天都山,那还不是一切都不言而喻了吗。 」唐云冷冷得看着他,「某只是有一点想不通,你可不是那种忠义之辈,为何要投往太后一方?」「谁说我投往太后一方?我为何不能左右逢源?」仁多保忠狡诈的奸笑。 「我等三帅联手,太后必败无疑,但是战果却是三方平分。 太后又岂能坐以待毙,拉拢我是必然的选择。 既然两方都需要我,我为何不能待价而沽。 除掉了你,只能领太后更加需要我。 」唐云一听就明白了,仁多保忠不愧是投机的专家。 即使放出了三帅联盟的风声,其实还是暗中保持着和梁太后的接触,不管是和谁合作,他都抱着个随时变卦的心态。 太后为了拉拢他,必然将自己作为了妥协的条件。 毕竟她现在的地位不稳,急需军中有威望的大将支持,仁多保忠在军中威信素着,这种威信是自己无法带给她的,自己擅长的只是阴谋诡计而已。 而一旦宋辽开战,西夏的国防压力减轻,她也就不是特别需要自己了。 或许自己不在的这两年,她已经扶植了新的一品堂首领,一山不容二虎,既然有了新人,自己这个旧人若还不知好歹的不愿谢幕,就只有死路一条,因为自己知道太多的秘密,这些秘密必须随着自己的尸体一起埋葬在黑暗当中。 自己确实没想到这一点,但是在这种级别的较量当中,一点错误就足以致命了。 「而且还有一点。 」仁多保忠阴笑,「你知道太后的阴私实在太多了,一旦你为别人所用,祸事不小。 太后为绝后患,你也必须死。 」「我明白了。 」唐云已经知道自己决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间院子了,「只是最后还有一问。 」「请说。 」「我死之后,你是否还是要回天都山?」「正是,做戏总要做全套才是。 」「看来你也已经有对付其他二帅的计策了,既如此,我也算死个明白了。 动手吧。 」「唐郎君也算是我大夏重臣,岂能受小人所辱。 给你个机会,自裁吧。 」唐云一笑,将钢刀架在了脖子上,眼睛望向兴庆府的方向。 想想这一生,只是为了报仇。 先依附梁乙逋,后依附梁太后,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往上爬可以不要良心。 自己做了多少昧良心的事,手中沾染了多少无辜的鲜血。 自己要报仇,那些被自己视为踏脚石而无辜牺牲掉的人呢?他们应不应该来找自己报仇?也许,这真的是自己的报应到了……药宁,察哥,来世再见了……运刀一抹,血光迸溅。 唐云的身子摇晃了两下,气管中发出呵呵的怪声,喷溅出来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身子,钢刀落地,身体瘫倒,气绝身亡……远处,当药宁看到那西夏骑士手提的那颗首级之时,两行热泪终于滑过面庞。 他身后的宋江,亦是仰天长叹。 李云啊李云,你最终还是和你的父亲一样,最终都是为了西夏而死。 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你们的路是走不通的,要改造西夏,以后便只能看我的了……************十一月乙辛,宋泾原路,渭州。 折可适看着眼前的女儿折月茹,还有那个神情中带着悲伤之色的青年男子,再看着手中的这个信封,心中阵阵触动。 自己的女儿亲自引荐的这个人,确实激起了自己的兴趣。 唐云,或者说李云已死,这是他以生命为代价最后送出来的一份情报。 自己当年亲自简拔出来的奸细,早看出他不是池中之物,却没想到唐云的身世竟然这般离奇,他竟是李清的后人,而面前这个男子,竟是他的亲弟李月。 李清乃是西夏名臣,他居然能瞒自己这幺久,当真隐忍非凡。 难怪他要潜入西夏,他是要为他的家族报仇。 现在呢?他却已经为了大宋牺牲了。 他的大仇报了吗?「这个信封,乃是我大哥离开我嫂子时亲手交给她的,他亲口说过若有不测,便将此物亲手交给折太尉你。 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大哥为了宋朝是何等的披肝沥胆,你们也根本不会知道他究竟为宋朝免除了何等的灾难。 若非是我嫂子的嘱托,我根本不会来送这封信。 」折可适听着,看了女儿一眼。 他已经知道了雁门关外发生的一切,深知眼前这青年男子,正是令大宋免除大难的关键人物之一。 李月说完,便将那面当年折可适亲手交给唐云的铜腰牌递交给折可适。 「此物物归原主,从此我们李家,与宋朝再无瓜葛。 」「等等。 」折可适叫住了正待转身离去的李月,「这封信里写的是什幺?」「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却来送这封信?」「这封信不是我送的,是我哥哥的遗命,或者说我嫂子才是真正的送信人。 我不过是个跑腿的。 若真说起来,该是我嫂子药宁才是。 告辞!」折可适一生杀伐,早已心如铁石,但是这个年轻男子的背影,却让他呆呆得看着发愣。 心中居然有中说不出的感触,让他没有下令将他拦下,而是就这幺任他离去。 待到他离开了,他才拆开信封,却见里面只写了六个字:锉子山,锡翰井。 折可适陡然一惊,抬眼看去,却已不见那男子的背影。 片刻之后,折可适出现在渭州经略帅司衙门之内。 渭帅章楶正在一幅粗糙的地图前烦恼着。 自他主持西事以来,屡破西贼。 所打的胜仗,都是党项叛乱以来百余年数一数二的大胜仗,西贼迭遭重创,元气大伤。 但是其顽固的韧性也令人瞠目结舌。 官兵在平夏城、镇戌军令西贼尸积如山,国内溃不成军。 但是这幺快他们就计划着卷土重来。 有情报显示西贼三帅在天都山一带秘密汇合,很明显是准备明年开春之后黄河解冻,再次侵犯宋境。 章楶实在弄不明白这些党项人死伤那幺多,难道不需要补充?粮草器械军资财货,这些都不可能凭空掉出来。 他们就打不累吗?就算能够占点便宜,但是必将面对宋军猛烈的报复,这实在是两败俱伤。 但是西贼就是这样一群疯狗,哪怕打得我自己成为残废,也要咬掉你一大块肉。 即使自己死,也要让你吐三斗血。 他们不在乎自己废成什幺样,他们只关心能把你废成什幺样。 他们就是通过这样的狠酷坚韧,才在宋辽这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站住脚的。 章楶决定先下手为强,自他经略陕西以来,严守步步为营的浅攻战略,严禁各将出击百里之外,但是今次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抢先对三大贼酋下手。 但是天都山一带方圆百里全都是深山峡谷密林,藏个几万兵毫不费力。 而此次出兵要出其不意,速度是第一要素,所以参战部队必然全是精锐马军。 除去各路驻守之兵,能够动员集结起来的藩汉精锐马兵能有一万骑,而一万骑兵行军起来的动静绝对是小不了的,指望不被西贼发现实在是白日做梦。 在很有可能会被对方察觉的情况下,这万余骑兵不可能有时间去对天都山地区进行大范围的搜索,必须一击致命。 否则对方必然逃遁甚至反击,到时候休说取胜,甚至全身而退都不可能。 也就是说,必须精确定位这三贼的具体位置,这正是章楶头疼的。 但是折可适带来的情报,让他大喜过望。 「药宁?这个人可靠吗?」「此人…乃是嵬名阿埋的亲随,唐云将其策反之后送出这条情报,末将愿以性命担保此人情报有十成把握。 」折可适先是不易察觉的犹豫了一下,但是接着说得斩钉截铁,说到最后,竟是跪拜在地。 折可适乃是章楶的爱将,他深知折可适为人沉稳精细智谋过人,兼且实战经验丰富无比,绝非徒知大言之辈。 若是西贼设计,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他敢当着面说有十成把握,这在章桀所知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他非常信任折可适的判断,若是三贼帅当真在锉子山锡翰井峡谷,这一战说不定将会像雪夜袭蔡州一样成为名垂青史的伟大战例。 「遵正请起!容某细思……」章楶急忙扶起折可适,原本儒雅的面庞之上此刻已经布满了百战煞气……十二月乙辛,天都山。 寒夜中的天都山好像蜷伏在黑暗中的怪兽,群峰连绵,山势陡峭。 夜晚无月,天上竟还飘起了小小的雪花,给山峰披上一层银装素裹。 锡翰井大营,仁多保忠离开了嵬名的大帐。 这是他们第十次密会。 这两老朽对自己毫不怀疑,看起来,计划一切顺利。 但是,宋江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辽国那边进展如何,按计划是早应该发动了。 也不知道辽国现在反应如何,不知道向宋朝宣战了没有。 自己时间上需要把握好,但是在宋朝的探子多没有情报传回,实在不好掌握。 这两个老家伙,自以为能够凭借军力压服梁太后。 却忘记了两厢各监军司只会听从来自兴庆府的命令,你嵬名阿埋已经不是六路都统军了,你现在能够指挥的只有保泰军柔狼山的那几万人。 不过这正好方便自己左右逢源。 此二人带兵打仗确实不俗,但是若要论阴谋诡计和自己比还差得远呢。 仁多保忠信马由缰,向锉子山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没有来突然打了个冷战,想起了唐云。 那个汉蛮子,大概是自己平生仅见的阴谋家,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当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能感觉到那种同类的威胁。 就像是食肉猎食者发觉同类闯入自己领地一样的那种威胁,自己和他注定了一山不容二虎。 他从来没小看过那个汉蛮子,就像他从来都不轻视自己。 后来果然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这小子巴结梁太后,行事不择手段且杀伐果决,竟然执掌一品堂成为国之重臣,竟还以监军的身份参加了第一次平夏城之役。 那时他才惊觉这汉蛮子在梁太后心中的地位已经能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别看这汉儿位卑权却重,再加上自身也是才干出众,加以时日必将取代自己的地位。 不过幸好自己还是技高一筹,先结果了他。 不过他临死前问我是否还回天都山,到底是什幺意思?当年他执掌一品堂,军方在天都山锡翰井一带秘密开凿水源,以备大军隐蔽驻扎之用,有些事确实瞒不过他。 但是他能想到几年以后?除非他是诸葛武侯再世!但是不知为什幺,他越想越觉得心中忐忑。 这种野兽般的直觉已经不知道救了他多少回,突然之间,他感觉头皮发炸!那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让他莫名其妙,他突然之间下了马,摸黑爬上旁边的一个乱石山头,往远处眺望。 他的心脏甚至都停止了跳动!却见黑压压的人马暗影在风雪之中,好像沉默的黑色洪流一样,漫山遍野的滚滚而来……李月和云娘、宋江、药宁站在一座山头之上,身边是几具西夏斥候的尸体。 他们看着远处的峡谷那满山遍野的灯火,还有那洪流般的兵马呐喊冲杀,到处是火光,到处是厮杀。 那里就是锡翰井峡谷。 「起风了,风雪天都山,此战必将名垂青史……」宋江喃喃而言。 「要开始了……」李月好像在自言自语。 大哥,你在天之灵别散,看着吧。 今夜,将是仁多保忠的命运终结的时刻……「我要走了……」药宁突然说道。 「嫂子不想看到仁多授首吗?」李月微讶。 「此战宋军必胜,仁多再经此败,将在朝廷内再也无法翻身。 今晚之后,他不管是死是活,他和他的部族都将失去以前的地位。 这对于他来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在我的眼中,他死还是活已经没有区别了。 」药宁说完,转身飘然而去。 「我也要走了。 」宋江自顾自的也走了,「云哥儿与我有个赌约,我可不能偷懒。 从现在起,我却是要重头开始奋斗了……」云娘看着李月,李月的目光竟是有些痴了,不过终于还是恢复了清明。 「咱们也走吧。 」「去哪里呢?」「不管去哪,我都跟着你」「那就走吧。 」两条人影,渐行渐稀,终于完全融化于夜色之中。 天地之间,只留下寒冷的朔风,在默默地注视着、诉说着……************后记宋元符元年十二月,宋渭帅章楶集精骑万匹,以折可适、郭成为将,六路出兵奔袭天都山,大破夏军,斩俘数千。 西夏名帅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皆被宋军生擒。 仁多保忠为宋将李孝杰所袭,赖部下死战侥幸负伤逃生。 此战之败,夏军彻底丧胆,曾经代表西夏军威的天都山自此被宋军完全占领。 也为哲宗朝宋夏军事对抗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次年正月,辽主遣萧燕六为使入夏言和亲事并仁多楚清事,耶律翰特剌陈兵十万于辽夏边界以壮声威,并秘遣精兵数千自沙漠入界。 李乾顺暗结萧燕六,借助辽国力量在兴庆府发动政变,成功推翻了西夏太后小梁氏的独裁统治,并将小梁氏鸩杀。 自此持续三十多年的梁氏专权局面终于结束,李清父子俩带夙愿在李云死后两个月终于成为现实。 折可适在此战之后,再次成为天下敬仰的名将。 哲宗特别在文德殿召见折可适,亲自为他庆功。 并将他占领的天都山地区改为西安州,并以折可适为历史上第一任西安州知州。 之后折可适继续以武将之资态活跃在宋夏前线之上。 在五年之后的崇宁三年,他终于坐上了他的老上司章桀曾经的位置:泾原路经略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渭州知州,成为了对西夏作战前线最高司令官。 又七年之后的大观四年,折可适终于活着达到了宋代武臣成就的最高峰:淮康军节度使,并成为历代折家将之中唯一活着建节的人。 在当年十月,这位戎马一生的传奇名将在边关病逝,享年六十一岁。 章楶在此战之后名满天下,不过哲宗驾崩后他也被调离前线。 宋徽宗登基之后他被任命为同知枢密院事,成为大宋帝国军事最高负责人。 在崇宁元年,章桀病逝。 而他身后的评介非常之高,宋史之上对他的评价在狄青和王韶之上,称为「西边功为最」。 章惇与此战之后继续执掌政权,并且直至哲宗驾崩,他始终独相。 之后因为在皇位继承斗争之中站错了队而遭到政治报复,堂堂宰相最后被贬到岭南雷州成为司户参军,并最终死在雷州任上。 而他认为「轻佻不宜为人君」的端王最终的表现也证明了章惇的预言正确无误。 何灌此后继续在河东为将,历经岷州、沧州、河州等地,与西夏作战之中屡立战功。 后参与镇压将南方腊之乱立下大功,得到旧识童贯赏识,被点名参与宣和北伐,北伐失败之后调入汴京殿前司为将,卷入宋徽宗二子夺嫡争端,在宋徽宗退位之后以武力恐吓恽王赵楷阻止其入宫。 靖康元年金兵南下包围汴梁,何灌以武泰军节度使之身份率领殿前禁军出城迎战,结果腐朽的京师禁军全军崩溃,何灌与其长子何蓟,部将韩综、雷彦兴全部殉城死节。 仁多保忠此后失去了在西夏国内问鼎权利顶峰的资格,并且势力逐渐削弱,终于在四年之后的西夏贞观四年被夏主乾顺借口与宋将王厚私下交通而彻底废除了一切权力,仁多族也彻底从党项望族名单之中除名。 李乾顺,历史上的夏崇宗。 他在位期间是西夏历史上少有的没有外戚权臣欺凌君权的时期,他即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应辽国的要求发兵攻打上京道拔思母阻卜叛军,在辽夏两军的双重绞杀之下,轰轰烈烈的阻卜大叛乱终于被镇压,但这也是辽国的最后一次胜仗。 李察哥此后以西夏晋王之资态继续活跃在西夏朝廷之上,并在乾顺朝成为权倾一时的重臣,不过他对于夏主乾顺非常忠诚,令乾顺放心的将军权交付给他的手中,贞观年间他主持了西夏的军事改革,令西夏有限的恢复了部分元气,天盛二年李察哥病逝,西夏失去了最后的擎天之柱,西夏再次陷入了外戚干政的深渊。 宋江(任得敬)此后继续以宋江之名在宋朝境内浪迹江湖,发展势力。 在仁多保忠垮台之后恢复了任得敬的本名,后来混入了宋朝的官场,成为西安州通判。 元德七年投降西夏,献其女给夏仁宗成为皇后,得封为都统军,随后大庆四年镇压萧合达之乱立下大功得以掌握军权,贿赂晋王李察哥不断获取权利。 天盛八年进位为西夏国相,在其掌权期间,不断排挤党项贵人势力而拉拢西夏汉人将领,成功令汉人势力第一次在西夏国内占据了绝对上风,其也成为远远超过没藏氏、梁氏等诸多权臣前辈的空前绝后的盖世权臣。 乾佑元年,任得敬得封楚王,逼迫仁宗分国,试图将西夏一分为二,他自领兴灵富饶之地建立汉人国度,仁宗等党项人被赶入河西走廊寒苦之地,至此他与李云所言的被称为「不可能实现」的设想基本实现。 但是在金国的干预下,分国最终失败,任氏家族在政变之中彻底毁灭。 刘贤妃此后继续淫乱后宫,在哲宗死后成为了着名的「元符太后」,但是很快就因为试图干涉朝政而被蔡京算计,很快太后淫乱宫闱的传言就流传到了宋徽宗的耳中,之后刘太后就诡异的自杀于宫内,一代淫后就此香消玉陨。 耶律南仙此后并没有改变成为西夏皇后的命运,贞观五年她正式嫁给李乾顺,并被册立为皇后,给李乾顺生下了太子李仁爱。 但是元德七年辽为金所灭,金兵穷追辽主至夏边境,乾顺权衡利弊终于出卖辽主,耶律南仙与太子李仁爱忧愤而死。 (全文完)***********************************编者话:前后两年,总算是连载完毕,当初动笔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会写这幺长时间,但是总算是坚持下来了。 早就想写一篇古代文,一直没有合适题材。 这个题材说起来也很难写,因为北宋中后期的党争实在是牵扯到了这个帝国从上至下的方方面面,太过错综复杂,即使专门的史学家都不一定能说得清楚,我不自量力挑战这个题材,有没有写出应有的效果也不知道,不过能够按照我事先拟定的大纲坚持完毕,能够在春节前完本,我自己就已经很满意了。 开新书的话已经有了合适题材,还是都市人妻,不过要休息一段时间才会动笔,暂定名字为《错欲》,敬请期待。 还是那句老话,本人并非职业写手,只是个玩票的。 行文难免有矛盾疏漏的地方,各位看官多多包涵。 情节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