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她身,再见你》 彼时风起 海都的夜色依旧璀璨。滨江区那栋高耸入云的兆恒集团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万家灯火,在夜空下如同一座闪耀的宝塔。十余年前,当初创人兆远商首开先河,将总部建在这片滨水地带时,曾有人质疑过成本与风险。然而如今,这座大楼不仅承载着集团高端制造、航运物流与智能科技三大板块,更成为海都财富与权力的象征。由此延伸出的豪华游艇码头、配套商圈与景观公园,将滨江区打造成一条“黄金海岸线”,吸引各方资本与精英汇聚于此。 此时,董事会大厅依旧灯火通明。正对入口的长桌中央坐着兆远商,目光如炬,虽已深夜却毫无倦意。他身旁的落地屏幕正与海外东津科技的高层连线,双方因一项智能模组的技术方案激烈交锋。兆辰轩坐在屏幕对面,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时而低头敲击键盘,时而沉稳果断地回应对方的质疑。会议室内气氛紧张,就算对方提出尖锐的问题,他都能从容应对,宛如统筹千军的将军。深灰色西装衬得他目光愈发坚定──这便是兆远商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年仅28岁就坐上了集团副总裁的高位,他的人生早已被赋予重任,接班几成定局。 天色已泛鱼肚白,董事会会议室的灯光终于在一声轻叹中熄灭。兆辰轩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双眼,长桌上的文件几近堆成小山。他抬手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五点四十五分。会议自深夜持续到天明,为了这份与东津科技的合作,他和高管们几乎耗尽体力,却仍然坚持将方案细节一一敲定。 “董事长的车快到门口了。”助理低声在兆辰轩耳边提醒。 “您先回去休息吧。”兆辰轩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对父亲说,又补充道,“接下来的事我可以处理。” 兆远商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也累了,忙完这些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便转身离开。 会议室只剩下几盏笔记本散发出来的幽暗光芒,一切都已接近尾声。兆辰轩整理了一下西装,神情虽显疲惫,却依旧挺拔。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还没来得及喘息,便被手机屏幕上不断闪烁的未读短信打断——是负责后续项目推进的同事连夜发来的最新报表。 他划开手机查看文件的同时,一只手接过助理递来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迅速沿舌尖扩散,却也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已近极限,却没有丝毫停歇的余地。简单交代助理留下收尾后,兆辰轩走出董事会大楼。楼下,漆黑的奔驰轿车发动着,车灯在清冷晨曦中闪着淡淡的黄光。 “副总裁,回家吗?”司机侧过身问。 “先去一趟东城。”兆辰轩看了一眼手机上的行程确认信息。 “知道了,马上出发。” 车从滨江区一路疾驰向城东。窗外高楼在晨雾中时隐时现,天际线上泛起一抹浅蓝,预示新的一天即将展开。夜色尚未完全褪去,路灯下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偶尔几辆清洁车缓缓驶过,卷起些微水汽。 座位上,兆辰轩微微斜倚,眉心紧蹙,疲意顺着脊背悄然蔓延,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抬手按揉着额角,试图为紧绷的神经争取哪怕一丝喘息。干涩的眼中布满血丝,却仍死死盯着另一只手中那叠密密麻麻的文件,不肯松懈。 橘黄的仪表盘灯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将那张线条分明的面孔勾勒得愈发立体。即便在疲惫中,他那冷峻的轮廓依旧难掩锋芒,眉眼间沉着而克制的神情,更添几分令人难以移开的吸引力。 他有时会在心里问自己:真的非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不可吗?其实稍微松懈一点,也许就足够了。可现在正是集团的关键时期,如果自己稍有懈怠,只怕是会打乱整个节奏——父亲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至于那弟弟,一直在国外,想到他便觉得可笑:当年才和父亲为一个小项目的理念发生冲突,他一气之下离家远赴海外,此后极少与家里联系,只有母亲打来电话他才会敷衍一句,连父亲的催促都置之不理。可现在,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个没用的家伙?难道自己也要堕落成那副模样? 车子突然一阵颠簸,将他的思绪拉回当下。兆辰轩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又低头继续看手中的文件。 不久,车子便驶入一片刚投入建设的新区施工地。灰蒙蒙的工地里,塔吊已经开始运转,机器鸣响此起彼伏,几名工人正陆续赶往各自岗位。这里是兆恒集团斥资上亿打造的智能仓储中心,事关后续物流调度与合作方信任度,必须由他亲自过目进度。下车的瞬间,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几分刺骨,却也瞬间唤醒他的大脑。 工地负责人迎过来,递上一份最新的测量报告和规划图纸。周围,机械轰鸣不断,人声交错,混杂着金属与泥土的气息。兆辰轩用外套紧裹住身体,几步走向一旁临时搭建的办公室集装箱。他略微点头,露出一丝笑意,对正在等待的项目团队招呼道:“各项节点务必要提前告知我,有问题随时回话。你们先去忙吧,有问题我再叫你们。” 众人退去。他坐下身来,打开图纸,指尖在剖面标注处来回滑动。即便身心俱疲,也掩盖不住他对这个项目的重视。就在这时,东方的太阳越过地平线,一缕温暖的阳光穿透薄薄晨雾,恰好照在他握笔的手背上,仿佛为他注入了一丝新的动力。 兆辰轩深吸一口气,他的眼神渐渐清明: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放学铃声在走廊里回荡,海都市立第一高中的校门前已聚集成群学生。林婉背着画板,从教室里缓缓走出,唇角带着一丝浅笑,手指翻看手机上的短信——“爸爸今晚要赶项目,不回家吃饭了。你自己先吃,别饿着。”这是父亲刚刚发来的,她便回道:“好的,爸,我先去买菜。” 林婉性格有些内向,不会主动与人攀谈。此刻,班上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聚在门口闲聊,约着一起回家。有人见她走过来,热情地打招呼:“要不要一起?”她只是温柔地摇摇头。 三年前的她却截然不同。那时她性格活泼,放学后总爱和要好的朋友结伴去吃小吃、聊趣事,嬉笑间,黄昏悄然褪去,她也才慢悠悠地踏上回家的路。可自从父亲事业受挫、母亲猝然离世后,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家从滨江大道的高级公寓搬到了远离市中心的老旧小区,日子也变得捉襟见肘。那个曾在教室后排偷偷分享零食、谈笑风生的女孩,成了精打细算、不敢乱花一分钱的沉默身影。 放学铃声响起时,她再也不是奔向甜品店的年纪,而是第一个拎起书包直奔菜市场的人。每天,她都在拥挤嘈杂的人声中挑选最便宜的蔬菜,然后回家,一边翻着手机上的做菜视频,一边慢慢学着,把那个空荡荡的厨房点亮。 穿过铁门,林婉来到学校后门旁的单车棚,小心翼翼地推起那辆略显旧迹的自行车,目光落在车篮中松动的铁丝和微微倾斜的车灯上。她一边整理车头,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今晚的菜单:红烧茄子?还是试试新的做法——茄子豆腐煲? 她骑上车,沿着学校后方那条斑驳的小巷缓缓前行。傍晚的余晖将天边晕染成温柔的橘色,街道两旁的高楼渐渐被低矮的平房取代,褪色的广告牌和斑驳的墙面迎面而来,带着熟悉的生活气息。 空气中混杂着油烟与香料的味道,街角的小饭馆正忙着晚市出锅,偶尔飘来一阵鱼丸汤的香气,让人胃口微动。前方,一个卖早点兼晚点的阿姨正在收摊前吆喝:“小笼包、豆浆,刚出锅的还有几份啦!” 林婉轻轻收了收车闸,在那熟悉的声音中穿行而过。这里是东城区,一个略显陈旧却承载着她全部生活的地方。 不远处的菜市场正热闹非凡。摊位前,红色塑料布下码放着鲜嫩的青菜、薄皮茄子、白嫩豆腐和鸡蛋。人群熙攘,吆喝声此起彼伏。林婉锁定了一位熟悉的卖菜大妈,轻声道:“杨大妈,青菜给我称两把,茄子四个,再来块豆腐。” 大妈笑着说:“小林家姑娘,今天来得早,菜刚上,最新鲜了。”说完,按照林婉的要求给她捡了一大袋菜,又多递了两根茄子。林婉连连道谢,将菜装进自行车前篮,篮中顿时鼓鼓囊囊。 她拿出手机,对照了一下购物清单,确认没有别的需要后,正准备往家走。这时,她又瞥见前方一个卖鸡的摊位。想到家里许久没吃肉了,父亲这些年一直辛苦奔波,最近身体也有些不舒服,林婉心想:今晚给他加一道肉菜,补补身体吧。她推着车,停在摊前,小声问道:“老板,这鸡怎么卖?” 摊主笑着招呼:“小姑娘有眼光,这是跑山土鸡,七十块一斤,肉质特别鲜嫩。” 林婉看着价格,微微皱眉,心里盘算着家里开销:“有点贵……” 她沉默片刻,开口道:“那……要是只要鸡胸肉呢?” 摊主朝旁边指了指:“那边有些鸡胸肉,不是土鸡的,二十块一斤,卖完就没了,随便你要多少。” 林婉想了想,还是想尽量节约:“能算我十块一斤吗?今天人少,您也收摊了。” 摊主犹豫了一下,见她诚恳,又是收摊时分,也爽快答应:“好吧,今天十块一斤,买多少称多少。” “谢谢老板!”林婉笑着回应,选了两斤鸡胸肉,放进塑料袋里,再次向摊主道谢。她拎起鸡肉放进自行车篮,推着车向家走去,心想着家里还有些前几天剩下的蘑菇,今晚就给爸爸做一道鸡胸肉炒蘑菇吧。 车轮在柏油路面上划出细微的声响,林婉稳稳地踩着单车,丝毫不觉身后那道赤红的流光正急速逼近。她的注意力仍集中在手中的购物袋上,思索着晚饭要如何准备——鸡胸肉要先煎一遍还是直接加入蘑菇同炒? 此时,车子已驶近路口。兆辰轩紧盯着挡风玻璃前方,眼神凌厉,左手边的手机不断震动,屏幕上一条条新信息接连弹出——“项目负责人”“合作方”“张秘书”……提示音此起彼伏,根本无暇查看,乾坤未定,气氛愈发紧绷。 他猛踩油门,车辆如离弦之箭般掠过空寂街道,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在夜色中被无限放大。 仪表板上的速度指针迅速跃升,车窗外的城市如同漆黑幕布般后退,只剩道路两侧的霓虹与信号灯在模糊中闪烁,仿佛整座城市都被甩在了他的身后。 一秒,两秒——绿灯未来得及消失,林婉已经踏入斑马线。她双手稳握车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看着马路对面的那个老旧的小区,那是她的家。突然一 辆疾驰的黑车从后方贴着中线一路冲来,一束车光犹如红色长箭,暗夜中直指林婉。 兆辰轩万万没想到,有人竟会在绿灯还剩两秒时突然冲出路边。 下一秒,自行车的轮廓迅速与车头重叠。他几乎是本能地猛按刹车键,却只听见“哒哒”两声空响,仪表盘随即亮起刺眼的红色警示符号——刹车系统失灵了。 他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试图躲避,可一切都太迟了。 林婉甚至还未来得及惊叫,整个人便被车头撞飞出去。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在空中翻腾,双臂本能地护住头部,长发扬起,整个人仿佛被风卷起的布偶。 冰冷的空气呼啸而过,胸口像被钢板重重砸中般剧痛不已,意识在震荡与撕裂中飞速模糊,世界也随之天旋地转,飞速坠落。 撞上自行车后,奔驰车头猛然偏向隔离岛方向。在高速与撞击的双重作用下,车身彻底失去控制,发出一阵刺耳至极的摩擦声,随即剧烈翻滚。 车灯在地面上弹跳着投出断裂的橘黄光斑,宛如惊乱脉搏般闪动。金属与地面的撕裂声、玻璃碎裂的脆响交织在夜色中,尖锐而嘈杂。直到车体重重撞上另一个隔离带,整辆车才终于停下,扭曲残破,四周一片死寂。 林婉的身影倒伏在斑马线尽头,菜篮散落,蔬菜与鸡肉浸染在暗红的液体里。 车内,兆辰轩只觉胸口像被巨石碾压,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椎心刺痛。他想要移动,却早已被安全带牢牢困在这扭曲的铁壳中。他的视线模糊,唯有车窗外那盏红绿灯在摇晃闪烁,一次次牵扯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仿佛在无声地嘲讽他的无能为力。 “不能……不能就这样……”他喃喃低语,竭力将濒临涣散的意识拉回来。右手艰难地想要抬起,去摸向身侧的手机,哪怕只是向父亲报个平安,或是交代未完的事务。可手臂沉如铅铸,竟连一寸都难以移动。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伤口的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已分不清自己还有多少部分在坚持。耳边,只剩急促沉重的心跳,与发动机“嘶嘶”空转的残响,交织成某种凄冷的挽歌。喉咙干涸似裂,疼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在声带中嘶哑挣扎。 思绪开始游离——父亲殷切的目光,集团濒临崩溃的危机,那些反复叮嘱的言语,一幕幕在脑海闪现,像碎裂的胶片高速倒带。接着,是弟弟的脸,那张总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却又熟悉至极的脸。他们曾一同成长,也曾争执如仇;曾并肩冲锋,也曾互不相让……那些过往,此刻竟清晰得像昨日重现。 他觉得困了,眼皮沉重,意识漂浮不定。但他明白,一旦闭上眼,也许就再也睁不开了。可如果他此刻放弃,父亲怎么办?集团怎么办?弟弟……又会变成什么样? 他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丝意志,缓缓抬起沉重如山的手臂,想要去按下紧急呼叫按钮。那是他最后的希望,是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联系。可手指尚未触及目标,他的双眼便已失焦,视野化作无边黑暗,心跳声也渐渐远去。他终于沉入了深不见底的虚无。 城市的安宁在这一刻被撕裂,夜色不再温柔,只剩焦灼与血腥在寂静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