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要哄王爷 卷二》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裴原轻轻带上门,他里头就穿了件白色中衣,有些褶皱,还有水渍,是喂宝宁酒时洒下来染脏的,黑色外套松垮搭在肩上,眼中有淡淡情欲未散。 裴原揉了揉眉头,哑声问:"什么事?" "你,你刚才去牢里,斩了周江成的右手?"邱明山在原地乱转,并没注意到裴原的异常,他"唉"地锤了门柱一下,"你怎么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就这事也值得你跑一趟?"裴原冷笑一声,"他疯癫颠地冲我夫人跑过去,要吓她时,与你商量了吗?" "他好歹是个统帅!怎么能随便就这么,这么给处罚了,原儿,你做事过于狠决残忍了,怎可这样不计后果!" 邱明山哀叹一声,"你母亲那样柔和的性子,半点没显现给你……"他说一半,意识到说错了,顿时住嘴,抬头望向裴原神情。 他笑意果真褪去了,变成冷漠的样子。 邱明山想解释:"我不是说你不好……" 裴原盯着他的眼,眼中有失望和怨恨,一字一句冲他道:"你对她做出那样不敬的事,怎么还好意思提起她,在她儿子的面前?" 邱明山眼里一闪而过的愧疚,他张口,还想说什么,被裴原挡回去。 "周江成本就不堪重用,他练兵尚可但有勇无谋,张飞一样的角色,用他为帅定会出大事,虎符一事便可见一斑。将军,你十年前叱咤风云,怎么现在竟恋旧如此,懦弱不堪?周江成早就该死了,何况我没有取他的命,只是砍了他碰我夫人的那只手而已。" 邱明山哑口无言,两人在门口僵持一会,裴原转身:"没别的事就回去睡吧。" 邱明山急道:"你怎么就不能和我好好说几句话?" "不能。"裴原目光扫过去,厌烦道,"你坏我好事。" 邱明山这才注意到他衣衫不整,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他尴尬了,往后退一步:"我……" 裴原没等他说完,在他面前甩上门,进了屋子。 ☆☆☆ 门口一声巨响,宝宁眉头皱皱,惊醒一瞬,她翻了个身,看裴原正走过来。 他先是去柜子旁边,像是要取什么东西,见她动作后换了个方向,走来坐在她身边:"吵醒你了?" "嗯。"宝宁含糊着答应一声,她头晕了,手腕盖在眼前挡光,有些撒娇样子,"我要睡觉。" 裴原走过去把灯吹熄了,摸着黑取了个小匣子在手里,又坐在她身边。 他鼓捣那个小匣子,锁扣哗啦啦的响,但是又不肯打开,宝宁掀开眼皮看他的表情,裴原好像很严肃的样子。 恍惚中宝宁想起来,当时在小院子里,第一次见到邱明山后,裴原也将这个小匣子拿了出来,坐在炕上看了半天。 那里头好像有他的秘密。 宝宁哼哼唧唧地出声:"你干什么呢?" 裴原停住手,把匣子放在一边,换成趴在宝宁身上的姿势,拇指在她脸上抚摸搓弄:"宁宁,和我说说话吧。" 宝宁觉得痒,又觉得他烦,扯过被子盖住头,声音闷闷:"明个儿再说,我要睡觉。" 裴原扒下她的被子,手指戳她柔软的腮部:"你是不是醉了?" "你好烦呀。"宝宁声调软软的,她抗拒地推开裴原的脸,"你若睡不着,去院里转,别扰我。" 裴原沉默好半晌,宝宁本以为他要睡了,他忽的又将脸凑过来,贴附在她耳边,低声问:"如果你知道了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还会不会继续陪着我?" 宝宁听不清,嗯啊地应付着。 "我杀过人,很多,好的杀过,坏的也杀过。你是不是都不知道?" 裴原继续道:"其实那会我说出去取菜,是骗你的,我中途还去了趟别的地方,我斩了周江成的一只手。他现在还没死,但很快就会死了,我想好了他的死法,把他扔到乱葬岗喂狗好不好?" "就像是和冯永嘉差不多的死法,冯永嘉,你还记得他吗,我把他手脚都绑了起来,扔到了荒坟堆里。他应该会将自己吓死了吧,若不然就是被狼或狗吃了。我不觉得他可怜,他该死,但你应该会可怜他吧?" "还有徐广,他从腰那里变成了两半,趁他还没死的时候,我一把火将他给烧了。" 裴原声音很小,想让她听见,又不想让她听见。 在他缓慢的语调里,宝宁睡着了,呼吸很平稳,裴原观察着她胸口的起伏,笑了下,放下心。 心底里,他其实还是不想让宝宁知道的。 他这样的人,很难不收获到旁人厌恶的目光,疯子、阎罗、恶鬼转世,裴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称呼,但他害怕宝宁也这样看他。 裴原想起那天晚上,周江成倒在地上后,他将剑掷出去划破周江成脖子时,宝宁的恐慌。她应该会害怕这样的他。 第2章 可又不想一直这样伪装。 裴原的食指缠绕着宝宁的头发,低语:"我是个残忍的人吗?" "我母亲死了,在我还没能力保护她的时候。"裴原亲吻宝宁的脸颊,"我不能再看着这样的事发生,所以,任何妄想伤害我珍贵东西的人,我都得先他们一步,杀掉他们,并且用最痛苦的方式,让他们受到惩罚。" "这世界本就是人善被人欺,做错事就该付出代价的,强者才是能决定生死的那个人。" "宝宁,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外头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我手上沾满了鲜血,我是个疯子,我根本不是你所期待的那样温柔和善的人,别觉得我做的那些事恶心……别走。" 裴原轻轻啃咬她耳垂:"我说过的,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自言自语说了这么多,宝宁安稳地睡着,只有一只半睡不睡的羊和一只醒着的狗在听。 裴原觉得自己挺好笑的,少女怀春般的矫情,根本不像他。 但有时候情绪就是来得莫名其妙,压抑着的淡淡恐慌被点燃也就是一瞬间。他本就不是个正常人,他偏激执着,对善恶感到麻木,对生死也看淡,他有时好,有时坏,浑身都流着恶心的血液,即便没残废,也注定是个活在深渊里的人。 现在他想出来了。 ☆☆☆ 第二天早上,宝宁醒得晚,她果真是滴酒沾不得的,起来后仍觉得昏沉沉,也可能是昨晚没太睡好。 裴原喋喋不休了小半宿,她一个字没听清,好不容易睡了,搅得她梦里都是一群和尚在呜啦啦地念经。 天色大亮,阳光透过薄薄窗纸洒进来,照在脸上,很柔和的光晕。阿黄已经吃饱饭,撅着屁股在她脖子处拱来拱去。 宝宁手下意识往旁边身,去摸裴原的位置,惊觉已经冷了,他走了多时。 宝宁心头一跳,忙坐了起来,神情委屈不解。他昨日还说得好好的,这几天都没事,好好陪她,一转眼又说话不算话,不知跑哪里去了。 一股甜腻的奶香传过来,阿黄率先闻见味儿,仰起脖子往外瞧,小羊在门口咩咩地叫,那是它的吃食。 宝宁疑惑地下床,扒着门柱往外看,瞧见裴原宽厚的背影,他搬了个凳子在门口,背对着她的方向,怀里是那只小羊,动作很僵硬地喂奶。 刘嬷嬷在一旁小声道:"四皇子,四皇子您慢点,别伤了它的舌头。" "怎么那么娇气。"裴原不耐烦,"你去厨房取个油漏子过来,塞嘴里,一碗奶往里一倒不就得了。"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刘嬷嬷连连摆手,"没满月的小羊崽呢,况且还生着病,怎么能用那种喂鸭子的办法。" 裴原道:"这么一勺勺的,得喂到什么时候去。" "一刻钟就喂完了,夫人一直都是这么喂的。"刘嬷嬷小心哄奉他,"四皇子您耐心些,待会夫人看见了也高兴不是。" 裴原"嗯"了声,拍拍小羊的脸:"来张嘴,再来一口。" 宝宁没忍住笑出声,阿黄"汪"地叫了一声,冲出去到裴原面前,两爪子扒着他膝盖,脑袋高高扬起,也要吃。 裴原让刘嬷嬷将它抱走,怀里拦着小羊转了个身,看向宝宁,下巴微微扬起,有些嫌弃:"看你给我派的好活计,大早上饭也没吃,还得先喂这个小畜生。" 宝宁半张脸藏在床帘子后头,冲他笑:"你看它多可爱呀。" 裴原低头,手指搔搔小羊耳朵:"也就那样吧。" 他又抬头:"没你可爱。" 宝宁笑得更高兴。刘嬷嬷还没见过他们这样光明正大调情样子,羞的老脸一红,赶紧退下去。 "别傻乐了,赶紧出来洗脸梳头发。"裴原冲她挑一侧眉毛,"吃了饭带你出去玩儿去。" 早饭已经端上来,热气腾腾的,怕冷得太快,有精致的小碗扣在上头。 等宝宁洗漱好,换完衣裳,裴原的喂奶任务也终于完成。小羊被他桎梏太久,好不容易得了解脱,撒着欢儿地往外头跑,阿黄跟着去追,一羊一狗在石榴树下啃草玩。 裴原往外看:"这羊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 "仔细瞧,腿是跛的,它骨头长得不太好。"宝宁一手挽着袖子,将菜上的罩碗一个个地给拿下来,"也可能是换了个居所的关系,原先它在草棚里,吃不好睡不好,现在换了地方,心情肯定也变好啦。" 裴原走到她身后,胳膊搭上她的肩,懒散地问她:"那你现在心情好不好?" "唔……还行吧。" 宝宁抿唇笑,拿筷子戳了戳盘里的水晶虾饺。她还是挺高兴的,裴原记得她想吃什么,虽然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从小到大,她得到的来自姨娘和季蕴之外的关爱太少,养成她这样的性子,受到一点恩惠,就高兴个好半天。 第3章 宝宁瞄一眼裴原的方向,在心里想着,裴原是她的丈夫,他们是这样亲密的关系,所以她还可以索取更多一些,裴原还可以做得更好,这样想法不是很过分吧? "不喜欢吗?"裴原盯着她的表情,眉心拢起,"我按着你喜好安排的,虾饺,素馅包子,河虾,炸小黄鱼,还有疙瘩汤。我记错了了吗?" "没记错。"宝宁坐下来,仰头望着他,小腿晃来荡去的,眼睛在笑,"但我还喜欢什么,你知道吗?" 裴原愣住,他回想半天,摇摇头。 "我可记得你的喜好哦。"宝宁掰着指头与他数。 "我知道你喜欢吃肉,不喜欢吃青菜,非要吃青菜的话,喜欢吃豆芽儿。肉的话,比起小炒肉更喜欢吃排骨,比起吃排骨更喜欢猪大骨,尤其是酱香的。嗯,你还喜欢吃汤拌饭,吃相不是很好看,喜欢土豆蘑菇汤和冬瓜丸子粉条汤,最讨厌红枣莲子汤,对不对?" 裴原看着她认真样子,蹲下身,与她平视。 "所以你也得记得我的喜好。"宝宁正襟危坐。 "我喜欢吃河鲜,喜欢吃小圆子,玫瑰馅、芝麻馅和花生都喜欢,最讨厌五仁的东西,五仁月饼也讨厌。所以以后你惹我生气了,千万不要拿五仁的东西讨好我。我还喜欢吃面,喜欢山西的面,以前国公府的主厨是山西吕梁人,酿的醋特别好,刀削面做的也好,最好吃的是碗团儿。" 宝宁问:"你吃过碗团儿吗?" 裴原听她唠唠叨叨,眼睛笑得眯成条缝儿:"没吃过。" "我就知道。"宝宁端起小碟子,咬半个饺子,有些得意,"我的三姐夫也是山西人,他会做,但没我做的好吃,我有秘方的。改天,改天我也做给你尝尝鲜。" 裴原应了声好。 他伸手,将宝宁额角的碎发撩到她耳后去,低低笑:"以前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啰嗦。" "与你说的都是正经的,你不要不忘心里去。"宝宁把剩下半个饺子也吃掉,去喝疙瘩汤,想起什么,抬头问,"你昨晚与我说了些什么?我半梦半醒,只知道你在说,一句都没听清。" "没什么。"裴原一句话带过,坐在她对面,也端起碗粥。 他转移了话题:"待会去小凌河那边转转如何?我打听过了,说今天那边有戏班子,带你去看。" 宝宁注意力果真被转移,她很少有外出的机会,听到这计划,心情雀跃。但喝掉小半碗汤后忽然想起什么,动作顿住,看了裴原一眼。 裴原把剥好的虾扔进她碗里,问:"怎么了?" "我可以见见我弟弟吗?"宝宁试探地问,她手指捏紧了筷子,"我想他了。" 裴原不太高兴:"我与你出去玩,见外人做什么?" "那不是外人。"宝宁睁圆眼睛,"我的弟弟,那是你的妻弟,你要叫他一声小舅子,看你说的什么话。" 裴原哼笑了声。他仍旧记着季蕴的仇,他知道这小舅子不待见他,当初宝宁刚嫁过来的时候,季蕴还存了想将她带走的心思。裴原不愿让宝宁与他接触,就是怕她心性不定,被季蕴三言两语哄服帖了,回来与他闹和离。 但宝宁话语里的某个字眼取悦了他。 "不是昨个儿你说的,天老大,你老二,想干什么就干,不用问我。"裴原夹了颗花生米放嘴里头,"叫他出来也行,没正经见过面,上次到国公府也匆匆忙忙的,一起喝顿酒。" "你腿还没好呢,那种东西,少喝的好。"宝宁托着腮,有些担忧地去看裴原袖子底下的手腕。他挡着,宝宁看不见。 宝宁道:"那待会你去国公府递拜帖吧,算日子,今个月底,季蕴应该没去书院,我们一起乘马车去小凌河。" 裴原垂着头搅碗里的粥,三两下倒进嘴里:"让他自己骑马去,哪儿来的脸与咱们凑热闹。" "你——"宝宁咽下去嘴里的东西,"今天好日子,我不与你置气,只是提醒你一句,你还欠我五百个字的悔过书,还有一个小愿望。" 裴原愣怔地抬起头:"真有这事儿?" "你以为我与你闹着玩?我的气还没过去,你说话做事最好注意分寸。"宝宁站起身拍拍裙子,冲他浅浅笑一下,"若不然我的小愿望就是让你睡上半年的地铺。" 裴原连炒花生米也吃不下去了。 阿黄围在他脚底下转圈,裴原踢着屁股将它弄走,它不长脸,又来。 裴原没好气:"刚不是喂了你东西了,屁用没有,就知道吃,馋鬼。"他往地上扔一块剔了肉的蒜香排骨。 阿黄美滋滋地抱着排骨往墙角跑,歪着脑袋,撅着屁股啃。 宝宁看它一眼,无奈摇摇头,踮脚将装着水蛭的瓷坛子取下来。 第4章 裴原早上刚投过食,它们吃饱喝足,钻进泥里正休息,露出一点浅蓝色的脑袋壳。 那三颗卵茧一共孵出了三十六条小水蛭,死了两条,一条是因为没食吃饿死的,它的食物都被一条个头相当大的水蛭给抢去吃了。一条是直接被那条大水蛭给吃了。宝宁看见的时候,它已经被吃了一半,半个坛子都被它身体里流出的血和粘稠体液染脏了。 宝宁从那时才发觉,弱肉强食这个道理,是在哪里都适用的。 宝宁把视线投向那只已经长得极为壮硕肥大的水蛭,它似是有先天优势,极其凶猛,已经有小拇指般粗,这样的生长速度超出了宝宁的预期。 按这样算的话,再有三天左右,它就可以用来吸第一次毒血了。 宝宁偏头看了裴原一眼。阿黄又跑到他身边去,小羊也去了,俱都围着他转。裴原轰走这个轰不走那个,气得摔了筷子。 他现在还生龙活虎,纯粹是身体底子好。这毒越往后拖蔓延越快,宝宁不敢想象,再过半个月或一个月,裴原会不会还是现在这样子,有力气与她打闹斗嘴。 最迟后天,她必须得试一试,这水蛭到底有没有用处。 ☆☆☆ 约莫午时的时候,宝宁和裴原到了小凌河旁边。那里有茶摊子,很简陋,就搭了个棚子,是挑夫歇脚的地方,茶是大碗茶,冲了不知多少遍水,淡得和白水一样,就是回味有点涩。 季蕴在那里等着他们。 裴原到了后便皱眉头,桌子油光锃亮,凳子上的木板也缺口,他不想让宝宁坐,但放眼望周围,又没有别的好地方,就一座新在建的小楼儿。 季蕴先发制人:"是你选的地方。" 宝宁不在乎地方简陋,她许久没看见弟弟,真的想了。见他个子像柳树枝似的抽条不少,人看起来也稳重许多,心里很高兴,不住地盯着他瞧。 老板娘送来擦桌布,裴原拧眉丢在一边,用袖子将宝宁座位抹了遍,让她坐下。 季蕴盯着他举动,见状,心下放松一点。 "我记着这地方原来是处很大的酒楼。"裴原也坐好,他起了个较家常的话头,与季蕴聊。 "后来被左相的公子强拆了,现在新建了所,也是酒楼。"季蕴给他斟茶,又给宝宁斟茶,笑容妥帖。 宝宁觉得,季蕴好像真的长大不少,不知是不是因为陶氏有孕的关系,他在府中地位没以前稳固,感到危机,所以才成长更快。还是因为她当初出嫁的原因。她嫁的是不太体面的,即便现在的生活她已经足够满意,在外人看来,还是不那样体面,季蕴当初为此伤神了许久。 若原先,季蕴年轻气盛,他藏不住锋芒,现在竟学会寒暄了。 裴原"嗯"了声,两人对坐喝茶,相看两相厌,没人再说话。 宝宁悄悄地踩了裴原一下,想让他说句话,裴原领会到这意思,但没动。在他心里,女人家心思就弯弯绕绕的,季蕴明显就不喜欢他,当然,他也不喜欢季蕴,那么强迫地按着头让他们聊天,有意思吗?弄得两人都尴尬。 裴原站起身,冲季蕴笑了下:"失陪一下,去解个手。" 裴原不想解手,他只是寻个借口出去避一避,等宝宁和季蕴话别完,他再回来。 裴原心想,他已经够客气了,这还是看着宝宁的面子上,能得到他这样礼遇的人不多。 季蕴站起身,冲裴原拱手行了一礼,两人都微笑着道别。 待他背影走远,季蕴换了副脸色,一屁股坐在宝宁跟前,紧张打量她:"姐,他对你好不好?我早就想去看你,但被事拖着,没去成,后来到了你住的地方,才发现你早就走了。" 宝宁笑着道:"挺好的,我们换了个地方住。" 她关切问:"发生什么事了,让你这样忙?" 季蕴暂且没回答。 他脑子里想起刚才裴原的动作,他对这个姐夫仍旧不满意。宝宁不记仇,能原谅裴原最开始的恶劣态度,他却放不下,到现在还耿耿于怀。而且,嫁给裴原本就是宝宁被逼,在季蕴心里,是宝宁受了委屈,这与他父亲的不作为有关,与他的年弱无能也有关。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裴原配不上他姐姐,哪怕他是个什么皇子。 再者说,裴原那样的性子,那样的身份,哪里能做得好丈夫呢? 季蕴最怕的就是宝宁受了他的气,或者因他的行事作为,陷于附带的危险之中。 季蕴不能明着面地劝宝宁和离,许氏不允,对宝宁也不公,他希望她能自己想明白,作为弟弟,他给她留退路。 "姐,我给你买了个庄子,离京城不太远,在溧湖。" "庄子?"宝宁惊讶地看向他,"你哪里来的那样多钱?" 第5章 "这几个月里,我做些小生意。"季蕴皱眉头,在心里措辞,又想不出合适的语言表达,干脆不说了,"姐,你放心,都是正经小买卖,没做不好的事。" 宝宁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你才多大呀,赚了多少钱,够买庄子的。" "我与二姐夫一起,他出钱,我出力,鼓捣些地契上的生意。"季蕴不肯多说了,糊弄她,"姐,有志不在年高。" 二姐夫是崇远侯府的庶子,叫贾献,宝宁见过他一面,很有修养的儒雅男子,听季蕴这样解释,她觉得合理许多。虽仍存疑,但也不好多问了,季蕴是个有主见的人,况且,他也是该慢慢历练的。 "只一条,不许沾上赌,也不许和那些花花柳柳沾上关系。还有,贪赃枉法伤人性命的事,也不许。"宝宁威胁他,"若不然,告诉姨娘,打断了你的腿!" 花花柳柳指的是什么,季蕴听得懂。迎春楼那样的场所。宝宁不好意思说,用这词掩盖过去。 季蕴笑着答应了,视线有些探究地盯着宝宁神情。心中想着,裴原少年时候做的那些买卖,他姐姐许是还不知道吧? 与贾献在一起久了,皇室和贵家的那些野史,季蕴听来不少,对裴原过往有所耳闻。秉性这些不谈,他臭名昭著,世人皆知。武力上是强悍的,随护国大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有些战功。还有就是,裴原很有钱。 季蕴不知道最开始见到裴原时,他为什么会落魄成那样子,但据他所了解到的情况,裴原身家远不止这些。 他常年驻守北疆,偶尔回京,喜欢玩乐,做那些阴暗的生意似乎很有一套。宝宁讨厌的东西,他纷纷沾染过,有些甚至做的很出彩。 只是听话音儿,他的傻姐姐对此似乎并不知情。 季蕴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把儿,垂眸片刻,又看了宝宁一眼。 她确实是没心没肺的,已经不提他钱的事儿了,正托着下巴望向河堤,看那边几个小孩在跑着放风筝。河里几艘画舫游船,她来兴致了,邀请季蕴待会一起去看风景。 "姐夫会不高兴的。"季蕴摇头,"我就是来看看你,将地契给你,见你过得很好,我放心了,待会就走。" "就待这么一会儿。"宝宁有些失望,她偏头去寻裴原的身影,找不着,又转脸看向季蕴,"连个饭都不吃吗?" "不了。"季蕴抿唇,欲言又止,终还是出声,"姐,我希望你过得幸福一点。" 宝宁笑了:"我当然知道呀,我现在也很好。"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季蕴正色,"你不要总是那么傻,谁都相信,要给自己留条退路,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宝宁有点懵了。 季蕴发觉自己说重了话,不再说这个。他轻呼一口气,从袖里拿出一个纸封,桌上滑过去递给宝宁:"上面是庄子的位置,你记牢了。里头一直有下人在的,你想散心了,就去。" 宝宁拿着封子在手里左看右看,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瞄季蕴一眼,笑着道:"我弟弟长大了,有出息了。" "瞧你样子,傻不傻。"季蕴轻笑一声,宝宁嗔他一眼,又逮着他问了许氏的近况,听说她很好,放下心。 就是国公府里最近有些乱。陶氏快临盆了,季嘉盈也要出嫁。 她做太子侧妃,虽是妾位,但也高贵,最重要的是国师算过了,说季嘉盈与裴霄的八字极合,还有利于国运。圣上很高兴,特赐了大操办的恩典,说到时晚宴会请许多贵客,季家女眷也会出席。 姐弟重逢,话很多,没多会就说了小一刻钟,裴原仍旧连个影子都没有,他不回来。 季蕴站起身,笑道:"姐,我先走了,我若再待下去,就算天黑了,姐夫也不会回来的。" 宝宁心里忽然有些难受。季蕴拍她的肩安慰,又抱她一下,转身走了。 宝宁远远望着季蕴背影,他还是有些单薄的,不似裴原那样结实,但背影挺拔,有少年英气。见他转个弯钻进人群里,再看不见了,宝宁才舍得低下头,眼眶有些湿。 "人走了?"裴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坐在她身边,见她红彤彤眼睛,眉心一敛,伸手抹她眼泪,"刚还不是挺高兴的吗,一转眼又哭了。" "你懂什么,那可是我亲弟弟,我就是想念他,怎么了。"宝宁推开他的手,故意气他。 裴原的脸果真沉下来。他不喜欢宝宁把心分出去,尤其是分给男人,亲弟弟不行,亲爹爹也不行。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解手竟然要那样长时间。"宝宁看着他的眼,她注意到了裴原的情绪,但没打算哄,继续问,有些咄咄逼人,"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我们?" 裴原别开眼:"没有。" 宝宁心里藏着委屈,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好:"裴原,我觉得你对我家人的态度有问题。" 第6章 "好了,宁宁。"裴原率先服软,他捏捏宝宁的后颈,像哄猫儿一样,"我知你在意家人,等过几日,我买些礼物,带你去探望你姨娘可好?" 宝宁不打算和他僵持这些了。她心中想着,许是裴原自幼丧母,又常年在外,连父爱也缺失了,还有那样一个心机叵测的哥哥,他亲情缘淡薄,不将家人当回事,也说得过去。这些不是她一时能矫正过来的,只能慢慢来。 裴原看她脸色稍霁,放轻松一些,他在袖里掏出一串油纸包,逗她:"你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宝宁接过来拆开,是一串油光红亮的大糖葫芦,上天还撒着白芝麻,散发着酸酸甜甜的味道。 "算你还有心。"宝宁恨恨地咬了一大口,站起身往外头走,"你的悔过书准备的如何了?" "有腹稿了。"裴原拉住宝宁,他学会了卖可怜,知道宝宁最惦记他的腿,拿这个博同情,"我腿难受了,你慢点,等等我。" 宝宁心缩了下,急忙看向裴原,见他面露痛苦神色,赶紧去扶:"很难受吗?要不咱们现在就回去?" "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个悔过书……"裴原瞟她一眼。他眼中算计被宝宁捕捉到,稍一思索,明白过来了这是裴原在诓她。 "你可真幼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宝宁恼怒地甩开他,咬一颗糖葫芦进嘴里,把嘴里的糖皮儿嚼得咔嚓咔嚓响,"再不相信你了。" "别啊,我给你念,给你念还不行吗?"裴原哄她,他胳膊横在宝宁胸前,鼻尖蹭她的脖子,"我现在就给你念。" 这动作太亲密,许多路人看过来,窃窃私语瞧着他们。 宝宁又羞又气,踩他一脚,裴原换了个姿势拉她手腕,真的寻了个偏僻没什么人影的地方,是处断桥。 桥两侧有石墩子,不远处停靠一艘船,帆高高挂起,像是准备远行。 裴原让宝宁坐在石墩子上,他手背在身后,在她面前转来转去。很为难的样子,面色发黑,好半晌憋出第一句:"我叫裴原。" 宝宁笑了。 "我为那天我自己的冲动言行,很郑重地,向季宝宁道歉。"裴原又转了好几圈,说不出下一句。 宝宁吃光了糖葫芦,手里拿着长棍子,笑眯眯看着他:"然后呢?"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否则……"宝宁等着他的下一句,裴原咬咬牙,狠心道,"我就当众学三声狗叫!" 宝宁道:"一共五十个字,你还欠我四百五十。" 裴原愣住。 风吹过来,掉了一片树叶落在他肩上,宝宁站起身给他拈下来,树叶放在手心,她鼓腮吹一口气,瞧着叶子落进水里。 她玩够了,瞧向裴原,见他还是直愣愣在那站着,抱着胸道:"说好了的五百字,一个也不能少。" "你不要逼我。"裴原眯起眼。 "那我可说了,你数好了。"他两手按着宝宁的肩,蕴一口气,几乎像是吼的方式,"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宝宁彻底懵了。 ☆☆☆ "殿下,您说,四皇子和四皇子妃在说什么呢?" 近侍太监常安站在裴霄跟前,随他的视线一起朝断桥望过去,那边有一双人影,亲密的姿势站在一起,像是在吵架。 裴霄拳抵着唇,轻咳两声:"不知。" "他们的感情看起来很好。"常安有些感叹,他想起什么,叹了口气,"若早知如此,当初在京郊别院的时候,就该下狠手,杀了他。谁能想到,中了那样的毒,他竟然还能站起来了,如今像是与好人无异。" "别着急,他就快死了。"裴霄神色渐冷,"你猜错了,当初我不杀他,不是因为下不了狠手,是因为前些时间,奔狼军魏濛在京中。裴原手里还剩一支烽烟,若贸然动他,烽烟起,魏濛知道,恐怕引起反扑。" 常安想了想,问:"烽烟是什么?" 裴霄道:"奔狼军内部的联系方式,一种信号烟,烟起后经久不散,为的是在危险时可以纠结附近所有兵力。他们的烟颜色与众不同,是黄色。" 常安恍然大悟。他摇摇头:"听说魏濛原先是祁连山上的土匪头子,怎么忽然就从了军了,还和四皇子搞在了一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裴霄垂眼啜了口茶水,"疯子也喜欢和疯子交朋友。" 他没再说话,只顾着饮茶,很久后才抬起头,那边的一双人影已经不见了。裴霄视线锁定在宝宁曾停留的那方石墩处。 裴霄忽然想起那会宝宁往水里吹叶子时候的样子,她眉眼很灵动,娇俏的,很轻松愉悦的感觉,是他没体会过的那种轻松。 裴原连着喊了一百五十遍"我错了"。听到最后,宝宁都觉得烦,想堵住他的嘴,他却上了瘾,偏要说完。 第7章 足足念了一刻钟。 裴原问:"满意了吗?" 宝宁不理他,扭头往桥下走,裴原拉住她:"不是数了吗,正好五百个字,都按着你心意来的。" 宝宁甩开他手,羞恼道:"真不知你这套坑蒙拐骗的技巧都哪里学来的,嘴里找不出几句正经话,全是骗人的,大骗子。" 裴原正色:"待你的心是真的。" 宝宁诧异看着他,惊觉这人真的变了。经过这几日,她与他闹脾气,裴原比起从前改变许多,只是不朝正道儿走,变得油嘴滑舌,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 也或许这就是他本性,土匪流氓,没个正型儿。 裴原不待宝宁再反应,往前一步,一把抱起她往不远处马车边走:"不说这些了,咱换个地方,带你玩儿去。" 宝宁被他动作吓了一跳。旁边有人在看,宝宁没他那么大胆,拍他手臂挣扎:"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裴原不松劲儿:"正经夫妻,怕什么。" 他们走的小路,但难免遇上零散路人,瞧见这架势都窃窃私语,宝宁忍不住羞,把脸埋进裴原颈窝里,不敢露出来。 好不容易走到马车旁,车夫将门打开,没待裴原反应过来,宝宁便兔子一样钻进去,她脸颊已经红透了,怒气冲冲看着裴原。 裴原神色自得坐到她旁边,两腿岔开,脊背放松地往后靠。 怕外头人听见,宝宁压低声音:"你未免过于豪放了些,大庭广众下,就做这样的事。" 裴原嗓子里闷出一声低音,"嗯"的一声,而后没说话。 车夫扬鞭,马儿跑起来,除了轮子与地面磨蹭的声音,车厢里一片灰暗和寂静。 宝宁一直等着裴原出声,过好久等不到,朝他看过去,这才发现裴原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有些泛白,唇上也失了血色。 宝宁心脏一缩,没心思再计较刚才那件事,赶紧撸起他的袖子看。果不其然,手腕上的那片毒又蔓延了不少,尤其是最开始出现赤丹的那片地方,黄豆的大小,正在起伏鼓动,形状可怖,像有了生命。 "别看。"裴原闭着眼,将袖子拉下来,声音发虚。 宝宁没见过这样情景,只觉一瞬间裴原好似就病入膏肓了似的,刚才生龙活虎样子一去不返,她着急去探裴原的额,一片冰凉。 "这怎么回事?"宝宁声音发颤,她不由自主往不好的方面想,"怎么突然就发作了,以往没这么厉害的……" 宝宁想起什么,赶紧拉开车帘子往外看一眼,瞧见低飞的燕子。一刻钟前的灿烂阳光消失不见,被乌云挡住,像是要下雨。 裴原在她身后轻笑了下:"这毒还挺准的。" 宝宁笑不出来,她回忆起几日前那个雨天,周江成出事那天,裴原明明一整晚都表现得很好,怎么今天就成这样了?难道是毒素累积到一定程度,会突然爆发? "别担心。"裴原探身过去将她搂过来,下额抵在她发旋处,低声安慰,"我厉害着呢,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宝宁背对着他,不敢动,她能感觉到裴原身上经脉的跳动,像是有许多细碎的虫子在他身体里顶撞。 裴原深吸了一口气,搂她更紧一点。 宝宁张张嘴,小声问:"你疼不疼啊?" 裴原好半晌没回答,宝宁本以为他睡着了,耳边响起他的声音:"疼。" 宝宁的心一下子就受不了了,鼻头也泛酸。 他们相处这么久,裴原性子太野,他不知爱惜自己身体,大伤小伤受遍了,流过那么多血,没和她说过一句疼。这是第一次。 "我们去错地方了。"裴原忽然说了句这样的话。 宝宁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该去断桥边的,站在那的时候,我觉出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看,游船的方向。" 宝宁打了个哆嗦:"是谁?" "不知道。"裴原阖着眼,"我也是最后才发觉的,就知你会害怕,没敢告诉你,匆匆走了。" 宝宁恍然明白过来,他是在说那会抱她回来的原因。 宝宁一滞:"你牵着我走便好,为什么偏选那么费力的方式,明知道要下雨,身体不舒服!" "我忘了,就脑子一热。"裴原捧着她的脸转向自己,唇往下滑,吮了下宝宁的眼皮儿,"我害怕啊,你太美,太讨人喜欢,总有人惦念着要与我抢。姓冯的,姓徐的,姓周的……" 他神智有些不清不楚了,喃喃地贴在宝宁耳边念叨:"我真想杀了他们。" 宝宁只听见一个"杀"字。 她没往心里去,抱着裴原的头帮他换了个姿势,让裴原枕在她大腿上,哄他:"好了,别说了,你养养神,咱们这就回家去。" 第8章 宝宁的手搭在他额上,裴原的唇色已经白得吓人,她轻轻呼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慌。 不能再等以后了,就今晚,水蛭解毒能不能成,要拼一把! ☆☆☆ 到邱府时大雨已成瓢泼之势,现在初夏,雨水正多,这一场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裴原已经挺过了最初难熬的那段时间,其实他早有预料的。上次的毒是被他生生压下去的,周江成做出出格举动,他一时动气,没管后果,伤了身。这一次毒发,痛苦是以往的双倍。 车厢里有伞,宝宁本想先下车,撑伞等裴原下,没想到他竟忽然站了起来,像以往一样,先跳下去,手伸出来接应她。 雨幕下,他神色如常,若不是撑伞的手在颤,几乎就是个健康的正常人。 车夫在一旁笑盈盈看着他们,宝宁知道,裴原这是在硬撑。一是自尊,他不愿在外人面前露怯,二是为安全,他必须在所有人面前伪装得强大,这样才能不让人以为他软弱,随意欺凌。 宝宁扶着裴原的手跳下来,落地的一瞬,裴原抱了她一下,唇抵在她后颈处,濡湿的触感。 有水样的东西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 宝宁抬头看了眼裴原,他拇指把嘴角的血拭掉,手很自然搭在她肩上:"走吧。" 宝宁心酸得不行,她意识到,裴原这次是真的不太好了,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情况都要糟。 "我扶着你。"宝宁把他胳膊抓下来,扣住他肘弯。 裴原没拒绝,他偏头在宝宁脸颊上轻轻贴了下,像是奖赏和鼓励。 宝宁眼眶有些红,她看着裴原,觉得此刻的他格外脆弱。人在脆弱的时候,心思是不是也会变得柔软一些,就像他现在这样。 "裴原,你坚持一下。"宝宁垂着眼,拽着他往前走,她看自己的脚尖,"我不生你的气了,你糊弄我的那个悔过书我也原谅你,你好好的就行,明早我给你做碗团儿吃。" "傻不傻啊。"裴原哼笑,他还有力气开玩笑,"你要庆幸遇到的是我,若不然就你这道行,真遇着骗子,转眼就给你卖了。" 宝宁今天第二次被骂傻,那会季蕴也说过她,还告诫她要警醒些,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抬起头看向裴原,他手里撑着伞,手指像伞骨一样好看,修长,骨节分明。 他眼睛在笑着,指尖却越捏越紧,终是咳了一声,腰痛苦地弯下,吐出的血喷溅在宝宁的肩上。 裴原哄她:"可别嫌我脏啊,等我明个好了,衣裳我给你洗。" 宝宁忽的哭起来,她心里又堵又闷,一边抹眼泪一边拽着裴原往院子里走,风太大,伞也没用,宝宁知道他们俩现在的样子肯定都狼狈透了。裴原很难得的善解人意,知道她心情不好,一路讲笑话逗她笑,一边说一边咳。 宝宁觉得这样的裴原还不如以前那个讨嫌的裴原可爱。 讨嫌的裴原惹人生气,现在的裴原惹人心疼,她宁愿气,也不想疼。 ☆☆☆ 一颗枝叶繁茂的海棠树下,站着一双姐妹。 年长的那个穿一身胭脂色的裙装,妆容精致华丽,吊梢眉,红唇欲滴,她视线追随着裴原离开的方向,一双秀眉紧紧蹙起。 "你不是和那女人玩得很好?"邱灵珺看向妹妹,"四皇子是怎么回事,他生病了吗?" 邱灵雁恐慌无措:"我,我不知道。" "你可不要骗我。"邱灵珺蹲下,笑着,揉了揉她肉嘟嘟的脸颊,忽的变脸,狠狠掐她一把,"没有我护着,你出生那天就被扔了,还能好好活到现在?看看你那张脸,鬼瞧见都要吓得哭。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得乖乖听我的话!" "我知道了,知道了,姐姐。"邱灵雁哭出声,她不敢大声,拼命捂着唇。 "真乖。"邱灵珺诱哄她,"我可是你姐姐,害谁也不会害你的,你也会保护我,对不对?" 邱灵雁迷茫地点点头,看邱灵珺又变成泫然欲泣样子,冲她道:"雁子,你舍得姐姐嫁给那个傻子二皇子吗?" "不……" 邱灵珺诱哄她:"所以,现在,把你知道的那些事,一个字不落的,全都告诉我。听懂了吗?" 终于进门的时候,两人全身已经湿透了,裴原走路都有些踉跄,高大身子倚靠在宝宁肩上,宝宁脸上湿乎乎的,分不清是汗是泪还是雨水。 刘嬷嬷本以为他们要晚上才能回来,没想到竟这么早,瞧见两人狼狈样子更是吃了一惊:"这,这是怎么了?" "醉了酒,我扶他回去就好。"宝宁冲着刘嬷嬷笑了下,"你回去歇着吧。" 刘嬷嬷将信将疑,但不敢再问,只道:"婢子待会送两碗姜汤来。" 第9章 "不用。"宝宁拒绝了,"我自己去熬。"裴原这会定是谁都不想见的。 刘嬷嬷应了声,目送他们进门,退下了。 阿黄和小羊听见外头声音,正眼巴巴望着,见他们进来,紧忙围上去转。宝宁没空理它们,吃力地将裴原扶到床上,将他身上湿衣裳都扒下来,干布潦草擦拭一遍,再用被子盖好。 裴原好似昏睡过去了,宝宁也顾不得羞不羞,将他扒得只剩一条亵裤,露出结实的胸膛和腹部。 裴原身上上刀疤密布,有的很浅,成了淡粉色,有的凸出来,蜿蜒着,像条硕大的蜈蚣。左臂处的网状毒素正在蔓延,肉眼可见的速度。 宝宁愣了下,心头涌上酸涩。这男人现在怎么脆弱成这样。 她怕裴原着凉,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层冬用的鹅绒厚被盖在他身上,自己也快速换了衣裳。 再回头时,裴原已经醒了,盯着她看,他眼底血丝密布,看起来有些瘆人,低柔笑了下。 "真好看。"裴原唔了声,"想亲。" "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正经些。"宝宁想骂他,但看他那副样子,又舍不得,她转头去柜子里取下装水蛭的瓷坛,又去拿药。 阿黄和小羊似乎知道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不敢放肆了,安静趴在一旁。 宝宁掀开水蛭罐子看了眼,忍下心头抵触和害怕,吩咐它们道:"守住了门,谁都不许进。" 阿黄叫了声。宝宁取了针灸带,往裴原床边走,她坐下来,将他左腿的裤腿挽上去。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瞧见的时候,还是犯怵的。每一条血管都好像有了生命,成了深紫色,鼓胀起来,上头有密密麻麻的小点在跳。宝宁深吸一口气,不再看,挖出一勺早就调配好的药膏,看向裴原,轻声道:"我开始了?" 宝宁抿了抿唇:"可能会有些疼。" 裴原躺在那,偏头看她,忽的开口道:"宁宁,我刚才想,我真是挺对不起你的。" "……说这些做什么。"宝宁一滞,她手指屈了屈,"你有哪里对不起我的。" "现在回想一下,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裴原声音低低,"若没有你,我现在许是还在那方小院里,像个废人一样。你知道的,我这人死心眼,又要面子,我真的就觉得,腿废了,这辈子就完了,死了也挺好。" 宝宁看着他的眼,她觉得下颌发紧,很想掉几滴眼泪。宝宁不知道裴原为什么忽然说这些,他明明不是个感性的人。 "比起光鲜亮丽活着,被人指指点点叫瘫子,我宁愿随便找个角落,就在没人知道的时候死了算了。但我又不甘心。"裴原笑了,"我还有那么多事没做,仇也没报,随便就死了,那不是我性格。但我又活不下去。" "我是不信鬼神的,但那段时间,我天天盼着,若是世上真的有菩萨,那该多好。" 裴原去拉她的小手指,暧昧地揉搓:"后来我就等到了你。" 宝宁垂下眼皮,她鼻头堵住了,用手背狠狠擦了擦。 她一直想听裴原说几句好听的话给她,现在终于等到了,又觉得一点高兴不起来。他说得那么一本正经,像是临终遗言,还不如以前,即便打闹生气,气氛也是轻松的,不像现在,听得她这么想哭。 "你是不是嫌我啰嗦了。"裴原眼神暗了暗,叹了口气,"我现在与你说这么多,是怕以后没机会。" 宝宁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万一我死了。"裴原顿了顿,看着宝宁瞬间瞪大的眼睛,轻笑一下,"你急什么,我是说万一。" 他声调慢慢的:"万一我就那么死了,但你还这么小,这么年轻,你以后路还长着,我怕你忘了我。我怕你以后想起我时,念的都是我的不好,毕竟我也是真的,对你没有那样的好。" "我这人本性不好,天生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但我也有优点,打骂不还手,以后还要辛苦你,慢慢教。"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宝宁抽了抽鼻子,赌气和他道:"若没有机会呢,若你死了,我立刻就改嫁,我有了新生活,一天也不会记起你。" "做你的美梦。"裴原眯眼道:"谁若敢娶你,我就算死了,变成鬼,也要扒了他家祖坟。你就乖乖的,给我守一辈子的寡。" 宝宁被气笑:"死皮赖脸不讲理,不与你说了。" 但经过这么一闹腾,她刚才恐慌心情散去不少,再将玉棒在药膏里搅了搅,看裴原一眼,狠心抹在他的小腿上。 这药是为了吸引水蛭钻进皮肤的。水蛭馋血,但它也不傻,血里有毒,它感受得到,肯定不会乖乖就范。这种药膏会有特殊的气味,蒙骗过水蛭的感官,让它能顺利钻进皮肤中解毒。但代价就是,很疼。 第10章 明姨娘当初与她描述的时候说的是,像是几百根针一起扎进指甲肉中一样疼。 宝宁看向裴原面色,他额上已经渗出细汗,手指紧紧地攥着被面儿,宝宁的心也跟着一缩。她不再问疼不疼这样无意义的话了,裴原肯定会疼,长痛不如短痛,宝宁用筷子将那只肥胖水蛭夹出来,棉布擦拭掉它身上的淤泥。 入手冰凉滑腻的触感,宝宁又看了眼裴原,他也正看向这边方向,点了点头。 宝宁轻轻将水蛭放到方才那块药膏处,它原本蔫蔫的,不怎么精神样子,一闻见这味道立刻活跃起来,摇头摆尾,迅速钉在了皮肤上。 很快,水蛭透明的身体就出现了变化,从头部开始有一条细细的血线流进腹部,腹部也逐渐胀大。宝宁见过它吸食田螺时的样子,流进去的是鲜红的血,但现在,血是紫黑色的,泛着淡淡荧光,看起来阴森可怖。 宝宁坐在裴原身边,捧着他手腕看赤丹的变化。 最开始的时候毫无效果,但随着水蛭的吸食,那颗跳跃着的黄豆渐渐平息了下来,原本蔓延的毒素也停止了,甚至有一点点的缩回。 宝宁惊喜地看向裴原:"你瞧,是有用的!" 裴原揽过她的肩,脸埋在她颈后,没有说话。 他的呼吸由最开始的急促粗重,慢慢地变得平缓了起来,宝宁一直狂跳的心也逐渐平复,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水,蓦的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虽然这才刚刚开始,他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水蛭解毒十五日一次,不能停,也就是说,每隔半月,裴原就要承受一遍这样的痛苦。至少三年。 宝宁盯着裴原腿上那只肥大水蛭,看它吃饱喝足后掉落了下来,而后在床铺上扭动几下,僵直了。 裴原伏在宝宁的肩上睡着了。宝宁捏了捏他的手指,没反应,她轻轻转身,将裴原放平了下来,他现在极为乖顺,任她搓圆捏扁,像只大狗。 宝宁抿唇笑了下,想起裴原刚才的话,他说任打任骂不还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宝宁伸手拨弄了下他的睫毛,裴原的睫毛像他这个人一样,刚硬的,直愣愣,一点手感都没有。宝宁又试了试自己的,纤长,摸起来很舒适。 宝宁收拾好床铺,把罐子都归拢好,也跟着躺在裴原身边。她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着裴原那会的话。 他倒是很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缺点,总说着让她教,也没问过她愿不愿意。他连学费都没交过,人又笨,这样学生她还不肯收呢。 宝宁胡思乱想着,又想到裴原上次惹她生气,说要给她洗脚,他拖着拖着,到现在也没洗成,还要她反过来伺候他了。宝宁盯着裴原看,想了想还是气不过,抬脚踹了下他的脸,一下不够,她忍不住又踹了下,赶紧收回脚,慌慌地看了下裴原神情。 他仍熟睡着,没有转醒的意思。 宝宁放下心,给自己找借口。裴原自己说的,任打任骂不还手,不就踹了他两下,他应该不会介意的。 ☆☆☆ 紧张了大半天,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没有烦心事了,困意就席卷而来。 宝宁把被子往上扯,盖住口鼻,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再醒来时天已经黑得彻底,被子太厚,她浑身黏腻的一层汗,不舒适地扭了扭,睁开眼,对上裴原的视线。 他好像已经醒了很久了,揪着她的头发,低声调笑:"趁人之危有意思吗?" 裴原捏着她的发梢,轻轻撩她的眼皮,宝宁眨眨眼,痒得往后躲,靠在身后墙上。 "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宝宁嘴在被子底下,声音闷闷的。 "装傻?"裴原欺身过去,他脸色还是有些泛白,但有了人色,挑着眉梢笑,"现在知道怂了,刚才拿你的脚丫子往我脸上贴的时候,胆儿不是挺大?" "你记错了。"宝宁争辩,她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装作打哈欠的样子,"我还困着,你不要来烦我。" "熊样儿吧。"裴原把宝宁的被子往下扯了扯,"别总捂着脸,一身汗味儿,闷不闷。" 他长臂搭在宝宁胸口下方,下巴抵在她发旋上,硌得宝宁不舒服,扭动几下。 "消停点。"裴原轻轻咬她耳垂一下,闭着眼,"乖,让我抱抱。" 宝宁不动了。她小腿蜷缩起来,像是婴儿的姿势,背贴在裴原胸前,外头小雨绵绵,更显得寂静。 "你疼不疼呀?"宝宁轻声问。 "能忍。"裴原低头去寻她的小耳朵,用齿尖轻轻的磨,"你看,我都不嫌弃你脏,你几天没洗澡了,我还肯亲你。" 宝宁羞恼地用肘弯拐他:"还是我逼你的不成?" "我乐意。"裴原闷闷地笑,"一身贱骨头,就爱往你身上贴。" 第11章 "还说!"宝宁用指甲抠他的胳膊,脸色羞红,"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油腔滑调。" 裴原问:"那以前的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 "傲慢,自大,不讲理……"宝宁仰头靠在他怀里,慢悠悠地数,"很讨厌就是了。" "就没点好词儿?"裴原皱眉,他掰着宝宁肩膀将她翻了个面儿,正对着她脸,暧昧地去啃她鼻尖,"你不喜欢我?"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宝宁更羞了,她推开裴原的脸,抬手抹掉上面口水,"你怎么总是喜欢咬人。" "就咬你。"裴原声音低低的,他精力恢复不少,又成了原先样子,眼珠黑亮。 宝宁不和他犟嘴了。她想去洗个澡,但又觉得乏,被窝暖和,她懒得起。裴原上身仍旧裸着,他平躺过去,臂弯里圈着宝宁脖颈,另一只手搭在她小腹处,一点一点地打着拍子。 难得这样静谧温存。宝宁闭眼小憩一会儿,笑了下,戳戳裴原腰眼:"你听,阿黄是不是打呼噜呢?" 裴原侧耳去听,果真听到,笑了下:"它睡得倒挺舒服。" 宝宁坐起身:"我去把它弄醒。" 裴原"啧"了声,拉住她手腕:"干什么那么讨人嫌。" 宝宁吐了吐舌头。 "那我要去洗澡。"她将头发从脖颈上抓起来,越过裴原去小几上的簪子,几下挽成一个髻,"黏死啦。" "我陪你一起去。"裴原也坐起来。 他腿上有水蛭留下的伤口,半个指甲大的小洞,被宝宁敷过药。他一动,剩余的药粉扑秫秫落下来,露出那块伤口,已经结出了淡淡的痂。 "胡闹什么。"宝宁嗔他一眼,"你继续坐着吧,我待会给你打些热水,随意擦擦好了。"她穿好鞋子,去点了灯,小火苗将整个屋子都照得亮了起来。 外头雨停了,小羊和阿黄都睡在窗子下头,宝宁将它们赶走,踮着脚尖将窗户推开。阴凉的晚风吹进屋子,一阵飒爽,将身上的黏腻燥热都吹拂掉。宝宁看一会外头石榴树黑黢黢的影子,伸了个懒腰。 裴原靠着墙壁,也看着她,穿一身淡粉色亵衣,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踝,他不由伸手比量了一下,没比他手腕粗多少。 阿黄睡觉地方被毁,它扭屁股撞了宝宁小腿一下,蹭蹭地往床上跑,想要跳到裴原身上去。 对方一个眼刀扫过来,它怂了,带着小羊窝在脚踏处,两人头挨着头,继续睡。 气氛很好,像个温馨小家的样子,宝宁的心情也变得很好。这一日的心情真是大起大落。 "这几天若没事,就在家好好歇着吧。"宝宁回头看裴原。 她抿抿唇,想了想,还是隐晦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邱将军每次回京,也就待上几个月,咱们到底是外人,长久住在人家家里总是不好的。是不是该考虑在外头置一套宅子了。" "若是没钱的话。"宝宁打量着裴原的神色,"我手头有一些,大宅子许是有些吃力,小铺子倒是没问题的。如果可以的话,咱们到个旁的地方去,没人认识咱们,做些小买卖……" 宝宁知道裴原留在将军府肯定有他的原因,但是她实在不喜欢这里,这里好,但与她格格不入,不是她的家。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语言很苍白,不再说下去了,又转过头,看院子里的树。她什么也看不清,那就是团黑影子。 "过几日魏濛会来。"裴原忽的出声。 宝宁迷茫:"魏濛是谁?" "他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副将,也是兄弟。"裴原道,"我的一些生意也在他手下打理,房契地契,等他来了,我将东西都转交给你。" 他补充了句:"我不缺钱。" 宝宁小声嘀咕:"男人的面子真是古怪,我说的明明不是这件事。" 裴原以为她不愿意,挺直腰道:"宁宁,你得学这些,家里田宅琐事不能总交由外人,你才是主母夫人。以往是我心思粗,忘记这件事,现在想起来,还是交给你,我的钱本就都该归你管。" 听他这样说话,宝宁心里忽的生出几分怪异滋味来,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们结合情况太特殊,裴原身份尊贵,但宝宁嫁过来的时候又是那样处境,他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他们两个人一起生活那么久,让宝宁有了这样的潜意识——他们的小家就是夫妻二人。 可刚才裴原又说,田宅琐事,主母夫人,他们两个人的小家被打破了,一下子就成了大家。 宝宁承认自己小气又别扭。谁不爱钱呢,裴原若有钱,她肯定高兴的。但如果代价是裴原变成她父亲荣国公那样的人,有一个偌大的宅子,数不清的妻妾姨娘,她的身份确实变得显赫尊贵了,手下不是管一只羊一只狗,而是管一大家子人,宝宁又高兴不起来。 第12章 "你……"宝宁心下一紧,又想起那个她一直回避的话题,裴原会不会纳妾。 她鼓足勇气,刚想问出口,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沉重脚步声,裴原的视线转移,宝宁心里那股气也跟着一下子就泄了。 她回身往外看,不出所料,是邱明山。 邱明山看见站在窗口的宝宁,和气地笑了下,没过来,停在离她还很远的地方:"宝宁,原儿在吗?" "在的。"宝宁勉强笑了下,冲他福身行了个半礼。往裴原方向看了眼,他已经有了动作,正在往腿上装夹板。 裴原动作很快,随意弄好后往身上披了件衣裳,往门口走。 路过宝宁的时候,伸手抚一下她额头:"别想太多,我就说几句话,很快回来,别惦念。若是晚了,你自己洗个澡,早点睡。" "噢。"宝宁迟疑地点了下头,看着裴原出门。 他总是神神秘秘的,做一些与她的生活格格不入的事,却不肯告诉她。 宝宁关上窗子,去柜子里拿换洗的衣裳,按部就班地去洗澡。 她心不在焉的,挑一件亵衣就挑了好久,回过神忽然发现,她刚才心里想的都是裴原。担心惦记是一部分,还有就是,她现在的日子里除了裴原已经没别的东西了,大事小情都在围着他转。 宝宁恍然一惊,觉得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简直可怕。 她的情绪都是由裴原决定的,哭也是他,笑也是他。裴原现在待她好,那自然是百般好的,但万一以后不好了呢。男人这种动物……到底能靠得住几分。 宝宁忽然想起了小时听先生讲三国故事,里头的曹丕和甄宓。甄宓多可怜啊,美丽的,柔弱的,但当曹丕不爱她之后,又是那么悲惨。 阿黄睡饱了,蹬蹬腿站起来,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宝宁视线游离,最后落在它粉红的小舌头上,心中想着,她是不是真的该找一些自己的事情做了,她喜欢的事情。就算以后真的和裴原走到不可挽回的一步,她也能快乐地活下去。 ☆☆☆ 外头,邱明山神色郑重地从袖中抖出一个小包,打开看,里头是白色的粉剂。 他看着裴原,拧眉道:"我怀疑,周江成当时那疯病,是中了毒。" "这粉是从他常喝的茶叶上刮下来的,茶是绿云亲手采摘炒出的,所以,那个绿云到底是谁?" 裴原面色一凝。他接过纸包,用手指捻了捻上头粉剂,细腻的,一股浓郁的茶香。 邱明山道:"最开始没人怀疑过这粉,周江成爱喝茶,常喝小青柑普洱,普洱茶上本就有霜白。是昨天,他自己偷偷泡一盏,喝两口,又犯了那天一样的疯,拿脑袋往墙上撞,被人拦下盘问后,才想到这处。" "你来看。"邱明山将纸包好,走到石榴树后的大水缸处。 这缸本是废弃的,宝宁来后觉得缸子漂亮,不舍得扔,养了两尾鲤鱼,现在正酣酣睡着。邱明山抖落粉剂洒进水里,不多时,两尾鱼就像是疯了一样,忽的蹿腾起来,对头乱撞,没一会,竟然撞出血来。 裴原盯着缸里缓缓晕开的血,一个念头忽的闪过脑海,他想起了公孙竹。裴霄手下最得力的那个毒医。 "还有这个。"邱明山拿出一卷布帛来,褶皱不堪,上头沾着泥土的细末,"魏濛那边从巴蜀军的营地里挖出来的,面向东北的一颗槐树底下,他们要开灶生火,砍树之后,挖出了这个。" 他语气有些迟疑:"你……你看了后不要怕。" 裴原接过来,抖开,借着邱明山手中火折子的光线一照,心中咯噔一声。满满一面的血书,凌乱无比,全都是"恨"字,写字之人的彻骨恨意都发泄出来,最右下角,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季"字。 "那边的山里有风俗,用指尖血写仇恨之人的姓氏,埋在槐树底下,可以咒其全家。"邱明山继续道,"周江成说,这是绿云的字迹。" 裴原闭了闭眼,觉着这一桩桩的事繁乱无比,但其中似乎又有一根线,连接其中。 尤其是那个"季"字,让裴原一下子乱了阵脚。这世上姓季的人多了,绿云到底恨谁,根本猜不到。但裴原还是不由自主地去想,这事到底和宝宁有没有关系,会不会波及到她。 裴原在心里将这些线索捋顺,虎符,绿云,毒,裴霄,公孙竹,季,恨。 一团乱麻,有什么让他抓不住。但是裴原心中隐隐有这样预感,这错综复杂的背后,会藏着一个对他有利的秘密。 "原儿,我们不能等了。"邱明山语气焦急,"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裴霄今日能算计巴蜀军的虎符,待明日,说不定就要算计我们项上人头。我们现在手里有军队二十万,过两月盛夏,圣上定会到行宫避暑,若你能下定决心,带着奔狼军俘虏圣上,改了立太子的圣旨,又何必如此夜长梦多?" 第13章 "你怎么就那么想要那个位子。"裴原眯眼看他,"你辱我的母亲不够,竟还要杀我的父亲吗?" "你……"邱明山后退两步,大惊失色,"我一心为你,你竟如此看我?" "那就麻烦你收了这份好心。"裴原冷眼看着他,"我们从一开始就说好,我要帮你杀的是裴霄,不是圣上。我虽无耻,谋朝篡位的事,却也做不出来。到时你功成名就,我查清我母亲的事,也不讨你的功劳,咱们一拍两散。" 邱明山的面色有些发白,他手垂在身侧攥着拳,一些话几欲脱口而出,被生生忍了下来。 ☆☆☆ 裴原再进屋子的时候,宝宁已经睡了。 他与邱明山似乎再难回到往日和谐,他们立场不同,政见不同,又有嫌隙,现在的合作也是万不得已,各怀心思。 邱明山急于向他示好,向他灌输那些他根本不愿接受的东西,也使得两人隔阂更深。又是不欢而散。 宝宁洗好了澡,屋里还留着茉莉胰子的味道,淡淡的香,桌上的烛火调暗了,晕黄的,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阿黄和小羊抱着团蜷缩在床底下,看过去毛茸茸的一大团,裴原对它俩说不上喜欢,但听着它们清浅呼吸,也没忍住上前摸了把毛。阿黄耳朵动动,扫了他一眼,没理会,继续闷头睡了。 这是很容易就让人放松的氛围。 进门之前裴原的心还是紧绷着,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些权利争斗之事,门一合上,到了这个由宝宁经营着的小空间,心情骤然就松快了起来。 裴原坐在床沿的地方,慢悠悠地脱了靴子,整齐地摆在宝宁的白色绣鞋旁边。 热水已经备好,放在屏风后头,过了这么久已经温了,正好用来洗漱。裴原衣裳随意搭在屏风的角上,撩水洗了把脸,又冲了遍脚,拎着布巾往床边走,垂眼皮蹭着被沾湿的额发。 "你出去了好久。"宝宁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声音是久睡后的沙哑。 "好邋遢呀——"宝宁拉着长声,"你都不好好洗脚,脏死了,不要上我的床。" 裴原看了眼蜡烛,就剩一个指甲那么长,他也懒得熄了,等着它自己燃没。 "明天就洗澡。"裴原躺到床上去,声音懒懒的,"你再缓我一天。" "还皇子呢,不爱洗澡,不知羞。"宝宁哼了一声,也跟着躺下,嘀咕着,"猫都知道给自己舔毛。" 裴原啧了一声:"三天洗一次怎么了,以前驻军的时候,水太珍贵,半个月洗一次也是常事。总拿着自己和我比,谁像你,一日不洗就像浑身长满了跳蚤似的,我不嫌弃你穷干净,你还嫌我邋遢了。" 宝宁悄悄踢他一下:"说你一句反驳三句,就你废话多。" "那你也得忍着。"裴原偏头看她一眼,忽的勾唇一笑,将宝宁连人带被子都搂进怀里,按着她后脑,冲着她的脸一顿乱啃,"老子是你男人,这辈子你都摆脱不了,不忍着还想造反怎么样。" 宝宁挣扎着小声尖叫,终于奋力推开他,捏着被角擦干净脸上口水,一脸嫌弃。 她本想和裴原说说她以后打算的,这么一闹,脑子里想好的措辞全都忘了个干净,就觉得这人像只狗,狗都没他这么爱舔人。 裴原瞟她狼狈样子,手臂搭在额头上,不禁也哈哈大笑,心头的阴霾俱都散去。 "真烦人,不和你睡了。"宝宁抱着枕头瞪他一眼,调头爬到床尾去,拍拍枕头躺下来。 阿黄被惊醒了,它打个哈欠,也蹿到床上去,趴到宝宁旁边。一人一狗蜷着身子缩在墙角,没一会就都睡着了,蜡烛也灭了。 裴原睁着眼看一会棚顶,心中又琢磨起刚才邱明山与他说的事。 现在他心情平静,思路也清晰,理顺这些简单很多。 最开始时,裴原怀疑过绿云是否和季家有关系。宝宁的父亲荣国公不是个专情的人,或许他偷偷养了外室,生了个女儿,抛弃不要了,女儿才恨他如斯。 但细想,这可能其实太小。荣国公这人滥情懦弱,但不至于无耻至此,且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这样风闻。再者说,凭借陶氏手腕,若他真有个外室女,恐怕早就被偷偷除掉了。 绿云,裴霄,和季家。 裴原闭着眼,反复念叨着这几个词,忽的想起什么,猛地睁开眼,再过半个月,裴霄就要迎娶季家的嫡四姑娘季嘉盈。 或者,绿云其实与裴霄有一些关系,裴霄承诺过她什么,但又毁约了,绿云将仇恨转嫁给了他即将迎娶的太子侧妃季嘉盈。 这想法有些离谱,但又合情合理。 裴原觉得头有些晕,他厌恶这些后宅阴私,如果这推断是真的,他更瞧不起裴霄这样利用女人做棋子的男人。裴原暗自猜测,若真是如此的话,绿云现在应该就在裴霄的府邸,她恨意浓重,或许正等着裴霄大婚那日,一举除掉季嘉盈。 第14章 大婚当日,新娘子若出了什么错处,场面定然混乱不堪,他可以借机做些什么。 比如,找到公孙竹。 裴原手指摩挲着床沿,回想着裴霄府邸的布局。虽然这事不一定发生,但他现在必须早做打算,不能错过任何可能给裴霄造成伤害的机会。尤其是他手下还有公孙竹,那是裴霄的暗器,杀人于无形,必须尽早除掉。 夜已经很深了,宝宁睡得熟,呢喃着说梦话。 裴原思路被打断。他好奇宝宁在说什么,坐起来,耳朵探到她唇边。 宝宁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做着梦,还笑着,拉着长音道:"阿蕴,你给姐姐买的大庄子,姐姐好喜欢呀——" 裴原疑惑地皱了皱眉头。什么庄子,哪里来的庄子? "看你那个财迷的样子,睡觉还不忘数钱。"裴原点宝宁脑门一下,觉着无语,给她掖掖被子,又躺回去。 裴原忽的想起另一件事。季嘉盈现在或许是有危险的,他该不该告诉宝宁? 如果说了,这或许会打乱他的计划。但如果不说,万一季嘉盈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却从中取益,宝宁会不会怪他? 这个姐姐待她虽不好,但宝宁这样看重家庭的人,她会坐视不理吗。往更长远了讲,宝宁会不会觉得这是他对她的不重视,在事发后,觉得难过。 裴原这次是真的睡不着了。 若以往,这根本不能算成是顾虑,他做事直奔利益最大处而去,自己的愉快与否都很少考虑。 但现在不行,裴原不由自主地去想,他怎么做,才能不让宝宁对他感到失望。 第二天,宝宁醒过来的时候,裴原仍睁着眼睛,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盯着床顶的幔帐。 "你醒来很久了吗?"宝宁将阿黄推到地上去,睡醒一觉,她裤腿蹭到了膝弯,磨磨蹭蹭地往下拽。 "天都亮了。"宝宁打个哈欠,越过裴原的腿往下头爬,"早上想吃点什么?" "不是说做碗团儿吗?"裴原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也跟着坐起来,"你那个羊奶给我也弄点,别加糖,我也想喝。" "你这人可真幼稚。"宝宁坐到妆台前,笑一下,将揉在一起的长发慢慢梳开,"和阿绵抢什么吃的。" 裴原靠在墙壁上,半掀着眼皮儿看她。妆台后面是小轩窗,晨光洒进来,把宝宁周身都镀上一层金色,她垂着眼睛揉发梢,姿态柔美温和。 裴原心不由得软下来,也露出个笑:"阿绵是谁?" "小羊呀。它一直没有名字,昨晚上等你的时候,我给它取了个。"宝宁眨眨眼,学着小羊的样子叫,"咩——" 裴原道:"最幼稚的还是你,大早上的学什么羊叫,小孩儿似的。" "懂什么呀你,真没意思。"宝宁不搭理他了,站起身去柜里取衫裙,到屏风后头换。 她心情很好,换衣裳的时候还哼着曲儿,咿咿呀呀的小调,听唱词像是牡丹亭。 琢磨了一晚上的事忽然有了答案。其实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两个选择,他预判出季嘉盈或许有危险,要在救她和谋利之间选其一。他想要选择后者,又担心宝宁会对此感到不悦,这决定毕竟是不那么近人情的。 裴原想,与其事后再为结果争论,不如事前就与宝宁说明白,问她的意见。 宝宁从屏风后面出来了,她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襟子,就瞧见裴原正在看着她。 "是不是特别饿?"宝宁回头冲他笑,"但你还要等我一下,我还没绾发,等我都弄好了就出去。" 她没心没肺的,在那里兀自嘀嘀咕咕,"做饭也得漂漂亮亮的,让厨房里的那些嬷嬷背后里都夸我,那多舒坦。那我是不是要多做几份碗团,分给她们一些?平白受夸多不好意思呢……" 裴原又觉得自己好像太残忍了。 宝宁就像张白纸一样,但他偏要把她拉进自己的世界里,那些肮脏的不好的纷争,她明明可以远离的,但因为他的缘故,宝宁又不得不参与。 裴原狠了狠心。他们是夫妻,荣辱与共,有一些事宝宁终究是避不开的。 "宁宁。"裴原正襟危坐,叫了声她名字,"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弄得那样严肃。"宝宁被他吓了一跳,将簪子插进发里,她笑盈盈的,"其实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和你姐姐有关。"裴原招手让她过来,略微思忖,把前因后果以及他的推测和盘托出。 宝宁的笑渐渐落了下去,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也逐渐攥紧,裴原感受到她内心的波澜。 "我不想瞒着你。"裴原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 宝宁直愣愣地看着他。对于裴原的事,她一直都是好奇的,想要知道,但今天终于知道了,她又觉得后悔。 第15章 原先在国公府时姨娘就与她说,朝堂的角落里充斥着腌臜,史书的每一页都是用血染成的。以前听人家口头讲讲,她只觉得有趣,真落到了自己头上,才知每一个决定的万难。 "你想让我怎么办?"宝宁声音有些哑,混着哭腔,"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宝宁还是懵的。她每日在家里养养花种种菜,过自己的小日子,季嘉盈怎么就要死了,太子又怎么了,绿云是谁,这些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她理都不想理,但裴原逼着她,非让她选一个出来。 宝宁下意识选择了逃避。她哭闹,裴原心疼,把她按在怀里,拍她的背哄。 裴原想,要不然就算了,非逼着她做什么。最后结果如何,他自己承担就好,宝宁若生气,就打他一顿,何必现在让她纠结地哭成这样。 但转念一想,这样不行,所有纷争现在只是个开始,宝宁注定要学会成长起来。她不必手腕雷霆、独当一面,她还做她的宝宁就好,但一定得学会……接受他。接受一个并不是黑白分明,会拿人性命的他。他们得站在一起。 裴原啄吻她的脸颊。 过好久,宝宁的情绪才平复,她趴在裴原肩上掉眼泪,呢喃道:"你原本计划了要做什么,就去做,别管我。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她说这样的话,裴原感到惊讶。在他心里,宝宁是最重情谊的,他甚至做好了放弃这次行动的准备,即便万般不舍。 "她对我一点都不好,不值得我付出那么多。"宝宁抹抹眼睛,裴原知道,她是在说季嘉盈。 "当初她让我替婚的时候,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她觉得那是个火坑,就将我往里推……"宝宁看了眼裴原神色,他果真黑了脸,宝宁没理会他的不高兴,继续往下说,"她没拿我当妹妹,我也没办法拿她当姐姐……" 宝宁眼睛都肿了:"其实我还是在意她的,不过这就像是杆秤一样,她的分量太轻了,若要怪,就怪她自己吧。我小心眼,记了她的仇,关键时刻不想帮她了。" 裴原听懂了宝宁的意思,她是在说,他的分量更重一些。 这个认知让裴原咧开嘴角。 "我觉得我是个恶人。"宝宁捂着脸,呜呜地哭。 过一会,她擤了把鼻涕,重重点了点头,"但我做的是对的。" "或许它不对,但我认为它是对的。" "宁宁……"裴原笑着叹气,把宝宁刚绾好的发髻揉得一团乱,又亲她的嘴角。 "但你做的不对!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些的。"裴原心情逐渐云开月明,宝宁将怒火调转给了他。 宝宁想起裴原说过任打任骂的话,退后一步,用脚踹他的肚子,"你爱做什么去,那是你的事,你要杀谁自己去杀,非扯上我做什么。我不喜欢那样日子,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喜欢!我胸无大志,没本领,也没远见,我就想安稳的活着,你非扯上我!"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哭。 她打裴原那几下根本没什么伤害,挠痒痒一样,裴原握着她脚往肚子上贴:"你踢吧,踢吧,高兴就行,别哭了。" 宝宁狠狠踹他一脚,本想收回来,被裴原扯住。他讨好笑笑,去亲她脚背,宝宁急了,挠他的脸。 裴原这次真的做到了不还手,脖子上被宝宁刮出一道血印子,他在那稳当地坐着,连眉头都没敢皱。 "我都要烦死你啦!"宝宁吼他,从他身上跳下去,鞋子刚才弄掉了,她又没穿罗袜,赤着脚妆台边上走。 裴原掐着她腰抓回来,穿好罗袜,穿上鞋,把她的裙子拍得一丝褶皱都没有,又道:"你绾发?我帮你。" 宝宁眼睛红红的,把自己头发抢回来:"用不到你。" "我会,我给你弄。"裴原蹭她脸颊,轻声哄着,他把宝宁的髻都拆掉,笨拙地梳了一条辫子,红发绳系好。又从妆奁里精挑细选出一支蝴蝶簪,簪上去。他手指头又粗又硬,姿势别扭,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宝宁在镜子里看他小心翼翼讨好的样子,心里仍旧一肚子委屈,也好受不少。 裴原蹲在地上夸她:"我们家宁宁最好看,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小仙人儿。" "你夸我还是骂我。"宝宁踩他一脚,揉揉眼睛,露出一丝笑,很快又收回去。 "笑一笑吧,笑一笑吧。"裴原伸手指头勾她下巴,逗弄着,宝宁别开眼不理他,裴原去抱了小羊来。 小羊瑟缩地窝在裴原怀里,被他抓着蹄子,跳舞一样在宝宁面前扭来扭去,裴原说:"你看它,逗你开心呢。" 宝宁仍旧板着脸,裴原无奈地放下小羊,去抓阿黄。 阿黄早看到这一幕,惊恐万分地后退,"汪"地叫了一声,冲出门口跑走了。 第16章 裴原干脆坐在地上,手抓着宝宁小腿往自己身上比划:"要不然你再踹我一脚?" 宝宁真的踹了他一脚,裴原"啊"的叫了一声,配合地躺在地上。过一会,他自己又坐起来:"诶,你看,不倒翁。" "你有毛病吧!"宝宁破涕为笑,她擦一把眼睛,站起身,"不和你闹了,我好饿,我去吃饭。" "我陪你去。"裴原也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宝宁觉得他这副粘人精的样子讨厌极了:"我不做碗团了,你要想吃,去街上买去,别跟着我。" "和吃不吃的没关系。"裴原给她拉开门,奴才扶娘娘似的扶着她胳膊,"要不你在屋里等着,我找刘嬷嬷去,把饭端到你床上去。" 宝宁低着头迈门槛,刚想说句什么训他,抬头就瞧见院门口处站着的刘嬷嬷和邱灵雁。 她们似乎在那好久了,脸色有些微妙和尴尬,宝宁想,他俩在屋里的打闹,肯定被听见了。 宝宁动了动胳膊,想从裴原手里抽出来,他没松手,执意挽着她,又给她整了整团在一起的袖口。 邱灵雁的眼睛落在裴原的手上,咬了咬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人,七姑娘一早就来了,说是想您了。"刘嬷嬷笑了笑,"我道今日四皇子也在,不好打扰您们团聚,正劝她走呢。" 宝宁是喜欢这个小姑娘的,不在意地笑笑:"这有什么,既然来了就坐一会,不打扰的。一起吃个早饭吧?" 邱灵雁手指攥着衣摆,小声答了声好。 宝宁看着她拘谨的样子,觉得这孩子今个真奇怪,是裴原气势太强,吓到她了吗? 刘嬷嬷去准备早膳,宝宁带着邱灵雁进了屋子。 裴原在院里逗阿黄玩了会,等刘嬷嬷端着食盒回来了,自己另拿了份到别处吃了,没进屋。 "雁子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宝宁给她夹了筷子黄瓜,"有心事吗?" 邱灵雁勉强笑了下,往窗外看:"四皇子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他就是这样的习惯,不喜和人家同桌。"宝宁安抚她,"和你没关系,别往心里去。" 邱灵雁笑着应了声。她心中想着临出门前姐姐吩咐她的事情,心弦崩得紧紧的,再看到宝宁笑脸,满脑子都是愧疚,一粒一粒地往嘴里送米。 那次在雨中见到裴原和宝宁,邱灵珺动了心思,让邱灵雁将了解到的事都告诉她。但邱灵雁根本都没见过裴原,她虽一五一十都说了,邱灵珺并不满意。趁着这次裴原在家,让她来打探消息。 还有重要的一件事,让她偷一件裴原随身的东西,最好是腰坠子之类,显眼的。 邱灵雁不知道姐姐是要做什么,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但她又违抗不了。想起姐姐狠狠瞪着她,一字一句控诉当初为了留下她这个丧门星她做出的努力,邱灵雁就想哭。 宝宁叫她:"雁子,你怎么了?" "我没事的,姐姐。"邱灵雁抬起头,声音像蚊子一样细。 宝宁心疼地看着她,想到邱灵雁的敏感和自卑,猜想可能是裴原的回避举动让她误会了。不过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已。 宝宁让阿黄去将裴原叫回来。 她看邱灵雁也没心情吃饭了,在那憋着也不好,让刘嬷嬷把碗碟收下去,与邱灵雁坐着闲聊。 宝宁想起她那个重铸的镯子,问了句:"你姐姐还生你的气吗?"她往手腕上比划着:"镯子的事。" 听她提起姐姐,邱灵雁像是被点了穴似的,僵直坐在那里:"不,不生气了。" "那就好。"宝宁笑了,"听说你六姐姐被赐婚给二皇子了是吗,什么日子成婚呢?等事成后,我们也算是妯娌。" "不知……"邱灵雁摇摇头,"聘礼还未送过来。" 她咽了口唾沫,试探似的和宝宁道:"姐姐,你知道吗,二皇子裴书,他这里。"邱灵雁点了点额头的位置:"有点问题。" 宝宁的笑一下子敛起来:"这些话都是谁教给你的,直呼皇子名讳便是不敬,你还说他……"宝宁压低声音:"雁子,以后别说这样的话,有心人听见了,要连累你家里的。" 邱灵雁眼圈慢慢泛红了。 宝宁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叹口气,去取了盒糖枣来给她,笑道:"吃些甜的,缓缓神儿。" 裴原回来的时候,屋里氛围已经自然不少。他吃了饭后呆不住,在府里到处闲逛消食,阿黄为了找他累得直喘气。邱灵雁站起来恭恭敬敬给裴原行了个礼,又坐下来,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问了句:"四皇子记得我六姐姐吗,她叫邱灵珺。" 宝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 但邱灵珺就要嫁给二皇子裴书了,邱灵雁还是个孩子,这话宝宁并没往心里去,她看向裴原,想听回答。 第17章 "不认识。"裴原淡淡答一句,背着手往内室走。 是宝宁执意要求他才回来的,裴原对哄孩子这事没兴趣,他走个过场,就要回床上躺着。 邱灵雁更觉得心里难受了,她觉得尴尬,又对不起宝宁,踌躇片刻,站起身要道辞。刘嬷嬷捏着个匣子进来,打断了她。 "夫人,府外头送来的,说是赔礼。"刘嬷嬷把匣子放到桌上给宝宁,补充道,"一个叫孟凡的人。" 宝宁诧异地接过来。一个非常精致漂亮的楠木匣子,两个巴掌那么大,她刚想打开锁扣看看里头的东西,裴原冷着脸从内室出来了。 他听见动静,面色不是很好,重复了遍:"孟凡?" 孟凡是那次铸虎符时连恒轩的少掌柜,很有一番铸金的手艺。 宝宁也想起他,点了点头道:"许是那次他觉得冒犯了,送礼来道个歉。"宝宁笑了下:"还挺有心的。" 她想要打开来看。 裴原哼了一声,一把夺过来:"有什么稀罕的!俗物而已。" 说完掉头就往回走,手摇着盒子,把里头东西摇得哗啦啦响,泄愤一样。 宝宁"嘶"了口气,不知他怎么小题大做成这样,想与他争辩几句,但有外人在,她忍下来。 邱灵雁局促地看着这一幕。 "没事。"宝宁拍拍她的背,"你别害怕。" "姐姐,那我先走吧。"邱灵雁忸怩笑笑,"过几日我再来和你玩。" 宝宁将她送走,安抚了几句,本想将她送到院门外,但走到门口就听见内室里裴原折腾出的声音。他不知对那个匣子有什么意见,像撇开一件什么脏东西似的,嘭的丢到墙角,宝宁心头火顿时烧起来。 邱灵雁道:"姐姐,不用送我了,我认识路的,你去忙你的吧。" 宝宁迟疑了下:"行,那你慢些,什么时候想过来了就来。" 邱灵雁答应了声,宝宁和她摆摆手,回身往内室走。她憋着气,没往后看,不知道邱灵雁又偷偷折回来,拿走了桌上的一枚玉扣。是裴原的,系带磨损了,宝宁本想给他换一个,刚做好一半,就那么放在桌子上。 邱灵雁歉意地看她背影一眼,急匆匆走了。 ☆☆☆ 孟凡送来的那个小匣子孤零零地躺在墙角,裴原仰躺在床上,听到宝宁进来的声音,翻了个身,面向床里睡了。 宝宁把匣子捡起来,打开看,里头是一套精美的头面。看出是用了心做的,很时髦的样式,奢侈地镶着红珊瑚,漂亮极了。 裴原坐起来,要去抢:"扔掉!" "为什么?"宝宁淡淡看他一眼,把匣子收好,"人家送给我的,凭什么你说扔就扔。" "不过一套首饰而已,你若喜欢,我给你买,一百套也没问题。"裴原抿着唇,威胁她,"不许收野男人的东西。" 他刻意将野男人三个字读得很重。 宝宁生气了,将匣子砸了过去,砸中裴原的肩,骨碌碌滚到床沿处:"你说话怎么这么混!" 裴原声也没吭,默默地将匣子捡起来。 他去从床边的小柜子里翻出了一把新锁头,咔哒一声扣好,紧接着钥匙扔到床底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做完这些,裴原有些得意的样子:"我这下看你怎么戴。" "无比幼稚!"宝宁气都气不起来了,她一拳打在棉花上,卸了力一样。 宝宁不再计较这件事,去把自己的小箱子搬出来,坐在马扎上鼓捣。 边翻着里头零碎东西,宝宁边思考着,裴原那些部下到底是怎么忍受得了他的?什么人呀这是! 阿黄和阿绵搞不懂发生了什么,那会屋子里还剑拔弩张架势,好像就要吵起来似的,现在又和谐了。但和谐是好事,两小只脑袋对顶一下,颠颠地跑到院子里头去玩。 小羊现在还没太高,只到宝宁膝盖往上一点的地方,和阿黄还能玩到一块去。 阿黄一边跑一边起跳,用自己的屁股去撞小羊的屁股,最后一跃跳到人家身上,咬着毛不肯下来了。 裴原看它们玩闹,乐得拍床,朗声大笑。 宝宁瞟他一眼,觉得裴原现在笑的时候比以前多得多了,脸皮也更厚了,从讨厌的裴原变成了更讨厌但有点可爱的裴原。 虽然可爱只是一点点而已。 宝宁把自己做的小木马拿出来,放到地上。 小马是木雕的,四肢修长,昂着脑袋,照着赛风的样子雕。宝宁忽然想起,她好久都没去看看赛风了。 小马的尾巴可以摇动,像是轱辘井的轱辘一样,肚子里是拧紧的钢条和齿轮。将尾巴转几圈,能听见肚子里钢条被搅紧的声音,咯吱咯吱,转到拧不动了,松开手,小马就摇摇晃晃地在地上走了起来,尾巴转着圈地晃,像是小风车。 第18章 宝宁盯着它看,她试了很多次了,这是第一次成功,但还是有瑕疵。 小马驹步伐僵硬无比,这就罢了,尾巴还是转圈儿的,太怪异。小孩子看见了,估计没被逗笑,反倒吓哭了。 裴原被吸引过来,问:"这是什么?" "我的小手艺。"宝宁把小马放在手上,思考着还可以怎么改。 裴原忽然想起宝宁早上和他说,有件事要告诉他,他来了兴致,问起:"你是不是有话还没对我讲?" "有吗?"宝宁垂着眸子鼓捣,缓一会,也想起来,仰着头笑了下,"确实是有的。" 裴原坐在她旁边:"你说。" "我喜欢小孩儿。"宝宁托着腮,"也喜欢玩儿。" "等过两年,你现在太小,生孩子危险。"裴原自以为听懂,欣慰地摸摸宝宁头发,柔和地笑,"过两年,咱们就要个孩子。" "你说什么呢。"宝宁被他的孩子论羞红了脸,"我是说,我想做耍货儿,卖给小孩子们。像是风筝、花灯、泥人儿这些,太无趣了。你看这个小马,是不是就很有意思?" 宝宁想到了未来:"我想有间小铺子,每日就弄些这样的东西,会动的小马、小驴……我想有一家整个大周朝最大的耍货儿铺子!" 裴原脸色渐黑:"你和我想说的,就这些?" ☆☆☆ 邱灵珺坐在桌边,摩挲着手里的玉扣,神色不虞:"他真的不记得我了?" 邱灵雁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明明小时也一起玩过的,几年不见而已,怎么说忘就忘了……"邱灵珺喃喃着,出神一会儿,"罢了。" 她摸摸邱灵雁的小脸,露出个笑:"雁子,你今天做得很好,姐姐会记住你的好的。" 邱灵雁高兴不起来,她仍垂着脑袋,手指搅在一起。 邱灵珺问:"那个送匣子来的人,叫孟凡,是吗?" 裴原对她的喜好不太同意,宝宁早就料到。 也说不上是不同意。她没事自己在家里做着玩玩,裴原是支持的,但若是她真想拿这个当营生做,他就反对了。 不知为什么,一听说宝宁有这样想法,裴原的心有些慌。 "为什么突然想起做这个,是钱不够花?"裴原眉头拧成个死结,"你不要担心钱的事,我有的是钱,你随意花,想买什么买什么,不用与我打招呼。" "不是钱的问题。"宝宁道,"我就是觉着,每天这样守着宅院过日子,很没意思。" "我可以多抽出时间回来陪你,就像今天这样。"裴原去拉她的手,企图把她手里的小马甩掉,"你想做什么,去哪里,我都陪你。你没必要做那些吃力不讨好、抛头露面事情。" 宝宁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 "也不是你的问题。"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裴原着急了,他把宝宁捞进怀里,抱着她的腰。他希望宝宁的世界是围绕他转的,最好时时刻刻都想着他才好,现在竟然有别的东西想分走她的注意了。即便就是些木头棒子,裴原也受不了,他感到危机。 宝宁和他说不明白,裴原也讲不出自己想法,僵持半晌,宝宁道了句:"算了。" 裴原以为她是放弃了,松了口气,奖励性地去亲宝宁的脸。 "别舔我啦。"宝宁哼哼着推开他,"湿哒哒的,好难受。" "宁宁你乖。"裴原坐在地上,右腿曲起,将宝宁放在他大腿和胸腹之间,紧紧搂着。 他去咬宝宁的鼻尖,含糊道:"你乖,陪着我,我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 像宝宁希望的那样,裴原陪着她待了半个月。 他在家里,每天喂狗喂羊,在院角处支了个小帐篷,里头放个锅,勤恳练习好几日后,竟学会了做蛋炒饭。 只是盐每次都放不准,不是咸了就是淡了,里头还都是鸡蛋的碎壳,他做的饭狗都不吃。宝宁节俭,不许他扔,裴原只能强咽下去。 休养半个月,又解了一次毒,裴原身体好像越来越好,有长胖的趋势。 季嘉盈与裴霄大婚的请帖终于送来,宴会隆重,宾客众多,不止宝宁收到,裴原也收到。 季蕴从府外递消息来,说国公府里的女眷均会出席,许姨娘也会去。 终于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姨娘,宝宁高兴得在院里四处转圈,把早就给她做好的衣裳翻出来看。国公府里不愁吃不愁穿,缺的就是点心意,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东西,不贵重,但姨娘穿在身上肯定会很高兴。 裴原仰躺在石榴树下的凉椅上,手里拿着研究了许多遍的地图,炭笔在上头勾勾画画,不时看宝宁一眼。 第19章 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就没乐成这样过。左手搂着羊,右手抱着狗,这边亲一口,那边亲一口。 裴原心里酸溜溜的。手里转着炭笔,脑子里琢磨着,早晚有一天,他要把这俩祸害全都给丢出家门。 什么东西这是,养它们来争宠的? 裴原忽的又想起那个孟凡来,还有他送来的匣子。前几日,趁宝宁不注意的时候,他把那上了锁的匣子给藏起来了,宝宁找半天没找到,也没说什么。还有宝宁的那只小木马,也被他给藏起来了。 全都藏起来。 "阿原你看,我穿这件好不好看?"宝宁唤了他一声,打断他思路。 裴原抬眼看过去,宝宁穿了件宝蓝色的纱裙,提着裙摆转圈。她本来就生的白皙,这颜色更衬得她肤白若雪,裴原眯着眼,觉得她好像在那里发光。 "好看。"裴原认真地赞美。 宝宁心满意足。她低头又看了看裙上的花纹,觉得哪里都恰到好处,不用再改了,忽的想起什么,冲裴原道:"我给你也做了一件。" 她匆匆回房间去取,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件藏蓝色的锦袍,抖开后冲他招手:"过来试试?" 裴原这才想起来,他忘记告诉宝宁,他没法陪她一起去。 看着宝宁笑着的样子,裴原皱皱眉,还是说出口:"宁宁,过几日晚宴,恐怕只能你自己。" 宝宁迷茫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这段日子来,她刻意回避想起那天与裴原的对话,现在突然提起来,心情变得沉重。 她把手里衣裳团起来,抱在胸前,没了刚才的高兴劲儿,垂着头道:"行……那我也不去了。" "与你没关系。"裴原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声安抚她,"我会在暗中陪着你,你与你姨娘相见就好,其他无需管,会有人保护你。" "但是你……"宝宁抬头看了裴原一眼,没在院内说这话,抱着手里东西往屋里走。 裴原跟着她往屋里去。宝宁坐在桌边,出神儿一会,忽然抬头道:"如果太子府真的大乱,公孙竹会出现吗?" 裴原道:"他这人很爱喝酒,不会错过这样机会。且圣上很看重裴霄这段婚事,遣了许多羽林卫来,由虎威大将军陶茂兵统领,是裴霄的亲信,对公孙竹来说,是极安全的。他定会出现。" "若活捉了他,会有解药吗?"宝宁眼里闪过一丝期冀。 "或许吧。"裴原道,"若有最好,没有也要杀了他,以绝后患。" 宝宁没再说话了。 婚礼在三天后,晚上举行。邱夫人邀请宝宁她们同乘一辆马车,宝宁拒绝了。 她一整日情绪不高,裴原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些小点心,甜腻腻的桂花糕,刘嬷嬷在旁指导着,做出来的东西成色不太好,好歹能入口,装在油纸包里,宝宁随身带着。 裴原钻进车里叮嘱她:"你若饿了,就吃两块。实在吃不下去,看着它就想起了我,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一直都陪着你。" 宝宁笑了下。裴原抱她一下,放低了声音:"宁宁,我答应你,这事儿完了,我就带你搬出去。" "你这几日很啰嗦,做事说话都黏唧唧的。"宝宁窝在他怀里笑,"都不像你了。" "找打呢你。"裴原哼笑一声,咬她脖子,"看你蔫茄子似的,爷摆低了姿态哄你,你倒还嫌弃上了。也不知你事儿怎么那么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过几天非得狠狠收拾你一顿不行。" 宝宁努努唇,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这一闹,心里松快不少。 她说:"如果我们真的搬出去了,就还像以前那样,我做饭给你吃,我们不要其他的下人。" 裴原点头笑。宝宁想起以后日子,唇角弯起来,她抱了下裴原的腰,小声说:"我这几日待你态度不好,等我心情缓回来,会补偿你的。" "怎么补偿?"裴原眉梢挑挑,又成了往日不正经样子,手掌握着她腰,暧昧摩挲几下,忽的在胸下狠狠掐了把,"这样?" 宝宁惊叫一声,耳后瞬间红透,难以置信看着他:"做什么呢!" 裴原贴着她耳朵:"没跟你说过,其实忍你很久了,这次回来,得给我解解馋。" 宝宁痒得往后躲,裴原按住她肩膀,吮她下唇一下:"做人媳妇的,别太吝啬,我学着做个好丈夫,你也得学着……" 裴原盯着她眼睛,促狭笑了:"给我败火儿。" 宝宁被欺地在角落缩成一团,衫裙也揉皱了,裴原闹够,又恢复成以往冷硬神情,直起腰身道:"我走了。" 话落,他也不等宝宁回答,转身跳下车。 裴原摆摆手,刘嬷嬷跟着上去,再招呼车夫一声,扬鞭驾马,马车一溜烟地向西奔去。 第20章 裴原双手背后,微扬下额看着那背影,久久出神。 "小将军。"身后有人叫他一声,语气调笑。 "还记得三年前吗,我们在一起喝酒,你与我说了什么来着。说往后只顾驰骋沙场,当歌纵马,定不那这些俗事烦心。如今不过半年未见而已,你就把自己弄成了以前最嫌恶的样子,活脱脱像尊望妻石。" 魏濛摇摇头:"你有了软肋了。" 裴原回头,对上魏濛蓝色的眼睛。 他刚从巴蜀回来,风尘仆仆,眼睛倒很亮,闪着兴奋光芒。不似中原人大多单薄身体,魏濛肩背上肌肉厚实,比周江成还要魁梧上几分,形容粗犷。 兄弟阔别已久,再见面时难免有几分动容。裴原手指摩挲着银色鞭柄,过半晌,哑声道:"我请你回来,是助我一臂之力,而不是冷嘲热讽的。" "我只是新奇,嫂夫人到底有怎样大的魅力,让小将军如此神魂颠倒。"魏濛笑起来声如洪钟。 "还记得半年前刚事发时,我去寻你,是被你打出来的,你那时如同丧家犬一般。现在,又像是草原上的雄鹰了,只不过是只即将入巢孵卵的雄鹰。" 魏濛冲裴原指了指嘴唇。 裴原抬手抹过,指肚上一抹嫣红,是刚才宝宁唇上胭脂的颜色。 他看向魏濛,呵了声,手肘忽的拐向他肚子猛击一下:"你可懂个屁!" "两刻钟后太子府见,若事成,请你喝酒。"裴原说完,一声唿哨将赛风喊来,提鞭上马,追着西行马车而去。 ☆☆☆ 季家女眷众多,太子府的宴会厅里,正好坐了一张桌子。 许氏正翘首盼着宝宁。陶氏已经快要临盆,肚大如鼓,六姑娘季留湘在旁侍奉着她。 陶氏边啜着茶,边留意大门处人影,待终于见到宝宁,她冷哼一声放下茶盏,露出了扬眉吐气的神色。 她转脸看向许氏,声音不大不小,几分讽刺:"嫁过去半年了,宝宁这肚子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 陶氏话音落,隔桌的女眷也纷纷看过来,眼里露出探究神色。 许氏面色不太好,她向来温和平静的,这次也捺不住了,顶撞她一句:"这事要看缘分的,大姑娘嫁到崇远侯府三年半了,不也是无所出。有的人更久些,等上二十年也说不准。咱们宝宁十五岁,无需过急。" 许氏这话意有所指。陶氏的大姑娘季向真是崇远侯世子的嫡妻,但许是这世子身有隐疾,无论是正妻还是姨娘,至今一个孩子都没有,为外人所诟病,连带着母亲也跟着焦急。 后一句讽的则正是陶氏。陶氏无子,仗着兄长权势在府里说一不二,但底气到底是不足的,府里没有嫡长子,世子就只能是季蕴,若以后荣国公故去,她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好在努力终有成效,生了第二个孩子十七年后,她终是又有了个孩子,肚皮尖尖的,大家都说是个儿子。 陶氏"呯"的一声将杯子砸在桌面上,皮笑肉不笑道了声"对",垂了眼皮去摸自己肚子。 宝宁全都听见,她没说别的,无事发生一样,在桌边落座,笑着和陶氏打了招呼。 陶氏扯扯嘴角道:"做了皇子妃真是了不起,也不管是个有没有前途的皇子,好歹地位上去了不是。这叫什么,表面风光衣锦还乡,背地里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宝宁,你说是不是?我看你还是使几分手段笼络住四皇子的好,骆驼再瘦也比马大,若这瘦骆驼也出了个三长两短,你可就没人要了。" 宝宁笑了笑,别开眼没看她。 陶氏这人嘴难听了点,挺刻薄,但嫁了人后,宝宁也能体会她几分心情。 好好的家里一个姨娘一个姨娘的抬进来,她心里不好受也是正常的。怪只怪她父亲多情而无能,处理不好内宅之事,让妻女都跟着受连累,面和心不和。宝宁能理解她的刻薄,但不能理解她的恶毒。 连着两拳都打在了棉花上,陶氏觉得浑身不舒服,生了会子闷气,又觉得不甘心。她想方设法地想给宝宁添堵,认准了宝宁肯定对嫁给四皇子这桩亲事不满,转了个头去攻击裴原,用以敲打她。 陶氏手摸着茶杯,笑着问:"宝宁啊,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京去?" 宝宁没反应过来,不解看了她一眼。 "你也知道,四皇子是戴罪之身,他是没什么本事了,但他留在京城到底是根扎人的钉子。"陶氏拍了拍她的手,状似宽慰,"母亲劝你一句,你们别贪恋这荣华富贵了,还是早些离开,去寻个僻静乡下地方度日的好。你也是,心思摆正一点,别以为飞上高枝就成凤凰了,你呀没那个命。" 宝宁看着她,有些愣神。 陶氏以为戳到她痛处,笑容更大一些:"不说别的,从小看到老。母亲看着你长大的,就说你小时候做的那些事,人家好姑娘都喜欢赏花品茶,刺绣抚琴,看你,整日和厨房那些嬷嬷下人混在一起,招猫逗狗,哪里像个富贵命。人啊,还是得认命,有些机缘挡不住的。就像你的四姐姐,原本以为失了和四皇子的婚事,还遗憾着,谁想到一转眼,太子殿下竟然登了门,现在她是太子侧妃了。" 第21章 陶氏还顾着脸面,声音压低了,只有周围一圈国公府的家眷听得到:"不说别的,就你成了皇子妃这么长时间,那些体面的人物,你见过几个,谁又愿意和你成为闺中密友呢?还不是都瞧不上你,瞧不上你的夫家,你到底是不入流的。晓得了吗?" 扫一眼许氏气得青紫的嘴唇,陶氏目的达到。 她直起腰板,怡然自得端起茶杯,正要抿口茶,听到一阵清朗的少年笑声。 "四嫂子,你竟然坐在这里。"裴扬走过来,拱手与宝宁行了个礼,"我刚路过邱夫人那桌,她还与我问起你在哪,想请你过去一起饮茶说话的。" 周围人认出五皇子来,纷纷起身行礼,陶氏懵了一瞬,也跟着站起来,福了下身,尴尬站在当场。 "没想到在这遇见你。"宝宁冲裴扬笑笑,"就不去邱夫人那了,难得见到娘家人,一起说说话,待回去后再与邱夫人赔个不是。" 裴扬看了陶氏一眼,声音冷下来一些:"若说得不痛快,嫂子也不必委屈了自己,你是什么身份,无需忍受某些虾虾蟹蟹的气。" 陶氏脸色发白,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宝宁笑着摇头,又和他说几句,裴扬道辞:"过些日子到府上叨扰,嫂子可别嫌我麻烦。"宝宁道怎会,裴扬又是笑,冲她挤挤眼睛,负手走了。 周围人纷纷落座,看向陶氏的眼神也带上几分看笑话的意思,安静一会,又恢复成往常吵闹。 陶氏深深呼出一口气,不再说话了,闷头坐在那抿茶,眼神不时扫向别的方向。 等那抹身影终于进入视线,她松了口气,嘴角的笑又浮上来,手腕忽的一偏,茶盏里水都洒出来,泼在宝宁裙上。 宝宁正和许氏说着话,就觉着腿上一烫,低头看,全都湿了。 陶氏歉意笑笑:"年纪大了,有些老毛病,手腕总是酸疼,一不小心弄出这事来。宝宁,你不会介意吧?" "呀,这是怎么弄的。"宝宁还没答话,一道女声插了进来,有些惋惜的,"这么好的裙子,怪可惜的,况且还是宴会,穿着脏裙子也不好。四皇子妃,我和太子妃是旧友,以前常来太子府玩,对路也熟,我找人带你去换一套衣裳吧。" 宝宁蹙了蹙眉,回头看去,对上一双漂亮的狐狸眼。这一串巧合像是意外,但许是直觉关系,宝宁生疑。 邱灵珺抹掉她裙摆上的茶叶沫儿,笑道:"我是邱将军的六女儿,是雁子的姐姐,您还没见过我吧?" 她提起雁子,宝宁稍稍放下心,算是熟人。宝宁以为陶氏是觉得刚才受气,非要找找她的茬,她有点生气,但没往心里去。大庭广众下争执起来反倒没脸,还是快点解决问题比较好。 "那就麻烦你了。"宝宁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过两天再登门致谢。" "您太客气了。"邱灵珺摆手将她的小丫鬟招过来,"菘兰,你去和太子妃打个招呼,带四皇子妃寻个屋子换身衣裳。" 许氏担忧地看向宝宁,宝宁摇摇头,示意她别担心,随着那个叫菘兰的丫鬟走了。 邱灵珺落座在陶氏身边,寒暄着与她敬茶:"伯母,真是恭喜您和嘉盈了,寻到这样好亲事,灵珺也跟着高兴……" 她们相视一笑。 ☆☆☆ 出门前,菘兰让宝宁在门口稍等会,她去通秉太子妃,宝宁等她,菘兰很快回来,带着宝宁向后院走。 她很热情,与宝宁搭话,笑着道:"我家六姑娘是个爽朗性子的人,与谁都喜欢交朋友,太子妃是她的密友,新嫁来的侧妃娘娘也是。赶巧了,您与侧妃娘娘是亲姐妹,与我家姑娘以后还会是妯娌,以后常聚聚,也不寂寞。" 她们沿着悠长的画廊走,脚底下是汪湖,里头荷花吐苞了。宝宁心不在焉看着景色,不想与菘兰说太多,用微笑回应。 又走几步,到了月亮门,前面一丛婆娑树影,几个男子在树后说笑答话,各自搂着娇艳侍妾。 一人道:"原兄,别来无恙啊,许久没见你,竟然这样好气色了。前些日子娶了美艳娇娘,许是把你管坏了吧,趁着这样喜庆日子正好脱离她,你也能好好玩玩。" 被称作原兄的那个朗声大笑,听在宝宁耳里,这笑声些许熟悉,但又有点不对劲。 菘兰眼神一闪,带她拐了个弯,这角度正好能瞥见那些男子背影。其中一个黑衣黑裤,劲瘦腰肢,腰间悬挂一枚翠色玉扣,宝宁瞳仁一缩,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裴原的那枚。 那日她给裴原修玉扣上的系带,弄好一半放在那,本想晚上有空再弄完,没想到转眼就不见了。 菘兰轻咳一声,小声道:"男人真是劣根性,总爱左拥右抱,三妻四妾。嘴上与你甜言蜜语的,心里想的不一定是什么,新婚燕尔,黏腻劲儿还没过呢,就出来偷腥儿吃了。我若是那人妻子,定要与他好吵一架,让他吃个教训!" 第22章 "你的话未免也太多了些。"宝宁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她,冷声道,"你家六姑娘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嚼人舌根子,也不怕烂了你的红口白牙。" 菘兰没想到忽然被骂,怔住。 她以为宝宁是个软性子,所以按着邱灵珺教她的话一字不落说的,没想到她竟然没觉得难过心酸,反而骂了她一顿。 宝宁眯着眼看她:"收起你的小心思!" 她与裴原待久了,耳濡目染,裴原那股冷硬狠辣的气势学不会全部,也浸染上一二分,足够唬住菘兰了。 菘兰哆嗦着与她道了歉,闭上嘴,一路无话地带着宝宁往安排好的屋子走。 不远处榆树的繁茂枝桠间,裴原嘴里叼着片叶子,盯着宝宁的背影看。 魏濛挑眉道:"你听清楚刚才她俩说了什么吗?" 裴原道:"大概知道。" "没想到嫂夫人还有这一手。"魏濛轻笑,"你媳妇脾气不太好啊,小将军,平日里你日子很辛苦吧?" "她脾气好着呢。"裴原看着宝宁进了房间,门关上,心思不在与魏濛对话上,听他问,随口答。 忽的缓过神来,裴原肘击了魏濛肩头一下:"屁话那么多,问问问,关你屁的事。" 魏濛抬手揉了揉肩膀,不提这事了,问:"邱将军知道今日计划吗?" "知道。"裴原转了转脖子,"没让他管。" "我总觉得,当初你们之间那事,许是有隐情。"魏濛想了想,还是开口,"将军怎么会对贤妃娘娘的画像做出那样逾矩的事,莫不是你看错了,或者这其中有别的误会。" "他对我亡母不敬,对我生父不忠,什么误会能将这两桩事抹平?"裴原淡淡道,"我现在帮他,也是陷于不忠不义之间,为的是报我的私仇。" 魏濛鼻孔喷气,哼的一声:"你的生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裴霄诬陷你下毒害他,他就信了,对你不管不问成这样。不过话说回来,他倒也做的还成,毕竟在出了这样事后,还肯放你一条生路。只是不知前太子现在何方……" 魏濛问:"小将军,你真的就打算背这弑父的污名一辈子吗?" "污名背就背,我无所谓,骂我的人多了,不差这一条。"裴原扬起下巴,"但属于我的东西,我得夺回来!" ☆☆☆ 偏房里,衣裳已经备好,菘兰殷勤地要服侍宝宁更衣。 "不用你。"宝宁道,"你出去吧。" 菘兰眼里闪过一丝无措:"皇子妃娘娘,还是我来帮您吧……" "不用了。"宝宁再次拒绝,菘兰不依不饶似的,上了手帮她脱,拉扯间,宝宁的簪子被她碰掉了,玉质的,落在地上成了两截。 菘兰慌忙跪下来赔罪,垂眼间,脸上一抹幸色。 "你……"宝宁头发散下来一半,她看着地上的两半簪子,再看看低眉顺眼的菘兰,不知说什么好。 但心中的不安更多了些。 宝宁道:"算了,你出去吧,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好。" 菘兰是邱灵珺的丫鬟,她做得不合心意了些,宝宁顶多指责她两句,不能为了几句碎嘴的话和弄断一根簪子就打骂她,与邱灵珺弄僵。他们毕竟还暂住在邱家,寄人篱下日子,小心谨慎些是好的,与人和气。 但是,今日这一连串的事,真的就是巧合吗? 宝宁拿起衣裳往屏风后面走,垂眸思索着。 菘兰这次没再阻拦她了,菘兰从地上站起来,仍旧低眉顺眼样子。 宝宁想起了那会在月亮门处的男子,被称作"原哥",戴着裴原的玉扣,但是宝宁可以肯定,那人绝不是裴原。虽然身形极像,但裴原更为壮硕些,那人的脖子是微微向前倾的,裴原不是,他的肩颈脊背永远挺直。 而且,裴原不会在这种事上骗她。他那样倨傲性格,小偷小摸去偷情这样的事,绝对干不出。 菘兰那时的话是什么意思?真的就随口而出的吗。仿佛早有预谋。她在故意引导她什么? 宝宁忽的想起邱灵珺那双狐狸眼,脑子里闪过四个字:挑拨离间。 宝宁不想换这衣裳了,湿点就湿点,菘兰那丫鬟可比穿一件脏裙子可怕得多。谁知这主仆俩的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宝宁拿起衣裳上早准备好的备用簪子,利落绾好发,正想寻个借口离开。偏头瞬间,她看见屏风上落下的影子,顿时眼眸大睁。菘兰手里拿着方帕子,正蹑手蹑脚接近她,只差一步,就要朝她扑过来了! "你做什么的!" 宝宁呵斥一声,闪身躲开。菘兰被她吓了一跳,趁这功夫,宝宁当即将她手上帕子打掉。 这路子她见过了,当初冯永嘉劫走她时,也是这个办法,染了迷香的帕子。宝宁心下警铃大作,她这下可以确定菘兰是不怀好意,也不与她客气了,四处寻着趁手武器,一眼瞧见桌边一只方凳,宝宁几步冲过去,拎着凳子冲菘兰照头砸过去。 第23章 "哎哟!"菘兰惨叫倒地,宝宁往外跑,菘兰去抓她裙子,"四皇子妃,您这是干什么,奴婢没有恶意的。" "你在骗鬼!"宝宁用力将裙摆抽出来,拔腿往门口跑。 还差几步的时候,门从外被推开,又一个丫鬟进来,冷言冷语的:"皇子妃这是要去哪儿啊。" "芍兰!暴露了!"菘兰满头血的爬起来,去地上摸那只帕子,"别与她废话了,赶紧弄晕,再将人找过来。你拦住,千万别让她跑!" 芍兰眯起眼,跨步进门槛,想反手把门关上,宝宁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她,跳到门外去。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芍兰抓住宝宁袖口,厉声喝她。 菘兰急着跑出去找人。 宝宁这下明白这是什么算盘了,这两个丫鬟是想演一出捉奸在床的俗套戏码,先将她迷晕,再找个男人来。今日裴霄大婚,府里最不缺的就是看客,到时她们随便寻个由头将人引过来,她的脸就算是丢大了。 宝宁大声呼救,芍兰一把捂住她的嘴,用尖刀抵在她脖子上:"再叫杀了你!" ☆☆☆ 不远处树上,裴原发现这边的不对劲,他低骂一声,就想跳下去,被魏濛拦住。 "府里羽林卫那么多,你疯了吗?你下去了,反倒不好。" 裴原顿住动作,思忖一瞬,折下一截树枝来,搭在弓上,朝着芍兰疾射过去。 芍兰习过武,力气不是宝宁能比,眼瞧着就要被她得手,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破空风声。宝宁心念一动,立即想到裴原,芍兰也听见,警觉偏头看去,树枝带着残叶,像一柄利箭,正中她的右眼! 鲜血喷溅出来,宝宁只觉脸上几滴温热,芍兰刺耳尖叫倒地。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芍兰颤抖着去摸那截树枝,她满脸都糊着血,哭嚎瘆人,宝宁心尖也跟着颤抖,急促喘两口气,转身往后跑。 "赵成,抓住她!"菘兰已经带着人赶到,见到门口惨状,倒吸一口冷气,"羽林卫肯定马上就要到了,我将芍兰带走,你快去抓那个女人!" 裴原又折一根树枝,拉满弓,对准拔腿追去那人的眼睛,正要放箭,忽听前院一阵喧闹。 有人大叫:"着火了!侧妃娘娘房里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那个叫赵成的男人一愣,裴原利落松手,树枝射进他的左眼。赵成杀猪一样哀嚎,扑在地上。 菘兰吓呆在当场,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芍兰和赵成都被飞来的树枝射瞎,附近又没有人。她做了亏心事本就怕,抖如筛糠,终是回过神来,大叫道:"鬼!鬼,有鬼啊!"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魏濛手按住腰间长刀,低声道:"猜的没错,绿云果真动手了!" 他眯着眼看向远处火光,今夜有风,火借风势,不多时就蔓延成一片。但只有风也不至于烧成这样,魏濛观察着火势,瞧出端倪:"屋顶上洒了油,怕是早就预谋好了。那女人的心够毒的啊。正好帮了咱们!" "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我已经将公孙竹画像发下,让他们盯着寻找。我趁乱去搜裴霄的书房,你……"魏濛终于发现不对劲,裴原一直没答他的话,眼睛四处搜索,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你看什么呢!" "宝宁丢了。"裴原握着弓的手指发白,"府里现在乱成这样,她有危险,我得去找她。" 魏濛大惊:"你疯了?大好的机会,等多少钱还能等到这个机会,你不趁机做点什么,去找女人?" "这事你办得好吗?"裴原把弓扔下,抽出腰间软剑,回头问。 魏濛"嘶"了一声,要去拉他:"小将军,你喝了什么**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事。小夫人说不定回去找她姨娘去了,你别跟着瞎操心了。" 裴原心下不安:"她不认路!" 魏濛还想再说什么,裴原没等,纵身跳到树下,头也不回去往宝宁失踪的方向奔,留一句:"谢了,回头请你喝酒。" 魏濛探出半个脑袋,气急败坏道:"你……!女人真是误事!" ☆☆☆ 宴厅里热了,陶氏与邱灵珺去外头凭栏吹风。 宫人忙忙碌碌的,端着瓜果碟盏走过,认出陶氏是太子侧妃的母亲,均屈膝行礼,陶氏点头回应,瞧着雍容有礼。 邱灵珺瞥她一眼,露出个不屑的笑。 "我说,你就挑拨离间一下就好,没做别的事吧?"陶氏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摸着肚子,"死丫头是让人瞧着不顺眼,但到底是我荣国公府的姑娘,闹大了不愉快,我也跟着丢脸。灵珺,你做事有分寸些,只要让他们夫妻有隔阂就成了。" "伯母您多心了,灵珺当然是遵您嘱咐的。"邱灵珺冲她笑一下,装作不经意回头,去寻菘兰的身影。 第24章 菘兰怎么还不回来?邱灵珺眉头微蹙。 她为这事计划了许多天了,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什么岔子。否则,她就真得嫁给那个傻子二皇子了! 圣上五子,裴澈失踪,裴扬年幼,裴霄正妻侧妻均有,就剩下个裴原。旁人都觉得这四皇子前路无光,邱灵珺可不这么认为,她听父亲不止一次地说起裴原,少年领将,有肝胆,不是池中物。且她远远见过裴原几次,见他形貌俊朗,肩宽体阔,一身阳刚男子气,早就动心。 最关键的是,他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替婚来的皇子妃,长得像朵小白兰似的,漂亮是漂亮,但一看就是个软柿子,好拿捏。 邱灵珺设下了一环套一环的计策,不信她不中招。只要裴原动怒休妻,以后事情就好办多了,凭她的手腕,怎会嫁不得他! 陶氏与邱灵珺相对站着,各自心怀鬼胎,一时无话。 邱灵珺渐渐等不及,她刚想寻个借口与陶氏道辞,亲自去找菘兰和芍兰看看,就听远处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跑过来:"着火了!侧妃娘娘的房里着火了,火势太大根本控制不住啊!眼瞧着要烧过来,太子殿下请各位移步到安全地方,快跟我走!" 一片哗然。 陶氏先是懵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哭嚎一声:"我的嘉盈啊!" 她护女心切,挤过喧嚷人群就要往失火的地方去,邱灵珺拉她一把,陶氏着急,反倒甩了她一巴掌。 邱灵珺捂着脸,恨恨放开手:"你去吧,去找你那死鬼女儿去,一起死了算了!" 人们急着逃命,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了,一股脑儿地往外冲,陶氏挺着大肚子被连着撞了几下,终是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她"嗷"的叫一声,腿间裙子上渗出血来,面色变得惨白。 她知道害怕了,伸着手到处拽人停下,哭着道:"我要生了,生了,谁来救救我啊……" 邱灵珺看她一眼,咬牙跺跺脚,没管,随着人群挤走了。 ☆☆☆ 后院里,宝宁果真迷路了。 她从小长在府里,根本没去过什么陌生的地方,太子府邸极大,有三个国公府那样大,回廊交错,到处都是绿荫荫的树。宝宁走着走着就迷糊了,她处在一处偏僻角落里,怎么都找不到到正院去的道。 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就小虫子在唧唧的叫,宝宁打了个哆嗦。 她捏紧了袖里的生石灰粉,出门前怕危险,随身带了包,刚才没来得及用。这玩意遇水散热,灼人皮肤,关键时刻往对面眼睛里洒,兴许能救命。 宝宁又想着,裴原或许就在她身边,暗中看着她呢。她心里安稳许多。 拨开一处树丛,远远能看见火光漫天,那是她该去的方向,冲着火光走,准没错的。 宝宁定了定心,正准备跨过前面半人高的小灌木丛,忽听见一阵咿咿吖吖的声音。有女子压抑的叫声,像是痛苦,又似欢愉。 宝宁震惊地停下脚步。她咽了口唾沫,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过去,高大梅树上倚着两个人影,女子被抵在上头,双手抓起在头顶。男子的年纪好像不小了,借着月光看过去,头发白花花一片,力气倒是不小,摇得树叶子哗啦啦的响。 宝宁紧张地抓紧了衣摆。她好像撞见了什么不得了又不该看的事情…… 那老头兴奋得不行,搂着那姑娘的腰,嗓音低哑难听:"绿云啊,我教你的方法不错吧。白磷化了融进蜡烛里,等火苗烧到位置了,火势起了,把你讨厌的那个小贱人烧成灰粉……" "大人,正房都找过了,没瞧见公孙竹的身影。" "大人,宴厅里的人也都查过了,公孙竹不在里面。" "大人,几处偏院找过了,没有人。" ☆☆☆ 下属们一个接一个的来禀报,没有好消息,魏濛咬紧牙根,一拳砸在旁边树上:"娘的,这死老头跑到哪里去了!" 他看了眼火势,府里羽林卫很多,加上宫人足有二百号,火情虽急,也快要被控制住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脑子里灵光一闪,魏濛想起来一个一直被忽视的地方:"后院西南角有一片梅树林,找过没有?去那里看看!" ☆☆☆ 宝宁怕被那两人发现,捂着唇蹲在地上,心脏砰砰直跳。豆.豆.网。 绿云。宝宁在裴原口中听说个这个名字,按裴原推测,这绿云是裴霄的侍妾,后来被当做营妓送给了周江成,为的是骗取他手中的虎符。绿云心里爱着裴霄,期望在事成回来后能在府中有一席之地,但裴霄转脸迎娶了季嘉盈,她觉得心中不公,用血书写下几百个恨字,埋在了槐树底下用以诅咒。 裴原说,绿云这次回来,很可能会对季嘉盈下手。 第25章 看目前情势,再想到刚才听见的对话,宝宁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绿云是勾搭上了公孙竹,以肉体为报偿,向公孙竹讨了能杀死季嘉盈的法子。 她是撞见人家偷情了! 宝宁转身就想跑。还未起身,宝宁忽然又想到,裴原正在找这个人,而且公孙竹的手里,很有可能有裴原体内赤丹毒的解药。 宝宁回头看了眼,那两人还靠在树上缠绵着,宝宁别开眼,脸颊火烧一样,她又舍不得走了。裴原他们还没找到公孙竹,她若是不在这盯着,万一让这人跑掉了,这么多日以来的功夫岂不是都白费了? 宝宁揪了把叶子在手心,还是决定先在这里等着,等裴原找到她。 宝宁惴惴不安地等待,心中想着事,没注意到有一条葱绿色的小蛇从她身后游了出来。小蛇丝丝地吐着信子,两指宽,小臂那样长,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脚面。宝宁觉得痒,起初没在意,越来越痒,她低头,对上小蛇幽亮的眼睛。 "啊!"宝宁失声尖叫,猛地跳起来,将那条小绿蛇甩了下去。 "谁!"公孙竹立刻看过来,老眼里光芒歹毒,他浑身赤条条的,好在知道羞耻,见有人来,扯了外衣在腰间系上一圈。 绿云心下也是一惊,快速穿上衣裳,瞟见宝宁位置,大喝一声就要追上来。 公孙竹比绿云更快一步,纵身跳过树墙,伸长手臂要抓宝宁的胳膊。宝宁想将石灰包扔出去,紧张之下记错了手,刷的扔出去一把树叶,公孙竹早料到,歪身一躲,声音阴邪:"小姑娘,谁让你来的,你听见了什么……" 未等他说完,宝宁站定,这次看准了他的脸,手指捻开纸包,照着公孙竹的眼睛将生石灰扬了过去。 公孙竹没想到还有后手,闪躲不及,被泼了个结实。他刚做完那事儿,脸上身上都是汗,遇见这遇水发热的东西,立刻被灼伤,眼睛像是要炸了一样,脸上皮肤也灼痛非常。 他惨叫一声,往后退两步,拼命拍打自己头脸,口中叫着:"我看不见了,我瞎了!" 绿云被这情景弄得一愣,她很快反应过来,拢紧胸前衣襟,眯眼盯着宝宁。 怕宝宁手里还有东西,绿云不敢立即上前,赤脚缓步走来,手里捏着柄长剑。 宝宁脸面向她,步步后退,眼瞧着身后就没路了,她手心里都透出了汗。再往后一步就是围墙,绿云看准机会,圆眸一瞪,提剑就要刺来,宝宁侧身躲开第一剑,剑尖儿划开她袖子,雪白肌肤露出来。 绿云马上要刺第二剑,银剑上寒光闪了宝宁的眼,宝宁瞳仁骤缩,正当避无可避时,一颗石子从远处飞速射来,正中绿云手腕。 她惊叫一声,手抖剑落,愤怒地抬眼望去,裴霄负手而立,站在离她两丈远的地方。 绿云大惊失色。先是惶惶,看了眼宝宁,又看了眼仍在地上打滚的公孙竹,踉跄后退两步,自觉死期将至。 "太子……我没有……"绿云嗫嚅着,方才气焰尽失,她不知该怎么解释了,转头想要跑。 裴霄捡起地上利剑,抬手掷出去,一剑穿了她的后心! 宝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在她眼前发生,绿云往前扑倒在地,血溅出来喷在她裙子上,还有脸上。绿云连惨叫声都没有,手指紧紧抠着地面,抓出两道深深痕迹,喉咙里赫赫作响,转眼咽了气。 有人在她面前死了。 宝宁心脏紧缩,她手脚发软,想站都站不起来。 裴霄薄唇紧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贱人!"他一把将剑从绿云背后抽出来,转头还想去杀了公孙竹,但又狠不下心,面目狰狞片刻,狠狠将剑摔在地上。 随着当啷的一声响,宝宁的心也跟着一缩,她看着裴霄转过身,目光看向她。 裴霄朝她走来了。他真的动了气,咳疾又犯,拳抵着唇咳了两声,月光下,他脸色一片冷白。 宝宁坐在地上,呼吸急促,妆发凌乱,她抓着破碎的袖子,唇上失了血色。 裴霄看着她,面上神色竟然柔和了几分,伸出手放到她眼前,声音温和:"别害怕。" 宝宁往后躲,她嘴唇都是颤的。方才她有勇气,是为了保命,那股劲儿过去,巨大恐慌瞬间袭来。 她想起裴霄刚才杀绿云时候的狠厉,他现在手指上还沾着血,宝宁忽然又想起,她身上也沾到血了,芍兰的、绿云的,腥味浓重,恶心不适俱都袭来,宝宁捂着唇,干呕了一声。 裴霄动作顿住。 迟疑瞬间,一阵风声从后面袭来,伴随一声尖利唿哨。裴霄悚然回头,只感受到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他再转回身看向宝宁,她已经被抱起,两条胳膊柔软地搭在那人脖颈上,脸贴在对方胸前。裴霄觉得眼睛像是被刺了一下。 第26章 "四儿,你夜闯兄长的府邸,是什么道理?"裴霄抬脸,看向裴原眼睛。 他脸上蒙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些许鄙夷:"先管好你自己的女人再说。" 裴霄大怒,他拾起地上的剑,大喝一声引羽林卫出来,并拔步而去,提剑要刺向裴原。 裴原闪避两下,并不恋战,欲要带着宝宁脱身。裴霄正欲追去,听到身后喧嚣,魏濛已经带人赶来,他手上提着公孙竹的后领,将人甩在背上,其余属下已经摆好阵势,将裴霄围在了中间,双方剑拔弩张。 羽林卫也赶来,脚步纷踏,裴原吼一声:"撤!" 魏濛领命,大手一挥,原本黑压压十几个黑衣人四散离去,他自己也背着已经晕厥的公孙竹飞速离开。裴霄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手上是还滴血的剑,绿云的尸体在他的脚边,他怒极,将剑撑在地上,喘几口气,哇的一声吐出大口血来。 近侍太监常喜飞奔而来,急忙扶住他:"殿下,殿下……" 闻声赶来的羽林卫瞧着这一片狼藉,面面相觑。 ☆☆☆ 裴原抱着宝宁径直回了住处,宝宁一路都伏在他肩上呜呜的哭,裴原心疼得要死,一脚将房门踹开,将宝宁轻轻放在了床上。 他半跪着,探身用手去蹭宝宁的脸,低声哄她:"别怕了,回家了,我在你身边呢。" "我想吐。"宝宁蜷缩在床上,她看见了裙摆上的血迹,又呕一声,撑着胳膊坐起来,将裙子扯下来扔在地上。愣一会,又扑在裴原怀里,边哭边道,"太恶心了,我好难受。" "嗯,我知道,都知道。"裴原抱着她肩膀,亲她脸颊,"宁宁今天特别厉害,特别特别厉害。" 裴原挡住她眼睛:"不想那些了,都过去了,以后再看不到这些了,我向你发誓,以后再不让你接触到这些。" 宝宁泪眼迷蒙地看向他。 裴原抓着她的手,轻轻咬她的指尖:"饿不饿?" "不饿……" "洗个澡,睡一觉好不好?"裴原挨着她脸颊,"我看着你睡,一觉过去,什么都忘了,我陪着你。" 宝宁道:"我又想吃东西了,想吃猪肉白菜的饺子。" 裴原笑了:"我去给你弄,我们吃一点东西,洗澡,然后睡觉,这样好不好?" 他语调很低柔,宝宁心中残存的恐慌慢慢消散,她盘腿坐在床上,裴原将被子裹在她身上,嘴角凑过去,想逗她笑。 "亲我一口。" 宝宁犹豫了下,还是将脸凑过去,贴上他唇角。 熟悉的气息涌进鼻端,宝宁在天上飘了半天的心神终于被拉回地面,她心安下来,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裴原捧着她的脸,轻咬了下她的下唇,低声道:"我先为你拆头发,好不好?你松松快快地待着,阿黄陪你玩,我给你下饺子去。" 宝宁小声答应了。裴原动手,将她发上的簪子都摘下来。 青丝如瀑泄下,裴原揉她头发一把,宝宁看他一眼,略微弯唇笑了。 裴原却发现这根簪子有点不对劲。 小指那么粗的木簪,上头花纹精致,掂在手里一点分量都没有,好像没什么不对,但问题就是,这根簪子太轻了。 裴原下意识用手指弹了弹簪子,发出空响,它不是实木的,里头空心。 宝宁节俭是节俭,但对待首饰衣裳这些,还是大方的,什么时候买了个这样的便宜东西? 裴原觉得奇怪,但也没往心里去。 宝宁头垂着,脸色还是苍白的,真的被吓着了,阿黄在床沿边上,扒着往上看。 裴原把簪子随手放在床边小桌上,哄慰宝宁道:"你乖些,灯都亮着,我很快就回来,嗯?" 宝宁应了声。裴原稍放下心,提着阿黄后颈将它放到宝宁枕边,匆匆去厨房取东西回来。 裴原走了之后,屋里一下变得安静下来。 桌上的烛被挑暗了,小羊安静地卧在床下,阿黄伏在宝宁颈边,呼吸浅浅的。不久前的惊心动魄像个梦一样。 宝宁伸手将幔帐展开,樱粉色的纱帐,光芒晕进来,落在她眼睑上,很柔和。 宝宁轻轻叹了口气,情绪总算稳定下来,她不再去想在太子府的梅林里发生的那些事,阖上眼,迷糊着睡着了。 ☆☆☆ 裴原刚出门,就被魏濛拦下,门缝还没合上,魏濛侧着身子往里瞟了眼,小声问:"小夫人睡着了?" "歇着呢。"裴原袖子挽起来,仍旧是那身黑色劲装,腰带因为刚才的动作有些松了,衣摆褶皱。 魏濛在他身上闻到了若隐若无的女子香气,再看他衣着不整的样子,咧开嘴,暧昧笑了下。 第27章 "我急着去做饭,你有什么事?"裴原皱眉看向他,"快说。" 魏濛正色道:"我是与你道个歉的,也与小夫人道个歉,我不该瞧不起她,说女人误事。" 魏濛顿了顿,"若没有小夫人,公孙竹怕是真的就跑了,我的任务也只能失败。我这人公事公办,奖罚分明,我得面见她,与她道声谢。"说完,魏濛抬步就要往屋里去,裴原"嘶"了一声,抓着他衣领子甩开。 "你他娘的军营里混久了,脑子有毛病?"裴原破口大骂,"闺房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也不看看你长没长那样的腿,我告诉你,以后这个院子,不得我的允准,你别踏进来半步,一身臭气,扰人清静!" 魏濛被他骂得发懵。 裴原想起屋里宝宁还睡着,声音压低下来,淡淡道:"她被吓着了,以后不要在她面前提这件事。" 魏濛"哦"了声,裴原动身往外走,魏濛也跟上,他刚才准备许多话要说的,被裴原打岔过去,现在想不起来了。 他顺嘴道:"以后有机会,叫上小夫人,咱们几个一起吃顿饭。" "你有毛病吧?"裴原拧眉看他一眼,觉得与这个没读过几日书的土匪头子实在无话可说,遂闭了嘴,加紧步子往厨房走。 魏濛终于想起自己要与裴原禀报什么,拦下他道:"我知了,我是来与你说关于裴霄的事的。" 裴原脚步顿了下,但没停,听魏濛继续道:"我潜进了裴霄的书房,在他桌上瞧见了一幅地势图,还有一封密信。马上入伏了,按惯例,圣上下月是要前往行宫避暑的,那地势图是去行宫的必经之地,在溧湖,倚靠高山,易攻难守。我心中存疑,他许是要在那里搞些大动作。" 魏濛倒退着走,脸面向裴原:"我怕裴霄起疑,没敢偷图,但已经记住,今晚拓下给你,我们再商议。" "我今晚没时间。"裴原道,"这几日都没时间,我得陪陪她。" "小将军,你又在儿女情长了!"魏濛扯住他袖子,"你这样怎么做大事?" "我不知该怎么做大事,我只知道若今晚没有她,你连个屁都不是。"裴原眯着眼,"我已千叮咛万嘱咐过你,留人看守,定要护她安全,看看你办的是什么事,竟将她盯到梅林里去了。若非她机警,平安无损,我定要扒了你的皮!" 魏濛失语,呐呐无言:"我怎知那公孙竹竟藏在那里,小夫人也会跑去那里……" 裴原甩开他,大步往前走:"总之,这几日别来烦我!" 厨房里饺子是现成的,摆在碗橱上。裴原前段时间学着做饭,技艺不精,但蒸个饺子不成问题。 大晚上的,厨房没人,裴原自己动手,生火烧水,饺子放到笼屉里,趁着这功夫还拍了个黄瓜,蒸了碗鸡蛋,蒜汁儿也调好了。 魏濛倚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连连道裴原是转了性,半年未见,一转眼变成了贤妻良母。 裴原忙着干活,懒得理他,饺子出锅后赏他两个让他闭嘴滚蛋,自己提着食盒匆匆往院里赶。 ☆☆☆ 宝宁正酣酣睡着,阿黄缩在她臂弯里,睁着双大眼睛,不敢动。 见裴原过来,它喉咙里低低一声,想来是被桎梏久了,觉得不舒服。 裴原冲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阿黄安静下来。 裴原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坐到宝宁身边,轻轻刮她的眉毛,声音低柔:"起来了,懒猪崽一样,起来吃点东西。" 宝宁嘤咛一声,裴原拍她脸颊两下,给她时间缓缓,接着掀开被子,将她从里头挖了出来,放在大腿上。 "晚上在宴厅,吃饭了吗?" 宝宁还不清醒,闭着眼睛道:"没有,出去的时候菜还没上呢。" "饺子给你蒸好了。"裴原亲吻她眼皮一下,"我喂你?" 今日这事,本不与宝宁发生什么关系的。见到那样残忍场面,宝宁身体无损,但心里难免落下伤害,裴原感到歉疚和自责,他考虑不周,没有保护好她。 许是出于这样原因,加上怜爱与对她勇敢行为的骄傲,裴原今日格外温柔与纵容。宝宁从未见过他体贴如此,动作小心谨慎,像是哄一个孩子。 阿黄又爬到了小羊的身上,小羊个头长得愈发快了,它们两个叠在一起,探头去闻食盒里的饺子。 裴原挥手将它们赶走。 宝宁道:"你衣服上有味道,不好闻。" 裴原低头闻了闻,没感觉。但看着宝宁神情,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宝宁说的是血腥味。 他今日手上是没有直接沾血的,味道微乎其微,他自己习惯那样场面,定察觉不出来。但宝宁分外敏感,觉得不舒服了。 裴原单手将衣裳脱下来,扔到一边去,露出赤裸精壮的胸膛。 第28章 "现在行不行?" 宝宁扑到他怀里去,小声道:"行了。" 她主动投怀送抱,还是第一次,裴原笑了,捏她鼻尖:"学乖了,有进步。" 宝宁吃吃地笑,她眼睛仍然闭着,手臂挂在裴原脖子上。若以往,这样接触让她觉得不好意思和别扭,今日不同,裴原身上味道令她分外安心。 裴原一手搂着她腰,防她掉下去,另一手将食盒拿过来,掀开盖子。里头香味扑鼻而出。 宝宁掀眼皮儿看,惊讶裴原竟还炖了蛋羹,黄澄澄的,上面洒了碧绿葱花。 裴原把小碗拿出来,先舀一勺蛋羹给她,有些邀功地冲她扬扬下巴:"好吃吗?" 宝宁点头:"好吃。" "嗯。"裴原勾唇,"我就说,我还是有些天赋的,只是你总打击我。现在瞧,天赋不是显露出来了?你缓我半年一载,以后我肯定比御膳房那些大师傅还要厉害,天天让你下馆子。" 宝宁应和着他,屁股坐在裴原大腿上,小腿悠来荡去,阿黄从小羊背上跳下来,追着她的脚趾啃。它轻轻地咬,一点不疼,就有些痒,宝宁逗弄它一会,干脆将脚踩在阿黄背上,感受它柔软毛发。 "吃饭时候别总想着玩。"裴原舀一颗蒸饺,用勺子给切成两半,里头鲜香四溢的馅儿露出来,再蘸一点醋和蒜末,送到宝宁唇边。 宝宁歪头拒绝:"太大了,不吃。" "大的肉多,肉多的香。"裴原哄她,他像个说书人,勺子先伸到一臂远的地方,嘴里念念有词,"你瞧,我的勺子就是辆马车,它从那头驶过来了,里头装着粮草物资,马上就要进关口了。" 裴原把勺子又挨到宝宁唇边:"将军,请开城门放行!" 宝宁大笑起来,裴原看着她完成月亮一样的眼睛,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来:"挺好,可真难逗,哄你那么半晌,现在才真的高兴了。" 宝宁哼哼一声,从他身上蹭下来坐到床沿:"我自己吃。" 裴原笑看着她,碗里一共十二颗饺子,宝宁吃了六颗,给阿黄两颗,剩下的倒进裴原嘴里。 她吃饱了,觉得精神了,去洗澡。 裴原已经把水和衣物备好,跟着宝宁到屏风后头闹了一阵,说要和她一起洗,宝宁羞得脖子都红了,裴原只好作罢,自己回去。 屏风后头哗啦啦水声,阿黄是个粘人精,到哪里都跟着宝宁,她洗澡,它也蹲在一旁瞧着。阿绵稳重一些,就知道往床脚一趴,不是吃就是睡,想方便了就用屁股拱门出去,它聪明,会拉门闩,自己能开门。 裴原脱掉靴子,双腿叉开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 他现在心情愉悦,今天是个好日子,无论是任务上还是与宝宁的感情上,都是成功的。尤其想起那会宝宁对他下意识的亲近,裴原嘴角上扬更厉害。 阿绵刚才吃了点草,吃饱了,它出去方便,站起身时候碰到了床头的柜子,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啪的一声。 裴原坐起来看,掉的是那柄簪子。他没在意,弯腰捡起来,正要放到桌上,手指摸到簪子中间部分,发现好像有裂痕。裴原拧眉,将簪子凑近了看,这才发现,它是可拆开的,抓住两头使劲一拔,簪子裂开,里头果真是空心的,放着一张纸条。 裴原心中咯噔一声。他抬眼扫向屏风后头,宝宁浑然不觉,仍在洗澡。 裴原手指捻着那张短短纸条,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打开看看。 瞧见里头的字,裴原脸上最后一丝笑也落下去了。 "送你匣子,可喜欢否?许久未见,相思意浓,两日后,将军府南角门见。" 落款是孟凡。 裴原眼神渐冷,眼睛盯着那柄簪子,拳头攥起,真想立时将它摔碎。 屏风后水声停了,宝宁开始擦身穿衣,裴原闭着眼呼出那口郁气,耐着性子,将那柄簪子和其中字条都装了回去。 宝宁从屏风后的浴房里出来,边拿着布巾擦头发。 她换了身淡蓝色的绸质寝衣,赤着脚走出来。地上铺的是光滑砖石,她走过的地方留下湿漉漉的小脚印。阿黄踩着水摇头摆尾地也奔过来。 "怎么没穿鞋?"裴原冲她走过去,面色如常,笑着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宝宁道:"湿的,不舒服。" "下次别这样,地上寒气重,对身子不好。"裴原衣裳也脱得差不多,留一条白色亵裤,松垮搭在腰上,露出精瘦的腰线。 宝宁注视着他脊柱的地方,凹陷下去的一条,延伸向下,被裤腰挡住了。裴原瘦但壮,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很漂亮。 宝宁看着看着,忽的想起那时看见的公孙竹和绿云。他们做那事,咿咿呀呀的,宝宁打了个哆嗦,觉得眼睛耳朵都不舒服了起来。 第29章 但再看向裴原,又慢慢地红了脸。 "头发擦干了?"裴原看宝宁一眼,将她手里布巾接过来,往脚上抹了两把,再把她腿塞到被子里。 裴原唇角弯起,食指弹她的额:"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没什么。"宝宁自然不能将心中所想告诉他,她指了指浴房方向,"还有热水,你也去洗一洗,满身的汗和灰。" 裴原道:"不急。" 宝宁这才发现裴原的不对劲。她只是洗了个澡的功夫,裴原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他还笑着的,但宝宁能感觉到,他心思沉重,并没什么喜悦的情绪了。阴阴沉沉的,像是一块将将熄灭的碳,看着像是冷掉了一样,但只要给一丝风儿,马上就能烧起来。 "出什么事儿了吗?"宝宁的第一反应就是今晚他们的行动,试探问他。 裴原摇头,宝宁"噢"了声,又想起了什么:"公孙竹,公孙竹是不是被抓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裴原道:"魏濛在审了,无需我。" 问一句,答一句,油嘴滑舌的样子不见了。 宝宁的心也渐渐沉下来。她直觉裴原是有事瞒着她,但这人像只死鸭子,他若不肯说,是什么都问不出的。 宝宁叹了口气,穿鞋子下地去:"你去冲个澡吧,我给你找衣裳。" 身后传来裴原的声音,好像很随意的样子:"你今晚,有见过别的人吗?" "我见了好多人。"宝宁回头看他,手里拿一件崭新的寝衣,抖开,念叨着,"见了我家姨娘,主母,邱六姑娘……" 宝宁忽然想起来邱灵珺对她做的那些事。裴原已经都知道了,他应该在处理,宝宁并不担心裴原会对邱灵珺心慈手软,但邱灵珺到底是邱将军的女儿,还会是未来的二皇子妃,闹得太过火儿似乎也不好。 想了想,宝宁还是决定不管了。她是个甩手掌柜的性子,最不爱操心,裴原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宝宁信任他会做得很好。 宝宁抱着衣裳走过来,一件件搭在屏风后面的置衣架上:"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了?" "随口一问。"裴原趿着鞋走到宝宁身边,从身后环着她,下巴抵在宝宁发旋上,声音低缓,"宁宁,我这人心眼小,你千万别有事瞒着我。" "你今天真的有点奇怪。"宝宁疑惑地看他一眼,见裴原眸色深深,踮起脚,笑着搓了搓他的脸,"快去洗澡吧,我前几日给你买了新胰子,松香味道的,你肯定喜欢。" 裴原轻轻亲了下她唇角,应了一声。 宝宁离开了浴房。 对于裴原的反常,她是没往心里去的。他这人心思重,谁知道忽的想起什么,他就高兴了,又想起什么,就不高兴了。 裴原的情绪需要自己去调整,宝宁给他留有时间与空间,只要裴原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举动就好了。宝宁相信裴原,他不会伤害她。 阿黄和阿绵都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它们喜欢到床上和榻上去蹭,每天都得干干净净的。宝宁给它们擦了脸和爪子,又擦了小屁股,用湿布巾刷了一遍毛,放它们各自睡觉。自己也洗了手躺到床上去,鼓捣她这段日子正准备做的竹蜻蜓。 ☆☆☆ 裴原赤身站在屏风后头,舀一舀水,闭眼从头往下浇。 外头宝宁在和阿黄嬉闹,笑声动听,裴原的脑子里不住地回想着那根簪子,和里头的字条。 孟凡,裴原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 半月前,这个叫孟凡的人送来了一个匣子,里头是一套头面,说是给宝宁的赔礼。裴原回忆着宝宁当时的神态与言语,她好像也没多惊喜和高兴的样子,就像是收到一份再平常不过的礼物。后来他将匣子藏起来了,宝宁也什么都没说,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难道,他们一直在悄悄联系吗? 裴原捏着舀子的手指泛白,他极力忍住从心底喷涌而出的酸涩与愤怒。 裴原告诉自己,宝宁是不会做那样的事的,绝对不会。 但是那根簪子那样精巧,孟凡是自小浸淫于雕刻工艺的,他做得出。还有那纸条上写着那个匣子的事,裴原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宝宁肯定也没有。她喜静,每日呆在院子里,都不与外人说话的。知道这个匣子的人就只有他、宝宁,和孟凡。 就算有有心人挑拨,又怎么会将细节指出的如此明晰呢? 宝宁真的背叛了他吗?她真的与外人私通苟合吗?她一直在伪装,在骗他吗? 裴原的呼吸愈发沉重,他快要被这个念头折磨疯了。 裴原想要选择相信,但是在有关宝宁的事上,他无法保持理智。 他敏感、多疑、偏执,他都知道。宝宁太重要,他恨不得将她锁在屋子里藏起来,旁人看一眼,他都嫉妒得发疯。 第30章 温热的水浇在皮肤上,将心中的那团火烧得更热。 宝宁的笑脸,那根簪子,那张纸条,接连着在他脑海里出现。裴原紧抿着唇,终是克制不住内心的焦躁,扬手将手里的舀子砸了下去。 坚硬的木头落在地上,哐的一声! 宝宁坐在床上专心弄着手里东西,屏风后蓦的传来一声巨响,吓了一跳。 以为裴原腿疾又犯了,摔了,宝宁着急地要过去:"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东西没抓稳,别担心。"里头静默一瞬,而后传来裴原平稳的声音。 宝宁顿住了脚,往回走。但心底的那丝不安扩大了。他太反常。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宝宁回身,裴原已经出来,水珠没擦,顺着臂膀往下淌,穿了件白色亵裤,布料黏在了腿上。 他直接走到桌子旁吹了灯,回去牵着宝宁往床边走:"别玩了,睡吧。" "怎么都不擦擦,把被子都弄湿啦。"宝宁随着他步子走,强笑了下,"洗澡之前不还挺精神的,怎么一下子困成这样,说吹灯就吹了。我床上还摆了好多小物件,没收拾呢……" 宝宁喋喋不休的,想要化解屋里忽然变得尴尬的氛围,裴原听了几句,猛地站定,扯着她胳膊将她拉到身前。 两人对视一会,裴原忽的俯身攥住她的唇。 宝宁惊愕地睁大眼。 裴原以往也不是没亲过她,但都是浅浅的啄吻,没像现在这次,几乎是在咬她。他用牙齿叼住她下唇,大力地吮吸,又掰正她的头,想要吞她的舌。他力气大到可怕,宝宁觉得舌根都酸了,他仍觉得不够似的,唇往下移,去吸她锁骨。 宝宁吓坏了,她觉得疼了,扭动挣扎。裴原不肯松手,抱住她扑到床上去,两手按住她肩,灼烫气息都扑在宝宁耳根。 裴原对准了她锁骨上那颗粉色的小痣,狠狠地咬了口。宝宁尖叫,他后悔了,又轻轻地啄,舔吻,哄她。 "裴原,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宝宁慑于他突如其来的疯狂,又疼又慌,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疼你。"裴原声音低低的。 他克制着止住了动作,只是紧紧搂着她,头埋在她颈窝。 宝宁惊魂未定。 她察觉到裴原此刻脆弱情绪,虽不知为什么,犹豫一瞬,还是搂住他肩,小声哄慰他:"裴原,你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与我说好不好?" 裴原几乎是喟叹般地唤了声她的名字:"宝儿……" 宝宁心弦一动,柔软地应了声。 裴原说:"我什么都给你,你可千万千万,别骗我。" 宝宁愣住。 ☆☆☆ 第二日早上,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裴原昨晚的怪异举动通通消失,依旧与她插科打诨,拿着肉包子逗狗玩,没什么正经样子。 宝宁问他昨晚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骗不骗的。裴原闭口不提,宝宁也只好作罢。 中午时候,魏濛来了一次,裴原出去,他们在院门口说了好半晌话,宝宁听见话音,说的大概是公孙竹的事。那死老头倔得很,魏濛说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最后魏濛亲自动了刑,几鞭子差点将他抽了个半死。公孙竹才交代了。 他的交代是,宁可死,也无可奉告。因为他唯一的孙儿在裴霄的手里,若他真的说错了什么,最后受苦的,会是他的孙儿。 至于裴原赤丹毒的解药,他身上是真的没有,打死他也变不出来。 这算不上是个好消息。 裴原早已料到似的,没说什么,问了几句宝宁娘家的事。 魏濛说,许姨娘挺好的,没受昨日波折的影响,季嘉盈被烧着了腿,受一些罪,但好好养着就行,也死不了。陶氏昨天在太子府生了,是个小女儿,活泼健康,但与她长久以来期望相悖,陶氏当场情绪崩溃,撒泼了一场,被裴霄遣人给送回国公府了。 魏濛最后问起了邱灵珺要怎么处置。 裴原淡淡道:"先关着,饿她三天,别给水,不许睡觉,邱将军求情不要理。盘问她到底做了什么事,让她把脑子里那些腌臜想法一个一个地给我吐出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想玩什么花样。" 魏濛领命离开。 宝宁仍旧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摆弄自己的小玩具,伺候家里两个小祖宗,窗根底下新种了两丛花,她浇浇水,玩腻了就去找裴原说话。 一切都很正常。 那根簪子就摆在床头,一个很显眼的位置。裴原不时瞄上两眼,见宝宁根本没在意那簪子,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渐渐落了地。 纸条上写的是,明日将军府南角门见。她到底会不会去呢?裴原想,宝宁不会去的。 第31章 她好像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儿的样子,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而且,他的宝宁怎么会背着他做出那样的事呢? 裴原庆幸自己没有对着宝宁发火,是他太多疑了,他应该选择给宝宁更多一点信任的。她那么好,又乖。 所以在第二日中午,魏濛又来找他,说有要事一定要与他协商的时候,裴原随他出去了。 宝宁坐在门口给阿绵梳毛,裴原刚走,刘嬷嬷便来通秉,说七姑娘到了。 宝宁抬眼望过去,邱灵雁站在刘嬷嬷旁边,她还是那样羞怯的样子,宝宁却生不出怜惜了,只觉得古怪。 "姐姐。"邱灵雁瞧见她没有以往的笑模样,慌了一瞬,唤她。 "进来吧。"宝宁拍拍小羊的屁股让它去玩,将刷子上的白毛摘掉,起身往屋走。 刘嬷嬷毫不知情,她记得宝宁是很喜欢七姑娘的,怎么今日这么冷淡了。她以为宝宁心情不好,嘱咐邱灵雁待会谨言慎行,不要惹宝宁生气。邱灵雁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垂着脑袋跟上宝宁。 宝宁在桌边坐下,尽量不让语气显得生硬:"雁子,姐姐想问你一件事。" "您,您说。" "你有没有在这张桌子上,"宝宁手指点了点桌面,"拿走过什么东西?" "我!"邱灵雁像是被踩中尾巴一样抬起头,目光闪躲。她还没坏到根上,对于自己做过的错事,她感到愧疚,不知如何掩饰。 宝宁什么都明白了,眼里掠过浓重的失望。 那日在太子府,那个叫原哥的人腰上系着一枚裴原的玉扣。宝宁一直疑惑那枚玉扣到底是怎么落入他人之手的,今早突然想明白,唯一可疑的人就是邱灵雁。但怀疑是怀疑,现在真的证实了,宝宁还是觉得难过。 她真心待她,怎么就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呢? "姐姐……"邱灵雁手指抓着桌面,眼眶渐渐发红,她忽的脱离座位跪在了宝宁脚边,痛哭出声,"我对不起你,是我的六姐姐让我这样做的,我不敢不听她的,真的不敢。她会打我的……我不知道她是想做什么,她只让我拿一件四皇子的东西,我觉得没关系的,就拿了。" "算了,你不用解释了。"宝宁抿唇,别开眼,"我不想听。" 邱灵雁跪在地上,仰头惶然地看着她:"我发誓,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若有一句假话,我……" "无论你说的是真还是假,我都不想听了。"宝宁站起来,背身对着她,语气冷下来,"你做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你心里清楚,不需要我来教。你年纪小,受人蛊惑,身不由己,你有自己的理由,我理解但不原谅。我舍不下那个心罚你,就当真情错付,你也不必恳求我什么,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别再来见我就是了。你走吧。" "姐姐……"邱灵雁捂着脸哭出声,"姐姐,我真的有苦衷的。" 她挽起袖子,站起来跑到宝宁面前,给她看:"我六姐姐真的会责骂我,如果我不听她的话,她打我的……" 宝宁垂眼扫过去,邱灵雁细白的胳膊上果真布满淤青掐痕,有的地方已经紫了,分外可怖。 宝宁狠狠心,不再看:"所以你更要离我远一些,要不然你六姐姐再让你对我做什么事,你做还是不做?" 宝宁道:"你赶紧滚吧!" 说完,她搡着邱灵雁后背将她推出去,又唤刘嬷嬷来将她带走,自己转身进了屋子,关上门。 邱灵雁满眼受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终是蹲在地上大哭出声。 宝宁心里也觉得不好受。她深呼了一口气,转头往内间走,不再理会外头的事。 刘嬷嬷一脸无措,心疼地扶起邱灵雁。她不知该怎么安慰,不敢再留她,哄几句擦擦泪,还是将她送走了。 走在后院的小路上,邱灵雁一路都在落泪。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宝宁,但是又真的没有办法。她想从邱灵珺口中得知一些什么有用的东西,偷偷告诉宝宁,但是邱灵珺不肯和她说,只是吩咐她做这做那。做的不好,就打她。 半月前让她拿了四皇子的玉扣,打听了一个叫孟凡的人的消息。 前两天太子迎娶侧妃,六姐姐走前又吩咐她,让她在今天未时的时候将宝宁引到南角门的地方。 就是现在了。 但是宝宁不相信她了,她不肯来。 六姐姐没有回来,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菘兰和芍兰也没有回来,邱灵雁不知道她们做什么去了,只知道将宝宁引去的事情很重要。如果她做不好,等邱灵珺回来,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邱灵雁又愧疚又急迫,她在南角门的地方转了好多圈,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荷花池处,牙一咬,有了算计。 ☆☆☆ 宝宁在内室午睡,半梦半醒间,听见院里传来急迫的交谈声。 第32章 接着,刘嬷嬷哀嚎着拍了几下大腿,奔到房门前,急促敲了几下:"夫人,夫人不好了,七姑娘落水了!" 宝宁蹙蹙眉,最开始没听见,刘嬷嬷又喊几声,她猛地醒过神来,披了衣裳往外跑。 宝宁震惊问:"七姑娘怎么会落水的?" "不知,来找人的丫鬟就说看见七姑娘心情郁卒地在湖边走,许是失了足,一下子就掉进去了。"刘嬷嬷急得长吁短叹,"她不会水,赶紧来找人帮忙,咱们这离南角门那边的湖岸最近,就先来咱们这找帮忙人手。我说没人,那丫鬟又急匆匆去别的地方找人了。" 听了这样解释,宝宁顿觉自责了起来。 宝宁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将话说得太重了,对待一个九岁的孩子,她骂了滚字,难不成伤了她的心了? 宝宁没法说服自己不管不问,她叹了口气,去屋里快速整好了着装,冲刘嬷嬷道:"去南角门瞧瞧。" 刘嬷嬷应了声,两人急匆匆朝那边走去,但越走就越发现不对劲了。按理说,那个找人帮忙的丫鬟应该找到人了才对,但过去的一路上空荡荡的,什么动静都没有。宝宁心中疑惑,可人命关天,她压下疑虑,还是走过去。 湖边也静悄悄的,湖里也静悄悄的。 宝宁心中咯噔一声,难道那丫鬟是在骗她?还是邱灵雁在耍什么小把戏? 刘嬷嬷也懵了:"这,这怎么回事?" "你绕着湖周再看看,若没动静,咱们就回。"宝宁脸沉下来。 刘嬷嬷应了声,赶紧小跑着去查看。 宝宁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身后忽然传来响动。宝宁回头,正对着南角门的方向,她瞧见一棵高大的合欢树后头闪过一个人影,不太高,和邱灵雁很像。 宝宁眼睛微眯,走了过去,边扬声唤:"七姑娘?" 没人回应。宝宁又走几步,眼看到了门边,她又唤了声:"七姑娘,你在吗?" 身后的角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拉开了,宝宁回头看,对上孟凡的脸,一老奴在旁边为他推门,笑道:"孟公子,就是这里了。" 宝宁和孟凡面面相觑,均是诧异模样。 宝宁问:"孟公子是来做什么的?" 孟凡答:"受邀而来,将军府一位姑娘下的请帖,说想让我帮忙做一套新颖的头面。她腿脚不便,不方便到店中去,我就亲自来跑了这一趟。约的地方是南角门。" 怎么就这么巧了? 宝宁呆滞片刻,忽的察觉出不对来。她扭身就想走,抬起头才看见裴原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拳头攥在身侧,愤怒地看着她。 ☆☆☆ 魏濛忽然找他,是因着公孙竹趁人不备撞柱自尽了,裴原匆匆赶过去,处理好后又匆匆赶回来。 可进了屋,里头安安静静的,半个人影都没。他立刻就想起了簪中的那张纸条,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马不停蹄赶往信中约定地方。 就瞧见宝宁与那个叫孟凡的相对站着,一脸情真意切,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一瞬,裴原觉得心都拧绞在了一起。耳边嗡嗡作响,宝宁慌张地跑到他面前像是在解释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出离愤怒。 孟凡瞧见这情景,自知被算计,一刻也不敢待了,偷偷溜走。 "这,这是怎么回事?"刘嬷嬷跑过来,她感受到宝宁与裴原之间僵滞的气氛,焦急地摆手,"四皇子,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气,不要吵架。" 裴原伸手将她挥开,往前踏一步,低头对上宝宁的眼。 他眼神冷得像是淬了冰刀。宝宁怕他误会,本急于解释的,她一腔热情,心中存着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与裴原生活这样久,他了解自己是怎样的人,一些话,她说开了就好了。 但看着裴原现在冷漠神情,宝宁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喉头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裴原一字一句,咬着牙道:"你骗了我。" 宝宁费力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 裴原冷笑了一声,忽的抬起手钳住宝宁的下巴:"你当我是瞎子吗?" "裴原,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袖子底下,宝宁指头掐住自己的手心,她尽量克制住心底翻涌的酸涩,平静地道:"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听我的解释。你看到的什么不一定是真的,你有怀疑,你应该问我,让我来解答,而不是凭空臆想。" 裴原的理智已经被妒忌蒙蔽了,他手往下放在宝宁雪白的颈子上,心头翻腾着熊熊烈火。 他一想到刚才的画面,恨不得将她掐死。他们一起死在这算了。 裴原恨恨道:"我听你解释什么?听你如何狡辩,听你如何藏了叛我的心,如何悄无声息地去见野男人吗?!" 第33章 宝宁望着他通红的眼,摇头,喃喃道:"你疯了吗?" "我就是疯了,也是被你们这对狗男女给逼疯的!"裴原将脸凑近宝宁,他语气低狠,口不择言,满腔愤怒急于发泄。他到底是舍不得伤害宝宁的,手掌从她脖颈处离开,搭在她肩上,攥起拳,呵了声,咬牙切齿地重复,"狗、男、女。" 这三个字宝宁的心跌到了谷底,她看着裴原的脸,觉得手脚冰凉,头发丝儿都是凉的。 宝宁的眼神难以置信的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原鼻息沉重,他恶狠狠盯着宝宁,脸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像是僵直了,做不出表情。 宝宁忽然觉得自己刚才急于解释的样子简直可笑。 相信她的人,不用解释也会相信,不相信她的人,说破了天也觉得她是在狡辩。 宝宁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鼻头酸涩,眼也酸。她心里有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也没有必要说了。 宝宁不敢想象,裴原对着她说那样不堪入耳的三个字,他怎么说出口的? 气氛一时间安静得可怕。 裴原看着宝宁的眼睛,看她从一开始的急迫慌张,到诧异受伤,到现在的木然冷漠。他的心像是被刀子扎了一下,淡淡的恐慌感袭来,裴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恐慌,做错事的人明明不是他,但看着宝宁现在的漠然样子,他害怕了。 "你……" 宝宁狠狠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你给我滚!" 她生气了。她凭什么生气? 裴原倒吸了口气,见宝宁转身要走,伸手要去抓她腕子,宝宁冷着脸甩开,她步伐飞快,直直地朝院子走。裴原一拳捶上旁边树干,树叶扑簌簌掉落,他咬紧牙关,急促跟上宝宁。 他要和她问个清楚! 院里,阿黄和阿绵正在玩闹,本高兴着,瞧见宝宁满面泪痕进来,停住了动作。 裴原脸上挂着冰霜,随在她身后。宝宁踏进屋子,裴原跟上,反手哐的一声带上门,气急败坏道:"你跑什么!" 宝宁站定,她抹一把脸,原本焦躁不稳的情绪已经平复。她现在心情很平静,语气也平静,转头看向裴原:"我懒得瞧见你讨厌的样子。" 裴原讽刺一笑:"呵,我讨厌,你哪来的脸……" 宝宁打断他:"我要和离。或者你休了我,都可以。" 裴原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没想过要和离啊。 即便亲眼看见宝宁和孟凡在一起,他心酸难过委屈愤怒,他恨不得阉了那男人剁碎了喂狗,他想把宝宁锁起来藏在屋子里,但他没想过要和离啊。他也不想休妻,他还是想和宝宁在一起的,他不想离开她啊。 出那样大事,他连动她一根手指头都没舍得,她倒好,转头就要和离了。 "你想都别想!" 裴原晕头转向,在原地转两圈,飞起一脚踹向凳子。凳子飞出去撞到墙上,巨大声响,四分五裂。 他声音压低嘶哑,像只野兽:"除非我死了,或者你死了,否则你绑也得和我绑在一起!" "你不是认定了我背叛你了吗?"宝宁仰脸看他,鼻头红红的,"我们是狗男女,你瞧着我不觉得恶心吗?又何必为难自己,非要自讨苦吃!" 裴原胸口起伏,他手负在身后,臂上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盯着宝宁的唇,嫣红的,一开一合的,没一句他想听的话。裴原向前几步,将宝宁逼退到墙角,臂撑在她脸侧,他说不出狠话了,只能威胁她:"你最好乖一点,不要逼我!" "你想怎样,难道你还想打我吗?"宝宁一点都不怕他了,高声反问。 "你别逼我将你关起来!" "裴原,你这样有意思吗。" 宝宁睁大眼看向他:"你不信任我,我们还有必要在一起吗?你心里存疑的,这是第一次,谁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次,又有多少感情能经的起你这样疑神疑鬼。我们是夫妻,是一家人,连坦诚相见都做不到,还有什么共同生活下去的必要。你猜忌我,只会一次比一次重,若以后有人挑拨,只怕你动怒了,说不准还要拔剑对我了!" 裴原忽然心慌意乱,他摸不准宝宁的心思了,宝宁还站在他面前,但让他抓不住。 她耍小脾气了,凶得很。事情一开始不是他在质问的吗,怎么变成这样了,节节败退。 他咽了口唾沫:"你想说什么?" 宝宁道:"我要和离。" "我最后说一遍,你想都别想!"裴原蓦的松开禁锢她的手,他站在原地看宝宁一会,吼她一声,转头落荒而逃一般地离开。 裴原摔上了门,门板撞在墙上,一声巨响,弹起来,又撞在墙上。哐当哐当。 第34章 宝宁心一颤,压抑已久的情绪像是有了突破口。 她抱着膝蹲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泪无声地流下来。 刘嬷嬷小心翼翼走进来,她心疼地看着宝宁,又看向裴原离开的方向,叹气道:"夫人,何必吵得这么厉害。刚才四皇子明明已经软和了,您趁机将事情说清楚,不就成了,这是个误会,哪里有必要闹得和离那样严重。" "有必要的。"宝宁擦了擦眼角,"如果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给我,这日子没法过,我也不想和他过了。" 刘嬷嬷道:"这,这就是个误会啊。" "若没有这个误会,我还天真地以为我们的感情有多坚不可摧呢。"宝宁站起身,"他心思重,有话憋在心里,这毛病若改不掉,我们一辈子都消停不了。若他愿改,这次就当他吃个教训,若不愿……" 宝宁不说下去了,她冲刘嬷嬷道:"打水来吧,我洗洗脸。" 刘嬷嬷"诶"了声,不敢再问了,紧着去忙活。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宝宁和往常一样度过。饭没少吃,水没少喝,看花品茶,若不是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就好像中午那事根本没发生过似的。 裴原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 宝宁没睡,坐在桌边等他。她心里还存着一丝幻想,裴原那时是一时气糊涂了,等他冷静下来,就好了。她还是要再给裴原一个机会,与他好好说说。 宝宁等到快子时,月亮挂在最高空的时候,裴原才醉醺醺地踹开了门。 隔了老远,宝宁就闻到一股浓重酒气,她心沉下去。 "还没睡啊。"裴原晃晃荡荡地走进来,瞧见灯亮着,宝宁坐在桌边看他,嘴角咧开笑了下。 他屁股一歪坐在桌沿上,匪里匪气样子,翘着腿,手指去勾宝宁下巴,被一巴掌甩开。 裴原"哟"了声:"还敢和我动手?" 宝宁冷冷看着他。 裴原梗着脖子道:"你别以为你吓唬我几句,我就怕你了,谁怕谁啊!" 宝宁没说话。 裴原酒壮怂胆,他手指勾了勾额头,忽的一挥手,将桌上茶盏都扫到地上去,噼里啪啦声音中,他大喇喇在桌面上躺下,挑衅地看向宝宁。 宝宁问:"你是回来与我耍酒疯的吗?" "我告诉你!"裴原手指点点她鼻子,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眼白泛红,说话的调也有点飘。 "我告诉你,和离,老子根本不怕!老子是谁,你去打听打听,你去问问!我怕和离吗?我缺女人吗?哈哈,真他娘的是老子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老子告诉你,你别把自己看太重,老子非你不可是怎了?你这人,呵,小姑娘家家的,真有意思。" 宝宁气得心疼,她闭着眼呼出一口气,抬手抚着心口,把气理顺。 裴原哼笑一声,狠狠拍了拍桌子:"要想滚,你就赶紧滚,别在这碍着老子的眼,挡着老子纳妾。" 宝宁愣住。她手指紧抓着桌沿,顿了顿,问他:"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两遍好不好?"裴原脑子根本不听使唤,就觉得自己白天丢了面子,憋屈,难受,想尽办法要找补回来,要说话刺激她。 "要滚赶紧滚,别挡着老子纳妾!就许你不知廉耻勾搭野男人,不许我纳妾了,呵,真以为老子怕你……" 宝宁道:"裴原,你坐起来。" "我坐起来,我坐起来怎么了?"裴原手撑着桌面,晃悠悠地坐起来,眼皮儿半睁不睁,不耐烦神色,"老子……" 宝宁站起身,抿唇看他一会,不等裴原将话说完,一巴掌照着他脸扇过去。 "啪"的一声,回荡在室内,裴原被打蒙了。 "你打我?" 宝宁道:"我打的就是你!" 裴原的酒醒了大半,他神情屈辱,不可置信,捂着半边脸:"你打我?" 宝宁拽着他胳膊将他扯到地上去,恨恨道:"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滚!" "是你让我滚的。"裴原攥紧拳头,他眼睛四处看了看,盯准了桌子,上前一步泄愤般地掀翻。 随后头也不回往门外去:"季宝宁,我再回来找你,我就是条狗!" 裴原怒气冲冲地走了。 刘嬷嬷被惊醒,看着裴原背影融进夜色,颤颤巍巍地去找宝宁,惊讶地瞧见她正在收拾东西。 "夫人,您干什么去啊?" 宝宁道:"我不和他过了!" 宝宁用两个时辰将行礼细软都收拾好,带着一羊一狗和刘嬷嬷,动身去了溧湖的庄子。 刘嬷嬷的卖身契在她的手里,宝宁本不想带她的,但想了想,路途远,她一人走也危险,多个人多分保障。 第35章 宝宁没叫将军府里的马车,天蒙蒙亮时,他们从后门出去。刘嬷嬷找了一个相熟的车夫,一行人走得悄无声息,没人知道。 ☆☆☆ 裴原这一夜睡在魏濛那里。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小床上,根本睡不开。裴原本就心里有事,难以入睡,魏濛又打呼噜,他更睡不着,辗转反侧半宿,一脚将魏濛踹到了地上。 "有敌人!"魏濛立刻惊醒,抽出枕底的剑,警惕地望向周围。 裴原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过好半晌魏濛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什么,他打了个哈欠,想抱怨两句,但看着裴原那副燥郁样子,不敢说话,闷闷地抱着被子铺到地上:"赶紧睡吧,一会儿天就亮了。" 裴原道:"我睡不着。" 魏濛困着,随口敷衍道:"那你就再喝点酒,那玩意助眠。" 裴原的面色不很好看。 魏濛忽的想起来,裴原就是喝了酒回了家一趟,然后被人赶出来,才和他睡到一起的。 "……"魏濛叹气坐起来,"那你倒是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裴原也坐起来,手掌攥拳放在膝上:"我说不出口。" 这让他怎么说?说他看见自己妻子与别人幽会,他去质问,反被甩了一巴掌?简直奇耻大辱! 裴原越想心里越冒火,他忽的跳起来,抓起魏濛的剑就要往外走:"我去杀了他!" "小将军,这大半夜的,你杀谁去!"魏濛大惊失色,赶紧拦腰抱住裴原,"你冷静一点!" 裴原眼里凶光毕露:"我冷静个屁,没法冷静,我他娘的今晚一定要宰了那个畜生!" "得了得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魏濛哀叹一声,知道今晚这觉肯定是睡不成了,他拉着裴原坐在地上,去开了两坛子酒,"你说句话行吗,兄弟开导开导你。" 裴原脸色青黑,咬牙坐着,仍旧是一句话没有。 魏濛小声嘀咕:"瘦驴拉硬屎,真他娘的费劲。不知你媳妇怎么忍的你,要老子早一巴掌甩过去了。" 裴原听清楚,刷的甩头看向他,眸色森然。 魏濛打了个哆嗦,他觉得他只要再多说一句话,裴原能冲过来撕了他。 魏濛叹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忽的瞧见裴原的脸,话生生憋了回去。 借着月光,他这才看清裴原脸上的伤,被宝宁扇的,红肿了,还带着指甲刮擦过的血痕。看出来下了狠手的,他那半边脸肿得挺高。 魏濛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媳妇真的打你了?" 他回忆着宝宁娇弱的样子,瞧着就弱不禁风一姑娘,脾气还挺好的,下手这么重? 裴原再忍不住了,他一拳捶上床柱,整个床都晃了几下,大喝一声:"奇耻大辱!" 他豁出去了,脸也不要了,简短几句跟魏濛复述了今日发生的事,略过了宝宁打他的部分。 "……我摔门出去了,我立誓,除非她来求我,否则我是不会再踏进她的门半步的!" "我想不通,我待她那样好。出了这事,也就是她,若是换成别人,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但她根本不念着我的好。她就算是跟我掉两滴泪,讨饶两句,我也不至于如此。她在我心里分量那样重,明知道的,无论她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拿她怎么样。可她偏就那么硬气……" 裴原酒意仍在,絮絮叨叨的,话匣子打开收不住,一晚上说的话比平时一个月和魏濛说的话都多。 魏濛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他:"小将军,我就问你一句,你是怎么就认定了小夫人一定做了那事的。" 裴原愣住。 魏濛道:"我活了快三十年,阅人也算是无数,依我对小夫人的观察,她不会做。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问过她吗?" 裴原抿紧了唇。 他没问过,他没敢问过。他害怕从宝宁口中听到不想听的东西。其实,从事情发生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去问问宝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像是在刻意的逃避,或者是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 又或者,他是不自信的,不是对宝宁的不自信,是对自己的。 有时候他也会想,宝宁凭什么就认定了他呢?宝宁是那样好的,他又有什么配得上她的地方,她当初嫁他其实名不正言不顺,是被逼的。所以,如果有哪天她不愿意这样了,她想走了,该怎么办? 孟凡的出现,只是恰巧击中了裴原心中的这方弱点,只一个画面,就足够他方寸大乱、溃不成军。 直到魏濛说起,裴原才福至心灵般的,他忽然想到,若宝宁真的没做过,一直是他冤枉了她,该怎么办? 裴原觉得自己要疯了。 魏濛喝了口酒,拍拍裴原的肩道:"我觉得小夫人说的挺对的,夫妻间要坦诚,有话直说就成了。小将军,你一直都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啊,怎么一到这事上,婆妈成这样。说白了,不就一句话的事儿,你看你……没出息,还到人家面前去耍泼。" 第36章 裴原的视线落在魏濛的酒碗上,魏濛被他看得发毛,把碗往他嘴边递了递:"想来口?" 裴原呆滞半晌,忽的道:"我后悔了。" "你后悔什么?" "那天晚上,见到那柄簪子的时候,我就该直接问她的。"裴原喃喃自语,"是我疑神疑鬼,宝宁说的没错,我心眼小,心思重,几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魏濛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小夫人说你打不出屁?" 他咂咂嘴:"不可能吧,小夫人看起来读过书的,哪能说这么粗俗的话。" 裴原夺过他身边酒坛子,仰着脖子往嘴里灌。 喝完了,他抹抹嘴,眼神越发清亮了,重复道:"我就该直接问她的!不对,我就不该不信她,宝宁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有什么可怀疑的,简简单单一件破事儿,不堪入目的小技俩,把我们折腾成这个样子!关心则乱,我早就该想明白的!" "这不就对了!"魏濛拍一下大腿,"你想明白了就好。" 他看了看外头天色,蒙蒙亮,太阳快出来了。 魏濛困得眼皮黏在一起,就想着快点将裴原赶走,他好睡一个回笼觉,指着门口道:"小将军,你快回家去,和小夫人好好把话说明白了。你道个歉,小夫人脾性好,你哄哄,她一高兴,立马就原谅你了。" 裴原把空坛子甩到一边去,兴奋地站起身,刚要迈开步子,蓦的想起他与宝宁说的那些浑话。 他说什么来着?说他们狗男女,野男人,后来他喝多了,又跑到宝宁面前腆着脸说他要纳妾。 裴原顿觉想死。 魏濛看着他在那站了会,没往门口走,反而到床边去又躺下了。 魏濛大惊:"你怎么还不走?" "喝多了,脑子发木,你让我睡一觉缓缓。"裴原仰躺在床上,阖着眼。 他不会告诉魏濛他是不敢回去的,太丢人了。宝宁平时脾气好,但生起气来连裴原都害怕,一想起那会被甩的那巴掌,裴原觉得心肝脾肺拧在一起疼。他说了那些屁话,他可怎么圆回来啊? 他会再被打吗? 他是不是还说自己若回去找她,他就是狗来着? 裴原又退缩了。他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在宝宁面前稍微扳回一成。 他现在相信那是个误会了,但宝宁证明不了不是?他可以稍微拿捏一下,摆一个姿态,到宝宁面前去,说一些宽容大度的话,再表下忠心。大概是什么意思呢?就算你无法证明你没做过这件事,我还是会选择相信你的。 宝宁会感动吧?她那么心软的。 裴原脑袋里胡思乱想,自我安慰。 他不知道,就在他踌躇的这段时间里,宝宁早就带着家当离开了将军府,到别的地方去了。 ☆☆☆ 两人喝了半宿的酒,宿醉,第二天是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唤醒时,已经日上三竿。 一道细弱的女声在外头唤:"四皇子,四皇子,您在里面吗?" 裴原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踹魏濛一脚去开门。 魏濛低咒一声,摇摇晃晃往门口去,握着门把手往回一拉。邱灵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剽悍身影,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一步,差点摔倒。 "七姑娘?"魏濛诧异看着她,"您跑这来做什么?" 邱灵雁无心与他解释,她踮着脚往屋里张望,看见背身睡着的裴原,心一横,推开魏濛跑过去,扑通一声跪下。 "四皇子,我知错了,您快去找找姐姐吧!" 裴原被她凄厉声音喊的一哆嗦,猛地坐起来,不解看着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姑娘:"你什么意思?" 邱灵雁哭着将昨天的事与裴原说了遍,最后捂着脸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做那样错事,害你们变成这样。我昨个想了一夜,我害怕了,若你们真的因为这事出了嫌隙,我该怎么办呀,我对不起宝宁姐姐……" 裴原昨夜和衣而睡,现在只是衣衫褶皱而已,他耐着性子听邱灵雁把话说完,越听越觉得自己昨日简直疯魔,奇蠢无比,罪无可赦。他怎么能被两个女人一些连计谋都称不上的小技俩骗成这样呢?还对着宝宁说了那么多伤她心的话! 邱灵雁伏在地上呜呜的哭。裴原站起身绕开她,疾步往外走:"我现在回去找她。" "姐姐已经走了呀!"邱灵雁回身去拽他裤脚,"屋子空了,阿黄走了,阿绵也走了,什么都没了,连窗户底下的花都没了……她全都带走了。" 裴原大惊:"什么!" 裴原浑浑噩噩地奔回院子。 一路上,他心底还有些痴想,邱灵雁是宝宁遣来吓唬他的,宝宁怎么可能走呢,她又能上哪儿去?她就是不高兴了,耍个小性子,唬他一下就完了。 第37章 直到看见空荡孤寂的院子,裴原脑子里才闪过两个大字——完了! 真的完了。 就像邱灵雁说的那样,宝宁这次狠了心,什么也不想给他留,窗根底下那两丛红艳艳的花连根挖走了,就剩下被掘开的土。院里有个大瓷缸,里头养着鱼,鱼也被捞走了。还有石榴树下的躺椅,没了。 走进屋里去,桌子还是昨晚那个样子,可怜兮兮地翻在地上,破碎的茶盏摔了一地,没人收拾。被褥拿走了一半,宝宁的被子是粉色的,他的是蓝色的,现在就剩他自己的了。打开衣柜,孤零零几件玄色外袍,属于宝宁的那一大半花里胡哨的衫裙统统不见了。 裴原的心拧着,游魂一样在屋里游来荡去,魏濛站门口看着他,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饶是从不为情爱之事烦心的汉子,也生出一丝心疼来。 自虐般的,裴原又去翻宝宁的妆奁,盼望着她是与他玩孩子的游戏,躲猫猫。 她藏起来了,但是留下了什么线索给他。 ……裴原根本没找着宝宁的妆奁。 妆台干干净净的,抽屉全都空了,就剩面黄铜镜。她狠下心来,从猫儿变成一头小豹子,一点念想都不给他留。裴原猜着,若不是妆台上这面镜子实在难卸,她就干脆也带走了吧? 裴原木着脸绕着屋子走了一圈,鞋底踩在碎瓷片上,咯吱咯吱响,他确定了,宝宁是真的将属于她的东西都拿走了。 他觉得整颗心都揪起来。 心底的恐慌一点点扩大,残存的那丝侥幸没了,裴原现在满脑子都是,宝宁不要我了?她真的不要我了?我知道错了,没干人事,没说人话,但是宝宁,你就真的,真的不给我机会了吗? 你回来吧,别闹了,你回来再甩我一巴掌行不行? 要不然我学狗叫给你听吧,嗯,我错了,我回来找你了,我兑现诺言,我就是只狗。孟凡不是狗男人,我才是,我不该把你欺负哭的,欺负哭了还没立时去哄你,我还和你甩脸子,我不是人,我罪该万死。 我这臭脾气,还没脑子,什么也不是还死要面子。我要是昨天一明白过来,立刻就去哄你,你是不是不会这样生气,就不走了? 你上哪儿去了啊宝宁? ☆☆☆ 知道宝宁走了,裴原一开始时候脑子是懵的,没多大情绪,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做梦一样。 下意识的,他真的觉得自己是在梦里,酒还没醒,但慢慢的,他翻遍了屋子还找不见宝宁,慢慢回过神来,这好像不是梦。他真的闯祸了,把宝宁搞丢了。 后悔,失落,彷徨。 他硬气了半辈子,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也不是没干过,从小长在军营里,和魏濛那样的土匪混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直觉得自己是条汉子。这样娘们唧唧的柔弱词语本和他搭不上边儿。 但现在,裴原是真的懵了。他想着,若是能回到昨晚,他还要什么脸皮,他飞奔回去,抱着宝宁的脚也不能让她走啊。 他真的伤了她的心了。 魏濛看见,裴原在屋里像个陀螺一样地转,转着转着,眼眶就泛红了。 魏濛张张嘴,想劝什么,觉得嗓子发哑,说不出话,他抹一把眼睛,竟然有点湿。 其实一开始他觉得有点好笑的,雄气赳赳的小将军也遇着对手了,看将他收拾的,多狼狈。但眼见着裴原一点点疯起来,魏濛心里也不好受。 这空屋子,谁见了谁好受啊,本好好的一个小家,闹了一场,连点人气儿都没有了。 裴原停不下来,他一坐下来就浑身不舒服,他站在妆台前头看镜子。镜子里头自己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一点宝宁喜欢的干净样子都不剩。裴原深吸了一口气,袖子蹭蹭脸,又回床头去扯幔帐,扯开了,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又蹲下来看床底,企图将阿黄找出来,也没有。 裴原忽的想起来,还有水蛭啊,宝宁会不会把水蛭也带走了呢? 若是带走了,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还有我的,还惦记着我的毒。 那就说明,她只是小小的闹了一场脾气,躲出去玩了,还是盼着我赶紧去找她,她正在哪里等着我呢。 ……水蛭罐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架子上,宝宁半夜收拾东西的时候,连碰都没碰。 裴原手指尖都哆嗦了。 真完了。一点侥幸都没了,宝宁就是不想要他了。 "小将军。"魏濛粗噶出声,"你别乱转悠了,有什么用。刚过了半日多,想必人还没走远,咱们吩咐兄弟们去找,说不准能追回来的。" 裴原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理智尽失,竟然忘了先找人。 他在这哭哭咧咧的有什么用,尽快将她找回来才是正经事,到时候她要打要骂随她的便,大不了再挨几巴掌就是了。反正他皮糙肉厚,又打不疼。 第38章 裴原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尽量捋清思路,思忖片刻,沉声吩咐道: "魏濛,你带奔狼军的兄弟去城外找,四个城门八个偏门,共十二条小路,每条派出三十人,沿路寻找,找不到继续找,谁都不许提前回来!" "城里的任务交给邱明山,他两个女儿干出来的好事,他得给我兜底!屁大点的京城,一个角落都不许给我放过!" "还有季家,派人守着,尤其是季蕴。谁来给季家递了拜帖,他家的下人去了哪里买菜,包括书信交往,都给我查清楚。" "还有……"裴原的视线扫向一直蹲在角落的邱灵雁,咬牙切齿道,"把她给我关起来,找到宝宁之前,这两姐妹谁都不许跑!" 裴原负手往外疾步而去,声音冷硬如冰:"魏濛,你去告诉邱明山,若是三天内宝宁找不到,我先杀了他女儿,再烧了他房子。我不好活,谁都别想好过,让他看我能不能做到!" "疯了……这小疯子这次是真疯了……"魏濛看向裴原背影,重重叹了口气,随后高声应是,领命而去。 ☆☆☆ 裴原在心急火燎找人的时候,宝宁正安稳地待在庄子里,躺在葡萄架子下晒太阳。 溧湖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马车跑了大半天才到。季蕴在这里安排了下人,房子时常打扫着,衣裳被褥也齐全。宝宁洗了个澡,绞干头发,半阖着眼听刘嬷嬷在一旁絮絮叨叨。 硕大的葡萄叶子层层叠叠,挡住刺眼阳光,绿荫底下清凉舒爽,蝉鸣惬意,宝宁从昨晚开始就一直低落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刘嬷嬷叹气道:"四皇子现在怕已经知道了,该是急疯了!夫人,若不然咱给四皇子递个信儿?他应该已知道错了,小两口闹别扭正常的,总不是真要闹到不可挽回吧?" 宝宁睁开眼看向她,严肃道:"谁也不许出去递信儿,若被我知道了,统统打出去!" 刘嬷嬷被她语气吓了一跳,连连点头应是。 宝宁在旁边小桌子上摸了颗甜枣儿,放到嘴里含着:"还有,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提起关于他的任何一个字,我不想听。" 刘嬷嬷惊讶地瞟她一眼,见宝宁不似玩笑神色,叹气一声,应下来。 宝宁道:"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待会儿。" 刘嬷嬷福身离去,走两步后忍不住回头又看宝宁一眼,在心里暗暗称道,瞧宝宁架势,已不似从前,越来越有些当家主母的意思了。 周围没人了,宝宁一直挺直的脊背才慢慢地松了下来。 她垂眼盯着自己的手指,眼前又慢慢浮出裴原的脸来,宝宁恨恨地又嚼一颗枣子,将他忘掉。 她不是个狠心的人,裴原以前做过那么多惹人嫌的事,她气哭了多少次,还是原谅他,对他好,哄着他。宝宁是想要与裴原做对恩爱夫妻的,一些小缺点,他们互相理解,包容,再改正。 唯独这次,裴原结结实实地踩到了她的底线,她找不出宽容他的理由了。 狗男女……纳妾…… 宝宁一想起裴原说这些话时的神情,气得心都哆嗦。 随他去纳吧,她自己一人在这里待着也挺好的,裴原不是非她不可,她没了裴原就不能活了是怎的! 宝宁站起身拍拍裙摆,她往架子外头走,阿黄和阿绵停止打闹,一蹦一跳地跟上她。太阳西斜,它们影子被拉的长长的,阿黄瞧起来威武雄壮,像条大狗了。 宝宁回身摸摸两个小脑袋,笑着问:"想吃鲜花饼吗?" 阿黄和阿绵软绵绵地叫,宝宁把对裴原的那股气散去,俯身贴贴两张毛茸茸的脸。 "还是你们好,比他强多了。" 宝宁提着裙摆往厨房跑,冲它们眨眼睛:"最先追上我的有两块哦!" ☆☆☆ 裴原连着两天没合眼了。 京城太大,几十上百万的人,根本找不到。 问遍了邱府的下人,最后只打听到了她们许是天刚亮的时候从南角门出去的,其余一概不知。 裴原亲自领了队人马,从南城门出去,寻了一百里,连根宝宁的头发丝都没寻着。 裴原身体本就有恙,平日里显不出来,现在着急上火了,眼看着眼睛一天比一天肿,脸色也渐白。魏濛不敢再让他出远门,好说歹说劝着留在了京城,让他睡一觉。 裴原睡不着,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有什么毛病了。离开了宝宁原先和他一起住的那间屋子,裴原坐哪儿哪儿不舒服,没她的味道,待不下去。但躺在那张拔步床上,满脑子又都是宝宁的一颦一笑,闭上眼就好像她就在旁边似的。眼睛一睁开,屋子里又黑又空荡。他心里难受得不行,还是待不下去。 裴原勉强睡了半个时辰,做了一连串儿的梦,糊里糊涂也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了。就觉得有人在他耳旁吹气,温温柔柔的,好像宝宁。 第39章 裴原闭着眼笑,伸手去抓,抓到了一手硬撅撅的头发。 有人低低地叫唤:"疼、疼、疼!"声音粗噶难听,和宝宁差了十万八千里。 裴原失望地收回手,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继续睡,盼着下个梦里有真的宝宁出现。 魏濛看着自己被揪掉的那几根头发,觉得头皮疼得发麻。裴原是真魔怔了,要是小夫人再找不着,魏濛毫不怀疑裴原能和这个将军府同归于尽。 魏濛琢磨着自己刚得到的那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拿捏不准要不要告诉裴原了。 思忖片刻,还是将裴原推醒:"小将军,刚才有人来报,说季家那个小公子也失踪了两三天了。" 裴原手臂搭在额头上,迷迷瞪瞪睁开眼,起先没听清,哑声问了句:"什么?" "小夫人失踪的那天早上,季小公子出了门,直到现在也没回来。"魏濛道,"我寻思着,这两者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裴原猛地坐起来。 这两天睡得太少,太阳穴的地方鼓胀着,炸了一样的疼。 他用力按了按额头,抓起枕边的衣裳往身上套:"怎么不早说!" "当时就以为是去书院了,也没人在意,这好几日没回来,才起了疑心的。"魏濛叹气,"再说了,起疑心也没用,没人知道季蕴去了哪里,还是没有头绪。" 裴原的动作顿住。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没月亮,外头大风吹得窗缝处呜呜的响。除此之外,静的可怕。 魏濛看着裴原呆滞面色,不敢说话了。 裴原就像是卸了力一样的,鼻息沉重地呼了口气,穿到一半的衣裳也不穿了,仰面往后躺了下去。 好不容易见着点希望的,结果还是泡影。他刚才心都怦怦地跳了起来。喜悦骤然而来,又骤然消失,裴原拉扯着领口想透气,觉得脑子里一片茫然。 魏濛心疼了,他抿抿唇,想劝他:"小将军,要不就算了吧?你缓几日再找,说不定小夫人自己想通了,就回来了。她一个女人在外头肯定活得不痛快,等吃些苦头就念起你的好了。况且,你这身体再奔波下去也吃不消不是?" "放你娘的屁!"裴原瞪着眼一脚踹上魏濛左肩,给他踹坐在了地上。 "知道她在外头会受苦,你还不去找,像你这样男人,一辈子也娶不上媳妇。" "你又找不到。"魏濛盘腿坐下,摊着手,"天下那么大,无头苍蝇似的,你再找十年半载也没用。等到时候,说不准小夫人已经结婚生子,嫁作他人妇了……" 裴原话听半截已气得心头冒火,咬着牙抓起床头枕头冲他砸过去:"滚,给老子滚!" 魏濛右肩又挨了一记,他无奈揉揉,站起身往外走。 裴原听着他沉重拖沓的脚步,心酸的能拧得出水儿,他睁着眼睛望向床顶,脑子里胡思乱想。几乎就是一瞬间,裴原忽然想起,宝宁有一天晚上好像说过一句梦话。 她说:"阿蕴,你给姐姐买的大宅子,姐姐好喜欢呀。" 他当时还笑她来着,说她财迷,梦里都不忘数钱。难不成,季蕴真的给她买了座宅子? 裴原的脑子像是被敲了一下,暗骂自己蠢笨,这样重要线索,现在才想起来。 刚才疲惫颓然一扫而光,裴原眼睛亮起来。他心里又生出一股劲儿,从床上跳下来就往外跑。 魏濛听见身后声音,诧异回头,被裴原眼里散发出来的诡异亮光吓得一哆嗦:"小将军,你……" 裴原没工夫和他解释,只留一句:"备马,天亮后随我去国公府!" 裴原几乎是掐着点进去的。他等不及按着规矩递拜帖,等着荣国公允准,直接走了后门。 厨房里嬷嬷出门去买菜,会开后门儿。裴原眼尖瞅准,后门刚拉开一条缝,裴原立刻钻进去,将嬷嬷的菜篮子都撞到了地上。 嬷嬷被吓得哆嗦,刚想叫,被魏濛笑嘻嘻用一锭银子堵住了嘴:"刚进去的是四皇子,咱府里的姑爷,有急事,你行个方便,就当没看见。" 嬷嬷后怕地拍拍胸口,拿着银锭子欢天喜地走了。 许氏刚刚起身,正被伺候着梳妆。听有人通秉说姑爷来了,她还不信。窗户推开条缝儿,果真看见院外立着的高大身影,许氏这才慌忙地洗漱打扮,匆匆去见。 裴原将早准备好的礼塞到她手里,有些讨好地叫了声:"姨娘。" 这句姨娘叫的分外生疏别扭,裴原这才想起,宝宁嫁给他半年了,他还没正式见过她的家人呢。 思及此,裴原心中愧疚更甚,垂在身侧的拳头也握紧了。 许氏简直受宠若惊。 她一共就见过裴原两次,第一回 时候他还坐在轮椅里,整个人瞧起来不冷不热的,长得俊,但是不好亲近。他陪着宝宁在屋里待了两个多时辰,期间一句话没和她说过。 第40章 宝宁走了后,许氏还和屋里的丫鬟念叨,说裴原脾性一看就不好,又是个皇子,虽然落魄了,但没从玉碟除名,好歹是尊贵的身份不是。她怕宝宁受欺负。 现在这姑爷忽然登门了,还备了厚礼,许氏晕乎乎的。 但只高兴了一会儿,她立刻就反应过来:"宝宁怎么没一起来呢?" 裴原嘴里发苦,编谎话道:"她有些着凉,在家睡着呢,说过几日再来拜见您。" 莫名其妙地登门,许氏肯定不信,裴原找借口,继续瞎编:"宝宁说今个您生辰,我带了礼来看看。" "哦……"许氏莫名其妙,她生辰在下半年,宝宁怎么可能记错呢? 许氏直觉裴原在说谎。但她对着裴原还是有点不自在,也不好意思再计较这些了,笑着将他往屋里迎:"来了就坐会儿吧,吃个早饭再走。" 一听她说的话,裴原立刻反应过来,宝宁出走的事许氏不知情。 裴原心中失落,勉强勾唇笑了下:"不了,来看您一眼就走。" 他这样说,许氏反倒松了口气,她还真是不太想留裴原的。留外男在屋中惹闲话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裴原现在虽然对着她笑,脸上肌肉还是僵硬的,瞧着让人害怕。许氏心想,和这样的姑爷生活在一起,她软娇娇的宝宁肯定受苦了。 裴原没深思许氏对他淡淡的不满,他心中焦急,还得装作不经意似的问:"季蕴哪里去了?" 许氏道:"去书院了,说过几日有个考试,来不及回来,住在那里。" 书院早就查过了,根本没这个人,季蕴和他娘撒谎。裴原捱下心中怒意,又问:"听说季蕴出息了,自己都能购置宅子了,也不知在哪里?" 许氏摇头:"他长大了,这些事情我不知,也没问。只知道他和他的二姐夫走的很近,崇远侯的二儿子贾献,你可以去问问他。" 总算有个方向了。裴原松一口气,拱手致谢,紧接着就拜辞,连许氏答复都没管,掉头往崇远侯府奔。 许氏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大丫鬟,叹气道:"这姑爷……" 她不敢议论裴原的不好,两掌合在一起拍了下,又叹口气道:"我的宝宁啊……" ☆☆☆ 裴原带着一小队人驰马飞奔,一刻钟后就到了崇远侯府门口,如法炮制,又从后门钻了进去,直奔二房而去。 贾献还穿着一身亵衣,瞧见四皇子找他吓了一跳,待听说裴原问题后,他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季蕴买庄子,用的是他自己的钱,我也不知道他买在了哪里。" 裴原听说过贾献的德行,爱财如命,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他咬咬牙,快被这一连串的人气疯,但又不能动粗,招呼魏濛过来给他打欠条:"你若告诉我,季蕴那庄子有多大,我还三个给你!" 贾献又假意犹豫半晌,告诉了裴原一个方位:"听说在溧湖。" 裴原提了三天的心总算松缓了片刻,马不停蹄又往溧湖奔。溧湖距京城快二百里,是个挺繁华的小镇子,近山临水,名字由来是镇边的一处叫溧湖的湖泊。从京城过去,要途径一处高山,叫雁荡山,好在山间有一道窄窄峡谷,平日时候,人马可穿峡谷而过。 好巧不巧,裴原一行刚至雁荡山脚,天空就打起了干雷。 魏濛担心起裴原的毒来。裴原的毒只有魏濛与宝宁知晓,水蛭解毒免于生命危险,但一到阴雨天,还是会骨骼酸痛,生不如死。现在虽没下雨,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下了,到时裴原怎么办? 魏濛想劝他回去。 裴原摆手堵住他的话,手牵着缰绳刚要往山谷里冲,前方哨兵大惊失色来报:"小将军,前面有山石被雷击落,堵住路口了!" "那就清走!" 哨兵道:"清不走,石头滚着石头,前方路已经堵死了,若要开出道来,少说也要三天时间。" 裴原面色沉沉,瞪着前方路口半晌,忽的翻身下马:"马留下,走山路!" ☆☆☆ 屋子里,宝宁正蹲在火盆旁边做蜜烤红薯,阿绵和阿黄怕热,懒洋洋趴在角落里,不时瞟一眼宝宁方向,嗅着红薯香甜的味道。 烤熟一个,宝宁拿油纸包好,塞到季蕴怀里:"拿着吧,回自己屋子吃了睡觉。还有,明日你就赶紧回家去,课业不要耽误了。" "姐,你不会再和那个人回什么将军府吧?"季蕴手捏着纸包,小心翼翼试探,"你瞧,这里不是挺好的,又舒服,又安全。我知道你喜欢猫猫狗狗,特地托人去外邦给你买了只,防身用。" 季蕴长得人高马大了,但心性上还是个少年样子:"若那个人还不识好歹回来纠缠你,你就放狗咬他。" 宝宁失笑。季蕴对裴原的敌意由来已久,她不知怎么劝解,也懒得劝了。 第41章 宝宁问:"外邦的?是那种褐色的小狗吗,毛发卷卷的,个子小小,眼睛豆子一样?" "那种小狗没意思。"季蕴神情间有些自豪:"我托二姐夫从吐蕃弄来的,獒犬!姐,你听过吗?" 宝宁摇头。 季蕴道:"獒犬雄壮的很,爪子像你大腿那样粗,极为凶猛,能猎狼!" 宝宁惊叹不已。她回头看了看歪着脑袋睡觉的阿黄,想象不出季蕴口中獒犬的样子。 "估摸着明日就能送来了。"季蕴站起身,拍拍袍子上的褶儿,"姐,你好好歇着,我先走了。" 宝宁送他出去,回屋子里继续烤红薯,却有些心不在焉。 刚才和季蕴说话的时候,她听见外头雷声了,忽的就想起裴原来。她心中隐隐担忧着,若待会下雨了,裴原身体不会有问题吧? 宝宁又觉得自己多心。 看裴原那日的口气,还用的着她担心这担心那的吗?怕是她走了正中裴原下怀,他正到处找寻美娇娘呢,现在躲在温柔乡里,不知有多快活。 宝宁恨恨地咬了口红薯。 外头天阴了,风很大,宝宁叼着红薯去锁进了门,洗洗手,上床睡觉去了。 ☆☆☆ 约莫子时的时候,裴原终于赶到。他眸里血丝密布,衣裳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若不是一身煞人气势,瞧着就像个要饭花子。 揪着个下人打听到了宝宁院落,裴原当即下令,派兵将院子团团围住! 他们一行人走了大半日的崎岖山路,饶是再健壮有精力的人,现在也觉着腿脚酸乏。 裴原的身体已疲惫到极限了,眼睛却亮得吓人。 魏濛打量裴原脸色,依他对裴原的了解,现在裴原的怒意已经达到顶峰了。魏濛怕他捺不住冲动做些过分的事情出来,紧张劝慰:"小将军,待会见着人了,你千万好好说……" 裴原淡淡打断他:"你站远点。" 魏濛住口,万般不愿地向后退。 真是快要下雨的样子,阴风怒号,庄子里树木多,叶子被吹得刷刷作响,怪瘆人的。裴原胸腔里心脏狂跳,他手举起来,先是重重地敲了下门,很快反应过来声音太大,又放轻力道,轻轻地叩了两下。 几十个士兵围在外围,眼睛均盯着他。 裴原近乡情怯。他来的路上已经打算好了,攒了一肚子肺腑之言,但现在一句都憋不出来。 犹豫之时,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落魄样子,怕宝宁看见了嫌弃,急匆匆后退一步,袖子撕下来抹了两把脸,去旁边墙根底下将靴子的泥蹭下来,再拍了拍身上的灰。 魏濛目瞪口呆,他本以为裴原会直接破门而入,没想到现在跟个大姑娘似的,开始打扮起来了。 他肘弯拐了拐旁边士兵:"你们头儿干啥呢?" 士兵结结巴巴:"不,不知道啊。" 众人面面相觑。那边,裴原终于收拾妥当,重鼓了自信,往前一步,又敲了敲门。 他半个身子挨在门板上,嘴唇冲着门缝儿,小声喊:"宁宁,快开门,我回家来了!" 只要开了口,下一句就顺溜多了,裴原声音更大了些:"宁宁,我来找你了,你开开门,我回家来了!" 屋里阿黄汪汪地大叫出声。 裴原面露喜色,没找错地方,他深吸一口气,清清嗓子:"宁宁,醒醒,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宝宁被吵醒,她抱着被子坐起来,眼神仍有些迷离的,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口。 裴原嗓子哑的厉害,阿黄根本没听出来这是谁,撅着屁股跑到门板前,继续大叫。 裴原声音冷下来:"再叫,提着腿将你丢出去!" 宝宁这下相信了,外头的肯定是裴原。除了他,再没第二个人用这样语气,说这样的话。 他真的不辞辛苦找来了?宝宁惊讶。 说一点高兴没有肯定是假,宝宁抿了抿唇,把心底那丝喜悦压下去,她狠下心,决意再给裴原一点教训。她气还没消呢,得硬气一点,裴原做了那样过分的事,若这次再轻飘飘原谅他,就凭裴原那记吃不记打的狗一样的性子,后患无穷。 她得告诉他,不信任是件很严重的事情,而且她没有那么好哄! 宝宁把被子铺好,重新躺下去。就让他在外头待一宿吧。 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宝宁不说话,羊也不叫,狗也不叫,裴原侧耳听了一会,心慌起来。 他怕宝宁在里头出了什么意外,急于进去查探,手扯着门框将木门摇得咯吱咯吱响:"宁宁,你倒是说句话,你别吓唬我!" 宝宁被吵得捂住耳朵,有些烦躁地坐起来,下去喝了口水。 裴原听着屋里声响,知道宝宁没事,放下心。他思考着宝宁不肯给他开门的原因,想起自己说的那句浑话,再回去找她就是狗。裴原脑门渐渐渗出冷汗来,摸不准宝宁是什么意思,她不会真的想让他在大庭广众下学狗叫吧? 第42章 这也太羞辱人了! 宝宁喝口水润润嗓子,看了门口一眼,没动静了。她蹙起眉,以为裴原是知难而退,心中生出些不舒服。将杯子放下,宝宁拢拢衣襟,打定主意再晾他两天,抬脚往床边走。 门口忽的传来几声微弱的狗叫,别扭羞涩的,不像是阿黄的狂放声音。 宝宁诧异望过去,阿黄也正迷茫着,盯着门缝瞧。安静片晌,那声音又传来,嗷呜,嗷呜。 裴原无措地在门口转圈,他都不要脸了,宝宁怎么还不说话? 风将声音传出去,魏濛和那些士兵都听见了,他们不敢笑,只能忍着。裴原没心思去理会那些人的想法了,他怕宝宁睡过去没听见,先狠狠拍两下门将她唤醒,嘴凑到门缝处,又嗷呜了两声,很快屏息收口。 静等一会,里头传出宝宁的笑声来,她很欢快的样子,裴原听得嘴角也翘起,刚才的难堪转眼忘记。 挺好,她高兴了就成。 裴原压下心底喜悦,倚在门上与她商量:"宁宁,我知道你醒着的,快让我进去吧!" 宝宁走到门边来,声音故意沉着:"大半夜的,你跑来寻我做什么,快去找你的妾室吧,多抬几个,住满了院子才好。你今天去这屋,明个去那屋,沉醉在温柔乡里,少来烦我。" "哪儿有。"裴原苦笑,"我那都是气话,是醉话,不算数的。我就你一个,打死也不纳妾。" 宝宁道:"你就我一个,我还不想就你一个呢。你不是很相信你的眼睛吗,又不是没看见,我有野男人的,你还是快走吧。" 她这么说,裴原心里反倒安心不少,知道宝宁在气头上呢,寻着由头与他吵架。总比冷冰冰不理人强。 "我知错了,我来与你道歉了!"裴原软着嗓子哄她,"是我眼瞎心盲,我不是人,狗男人,我不该不信你的。你快开开门,我进屋去,给你作揖赔礼!" 宝宁道:"用不着,我这夜深不便见客,公子若有事,明个起早再来吧。" "公子?什么公子?"裴原急了,"我是你夫君,是你男人,一个被窝又不是没睡过,有什么不方便的。" 宝宁眼睛瞪起来:"你知不知羞,说的什么话!" "话糙理不糙,哪个字儿不对了?"裴原下意识说出口,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戴罪之身,得软和着,不能这么顶撞宝宁。 他手指抠着门缝,试图用这个方式让自己的声音传到屋里时更清晰,很为难地掐着嗓子:"宁宁,是我不好,你说的都对,让我进去吧。" "想都别想。"宝宁扭过脸,她觉得裴原这语气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心火更盛。她顿了顿,冲裴原道:"裴公子,你怕是忘记了,我没有夫君的。我嫁的人看不上我,新婚第一日就甩我一封和离书,他签了自己名字的,就差到官府留个底了。从律法上讲,我们没什么关系。" "和离书?"裴原懵了。 他努力回想着,终于想起,他确实是写过的。当初他执意要赶宝宁走,头脑发热,写了这么一封孽障书。但那都是许久前的事情了,她怎么还记得! 宝宁在那边不肯松口,道一句"公子请回",就要回去睡觉。 裴原急疯了。公子公子,他真是厌恶极了这个称呼。他立时就想踹门进去,但又不敢,回头去看魏濛。 魏濛耳力好,听了个大概意思,他不知道怎么办,不敢和裴原对视,假意别开脸。 裴原心头火烧一样,他今晚必须得进去,夜长梦多,他得赶紧和宝宁说明白。要打要骂随她的便,但他是受不了这样别扭的情绪了! 风越来越大,吹得裴原袍角呼啦啦的响,他低头看一眼,又抬头看一眼,想出个主意。 "宁宁,外头下雨了。" 裴原声音不似刚才高亢,低低的,皱着眉头,闷哼了声。 宝宁脚步声果然停了。 裴原知道有效,变本加厉,脚上一趔趄,像是摔在门板上一样,哐当一声撞过去,唤她:"宁宁,我腿疼。" 他声音满载痛苦,宝宁心一缩,还以为外头真的下雨了,他毒伤犯了。 裴原跌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敲门,嗓子发紧:"宁宁,你真不要我了?" "我都要疼死了……" 裴原干脆躺在了地上。 外头一圈士兵都看直了眼,魏濛也直了,裴原偏头看见他们,这时候觉出丢人来,赶紧瞪着眼睛挥手,口型道:"滚!都给老子滚!" 天黑着,谁也看不清他说什么,均呆滞在原地。 宝宁到底是舍不得丢着裴原在那不管,拉开门,想扶他进来。 但一抬眼,瞧见院子周围黑压压都是兵,手里刀枪剑戟什么都有,活像是来捉贼的。 第43章 宝宁低头瞟向裴原,他在那挤眉弄眼,根本没有病重的样子。 自知被骗,宝宁脸沉下来,退回去就要关门。裴原反应过来,立刻将脚伸进去拦住:"别关,别关。" 他鲤鱼打挺一样跳起来,强硬撑开门缝,嗖一下钻进去,反手合上门板,用背抵住,行云流水一套动作。 裴原松了口气:"总算进来了……" "你!"宝宁气得心肝疼,她真想踩他一脚,想着踩他又踩不疼,没必要费那个力,干脆搡着裴原的肩想将他推出去。 裴原不动如山,只顾低头瞧她,眼含笑意,宝宁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抬脸道:"谁要你进来的……" 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外头没什么月光,宝宁还是能看清楚裴原的脸,动作一滞。 这人怎么邋遢成了这样。 一身灰扑扑尘土,脸上还有划痕,可怜狼狈。 宝宁垂眼看他的鞋子,这鞋还是她做的,用的最好的料子,每天都会擦洗,一直都干干净净的。现在却裹满了黄泥,底儿都要掉了。 他干什么去了,不是骑马的吗,怎么弄成了这样?宝宁刚才还满心的气,一瞧见他可怜样子,还是心疼了。 "宝儿,你别赶我走了。"裴原伸手去抱她,用自己的脸去蹭她的,声音沙哑,"你看你刚才说的都什么话,又和离又公子的,明知道我离不开你,非得气我。这不是拿刀子剜我的心吗。" "好话赖话都让你说齐全了。"宝宁用手挡住他下巴,胡茬生硬,扎的脸疼。 她不想那么快原谅,垂眼间不看他,依旧抵抗:"不是你说的,又不是非我不可,让我去打听打听,你不缺女人。" "我缺,就缺你一个,你一个就够了。"裴原抓住她的手,嗦舔她指尖,哀求低哄,"别说这样气话了,你这不是想杀我吗。我命是你给的,你想拿就拿去,但能不能痛快点,别这么诛心而死。" 他咬着宝宁指尖,又捏着她手腕,按在腰上的剑鞘上:"你拔剑吧。" "你是不是有毛病!"宝宁挣扎着要将手抽出来,裴原死按着,拉扯两下,抱着她腰倒在地上。宝宁刚才对他那点怜惜烟消云散,恨不得一口咬死他算了。 裴原用嘴唇去蹭她的脸,手臂枕在她腰底下,抱着她在地上打滚儿。 宝宁悔死了刚才给他开门,就知道这人没有正经德行,裴原脑袋往下,在她胸口处蹭来蹭去,蹭的她一身的土。他蹭够了,搂够了,又去亲她锁骨,口中唤着,"宝儿,宝儿。" "谁是你的宝!" 宝宁抓着他手甩开,裴原死皮赖脸又蹭回来,摸她的头发,按着宝宁的脸死命往他怀里塞。 "宝儿,我想死你了,想得要疯了。" 宝宁一直知道裴原有时候没下限,不要脸,却想不到他能这样。哪里像个皇子,比地痞流氓还不如,一嘴的荤话。 裴原粗手粗脚,他表达喜爱和想念的方式就是亲近她,只有肌肤间足够接近了,他才觉得放松满足。裴原掐她的腰,宝宁快被他掐断了,抬腿去踹,裴原也不躲,脸埋在她颈间,深深吸口气,低低地笑。 "宁宁,咱们和解吧。" 宝宁怒道:"你是来和解的,还是来威胁我的?" "都有。"裴原啄吻她的眼皮儿,"你若不原谅我,就是让我死,你舍得吗?" 宝宁觉得自己迟早被他气死。 裴原嘴凑到她耳边,不知害臊地学狗叫,宝宁听得一身鸡皮疙瘩,阿黄凑热闹跑过来,和裴原一起叫。 屋里乍时热闹起来。宝宁烦不胜烦,一把将裴原推开:"都闭嘴!" 乍时安静。 宝宁从地上坐起来,她被裴原搓弄得累得够呛,也懒得站起来了,就着这个姿势与裴原谈:"我们得好好聊聊。" 裴原将衣裳脱下来,垫在她屁股底下,"嗯"了声:"你说。" 宝宁抿抿唇:"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知道。"裴原道,"我没有信任你,我说了伤你心的话了,我遇事只知道自己瞎猜,都不问问你。我会改的,宁宁,你给我个机会。" 宝宁意外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还真的想明白了。 裴原目光恳诚:"宁宁,我好好与你过日子,我不是皇子,不是将军,我就是你丈夫。你不高兴了,打我骂我都行,咱们有话好商量,就是,能不能别再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我真的受不了,若我真的找不到你,我可怎么办啊,我没你活不下去的。我的腿是你给的,命也是你给的,你也不舍得离开我的,对不对?" 他难得说这样长一段话,宝宁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谁不想好好过日子了,不是你整日里讨人嫌的吗。明明你的错,按你的话,反倒成我的了。" 第44章 "我这人不会说话,学不会甜言蜜语哄你高兴。承诺太假,我承诺了你也不会信。"裴原从袖里掏出一把短刃来,扯过宝宁的手,塞她手里,"这样吧,我送你一把刀,以后你成日压在你枕头底下。我睡在你旁边,若我再做错事了,或惹你不高兴,你一刀捅死我算了。" 宝宁被气笑了,抹抹鼻子:"你怎么这么讨厌。" "我学着呢,我学着讨你喜欢。"裴原伸手捧她的脸,拇指在她眼底下揉搓,声音放轻,"我这人很好学的。" 宝宁咬唇不语,她眼睛是有些弯的,这说明她心里在笑,裴原看得出来。 "累了吧?"裴原扯她的小腿搭在自己腿上,把鞋子脱下去,"我给你捏捏。" "别闹了。"宝宁把脚抽回来,她站起来,拉着裴原也站起来,"找个地方坐着,我弄水去,给你擦擦,一身脏兮兮的。" 宝宁去找火石,没一会,蜡烛燃起来,灯也亮了。 院里有个小厨房,宝宁去烧水,回来时候裴原已经脱得干净,乖乖坐着。他不敢到床上去,坐小板凳上,腰背弓着,两腿伸直叉开,中间蹲着阿黄。他学狗叫上了瘾,边拨弄人家下巴边叫,逗得阿黄摇头摆尾。 裴原玩够了,搂着它肚子将它抱在怀里,伸出两指扒狗的嘴,要去看它嘴里的白牙。 恍惚间,宝宁觉着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他们自己的小院的时候,很恬静的日子。 裴原抬头看见她,急忙把手指从阿黄嘴里抽出来,往裤腰上蹭两下。 宝宁道:"别愣着了,去厨房抬水去,烧了好多,我搬不动,你得好好洗洗头发。" 裴原应了声,站起来,衣裳也不披就往外走。宝宁叫住他,递给他外套:"外面挺冷的,别冻着。" 裴原接过来,眼睛像是黏在她身上,看不够。 宝宁回头收拾床铺,拍枕头时看见地上影子,回身问:"怎么还不去?" 裴原"哦"了声,勾勾手指招呼阿黄:"走,一起抬水去。" 宝宁扬声道:"锅里蒸了糖饼子,有些晚上剩下的汤,你去的时候看看火,别烧糊了。" 裴原抖了抖外衣上的尘土,随手往肩上一套,提步往外走。阿黄蹦蹦跳跳跟上,阿绵困了,躲在角落里睡觉。 门外头,魏濛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士兵各自散去,庄子里屋子有七八间,寻了下人收拾好,现在都已经酣酣入眠。魏濛不敢离开,他怕裴原和宝宁没商量好,宝宁一个不高兴要走,他没拦住,裴原会杀了他。 还有就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迫不及待要分享给裴原。 外头夜风凄凄,魏濛的胡子都吹得一团乱,瞧见裴原出来,立刻上前一步。 裴原带着狗和他擦肩而过,心情很好,重新活过来一样,劝他道:"胡子该刮刮了,别留那么长,瞧着邋遢。" "……"被他打岔,魏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眼看裴原要踏进厨房,他急忙跟上,"和小夫人和好了?" 裴原淡淡扫他一眼,闭口不提自己那些丢脸往事,挑眉道:"我出马,她能不听吗?" 魏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觉得他真是分外自信。 裴原寻了个桶拎到灶台边,掀开锅盖往里舀热水:"你怎么还不走?饿了的话找人给你做饭去,这里吃食没你的份。" "……"魏濛捱下心头火气,"我不吃你的东西。" "那最好不过了。"裴原摆手,"阿黄,送客。" 魏濛看了眼他脚边蹲着烤火的小黄狗,心中已无奈至极,拉住裴原忙活的手腕:"我是想和你说,那日在裴霄书房我瞧见的地形图,你还记得吗?圣上过些日子要出宫避暑,他去德安的行宫,会途径溧湖。雁荡山那一带地势险峻,易攻难守,咱们刚过来,你也清楚,裴霄心中所想,你还猜不到几分吗!这是何等的机缘!" 裴原面色郑重几分:"我记得。" 魏濛松了口气:"那你心中如何作想的?未雨绸缪,咱们要好好的计划。" "今晚没空。"裴原挣开他的手,继续往桶里舀水,"明日再说。" "小将军,你还是要上些心!"魏濛焦急道,"你答应协助邱将军,不就是为了查清当年贤妃娘娘遇害的真相吗?但邱将军不是如此作想,他想夺的是皇位,你们政见不合,早晚走上殊途敌对。他手里有数十万雄兵,掌握塞北边界,咱们现在身边能用上的不过几百人而已,你还是戴罪之身!抓住这次机会,若能趁机铲除了裴霄最好,若不行,也能夺回圣上青睐,洗脱当年弑君的冤屈。" 裴原动作顿住。 魏濛道:"而且,小将军,我必须得提醒你,咱们和邱将军走得太近了。依你们的身份,这不是什么好事。" 第45章 裴原道:"我知道。" "那你……" "明日再说。"裴原打了热水,又去缸里舀凉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但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点一点地做。以前还是太急盛,现在遇见事了,要学乖一点。" 裴原抬头看他:"不要急。" 魏濛不说话了。他觉得经此一晚,裴原好似真的变化了一些,更加沉稳,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露出尖利的牙齿来,是宝宁磨炼了他。 裴原道:"我以后就住在这了,你明日回去一趟,把该拿的东西都拿回来。" 魏濛问:"那兄弟们呢?" "不能安置在这庄子里,太显眼。留一半在镇子上,给些钱,让他们爱住哪儿住哪儿,剩一半还留在将军府,现在还不能和邱明山撕破脸,让他对我起疑心。"裴原抿唇,"我们现在还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 魏濛忽的想起了邱明山那两个女儿,他不知裴原是如何打算的,张嘴想问:"那个六姑娘……" 裴原和他想到了一处去,眼神顿时冷下来,恨恨道:"给我弄死!" 魏濛有些为难:"好歹是以后的二皇子妃……" "说得对。"裴原咬牙,"不能让她死那么便宜。她不是就喜欢弄那些腌臜事吗,那就把她计划的那些一桩桩一件件都搬到她自己身上去。那个她安排好了的男人,弄到她闺房去,把全府的人都找过去看,你再把这事好好宣扬一番,让全京城都知道邱家养出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魏濛道:"这样也算痛快!" 裴原继续道:"等她失势了,没人在乎她死活了,你给我去割了她的鼻子。找她那个七妹妹到身边去,行刑时让她看着,邱明山不会教女儿,我替他教!告诉那个邱灵雁,心肠歹毒的小孩如果不知改正的话,以后就是这样的下场。" 魏濛咂舌:"小将军,你这样也太狠了些。" "若太善良,那就不是我了。"裴原瞟他一眼,甩甩碗底的水,筷子将锅里糖饼夹出来放到碗里。 他做这事时候神态轻松自如,就像个普通男人,好似刚才下命令的人根本不是他。 魏濛想了想,道:"小将军,你对那小女孩这样,就不怕小夫人以后知道了,和你闹不痛快?" "那就闭紧你的嘴。"裴原眯眼威胁他,"若让她知道了什么不该她知道的事,我割了你舌头。" 魏濛悻悻离开了。 ☆☆☆ 裴原很快收拾好厨房里的事,先将水提回去,又将饭端回去。阿黄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来回跑。 宝宁正在屋里剪布,裴原好奇问她:"忙什么呢?" 宝宁道:"当时生气,你衣裳一件没带回来,现在没东西穿了,我给你简单做身。" 她把剪子放在一边,这才看见裴原干的事,顿时一阵无言:"你怎么傻乎乎的。" 裴原坐小板凳上脱鞋脱裤子,莫名其妙被骂,他有些委屈:"我怎么了?" 宝宁道:"让你看着火,又不是起锅,你把洗澡水和饭都端来了,那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呢?" 裴原往地上磕鞋:"不都一样。" "你若先洗澡,吃的是冷饭。若先吃饭,洗的是冷水澡。"宝宁捂着鼻子,"唉呀,别磕了,满屋子都是烟尘,快扔掉吧,我新给你做。" 裴原听她的话,拎着靴子沿往门口一扔,靴底撞门上哐的一声响。 小羊被吓醒,一边叫一边颠颠地往宝宁身边跑。 宝宁心疼地摸着羊脑袋,冲裴原怒道:"就不该给你开门,进屋就惹事。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就算了,连羊羔都折腾。" 裴原无辜看着她:"我不是故意的。" 他站起来,穿一条短裤满屋子晃荡,打量宝宁的新居所:"再说了,你那个羊不是羊羔了,它都老了,再过几个月都可以吃了。" 阿绵被他语气吓着,咩咩地叫起来。 宝宁哄它:"没事没事,没人要吃你。" 裴原咧嘴乐了,他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这会儿已经忘记刚才自己怎样可怜哀求着原谅,挑衅看向阿绵:"那可不一定。" "你还吃不吃饭,洗不洗澡,睡不睡觉了!"宝宁指着门口,脸色沉下来,"再说三道四就出去。" "我不说了。"裴原把嘴角的笑收回来,摸摸鼻子。 "汤冷了就腥了,快喝吧。"宝宁无奈地站起身,她想到了个好主意,将浴桶上头放一块板子,饭菜放在上头,让裴原能一边洗澡一边吃饭。眼瞧着再不睡天就亮了,她干脆亲自动手,拿胰子给裴原洗头发。 裴原浑身浸在热水里,舒服得喟叹,左手搭在浴桶边沿上,右手拿一块糖饼嚼,觉得这简直是因祸得福、神仙日子。 第46章 宝宁问:"腿疼了吗?" "还不疼。"裴原掰一块饼子,回头要喂给宝宁吃,"尝尝,甜的。" "哎呀,别乱动,你一头的脏沫子,蹭我衣裳上啦。"宝宁躲避着,嫌弃地用布巾擦胸口处。 裴原执着往前送:"你放那,我明日给你洗,快来尝一口,我馅子都舍不得吃,全给你。" 宝宁道:"明明是因为你不爱吃糖。" "快吃快吃,糖水要流出来了。"裴原扯着宝宁胳膊将她拽回来,一大口都塞她嘴里,得意问:"好吃吧?" 宝宁嘴被塞满,狠狠咬一口他指尖:"我做的,当然好吃,你显摆什么。" "我媳妇做的,不就是我做的。"裴原胳膊搭在桶壁上,扭头冲宝宁笑。他长得好看,硬朗样子,但笑起来时候不太正经,眼角眉梢一股痞气。 宝宁辩不过他,哼哼着揪他头发:"不要再闹了,困了,快点洗完上床睡觉!" 待一切都折腾完了,天已经蒙蒙亮,蜡烛正好熄到头,两人躺在床上,各睡一床被子。 宝宁拒绝他的亲近,往中间放两个枕头挡着。 裴原趁她睡着后将枕头甩地下去,蹭到宝宁背后,伸手环着她。宝宁被子捂得紧紧的,身上有热气,温暖像个小碳炉。外头许是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的,裴原身上骨头也跟着疼起来。昨天到底是走路太多,伤了本就没好全的腿,好在这疼还能忍受。 宝宁身上热度传给他,裴原舒服得叹气,搂她更紧。 这一觉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再醒来时候外头还是阴沉沉的,许是下午了,院子里一阵吵嚷。 季蕴手持银枪,挥舞着,怒道:"蓝眼狂贼,这是小爷的地界,你有什么胆子敢封锁院子的!我姐姐怎么样了,我要去看她,你快放我进去!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魏濛不敢和他还手,堪堪格挡,视线全被他脚底下乱窜的獒犬吸引住。 魏濛大声喊:"这黑乎乎的是什么小畜生,怎么这样憨丑!快抱走,快抱走!" 魏濛喊完,但无人敢动,外头传来雄浑响亮的狗叫声,阿黄抖抖耳朵,也跟着叫起来。 平时家里就一只狗的时候,它是大王,吠叫的时候精神抖擞,现在与外头那只一对比,差异立现,阿黄叫声显得软绵绵的,受气包一样。它吼两声就闭了嘴,夹着尾巴跑到宝宁身边去,委屈样子。 宝宁立刻就想起了昨日季蕴与她说的,要送她一只獒犬。 外面季蕴和魏濛快要打起来了,宝宁担心季蕴受欺负,心中着急,快速坐起来穿衣裳,推搡裴原道:"别睡了,我家弟弟来了。" 裴原早就清醒。他还记着季蕴的账,这小子打得一手好算盘,存心要将宝宁从他身边哄走,连外面的家都安置好了,哪里像个小舅子该做的事? 他没动,仰脸在那躺着,看宝宁穿衣。 宝宁抿抿唇,她知道裴原心里想的什么,但现在也没空与他说,系好腰带后匆匆去开门。 "季蕴,你拿缨枪在那做什么,快放下!" 听见宝宁声音,季蕴心下一松,手持银枪在魏濛脸前虚晃一招,趁他不注意时往宝宁方向飞奔:"姐,那贼人没对你怎么样吧!" 季蕴这次真怒了,表面功夫也懒得与裴原做,张口闭口喊他贼人。喊魏濛时,说他蓝眼贼人。 宝宁宽慰他:"我好好的,你别多想……" 话未说完,季蕴往地上啐一口:"我要去与他对战!" "你要做什么?" 宝宁愣住,反应过来急忙去拦,季蕴已先她一步迈进门槛,握着枪柄狠狠杵在地上,大骂道:"无耻贼人,你快滚出来!" 宝宁觉得一阵头晕。她疾步往内室去,想让裴原老实待着,别出来惹麻烦,她把季蕴劝走就是了。但她还没走到,裴原已经晃悠悠地出来,还是昨晚那样,下身只穿一条白色短裤,上身赤着,露出劲瘦腰腹。 宝宁的头更晕了。 裴原站定,一手掐着腰,另一手拇指按了按额角,抬头淡淡道:"你说谁无耻?" "骂的就是你!"季蕴咬牙切齿,"光天白日下,衣着不整,这是无耻其一。平白无故,欺我姐姐,这是无耻其二。夜半潜来,如同老鼠,锁人院子,不要脸面,这是无耻其三!你还要反驳辩解吗?" 裴原"哟呵"了一声,挑眉看他,点头道:"读过书的臭小子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一套套的。" 季蕴竖目看他:"你!" 裴原冷冷道:"但你先生就没教过你礼仪尊卑吗?我是你的姐夫,你这满口贼人、无耻,还觉得自己占了理儿了?" 季蕴冷哼一声,大声道:"你是谁的姐夫,谁可曾认过你了,自以为是!" 第47章 裴原抱臂看他:"你想怎样?" 季蕴横枪在前:"我要将你赶出去!" 听他们在那吵架,宝宁太阳穴一阵鼓胀发疼。这两人一向不对付,原先中间还隔了层窗户纸,现在捅破了,谁都不要脸了。 宝宁心里还是稍稍偏向自己的弟弟的,弟弟小,打起架来肯定吃亏。 宝宁先去劝裴原道:"阿原,你别和孩子动气,快回去躺着吧。" 季蕴逮着话茬,讥讽道:"我还以为四皇子往日名声那般盛烈,人有多勇猛呢,不过是个病秧子啊。" 裴原眼神顿时冷下来。 "阿蕴。"宝宁赶紧回身又去劝季蕴,拉着他胳膊往外搡,"你也消消气,该回家去了,要不然书院里先生又去找爹爹,你要吃苦头的。" 裴原"哦"了声,挑眉道:"我还以为季小公子小小年纪有这样财力,能购置庄子,得是个多么惊才绝艳的人物呢,原来还是要读书的,不好好念要被打手板子的。" 季蕴少年心性,本就好胜心强,被裴原一激根本拦不住,往前踏一步,枪尖对准裴原鼻子:"有种来打一架!" "乳臭未干,和你打,别人说我欺负你。"裴原慢慢挺直身子,扬颌道,"我就站这里不动,给你二十招的机会,能破我半点皮儿,算我输。" 宝宁蹙眉喊他:"裴原,这么大的人了闹什么!" 季蕴已经提枪冲过去。 他是学过武艺的,同龄人中算佼佼者,有些自负。但他那些本领或许能敌得过地痞流氓,在裴原眼里无异于花拳绣腿。 季蕴用尽全力攻了他十九招,打破了三只花瓶和两个凳子,裴原仍毫发无损,冲他比了个"一"的手势,挑衅道:"小舅子,最后一招了,加把劲儿。" 宝宁刚开始还觉得着急,后来已经麻木,站在远处看戏。 季蕴咬紧牙根,猛冲过去,挥枪而过。 银枪划过面门时裴原向后弯身,头顶几乎触及地面,季蕴出力时用力太大,一时收不回来,也跟着向前两步。裴原猛地弹起,手攥住他的枪柄,臂上骤然用力,听见"咔嚓"一声,季蕴手里的枪折成了两截。 枪头当啷掉在地上,季蕴目瞪口呆。 裴原笑了下,往前两步拍拍他的肩:"小舅子,以后你常来,想学功夫,姐夫教你……" 他话还未说完,眼前忽的一花,季蕴使出阴招,往裴原身上撒了一大把牛肉干,扭头大喝道:"吉祥!" 所有人都随着他视线朝后看去。 獒犬才两个月,虽粗壮凶猛,到底是只不及膝盖的小狗,早被魏濛制服,气喘吁吁趴在魏濛怀里。忽听季蕴叫它名字,獒犬立即抬头,闻见牛肉香味,眼睛大亮,后腿猛蹬从魏濛怀里蹿出,力道之大,魏濛被踹了一个后仰,踉跄着差点跌坐在地上。 吉祥向裴原狂奔而去,裴原闪身躲避,虽躲过它牙齿,胳膊还是被锋利的狗爪子抓了一道,立刻见血。 宝宁大惊失色:"季蕴,你干什么!" 季蕴也有点发懵,他自知理亏,刚才举动是情急下头脑发热,看着裴原受伤了,他觉出自己不对来。 獒犬还欲攻击,跳跃起来时被裴原一把拎住后颈甩走,撞在地上时候它没反应过来,有下人取了铁链子过来,魏濛赶紧给拴上。 这种犬的性可真烈,传言说能斗虎,能杀狼,看来不虚。不过才两个月大,还没认主,若饲养得当,以后会是一条凶猛的忠犬。 裴原胳膊上的伤还在流血,宝宁的脸色不太好看,魏濛不敢再待,把那条狗拴在窗根底下,带着手下人急忙溜走了。 宝宁翻了伤药给裴原草草包扎一下,拉着季蕴出去。 季蕴垂着脑袋站在角落里,宝宁恨铁不成钢点他脑门儿:"你年轻气盛,要打架,打就打了,打不过认输就是,使的什么阴招儿!谁教你的!" "……"季蕴抬眼看她一眼,立刻低头,"二姐夫。" 宝宁眉心皱着:"你与他学经商之道就算了,旁的东西,别学!" 季蕴声音委屈:"我知道错了。" 宝宁看他半晌,终是叹气,上前给他整理领口,声音也放柔:"阿蕴,姐姐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其实,"季蕴的唇绷着,"我只是想尽所能让你过得好一点。" 宝宁捧着他的脸,看他眼眶要泛红的样子,觉得心疼:"我懂得的。" 季蕴和她差不多高,他迟疑一会,还是上前搂住宝宁的肩:"这世上,就你和姨娘待我最好,我小时候就立誓,要保护好你们。" 宝宁笑着看他:"我知道的,阿蕴是个特别好的弟弟。" 季蕴往屋里瞥一眼,低声道:"我昨天都要恨死他了。" 第48章 宝宁知道他说的是谁,没说话。季蕴顿了顿,又道:"但今日看来,也并非罪无可赦,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宝宁附和着哄他:"嗯,再给他一次机会。" 季蕴道:"姐,你记住了,这庄子是你的,由你做主,若他还敢欺负你,放吉祥给他撵走。吉祥你好好喂,再过三个月,等它长大了,别说一个裴原,再来三个也打不过吉祥。" 季蕴恨恨道:"咬死他!" 宝宁笑起来:"好,我记下了。" 季蕴又道:"我永远都是你的靠山,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不要怕。大不了等我长大了,功名爵位都不要,咱们有钱,我带你和姨娘随处找个山清水秀地方,咱们过小日子去。理会那个裴原去死。" 宝宁颔首:"好。" 季蕴抹抹眼睛:"我明早就走。" "回去后好好念书。"宝宁笑着挽他手臂,往外走,"我这几日给你备了些东西的,吃食和衣物,有些还没准备好,等晚上收拾妥帖了,差人给你送过去。" 季蕴应了声,刚想说什么,听见后面脚步。 裴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他腿长,几步走过来到季蕴身边,揽住他臂膀,接替宝宁的位置。 宝宁被他撞开,无奈,只能走在裴原身侧。 季蕴被裴原搂着,分外别扭。 他心底对裴原改变看法,原先以为这人冷漠倨傲,如今看来还有几分厚脸皮。刚才还大打出手,转眼他就和无事发生似的了,可真能演,不就是为了在他姐姐面前装样子?但装就装了,非搂他做什么,真是油腻烦人。 裴原送季蕴出了小院子,拍拍他肩,关切道:"慢点走,改日登门拜访姨娘。" 季蕴无力应付他的虚伪,"哦"了声,冲他拱拱手,步履匆匆走了。 裴原自觉自己刚才做的不错。宝宁一直对他对她家人的态度抱有微词,他刚才去送客了,还说了些场面话,应该算是改进不少吧? 宝宁已经回屋子了,裴原也挺高兴地往回走,进门就看见宝宁正弯腰在收拾地上的碎瓷。那会和季蕴动手时候,摔破的。 裴原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意识到,这事还没完。 宝宁听见他进来的声音,手指了指床边:"累不累,快坐那吧。" 她说完,去针线篓子里拔针,点了蜡烛,针放在火上烤。 裴原问:"你这做什么呢?" "昨晚看见你脚上有两个水泡,但太晚了,没来得及挑。"宝宁吹吹烧烫的针,"现在给你挑了。" 裴原站在那没动,宝宁笑了:"你怕什么,我又不扎你。" 裴原慢吞吞地坐下。宝宁去小厨房里打了些热水来,放到裴原脚底下:"靴子脱了,好好洗洗。" 她坐回床边,继续缝昨晚的衣裳,脸低垂着,烛光把睫毛映得长长的。 裴原偷偷瞄她,一边觉得她这样真好看,一边又觉得屋里氛围怪怪的。 "饿了吗?"宝宁抬眼看他一眼,"晚上想吃点什么,这边临着湖,鱼很新鲜,吃鱼吗?" 裴原把脚放到热水里,水温正好,一点点烫,就是创面碰到热水有些刺痛。他舒服得喟叹一口气:"吃。" 宝宁问:"要清蒸的,糖醋的,还是干煎的?" 裴原把裤脚往上挽,整个小腿都浸进去,眯着眼吸气:"想喝汤,吃鲫鱼炖豆腐,汤炖得白白的,配馒头吃。" "哦。"宝宁咬断线头,把断线打了个结,低头去翻另一个颜色的线,穿针,"我不想吃,你爱吃什么自己去做。" 裴原被她噎了一下。心说女人真不好惹,绕来绕去在这等着他呢。 裴原没心情再舒服地泡脚了,拿胰子随便搓搓再涮干净,干布一擦后赶紧往宝宁身边凑,低声问:"生气了?" 宝宁把针扎回线板里,偏头揪他耳朵,轻轻一下:"你都多大的人了,和小孩子较什么真?还打架,赢了很光彩吗?打架也不知道出去打,在屋里乱砸什么,弄碎我那么多花瓶,还不许我生气了?" "许许许。"裴原拿脑袋蹭她,轻音哄着,"是我不对,亲小舅子,有什么不能忍的,下次我肯定让着他。" 宝宁问:"让着他什么?" "他爱骂就骂,我听着,给他鼓掌,再请人给他写篇颂赋。我夸他,说他口吐莲花,连骂人都像他姐姐那样招人喜欢,让人恨不得亲两口。"裴原越说越下道儿,真的掰着宝宁的脸,狠狠嘬一口她脸颊,"香死爷了。" 宝宁本也没真动火,和他大架吵过了,知道他那烦人的脾气,现在小打小闹已经动不了她的气了。但看见裴原黏腻样子,还是觉着他油嘴滑舌,自己当初真是看错了眼,怎么就觉得他高高在上、不好接近了呢?纯粹一无赖土匪。 第49章 裴原看她唇角弯了,也跟着笑,吮她梨涡:"再香一个,亲个嘴儿。" 宝宁哼哼两声,举针吓唬他:"再闹就扎你了。" 裴原停下来。他盘腿坐着,宝宁冲他勾勾手指:"脚。" 裴原伸一只过去,宝宁往腿上垫一张干净布巾,再把他的脚放在腿上。 裴原看见这举动,"嘶"一声:"你这是嫌我不干净了?" 宝宁看他一眼:"干不干净的,自己心里都不知道吗?我能帮你挑就已经很不错了,很不嫌弃你了。" "怎么就那么看不上我!"裴原万分不服气,他拉着宝宁小腿到怀里,拽着她脚腕,一口咬上她脚踝位置,紧接着偏头道,"可真臭。" "你有毛病吧!"宝宁缩回腿,拿起旁边枕头敲他一下,羞恼道,"自己弄去,我不管你了!" "得得得,我错了。"见她脸颊气红了,裴原赶紧认错,握着她的脚往自己怀里塞,"香死了,我给你暖暖,小娇娇可别冻着。" 宝宁睁圆眼睛:"你还有完没完了!" 裴原又连声道:"有有有。"他把宝宁脚腕松开,轻轻摆回原来姿势,又给整理好裤脚,道:"您看这样成了吧!" 宝宁一阵无言。她发现裴原这油嘴滑舌的劲儿好像变本加厉了,地痞流氓。 她心里还惦记着给季蕴收拾带回家的东西,想早点弄完裴原这事,也不和他斗嘴了,利落地将针再在火上烤一遍,扯过他的脚,两针挑开,上药,用白布包一下,塞回给他。 "腿疼不疼?"宝宁按按他膝盖位置,看眼外头天色,"运气好,这两日没下雨。" "还行。"裴原往后躺下,"没那么娇气,都能忍。"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以后你若是行军打仗时候,或遇着关键事情,万一赶上个阴雨天,就麻烦了。"宝宁收拾药瓶子,往柜子里摆,"不能总这么拖着,你总有年纪大的一天。" 说起这事,裴原刚才脸上笑意散了几分,他侧过脸,看宝宁神情。 宝宁问:"公孙竹死了,他手上没有解药,但他不是有个儿子?叫什么?" 裴原道:"没人知道,只知现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或许他不和裴霄在一起,从未见过他。" 宝宁动作顿了顿,忽又道:"要不咱们还是用轮椅吧?你的腿现在好多了,但还是要养着,别总东奔西走的,没好处,常养着才好。" 宝宁心里,裴原的腿就像是米缸里的米似的,吃一点少一点,用一点耗一点。若不是非要他走动的情况,她真希望裴原就整日在屋里躺着,好好的养。 宝宁轻飘飘一说,裴原反应却激烈:"我不坐,跟个残废似的!" 他打挺坐起来,指着窗外方向:"宁宁,你若真对我好,就赶紧将外头那狗送走。什么东西,长得那个鬼样子,以后长大了不知道得多丑。老子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让狗给伤了。" "不能送走。"宝宁站起身,她手里许多活儿没做完,忙忙碌碌走来走去,抽空和裴原搭话,"我弟弟送我的,我得好好养着。待会我去找刘嬷嬷,让她到镇上多买几斤牛肉,我得给吉祥吃牛肉,让它以后长得壮壮的。" "还吃牛肉……"裴原冷哼,"你都没想着过给我吃那东西。" 宝宁站在桌边上叠衣服:"我还得给它做个窝呢,以后它长大了,肯定不能在屋里养的。" 宝宁抬头问:"你明日有空吗,给我搭把手?钉钉子那些活,我一人做不来。" "我没空。"裴原气急败坏,"你做吧,我早晚给它拆了!" "那可不行。"宝宁把衣裳放在包裹皮儿上,慢悠悠地打上结儿,"你可别忘了,这现在是我的庄子。里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都是我弟弟花钱买来,送给我的。你若强拆,可是犯了律法。四皇子,你现在是寄人篱下,可要学得聪明些。" 宝宁抱着鼓囊囊的包裹,冲他笑:"若不然小心我将你赶出去。" 裴原本想和季蕴好好相处的,听见宝宁的话,又觉得心里酸溜溜。自从见了季蕴,宝宁开口她弟弟,闭口她弟弟,收拾了半天衣裳也都是她弟弟的,他一正室夫君,如今倒成了寄人篱下了。 裴原站起身,面色沉沉道:"咱们明日就搬走。" 宝宁努唇:"为什么,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哪里也不去。" 裴原试图与她证明:"我比你弟弟有财力得多。" 宝宁低头拍裙子,不信地摇头:"整日净听你吹嘘,你早就说这事了,还说等魏濛回来,将房契地契都给我,让我做当家主母。现在魏濛回来这样久了,地契呢,钱呢,什么都没有。" 说到这,宝宁想起什么,抬头道:"我忘了与你说,我拿了私房出来,想在镇上买个铺子……" 第50章 裴原被她刚才的话刺激着了,现在脸色铁青,摆手打断道:"你且等着,过几日我就让你见着,你男人要比你弟弟有钱得多。" 他说完,扯件衣裳披肩上,步履匆匆往外走。 宝宁不知他怎么忽然就气成这样了,转身趴窗户处踮脚问:"做什么去,不吃晚饭了?" 裴原道:"回来再说!" ☆☆☆ 魏濛刚吃完饭,正躺床上剔牙,裴原一脚将门踹开,他吓得一哆嗦。 裴原劈头盖脸便问:"昨日吩咐下去,让你今日回京一趟,怎么没去成?" 魏濛把小签子甩地上去,解释道:"路堵着呢,兄弟们在清路,估摸着明日下午就好了,我连夜回去。" "赶紧回去!"裴原道,"还有,你尽快将我名下田宅铺子理一遍,房契地契送到我这来,急用。" 魏濛道:"这个简单,就在我的锁箱里,但你怎的忽然想起这个了?" 裴原拧眉:"别问。" 他事说完了,惦记宝宁那边情况,刚转身想走,忽又想起那日裴霄书房里搜出的密信一事,问道:"太子府那边,派人盯着了?" "盯着了。"魏濛冷笑道,"这小贼还够机敏的,信上不敢写收信人的名字,肯定有些问题。" 裴原"嗯"了声:"查到了立刻告诉我。" 魏濛点头,他踌躇一下,又道:"刚才张云来过一趟。" 张云是裴原手下的副尉,常驻在将军府的,路又没通,跑这一趟做什么? 魏濛道:"是来递话儿的,说邱将军想见你。邱灵珺刚放回去,估计是不成人形了,我心里琢磨着,他怕你有后手,是来求情的。" "私事不见!"裴原转身离开,"告诉张云好好带兵,别乱搅和别的事。" 看着裴原背影,魏濛咂舌,心道裴原真是无情。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他。 ☆☆☆ 第二日送走季蕴后,宝宁就打算着给吉祥弄个窝的事儿,但木头难弄,让刘嬷嬷寻人去买,她先将草图画出来。 木头估计过三日送来,宝宁做好给裴原的备用衣裳,闲来无事,坐葡萄架子底下蘸糖葫芦。 山楂不应季,她也不爱吃酸的,做的是红枣糖葫芦。里头馅料丰足,红枣切开一半,放两粒葡萄干,再夹上核桃仁,就算不蘸糖也分外好吃,酸甜醇香。 糖锅就架在葡萄藤底下,两只狗一只羊卧在旁边晒太阳,宝宁没做过这东西,和刘嬷嬷琢磨着怎么熬的糖浆最好。 裴原捏着一沓纸晃悠悠地走过来,挥挥手让刘嬷嬷先走,他坐下,两指捏着纸角,挑眉甩在宝宁面前。 "瞧瞧吧。" 宝宁笑了:"什么东西?" 裴原捏一颗红枣放嘴里:"让你有能耐挺直腰板儿做主母的东西。" 宝宁点点头,将那些纸张一一看过去,心底暗暗高兴。她不贪财,但谁不爱财,看着裴原如此丰厚家当,也觉得高兴不是。 裴原原先到底是皇子,手里不差钱的,又爱玩爱闯,什么行当都喜欢插一脚,虽大部分不温不火,但积攒起来也是笔不菲的钱财。 宝宁在心里粗粗算计,这些宅子铺子若变成银钱,足够他们衣食无忧地荫蔽三代了。 裴原捏着核桃仁逗狗,瞟一眼宝宁神色,暗自得意。 宝宁忽的瞧见什么,慢吞吞从纸叠里抽出一张,念出上头名字:"青罗坊。" 裴原脸色刷的就变了。 宝宁问:"青罗坊,这是什么铺子?" 裴原在心里把魏濛骂了百八十遍。 他怎么敢说实话,若真告诉宝宁那是个勾栏院,里头养了五六十个扬州瘦马,宝宁当即就能将他连包袱带人一起丢出去。 说起来,裴原最开始做这营当还是因为魏濛。魏濛贪财好色,家中无妻,北疆军营寂寞,他回京了就到处乱惹,嫌别人家头牌腰不够细、声不够甜,要钱还贵,撺掇着裴原自己弄了一所。 当初因为这事,圣上知晓了,差点将裴原给打死。 裴原最初还觉得这生意丢人,但被搅和了一顿后,有了逆反心,反倒下了功夫去做,真的给经营得红红火火。京城那样多风月场所,青罗坊能挤进前三,出入的都是达官显贵,每月账面上流水几百上千万两。 他是没碰过那些女人的,但说给宝宁听,她能信吗? "你怎么不说话了。"宝宁疑惑看他,"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我刚才只是忘记了。"裴原正色,他欺负宝宁养在深闺,没出过几次门,瞎诌骗她,"现在想起来了,是个成衣铺子。" 宝宁点点头:"名儿起得挺好听的。" 第51章 她信了,不再提那事,很高兴地将那叠纸契都收起来,转头去搂裴原的脖子。刘嬷嬷被支开了,周围没有下人,宝宁心里美滋滋,瞧着裴原怎么看怎么顺眼,举动也大胆许多,将脸贴在他肩侧,甜声道:"阿原,你真好,真厉害。" 裴原心里明白,这是银子起的作用,但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我以前不好吗?"他搂着宝宁的腰让她坐大腿上,往她耳朵里吹气。 "今天特别好,连鼻子都更英挺了。"宝宁嘴巴抹了蜜一样,听她的甜言蜜语,裴原转瞬就忘了刚才青罗坊引出的那点火星子,他低头瞧着宝宁,觉得她怎么这么好看呢。眼睛也好看,小嘴巴也好看,梨涡更是甜极了,一颦一笑都长在他心坎儿里。 裴原笑得眼眯起,大掌把宝宁的手包在掌心,慢慢揉捏:"我们家宁宁也好。" 宝宁问:"你今日上午还有旁的事儿吗?" 裴原答:"没有。"其实是有的,但看她情绪这样高,裴原不忍心扫她的兴,而且,他很想陪她多待一会儿。 宝宁很乖顺地给他整理衣领,落在裴原眼里,贤惠极了。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阿原,你想吃什么东西吗,看你早上都没吃几口,现在饿不饿?你想吃什么,你说,我都给你做。" 裴原得寸进尺:"想喝点酒儿。" 宝宁迟疑一瞬,还是笑盈盈答:"好,我去给你温。" 裴原心里想着,她怎么这么温柔,这么好呢,长得漂亮,手艺好,声也好听,仙子下凡似的。 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柔许多,捧着宝宁脸颊亲吻一口,揉揉她头发:"快去吧,我在这等着你。嗯,你想吃糖葫芦是吗?我给你蘸,等你弄好了回来,咱们一起吃。" 宝宁应着好。她是细心又贴心的,裴原坐在椅子里,宝宁怕他腿吹风会冷,还去屋里给他拿了一方薄毯子,轻轻盖他腿上。又叫了刘嬷嬷过来,给他温了壶乳茶,摆了盘子香瓜子。 裴原被伺候得和个大爷一样,宝宁给他拢好衣襟,又嘱咐几句,才离开的。 刘嬷嬷稍晚一步,阿绵饿了,她将草料取来给它吃,瞧见裴原闭眼小憩样子,不由赞叹句:"四皇子和皇子妃真是琴瑟和鸣啊。" 裴原爱听。虽然他心里也明白,宝宁今日对他如此殷勤,和钱有着莫大的关系。 过一会,刘嬷嬷也走了,葡萄藤底下就剩他和一羊两狗。 今天日头不错,暖和但不晒,还有点小风,吹在脸上十分惬意。阿黄遍地跑,在院里窜来窜去,吉祥被拴在木桩上,沉稳地坐着,一双眼四处扫视,裴原瞟它一眼,觉得烦。 被宝宁给惯的,他现在有点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往后仰在椅背上,伸一根指头对吉祥指指点点:"你怎么长那么丑?" 吉祥看过来。 裴原继续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丑的狗,你觉得就凭你这张丑脸,留在我们家,你好意思吗?" 他翘着腿,掰两颗瓜子扔嘴里:"马上入伏了,你那一身又脏又厚的毛,多难受。还有你那腮帮子,垂下来的得有三层吧?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不是才两个月吗,怎么老得像二百岁一样,还是说你们这种狗天生就是这样,又胖又老,眼睛埋毛里,都看不出来……" 吉祥狂叫起来。 獒犬劲足,叫起来分外响亮,它好像听懂裴原说什么话一样,叫得口水四溅。 "你稍微冷静一下。"裴原仍旧气定神闲,抿口茶,和气劝它,"我不是看不上你,我只是非常的讨厌你,我觉得你对我也没什么好印象,是吧?何必呢,你非留在这,你膈应着我,我也膈应着你。" 裴原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不怪你,这事的主要责任在我的小舅子,就那个送你来的,叫季蕴,你记得吧?但是,不管怪谁,事情还是得解决的,我好心,给你想了个法子。" "看见了吗?"裴原坐直身子,指了指东侧方向,远山层层叠叠,他说:"那是雁荡山。" "等你再长几个月,能自己活下来的时候,你就去那个山里吧。听说你能猎狼,那么勇猛,没事猎几只野鸡兔子,也不至于饿死不是?"裴原站起身走过去,想要拍它脑袋,"山里生活比这儿好……" "嗷!"吉祥露出森森白牙,猛地张嘴,差点咬掉裴原手指头。 裴原一甩袖子,冷哼一声:"不识好歹!" 阿黄蹲在一旁看他,都要看呆了,不知裴原在那喋喋不休说什么。 裴原重新坐下来,后知后觉,也觉着自己有毛病,和一只狗磨磨唧唧的,让旁人看见,要笑话死他。 放以前,裴原打死也干不出这样的事。但和宝宁待久了,他慢慢觉得生活也变得有意思起来,一花一草都像是有生命的,他能够沉下心来,去感受那些琐碎的,从前总是被他忽略的事情。 第52章 应该不算是件坏事,他乐在其中。 但还是有些丢人的。 裴原把刚才情绪都收起来,想起那会答应宝宁的事,弯腰给灶点火,继续熬糖浆。他哪里知道什么样的糖浆最好,木棍上扎一串枣子,往锅里乱贴乱试,一扬手,稀糖浆甩出去,洒一地。吉祥从被骂开始,叫声就没停过,瞧见裴原出丑,叫得更厉害。 裴原烦躁,手指着它:"再叫给你丢出去!" 吉祥不听。裴原手里还捏着那串没晾干的糖葫芦,也不知有意无意,反正手一甩,糖葫芦飞出去,粘在吉祥的厚毛上。 糖浆和毛黏在一起,吉祥扭着身子使劲挣脱,但根本甩不下去,叫声简直惨烈。 不远处传来宝宁和刘嬷嬷的交谈,她们闲来无事扯家常。 宝宁问:"刚才用的辣椒是哪儿买的?味道可真正,切开后直冲鼻子,这次的卤鸭掌肯定特别好吃。" 刘嬷嬷说:"厨房里老张买的,说是巴蜀那边运来的干辣椒,挺贵的。但炸辣椒油特别好,切碎了放碗里,一勺热油浇下去,香极了。但是夫人,您是少吃的好,婢子记得您小日子要来了,这段时间多注意……" 宝宁应着好,但越走近,注意到吉祥不正常的叫声,蹙眉道:"快过去看看。" 裴原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先宝宁一步离开,装作刚才不在这里的样子,走之前将阿黄拎到了他刚才坐的椅子上。 过了约莫半柱香,他又回来,宝宁正拿一把大剪子,蹲地上着急地给吉祥剪毛。经过几日朝夕相处,吉祥对宝宁很亲近,现在六神无主,往她怀里扑,糖葫芦根本扯不下,那片长毛只能剪掉。 吉祥本就丑陋,缺一块毛更丑了。 裴原笑出声。 就像他刚才以为的那样,刘嬷嬷果真以为是阿黄闯的祸,小声责怪它:"怎么能这么调皮呢?下次可不要这样了,你也不想想,若你刚才没跑脱,糖浆将你俩黏在一起,你岂不是已经被咬死了?" 裴原神色泰然自若,没管那边忙乱,自在地坐好,夹一筷子卤鸭掌到嘴里,嚼嚼,啜口温好的酒。 简直神仙日子。 他眯着眼看宝宁昨日种在墙根底下的花儿,和在将军府时候的一模一样。吉祥还在那头惨叫,裴原在心里琢磨的是,宝宁怎么这么爱往窗底下种花儿,夏天蜂子出来的时候,窗户一打开,岂不是都飞屋里去了?到时候她害怕了,还是得他来收拾。 裴原又想,晚上得记着点,找几个人手来把院子查一遍,看哪个犄角旮旯里别藏着蜂窝。 魏濛拍着肚子过来的时候,宝宁那边刚忙完。 吉祥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它现在样子太过难看,宝宁琢磨着,过几天将它的毛都剃了算了。獒犬毛长是因为生在吐蕃,那边严寒,现在到了中原,马上又盛夏,它一身长毛自己应该也不舒服。但今日不行,得让它缓缓。 宝宁和刘嬷嬷一起把吉祥带下去,又罚了阿黄的禁闭。 裴原一直坐在那自得其乐地喝酒,半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 魏濛刚才京城回来,跑了两个时辰山路,一身尘土,他回来之前好像喝了不少酒,现在打出的嗝儿里还有酒味。 他大喇喇在裴原对面坐下,伸脖子问:"哟,吃着呢?" 裴原含着筷子尖儿:"瞎吗,看不见?" 魏濛嘿嘿嘿地去拿筷子:"我也吃点。" 裴原问:"裴霄密信那事儿查的怎么样?" "这不正想和你说这事儿的。"魏濛吃一个鸭掌,无骨的,筋肉爽滑,他两口就吞进去,赞道,"真香。" 裴原觉得他吃相太难看,皱眉别开眼,忽然瞧见魏濛脖子上一点红色印子,视线又移回来,疑惑地看。 魏濛道:"已经查到了,信是送给崇远侯世子贾龄的,你应该也熟悉,小夫人的大姐夫。不过他们之间应该没见过,不认识。其余情况,待会邱将军来了咱们再一起商论。我在京城时候见到他了,他心事重重的,问我你在哪里,好像一肚子话要和你说。" "吃饭时候不谈这些糟心事。"裴原低头喝口酒,筷子点点魏濛脖子,"你那怎么弄的,红一片,蚊子咬了?" 魏濛咧嘴一乐,压低嗓子道:"小将军,这乐趣你还没体会到呢?可得加把劲了!" "没听懂。"裴原摇摇头,问他,"严重吗,痒了别挠,实在不行我找宝宁给你要点药膏,你涂涂。" 魏濛啧一声:"青罗坊里带出来的红印子,那可价值千金,美人儿的好意,我得好好珍藏!" ☆☆☆ 宝宁在一旁听他们说半天了,云里雾里的,她偏头小声问刘嬷嬷:"成衣铺子里的蚊子为什么会那么值钱?" 刘嬷嬷被问得尴尬极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宝宁,问:"小夫人,您真的不知道吗?" 第53章 宝宁摇头。 刘嬷嬷懂了,他们这是还没行过房中事,许是四皇子觉得她年纪小,怕伤着她。 魏濛还在那高谈阔论,刘嬷嬷急忙拉着宝宁走远一些,臊得老脸通红。 她也是在大户人家做了大半辈子下人的,行事谨慎,这种东西她怎么敢和宝宁直说,就想着糊弄过去,哄她道:"婢子也不知,小夫人晚上问问四皇子,四皇子见多识广,肯定能讲清楚的。" 宝宁将信将疑:"行吧。" 刘嬷嬷松了一口气。 那边上,裴原看魏濛眉飞色舞样子,一口酒险些吐在他脸上,嫌恶地皱眉:"有那闲功夫,你去寻个好媒人,娶房妻子不好吗?流连那样场所,也不怕染上病。" 魏濛懒得与他争论,仰脖子喝口酒道:"人各有志,与你讲不通!" 裴原站起身:"我也不想听你再说,别吃了,还有事忙,快点走。" 魏濛视线流连在剩了一半的鸭掌上,难耐咽了口唾沫:"再吃点吧,不差那一会儿,扔了多浪费。这样好手艺,下次再吃不知得什么时候了,你哪儿找来的厨子,借我用两天?" 裴原一巴掌扇在他头上,咬牙骂道:"借你个头!" 魏濛砸吧嘴:"小将军,你不要那样小气嘛,我用两坛子二十年的陈酿汾酒来换,你把那厨子借我用一个月!" 裴原要被他难缠样子气死,抬手还欲再打,一偏头,瞧见不知在旁边站了多久的宝宁。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魏濛胡咧咧那些,什么纤腰玉足,不盈一握,什么左边搂一个,右边搂一个。裴原瞬时急出一头冷汗,他不知宝宁刚才听见多少,有没有误会什么,恨不得当场掐死魏濛。 裴原僵硬咳一声,问:"什么时候来的?" 宝宁笑盈盈的:"就一会儿,看见魏将军也在这,我就不待了,你们吃的若不够,我再让厨房做。" 裴原仔细打量她神情,见没什么异常,稍稍松口气。 魏濛听见这边声音,赶紧过来打招呼。这是他第一次和宝宁如此近接触,看她亭亭站在那,没比裴原的肩膀高多少样子,温和美丽的,和青罗坊那些姑娘迥然不同的气质,魏濛难得有些拘谨。 他不再嬉皮笑脸了,恭敬地行了个礼,唤她一声"小夫人。" 宝宁回礼,客气地道一句:"魏将军操劳了。" 魏濛被夸,很高兴,连样子也装不下去了,哈哈大笑。 宝宁略有些尴尬站在那,心想着怪不得裴原身上一股土匪气,现在揪着根儿了,是在魏濛这。和这样人朝夕相处那么多年,裴原身上那些仅存的属于皇子的儒雅矜持都被磨平了,好像也不奇怪。 魏濛一手叉着腰,一手拍肚皮,裴原上眼皮一跳,赶紧捂住宝宁眼睛,转身带她回房。 他心中决断,以后院门口定要派兵守着,再不能让这大字不识几个、一身莽气的老匹夫踏进一步! 魏濛不知所以,在身后唤他:"小将军,你要干什么去?待会书房议事,可得早些来,别迟了!" 说完,他又转头恋恋不舍地看桌上东西,叹道:"豆.豆.网。可惜了,可惜了。" 宝宁听不下去了,她唤刘嬷嬷过来,吩咐道:"待会去取张油纸来,将那些剩下的鸭掌给魏将军包走,瓜子也给他带走算了。" 刘嬷嬷应是。 裴原眉心拧成结:"不能这么惯着他。" 宝宁叹气:"……别这么小气,爱吃就都给他吧。" 裴原没再说话,沉着脸拥宝宁回房,刚要踏进屋门,身后忽的响起魏濛炸雷般的声音:"谢小夫人赏!" 宝宁吓得一哆嗦,裴原彻底黑了脸,一把将宝宁抱在怀里,跨进门槛,反手摔上门。 这没点眼色的老匹夫! 宝宁反倒笑了,她坐在裴原小臂上,胳膊搂住他脖子。这是他们惯常用的姿势,裴原力气大,单手就能将她抱起来,还很稳,宝宁也就这时候才觉得嫁给一个练武之人是件挺幸福的事。 她又想起青罗坊的事儿了,抬手揪裴原耳朵,轻声问:"你那会没骗我吧,青罗坊真是个成衣铺子?" 裴原心一紧,装作不经意样子道:"你刚才听见多少?" 宝宁道:"听到魏将军说什么很值钱,然后刘嬷嬷就将我拉走了,后面的没听见。" 裴原暗赞刘嬷嬷干得好。 裴原坚持道:"真是个成衣铺子。" 他将宝宁放到床上,把她鞋袜都脱下去,抖开被子盖她腿上,转移话题道:"忙一上午了,睡个午觉吧,我出去一趟,待会就回来。" 宝宁曲腿抱着膝盖,说好。 裴原心都要化了,他爱极了宝宁乖顺又单纯的样子,忍不住揉她的脸,又爱不释手去亲她的唇,觉得宝宁简直不能再讨人喜欢,又好骗。 温存一会,没法再拖下去的时候,裴原依依难舍地出了门。 第54章 ☆☆☆ 魏濛站刚嚼完最后一个鸭掌,在书房门口的树下等他。 裴原气不打一处来,抬腿便踹他:"你差点将我害死!你没事闲的,提那地方做什么!" 魏濛"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夫人不知道这事啊,我还以为你把房契都拿给她看了。" 裴原呵道:"我敢告诉她吗!" "算了算了。"裴原不再提这事,他看一眼书房方向,脸色正经起来,低声问,"邱将军怎么有空来的,他现在不该忙得很?" 右相蒋春来就要辞官,崇远侯府百年世家,忠心耿耿,崇远侯贾道功又一直是清正廉洁作风,圣上属意他,若不出意外,过两个月右相就要换人,裴霄和邱明山正卯足了劲要拉拢他。 裴霄之所以求娶季嘉盈,也和这个有关。 因为贾道功的长媳,也就是崇远侯府的世子妃,是季嘉盈的亲大姐,季向真。如此一来,裴霄与崇远侯世子贾龄成了连襟,与贾道功的关系也更近一步。这也是让邱明山着急的地方。 他再过一个月就不得不回北疆,迫不及待要用这段时间做些事。 魏濛道:"裴霄的那封密信是给崇远侯世子贾龄的,许以重金美女,约他到茶楼叙旧。邱将军刚收到朝里的消息,贾龄就要担任一个极重要的职位,你猜是什么?" 裴原与他一起往书房走,他略思忖片刻,问:"奉车都尉?" 魏濛惊诧:"你怎么猜到的?" 裴原道:"圣上就要前往行宫避暑,途经溧湖,裴霄的桌面上偏偏摆着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溧湖地势图,他心怀不轨,昭然若揭。但天子共有八辆副车,没人知道哪辆里坐着天子,他就算是想要做什么,也选不准目标不是。" 魏濛接道:"若贾龄做了奉车都尉,车马安排就只有他一人知晓,裴霄笼络他,得知了这消息……" 他未说完,书房门吱呀一声拉开,邱明山站在门口道:"所言极是。" 裴原抬脸望去。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他瞧见邱明山好似苍老许多,裴原下意识以为,这或许是他两个女儿闯出祸事的缘故。 他们走到内室。 邱明山坐定。他穿了一身常服,许是人年纪大了,气质也会和蔼,瞧着慈眉善目。 裴原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倒杯茶水推到邱明山面前去,问道:"对此事,将军有何见解。" 他说话很客气,但这份客气对邱明山来讲也十分难得了。他本犹豫着要不要将心中想法说出来,裴原的态度给了他勇气。 邱明山道:"古有张良博浪沙刺秦,你们应该知晓的?" 魏濛颔首:"老故事了,谁人不知。张良要杀始皇帝,重金请了个大力士,打造了一只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锤,守在博浪沙处,准备击杀始皇。可惜始皇备了多辆副车,均一模一样,张良分辨不出哪个里头坐着始皇帝,大力士锤子扔出去,砸错了人。" 他问:"怎么说起这个?" 裴原手指支着下巴,他意识到了邱明山将要提起的话题,眼睛眯起来。 邱明山道:"若张良当初砸中了呢?始皇早早死了,后面不是也没那么多纷争了,弄得生灵涂炭,反正,始皇早晚是要死的。" 魏濛倒吸了一口气:"将军这是何意?" 邱明山不敢看裴原,站起身,负手道:"我知你们是如何作想的,若裴霄与贾龄当真联合,你们的首选是救圣上,杀裴霄,再去夺太子位。但是,何必多此一举!裴霄若真要弑君,让他去弑!等他做完,我们再清君侧,岂不是一举双得,既落得好声名,那位子也不废吹灰之力……" 他未说完,听得身后咔嚓一声。 邱明山心尖一紧,回头,裴原捏着手中被折断的狼毫笔,狠狠掷在他脚下。 邱明山倒退一步,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他知道裴原最在意这个。但是如今机会千载难逢,他必须狠心,尝试说服他:"原儿,你不必为此感到负罪,圣上若死,杀他的不是你!你……" 裴原冷声道:"我早知你为乱臣贼子,但就不能稍稍掩饰下你的狼子野心吗?!" 邱明山身侧拳攥得紧紧,他咬牙,按捺半晌,终是忍不住道:"原儿,再过一月就是你母亲的忌日了啊!你真的就觉得,你母亲的死,和你的好父皇没有一丝的关系吗?她死在你父皇的后宫!" 裴原怒视他:"我知道你对我的母妃有些不轨的想法,但是别忘了我们最初达成一致的条件!" 邱明山嘴唇发颤,他喃喃问:"你觉得我的想法,是不轨的想法?" "难道不是吗?你不知羞耻,我替你羞耻!" 魏濛看着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架势,不知如何劝,他心是向着裴原的,看向邱明山的眼神也带了提防。他甚至觉得邱明山有点傻,他当着人家儿子的面,三番五次说要杀人的父亲,不是傻是什么?亏得他英明一世。 第55章 魏濛将邱明山如此做的原因,归为于追名逐利,上位心切。 裴原也是如此认为的。 邱明山被他刚才的话伤到了。他在原地沉默半晌,才开口道:"原儿,你真的,就如此敬重那个人吗?别忘了,是他误解了你,他剥了你的爵位,他是个刚愎自用的人,而且自私。" 裴原回敬:"你也一样。" ☆☆☆ 邱明山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他浑浑噩噩走出去。庄子不大,从南到北其实也没几步路,但他废了许多力。终于踏出庄子的门,邱明山忍不住了,用刀撑着身子,勉强坐在了门口的椿树底下。他将脸埋在手心里,没多时,有泪从指缝儿里漏出来。 "阿湘,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我记着你的话的,我没敢告诉他,我想护着他的,但怎么就,越走越远了呢。" "他根本就不认我。" "我该怎么办?" ☆☆☆ 快到傍晚了,风飒爽,很凉快。宝宁睡醒后吃了点东西,她闲不住,拉着刘嬷嬷到庄门口采椿树的叶子做椿叶茶。 现在的椿叶已经不嫩了,吃起来口感不好,但泡茶还是有味道的。 宝宁走到门口,就见到树下坐着的高大身影,她一眼认出来,那是邱明山。他坐在那干什么?好像还在哭。 宝宁想掉头离开的,但走两步,没忍住还是回头看一眼,她问刘嬷嬷:"邱将军是不是病了?" 刘嬷嬷摇头:"不知道,但瞧着身子好像不太好。" 宝宁道:"过去看看吧。" 邱明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抿了抿眼角,回身看,对上宝宁微微笑着的脸。 她的态度像裴原一样的疏离客气,隔着三步距离,问他:"将军,您还好吗?" "好好好。"邱明山笑着应,有些受宠若惊样子,他站起来,温和道,"就是旧疾犯了,在这歇一会,已经全好了。" 宝宁迟疑道:"很晚了,回去怕是要深夜,要在庄子里住一晚吗?" 邱明山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宝宁没再挽留。她道:"那我送送您吧。" "不用,风大,你快回去吧。"邱明山说着,低头在袖子里掏,掏出一个钱袋子来,递到宝宁手里,憨憨笑着道,"好孩子,见好多次了,也没给过你什么像样东西。有点钱,给你拿去,想吃什么自己买着吃去。" 宝宁不敢接,她觉得邱明山今日奇奇怪怪的,摇头道:"不用的,我有钱,谢谢将军了。" "拿着吧!"邱明山不由分说将钱袋子塞她手里,挥挥手,"伯父这人笨拙,挑不出来什么好礼物,只能给你银钱了,喜欢什么自己去买。" 没等宝宁说话,他往马边走:"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我的一个没有缘分的孩子。" 宝宁失言。 邱明山回头笑了下,宝宁盯着他显得落寞的背影,看着他往山中走去了。 宝宁和刘嬷嬷一起采了半布袋子的香椿叶,回去时候裴原还是不见人影。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宝宁嘴挑,她吃不惯旁人做的东西,自己下厨炖了个地锅鸡。这菜要慢火炖好久,青红椒、土豆和小块的走地鸡肉焖在一起。鸡肉又嫩又辣,土豆入口即化,汤汁烧滚后在锅边贴上饼子,饼子一半埋进鸡汤里,也会染上鲜辣的肉香味。 菜就着饼吃,饼带着菜香,宝宁光是想想就觉得饿。 裴原掐着点儿进门一样,宝宁这边地锅鸡已经炖好,刚切完最后一道芥菜丝,裴原怒气冲冲走进厨房,张口便道:"我将那老贼骂了一顿!" 宝宁没反应过来,低头将刀刃上的菜丝儿抹到碗里,问:"你骂谁啦?" "还能有谁,就那姓邱的老贼。"裴原嘴里说着,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宝宁手边的锅。 他本一肚子气,现见着好吃的东西,气消了大半,只觉着饿,转身去拿一双筷子,伸手就要夹肉。 宝宁打掉他手腕:"洗手了吗,外面跑了一天,多脏。" 裴原放了筷子去打水洗手,宝宁掀开锅盖盛饭,盛完一碗,忽然想起那会在庄子门口见到邱明山时,他好像挺难受的样子。 宝宁回头问:"阿原,你怎么骂的邱将军,你将他骂哭了?" 裴原动作顿了下:"不至于吧。" "吃饭,不提这事了。"他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鼻子凑到锅前深深嗅一口,"端回屋吃去?" "嗯,回屋去,厨房太冷。"宝宁把饭锅的盖子合好,"连着锅端走,你小心些,锅耳朵烫,垫块湿布吧。" "不用,皮糙肉厚,觉不出疼。"裴原撸起袖子,稍一使力就端起,"这什么菜这么香,你做那点饭够吗,我能吃一盆。" 第56章 宝宁把两碗米饭和小菜都放进食盒里,并肩走在他身侧:"里头不是有饼子?你吃那个就成,饭不是给你的。" 裴原诧异:"什么意思?" 宝宁道:"阿黄和吉祥还没吃晚饭,屋里还有中午剩下的鸡肝,待会拌饭里喂它们吃。" 小厨房就在院里,离正屋十几步路,说话的功夫就到了。宝宁把门推开,里头阿黄摇头摆尾冲出来,闻见菜香气,直往裴原身上扑。 裴原还沉浸在饭不是给他吃的,他刚才是在自作多情的屈辱里,懒得理这只蠢狗,喝一声将它轰走,把锅放在桌面上。 宝宁将饭交给刘嬷嬷,让她去伺候两只小祖宗。 阿绵吃饱喝足,正在外头撒欢。这显出了在自己家里的悠闲。原来在将军府,阿绵是不敢出小院子的,现在整个小庄子都是它的,五六个下人围着它转,嬉笑玩闹声音隔了老远都能听得到。 两人相对坐下,裴原把衣领扯开,两口嚼掉一个饼子,他饿了半天,吃饭的时候头都不抬,额上密密有汗。 宝宁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土豆,她又想起邱明山,邱明山送了她个钱袋子,宝宁那会儿数了数,里头都是银票,加一起四五百两。 宝宁戳戳裴原肩膀,问:"邱将军临走前给了我好多钱,无功不受禄的,我怎么好意思要,找个日子你给他还回去吧?" 裴原吐出鸡骨头:"给你就收着,跟钱过不去干什么。但以后得离他远点,我怕那老贼心思不纯。" 宝宁"哦"了声。对裴原和邱明山关系,她了解一点,知道他们之间有嫌隙。宝宁觉得今晚的邱明山有点可怜,但也就是感叹一下,她是个护短又偏心眼的人,邱明山再好,她也只会站在裴原的立场想问题。 这话题稍提了一嘴就过去,继续吃饭。 中间刘嬷嬷进来点了下灯,外头天黑得彻底,宝宁吃饱了擦擦嘴,趴在窗边上看星星。满天都是星星,看得她花了眼。裴原一个人吃了几乎整只鸡,意犹未尽捏着饼子擦碗底儿,抽空抬头看她背影:"宁宁,我过三天出门一趟,去京城。" 宝宁回头:"去几日?" 裴原道:"就一日,头天晚上去,第二天晚上回。" 宝宁没再问了,她想起什么,颠颠跑回来坐裴原跟前:"阿原,你去京城,给我带点东西回来呗?" "带什么?" "带个会做匾额的师傅回来。"宝宁笑眯眯,"我的铺子就要开张了,没个像样的匾额怎么行。我找人打听了,溧湖这边没有做得好的师傅,这边的商家也都到京城做,城西那头有个姓龚的师傅,做得特好。你找人一问就知道了。" 裴原最后一口饼子噎在嗓子眼儿。 宝宁前两天也和他说了这事,说想开店,裴原没细问,他这次不阻拦了,随她折腾去。但实在没想到,她竟然折腾得这么快。 裴原惊讶道:"这才几日的功夫,就弄好了?" "已经看好了铺面了,也付了定金,正重装呢。"宝宁看裴原吃好了,招呼刘嬷嬷进来收拾桌子,她拉着裴原往内室走,给他看自己的图纸。 宝宁靠在裴原肩膀上,下巴扬起,有些骄傲:"我的铺子叫如意楼,专给小孩子开的店,取的顺心如意的意思。可是现在京城和京城周围的头一家。" 裴原不解其意:"给小孩儿开什么店?" "这你就不懂了吧。"宝宁掰着指头给他数,"小孩子从生下来到长大,需要的东西可多了。小婴孩需要尿布吧,需要软软的小被子吧,需要小衣裳吧。等他稍长大一点,还需要可以玩的东西,小拨浪鼓,小风车,小木马。再长大一点,是不是嘴该馋了?他还得吃小零嘴儿。" 裴原"哦"了声:"我明白了。那你这不是京城的头一家,整个大周,你都是头一家。" 宝宁抿着唇笑:"那是的,我想到的东西,别人可想不到。" 裴原挑眉看她:"很得意?" 宝宁拇指和食指掐起,与裴原比手势,小声道:"一点点。" "随便你闹吧。"裴原不置可否,"赔就赔了,咱家也不差那点钱,到时你别太难受就行。" 宝宁"嘶"了一声,挺直腰板:"刚吃了我的饭,现在就开始说我坏话了?你自己没什么眼光,可不要阻拦我发财。我仔细想过了,我的如意楼生意肯定会很好,说不准以后大江南北都要开分店的。" "没拦着你。"裴原拍拍她脑袋,笑着哄她,"我过几日一定将那个龚师傅给你带回来。还想要什么东西,和我提,下油锅也给你捞。" "油嘴滑舌。"宝宁嗔他一眼,仍难掩心中雀跃。 她买下的门市是二层的,地方很大,留了能住人的客房。即便裴原嘴里没什么好话,宝宁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她会赚钱的,说不准比裴原还有钱。有钱了就有底气,以后若裴原再惹她生气,她就不止有一处宅子了,随便选一处住,任着他找个半年都找不到。 第57章 裴原靠在软塌上,懒洋洋翘着腿,他打量宝宁神情:"就那么喜欢孩子?" "软软白白的,谁不喜欢。季蕴小的时候,我可喜欢他了,天天带着他玩儿……"宝宁察觉到身侧不悦的注视,想起裴原不喜欢她说与季蕴亲近的话题,住了口,继续翻自己手里的图纸。 裴原道:"喜欢孩子简单啊,以后咱们努努力,生上一屋子。" 宝宁看他:"说的什么话,还一屋子,你是娶了我,还是娶了只猪。" "不都一样。"裴原暧昧地捏她鼻尖,"你不就是我的小猪崽儿吗?" 宝宁被他恶心得不行,赶紧推开他的手,拍拍裙子站起来,耳朵都红了。 裴原哈哈大笑。 宝宁忽的想起来自己的大姐,大姐嫁给崇远侯世子快四年了,至今无所出,他们日日吵,几次都闹到了要休妻的地步。宝宁看着裴原眉眼,突然就生出几分担心来。 她踌躇着不知该不该问出口,最后还是忍不住,不经意似的道:"若没孩子怎么办?" 裴原手指搭在额上,勾唇看她:"什么意思?" 宝宁道:"就是没孩子,一个都没有,怎么办?" 裴原问:"生不出?" 他怎么这么直白呢。宝宁憋红了脸:"就当是吧。" 裴原舌尖抵着上颚,眼里满含笑意:"那,这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宝宁看出来了,他以为她在说笑话逗趣,根本没当回事。 宝宁有些着急:"和这有什么关系,就是咱们之间没孩子,就是生不出,你也生不出,我也生不出,怎么办?" 裴原伸脚勾住宝宁小腿,将她绊倒后拉进自己怀里,掐她脸颊,低声道:"你怎么这么乌鸦嘴呢,这话是随便说的?嗯?" 宝宁眼睛眨了眨:"你……你很在意吗?" 这个问题上,她确实是有些敏感了,但是又不得不敏感。国公府里的姨娘多,姐妹也多,那么多活生生的例子告诉她,生个儿子是多么重要。 她的姨娘许氏,因为生下了府里的独子,得到了多少的风光。陶氏为了生个儿子,努力了快二十年,最后愿望落空,几乎疯了一场。还有大姐,她没孩子,险些被贾龄休掉。她的二姐,因为连着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在崇远侯府的二房几乎说一不二,没一个姨娘敢到她面前拱火儿。 宝宁便担心,如果没孩子,裴原到底会不会在意? 裴原完全没有领会到宝宁的焦虑,他吃得挺撑,有些热了,拿着蒲扇扇风,给宝宁也扇。 "我当然在意啊,若我不能生,传出去,魏濛和那些兵不得笑话死我。但是也不一定,以后多多努力,会有的。"裴原捏着扇子柄,不怀好意地点她的小腹,"宁宁,到时你可得多配合。" 她在和他谈论在意的事情,裴原吊儿郎当,宝宁有些生气了:"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有什么可办的。"裴原不耐烦掐着她的腰,"大不了上别人家抱一个,唠唠叨叨的,这也算事儿吗?那你想怎么办,我到天上去把女娲娘娘逮下来,掐着她说赶紧给我捏个儿子出来,要不然我杀了你,这样吗?" 宝宁眼本来都红了,听他这样说,破涕为笑。 "我真是想不明白,你脑子里一天天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裴原冷着脸,拇指蹭掉她眼泪,"整日想的那些没影儿的事,你连孩子怎么生都不知道。" 宝宁下意识问:"怎么生?" 裴原转瞬联想到早上魏濛来的时候,脖子间的那点红印,眼神暗下去。 他伸手将宝宁衣领扯开一些,目光落到她锁骨上那颗红色的小痣上,齿尖磨了磨。 "爷给你上一课?" 宝宁被他眼神惊着了,磕磕绊绊问:"上,上什么课?" "不是喜欢小孩儿吗?"裴原色气地冲她笑。软塌靠着墙,他站起来,单膝跪在上头,把宝宁逼到墙角处,歪着脖子解衣裳。 烛光被他挡在身后,宝宁微仰着头,坐在裴原的影子里。 他很快就脱了个精光,里衣往后扔在地上,露出精壮的上身来。胸肌鼓胀油亮,腹上整齐八块板子,腰线流畅向下滑,下面风景隐进裤腰里。裴原身上有不少疤痕,但此情此景,不显得美意被破坏,反而更加剽悍。 以前也不是没看过,但今天,许是氛围过于暧昧,宝宁被他吓得有些呆。 裴原眼盯着她愈发泛粉的脖颈,唇角含笑。他手放在腰带上,慢慢地解,解开一半,不动了,去抓宝宁的手放到上面:"你来。" 宝宁手指都是颤的,她急忙往回缩:"我不会!" "有什么不会的。"裴原道,"早上时候,不是你给我系的?" 第58章 他不由分说地捏着她腕子,这次不放在腰带上了,恶意地放在稍下一点的地方,那触感让宝宁一哆嗦。 裴原问:"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宝宁羞愤欲绝,脸红得要滴血,"我不知道!" "你摸过的,忘记了?"裴原攥着她的手,不让她挣脱,死死按在那地方。宝宁发现手心里的触感慢慢变了,发硬,又烫。 裴原低声诱哄着她:"大虫子,会吐水儿,白色的水儿,黏黏的,在你手心里,很热,有些腥。" 裴原掌控着她的手,在上头缓缓地揉,宝宁察觉到,他眼神变了,呼出的气息也更沉了。 裴原欺身压上去,附在她耳边,轻声问:"想尝尝吗?" 宝宁快要哭出来了。她觉得裴原怎么能这么流氓呢,他就不能正经一点,不能好好说话。 裴原咬她的耳垂,低笑道:"怕什么,以后还会有更亲密的接触的,等你再长大点,不会受伤的时候。" 他手指点着宝宁的小腹:"会埋进这里,很舒服的。" 他的语气像个坏人。宝宁缩在裴原的臂弯里,终是忍不住,往下掉眼泪。 裴原不打算放过她,大掌在她腹上画圈,问她:"宁宁,你觉得,大虫子被你吃进肚子后,在这儿,"他揉揉宝宁肚脐位置,"会不会隆起什么形状呢?唔,比如说,被撑大了。" 宝宁推开他的手,转身要往外爬:"我不知道,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裴原拽着她脚腕给扯回来,捏她下巴,笑问:"不是想要孩子吗?总得先了解一下怎么生才行。" 宝宁连连摇头:"我不要了,不要了。" "那可由不得你。"裴原轻咬住她的腮,狠狠嘬一口,手伸到她背后去解系带,"好宁宁,你看我都要难受死了,肉吃不到嘴里,总得让我喝点汤吧,让我摸摸……" 宝宁可怜地被欺在角落里,死死咬着唇,没过一会儿,眼里便起了雾气。 ☆☆☆ 宝宁后悔极了,就不该给他做好吃的,让他吃那么饱。这人精力旺盛像头野兽,拥着她从软塌到桌边,从桌边到妆台,最后又扑床上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她那两块肉儿竟然还红着。 一摸嘴唇,也是肿的。 裴原餍足,眼睛比平常都亮几分,心疼去啄她唇角:"怪我,手重了,就是没想着你那样娇气,下次我放轻些,只吮,不咬了。" 宝宁才不信他的鬼话,一脚将他踹开。她侧身冲墙壁躺着,生气闭着眼,半句话不想和他说。 裴原摸摸鼻子,自觉地起身,给她将洗脸水打好,又去小厨房给她弄早饭,献殷勤。 刘嬷嬷已经开始做了,是宝宁昨晚定好的菜目,很简单,干菜椿叶拌粥。 昨天采来的椿叶将梗摘了,洗净后用热水焯,捞出来挤干净水,剁碎,拌上些盐,再搅进煮好的粥里。清香爽口,十分好吃。 再做个多放葱花的煎蛋饼,一小碟蒜末茄子,便就够了。 裴原帮不上手,他做的东西宝宁也不喜欢,只能在一旁等着。 早上的小院子生机勃勃,蝉虫太阳露头就开始叫。裴原双膝叉开坐在门槛上,盯着不远处那颗树,看一会儿,问刘嬷嬷道:"再过几天入伏了,找几个人把那些知了都逮起来,炸了,夫人会不会爱吃?" 刘嬷嬷手一抖,犹豫道:"不会爱吃吧?那玩意,挺吓人的。" 裴原"嗯"了声:"是挺吓人,但是酥酥脆脆的,味道不错,改天我亲自做,给她尝尝。" 刘嬷嬷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现在的裴原和她以往接触过的不一样。在她印象里,四皇子性格强势,总是阴阴沉沉,很少笑,不好惹。他们相处也算有两三个月了,裴原总共和她说的话不超过五句,不是让端茶,就是让倒水。 但刚才的语气,虽然也算不上温柔,好歹是温和的。 谈论的内容更是温和,就像是个普通男人,街上遇着什么好吃的,多买一份,带回家给妻子尝尝。 刘嬷嬷笑了下:"小夫人肯定会很高兴的。" 裴原点点头,不再说话。 阿黄睡醒出门玩,头一偏瞧见裴原,颠颠跑过来。他屈指逗它,过一会,阿绵也跑过来,嘴里叼着朵宝宁种在窗底下的月季花。 裴原看得心头突的一跳,赶紧拍它脑门:"快快快,还回去,你没事闲的啃她的花干什么,等她醒了,还不得赖我头上,说我指使的?" 阿绵叫一声,把花嚼了嚼,吃了。 裴原看得发笑,指着它鼻子:"你有种。" 刘嬷嬷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弯了弯,心中想着,四皇子看起来不近人情,私底下竟还挺会哄人的,说话也有趣。 第59章 端着饭回去的时候,宝宁已经起身了,坐妆台前梳头发,一见裴原进门,连忙拢紧了衣襟,警惕看着他。 裴原道:"放心吧,不弄你,快来吃饭。" 宝宁瞪他一眼,将信将疑地过去了。 裴原把食盒里的菜一样样摆出来,筷子也放好,任劳任怨像个老妈子,就差喂她嘴里去。宝宁被伺候得舒服,态度慢慢缓和,脸上也露出笑。 裴原看她笑了,胆子也壮起来:"宁宁,你还是要长进一些,就昨晚那点事,有什么好羞的呢?你还是要多学习一下,用些功夫,我后日去京城,到地摊儿处寻摸几个画本来。就那种画本,你懂我意思吧?" 宝宁的笑渐渐落下去。 裴原稀里糊涂喝完粥,继续道:"你没事多看看,那事儿的花样可多着呢,咱们慢慢探讨……诶你踹我做什么?" "别吃了,出去,出去!"宝宁把他手里碗夺下来,搡着裴原的肩将他撵走,睁圆眼睛道,"别回来了。" "我……"裴原还欲说话,宝宁退回一步关上门,砰的一声,门板差点撞上他鼻尖。 裴原也不在意,反正他吃饱了,心情也很好,理了理衣摆,慢悠悠地往书房的方向走。 ☆☆☆ 吃好了饭,宝宁按部就班地去喂她养的那些东西。 阿黄吃肉粥,吉祥肉粥吃不饱,要吃大骨头,阿黄大骨头啃不动,只能喝粥。阿绵吃草,里头拌上一把盐,羊喜欢吃盐。还有水蛭,要吃新鲜的田螺,水蛭越生越多,一顿要吃一斤的田螺了。 裴原还是像以前一样,每隔半个月要解一次毒,卓有成效,也习惯了疼。 除了下雨天和解毒的时候,他就像是个正常人一样,宝宁原先最喜欢静谧的雨天,现在最讨厌。 但是现在并没有别的办法。 宝宁突然又想到,裴原后日要出门,可千万别碰上个雨天啊。话说回来,他出门是做什么去了?她根本没问。 是不是有点太不关心了? 经历了季嘉盈那事之后,宝宁对待裴原要处理的那些纷争,一直是有些避而不及的态度。就像这次,她连问都不敢,一部分是觉得自己肯定没什么帮助,还有就是,她心里是逃避的。 她喜欢宁静的日子,裴原的作为有悖于她的期望,所以她干脆不管不问了,就当没发生。 宝宁又想到,她真的可以逃避吗?他们是夫妻,以后会有孩子的,这辈子都很难分开了。夫妻一体,裴原的每一个打算都会对她有影响,无论是福还是祸,他们都该一起面对的,对吧?不是简单地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就可以解决的。 但是,对于宝宁来讲,这还是有些困难的一步。 ☆☆☆ 喂完水蛭,宝宁上午就没旁的事了。她搬个凳子到屋外晒太阳,边琢磨着开店还要准备的东西,边和刘嬷嬷说闲话。 刘嬷嬷在纳鞋底,她回忆早上时候裴原说的话,感叹道:"夫人和四皇子的感情可真好。" 宝宁笑了笑:"还行,是挺好的。" 刘嬷嬷道:"婢子有时也在想,当初我年轻时候挑夫郎,怎么没选着个好的。不说多有出息,好歹知冷知热,能安分过日子的就行。若那样的话,他也不会早死,我也不至于刚生下小儿就到将军府去做奶嬷嬷,到如今,连个家都没有。" 宝宁没想到刘嬷嬷还有这样过往,一时吃惊,忍不住问道:"怎么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呢?" 刘嬷嬷叹气:"说起来,我也有过错,我当初若拦他一把,也不至于那样结果了。" 宝宁更疑惑了:"病了?" 刘嬷嬷道:"被人打死的。" 宝宁吓得手里书都掉了。她捡起来拍拍土,不可置信地重复:"打死的?" "我嫁他时,他是个地痞混混,做赌场生意的。我不喜欢他那个行当,也不喜欢那个人,但他家中有钱,我被逼着嫁过去。"刘嬷嬷摇头,"成了亲后,日子就那样凑合着过,生了几个孩子,我最初时也劝过他收手,他不听。后来我忙着家事和看孩子,就懒得管了。" 宝宁问:"然后呢?" "后来,他爹爹病了,花了挺多银子,家底都快掏空。他没过过这样穷日子,急了,可能是因为这个,才有的不好打算。我早注意到的,但我没管,我觉得,那是他自己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女人家,管好自己的那摊子活就够了。" 宝宁问:"那……然后呢?" "后来一个雨天,他要出去。我发觉出他的不对劲了,太兴奋,而且大半夜的,出去做什么?肯定不干好事。" 刘嬷嬷继续道:"但我还是没管。孩子哭了,我去喂孩子,他就走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悔,如果当初我拦一下,不让他去,是不是就不会让人打死了?或者更早一些,我多关心关心他,是不是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第60章 她把鞋底儿放一旁,拿帕子擦眼泪,不好意思笑笑:"小夫人,婢子在您面前出丑了。" 宝宁安慰地拍拍她的背,轻声道:"没事的。" 想起往事,刘嬷嬷不好受,宝宁的心也跟着缩起来。她感到害怕了,她意识到自己对裴原的关心实在有些少,宝宁想,就算她帮不上忙,至少,她应该知道裴原在做什么吧。 刘嬷嬷的丈夫和裴原八竿子打不着,他们的处境也完全不一样,但那句"被人打死了"还是让宝宁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她是不是,真的该,过问下裴原的事? ☆☆☆ 书房里,裴原正在看张云送过来的练兵日札,魏濛坐一旁研究溧湖的地势图。 他腿翘累了,换个姿势,问裴原道:"小将军,我觉得你现在根本就脱裤子放屁,贾龄是谁啊,小夫人的大姐夫啊,你若想知道他什么情况,怎么不找小夫人问问。若小夫人也不知道,送个请帖到崇远侯府,直接问她大姐季向真,枕边人嘛,旁敲侧击总会有些有用的消息的。" 裴原没抬头,淡淡道:"她不喜欢这些,别烦她。" "你们俩可是夫妻。"魏濛站起来走到他身旁,急躁地敲桌子,"说句长远的,万一以后你真做了皇帝,小夫人不得学着做皇后?或者退一步,你回了塞北,还做你的济北王,那她是王妃吧,塞北九镇那样大,王妃不是个空名,要担起责任来的!" 裴原抬脸看他,不悦地皱眉:"她是姑娘家,你总逼她干什么?" 魏濛还欲再说什么,被裴原挡住:"有那时间做点正事去,我们夫妻间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这怎么就不是正事了。"魏濛急道,"小将军,你真的得考虑下这条路子……" 裴原问:"我记着你手底下有个叫陈珈的小副尉?" 魏濛愣了下,果真被带偏了话题:"啊,是有,刚提上来的。小伙子长得跟黑煤球一样,木讷不太会说话,但挺机灵,带兵打仗也有些天赋,我准备再观察段时间,继续提拔他。" "先借我用几天。"裴原搁下笔,"我后日出门,宝宁那边没人照看着,我不放心。树敌太多,多少眼睛盯着我呢,就想逮着这样岔子,你把那个陈珈给我调过来,做她的护卫。" 魏濛有些犹豫:"换个人行不?陈珈这孩子不错的,以后说不准还能往上爬,做后宅女眷的侍卫,岂不是大材小用。我手底下能干的兵多得很,长得好,说话还好听,换个别人……" 裴原神色冷冷的:"选了他,那是他的福气!" 魏濛讪讪闭嘴。 裴原道:"尽快让他过来。" 魏濛不情不愿领了命,往外走了。 裴原看他背影,冷哼一声,墩了墩手里的纸张。 老匹夫没成过亲屁都不懂,为什么非得选陈珈,真看中他聪明了?错了,看中的就是长得丑,不会说话。找个男人和宝宁朝夕相处,那是没办法的事,肯定不能选个讨人喜欢的,得让宝宁连看他一眼都嫌烦。 越丑越好。 ☆☆☆ 裴原晚上回去的时候,宝宁正在院里鼓捣她的新玩具,投石器一样的东西。 木质的方方的底座,上头一柄大勺子,勺子使劲往下一按,松手后立刻弹回,将勺里的东西"嗖"的一下投出去。 刘嬷嬷和两只狗陪着她一起玩。勺子里头放上煮熟的牛肉块,弹飞出去,阿黄和吉祥飞奔着去吃。 宝宁胡乱比划着指挥:"往东一点,往东一点,不给吉祥了,它十块里吃了九块,太霸道!" "阿黄跑起来呀!你可是六个月的大狗了,连两个月的弟弟都打不过,可不能这么弱!" "对,阿黄快吃掉!" "诶,吉祥,吉祥你不要咬狗!诶,你太不讲理了,快把阿黄尾巴松开,不要咬了!" 裴原隔了老远就听见宝宁着急地叫,刘嬷嬷也跟着叫:"吉祥快松口,不许咬人家的尾巴!" 他踏进院子,一眼就瞧见正在月季花旁边缠斗的两条狗。 阿黄和吉祥就像是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圈圈,阿黄嗷嗷地叫,边叫边咽下嘴里的肉。吉祥低吼着咬它的尾巴根,用黑乎乎的大鼻子使劲地顶阿黄的屁股,折腾一会,两只狗终是失去平衡,被对方的腿绊倒,双双摔进花丛里去了。 宝宁生气地喊:"诶,我的花儿,我的花儿!!" 裴原面无表情地去拉架。 "我说,你就不该养两只狗,赶紧送走一只。"裴原大步走到窗底下,一手提着一只狗的后脖颈,拎出来扔到一旁,回脸训斥,"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招惹着两条狗去抢一块肉,你这不存心看人打架吗?" 花被撞倒一片,宝宁心疼地揪袖子,来不及扶花,赶紧去瞧阿黄的伤势。 第61章 万幸没见血,就是秃了一撮毛,回头一看吉祥,毛在它嘴里。 不过吉祥也没好到哪里去,它上午时候刚剔完毛,现在光溜溜的露着皮,阿黄两爪子上去,把它的屁股抓破了相。 刘嬷嬷赶紧喊了两个下人来,把它们送到偏屋去养伤。 阿绵卧在一旁,它歪着嘴嚼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裴原回身牵着宝宁的手拉她进屋子,她手刚摸过肉,一手的油,裴原嫌弃地扯她到盆架前头,搓胰子给她洗手。 "多大的人了,竟做些小孩干的事儿,嫌不嫌丢人。" 宝宁背靠在裴原怀里,手被他捏着,上头沫子丰富,一股茉莉花香:"轻点,弄疼啦。" 裴原"哼"一声,掐她指肚一下:"疼了好,给你长点记性,下回别干这蠢事。" "再不干了。"宝宁低声认错,裴原扯了布巾子给她擦手,宝宁想了想,又道,"但我不蠢,我自己做出了投石器,按着兵书上画的草图,研究了好久才做出来的。等以后如意楼开张了,我一个要卖一两银子。" 裴原问:"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没想到你回来这样早,就没等。"宝宁甩甩半干的手,上前挽住裴原胳膊,脸贴在他上臂处蹭,"我给你留了好吃的,牛肉炖萝卜,在锅里呢,现在吃吗?" 裴原笑着揉揉宝宁的头。以前关系不亲密的时候,宝宁像只缩手缩脚的小兔子,现在亲近了,又很黏人,喜欢撒娇。 他的火儿又被勾起来。 裴原去把门合上,窗户也合上,大步走到宝宁身边去,一把将她抱起来:"抓紧咯。" 宝宁惊呼一声,就着这姿势,两条腿下意识缠在他腰上,手挂住裴原脖子,惊恐问:"你干什么?" "干什么?你呗。" 裴原坏笑着将手往上伸,到上面,握了满手。 他恶意揉捏两下,低声道:"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以为没二两肉,一摸才知道,还挺大。" 宝宁浑身都紧绷了。昨晚的记忆涌上来,她又羞又怕,急于跳下去,裴原一手搂住她后腰,往她耳朵眼里吹气:"往哪儿跑?" 宝宁小声推搡:"你别碰我……" "是我伺候你,你就一躺,不挺舒服吗?"裴原抱着她往床边走,哄她道,"好宁宁,我憋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尝着点肉渣,食髓知味,得让我亲亲,若不然你不是把我往疯了逼吗。" 宝宁跌进柔软的被褥里,裴原就势俯身,鼻尖挨着她的,似笑非笑样子:"要不然,你也来伺候伺候我?" 他抓着她的手,又要往下面探:"用小手,还是用小嘴儿?" 这人怎么一嘴的荤话!宝宁气都喘不过来了,她没有裴原那样厚脸皮,胸前又真的还疼着,不想再被他啃咬了。 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宝宁放轻声音道:"阿原,我难受,我小日子要到了,你别弄我……" 裴原果真住手,他拧拧眉:"已经来了?" 宝宁摇头:"快了,就这两天。" "行,好好歇着,听刘嬷嬷的话,她不让你干的事你别干。"裴原闭眼,狠狠嘬她粉唇一口,克制着抬起脸,问,"不让碰凉水来着?" 宝宁前两个月第一次来小日子,这对她是个新鲜事,对裴原也是,都还在摸索着。 宝宁点点头。 裴原直起腰坐到一旁,将宝宁也拉起来,手掌放她肚子上,低声问:"觉得疼吗?" 宝宁细细感受了下,暗道一声糟了。她扯谎是不是遭报应了,刚才还一点感觉都没有的,骗了裴原说难受,就这一会的功夫,还真的就难受了。下腹处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宝宁的脸有点发白。 "好像真来了。" 裴原暗骂一声,脱了她鞋子塞进被里:"躺着,等我回来,给你弄热水去。" 他欲望没消,额上汗涔涔的,衣摆处还有些鼓,急匆匆地推门出去。 宝宁半边脸埋进枕头里,有些歉意看他背影,但心里又觉得有点甜滋滋。她一直期待的就是这样生活,有个关心她的丈夫,她会疼爱他,他也会疼爱她,他们依偎着前行,相濡以沫,心心相惜,便什么困难都不会害怕了。 宝宁忽然又想起,她还没问裴原后日是要干什么去呢。 肚子越来越疼,宝宁迷迷糊糊地起身去换了月事带,回来倒头继续睡,那念头只在脑海里存了一瞬,很快被抛掉。 裴原这晚上过得难受。 也不知道宝宁怎么忽然就疼成那样了,他找刘嬷嬷要了红枣姜糖水的秘方,熬了一大锅,回来时候她哼哼唧唧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强给揪起来喂了糖水,又灌了汤婆子放她肚子边上。 第62章 裴原一晚上没怎么睡着,前半夜是听着她哼哼,给汤婆子换热水。后半夜是她又吵着说屁股黏,不舒服,要换亵裤。这时候宝宁不觉得害臊了,爱干净比一切都重要,裴原穿着大裤衩,迷迷瞪瞪下床给她找新裤子,还得躲屏风后面等她换完,这才被允许回来。 折腾一宿,第二天宝宁起来精气神十足,裴原满面的疲惫。 刘嬷嬷心里想着,这怎么和昨天早上完全颠倒了呢?昨早上起来不床的是小夫人,今天换成四皇子了。 ☆☆☆ 裴原是当日傍晚的时候启程去京城的,临走前回院子查看了宝宁的情况,见她好好的,放下了心。 他把那个叫陈珈的侍卫给带了过来,简短介绍几句,嘱咐她道:"千万别自己乱跑,有刘嬷嬷跟着也不行,去哪儿都带着陈珈。" 宝宁打量着面前黑瘦黑瘦的小侍卫,很温和地笑了笑。 陈珈冲她行了个军礼,涨红着脸,憋了半天挤出三个字:"夫,夫人好。" 宝宁意外地看着他。这不是个小结巴吧? 裴原对陈珈的相貌和木讷都感到满意,他拉着宝宁到屋里去,又细细吩咐了不少话。宝宁嫌他唠叨,嗯嗯啊啊应着,实在受不住了,将他推出去道:"天晚了,魏将军在门口等你呢,别磨蹭了。" 裴原有些难过的样子:"我要离开你几乎一整日,不觉得想我?" 宝宁巴不得他赶紧走呢,以前还好,就从昨晚上开始,总是动手动脚的,过于讨人嫌了。 宝宁道:"我会想念你的,但是你还是快些走吧!" 裴原手拎着佩剑,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门,宝宁很欢欣地和他摆手,裴原脸色黑了,心中暗暗骂她没良心,白眼狼。 路过陈珈的时候,裴原低喝道:"少说话,多做事,听懂了没有?" 陈珈应着,裴原大步往外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宝宁已经不见人影了,真是盼他赶紧走呢。 裴原一声唿哨招来赛风,翻身上马,冷着脸朝庄口而去。 ☆☆☆ 宝宁这一晚上过得舒服极了。 整张大床都是她的,随便翻来滚去,也没有人睡相不稳,总是拿大腿压她。第二日早上起来做了碗馄饨,宝宁吃饱了,洗漱打扮好,带着刘嬷嬷和陈珈一起上街看铺子去。 如意楼请的工匠多,预计半个月就能修好,现在还在拆墙。 宝宁站在一旁看着那些匠人拿锤子砸墙。听起来挺无趣的一件事,看着倒挺有意思。刘嬷嬷和她闲聊,说哪个匠人力气最大,哪个匠人技术精进,三锤子就能把墙砸漏,别人要砸七八锤。 陈珈像个木头一样在身后站着,眼睛四处扫视防备。 那个一身脏兮兮的孩子出现在街角的一瞬间,陈珈就注意到了。 穿着挺华贵的衣裳,也就三四岁的样子,光看布料,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手里拿着一个很精致的拨浪鼓。 但他脸很脏,衣裳也破烂,瞧着还不太聪明。 有人逗弄他,那孩子也不知道躲,傻乎乎在那站着。那人拉扯他袖子,像是想带他走,小孩着急了,呲着牙狠狠咬了那人一口,然后疯了一样地往宝宁所在的方向跑。他慌不择路,小短腿迈得倒挺快,瞧见陈珈挡路,脑袋一低就要从他裆下钻过去。 陈珈一把抓住他脖领子。 宝宁听见声音,急忙回头,看着这个一脸鼻涕眼泪的小孩,脑子一懵:"这谁家孩子?" ☆☆☆ 裴原和魏濛点了两壶茶水,闭着眼听隔壁屋子里的谈话。 墙壁厚实,本也听不太清,好在他们来得早,使些小手段,壁上钻一个洞,那边的声音隐隐约约就能传过来了。 崇远侯世子贾龄是个饱读诗书的儒人,裴霄也是,两人起先寒暄客套半晌,听得魏濛昏昏欲睡,直道酸腐。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人才谈到正事,果真如他们猜测的那样,裴霄是想从贾龄这里知道圣上出行时候所乘的副车位置。 贾龄有着明显的弱点,他没孩子,虽是嫡长子,但地位并不稳。裴霄许诺他事成之后会除掉他的弟弟贾献,保住他世子之位,除此之外,还赏他千两黄金,波斯美人四个。 贾龄只犹豫片刻,很快就答应了,唯一的要求是再加些钱。 裴霄自然同意。 这两人说好了,都很高兴样子,举杯庆祝。 魏濛惊诧地瞪大眼,小声冲裴原道:"这,这就完了?我还以为得商量个一天半天的,这样大事,拍脑门就做了决定?" 裴原道:"贾龄有什么理由不答应的,若不抓住这个机会,早晚得被他弟弟挤下去。从他拿到奉车都尉的任命,裴霄递信儿给他叙旧的时候,贾龄就知道裴霄要说什么了。都是聪明人,他早就打算好。" 第63章 魏濛问:"那咱们还继续听吗?" "来都来了,听听吧。"裴原手指扣着桌面,和魏濛道,"你知这告诉了你什么道理吗?" 魏濛问:"什么?" "做贼不能太心虚。"裴原道,"裴霄谨慎过头了,他不敢邀贾龄到他府里,怕有人看见,要避嫌,才选的这茶楼。谁想到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咱们更胜一筹呢?这打洞窃听的本事,可不是谁都能想得出来的。" 魏濛笑了。喝口茶水,听隔壁那二人说些杂七杂八的话,同盟之间也是要套近乎的,先是贾龄奉承裴霄,道:"殿下艳福不浅,正妃美貌,前段时间又迎了侧妃,府中还有良娣许多,妾室无数,实在是令人钦羡。" 裴霄淡笑道:"世子也不差,世子妃雍容婉静,举世无双,实在是良妻。" 贾龄摇头叹道:"可惜一直不得缘分,没个孩子,闹得后宅也不安宁。" 裴霄道:"我也正有此困扰,静等良机就是了。" 贾龄不解:"殿下不是有一小儿,今年都四岁了,和我的境遇可不同。" 裴霄垂着眼睛,笑笑,没说话。 看他神情,贾龄忽的想起,裴霄那个孩子是通房生的,出生时历经坎坷,好像不太健康。 马屁拍错了位置,贾龄顿觉尴尬,急忙补救:"殿下与太子妃夫妻和睦,琴瑟和鸣,早晚会儿女成群的。" 裴霄笑道:"世子又不是不知,夫妻和睦是做给外人看的。世子的家宅里不是也没闹出丑事来?" "说的也是。"贾龄叹口气,"日子不就凑合着过,琴瑟和不和鸣倒也无所谓,又不差那一个女人。说起来,我近日在青罗坊新养了个姑娘,那一手好腰肢,还会唱曲儿,百灵鸟一样婉啭动听。" 贾龄嬉笑着:"若殿下喜欢,不如晚上移步青罗坊,咱们一试?" "做生意做到咱们家头上了?"那边,魏濛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低低又道一句,"真他娘的没想到,崇远侯世子还有这样癖好,嫖妓还要三五成群一起去,不膈应吗?" 裴原踹他一脚,下颌微扬,示意继续听。 裴霄婉拒了贾龄,淡声道:"世子尽兴便可,本宫便不参与了。" 贾龄惋惜地点点头,但不想放过讨好裴霄的机会。想要讨好男人,要么送钱,要么送女人。哪个男人不好色呢,若不然做皇帝的为什么广开后宫。 贾龄想了想,凑近裴霄道:"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最近可是乏了,要解解乏?不是我吹嘘,京中的美貌姑娘,十个里有七个我都知晓,环肥燕瘦,貂蝉西施,无论太子喜欢什么,我都能给你找来!" 裴霄低头饮茶,听见他的话,脑子里忽的就浮出了一张脸来。 那日在小凌河的断桥旁,一个清丽素净的姑娘,踮着脚朝河里吹叶子,吹完了,她回头弯着眼睛笑。就是普通的一个画面,但他偏偏记了很久,想忘都忘不掉。还有那夜在太子府,她茫然地坐在地上,要哭不哭,含泪望向他的样子。找不到理由,但就是忘不掉。 本来印象已经很淡了,贾龄提起这事,裴霄又想起来。他手指攥紧了茶杯的把。 贾龄等着他回答,半晌沉默,本以为等不到了,正绞尽脑汁想换个话题,忽听裴霄开口:"每日在外奔波,是挺乏的。" 他把茶盏放下:"喜欢轻松些的姑娘,回家之后,能让我有些惬意,就好。" 贾龄僵硬地笑:"殿下说笑了,您这是什么描述,怕是寻不来。" 裴霄顿一瞬,拳抵着唇,轻咳两声,望向窗外。 "没关系。" 贾龄觉得这个太子真是不好相处,少言寡语的,又冷淡,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拍马屁都寻不着方向。 他酝酿了一下,大笑着举杯:"殿下不必为此挂怀,等殿下日后坐拥江山,美人自然也纷至沓来了。龄在此以茶代酒,祝殿下得偿所愿!" ☆☆☆ "他脑子里肯定有点毛病。" 等裴霄与贾龄先后离开,裴霄留在茶楼放风的侍卫也离开后,裴原和魏濛从后门走,拧眉道:"说的一句句都是什么屁话,听着犯恶心。" 魏濛问:"小将军,你说的是贾龄还是裴霄?" "一丘之貉,都差不多。"裴原掸掸衣摆,偏头问,"后来点的那个猪蹄带走了吗,别落下,还有那几碟子桂花糕、小甜团儿什么的,我得带家去。" 魏濛拍拍手里鼓囊囊的袋子:"放心吧,都带走了!" 裴原点点头,想起什么,又道:"你说那个裴霄,他是不是快死了?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我听他咳了不下七次。当初那件事发时候,是裴霄以身试毒将圣上救下的,难不成这毒没去根儿?" 第64章 魏濛思忖一瞬:"不能吧?毒是公孙竹的,解药肯定也在他手里,裴霄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冒着危险喝下没解药的毒。 " 裴原冷呵一声:"倒也不一定。他那个性子,死也要爬到高位上去的,要不要命,谁知道?再说了,公孙竹也不一定肯把解药都给他不是,裴霄拿着孙子威胁人家,又不是谁都任人宰割的,说不准就筹算着要杀了他。" 魏濛道:"我真是奇怪,裴霄到底把这孙子藏到哪里去了?怎么说也是个活人,一点风声都不露,也是厉害。" 裴原道:"不急,慢慢找,总会找得到。" 魏濛不提这话茬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还早着呢,找个地方喝点酒去?看你平时被管的严,也该馋了,这次我请你。" "急着回家,你自己去吧。"裴原到马厩牵马,看见赛风鬃毛打结,捋一把,心中暗道该给它洗个澡了。 魏濛吹个口哨,阴阳怪气讥讽:"成了亲的就是不一样,放以前,不是你求着我要去喝酒的?因为这事,好像还和你大哥吵过一架,将御赐的血珊瑚给摔了,现在倒改邪归正了。" 听他提起裴澈,裴原上马的动作顿了下。 魏濛自知失言,摸摸鼻子:"说起来,前太子失踪这事也是个迷,他到底去了哪里了?但依我猜测,前太子肯定还活着,他不是个随便就会死的人,他不联系你,应是情势所迫,小将军,你不用过于担忧。" 裴原扯着缰绳跃上马:"我知道。" 魏濛也不好意思自己去喝酒了,将自己坐骑牵来:"我和你一起回去。" 裴原点点头,魏濛上马,两人并肩上路。 出城的一路上,魏濛心里都琢磨着裴澈的事。 和裴原不同,裴澈自小就是个规矩守礼的,正经的皇子样子,待人温润儒雅,也很有手段。只是裴澈与圣上政见相佐,圣上以铁腕著称,重典治世,裴澈更倾向于无为而治,以文礼度化百姓。所以圣上对他一直颇有不满,裴澈曾被贬到蜀地三年,就是因政见分歧与圣上起了口角。 魏濛想起什么,忽的开口道:"前太子失踪了大半年了,原先府邸被封,现在也该长满草了吧。不知他原先那些后院女眷都流落到何方了。" 裴原眼睛盯着不远处城门:"被发卖了吧。" "那前太子妃呢?"魏濛道,"我有所耳闻,前太子妃事发后就投奔娘家去了,但没待了几天,她就被赶出来。苏尚书那个老顽固也真是心狠,直接宣布与她断绝关系,现在也不知流落到何方了,露宿街头也不一定。" 裴原偏头:"为什么赶出来?" "这我怎知,反正就是撵出来了。"魏濛一哂:"太子妃和前太子感情还是很好的,万一以后前太子回京,见到跟着他的那些女人都成了现在这样光景,该多伤心。" 裴原没搭话。城门就在前面了,角落里许多沿街乞讨的乞丐在要饭,衣裳破败,味道也难闻,稍走近点就闻见臭气熏天。 守城的士兵嫌烦,拿着矛叉赶人。 有的女人叫的太惨,魏濛偏头看过去,本随意一瞟,待瞧见某张脸,瞪大眼睛。 裴原毫不知情,夹腿收紧马肚子,正欲加速离去,忽被身后魏濛扯了一下。 裴原倒吸一口气:"你他娘的有毛病?" 魏濛指着其中一个被撵的摔在地上的大肚子女人,不可置信问:"那个,那个人长得怎么像前太子妃?" 裴原顺着他手指望去,瞳仁一缩。 ☆☆☆ 裴原带着苏明釉回到溧湖的庄子时候,已经日暮时分了。 苏明釉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算时间,是裴澈刚刚入狱的时候怀的,为了照顾她,马车走得很慢。 裴原骑着马走在车旁,听苏明釉呜呜地哭了一路,板着脸。 对这个大嫂,裴原没见过几次,只是隐约记得脸,知道她书香世家出身,因着仪容气度被选为太子妃,其余的印象便没了。 路上碰见,实在巧合,魏濛那张嘴像开过光似的,但到底是件好事。裴澈不知在哪里,说句难听的话,万一他以后不回来了,这个大嫂生下的孩子就是裴澈唯一的血脉,他于情于理应该照顾,并感到高兴。 苏明釉有些狼狈,和她简短交谈,知道被苏家赶出来后,她曾经下江南去投奔远嫁的妹妹,但还是被赶出来。她一个弱女子,身上的钱又在路上花光了,后来日子不如人意。约莫上个月,她才又挺着肚子回了京,想碰碰运气再回苏家一趟的,又被赶出来。这才在城门口遇见的裴原。 裴原有些疑虑。苏尚书一家仁德廉正,就算觉得苏明釉身份特殊,可能给家里带来祸事,也不该如此绝情。 "大嫂,你可不要有事瞒我。"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94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65章 到庄子门口,看侍从扶着苏明釉下车,裴原捏着马鞭站在一旁,踌躇一瞬,还是冷着脸开口道。 "你若瞒我,可别怪我不客气。" 这个四弟就像是裴澈所说的那样,不讲情面,犯起浑来六亲不认,苏明釉早有耳闻,但对上他审视目光,心头还是一哆嗦。 但苏明釉很快镇定下来,她又没做过对不起裴原的事,不亏心,不必害怕。 她福了个礼,语气疲惫,淡笑道:"四弟说笑了,我怎么会有事瞒你。过往经历落魄丢人,但也都如实说了,你大可放心。若觉得存疑,去查便是。" 裴原颔首道:"我会去查的。" 苏明釉被他直白回答噎得一梗。 裴原找来仆侍给她安置房间,与苏明釉相隔一步,前方带路:"大嫂累了,先到房中歇歇吧,热水饭菜很快备好,以后就在庄子里安心住下。等明日大嫂歇息好了,我带妻子再来看你。" 苏明釉应是,一行人慢慢往庄里走。 领回来的那个小孩饿了,但是挑食得很,不吃饭。陈珈受宝宁吩咐,蹲在菜园子里摘韭菜,待会回院子里烤韭菜吃。他远远看见裴原领着个女人过来,心中疑惑。 裴原也看见他,停住脚,让苏明釉先走,他招手吩咐陈珈过来,问道:"你怎么自己在这里,没守着夫人?夫人在做什么,睡觉吗?" 陈珈道:"夫人在带孩子。" 裴原愣住:"孩子,哪来的孩子,谁家的孩子?" 陈珈道:"街上捡来的。" 裴原拧眉:"哪条街?" 陈珈回答:"不认识,不认路,不知道。" 裴原觉得他简直就是个傻子。当初看中的是他木讷不会说话,现在看来,木讷得有些过分了。 裴原回头看了眼宝宁院子的方向,摆摆手赶陈珈走:"告诉夫人,我一刻钟内就回来。" 陈珈提着一把韭菜回去了。 院里,捡来的小孩被刘嬷嬷洗了澡,他还是那副蔫哒哒不说话样子,坐在院里小马扎上发呆。 宝宁靠墙看着他,边和刘嬷嬷抱怨:"四皇子还不回来,答应了要早些的,眼瞧着都吃晚饭了,我担心他遇着事。" 陈珈听见,将韭菜恭敬地递给宝宁:"四皇子已回来了。" 宝宁惊喜地站直:"你瞧见他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说一刻钟内进院。"陈珈把看到的情况都说出来,"还带着个女人。" 宝宁一滞:"哪来的女人?" 陈珈回想起苏明釉穿的破烂肮脏,略一分析,回答道:"或许也是捡来的。" 高飞荷是裴霄的嫡妻,出身名门高家,祖父是当今圣上的太傅,姑母是裴霄的生母高贵妃。 她美貌雍容,但自小娇生惯养,骄奢成性,天还没黑,太子府里便处处都掌了灯。 坐在黄梨木雕花的妆镜前,高飞荷往眉心贴着花钿,偏头问老嬷嬷:"那小孩丢掉了吗?" 嬷嬷垂首道:"扔去了百里之外的溧湖镇,他一个五岁的孩子,自己跑不回来的,多半就饿死了。这事做的也隐秘,无人知晓,对外就说出去玩时乳母疏忽,乘错了马车。娘娘放心。" 高飞荷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死了才好!我真是弄不明白,殿下那样英明的人物,怎么会做出这样儿女情长的事,正妃还未娶,就任凭个通房生儿子,现在我进门了,若我再生了儿子,那谁是长子?那孩子的存在简直是在辱我!" "娘娘说的是,那孩子是该死了。"嬷嬷附和着,笑道,"也赶巧了,侧妃娘娘昨日过生,殿下许诺她可出府游玩,她自己去不就成了,偏偏还带着那孩子去。现在那孩子丢了,怪也是怪到她的头上。" 高飞荷撇唇:"季嘉盈就是个蠢的,颠颠地去巴结那个脑子有病的傻孩子。真盼着那孩子以后做皇帝,给她好处?" 嬷嬷为她捏肩,低声道:"还是娘娘明智之举,既除掉了心头刺,又让殿下对侧妃娘娘生了间隙,以后可有的好戏看了。" ☆☆☆ 裴霄是晚上回府后才知圆子不见了的,他知道时候,圆子已经失踪一整日了。 季嘉盈呜呜地跪在他脚底下哭,高飞荷焦急忧虑站在一旁,看裴霄脸色骤变,急忙也跪下,哭泣道:"是臣妾照顾不周,小殿下才丢失的。侧妃带小殿下出府玩耍是一片好心,后来也是因着担心才瞒报的,是臣妾没及时注意小殿下的行踪,才酿成了这样祸事……" 听着两个女人哭哭啼啼,裴霄烦躁不堪,胸腔一阵灼闷,他背过身,止不住咳起来。 那孩子太重要了,比太子庶长子这样的身份要重要得多。 裴霄不敢想象若圆子真的找不见了,他没有了桎梏乐徐的武器,公孙竹的这个儿子还会不会将解药给他。 第66章 手心里几滴咳出来的血,裴霄攥起拳,眼底熊熊怒火,哑声喝道:"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小殿下给本宫找回来!" ☆☆☆ 圆子正坐在宝宁院里,低头搅弄自己的手指,宝宁把她的那些小玩具放在地上,圆子也不去玩。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停地抠弄指甲盖底下那一小块肉,抠出血来,放嘴里吮一吮,继续抠,不知道疼一样。 宝宁觉得自己的指甲也疼起来了。 "陈珈,"宝宁比划着让陈珈过去,"你去抓他的手,让他别咬了,刘嬷嬷取些伤药过来,给他包上。" 圆子缓慢地抬起头看她,这是个很白净的孩子,眼睛黑亮亮的,睫毛纤长浓密,很好看。就是不太正常。问他的名字也是问了好几十次,他才肯开口的,说了个单音,这一整个白天,他就说了这么一个字。 陈珈抓着他的手,刘嬷嬷很快取了药过来,轻轻按着他,要上药。 "圆子乖,其实一点都不疼的,你闭上眼,很快就好了。"刘嬷嬷哄他,"上好了药,给你吃糖。" "药……"本来安安静静的圆子听着了这个字后忽的躁动起来,大力挣脱,含糊不清道,"不要,不要!" 陈珈急忙按住他肩膀,但发狂的小孩力道惊人,偏头一口咬上他虎口,陈珈吃痛走神一瞬,圆子猛地站起来,朝着宝宁方向冲过去。 宝宁大惊,刘嬷嬷立刻去抓,但圆子跑得比狗都快,一把抱住她的腿。 被这一撞,宝宁手里韭菜撒了一地,圆子不肯松手,鼻涕眼泪都蹭在她裙摆上,嘴里唤着:"娘亲,娘亲……" 宝宁懵了。但这样一个连她腰都不到的小孩,又白又嫩的,狠心推开他宝宁做不到,何况他还叫她娘。 刘嬷嬷也懵了。 圆子不停地唤她娘亲,宝宁心软起来,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安抚道:"圆子不怕,你不再咬手指了,就没人给你上药了,好不好?" 圆子泪眼蒙蒙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这小孩太漂亮了,又乖,宝宁心都要化了,她心底的柔情都被激发出来,弯身想就将他抱起来哄。手刚碰着圆子的屁股,忽听门口传来一声暴呵:"哪来的野孩子!" 宝宁抬眼望过去,裴原手里捏着柄鞭子立在门口,神色不虞,冲着陈珈走过去,抬腿就是一脚:"养你干什么吃的,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捡,你好大的胆子!" 陈珈手上被咬的伤口还滴着血,屁股被裴原一脚踹得死疼,他觉得自己冤枉极了,但又不敢辩解,讷讷无言。 裴原此举意在杀鸡儆猴,收拾完了陈珈,他又沉着脸冲宝宁走过去,一把将圆子从她怀里扯出来,训斥她:"什么都敢抱,你有那功夫,怎么不知道……"裴原本想说你怎么不知道多抱抱我,但院里外人太多,他说不出口。 "你怎么不知道收拾收拾家里,多做几道菜等我!" 他老毛病又犯了。 下人面前,宝宁给他面子,拉他胳膊哄劝道:"是个挺可爱的孩子,父母找不着了,我已经报官了,没处去,先在咱们家里待两天。" 裴原面色稍霁,拧眉问:"男孩女孩?" "是个男孩子,叫圆子。"宝宁扯动裴原拽着圆子后衣领的手,"这孩子胆儿小,你别拽他了,吓坏了怎么办。晚上咱们吃烧烤吧,炉子都备好了,晚上天凉快,咱们一起坐外头吃,给你温酒。" 裴原不松手,他回头叫陈珈过来,要把圆子带到别的院落去。 裴原对圆子是个男孩这件事十分不满意,大声道:"又不是你生的,那么上心做什么,找个下人带他就好了,等官府找着他爹娘,立刻领走!" 他袖子被扯了一下。裴原没理,还欲说些什么,袖子又被扯了一下。 裴原低头,对上圆子明澈的眼睛,他抓着裴原的手,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 "没听清。"裴原不耐烦,"要么再说一次,要么滚。" "爹爹!"圆子尽量将舌头捋直,又重复了遍,"爹爹。" 裴原茫然看着宝宁,不可置信问:"他刚才叫我什么?" ☆☆☆ 刘嬷嬷在院里看孩子,给炉子生火,宝宁拉着裴原到菜园子里摘菜。 陈珈的心眼太实了,让他摘一把韭菜,他就只摘一把,还不够一个人塞牙缝。菜园子是季蕴买下庄子后就开始打理的,挺大的一片,足够供整个庄子吃一夏天了,里头花花绿绿,什么菜都有。 裴原坐在田垄上,顺手掰一根茄子,衣摆蹭一蹭,就放嘴里嚼。 宝宁摘扁豆,听见声音回头看他,裴原把咬了半的茄子递她嘴边:"也来一口?" 宝宁嫌弃地偏头:"都不洗,上头都是土,你自己吃吧。" 第67章 "我擦过了。"裴原把衣领敞开,拎着衣襟抖动散汗,"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哪儿有你那么多穷讲究。" 宝宁拉他过来纯粹是为了避开圆子,怕他们俩在一起闹别扭,本也没指望他能干什么活。 她脚边放个篮子,边往里放扁豆,边和他说话:"陈珈说你捡了个姑娘回来,是吗?" 裴原心头一惊。他回来就忙着折腾那小屁孩的事儿了,把苏明釉给忘了,还没来得及说。 "嗯……"裴原小心看宝宁脸色,"没生气吧?" "怎么会。"宝宁拨了拨篮子里扁豆,估摸着差不多了,又去选茄子,要熟透了的,三个就够。 她回答裴原的话,"我信你肯定是有原因的,总不会瞧见了美貌女子就想拉家里来做通房,又不是土匪。" 裴原乐了,他弓着身子将宝宁拉到怀里来,狠狠亲她脸颊:"就知道我们宁宁好,世上可再寻不着这么好的小仙人儿了。" "不许再叫我小仙人,太难听。"宝宁抹掉脸上口水,嗔他一眼,将他手里半截茄子塞回他嘴里,"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裴原还是笑。太阳还没全落山,剩一点金灿灿光晕洒在翠绿的菜叶子上头,颜色很漂亮。远处树上的蝉在叫。 奔波一天,直到现在裴原才觉得回到了真正宁静的地方,整颗心都放松下来。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腹有硬茧,但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他故意放到宝宁眼睛底下炫耀:"好看吗?" 宝宁正忙着,推开他手,敷衍道:"好看的。" "指甲长了。"裴原去揪宝宁鬓边的碎发,低声问,"谁帮我修啊。" 宝宁无奈看他:"我修,我修,别折腾了好不好,让我把这点事儿做完。" 裴原缩回手,手臂撑在身后,两腿岔开,抬头看天上的云,想起什么,看向宝宁道:"不用摘太多,我给你带了两个水晶猪蹄回来,再弄太多吃不完。" "怎么不早说……"宝宁苦着脸看篮子里乱七八糟的菜,又瞥一眼好像事不关己的裴原,抿唇道,"反正我做的东西好吃,你就使劲往肚子塞吧,剩下一根菜晚上不许上床。" "没那么严重。"裴原腆着脸,往宝宁身边凑,要去亲宝宁的嘴,"我亲你一口,你不就高兴了?" "宝儿,"一到这时候,裴原就知道亲昵唤她乳名了,"小别胜新婚,不上床可不行,你得体谅我。" ☆☆☆ 出了菜园子,裴原把衣裳理整齐,又成了进去时候那样板着脸的严肃样子。 宝宁暗道他换脸可真快。 方炉已经烧好,是个两层的炉子,一层铁网相隔,底下烧炭火。怕菜肉沾网子上,宝宁取一块猪皮来,在上头蹭一遍,再把用小木签子串好的菜放到上头烤。 刘嬷嬷和陈珈把东西准备好后就下去了,今个庄子算是开斋,晚上都吃烤肉,下人群里也点了炉子。 宝宁享受做饭的过程,更喜欢和裴原一起动手。有烟火的地方才叫家,没什么烦心事是一餐好吃的饭解决不了的。 院子不会有人来了,裴原干脆将上衣脱下来搭到一旁,光着膀子穿肉串儿。圆子围着他转,眼睛盯着他手指。许是因为那会的那句爹爹,裴原现在对他倒没有那么讨厌了,圆子感受到善意,往他身边蹭。 裴原烦了,冷声道:"小屁孩上一边呆着去,狗不在墙角吗,找狗去,别缠着我。" 宝宁蹙眉:"他有名字的,别总小屁孩这样叫。" 裴原挑眉,勾着手指让圆子过来,问:"你叫什么?" 圆子嗦着手指,不说话。 "别总咬你那手指头。"裴原把他小胖手捏下来,威胁他,"再咬我打你了?" 宝宁觉得他粗暴,担心圆子被吓到,抬眼扫过去,果真看见他怯怯神情。手却背到身后去,不再咬着了。 裴原满意,又问他:"听说你有名字,叫什么?" 圆子磕绊着叫:"爹爹,爹爹。" "他讨好我呢还是怎么?"裴原诧异地看向宝宁,"这小孩聪明得不行,哪像是生病的样子。" "阿原,不要总是对孩子那么凶。"宝宁把烤好的韭菜带给他,指了指圆子,"给他吃吧,耐心一点。" 裴原接过来。 他看向圆子,圆子也眼巴巴看着他。 裴原问:"想吃?"圆子点头。 裴原觉得这孩子实在太沉闷,小孩这么闷可不好,要哄他笑。 裴原将韭菜举高了,逗他:"叫声爷爷好不好?" "说的是什么话。"宝宁急忙拍打他胳膊一下,"逗小孩子也不是这么逗的,别弄哭了。" 被训斥了,裴原不敢再作弄圆子了,把韭菜给他:"吃吧。" 第68章 两只狗闻着香味也窜过来。吉祥一身秃毛,瞧见裴原就呲牙,裴原懒得搭理它,嘴里哼着小曲儿,把鸡翅往棍儿上套。阿黄会讨乖,蹭他小腿,裴原裤子挽到膝盖处,光裸小腿被它蹭得痒,想拿一块鸡骨头给它打发走。 宝宁瞧见赶紧拦下:"别给它吃那样东西,鸡骨头碎,怕弄坏嗓子。" "那么娇气?"裴原把鸡骨头扔回盘子里,拿一小块猪肉出来,冲阿黄吹口哨,"来,给爷作个揖。" 宝宁笑看他,觉着这人真幼稚,摇摇头。 阿黄扭扭捏捏蹬起后腿,果真给他拜了两下,裴原满意颔首,肉扔进它嘴里。 吉祥馋了,冲到裴原面前吼他,裴原道:"想吃吗?打个滚儿。" 宝宁看他一眼,没理。她把手里蘑菇翻了个面,撒上孜然粉,闻见扑鼻香气,混着蘑菇特有鲜味。 估摸着差不多了,宝宁拿起来吹吹,递到裴原嘴边:"尝尝熟没熟?" 裴原歪头咬在嘴里,烫得话都说不利索,偏要和只狗较劲:"别愣着了,打个滚儿,要不然饿你一晚上,明天就给你丢山里去。" 说完,他回头与宝宁道:"熟了。" 宝宁把撒了辣椒的蘑菇放到一旁,又把没撒辣椒的拨到小碗里,递给圆子,笑眯眯道:"吃吧。" 圆子很乖地接过来,坐到一边去,和吃了肉后心满意足的阿黄一起分享。 那边吉祥终于妥协,腿缩起,在地上滚了一圈。裴原大笑着扔块肉给它,像打赢了一场胜仗一样:"赏你了!" 吉祥领了肉也跑了,没人再围着裴原转,他终于收心,老老实实地低头穿肉串。 今天好天气,晚风习习,正是月中,月亮美得像个玉盘子。远处下人们也吃得很高兴,喝酒划拳,声音顺着风传过来。 很惬意的一个晚上,飘散着孜然的香气。 宝宁忙完了得闲,托腮看裴原干活。他侧脸很俊朗,肩膀很宽,脊背微微弓着,手指修长有力。 宝宁看够了裴原的手,视线又落到他的脸上,在心里描绘他眉眼。微微上挑的眼尾,瞳仁漆黑发亮,鼻梁又高又挺,生气的时候很凶,恶眉恶眼,好像混痞子。笑起来的时候又有些温柔。 裴原察觉到宝宁的注视,斜眼瞥过去,有些得意:"是不是觉着自己挺有福气的?" "为什么呀?"宝宁换了个姿势,两手叠起,支在下巴处。许是氛围关系,她今日看裴原格外顺眼,语气也是温柔缱绻的。 裴原道:"你看你夫君,模样好,有兵,有钱,关键是疼你,还不算有福气?" 宝宁弯着唇:"你疼我吗?" 裴原整个身子都转向她,眉峰挑起,语气有些凶:"我不疼你吗?" 宝宁笑着点头:"你疼我。" 裴原觉得他们像是在这说废话,但这废话听得他心里甜丝丝的。如果生活能一直这么平静,没什么烦恼,天天窝在家里和她说废话也不错。 "就娶了这一个,不疼你疼谁。"裴原放低了语气,和她说软和的话。火光把宝宁的脸映得泛红,裴原手背贴上去:"热不热?" 宝宁不回答,揪着他的字眼,不依不饶问:"你什么意思,还想娶多少个?" 又来了。她一说到这样问题就特别唠叨。裴原想出了一个自己觉得挺满意的回答:"钱都在你手里,娶不了了,就这么凑合过吧。" "你可真烦人。"宝宁哼一声,果然被糊弄过去,直起身,问他,"要喝些酒吗?" 裴原当然不拒绝:"喝。" 酒壶浸在一旁的热水里,一点点的温,宝宁挽袖子把它拎起来,擦干净底下的水。又洗了个小口杯,慢悠悠地斟上八分。 裴原单手拄着膝盖,懒洋洋道:"茶倒半,酒斟满,满酒敬人,没学过道理吗?" 宝宁头也不抬:"你是我的客人吗?" 裴原哼笑:"我与你讲礼节,你扯远了做什么。" 宝宁作势要将酒倒掉,威胁他:"还要不要喝了?" 裴原连忙道:"喝喝喝。"宝宁给他端过去,递到嘴边,裴原嘴唇撅着吸溜一声,没了大半,他回味一下,道:"十五年的女儿红,对不对?" 宝宁今晚看他顺眼,整个人热情又体贴,见他嘴角有酒渍,蹲下用帕子给他擦掉,笑着:"你倒是长了好舌头。" 裴原顺势捏着她手腕,将宝宁按坐在大腿上,面对面地掐她下巴,低语道:"说起来,我还没喝过你的女儿红。" 他怎么突然说起这话了。旁边的火炉里,炭块发出滋滋的声音。宝宁的脸慢慢红了,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 "是我欠你的。"裴原把她的脸按在肩上,闭着眼道,"欠了一场拜堂,还有份隆重的聘礼。我没花几文钱,轻飘飘把你骗到家里来了,是不是挺过分的?" 第69章 宝宁小声道:"你知道就好。" 裴原无声地笑。他把宝宁整个抱在怀里,抚着她背后头发,两人在小凳子上晃来晃去,忽然问:"你想要什么聘礼?" 宝宁惊讶:"这怎么问起我了,不是该你准备好了,再双手捧给我的?" "行。"裴原埋在她发间深深嗅一口,"等我慢慢攒。" "那,"宝宁有些期待:"你要送我什么呀?" "我娶天下最好的女人,自然要用天下最贵重的聘礼。"裴原抓着她手放在自己胸前,"心掏出来给你够不够。" 宝宁急慌慌往后缩:"血淋淋的,我才不要。" 裴原大笑起来,亲吻她嘴角:"不行,你得要。" 宝宁道:"你不要总是这么血腥。" 裴原问:"怎么就血腥了?" "掏心什么的就很血腥。" "是你自己没有领会到。" 宝宁顿了顿,忽然道:"我想吃卤鸭心了。" 裴原道:"你一说,我也想吃了。" 宝宁道:"明晚上做。" ☆☆☆ 圆子呆呆地看着他们,手里的小蘑菇掉在地上,被阿黄迅速捡起来咽进肚子。 在圆子的记忆里,是没见过他的父亲和那个所谓的"母亲"如此亲密的。父亲会给他很好的照顾,好吃的饭,舒服的衣裳,但说话的声音总是冷冰冰的。母亲也会给他买东西,但每次都是在父亲在场的时候,若父亲不在,她看他的眼神像是他偷偷养的小毒蛇。 父亲和母亲很少会出现在一起,出现了也不会说几句话,没有拉过手,没有搂搂抱抱。 所以现在,他看着裴原和宝宁的神情,意外又惊慌。 裴原终于想起了这个小屁孩的存在,眯眼呵道:"看什么看,闭上眼,转过去!" 圆子乖乖地背过身。 宝宁羞赧地从裴原身上下来,整理自己的头发。 大好意境被打乱,裴原指着圆子背影小声和宝宁道:"明早上赶紧把小屁孩送走,耽误事。" "别说了。"宝宁推推他,"快点吃完饭,咱们晚睡些可以,圆子还小,得让他早点睡。" 裴原道:"咱也早点生一个,省得你对别人家孩子这么上心。" 宝宁捂住他的嘴:"快少说两句。" 又过小半个时辰,准备的东西吃的七七八八,宝宁熬了点绿豆汤败火,给大人和小孩都喝完了,带着圆子去睡觉。裴原不让宝宁给圆子换衣裳,他粗手粗脚的,亲自动手,外衣几下扒下来,套上裴原的寝衣上衣。 只是上衣就足够圆子穿了,脚底下还长了一截。裴原给他把多余的袖子挽起来。 挽了一半的时候,宝宁忽然瞧见圆子胳膊上的不对劲。小臂的位置,很多伤疤,都是一个暗红色的小点小点,像是什么东西的牙齿。 "先别动,"宝宁拦下裴原动作,将圆子的伤口指给他,惊疑问,"这怎么回事儿?" 裴原也被吓了一跳。他看向圆子神情,他没什么表情,仰脑袋,直勾勾地盯着房顶看。 裴原把他的头掰正,问他:"为什么这么多疤痕呢,被什么咬过?" 圆子点点头。 裴原尽量耐心,问他:"告诉我,被什么咬过?" 圆子比划着,含糊不清道:"蛇,小蛇。" 听见那个字,宝宁头发丝儿都要竖起来了,不自觉扒紧了裴原的胳膊。 裴原也诧异,拧眉问:"你家大人怎么这么不上心,生了孩子不好好看,给咬成这样?"裴原拎起圆子的小胳膊,饶是对这小孩没什么感情,也有点心疼惋惜。 他其实下意识觉得圆子说的话有问题,咬一次两次就算了,为什么咬了这么多,是孩子傻,还是大人不聪明? 屋里安静一会,圆子见他不问话了,低头咬另一只手的手指。 裴原把他的手打掉,暗道,这小孩确实傻乎乎的。 时间晚了,圆子打哈欠,宝宁示意他不要再逼问了。裴原点头,把圆子按在床上,点点他额头道:"赶紧睡,要不然狼来了,咬你小屁股。" 圆子害怕地闭上眼。 宝宁拉着裴原出门。 宝宁把木门合上,吱呀声中,掩住了圆子小声的话。 他看着房顶道:"小蜘蛛,你们睡了吗,下来玩吧。嗯……如果狼来了,你们可以咬死它吗?" ☆☆☆ 裴原被宝宁催着去洗了个澡,她坐在床沿边上烫脚,隔着屏风和水声与裴原说话。 泡脚水里加了那天采的椿树叶子,有股淡淡的香气,宝宁舒服得眯起眼。 第70章 他们在说苏明釉的事情。 宝宁道:"我听说过她的,苏家最有才华的女儿,很端庄,若不然只凭苏家的门第,也不会被圣上亲点做了太子妃。只是后景不太好,苏家不肯接纳她了,很可惜。" 裴原道:"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事儿,我让魏濛去查了。" 宝宁低头看水里的树叶子,又道:"我明早去见见她吧,你和我一起去吗?" "一起。"裴原那边已经洗好,从水里出来了,拿着布巾擦身,"宁宁,你见了她,姿态不用放低,别委屈了自己。只是大嫂而已,且是她住在你的家,你不必去讨好她。" 裴原担心宝宁内心隐藏的那丝自卑感,是出身的问题,她从小就小心谨慎。 和他在一起久了,这问题好了很多,但裴原还是怕苏明釉的到来会让宝宁心里不舒服。听说这个大嫂是个很强势的人。 宝宁答好。 过一会,裴原从屏风后出来了。宝宁洗好了脚,他去倒水,直接泼到门外,回来时直接吹了灯,上床搂着宝宁睡觉 乏了一天,他没再动手动脚,两人入梦都很快。 半夜时分,是被圆子的哭叫惊醒的。圆子就睡在隔壁的屋子里,他叫得很刺耳,宝宁吓醒,裴原也立即坐起来,披了件衣裳匆匆往他的房间跑。 推开门,看见满月的光辉下,圆子的床前站着个人影,女人的,肚子很大。 那画面实在太诡异,宝宁的心怦怦跳起来,指尖发凉。裴原将她揽进怀里,不悦地开口:"大嫂,你大半夜不睡,到这里来做什么?" 宝宁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女人就是苏明釉。也是,身怀六甲的女人,庄子里找不出第二个。 圆子看见宝宁,尖叫着跑下床,扑到她怀里。 苏明釉慢慢转过身,宝宁看见她的脸色,白得瘆人。她很瘦,胳膊和腿细得都像是芦柴棒子一样,只有肚子凸出来,即便脸很美,也掩饰不住这种奇怪。宝宁心中有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女人不太简单,但哪里不简单,又说不上来。 宝宁警惕起来。 裴原将宝宁和圆子拉到背后挡住,他上前一步,冷硬道:"大嫂,你还没有缓过神儿吗?" "这个孩子,"苏明釉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身后圆子的影子,"这个孩子,像爹爹,还是像娘亲?" 裴原拧眉:"大嫂是什么意思?" "他是像爹爹多一点,还是像娘亲多一点呢?"苏明釉慢慢走到圆子面前三步的地方,蹲下来,看他的眼睛,问他,"有人说你长得不像爹爹吗?有人怀疑过吗?如果你不是你爹爹的孩子,怎么办,你的娘亲会被打死吗?她会被浸猪笼吗,被万人唾弃,因为她生下的孩子,不是你爹爹的孩子。" 裴原审慎地看着她,苏明釉像是丢了魂一样,和白日的端庄持重完全不同了,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宝宁将圆子往自己的怀里拢,圆子不敢哭了,死死咬着唇。 苏明釉缓缓地问:"所以,你到底是像爹爹多一点,还是像娘亲多一点呢?" "大嫂!"裴原忍无可忍,喝道,"如果你还是这样,我只能将你投到溧湖里去,让你醒过来!" 苏明釉抖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她的理智重新回来了,眼中闪过一丝无措,看了看瑟瑟发抖圆子,又看看面沉如水的裴原,急迫道:"四弟,你听我解释……" 她又解释不出来。 宝宁打圆场道:"大嫂许是白日太累,刚才魇着了。" 苏明釉感激看她一眼,连忙道:"是的,四弟,我只是魇着了,大晚上吵醒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她说完,去摸圆子的脸,"别怕,婶婶不会伤害你的……" 圆子逃开她,苏明釉的手尴尬僵在原地。 她咽了口唾沫,站直身体,正色冲裴原道:"四弟,我嫁给你大哥四年多了,很多事我都知道一些,我也知道你的顾虑。你是担心我与裴霄有过接触,是吗?没有过,从来没有过。你可以去查,我没做过任何对你不利的事,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宝宁想,苏明釉果真如传言所说,是个很聪明的人。 因为她这一席话,裴原的脸色果然松快许多,淡淡道:"大嫂早些歇息吧,我们也去睡了。" 苏明釉应了句好。宝宁也与她道辞,她担心圆子受了惊吓,招手带他出门,与她和裴原一起睡。 看着他们都离开,苏明釉大大松了口气,往后靠在墙壁上,额上已满是冷汗。 她手摸着肚子,喃喃道:"我的孩子,你到底是长得像爹爹,还是像娘亲呢?千万别像爹爹啊,被人认出来了,那可怎么办。" ☆☆☆ 第二日早上,宝宁早早起身,做了餐很丰盛的早饭。 第71章 一是为了圆子,二是今天是裴原解毒的日子,宝宁心疼他,想给他吃些好的。 一大碟子清蒸河虾,一笼蟹黄包子,瘦肉粥,凉拌鸡丝,和酸甜拌黄瓜。 吃了一半的时候,陈珈来了趟,说溧湖府衙那边来消息,昨日没有人报官说自家孩子丢了,但他们已经安排了人手挨家排查,估计五天之内会有结果。溧湖不很大,离周边城县又很远,圆子的家应该就是溧湖镇上的,不算难找。 宝宁吩咐陈珈给府衙拿一些赏钱,让他们尽心些。陈珈领命出去了。 裴原慢悠悠地剥虾,把虾仁扔到宝宁碗里,看向圆子。他这几日是回不了家了,本以为或多或少会有些难过的,但圆子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吃得很香。他好像根本就不想回家,也不想他的爹娘。 "圆子。"裴原叫他的名字,圆子抬眼看过来,奶声奶气唤他爹爹。 裴原笑了,没揪着他改口,反而温和地夹了口菜给他,问:"你家里人对你不好吗?" 圆子想了想,摇摇头。 "那对你很好?" 圆子还是摇头。 裴原伸手去摸蒜,低着头剥,顺嘴问:"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我想,"圆子磕磕绊绊的,眼睛很亮,"我想留在这里!" 他口齿不清,裴原费劲儿才听出说的是什么,诧异地和宝宁对视。 宝宁问:"为什么呢?" 圆子不说话了。 裴原吹吹指尖的蒜皮儿,忽的想起一个猜测,问宝宁:"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在家里时候受虐待了,偷跑出来的?" "不能吧……"宝宁抿抿唇,"等过几日官府那边有消息再说吧,若真的是那样的父母,把圆子要过来算了,总不能还推回狼窝去。" "别。"裴原阻拦,咬一口蒜瓣,低头喝粥,"爷生的出儿子,不用捡别人的剩儿。" 宝宁吸一口气,小劲推他胳膊:"别总当孩子面前说这样话。" "得得得。"裴原无奈,"不说了还不成吗。" 他们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叫声,伴随女人的惊呼。獒犬叫声地动山摇,裴原手一抖,剩下一半的蒜瓣掉到地上。 宝宁赶紧跑出去看。 苏明釉呆滞地站在门口,吉祥离她五步远,口沫四溅地狂吠。刘嬷嬷拿着棍子拍打地面阻拦:"吉祥,吉祥别咬了,吓着夫人怎么办。" 吉祥根本不听,它没拴绳子,后腿一蹬就扑上去,一口撕烂了苏明釉的裙摆。 刘嬷嬷吓坏了,丢了棍子也扑上去,用身体将吉祥制住。 苏明釉惊魂未定跌在地上,揪着剩下半截的裙子,还好里头穿了中衣,没咬着腿。 刘嬷嬷身子胖胖的,把吉祥压牢,冲着一旁吓傻的下人喊:"快去拿绳子来!" "大嫂,你没事吧?"宝宁缓过神,飞快跑过去扶起苏明釉,搀着她进屋,"肚子疼不疼?我给你请个大夫来吧!" "没事。"苏明釉白着脸冲她笑了下,"我歇一会就行了。" 宝宁歉意道:"大嫂,我不知你现在回来,吉祥野性难驯,若知道你来,我会将它拴起来的。" 裴原站在一旁,一直无言。圆子仍吃饭,半个包子塞在嘴里,眼睛盯着苏明釉,忽然道:"狗狗只咬坏人。" 在场人都愣住了。苏明釉脸色一言难尽,捂着肚子道:"这小孩,这小孩什么意思?" "童言无忌。"宝宁示意裴原将圆子带到内室去吃,回头安抚苏明釉道,"小孩子学舌,许是哪里听来的胡话,在这就说了,大嫂别往心里去。圆子昨日在街上走丢了,爹娘官府那还寻着呢,在我们家借住。" 苏明釉牵扯嘴角笑了下:"还是早些找到的好,孩子身份不明不白的,留在家里怕生闲话。" 宝宁附和她,又问:"大嫂,您身子真没事吗,还是找大夫瞧瞧的好。" 苏明釉摆手。宝宁也不再说话了。气氛一时间极为尴尬。 邱灵雁是宝宁的前车之鉴,经历那事之后,宝宁待人总存着戒心。对待这个捡来的大嫂,她本也没想过多密切与她接触,自然没有过分的关心。宝宁心想,伺候着苏明釉在家里生了孩子,好吃好喝,无病无灾,就是她的本分了。至于其他功劳,她也不想要。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昨夜发生那样事,我坐不住,来道个歉的。"苏明釉尴尬开口,打破了沉默,"没想到你养了狗,又遇上你们吃饭,真是不巧。" 宝宁问:"大嫂吃了吗?" "……吃了。" 又没话了。 裴原从内室出来,他听见着话茬,站到宝宁身后,问:"大嫂要不要再吃点?" 第72章 苏明釉道:"吃不下了。" 她实在是窘迫极了,觉得这夫妻好像真与她没话好说,也不再自找麻烦,匆匆告别离开。 裴原让人送她。 折腾这么一顿,饭菜也凉了,好在都吃饱,吩咐刘嬷嬷撤下去,宝宁拉着裴原一起带孩子。 裴原侧躺在床上,手里转着腰上玉佩的系带,半掀眼皮儿盯着他们看。 宝宁又将她的投石器搬出来,抓了一把小豆子,在五步远的地方用石灰画了好几个圆圈,她和圆子比赛,谁的豆子能扔进圆圈里,就算赢。 圆子玩得很高兴,宝宁也高兴,裴原木着脸,心想着这俩人真是无聊透了。 抛豆子,捡豆子,没一会两人就玩出了一身汗。裴原往床里头挪了挪,拍拍床板道:"过来歇歇,我给你们讲故事。" 宝宁颠颠跑过来,偎在他怀里,裴原搂着她肩。圆子盘腿坐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裴原。 "我给你们讲鬼故事。"裴原勾着嘴角笑,他手指在宝宁肩上跳,问,"见过蜘蛛吗?" 宝宁道:"当然见过的。"圆子也点头。 "有的蜘蛛,是有毒的,如果人误吃了有毒的蜘蛛,会死。但有一种蜘蛛,虽然有毒,吃了却不会死,会变成蛛人。"裴原慢慢道,"从前有个书生去京城赶考,一日晚上下雨,他走在荒山野岭,正瞧见一座破庙,赶紧躲了进去。书生没钱,干粮都吃完了,只能吃庙里的供果,但他不知道,这些果子不是敬佛的,是敬一种蜘蛛。传言说,山脚处的村子受到了蜘蛛的诅咒,有一天,这种蜘蛛会把他们全都杀光。" 宝宁紧张地攥紧裴原的袖子,问:"然后呢?" "书生吃的那个果子里,正好有一只即将产卵的蜘蛛,他把那只母蛛吃进了肚子里,当时就觉得,啧,有点甜。" 宝宁问:"然后呢?" "他吃完了,就睡觉了。但没想到,半夜里,嗓子忽然越来越紧,他说不出话来,惊醒后赶紧用手指去抠,结果拉出来一团红色的蛛网。这个书生吓坏了,一直掏,一直掏,但嗓子里的蛛网越来越多,他慢慢就喘不上气了。" 宝宁问:"他死了?" "后来,书生的左侧的胳膊,咔的一声断了,腿也断了。在断肢的地方,很快长出了两条很细的,一节一节的蛛腿,上面覆着短粗的绒毛。他左边的肚子也慢慢变大了,变得鼓鼓的,血红色的,像是蜘蛛的肚子一样,膨大起来。还有他左边的脸,眼睛像是一个大大的圆铃铛。他变成了蛛人,学会了像蜘蛛那样走路,极为迅速,还可以在墙上爬。" 宝宁问:"然后呢?" 裴原懒洋洋道:"然后他下山去把那个村子里的人都吃了,讲完了。" 宝宁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一想起那个蛛人的奇怪样子,她背后汗涔涔的。太可怕了。 宝宁急忙去看圆子,怕他被裴原莫名其妙的蛛人故事吓着,刚想搂进怀里安抚,对上他不可置信的眼睛。 圆子摇头,坚定道:"不会的,吃蜘蛛不会死,也不会变成蛛人。" 他这句话难得说的很清晰利落,像个五岁孩子该有的口齿。 裴原饶有兴味问:"为什么?" 圆子道:"我,我吃过很多。" "你是不是困了,在说梦话了?"宝宁笑了,她看了看外头天色,日头升到最上方,道,"是该睡午觉了。" 她给圆子理了理衣裳,拉着他小手往侧房走:"走吧,姨姨带你睡觉觉去。" 圆子听话地去了。 趁圆子睡觉的功夫,宝宁取了一只胖水蛭出来,给裴原做这个月的第二次解毒。他们已经很习惯这个过程了,除了最开始的疼痛,其余一切都好,裴原还有精神和宝宁聊天。只是水蛭吸出来的毒血还是浓黑色的,和上一次比完全没有变化。 每当这时候,宝宁都会担心,明姨娘的这个法子到底有没有用,裴原现在的身体又能支撑多久。他会不会,突然间,就倒下了?这谁也说不准。 但是又没别的办法。只能陪着他走一日是一日,或许车到山前就有路了呢。 那只吸饱了血的水蛭掉在被子上。因着失血,裴原觉着乏,闭眼小憩。宝宁去摆放那些药罐。 圆子睡醒,晃晃悠悠进来的时候,谁都没看见。 他到裴原的身边去,瞧见了那只肥胖的黑色的水蛭,捡起来看了看,想也没想,送进了嘴里。 "诶,睡醒了吗。"宝宁回头瞧见圆子身影,招呼他一句,"饿没饿?" 圆子摇头,他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神色如常,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姨姨现在有些事,不能陪你玩。"宝宁过去将他领出来,温声道,"圆子去找刘嬷嬷玩好不好?" 第73章 圆子应了声,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宝宁惊讶看着他像小兔子一样欢快的背影,偏头看裴原。他睁开了眼,和她望向同一个方向。 宝宁顿了顿,冲裴原道:"我现在觉着,圆子其实一点都不傻,他就是不爱说话。你瞧,刚才蹦的多高。" 裴原颔首:"这孩子有点意思。" "我也觉得,好像不太简单。"宝宁坐到他脚边,给他上止血的药,"但一个小孩子,又能与众不同成什么样。" 宝宁边说着,边往外拔药瓶的塞子,低头晃动瓶里药粉的时候,忽然发现原本该落在被面儿上的水蛭不见了。 "水蛭呢,哪儿去了?"宝宁诧异,她站起来,翻来覆去地找,"咦,怎么回事,真的不见了吗?" 她抬头茫然看向裴原:"阿原,我是不是傻掉了,我刚才把那只水蛭拿走丢掉了吗?" 裴原也觉得纳闷,坐起来陪她一起找,就是不见影子。 "可能是刚才忙忘了,已经丢了。" 宝宁想起圆子刚才的神态,嘴里鼓囊囊的,像是吃什么东西,她心里咯噔一下:"不是让圆子吃了吧?" "怎么可能。"裴原道,"若真这样,他刚才怎么还会蹦,早倒在地上了。别多想。" 宝宁觉得他说得有理,点头道:"许是我真的忘了。" 宝宁重新坐下,将裴原腿上的伤口包扎好。每次解毒都会留下一个豌豆大的伤口,现在已经一小片了,看起来密密麻麻,宝宁的心都缩起来。 "你说,等你以后七老八十了,这腿还能要吗?"宝宁打好结,把他裤腿挽下来,勉强笑了下,"还好我比你年轻,到以后你走不了了,我还能推着轮椅带你到处溜达。快讨好我吧,以后你的小命可攥我手里,若以后再敢对我凶巴巴的,看我怎么报复你。" 裴原拉着宝宁到怀里,拨弄她耳垂:"嗯?怎么报复我?" 宝宁幻想着:"我将你推到高高山坡上,然后假装不经意地松手,将你滑下去,摔得你人仰马翻。" "啧,可够坏的。"裴原低笑,他又没正经样子了,拉着宝宁手腕往下去,故意道,"那你可得保护好我的这儿,若损个一星半点,难过的可是你。" "你都垂暮之年了,还想什么荤腥之事。"宝宁把手缩回来,嗔怒看他一眼。 她刚才心里有点难受的,一想到未来,她心里就难受,裴原闹她虽然烦,却也将这种难过的情绪打消了。 宝宁起了坏心,咯吱他腰窝,笑道:"老奸巨猾,死性不改。" "男人若看见了喜欢的女人,管他什么年纪呢,都得想。"裴原暧昧看着她,勾她小指,"你猜我现在想不想?" "想也不要想!"宝宁瞪大眼:"你现在身子虚的很,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躺那养病吧!" 裴原眼睛也竖起来:"若再说我身虚,我就不管你年纪小不小了,就地办了你!" 宝宁害怕他严肃的样子,蔫了一下,脑袋偏过去,小声道:"是你非得说那些我不爱听的话的。" "以后就爱听了。"裴原从身后环住她腰。他原意是逗弄她高兴,扯到这事上,却收不住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宁宁,上次说的那画本,我给你买回来了。昨日事多忙忘了,等今晚的,咱们好好研究。" 宝宁脸颊刷的通红,挣脱他往外走:"太阳还挂天上呢,你若非得讲这事,能不能等天黑了的!光天化日,厚脸皮,不害臊。" "学无止境,你去钻研门以往没接触的技艺,怎么就成丢人的事儿了呢?"裴原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把画本给你找出来,我昨天甩哪儿去了。" 他说着就往地上走,腿还疼着,他单腿蹦,蹦得挺快,宝宁拦不住,在身后骂他:"你像只田鸡。" 裴原在抽屉里翻来翻去:"管它什么鸡,能吃着肉就是好鸡。" 宝宁道:"你就不能等到晚上吗!" "哪条律法规定白日不可思银欲?"裴原很快在自己乱七八糟的杂物里抽出一本薄薄的书,冲宝宁甩甩,"找着了。" 那本书黄扑扑的,书角都要烂了的样子,宝宁看一眼都觉得刺的眼睛疼,捂着眼后退道:"怎么就不能买本新的!" "这种书就跟酒一样,越老越值钱。"裴原扔过去给她,"快接着。" 宝宁急慌慌接住。 裴原冲她吹口哨。 宝宁抬眼扫过去,看见裴原的神情。他往后倚着柜子,身高腿长,着实漂亮,只是笑容不善。 单手扯自己衣襟,歪头道:"妞儿,过来,伺候爷们宽衣。" 宝宁想冲过去一口咬死他算了。 "不过来?"裴原挑眉,"那爷过去了?" 第74章 他说着,就要往宝宁那边走,宝宁脸红欲滴血,裴原一路走一路扯领子,结实胸膛露出大半。宝宁忍不住别开眼,没想到竟对上门口陈珈惊疑不定的神色。她心头猛地跳一下,不知道陈珈在那看了多久,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推开裴原要贴过来的脸。 "怎么的,小猫要变小豹子?"裴原浑然不知有人看着,低笑着勾宝宁下巴,"玩情趣?" "陈珈!"宝宁大声道。裴原愣住。 宝宁把那本小书飞快扽进袖子里,露出妥善得体的笑容,往外走:"什么时候来的?" 陈珈红着脸道:"殿下刚开始脱衣裳的时候,就来了。" 裴原面色铁青地转过脸。好事被打断,又丢人,他气得心口突突直跳,抓一把凳子就甩过去,怒骂:"那你他娘的不知道早点放个屁!等着看老子笑话?" 陈珈憋了半天:"殿下,我放不出。" "滚!"裴原脑门青筋直蹦,指着门口大骂,"给老子滚!" 陈珈不解风情道:"魏濛将军寻您有事,在等着呢。" "让他等着!"裴原咬牙切齿,"你给我滚!从现在开始,不许踏进这间屋子三丈,否则,我亲自动军棍脱你一层皮!" 陈珈没见过如此暴怒的裴原,他害怕,连滚带爬地溜走了。 刚才的风情一挥而散。 宝宁偷偷地笑,拿袖子挡脸,瞄着裴原难看神色,实在忍不住了,放肆地笑起来。 "住口!"裴原冷脸扫她一眼,负手往内室走,他恼羞成怒,拿住皇子的架势来,手臂一展道,"来更衣。" 宝宁慢吞吞往他身边走。 裴原瞥向她,语气不善:"还不快点!" 宝宁走到他身边,手搭在他松垮的腰带上,抿唇憋笑道:"殿下,别换了吧,若不然,那会儿不是白脱了?" 裴原大惊望向她,实在想不出宝宁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的。 他嘴唇开开合合,终是半句话也说不出,一甩袖子,羞愤地离去了。 ☆☆☆ 魏濛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了这尊煞神了。 他坐在树根底下逗羊,手里拿一把盐,高大凶悍的男人一脸笑盈盈,温柔道:"吃吧阿绵,快吃吧。" 裴原走过去,扯扯嘴角:"你说话的语气让我感到恶心。" "……"魏濛习惯了裴原突如其来的甩脸子,下意识忽略,站起身道:"苏夫人的事,已查到了。" 裴原问:"这么快?" "查起来很简单,苏夫人和当时她身边那些乞丐是一路从南逃荒过来的,口径俱都一致,神态自然,应该是真的。"魏濛道,"至于再往前的细节,也已经在查了。" 裴原点点头,又问道:"贾龄在盯着了吗?" "盯着呢。"魏濛咂咂嘴,"钉子早插进崇远侯府了,今早上线人来报,说贾龄和他夫人又吵了一架,屋里古董花瓶都砸了个稀巴烂,闹着要休妻。" "又因为没孩子的事儿?"裴原拧眉,"还是贾龄觉着自己攀上裴霄的高枝儿了,想换个更年轻,家世更好的夫人?" 魏濛道:"都不是,是贾龄的那个外室有孕了!就青罗坊的那个外室,叫薛芙。他要将薛芙抬进贾府做贵妾,世子妃不同意,吵起来了。听线人说,贾龄当时骂的特别难听,什么乡野土话都说出来了,世子妃气得呜呜直哭。" "他疯了?"裴原不敢相信,"一个青楼女,就算有孩子了,贾龄怎么敢认定是他的?" "或许是不是他的都无所谓了。"魏濛苦笑,"他只是需要一个孩子,证明自己,也为了稳住他的世子之位。" "简直可笑。"裴原冷呵一声,"但这机会,或许可以用一用,叫薛芙是吧?" 魏濛道:"青罗坊那边我也去问了,贾龄正要给薛芙赎身呢。只是钱在世子妃手里,他一时拿不出。" 裴原道:"抬价,让他这个月都凑不出,再把薛芙控制住,别让她跑了。" 魏濛拍着胸脯道:"办得好,放心吧!" 裴原"嗯"了声,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魏濛打量他神色,迟疑道:"小将军,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裴原道:"有事就说,别磨磨唧唧的。" "世子妃是小夫人的大姐姐。现在世子妃受这事困扰,她肯定需要有个人安慰的,小夫人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之一。"魏濛拍手道,"如果这事小夫人能出马,不就没这么棘手了?她冲世子妃吹一吹风,世子妃手里关于贾龄的秘密一定很多。" 裴原抬头:"你是想让她挑拨她的大姐,暗算她的大姐夫?" "话,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吗?"魏濛结巴了一下,"成大事者哪有不耍些阴私的,上位路上,拼的不就是谁更狠。有这样好人脉,为何不用?"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94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75章 "这事没商量。"裴原转身想走,"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走了?" 魏濛拦住他:"小将军,你再考虑下吧,你们是两口子,有什么话不能掰开揉碎了说明白?再者说,若这事成,小夫人不也跟着风光?" 裴原深吸一口气,挡开他的手:"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 魏濛叹气,眼睁睁看着裴原离开。 回去的路上,裴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若抛开私,于公上讲,他定是希望宝宁肯帮忙的。但他舍不得宝宁为难。宝宁就是他的心肝命,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很清楚,宝宁就是他的命。甚至于,如果宝宁哭闹着和他开口了,说不喜欢他再搅和进朝堂中事来,她闹几场,他肯定会服软的。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就带着她走,去过她喜欢的日子。 但裴原知道,宝宁永远不会任性地开这样的口,他那么喜欢她,捧着她,宝宁的懂事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这样想,裴原就更觉得对不起宝宁了,她为他忍受了很多不该她承担的委屈。 裴原忽然就想起来裴霄大婚时的那件事,宝宁因为他,迫不得已地卷进来,做出两难的选择。还有邱灵珺对她的针对,说白了,也是因为他。裴原更觉得歉疚,急于补偿。 他往屋里走,脑子里想的画面都是宝宁那时流下的泪,她说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说以后再也不要用这样的事烦她。裴原一句都没敢忘。 所以魏濛三番五次提出要宝宁出面的请求,他均是毫不留情地回绝了。 他现在给不了宝宁喜欢的日子,只能尽可能地,让她过得愉悦一些,高兴一些。 外面那些风雨,他来遮挡就够了。 迈进门槛的那一瞬,裴原已经下定决心。 宝宁正在屋里逗狗,阿黄和吉祥都围在她脚边,宝宁喂它们吃软豆子。看见裴原进来,她拍拍裙子站起来,笑脸去迎。裴原看着她的笑,心中想着,若她能永远都这么笑着,他做什么都值了。 裴原散漫地伸开手臂,笑着道:"妞儿,来给爷更衣。" 宝宁拍他的手:"可算学会了一句话,说了八百遍,烦不烦。" 裴原大笑着搂住她,往床边走。宝宁惦记他腿上的伤口,搀着他。她算是很了解裴原了,知道他此刻虽然在笑,但心里肯定是藏着事的。宝宁不知道他现在想的是什么事,但她想,如果她能把心中的那个结儿与他说明了,裴原至少会开心一些。 那日与刘嬷嬷说完话后,宝宁就想和裴原说起的,她觉得,她应该朝他的世界靠近一点。那些纷争,她可以尝试着接触,就算帮不上忙,听他倾诉,或许也能减轻裴原的负担。 只是当日因为种种事情耽搁了,后来她不好意思突兀提起,也就没说。现在逮着了机会。 他们在床沿坐下。 "阿原,刚才魏将军找你,是做什么的?"宝宁搅弄他的袖子,仰着脸问他,笑道,"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裴原颇意外地看着她,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宝宁是什么意思,也拿捏不准。 "你得和我说说。"宝宁心一横,歪了身子到裴原大腿上,手臂勾住他脖子,"你每日和魏将军在一起,和他相处的时间都要比我多了,我怕他带坏了你,要牢牢看着。再说了,你这样皮笑肉不笑样子,我瞧着不喜欢,若遇着事,你和我说,我开解你。" 宝宁已经尽量把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了。 她到底是姑娘家,总不能直接对裴原说:那日我和刘嬷嬷聊天,听说她丈夫因着她的不关心,出去打架让人打死了,我很害怕,怕你也这样,你要是做危险的事可一定要告诉我呀。 这么说话太傻了,不矜持,裴原肯定也不爱听。 宝宁隐晦地又添了句:"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边儿上!" "我……"裴原直愣愣看着宝宁,他很少有这样的表情,像一只呆头鹅。刚才进门前在心里垒设的高高防线轰然崩塌,裴原不知道宝宁怎么忽然就变了,心底骤然生出巨大的喜悦来,但他又担心自己是自作多情。 裴原手扶着宝宁的腰,脸色尽量平静:"我说的那些事,你可能不爱听。"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爱听呢?或许以前是不爱听的,现在,可以试着听听。"宝宁抬手去揉裴原皱起的眉心,笑着道,"阿原,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和要拼闯的事业,就像我想开如意楼一样,我们的想法不太一样,但是不一定非要去一留一,非让你顺着我,或者我顺着你。你能够听取我的想法,支持我做生意,我很高兴,我觉着,我可以让你也高兴一点。" 裴原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心软的时候,宝宁寥寥几句话,他便感动了,感动的嗓子都有点发紧。 "可是,这样会让你很委屈。"裴原把脸埋在宝宁颈窝的地方,声音发哑,"我不想你委屈了。" 第76章 裴原现在像个需要人哄的孩子。宝宁拢着他的背,温声道:"你以后可以对我再好一点。" "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委屈的。"宝宁偏头亲了口裴原的耳朵,"你待我好,我也会待你好,这不是夫妻该有的样子吗?如果有困难,我们一起承担,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儿。我会永远陪着你,只要你会永远陪着我。" "我离不开你。"裴原抬起头,他眼底发红,"我吃你做的饭都吃习惯了。" 宝宁不高兴地推开他:"就因为这个吗?" "我心里住着你,也住习惯了,没法换别人,谁也都进不去。"裴原拉住她的手,"宁宁,你可以永远相信我,无论我以前或者以后做了什么让你觉得可怕的事,你都不要担心,因为我不会伤害你。我会是天底下最疼你的人,比你的姨娘,比季蕴都要疼你。" 宝宁笑了:"我知道的。" 裴原盯着她,继续道:"姨娘和季蕴的生命里会有别人,我知道你的生命里也有别人。但我只有你。" 宝宁看着裴原的眼睛,他好像就要哭了似的,眼底血红血红。 宝宁郑重地答:"我知道的。" 裴原也意识到自己现在样子过于狼狈丢人,他偏头咳了两声,又变回以往冷脸样子:"说的正经事,严肃一点。" 但没坚持过两个喘息,又笑起来:"不严肃,不严肃了。" "宁宁,我今天真的很高兴。你愿意接纳我了。"裴原抱着她站起来,在屋里四处望了望,最后将她放在了桌子上,他在前头蹲下,"这样吧,你来坐到我脖子上,咱们再骑两圈大马,庆祝一下。" 宝宁失笑:"这算什么庆祝。" "骑大马的都是小孩子,你就是我的小孩子,可以任性一些。"裴原回头,"不喜欢吗?" 宝宁努努唇,想了一会,诚实答道:"喜欢。" 裴原笑了。 宝宁摇头:"但你现在腿上有伤,过几天再骑马。" 裴原道:"可是我今天就想让你高兴一些。" "这样吧。"宝宁给他出主意,"你往后退一些,张开手臂,用最温柔的语气对我说,来抱抱。" 裴原果真听了她的话。 宝宁想,在感动时候的男人真的不一样,若放以前,他死也不会做这样举动的,说不准还会觉得丢人,觉得娘们唧唧。 宝宁看着裴原往后退了三步,正好站在轩窗底下,明亮的太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也在发光了。 "宁宁过来,让我抱抱。"裴原张开手臂,眼底的神色是极温柔的,"我都想死你了。" 宝宁笑起来,跳下桌子扑进他怀里:"你怎么给自己加词儿呢!" "有感而发。" ☆☆☆ 晚上时候,刘嬷嬷明显感觉到,四皇子和四皇子妃之间的关系不太一样了。 他们原先感情就很好,但今天好像更好了点,四皇子的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夫人的身上。 他坐在墙底下捣鸡蛋壳,神色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嫌这活墨迹琐碎,但眼里有光,很亮。 宝宁坐在他身边洗杏子,准备做杏干儿,抽空看眼裴原手里罐子:"不行,不够碎,你好好弄。碾成粉齑子,我要拌到花土里,这样花才能长得更壮。" "不知道你哪里寻摸来的歪招,是不是故意折腾我呢?"裴原瞟一眼旁边晒干了的蛋壳,堆成一堆,至少五十个,脑门上青筋直蹦,"这一个个的得弄到什么时候去,再说了,你那几朵破花,长再壮有什么用,比我还壮吗?比我好看吗?竟弄些用不着的事儿。" "你抱怨归抱怨,手上的活儿不要停。"宝宁把杏子上的泥搓了又搓,放到一边盆子里给刘嬷嬷去核儿。 现在六月末,杏子又黄又大,腌成杏干,秋冬时候也能吃,又酸又甜。尤其冬天生碳炉,可以在屋里焖肉,吃肉后吃果脯,很解腻。 裴原道:"那么多下人,你把这些壳儿分出去一些,一起弄。" "那不行,他们都没你有力气,碾不那么碎。"宝宁嘀嘀咕咕,"就你好用。" 裴原撸起袖子:"我——" "你那会还说会一直对我好,全都听我的,怎么才吃了顿晚饭,你就变了呢。"宝宁睁圆眼睛,"就这样一点小事,瞧你唠叨的样子。" "我没有。"裴原舌尖上的话咽下去,换上一幅笑模样,"我乐意给你捣蛋壳,心甘情愿,浑身都是劲儿。" "这还差不多。"宝宁笑着靠在他肩上,喂他一半杏肉,"甜不甜?" "甜。"裴原嗦她指尖一下,"再来一块儿。" 宝宁又掰一块肉儿塞他嘴里,低头道:"再过十几日是我小妹妹的满月宴,大姐应该也会去,我与她旁敲侧击一下。大姐是个很善良的人,她待我也很好,我说什么她会听几分。而且,她肯定也不愿意自己的丈夫走上歪路的。" 第77章 裴原已经将贾龄的事告诉了宝宁,宝宁接受的很快。 裴原问:"如果贾龄执意要与裴霄联合,你大姐姐会选择大义灭亲吗?" 宝宁迟疑了。多半是不会的,季向真从小就是个最恪守礼节的大家闺秀,她很难会做出背叛家门的事。如果她站在了贾龄的对立面,那就是站在了整个崇远侯府的对立面,最后无论贾龄下场如何,她都会被抛弃。就算回到荣国公府,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 季向真似乎根本没有理由帮她。 "没事儿。"裴原还是不忍心她为难,"这本来就不是你该承担的问题,都是男人的事儿,你就当回去看望家人就好。" 宝宁没说话。 裴原道:"到底是国公夫人生女儿的满月宴,咱们不能太寒酸,明日我抽空去陪你备礼,到时一起去。" 宝宁应了句好。 裴原忽然想起,既然是这样重要的场合,季嘉盈肯定也会去,不知裴霄会不会跟着。上次太子府一别,他们明面上没再见过,暗地里已经交锋几次,早就势如水火。裴原对裴霄的人品不敢高估,借此机会,裴霄会不会对着宝宁做什么动作,他也不敢肯定。 裴原想,到时他得让陈珈寸步不离跟着宝宁,除必要情况,他也不能离开她半步。 气氛一时间很安静,就听见宝宁拨弄水时哗啦啦的声音。 "圆子,圆子你别哭了,婶婶不是故意的。"外头传来苏明釉焦急的声音,她拉着圆子的手走进来,不住哄着,"一个小拨浪鼓,婶婶赔给你好不好?别哭了,婶婶多赔你几个。" "不要!这是爷爷送我的,爷爷说世上就只有这一个!"圆子一把推开她,朝着宝宁跑过来,扑进她怀里,"坏了,姨姨,我的小鼓坏了!" 苏明釉尴尬地站在原地。 "什么小鼓呀?"宝宁一脸茫然,她让刘嬷嬷取帕子给圆子擦脸,"怎么就坏了呢?" 苏明釉在身后道:"我刚才出来遛弯,瞧见圆子在树底下玩,就想和他亲近亲近,这孩子白日不是对我有敌意,我想着哄哄他,让他别那么想我了。看他手里拿着拨浪鼓,我就拿过来逗他玩,没想到吉祥忽然扑向我,将鼓面儿咬破了。" 她自责地叹气:"是我不好,弄出这样的意外。" 裴原把圆子手里死死拽着的小鼓抽出来,对着光瞧了瞧,"哟"了一声。 他问圆子:"这是你爷爷给你的?" 圆子含泪点头,要去抢:"还我……" "你家不是皇亲国戚吧,要么也是个顶尖的富商。用黑熊皮做个拨浪鼓,多暴殄天物的东西,就算皇子公主,小时候也没玩过。"裴原似笑非笑,"你爷爷挺厉害啊?" 圆子哭着道:"可是破了……" "熊皮的?"宝宁心中也有些生疑,"圆子,你告诉姨姨实话,你爷爷到底是什么人?他叫什么?" 圆子道:"猪,猪——" "这小孩又犯傻了,怎么一阵一阵的。"裴原皱眉看着他,轻轻点他脑门。 "没事,我姨娘那儿有一块黑熊皮,祖父当年打仗时候留下的,季蕴出生时候,父亲赏了我姨娘。等回府的时候我去找她要来,这鼓面就补上了。"宝宁摸摸圆子的脑袋,"好了,别哭了。" 圆子渐渐止住了哭声。 裴原看了他一会,忽的起身往外走,径直去了魏濛住处。 他将那只小鼓扔到魏濛桌面上,指着鼓棒上竹枝样式的花纹给他看:"黑熊皮是进贡之物,整个大周都是有数的,去查查谁的手里有。还有,这花纹是什么意思。" 魏濛蘸墨描了遍竹叶花纹,用纸拓印下来存好,裴原又将小鼓带了回去。 宝宁正在偏房里哄圆子睡觉,苏明釉已经离开了,见裴原进门,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给圆子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吹灯走了出去。 "我让刘嬷嬷明日去镇上,给大嫂买个丫鬟回来。"宝宁和裴原坐在桌边,吃那会剩下的甜杏子,"是我没考虑周全,大嫂一个人在屋里住着,她快生了,肯定心里慌,又寂寞。庄里下人没年轻的丫鬟,给她添一个,每日陪伴她,许就不会出今天这样的事儿了。" 裴原问:"她是这么和你说的?" 宝宁摇头:"她什么也没说,就一个劲儿的道歉,我将她劝回去了。" 裴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宝宁道:"还有大夫,也得预备着。大嫂肚子七个多月了,得早点给她准备稳婆,别到时候再着急。" "你看着办就好。"裴原把她手里的杏抢下来,扔自己嘴里,"别吃了,一晚上吃了七八个,别半夜吐酸水。" "不要咒我。"宝宁推他一下,趴在桌面上,待了一会,她想起圆子,又直起身,"你那会儿怎么突然出去了,觉得那个拨浪鼓有问题?" 第78章 "黑熊皮是罗刹国的进贡之物,做个鼓面儿太奢侈了,那小孩身份不简单。"裴原道,"已经交给魏濛逐个排查了,约莫半个月能有结果。" 宝宁问:"你说,报官这么久了,真会有人来接圆子吗?" "谁家丢了孩子不着急,要找早找了。"裴原拍拍她的肩,"等着吧,再过半个月,你小妹妹满月了,圆子也不会有人来领。" 裴原说这话,宝宁开始时还将信将疑,但直到收着了国公府满月宴的请帖,官府那边还是没有一点回应。 圆子已经在庄子里混熟了,他现在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每日里跑跑跳跳的,只是说话还是不利索。宝宁觉着,他许是刚开始时和他们都不熟,才表现得傻呆呆,不知道在原来的家里,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阿绵越长越大,身高腿长,是只小母羊,很漂亮。刘嬷嬷琢磨着找只公羊给她配种,九十月份的时候配种最好,第二年春天能喝着羊奶。 吉祥也长大了不少,它个头像是被吹起来的,极其雄壮,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尤其将苏明釉盯得死死的,半步不让她靠近。 虽然宝宁一直都没弄明白,吉祥为什么对苏明釉有那么大的敌意,仅次于对裴原。 只有阿黄,它好像已经长到头儿了,和路边到处乱蹿的小土狗没什么区别,唯一可以称赞的就是一身好皮毛,像抹了油一样,又顺又亮,很好摸。 ☆☆☆ 满月宴定在六月二十九号,因着路远,宝宁他们提前一日动身,在客栈歇了一晚,第二日早上登门。 上一次回家还是她刚出嫁的时候,一晃过去半年了,再看见熟悉的府门牌匾,宝宁心里五味杂陈。 "宝宁来了?"荣国公正在府门口迎客,瞧见裴原扶着宝宁下轿子,眼睛一亮,赶紧跑过来。 他这半年又胖了许多,腰带勒着滚粗的肚子,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到了宝宁面前才想起要给裴原行礼,弯腰道:"四皇子……" 裴原将他扶起来,客气道:"岳丈不必多礼。" 荣国公脸上笑开了花儿,不住应着好,边亲自将他们往府门处领:"听说你们住的挺远,怎么跑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住呢,是不是不太方便?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 荣国公讪讪闭了嘴:"瞧我糊涂的,都忘了姑爷的身份了,四皇子怎么会有缺的东西,哈哈。" 宝宁都替他觉着尴尬。她能很明显地察觉出来,爹爹在有意地讨好他们,倒不是对上位者那样谄媚的巴结,他是觉得对不起她了,想补偿。 其实从小到大,荣国公一直都是这样的,他在府里没什么地位,被陶氏死死压着。陶氏欺负她,荣国公不敢拦,等欺负完了,他再跑来哄,给她糖吃。 宝宁原先是有些怪他的,觉得这个爹爹不像其他人那样好,没本事,连给她撑腰的勇气都没有。现在许是日子好过了,责怪的感觉也淡了,宝宁想,荣国公也是有苦衷的,他虽然懦弱一些,但也是真心喜爱她,好歹是爹爹。 裴原一路和他寒暄,没说几句话,但将荣国公哄得很高兴。 送进府门后,他们各自分别,荣国公转头凝望他们背影,直到拐过了门口影壁,见不着了,才恋恋不舍地转回头,继续招呼其他宾客。 "我刚才表现得是不是还可以?"走在通往后院的游廊处,裴原低头拽拽宝宁袖子,"其实我刚才有点紧张的。" "今个人多,许多眼睛看着呢,注意举止,让人笑话了怎么办。"宝宁把他手摆正,这才问,"紧张什么?" "我在你家人眼里,是不是印象不太好?"裴原手又不老实,借着宽大衣摆的遮挡,攥着宝宁的指尖,"我这不是着急溜须拍马吗,得让你爹爹对我高看一眼,虽然他也不太重要,但是也算是第一关。我刚才见了他都觉着紧张了,不知待会见了你姨娘,我不能出丑吧?" "怎么说话呢?"宝宁哭笑不得,"什么叫我爹爹不太重要。" "他对你又没多好,可不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裴原掐掐她指肚,"宁宁,你给我出出主意,等见了你姨娘,我得怎么发挥才好?" "说了,好多人看着呢!不要动手动脚!"宝宁把他手甩开,小声道,"你就夸她美嘛,你夸她衣裳好看,发簪好看,气色也特别好。" "这也不够啊。"裴原皱眉头,"夸了两句就没了,要是姨娘很高兴,还想再听,我说不出来,多尴尬。"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宝宁住脚,转身看他眼睛,"你是说我姨娘没什么好夸的地方,还得提前备好词儿,要不然夸不出?" "当然没有——"裴原叉着腰在原地站了会,他觉得这跟他第一次上战场打仗的感觉差不多,但现在更紧张一点。 因为知道打仗他不会输,可去见许氏他根本不占优势,裴原无比后悔当初怎么一点先见之明都没有,几乎将宝宁家人给得罪遍了。 第79章 他本来相貌就冷硬,现在脸上没一点笑意,瞧着更怕人,像是在和她吵架。 宝宁看见,原本准备走这条路的几个夫人小姐都转身去绕远了。 "阿原,别在这儿说,换个安静地方我教你。"宝宁觉着在这拉扯不太好,牵着裴原袖子,想带他去人少的地方。 "万一路上遇见姨娘怎么办,岂不是更没准备了?"裴原不动,"就在这教。" 宝宁道:"你在这,人家都不敢走这条路了……" 她话还没说完,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哼笑:"宝宁呀,姐姐还是劝你一句,你和妹夫就算感情不和,也不要在这里吵,多惹人笑话呢。听说妹夫脾气不太好,要是忍不住在这打你一巴掌,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替你说话儿。" 宝宁诧异地转过身,对上季嘉盈笑眯眯的眼睛,她身旁站着裴霄,许是因为裴霄的陪伴,她脸上高傲神色更多了一些。 几个路过的人都停下脚,窃窃私语地往这边看。 季嘉盈道:"礼仪尊卑,你小时没学过吗?回门子可千万别丢份儿,要不然丢的是整个国公府的脸,我可没那个脸替你丢。" 宝宁抬头看了裴原一眼,见他面色已经很难看了,怕他当场骂季嘉盈一顿,这事儿传出去国公府就真的丢大人了,赶紧拉拉他袖子。 这个动作更给了季嘉盈说辞。 "宝宁呀,你可真是没礼节。"季嘉盈不虞道,"大庭广众之下,丈夫的袖子是你随意拉扯的吗?你不嫌丢人,可得顾及你丈夫的体面。做姐姐的,我要教教你,待会见过母亲了,你来我这,我告诉你为人妻子的本分是什么。"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 不用听都能猜到她们说的是什么,说季嘉盈命好,虽然因病错失了嫁给四皇子的机会,但一转眼就嫁了太子。再说四皇子有什么好的,原先还是个残废,现在不残了,但权势尽失,就剩玉碟上还留个名儿,有什么用呢。哪儿比的上季嘉盈,太子侧妃,说不准以后就是贵妃娘娘,再生个儿子,做皇后太后也不是不可能。 裴霄一直盯着宝宁的脸,他对季嘉盈的做法是不悦的,对她这个小家子气的人也不悦,娶了她一是因着国师批的命格,二是因为她舅舅是大将军陶茂兵。但他没有出声阻止季嘉盈的行为,是为了看看宝宁的反应。 他对宝宁的欣赏起于美貌,后又喜欢她的性子,但并不知她的气度。他想看一看,宝宁到底值不值这份欣赏。 听着周围人的小声称赞,季嘉盈更加愉悦了,上前一步点点宝宁的肩:"夫为妻纲,宝宁呀,你都没听过吗?" 宝宁忍无可忍,打下她的手:"我自然听过。" 季嘉盈的笑意在她说下一句的时候落下了:"就是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她沉着脸问:"你什么意思?" "你又不是妻。"宝宁往侧一步拉住裴原的胳膊,慢慢道:"你看,你连大红色的珊瑚耳坠都不敢用,要选水红色的,还不是因为不敢。你在太子妃的面前低三下四的,到我这里却耀武扬威,告诉我做妻子是什么本分。" 季嘉盈咬着牙看她,宝宁继续道:"可你能教我什么,怎么做好安分不惹眼的妾室吗,我又不需要学。" 裴原低头凑近宝宁耳边,小声问:"我现在可以骂她了吗?" 宝宁道:"你小声一点,不要让太多人听见,影响不好。" 裴原得到允许,看向季嘉盈,冷声道:"简直脑子有病。" 季嘉盈快要被气撅过去,她牙关颤颤看向宝宁,还想要说什么讥讽,裴霄低喝道:"够了。" 她闭上嘴。 裴霄看向裴原,淡淡道:"嘉盈年纪小,口不择言,四弟请不要见怪。" "有时间在这道歉,不如回去好好教教你的侧妃如何做人。"裴原似笑非笑,"而且她年纪不小了,又不像我们宝宁。" 裴原搭上宝宁的肩:"走了媳妇,没时间在这听疯狗咬人。" 他冲裴霄挑了挑眉:"有缘再见。" 裴霄冷冷看着他,没有答话。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草草收尾,裴霄带着季嘉盈往西,裴原和宝宁往东。 擦肩而过时候,宝宁听着季嘉盈冲她道:"别以为我这么就算了,灵珺变成那样是你害的吧?咱们走着瞧!" "灵珺,她提邱灵珺做什么?"宝宁偏头问裴原,"邱灵珺怎么了?" 裴原顿了顿:"好像快死了。"他让人做的。 裴原有点担心宝宁会心软,如果她追问起来,他做的那些事不好解释。 他没再说话,紧张盯着宝宁反应。 宝宁"哦"了声。 裴原等了会,问:"没了?" 第80章 "什么没了?"宝宁疑惑地反问。 这下轮到裴原好奇了:"邱灵珺,我说她要死了,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是你做的吗?"宝宁抿唇,"没什么想问的。是你做的也好,是她自己生病了也好,我都不在意。她那么坏,坏心肠的人肯定要死得早一些的。" 裴原大笑起来。他刚才那点顾虑烟消云散,垂眸看宝宁的脸,视线落在她抹了大红色口脂的唇上,真想咬一口。 他可太喜欢宝宁了,也爱她的性子,爱到骨子里。 可惜现在不是自己家里,不能想亲就亲,裴原失望的收起自己的心思。 "你那个四姐姐,她是不是有毛病?"裴原又想起刚才的事,"我现在越琢磨越觉着不过瘾,她在那巴巴说了那么多,咱们就回敬几句,很没意思。是不是该当场揍她一顿?" "可别!疯啦?"宝宁惊讶看他,"我还要脸的,真要是吵起来,丢的是我整个家族的人。" 裴原道:"要不要偷偷报复她?" "刚才那仇就算当场报了,不提了。"宝宁道,"若再有下次,把她推到湖里去。但要隐蔽些,可不能让人看到的。" 裴原唤:"陈珈!" 身后很快出来回应:"陈珈在。" 宝宁回头,陈珈就跟在他们身后三步的地方。下马车时没看见他,宝宁还以为他没有进府,没成想一直跟着,走路连点声音都没有。 裴原问:"刚才的话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陈珈道,"再有下次,把太子侧妃推到湖里去!" 裴原满意点点头。 ☆☆☆ 走过这段游廊,再拐个弯就到了倚梅苑,是陶氏居住的地方,现在围满了人,均是去祝贺的。 许多人认出裴原,他声名在外,虽不是什么好名声,但足够骇人了,见他要进屋,几个也要进去的人都停住脚,远远在外头等着。 宝宁悄声冲裴原道:"他们看你,像是看虎狼一样。" "不过是些没见识的人罢了。"裴原目不斜视,"我瞧他们如同虫蚁。" 宝宁小声道:"那还是你更过分一些。" 裴原睥她一眼,上前扶住她腰:"门槛高,步子迈大一点。腿那么短,回家我给你弄些带骨粉的奶,补一补,就是不知还有没有用。" "戳人痛处,真讨厌。"宝宁拍开裴原的手,他们进了屋子,立刻有仆妇来领路,宝宁换上端庄的表情,随着一起去看孩子和陶氏。 很可爱的小婴孩,粉嫩的,胖嘟嘟,陶氏给她起名叫阿招。招什么,不言而喻。 宝宁看眼陶氏略憔悴的面色,忽然觉得有点心酸。她把准备好的长命锁拿出来,和陶氏简短交谈了几句,很快离开了。 不过待了半刻钟,出门时候,宝宁的神情比进门时要低落得多。 裴原看出她想法,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不是非要儿子的,你不要为这个担忧。" 宝宁笑了,她领着裴原往许氏的院里去:"带你去见我姨娘。" 这次裴原的表现还算很好,至少看起来是谦卑有礼的,许氏高兴极了,将最好的瓜果点心都摆出来,一个劲儿地要他们吃。 宝宁打量着许氏面色,她过得应该挺如意的,没见老,语气也很轻快。宝宁放下心。 她想着圆子小鼓的事情,许氏将熊皮裁下来一块给她,宝宁利落地补好,小鼓不大,她直接放到袖子内层的口袋里。 在院里待了没多久,前院有下人来传话,说要摆宴了,让他们过去。 宴会分男席和女席,裴原与她们不在一个屋子,一起走了一段路就要分别。许氏走在宝宁身侧,裴原看不见她表情,也不知她对自己评价如何。回想刚才整个过程,他好像又没说几句话,有些懊恼。 "待会帮我问问。"还差几步到路口时候,裴原轻轻拉了下宝宁袖角,眼神飞向许氏,"实在不行,明日我让魏濛送礼来。" 宝宁心领神会,觉得他这点小心思幼稚但可爱,根本不像他了,含笑小声道:"放心吧,替你说好话儿。" 裴原与许氏道别,陈珈留下,他转身往男席去。 许氏望着裴原背影离开,欢喜冲宝宁道:"四皇子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整个人瞧着都和煦了许多,虽还有点冷凶,但瑕不掩瑜,还是很好的。" 宝宁心想,可惜裴原没听见,若不然他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 "宝宁呀,这是怎么做到的?"许氏偷偷问宝宁,"四皇子是不是读佛经啦?佛经好,读着去煞气。" 宝宁一噎,又觉着幸好裴原没听见,他应该不太爱听。 ☆☆☆ 在宴厅,季家的几个姐妹和姨娘自然是坐到一桌的,二姑娘季彤初带着两个孩子,三姑娘季安露也有孕了,四个月,还没太显怀。加上宝宁、许氏和明姨娘,正好凑一桌。 第81章 季嘉盈不屑与她们为伍,坐在另一桌,身边围着数多好友,正高谈阔论,接受人家的赞美。 菜很快上齐,一只烧鹅,两只腿分给小侄子们一人一只,宝宁面上笑盈盈的,心中有些咽口水,寻摸着回家自己也要做。 季嘉盈故意坐在她们邻桌,那些高门贵女拍的马屁,宝宁隐隐约约都能听见。 要到尾声的时候,那边来了个过来给季嘉盈敬酒的小姑娘,瞧着十二三的样子,说话怯生生的,好像也没弄明白国公府里的关系,就被自己娘亲推过来露脸了。 她先夸季嘉盈,说她美貌端庄,气质不俗,季嘉盈起先听着挺高兴,转耳又听那小姑娘道:"世子也是人中之龙,少年便有英姿,娘娘有个好弟弟。" 季嘉盈的脸色瞬间就沉下来了:"什么世子,我国公府里没有世子,就算有,也不可能是个庶子!" 她语气太激烈,小姑娘被吓了一跳,泪眼汪汪要哭了,奶娘急忙过来安抚。 许氏摆手道:"走吧,咱们也走吧,再待下去还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 宝宁起身,牵着一个小侄子的手往外走,她们这桌很快散了个干净。走到门口时候,听见季嘉盈在身后摔杯子的声音。 三姐姐身子重,要回家安胎,出了宴厅的门就道别走了。宝宁和二姐一家到荷塘边看鱼。 两个小侄子一个两岁,一个三岁,都是刚刚能走会跑的年纪,淘气得很,不用手拽着非得跳到湖里去。宝宁搂着小的那个,心里想的是大姐和贾龄的事,一直没看见大姐,本以为她迟了,但现在还没来,让人生疑。何况季向真向来礼数周全,不会做这么没规矩的事。 宝宁犹豫了下,问季彤初道:"二姐,你知道大姐今日是做什么去了吗?" "又和世子吵架了吧。"季彤初捋一把大儿子被风吹乱的头发,冲宝宁道,"你不知,大姐和大姐夫日日吵架,前几天又大闹了一场。" 宝宁装作惊讶道:"我不知道呀。" 她问:"为什么要吵呢?" 季彤初诧异问:"你和四皇子不吵吗?" 宝宁回想了下,吵了挺多。但除了因着簪子她跑到溧湖去的那次,其余都是些鸡毛蒜皮小事,回想吵起来的原因都觉着尴尬。 "还不就因着两样,一是孩子,二是抬妾。"季彤初道,"世子风流,家里姨娘十几房,他自己院里都住不下了,和你二姐夫商量着把我们院的墙拆了重砌,让了他五丈地界,盖了房子,才住下的。大姐哭的眼睛都要瞎了。" 这事宝宁确实没听过,被这奇举惊得半晌回不过神,又问:"大姐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彤初想了想:"风流,嘴会说,哄得老爷子高兴。有才学,也很有胆识,更有野心。是个好臣子,但不是好丈夫。" 宝宁心想,现在可能连个好臣子都不是了。 "说起来,还是嘉盈的命好,嫁人真是看命的。"季彤初摇头道,"你瞧太子多给她脸,这样小小的满月宴,也陪着她出席,很风光了。" 明姨娘忍不住插嘴道:"还不是因着国师当初批的命格,皇家人都信命。" 许氏点头道:"国师说了,四姑娘是难得一见的好命格,不但有助国运,还与太子极为相配,如并蒂莲相生相依。" 季彤初不信:"陶氏给国师塞银子了吧?" 明姨娘急忙去堵她的嘴:"说的什么胡话!什么都敢往外说。" "不说了不说了。"季彤初笑道,"但皇家人都信命,这个说法我不认,咱们现在的圣上,他就不信,是个极忠贞的人。我听贾献说,早亡的贤妃秦湘,当初进宫时候,国师说她命格不好,是祸国之命。圣上不信,仍然对贤妃娘娘好的很,只可惜后来去世得早。" 宝宁本当姐妹在一起唠家常,还笑着的,听着这说法,惊讶地睁大眼:"贤妃娘娘不是四皇子的生母吗?" "对呀。但这都是皇室秘辛了,现在没几个人知道。"季彤初拉着宝宁的手,"可千万别往外乱说!" 宝宁胡乱点着头。 "大宝困了?"季彤初搓搓大儿子的脸蛋,"走吧,娘亲带你们睡觉去。" 她笑着站起身:"宝宁,我先走了,你以后有空到我府上来玩,我好好招待你。" 明姨娘也起身,宝宁和她们道别,又坐一会,许氏也乏了,由丫鬟带下去休息。湖心小亭里就剩下宝宁一个人,她等着裴原回来。 她靠在栏杆边上,捻一撮鱼食扔下去,边看着鱼儿竞相吃食,边想着刚才季彤初说的话。 裴原的母妃是那样的命格吗?宝宁回忆着贤妃去世的时间,大概十年前,那时候她五岁。五岁的时候……宝宁心猛地一跳,她恍然想起,那年是有一场大震的,发生在京畿地区,京城也受很大影响,死了不少人。 第82章 这两者间有关系吗? 裴原一直没对她说过关于他母妃的事,宝宁想知道,但不想启他的伤疤。这个疑惑就一直拖着。 ☆☆☆ "夫人。"宝宁正出神,身后传来陈珈的声音,"她又来了!" 宝宁回身,对上季嘉盈尴尬脸色,她哼一声,甩袖子道:"你可是养了一条好狗,生人来了就会叫。" 宝宁觉着烦了,她根本不想理季嘉盈。 裴霄还陪在季嘉盈身边,宝宁心想,这太子怎么这么没眼色,都看不出人家讨厌他们,还巴巴地往跟前凑。 "你们聊。"宝宁将装鱼食的小罐子放在桌上,转身要走,被季嘉盈拦下。 "走什么,姐妹想见,你不想和我叙叙旧吗?" 季嘉盈毫不害怕裴霄会对她的举动感到厌烦,她觉得裴霄肯定是爱极了自己。她将他唯一的儿子弄丢了,裴霄只是最初时候冷面相对,现在不也陪着她回门了?况且,她任性胡闹不是一日两日了,裴霄也纵着她,这难道不是说裴霄喜欢她任性胡闹吗? 季嘉盈觉得,男人都吃这一套。她对宝宁耍狠,一部分是为了心底的不悦,还有就是给裴霄看,让裴霄觉得她是刁蛮可爱的。 裴霄的眼神落在宝宁的身上,看她气得脸都红了,难得见她这样生气的样子,更鲜活了,裴霄笑了下。 季嘉盈把这当做对自己的鼓励,挑眉看向宝宁,搡着她坐下:"待会呗,我又不会吃了你。" 裴霄对她的动作不满,皱了皱眉头。 宝宁腾的站起来,大声道:"陈珈!"她说着,拨开季嘉盈要往外走。 "你推我?"季嘉盈不满地拽住宝宁袖子。 裴霄冷声道:"松开。" 季嘉盈争辩道:"殿下,她推了我!"她不肯松手,拉扯间,宝宁袖里的小鼓掉下来,落在地上嘭的一声。 在场人的注意都被吸引,宝宁急忙去捡,季嘉盈伸脚要踩,裴霄的神情在一瞬间凝滞了。 他认出那是圆子的小鼓,瞳仁忽的扩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宝宁,没注意到季嘉盈的动作。 季嘉盈的脚眼看就要踩到宝宁手上,身后传来裴原大喝:"陈珈,老子养你干什么吃的!给老子弄死她!" 下一瞬,宝宁只觉眼前一花,陈珈两步冲过来,蹲下提起季嘉盈的双脚,倒栽葱似的将她丢进了湖里。扑通一声巨响,伴随着季嘉盈的惨叫。 宝宁抓起地上的小鼓,小跑到裴原身边。 裴霄的视线还盯着宝宁手里的小鼓上,双拳紧攥,对身后季嘉盈呼救充耳未闻。他放轻声音:"宝宁,这小鼓哪里来的?" "老子孙子的,关你屁事。"裴原嫌恶看着他,眯眼道,"宝宁是你能叫的吗,要点脸吗?" "走吧,一会儿有人来了,看见了不好。"宝宁扯他袖子,"咱们回家。" 在这僵持下去没好处,不如过后再算账。裴原轻蔑扫视裴霄一眼,抓着宝宁手腕:"走。" "常喜!" 裴霄看着他们背影:"盯紧了他们。" 说着,他也跟上。 来的时候是早上,国公府宾客盈门,现在已经散的差不多,朱门前恢复往常安静,几个家丁看守着。 见裴原和宝宁出去,下人们忙问好道别。 门口没树挡着,正是大中午,日头又亮又燥,晃得眼睛发疼。裴原抖开袖子挡在宝宁额前,往街口的马车处走。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跟着,裴原大概猜到是谁,他没回头看,依旧步伐懒散走着,嘴里含一颗从许氏屋里带出来的话梅糖。 到了马车跟前,裴原扶着宝宁上车,看她坐好了,将车帘子放下来,倚在门框旁看向陈珈:"我说,刚才那会儿,你傻站什么呢?" 裴原眸色不悦,"若我不开口,你就在那睁眼看那疯女人撒泼?" 陈珈愣了一下,忙摇头:"没……" "皮紧了吧?"裴原打断他的解释,手指点点他肩膀,"我看你是这段日子过得太舒服,想松松皮,嗯?" 陈珈委屈极了:"太子侧妃她……" "你是怕太子日后责怪你?"裴原把舌尖上的糖翻了个面儿,忽的厉声道,"别忘了是谁在给你发饷银!" 陈珈被他骂的一哆嗦,加上天气热,一头脸的汗。本就生的黑,淋上汗,简直发光。 "别再有下次,否则,我这儿不留你,军营你也别回去了,收拾铺盖给老子到山阳去放马!" 陈珈立刻站直:"是!" 看他惊慌样子,裴原声音放轻柔一些,"给你分了活儿,你就好好干。伺候夫人不是我折损你才能,是看重你。若以后做的好,我担保你爬的比你那些同僚要快得多,日后回了北疆,你会是我的心腹,我将你培植成下一个将军。知道吗?" 第83章 陈珈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是个可以毫不犹豫听从上级命令的人,但从营房到女人的后院,这样落差到底让他难受过一段时间,嘴上不说,心里别扭。宝宁待他很好,照顾宝宁他愿意尽职尽责,但今日裴原一番话,无疑给他添了更多踏实感和荣耀感。 陈珈心里那股劲儿更足了,大声道:"是!" "还有。"裴原垂眼整了整陈珈的衣领,淡淡道,"不必对太子的身份有什么顾忌,他现在是太子,以后可不一定。只要有人做了威胁夫人的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你也得把他的脑袋给我拧下来。要不然,我就拧了你的脑袋,懂?" 陈珈道:"是!" 裴原满意看他一眼,转身上车。 虽然最开始被骂了一顿,但陈珈现在还是难掩雀跃。他得到了肯定,还被分配了更艰巨的任务,对军人来说便足够热血沸腾。陈珈坐到车前板上,想到裴原骂他的原因,忽的生起一股懊恼来! 他不是因着季嘉盈的身份才迟疑的,他其实,他其实是不能碰女人的香粉,碰了就要起疹子。 季嘉盈身上太香了,闻着那味道,他下意识打怵,这才错过了最开始的时机! 陈珈低头看了看摸了季嘉盈脚踝的手掌,肿起来了,肿了老高。他脸上浮现出讶异惊慌的神色,女人连脚都要涂脂抹粉吗?他忽然又想起,季嘉盈现在有没有被救起来,若还在水里泡着,应该就死了吧? 她死了,他会被批捕,被发落去蹲大狱吗…… ☆☆☆ 裴霄与常喜站在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旁,看着陈珈驾着马车往西而去,越来越远。 过一会,几个便装的黑衣人悄悄跟上。 常喜低声道:"殿下,奴才猜,他们应该是回溧湖的庄子了。庄子那边一直在派人看着,知道半个多月前住进了个大肚子的女人,还有个小孩。但听说那小孩极活泼,和小皇孙的性子完全不一样,所以奴才没往那个方向想,才耽误了这些时日……" 说着,常喜就要跪下:"奴才办事不周,请殿下责罚!" "不必了。" 裴霄的眼前闪过宝宁的脸,还有掉在地上的那只小鼓,觉得头疼欲裂。 他偏过头,重重地咳了几声,缓一会才道:"钉子安插进去没有?" 常喜缓缓站直身体,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还在寻找机会,四皇子妃将庄子守得严如铁桶,现在还插不进去。" 裴霄拧眉道:"怎么回事?" "殿下,您有所不知。"常喜苦着脸道,"四皇子妃精明算计得很,她府里的人都是有数的,多一个人都不添置。奴才甚至试过安排人手,到她家庄子门前演了一场卖身葬父的戏,想求她同情,将人插进去。但四皇子妃她塞了两个银子就将人打发走了,说她府里不缺人,还嫌置办下人贵……" 常喜没敢和裴霄说,前段时间宝宁其实主动招了丫鬟的,好像是为了照看她府里新来的大肚子女人。 他得知消息后,连忙准备了七八个貌美的小丫头,个个水灵漂亮,以为肯定能被挑中。没想到来挑选的那个老嬷嬷同样的吝啬,选来选去,挑中了一个最丑的,又瘦又干巴,他奔忙半日,全白忙活了。 裴霄误会了常喜的意思,沉声问:"她的生活,很拮据吗?" 常喜不知道,他的爪牙还没伸到庄子里去,怎么知道宝宁生活得怎么样,但又不能直说。 他回想着了解到的情况,与裴霄描述:"许是不太宽裕的,四皇子妃每日派出去婆子买菜,但买回来的都很少,他们许是为了省钱,在后院辟了片地,种了很多。而且府里下人也寥寥,四皇子妃身边只有个年长的嬷嬷跟着,日子过得还不及咱们太子妃头发丝儿的体面。" 裴霄感到心疼。 他没想过,宝宁竟然过着这样的日子。 况且,除去钱财的窘迫,裴霄想着,依裴原的性子,她生活肯定也不会顺意。 他太了解裴原了,喜怒无常的人,自小便狠决算计,十二岁时就敢提着刀去杀了传闻中臧害他母亲的罗姓宫女一家,九口人,鲜血染透大路,他却一点惧怕的样子都没有。也是从那时裴霄才打定主意,这个弟弟他不得不防。 他用尽手段要除掉裴原,本以为大功已经告成,谁想到,他竟然又站起来了…… 裴霄闭上眼,回忆着宝宁的样子,她那样娇弱,不知裴原发怒时会不会伤到她? 常喜小心打量着裴霄的神色,见他半晌不说话了,试探唤:"殿下?" 裴霄道:"常喜,你马上回府,置办些珠钗珍宝,愈多愈好,送到四皇子妃的庄子去。" 常喜诧异:"这……"他不知是为什么,但依他对裴霄的了解,多半是为了贿赂,想从四皇子妃的身上打通这条路。哪个女人不喜欢首饰呢?依四皇子妃现在的财力,很难有什么珍贵的饰品,殿下此举肯定正中她的心意。果真是妙计! 第84章 "奴才这就去办!"常喜以为吃准了裴霄的想法,欢喜应下。 裴霄问:"听说她在将军府住的时候,还喜欢养鱼?" "是。" 裴霄摆手:"再给她送些鱼儿过去,她喜欢什么,通通送去,尽快!" 常喜领命而去。 ☆☆☆ 陈珈驾马快,赛风脚力也好,中午启程,两个时辰就回了溧湖。夏日天长,天光仍旧大亮。 魏濛已等候多时,见他们下车,急忙将他们往书房领,合上门,他展开查来的名册:"我已大致知晓了熊皮的来处。" 裴原拿着笔,和魏濛在名册上写写画画:"罗刹国与我们往来共三十年,臣服十五年,进贡十四次,共送来五十张熊皮,其中二十张棕熊皮,五张白熊皮,其余为黑熊皮。圣上赏赐给后宫的黑熊皮有三张,外臣共十五张,其余储在国库。给外臣的熊皮中,还有十二张仍完整存在各自的府库中,没有动过,其余三张,小夫人的姨娘那里有一张,太子裴霄的手中有两张。" 裴原目光闪了闪:"你怀疑谁?" 魏濛道:"自然是裴霄!" 裴原将手中狼毫笔掷在桌上,冷哼道:"我猜也是他,今日在国公府,他看见那小鼓后的神情分明不对劲!" 裴原在屋里转了几圈,越想越气:"老子觉得亏得慌,替人家养儿子,给他养得高高兴兴白白胖胖,我图什么!" 魏濛附和道:"简直孽缘!" 宝宁滞了滞:"圆子管你叫爹爹的时候,你不是挺高兴的吗?还有魏将军,陪着圆子给阿绵喂盐吃,笑容也很灿烂。" 魏濛尴尬地顿住脚。 裴原额上青筋直蹦,他想反驳宝宁几句,但又驳不出来。原先看着圆子是挺好,越看越喜欢,还想着,若他回不去家了,就留在这养着算了。结果现在,是那个裴霄的种,裴原甚至起了杀心,他有必要将这个孩子完好地还给裴霄吗? 若放在从前,他定然不会,要么杀了圆子,要么断他一条腿。 但现在,裴原想,他是真的心软了不少,对待一个只见几天的孩子,他下不去手了。 宝宁忽然想起:"那圆子胳膊上的伤都是怎么回事?裴霄虐待他,还是太子妃虐待他?" 魏濛迟疑道:"许是太子妃做的吧。毕竟是个通房的儿子,太子妃不容也是情理之中。" 宝宁觉得他说得有理,但细思一会,还是摇摇头:"圆子的出生就很奇怪,裴霄怎么会允许一个通房在太子妃入府之前生下孩子呢?" 裴原敛眉沉思,半晌,还是理不出头绪。觉得这事奇怪,但就是找不准问题出现的点。 但无论如何,这个孩子在庄子里是留不住了,裴霄已经知情,说不准何时就会登门将他领回。 在书房又磨蹭一会,裴原与宝宁出门,往院子的方向走。 圆子坐在木香树底下,正在逗狗玩,手里捏着软豆子喂它们。宝宁看着他小小的影子,觉得心酸,又觉得可惜。 为什么圆子偏偏就是裴霄的儿子呢?明明可以关系很亲密的,现在却要做仇人。 裴原牵着宝宁的手走过去,拍拍阿黄的屁股让它腾个地方,他们并肩坐在树下的石椅子上。 "圆子。"裴原勾勾他下巴,调笑道,"怎么回事儿啊,看见我怎么不说话?" "要说话的。"圆子在袖子里翻来翻去,"嬷嬷买了糖,我藏起来几块,给你们,在找。" 他翻出来一小把,很精致的,用油纸一颗颗包起来的圆豆子。 圆子眼巴巴望着他们:"花生的,牛乳的,还有甜梨子味儿的,都好吃。" 宝宁鼻子有点酸了,勉强笑着接过来,摸摸他头发,道了句谢谢。 圆子歪头问:"姨姨,你不高兴吗?你出去了一天,回来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裴原在宝宁之前开口:"圆子,你就要回家了。" 圆子大惊:"为什么?不要回去,我在这里好好的,不要回去!" 裴原捡起一颗糖果放在指尖揉捏:"你爹爹来接你,这可由不得你。" 圆子想起裴霄冷淡的面色,慢慢闭上了嘴,但神情仍是闷闷不喜的。 "回家以后,在这个庄子里发生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你爹爹,知道了吗?"裴原探身,捏住圆子的鼻子,似笑非笑威胁,"你若敢和他说一个字,我就打肿你的屁股!" "我不说的……"圆子慢慢道,他脑袋垂下来,"我都不说话的,那里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只有小蜘蛛和小蛇它们愿意……" 他后半句声音很轻,裴原没听清,问他:"谁和你说话?" 圆子惊醒,立刻摇头:"没有,没有。"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94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85章 裴原习惯了他有时不正常的样子,也没往心里去。他和宝宁对视一眼,又冲圆子道:"不过你也别太难受,这里也会是你的家,如果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前提是你要想好,你下一次到了我这,就这辈子都回不去了,知道吗?" 裴原说这样的话,一部分是对圆子感情,剩下是出于私心。掌控了一个对裴霄来说应该算是重要的人,对他益处很大,就像是以前敌国要送人质来一样,圆子会是他对付裴霄的人质。 "我以后会在你家附近摆一个糖葫芦的摊子。"裴原看着圆子,慢慢道,"什么时候你想回来我这,就去告诉那个卖糖葫芦的叔叔。子时你再偷偷出门,他会在后门等你,让他送你回来。" 圆子重重点了点头,他看起来欢喜了些:"嗯!" ☆☆☆ 回到屋子里,软塌上还放着宝宁给圆子做了一半的小衣裳。 宝宁刚才心情已经好转了些,现在看见这些东西,那种心酸难受的情绪又涌上来。 裴原坐在桌边斟茶,倒了一杯,招手让她过来喝:"别人的儿子再好,那是别人的,你若喜欢,咱们生个自己的。" 宝宁接过来,慢吞吞抿了口:"又不是想生就能生。" "努力呗。功夫不负有心人。"裴原想逗她开心,大掌搭在她腰侧,慢慢往上爬,"乖宝过来,让哥哥看看,小桃子今天有没有长大一点?" 宝宁险些被呛着,裴原夺掉她手里杯子,圈着人放到自己腿上,暧昧问道:"是你自己解,还是我来解?" 宝宁红着脸:"解什么?" 裴原点她后背:"小衣的带子。" "……"宝宁推搡他,"大白日的,别说这些,你等等月亮出来好不好?" "怕什么,又不会有人来。" "万一有人呢?" 裴原道:"不会的……" 他手正要往里头伸,忽听外头炸雷似的的声音:"殿下!太子身边那个小太监来送东西了!好多个箱子!" 裴原不让陈珈靠近方面三丈内,他站在远处,喊得更为卖力,吵得人耳朵疼,狗都叫起来。 裴原脸色骤黑,来不及骂他,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裴霄来给我送什么东西?" 裴原本以为,裴霄是来接圆子,礼节性地送些礼物来报答的。 他和宝宁一起出去,晚风习习,走过两排木香栽成林荫路,绕个弯儿,便瞧见在门口等候的常喜。 二十来岁的小太监,瘦高像个麻杆,眼睛精明如同灰老鼠,滴溜溜转来转去。瞧见宝宁从远处款款而来,常喜嘴角咧开一点,转眼又看见裴原的高大身影,他暗道一声不好。是挑错了时间了,碰上这个煞神。 "稀客啊,"裴原慢悠悠走到门口,抱臂看向常喜,"你主子让你干什么来了?" 常喜不敢开口,他想把裴原支走,慢吞吞道:"奴才是来,嗯,其实倒也与殿下无关……" "说话那么慢,看来是难以启齿。"裴原手指摩挲着下巴,"那就别说了,陈珈,把他给我按趴那,东西抬走。" 常喜大惊失色,不知裴原为何如此无礼命令,挥舞双手后退两步:"四殿下,你未免太过野蛮了些!" 没人理他。陈珈打了个响指,身后呼啦啦涌出七八个男性家丁,手拿兵器将常喜和他带来的脚夫团团围住。常喜目瞪口呆,下意识转头要跑,陈珈往他膝弯踹一脚,按趴在地上,长刀抵住他后脖颈:"不许动!" 随后命令道:"东西抬进去!" 眼看着那些家丁像是强盗一样,就要把箱子运走,常喜以手捶地,悲愤道:"四殿下,东西不是给你的,你不要强抢!" 裴原本转身走了,听声音,又回头:"不是给我的,你抬我家门前做什么?" "是给四皇子妃的!"常喜大喊道,"我家殿下让我来递话!" 闻言,裴原的脸色骤然冷下来,宝宁也满脸惊愕。 她对裴霄没什么好印象,就觉得那男人冷冷淡淡的,像个哑巴一样,还是非不分,纵容季嘉盈仗势行凶。简直比最初的裴原还要讨厌。裴霄应该也是不喜欢她的,来送什么东西? 裴原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陈珈松开他,下颚微扬:"说!" 常喜灰头土脸爬起来,小心翼翼瞟眼裴原神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裴原笑了,颔首道:"不杀你。" 常喜松了口气。他咬咬牙,转述道:"侧妃娘娘今日做出些无礼举动,我家殿下送这些礼物,第一是为侧妃向四皇子妃道歉。第二是,殿下良善宽友,知晓四殿下一家生活略有窘迫,四皇子妃更是无华美首饰可戴,无华贵衣裳可穿。我家殿下说,四皇子妃丰神仙逸,美如洛神,只有华服珍珠可配美人……" 第86章 听到这席话,宝宁结结实实愣住了。 她偏头看裴原神情,只见他脸色黑如锅底,已在暴怒边缘。 常喜哆哆嗦嗦不敢说下去了。 过好半晌,裴原咬牙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家殿下也只是一片好心……" 裴原忽的上前一步。常喜以为裴原要踹他,仓皇后退,但预想中疼痛没有袭来,只听耳边"锵"的一声,裴原一把抽出陈珈刚收入刀鞘的长刀。 常喜躲到陈珈身后,哭声道:"说好的不斩来使……" 裴原恶狠狠瞟他一眼,拖着刀到那几个箱子边,振臂几刀挥下。木屑纷飞,银影闪烁,不过片刻,打头的那些箱子均被劈开两半。 一个盛放珍珠的匣子被砍坏了,晶莹圆润的南海小珠哗啦啦洒了一地,更多首饰七零八落躺在地上,一片狼藉,珠光宝气。 常喜心疼地哎哟哎哟叫出来。 宝宁更加震惊了,看出来裴霄是花了大手笔的。但他为什么会送她这么多珍贵的东西? 裴原回头看到宝宁惊讶的表情,心中酸意翻江倒海。 好的东西,他也不是没有送给过她,无论得着什么东西,都得巴巴先捧到宝宁眼前,但没一次见她露出这样模样。不过是个野男人,一点小小恩惠就哄得她开心了? 盯着裴原渐渐诡异的神色,宝宁大概猜出他在想什么。裴原那个小心眼的样子,宝宁领会过。 但这次,她真的说不清,况且还有这么多人,也没法说。 宝宁想着,已经有过孟凡的前车之鉴,若裴原还因为这种事情与她翻脸,她就真的要将他赶出去了。 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宝宁率先开口道:"常公公,太子殿下或许有些误会,东西我们就不收了……" "收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为什么不要。"裴原打断她的话,他语气阴森森的,明显的阴阳怪气。宝宁叹了口气,随他去。 裴原没再看宝宁,他掂着刀,打量最后的那个大箱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不知道里头放着什么。裴原刀尖挑动箱口的锁,顿了顿,一刀将锁劈开,旁边立刻有人过来把盖子打开,露出里头畅游的几尾金鳞鲤鱼。 裴原问:"送鱼来做什么?" 常喜磕磕绊绊道:"听说,听说四皇子妃喜欢……" 裴原心头的那股酸火已经顶到嗓子眼了。他冷哼了一声,把卷刃儿的刀在水里搅了搅:"还打听的挺明白?" 宝宁站在一旁,她知道裴原现在心里有气,她没打算管,就想看看裴原到底要怎么撒这股气。 他又是沉默。但捏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俨然是盛怒了。 "太子如此慷慨宽仁,若是与他客气,倒显得本殿过于小气了。这些东西,本殿收下,请常公公回去后代为转达本殿的谢意。本殿不但要谢他,还要回礼。只是实在囊中羞涩,没有好物相赠,就送他一道奇景吧。" 裴原视线扫向常喜:"让他赏一赏人鱼奇观。" 常喜本还高兴,觉着自己功成身退,现听着裴原这袭话,又感到脊背发凉,阴风阵阵。 裴原冲陈珈勾勾手指,冲他耳语几句,陈珈领命,裴原搂住宝宁的肩带她往庄子里走,不再管身后的事。 宝宁不解,小声问他:"你刚才吩咐了什么?" 身后传来常喜的惨叫声,随后是嘴被堵住发出的呜呜声,宝宁疑惑,要回头看,被裴原将头掰正:"你不要管。" 宝宁只好作罢。 她没看见,身后,常喜被扒得只剩一件底裤,裤腿紧紧缠着,从腰口处往里塞了五六条鲤鱼,冷硬鱼鳞磨蹭光裸小腿,常喜疼的直叫。他想挣扎,但手脚俱被绑缚住,腰口也收紧,那几条鱼只能留在他裤腿里。 陈珈又捞出一条,鱼脑袋塞进他嘴里,常喜便叫也叫不出了。 他被扔进那个装水的箱子里,由陈珈护送着,押回了太子府。 ☆☆☆ 回去的一路上,裴原都阴阴沉沉的,他不说话,宝宁也没有开口哄。 圆子见宝宁回来,乐呵呵地扑过去抱她的腿,奶音道:"姨姨,你又出去了好久,想你。" 裴原酸溜溜问:"哦?那你就不想我吗?" 圆子鼓着脸看他,没说话,掉头跑去玩了。 裴原骂道:"儿子老子一个样,都是讨人嫌的货色!" 宝宁无奈看着他,裴原手负在身后,没理会宝宁,径直走进了屋。 过一会,刘嬷嬷送来晚膳,直到吃完,裴原也还是那副死样子。宝宁自己洗漱,铺床,一句没搭理他。 屋里灯亮起来,宝宁换上亵衣,她收拾停当了,坐床上往手背上抹香膏。裴原在桌边擦刀,心不在焉,时不时瞟她一眼。 第87章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别扭什么。根本没有理由。他没生宝宁的气,就是觉得心头涩涩,憋着火儿。 裴原偷偷看宝宁侧影,她头发披散在身后,腰肢纤细,胸前鼓鼓,慢慢地脱离少女身形,长大了。小脸莹白,嘴唇娇嫩,睫毛长长的,又美丽,又乖巧,喜欢她的人很多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她都成亲了,怎么还是有不长眼的东西! 裴原砰的一声把刀摔在桌上。 宝宁叹气,把装香膏的罐子合上放到一边,温声问:"你还要折腾多久才肯睡觉?" 裴原目光不善地盯着她,暗暗想,要不就弄条金锁链,将她锁在屋子里算了,哪里也不要去。 宝宁摇摇头。她还是高估了裴原,由着他自己想开太难了。但他现在这样也算不错了,至少没发火,要一点点地变好,宝宁觉得还是要给他一点鼓励。 宝宁下地,走到裴原身后,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枕在他肩窝处:"你在想什么?" 裴原刚才还在想,若有了金链子,是要拴在她的手上,还是脚上,现在被宝宁一抱,这些阴暗想法转瞬就烟消云散了。他舍不得。 裴原道:"我在想,我后悔了。" 宝宁问:"后悔什么?" 她身上暖暖香气,裴原拳头攥紧,又松开,将她拉到怀里坐好,嗓音暗沉:"我就该早点和你行房事,生个孩子,是不是就能将你套牢了?" 宝宁惊讶地抬起头,对上裴原眼睛,见他眼神不似开玩笑,吓了一跳,弹起身就要跑。 "上哪儿去?" 裴原一把将她扛起来放到肩上,大步朝床头走去,转身拉上幔帐,抱着她一起跌进软软的被衾中。 ☆☆☆ 苏明釉要被吓死了,她那会时候听见庄门口有响动,她待在屋里实在是寂寞,瞧见热闹,便让丫鬟扶着去凑。没想到竟看见了常喜!裴霄身旁的近侍太监。 这也就算了。 但是,她竟然还看见了赵前! 苏明釉不由回忆起了去年那荒诞的一夜…… 她至今也没觉得自己错,她是裴澈的夫人,她吃穿不愁,荣华富贵,但唯独没有被爱过。可谁不希望被疼爱呢?裴澈有他的温柔乡,他喜欢那个总陪在他身边的丑丫鬟,她就不能也去寻找自己的温柔乡吗?公主可以豢养面首,她凭什么不可以。 赵前,赵前……他看见她了吗? 苏明釉不想被他看见,那样的话,她努力维持的平静生活就又要被打破了。 但是,她又觉得寂寞。 苏明釉屏退了丫鬟,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最后还是道了句罢了。赵前是裴霄的侍卫,就算他只是寂寂无名的小喽啰,也是裴霄的人,与他接触,实在风险太大。四弟和四弟妹待她很好,她怎么能做忘恩负义的事? 便就这样吧…… 等再有空掀开幔帐时,桌上蜡烛已经燃了大半了,屋里暖融,充斥着引人遐想的味道。 裴原嗓音低哑,笑声问:"味道好吗?" 宝宁狠狠推开他,捂着嘴赤足跳下床,把嘴里东西吐到小盂里,羞赧回头:"下次不要弄到我嘴巴里!" "是我错了。"裴原坐起来,他身无寸缕,不嫌害臊,两手撑着床沿低低地笑,"一时没忍住。" 他身上有汗,浅麦色肌肉上一层油光,瞧起来贲张有力,上身不穿就算了,下身也不穿!宝宁不由想起刚才那事,不敢再看他,吐干净嘴里东西,觉得还是一股怪味,到桌边取茶水漱口。 "不穿鞋子,以后得小病怎么办?"裴原站起身走她身边去,将她搡回床上,"坐着去吧,我给你弄。" 宝宁捂着眼睛:"你能不能穿条裤子!" 裴原心情愉悦,慢悠悠斟半杯茶水,端到宝宁嘴边,调笑问:"含都含过了,还怕看?" 宝宁羞愤,又不知怎么反驳他说法,别开脸不搭理他,咕噜咕噜往嘴里灌茶。裴原又取小盂来,接她漱口的水,看她极为嫌弃地漱了好几次,蹲在地上笑。 宝宁用脚踢他肩膀:"你笑什么?" "宝儿,那可是好东西。"裴原手背抹去她嘴边的水渍,"咱们商量下,下次别吐了,多浪费。" "我不要!再不帮你弄了!"宝宁扯过被子将自己包裹严实,警惕看着裴原,"我这次是被你欺哄的,你不要得寸进尺!" 她发丝散着,脸颊还有红晕,裴原看着她小嘴一开一合,又想念起那时美妙滋味来。她生涩又可爱,动作笨拙,眼神羞怯,但那份羞怯更能点燃浴火。 "小白眼狼。"裴原眸色渐暗,"我没让你舒服吗?" 他故意用刚才做了坏事的手指点她的腮,"我也想那样伺候你的,可你害羞,不愿意,浪费了我这一条好舌头。琼浆玉露,谁不喜欢。我要你的,你吝啬。我大方地赠给你,你却不喝。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第88章 宝宁尖叫一声,抓了软枕砸他:"你怎么还说!" 裴原握着她的手背放在唇下亲吻,大笑出声。 他那会的阴愁郁闷一挥而散,再看宝宁,怎么看怎么喜欢,恨不得将她吞进肚子里,形影不随才好。 裴霄等人,他本不惧,但若涉及宝宁,又控制不住地想多。 裴原觉得,自己肯定是有些毛病的,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宝宁能永远在这间屋子里,哪里也不去,那该有多好。他用世间珍宝打造出一条锁链,锁在她纤白的脚踝上,系在床头。他会把她喜欢的东西都捧回来给她,给她呵护,给她疼爱,只要她不见任何人,不做任何事,像笼中雀一样,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如果他对宝宁的喜爱再少一分,裴原想,他可能真的就这么做了。 但现在不行了,比起他自己的满足,裴原更希望宝宁能满足。束缚与控制是他的天性,但如果为了宝宁,他愿意学着慢慢放手。 只是他不知道,宝宁到底爱他有几分。这份关怀与在意,到底是因为他是她丈夫,还是单单因着他是裴原? ☆☆☆ "你怎么不说话了?"宝宁看了裴原半晌,他蹲在地上,那会还笑着的,现在眼神却像放空了一样。 宝宁担心地将他拉起来,查看他的膝盖:"是屈着太久,疼了吗?" "你躺这,我给你按按。"宝宁拍拍身边位置,眉心蹙起,"很疼吗,要不我打些热水来,给你敷一敷。" 裴原回过神,他看着宝宁的眼睛,感觉到她的善意,心底软了下。他又想,宝宁到底为什么留在他身边,这问题或许也没那么重要,毕竟她只要会留下就好。他们这一生注定密不可分。从她最开始选择留下的那一天,这个结局就不可更改了。 "不疼,别忙了。"裴原拉住宝宁,不让她动。 裴原舔舔唇,暧昧问她:"还想吃糖吗?长长的糖。" 宝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对上裴原促狭视线,她心头一惊:"不要了!" 裴原道:"那换我吃你的。粉色的豆子糖。" 宝宁来不及逃跑,已经被裴原按在枕边,他覆上来,轻音道:"宁宁,你别躲我,身体近一点,我才舒服。" ☆☆☆ 等他终于尽兴,已经是第二日晚上了。一天时间里,在床上吃了两餐饭,刘嬷嬷送到房门口,裴原开门取进来。 宝宁一半的时间都是昏沉睡着的,她也不知道裴原花样怎么那么多,搂着她不肯撒手,腻腻歪歪,很烦人。后来她不愿动,裴原自己也玩得很好,舔来啃去,将她当成大块肥肉一样。吃一会,睡一会,醒来继续吃。翻来覆去的,一天很快过去。 宝宁想,她再也不敢收别人的东西了,也再也不要有别人送她东西。裴原的后劲,她实在受不住。 睡了一白日,天黑后反倒精神,饥肠辘辘,宝宁穿好衣裳到厨房里煮汤圆。 裴原在旁边烧火。 宝宁问:"现在几时了?" 裴原出去看了眼月亮:"大概戌时。" "不算太晚。"宝宁让裴原看着锅,别把汤圆煮在一起,自己去一旁切小菜,"要不要给圆子也盛一碗?他或许还没睡。" "他平时不早就睡了。"裴原手里掂着柴棒,"小孩晚上别吃这样粘东西,积食了肚子疼,闹起来太吵。" 宝宁笑着看裴原一眼:"听你语气,还是挺关心他的?" "关心个屁。"裴原冷呵一声,柴火往灶里一塞,"老子可不帮仇人养儿子。" 宝宁心想,你就继续装吧。 汤圆很快煮好,捞到小瓷碗里,软嫩白胖,配上爽口的小菜,吃起来很不错。懒得端到屋里去,就坐在厨房里凑合一口。蜡烛燃起来招蚊子,赶也赶不走,裴原干脆吹熄了,两人坐在门口,借着明亮的月光吃完这口饭。 晚间静谧,星星也很亮,宝宁不忍打扰这样宁静,和裴原说话也是小声的。 这样环境里,房门被推开的吱嘎声显得极为刺耳。 宝宁闻声望去,瞧见圆子小心翼翼地从侧房钻出来,轻轻带上门。他先是跑到正房门口看了看,见里头灯熄着,放下心,颠颠地跑到院门口的垂柳树底下,仰起脑袋,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奇怪声音。 "圆子怎么了?"宝宁惊诧地看向裴原,"他睡魔怔了?" 她把碗放下:"我过去看看。" "等会儿。"裴原拦住他,低声道,"再观察观察,这孩子一直都不对劲,看他这次到底想干什么。" 圆子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几乎有一刻钟,嘴里念念叨叨的:"怎么还不来呢?是我来早了吗?" 裴原带着宝宁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又盯了圆子以后,开口问:"谁要来?" 第89章 "啊!"圆子惊跳起来。 待看清面前的脸,圆子后怕地拍拍胸口,惊魂未定:"姨姨,你都没声音的。" "圆子在等谁呢?"宝宁上前摸摸他的头,也跟着往树上看。郁郁葱葱的叶子,只有蝉鸣,哪见人影? 圆子犹豫着:"我不知道在等谁。她,她也不让我说。" "你真的不说吗?"裴原威胁地扣着他后脖颈,低声恐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还吞吞吐吐的,我就把你当成坏小孩了。咔的一声,你的脖子会断。" 圆子不经吓。而且他是信任裴原的,他觉得裴原不会害他,还有就是,圆子担心那个人找不见他,他急于向裴原求助。 圆子攥了攥小拳头,冲裴原道:"我在我的家的时候,每到月底,晚上在院里的树下等着,树上会往下掉糖果!" 裴原与宝宁对视一眼,不可置信问:"你是做梦吗?" "不是!真的会掉!只有月底,晚上,没有人的时候,会掉糖果!"圆子仰头看着树,"我有一次见到树上的人影子了,像个姨姨,很瘦很瘦,戴着黑色的面纱,是她给我糖果。" 宝宁觉得圆子的话实在太……她不敢信,怀疑圆子是没睡醒,在胡言乱语。小孩子在没睡醒的时候,是会说胡话的。 "这次我换了新家,我怕她找不到我,所以早早来等。"圆子失望道,"我是不是把她弄丢了?" 宝宁叹气:"圆子,回去睡吧。" 圆子问:"姨姨,你不信我吗?" "这样,你回去睡,我替你在这守着。"裴原骗他,"如果树上真的有人往下扔糖,我告诉你,你起来捡。" 圆子道:"不能让别人看见的,那个姨姨说,要背着人。" 裴原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让阿黄和吉祥来守着,你放心去睡吧。" 圆子信了。他被宝宁领着到屋子里,躺下后还拉着宝宁的手:"姨姨,你一定要等那个扔糖的姨姨噢,要叫醒我!" 宝宁应和他,圆子很快睡沉,宝宁又守他一会,见呼吸平稳,不是装睡,才放心地出去。 魏濛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在正屋门口和裴原说话。 "小将军,放在崇远侯府的眼线刚才来回话,说世子妃与世子这次闹得挺厉害,和侯夫人哭了一场,今早动身来溧湖小住散心了。世子妃现在就在贾家的庄子里,离咱们这十几里路。" 裴原问:"贾龄跟来了吗?" "怎么可能。"魏濛摆手,"贾龄现在每日都要去青罗坊看他的大肚子外室,哪有空管世子妃。" 他们好像在谈论一些要紧的事情。宝宁站在原地,踌躇着该不该过去。裴原和她招了招手。 魏濛知道裴原和宝宁在这件事上已经达成了共识,很高兴,又将季向真来了的消息和宝宁重复了遍:"小夫人,这下可要靠你了!" 宝宁问:"我该怎么办?直接去大姐的庄子递贴拜访吗?" "那样太刻意,肯定不行。"裴原摇头,"不能去访她,贾龄肯定派人手看着她的。贾龄多疑,若你登门,他定会怀疑你的居心,还会怀疑你在查他。要让世子妃自己来找我们。" 这事有些难办。三人沉默一会,宝宁忽的福至心灵:"如意楼!大姐那么期盼一个孩子,如意楼是给孩子开的店,过几日就要开业,将这消息广为散布出去,大姐说不准会去。" 裴原眼睛一亮,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稍一作想就迟疑了:"她会不会怕触景生情,更不会来了?" "那……"宝宁思忖片刻,抬头道,"听说前朝的大户闺女选婿,会在楼上往下抛绣球,接到绣球的就做女婿。咱们若不也试一试?选个全福妇人抛球,接到的送一只高僧开光的送子观音,还能沾到全福妇人的喜气,多子多福。大姐应该会来的!若她还不来,咱们就,就再想旁的办法。" 魏濛赞道:"这主意绝妙!" 裴原眼中也露出赞赏神色,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尽快,三日后就开业。" 宝宁笑起来。 她觉得自己被肯定了,这种感觉很好,比做了好吃的菜后被大家称赞的感觉更好。 稍叙几句,魏濛要走,转身前想起什么,笑道:"刚才说起高僧,我就想起了个同样玄玄妙妙的事情。昨日说起圆子是裴霄的儿子,我动了心思,又去查了查裴霄的那个通房,想看看到底是何等的宠爱,才让她有孕生子。你猜怎着?那通房竟在生产当日就去世了。难产走的,很是可惜。" 听到难产两字,裴原下意识看宝宁一眼,心头一跳。还没影的事儿,他现在竟隐约中生出几分害怕来。 宝宁没往那方面想,她专注于魏濛的话,点头道:"是很可惜。但这怎么就玄妙了呢?" 第90章 "她是个通房,没身份,不能与丈夫合葬的。裴霄为她择了处风水不错的孤坟,让人悄悄埋葬了。"魏濛捻着自己下巴,"有个传闻说,盗墓贼觉得这通房受裴霄宠爱,肯定陪葬很多,就去挖坟。但是,坟墓掘开后,里头并没有人,也没有尸骨,那个通房似乎自己跑掉了。" 如意楼的开业庆典在三日后,在溧湖镇最阔气的秋水街上,靠东侧。 溧湖是个山清水秀的小城镇,除了祖祖辈辈居住在这的人,还有很多从京城来的大户人家。富贵人家有了闲钱,喜欢置办庄子,溧湖风景独好,离京城又不远,成了首选。 现在刚刚入伏,天气还没到肆虐炎热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来溧湖避暑了。小镇子变得热闹起来。 宝宁穿一身喜庆的石榴红裙子,在西侧的酒楼吃茶点,看揭牌。 苏明釉和圆子都来了,魏濛也在。苏明釉以往见过的人太多,怕人认出她来,脸上蒙一层白色面纱,坐在宝宁的对面。两人不时说几句话,但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多时间盯着楼下,看熙攘人群。 宝宁将这段时间自己鼓捣的小玩具都摆在门口的摊子上,雇了几个嘴会说的管事,在演示吆喝。五颜六色的竹蜻蜓、会自己跑动的小木马,还有一人高的不倒翁。门前还放了一排摇晃的小木马,孩子可以坐上去,木马像小秋千一样晃荡荡,一刻钟十文钱,好多小孩排着队要骑。 生意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苏明釉望着楼底下,半晌,带些酸意道:"宝宁,大嫂可真羡慕你。" 宝宁笑着问:"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命好,心想事成。"苏明釉叹声道,"不似我,丈夫无影无踪了,留给我遗腹子。娘家不肯接待我,我身无分文,原本也是身份高贵的,现在却要过寄人篱下的苦日子。" 她形容忧愁,宝宁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觉得苏明釉这段日子越发奇怪了,刚开始来的时候,她笑容还是很多的,流落很久,终于有个安稳住所,应是很高兴。但越往后,笑容就越少。 宝宁大概能理解苏明釉的心情,如今安稳日子对苏明釉来说已经不是珍稀的东西,她习惯了,想要的就更多。一回忆起以前富贵无束的日子,便觉得眼下的生活很是贫乏。 这是人之常情,但对于宝宁来说,还是有点难以言说的滋味,就像是养了只填不饱肚子的狼。 宝宁安慰她:"大嫂至少有孩子,生下来就是你的依靠,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和阿原商量,送你一套房产,让你们娘俩能够安稳度日。以后大哥若回来,那是最好,你们一家团圆。若万一……大嫂也无需牵挂,我们会照顾你。" 苏明釉笑了笑,隔着面纱,宝宁看不出她笑容几分真心,她道:"那就谢谢弟妹了。" 宝宁也没再说话,她有着别的心思,没太多精力分出去应付苏明釉。 宝宁瞟向对面,看到如意楼二楼的全福妇人已经款款上楼,准备抛绣球了,不由紧张起来。 不知道大姐会不会来。 找大姐来,是为了说服她,最好是说服她,刺探贾龄手中的密报。贾龄身为奉车都尉,掌管圣上前往行宫避暑的一切车驾事宜,他与裴霄联手,若裴霄存了刺杀圣上的心思,贾龄无疑给了他最好的助力。 算日子,离圣上启程大概还有半月左右,贾龄的部署应该已经做好,他最近没有与裴霄再往来,手中密报应该还没有送到裴霄手上。 如果能更改或调换密报,给裴霄错误的方向,那对裴原接下来的行动是大有助益的。 宝宁大概明白裴原这次护驾如果成功,意味着什么。他可以重获圣宠,洗脱现在的罪名,如果能够借此机会除掉裴霄,甚至有一定可能入主东宫之位。裴原现在处境比最开始已经好了很多,但他仍是戴罪之身,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是抬不起头来的。 圣上现在对他的态度是不管不问,但若以后,圣上心思一转,还想要追究呢? 裴原和她都会落于危险之中。他们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去,也是提心吊胆,难以周全。 宝宁知道,就算她无法说动大姐打通贾龄的这条路,裴原还会有其他的办法,但她希望给裴原一份自己的力量。往大了说,她是在为他们的前途谋划。往小了说,从私心上来讲,宝宁一直都觉得,男人的心是会变的。 她如果想要牢牢攥住裴原的心神,维持住现在他们的恩爱日子,她一定要做些什么的。除了衣食上的照料,还要让裴原看到她的光彩,让裴原觉得,她无可取代。 这是宝宁小小的私心。她不要一时的安稳,她要的是长长久久,无论以后裴原身居何位,她都能有底气地站在他身边,经营她喜欢的日子。 所以,这次能不能在季向真的问题上帮助到裴原,就显得很至关重要了。 第91章 ☆☆☆ 裴原和魏濛在一帘之隔的隔壁桌子喝茶。苏明釉在,他们不方便同桌而食,拉了一道帘子。 圆子坐在窗边,咔嚓咔嚓地嚼嘴里的硬糖。 那天晚上,圆子非说树上会掉糖,裴原和宝宁干坐了一晚上,第二日朝阳升起,天都亮了,也没见着圆子说的那个女人。圆子不信,大哭了一场,哄了很久才好。 裴原冲魏濛道:"糖的那事,有点诡异,真真假假的,你还是看着点。" 魏濛小声问:"不会真是那个通房从坟里爬了出来,改头换面混进太子府里,到月底时候去和儿子套近乎?这也太玄乎了些。" "蛛丝马迹也不能遗漏。"裴原往帕子上剥瓜子仁,慢悠悠道,"盯紧了,下个月的月底,瞧瞧那到底是人是鬼。" 魏濛满口应下。 楼底下忽的一阵喧哗喝彩,两人往外头一看,全福妇人已经把绣球抛下去了,落到一个小媳妇的手里。那个小媳妇很高兴,噌的一下跳起来,由伙计领着往店内去,伙计口中奉承着:"接着这绣球是吉兆,小娘子以后定也是个全福的人,父母健在,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兄友弟恭……" 彩头被人讨走,人群也渐渐散了。 宝宁的眼神急切地在街上搜寻,过半晌,终于瞧见街口一辆华贵马车,四周纱帘覆盖,影影绰绰能窥见里头妇人的影子,极为眼熟。有仆妇去买了茶点,往里头送时掀了下帘子,宝宁一眼就看到妇人的脸,就是她的大姐!她果真来了! 宝宁一下子站起来,跑到门外去,吩咐守着的刘嬷嬷去追。 裴原没见过季向真,但看宝宁的反应,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到门口去,把手里装着瓜子仁的帕子塞进宝宁手里,嘱咐她道:"别给自己太多负担,能行就行,若不然就当见见姐妹了,叙一叙旧。" "我知道了。"宝宁点头应着,她整理了下裙摆,问裴原,"我打扮得好看吗?" 裴原笑道:"美极了。" 宝宁深呼一口气,裴原看她的样子,有些壮士断腕的意味,宝宁道:"那我就去了!" 她把帕子里的瓜子仁都吃掉,拍拍手上的碎屑,转身出了门。 宝宁和季向真的见面约在如意楼的二楼厢房,就是现在所处酒肆的对面。 裴原站到窗口,看她撑着一把白色的纸伞,步伐款款地提着裙摆走过街道,瞧起来很是端庄大气,和最初见到她时羞怯的样子很不一样。私下里,面对他时,她还是温柔娇羞的,对着别人,已经慢慢有了大家主母的风范了,绰约迷人。 裴原觉得高兴和骄傲,但心底里又生出焦躁的感觉。 宝宁变得更好,他却更害怕,若是她被贼男人迷惑走了该怎么办?未来肯定会有不长眼的贼男人的,或者更年轻些的小伙子?不要脸的男人们,想要勾人,怎么办? 魏濛不知道裴原心中所想,他看着宝宁背影,赞叹道:"小夫人长大了,现在能为你分担,以后也定能安一方家宅。等你站到高处,她可以与你并肩。我原来的担心大概是多余的。" 裴原恨恨盯着他,他现在见不得人夸宝宁,看着魏濛沧桑老脸,竟觉得他心怀不轨,有些淫邪。 裴原慢慢吐出三个字:"不要脸。" "啊?"魏濛被骂得一懵,迷茫地看向他。 ☆☆☆ 常喜与裴霄坐在某间茶楼中,看着宝宁撑伞慢慢走过街道,她梳妇人髻,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脖颈。 常喜现在看着宝宁就想起裴原,想起那箱子金鳞鲤鱼,觉得牙根发颤,一嘴的鱼腥味儿。 "殿下,咱们现在去接小皇孙吗?"常喜收敛心神,恭敬问。 裴霄将视线转移,他知道裴原在对面看着,现在不宜不过去,他期望一个和宝宁单独相处的空隙,便道:"等一等。" 裴霄自认为不是个多情的人,也不屑在儿女情长上耽误时间。但这种暗中追随佳人,还有些偷情意味的感觉,竟意外地让人着迷。裴霄的手指抚摸着杯沿儿,他告诉自己,他是来接走圆子的,做的是正经事,不必因此觉得惭愧。 正出神,忽听常喜"哎哟"地小声叫了下。 裴霄问:"见着了什么?" 常喜手指哆嗦地指向苏明釉的方向,问:"殿下您瞧,那是……?" ☆☆☆ 季向真被刘嬷嬷请上来,走的是后门,没人看见。 宝宁已经等候多时,听见上木阶的声音,急忙起身去迎,亲切唤:"大姐!" 季向真听刘嬷嬷说宝宁在等,本还将信将疑,现在见着真人了,她激动起来,双手握着宝宁的:"宝宁,真的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宝宁邀请她坐下:"我现在就住在溧湖,开了间铺子,就是如意楼,没想着见着了大姐。" 第92章 季向真毫不怀疑,只连声道:"真巧,真巧。" 宝宁给她斟茶,打量她神色。季向真是素净温和的长相,容长脸,总是浅浅笑意。现在脸色憔悴,已经没有当初美貌了,宝宁有些心疼。 季向真喝口茶水,想起什么,又问:"宝宁,你这样抛头露面地开店,四皇子竟然允许吗?" 宝宁点头:"他愿意的,还帮我张罗。" "真好啊。"季向真露出一丝欣羡神情。她本不愿将愁绪展露在外头,但崇远侯府都是外人,没人能让她诉苦,现在见着亲姐妹,她憋了许久的情绪有了出口,眼眶竟渐渐红了。 宝宁心里琢磨的都是该如何将话题引向贾龄,还未开口,就听季向真道:"宝宁,大姐真羡慕你们夫妻和睦,你不知我和世子……" 宝宁期待问:"世子怎么了?" 季向真道:"你大姐夫竟背着我和青罗坊的女子有染,还珠胎暗结,竟要让我出钱,将她抬进门!" 宝宁知道青罗坊,是裴原手下的产业,是个成衣铺子。 但季向真所说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宝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问:"大姐夫怎么会去青罗坊的?府里做衣裳竟要他亲自去吗,竟和绣娘有染了。" 季向真古怪地看着她:"什么绣娘?是个妓女呀!" 宝宁懵了。 季向真又问她:"宝宁,你怎么会认为青罗坊是成衣铺子的,谁与你说的?那是京城最有名的勾栏院之一,里头扬州瘦马数都数不清,出入均为达官显贵。你大姐夫看中的那个薛芙是青罗坊现在的头牌!我可真是恨,世上为何要有这样的地界,诱惑男人去消遣,拆散多少恩爱家庭……" 宝宁有些不敢看季向真,她觉得愧得慌。 青罗坊是裴原开的,拆散人家家庭,裴原也有一份功劳。季向真说到痛处,捂帕痛哭,宝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她了。 而且,裴原竟然欺骗她!撒这种小孩子都不屑的谎! 宝宁想,裴原若是直说,她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也就罢了。但他掩饰什么?肯定有鬼呀! 女人的小心思被勾起来,宝宁现在想到裴原,用的都是审视的态度。他怎么在床笫上花样那么多,还弄了那么多小人书?都是哪里学来的呢?再瞧瞧总是和他处在一起的好兄弟魏濛,一看就不是顾家的男人,裴原总和他在一起,能学到什么好东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宝宁又想到,裴原能在这事上骗她,别的地方就不能吗? 季向真与宝宁相对而坐,均是沉默,各有心思。 呷一口茶,宝宁把心底那些狐疑都压下去,她现在有正事的,等送走大姐,再和裴原算账! 宝宁拿着帕子擦擦眼泪,凑到季向真身边一点,兢兢业业地劝说:"大姐,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真要将那个薛芙迎进门吗?说起来残忍了些,但那个孩子是一定不能留的,世子的第一个孩子若是个妓子的,遭人耻笑不说,大姐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况且,世子成婚这么多年了,那么多姨娘妾室都没孩子,怎么那个薛芙就有了呢?她在那样地方过日子,每日接触的人五花八门,也不知道孩子到底是不是世子的……" 宝宁说这话,一半是为了离间他们夫妻关系,另一半是出于真心。 她是真的替季向真觉得不值,凭她的家室容貌,贾龄不是她最好的选择。 "宝宁,大姐不瞒你说,这些事,我都想过。"季向真叹气,"但又有什么法子呢?我总不能与他和离吧。我嫁他那么多年了,年华已去,就算狠了心再嫁,说不准嫁的男人还不如世子,又要受人的闲话。到那时,我该如何自处呢?" 宝宁握住她的手,关切道:"大姐这话就说错了,一婚更比一婚高!你看蜀汉时候刘备的吴皇后,曹丕的甄皇后,还有汉景帝的王皇后,不都是二嫁的!大姐既然已经预见以后是个火坑,不急着跳出去,难道还想着怎么被烤死才不会更疼吗?" 季向真被她"一婚更比一婚高"的奇怪言论震撼住了。 她紧拽着帕子,讷讷无言,宝宁握着她手腕,目光灼灼,思忖片刻,继续道:"大姐,你别怪我多嘴,我觉着,世子的世子之位或许难保!" 季向真的心弦被她勾住了,轻声问:"这话怎么说呢?" "世子他不能生呀!"宝宁顾不得谈论这样话题的羞涩了,她欺身挨近季向真,与她分析,"大姐,你与世子成婚已经四五年了,世子的姨娘通房还是那样多,世子正值壮年,他夜夜笙歌,但是一个孩子都没有。难道说,这些女人都有问题吗?" 季向真怔住:"但是,但是……"她不知如何辩驳,宝宁说的是对的,甚至大家都这么说。她暗地里也想过,但被宝宁这样赤裸裸摆在明面上,她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第93章 宝宁道:"大姐你看,世子他许是有隐疾,但他又不去治,他很难有孩子了。不,他有孩子,那个薛芙有孕了,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谁的,以后却要进门,她的孩子顶着崇远侯世子长子长女的名号,由你来养。你养着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还得捧着一个出身烟花地的女人,以后那孩子和女人得势了,还有你什么好果子呢!" 季向真更加无言了,她从前安静沉默的妹妹怎么现在这么能说,一句句都戳她心坎里。 宝宁继续道:"如果那个孩子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更惨了,世子一辈子都没孩子,那他还能承爵吗?崇远侯肯定不会同意的!到不久之后,他的世子位或许就要被剥,那时候大姐就更是什么都没有了。世子若爱你,你们琴瑟和鸣过着粗茶淡饭日子,倒也快活,但他又是那样风流性子!大姐,我真是替你觉得不值呀!" 宝宁紧张地盯着季向真的神情,见她从愁苦到震惊,再到愁苦,最后慢慢变得坚定。 宝宁松了一口气。 她第一次做这样哄骗人的活儿,表现得很激动娴熟,但手心里已经紧张地浸满了汗。 季向真道:"宝宁,我知道,我不能继续这样没出路的婚姻。拖得越久,我最后一点优势都会被时间抹平,等我容貌都不再了,岂不是真的万劫不复了!但是……我没办法向爹爹和母亲交待呀!母亲已经很责怪我了,说我没有为世子诞下一儿半女,我若回国公府,也是没有好日子的……况且,谁又愿意再娶我呢?" 宝宁心头一跳,暗道,机会来了! 宝宁动作一顿,面色变得犹豫,好像有难言之隐似的:"大姐,听说世子前段时间刚接到任命,做了奉车都尉?" 季向真点头:"小官而已,没有几个俸禄。" "但这官职重要得很呀!我还听说……"宝宁说了一半,摇头叹气,"罢了,还是不说出来让你烦心了。" 季向真着急了:"宝宁,你这话说一半,不是用猫爪子挠大姐的心吗?快说吧!" "我听说,世子与太子走的很近……"宝宁压低声音,将裴原曾和她讲过的张良刺秦的故事,又和季向真讲了遍。 看着她愈发惊讶不安的神情,宝宁道:"大姐,这些事,我本不想多嘴的,但我们是姐妹,你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你的荣辱也是我的荣辱。若世子真的失足酿成大错,大姐面对的就不是婚姻幸与不幸的问题了,而是生死之关!" 季向真回想着贾龄种种举止,越想越觉得心惊。 其实季向真隐隐有感觉,宝宁今日的话都是意有所指,想要勾着她往某个方向走,但她就是抗拒不了,她觉得宝宁说的都很对。 慌乱之下,宝宁成了她唯一的主心骨,季向真焦急看着宝宁问:"那,如果这是真的,我该怎么办呢?" 宝宁摇头道:"我也只是女眷而已,这样朝廷大事,我没有办法。"宝宁不敢再继续抛诱饵了,季向真是个很聪明的人,她只是暂时心乱了,才会顺着她的意思走。宝宁知道,她若再穷追不舍,季向真立刻就会反应过来,前功尽弃。 季向真目光落在茶盏上,像是在出神。 宝宁道:"大姐,你不要着急,这些都是些不靠谱的猜测而已,我相信世子不会这样愚蠢的。但如果万一是真的,大姐还是早早离开他的好,这并不是背叛,是忠君,是对的。" 说完,宝宁忽的笑了下。 季向真问:"在笑什么?" 宝宁道:"我刚才想起离奇的事情,如果这事真的是真的,大姐若在清君侧的时候出一份力,圣上怎么会亏待你?我甚至还想,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到时圣上会给你诰命,给你赏赐,还要什么丈夫呢。顺心顺意,无人敢惹,生活美哉。" 季向真也微微笑了:"如此说来,倒也是对的。" 宝宁不再和她说这个了。吃些茶点,再看眼窗外天色,已经过午了。季向真起身告辞,宝宁送她。 临别时候,宝宁牵着她的手,依依惜别道:"大姐,从小你便对我好,即便出嫁了,我也惦念你。我知道你身边没什么贴心人,若有话,便告诉我,有事,也来寻我。四皇子待我好,你是我的亲姐姐,有什么麻烦,他定会出手相助的。" 季向真感动道:"我记着了。" 她上了马车,与宝宁招招手,启程向西回家了。 宝宁顿时像是脱力一样。她觉得裴原真是不容易,打仗时候攻城很难,交友时攻心更难,每天都要心力交瘁。 宝宁回想着季向真的神情,是在她意料之中的,那她今天,应该算是成功了吧? ☆☆☆ 刘嬷嬷扶着她胳膊,往楼上走。转过楼梯拐角,便对上裴原笑意满盈的眼。 刚才屋里的后半程对话,裴原听了个大概,他本没对宝宁报什么希望的。当初宝宁和他解开心结,裴原高兴的也是她愿意接纳他所做的事,从没对宝宁对他事业有所助益抱有幻想。但今天,裴原实在是对她刮目相看了! 第94章 "我们家宁宁可真是长脸!"裴原拉着宝宁的手进屋子,反手带上门。 他从袖子里往外抓糖,一颗杏仁糖,剥了糖纸送进宝宁嘴里。 裴原满心欢喜,根本没注意到宝宁变化的眼神,他岔开腿坐在椅子里,搂着宝宁放到大腿上,他们面对面坐着。 宝宁又想起来青罗坊的事了,她生气,但没那么狠心,还想给裴原一个机会。 "晚上想吃什么?"裴原掐她脸颊,亲一口宝宁被掐的嘟起的嘴,"我带你下馆子去?咱们还没下过馆子呢。" 宝宁道:"我想买衣裳了。" "嗯?怎么突然想起这个?"裴原顿了下,他没多想,道,"好啊。" 裴原逗着宝宁玩。他看宝宁现在严肃的样子可爱极了,把手指伸到她的嘴里,搅和着她的舌尖,还有舌上圆圆的糖。 "怎么回事儿啊宝儿。"裴原用指肚摸她的小尖牙。 他像是逗猫儿一样,玩得兴起,对将要到来的危险毫无所觉,语气调笑地问宝宁:"怎么看着不高兴了?" 宝宁道:"我们去青罗坊买衣裳吧。" 裴原愣住,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尴尬,随即又变得漫不经心:"那家衣裳不太好,不去那,换一家,随你挑。" 宝宁问:"青罗坊真的是衣裳铺子吗?" "当然。"裴原肯定地道。 他问:"你怎么还记得这家店?它生意不好,我准备让它倒闭了,以后不要再提了。" 听了他回答,宝宁眼中怒火熊熊,牙关猛地闭合。 裴原手指还留她嘴里,被咬的痛叫出声:"属狗的吗,还咬我?" 宝宁摇头甩开他的手,紧接着一口将嘴里的糖吐他脸上,掐着腰道:"好啊裴原,你果真是在骗我!" 裴原:天凉王破 宝宁:晚了! 注:"天凉王破",是网络流行词语,即"天凉了,让王氏集团破产吧"的缩略形式。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每天都要哄王爷》卷一 作者:宝珠 02、《每天都要哄王爷》卷二 作者:宝珠 03、《每天都要哄王爷》卷三 作者:宝珠 04、《每天都要哄王爷》卷四 作者:宝珠 注2:本作品由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