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姑娘奔富贵 卷一》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白家的堂屋烛火黯淡,周氏穿着簇新的绸缎衣裳坐在上首,目光如炬,从那些破家什上一一扫过。 门口脚步声响起,白家三房的儿媳柳氏端着茶盘,撩开打了补丁的麻布帘子进到屋里。 柳氏年岁不大,身材削瘦,因常年劳作,看着比寻常庄户人家的妇人沧桑几分。 她此刻穿了身洗得发白的青色棉布裤褂,发髻上插着杨木簪,皴黄脸儿一笑便现出细纹。 "您口渴了吧,先……先喝口茶。" 面对通身富贵的周氏,柳氏难免气怯,她搓着枯瘦的手掌,不大敢抬头。 周氏却对柳氏的谦卑很受用。 她学着镇上那些夫人小姐的样儿,捏着帕子端起茶,略了沾唇便搁下。 "她三婶,有件事要拜托你,是关于晓儿的。" 周氏自认是有教养,有身份的人,尽管心里不屑,开口还是客气的。 柳氏却会错了意,忙道:"亲家母,您……您可别跟俺外道,晓儿她是汪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婆婆有事只管使唤,没啥拜托不拜托的。" 话一出口,周氏的脸陡然变了。 儿媳妇?婆婆? 这柳氏不知是真蠢还是装憨,居然还真想和自家攀亲,也不瞧瞧自个闺女是个什么德行。 弟弟说的对,有些事还得早些说清,省得夜长梦多。 "他三婶,我今儿个是来退亲的。"周氏开门见山。 "啥?退亲?" 柳氏被迎头浇了盆冷水,唬得手中茶盘跌在地上,摔缺一个角。 "亲家母,您……您今儿个不是来商议婚事的么,好端端地……咋个提退亲……" 商议婚事? 她也真敢想。 周氏轻蔑地看她一眼,冷笑:"他三婶,这事是笙儿他二舅决定的,还请你多体谅。" "笙儿他二舅……" 柳氏心一磕,嘴唇跟着哆嗦起来。 周氏嘴一撇,语重心长道:"他三婶,不是我汪家嫌贫爱富,你也知笙儿他二舅刚中了举人,马上就要做官。可怜他二舅没儿子,独独看重我们如笙,这不还送如笙去镇上进学哩。" "我们笙儿哪,后少不了像他舅舅一样走仕途做官,你细想想,晓儿除了插秧种菜,喂猪挑肥,还能干些啥?连话都说不全乎,要是当了官家的娘子,不是给老周家丢人么?我和他爹倒没啥,只是他二舅头一个不答应哩。" 周氏还在劝说,柳氏直愣愣地盯着她涂了脂粉的脸,看着那两片薄嘴皮子上下翻动,脑子里一轰,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 "二姐二姐,呜呜呜,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和馨儿说句话呀,别吓唬馨儿……" 哭声异常凄厉,是柳氏六岁的幺女白馨儿。 柳氏如梦方醒,慌忙冲出门去。 只见白惨惨的月光下,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姑娘悄无声息躺在井边,额前一个杯口大小的血窟窿,正往外汩汩冒着鲜血。 小姑娘衣裳被血染红,身旁的黄土洇开大滩的血迹,眼见是活不成了。 "晓儿!" 柳氏看着不省人事的闺女,心像被剪子戳了个大洞,寒风飕飕往里头灌。 她哆嗦着,朝着闺女的方向跑去,可惜只跑了两步就瘫在地上,再爬不起来了。 "娘……" 白馨儿摇着姐姐,见娘亲也倒下了,一时哭得更大声。 这时,东面的厢房突然亮起烛光,白老太中气十足的叱骂从里边传出:"大半夜的嚎什么丧,烂了心肝的赔钱货,再哭老天打个雷劈死你!" ☆☆☆ 大雨哗啦哗啦下着,溅起土里的泥水,天地很快连成一片。 柳氏顶着雨,身上披了条破麻袋,挽着袖子在后院的菜地摘菜。 麻袋不挡雨,不过一会儿,柳氏里外的衣裳就被雨水浇了个透湿,风一吹,凉得钻心。 因这两天雨没消停过,田埂上淤泥积得老厚,人下不去脚,插秧的活计就停下了。 白家的男丁们也和其他人家的一样在家歇着。 这人一多,吃饭的嘴又多了几张,做饭的担子自然就比往日里更重。 白家院子不大,菜地只有五六分,按说有点吃紧,幸亏柳氏是个好庄稼把式,在她的精心侍弄下,白家的菜倒也长得喜人。 紫色的菜薹,红艳艳的辣椒,翠绿的韭菜和蒜苗,各色蔬菜应有尽有,一点不比别家的差。 柳氏手脚麻利,不多时,新鲜的菜蔬就装满了篮子。 她探头瞧了瞧,又掐了把最嫩的韭菜黄下来,最后挑了两只又大又红的番茄添上,准备做道番茄炒蛋。 这是晓儿平日里最爱吃的菜。 第2章 想起死里逃生的二闺女,柳氏庆幸之余,心中又是一痛,忍不住擦了下眼角。 她成亲十几年没儿子,统共只得这三个闺女,个个都是她的心头肉。 而晓儿这孩子又最像她,性子温顺不说,手脚还勤快,受了委屈更是从不吭声。 这样老实的孩子却去寻死,显见是被周氏的话逼得受不住了。 她的晓儿,真是随了她命苦。 好端端被人上门退亲,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呢? 柳氏苦着脸,胸口就像堵了块大石头,上不去下不来,沉甸甸的,连带着喘气都难。 "老三家的,这都多早晚了,磨磨蹭蹭干啥哩?摘个菜半天不见影,蹲下就不挪屁股,黑心尖的懒婆娘,想叫一大家子跟你喝西北风啊。" 对面蓦地响起一阵骂,隔着雨帘传出去老远。 柳氏抬头见婆婆抱着手站在屋檐下,一张脸黑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柳氏心一凛,下意识抖了下肩膀:"娘,不是这样的,我……我这就好了,您别急。" "呸,饭都快熟了,净等菜下锅了,还不快些。" 白老太啐了一口,冷眼瞧着柳氏拎着菜篮从雨里冲过来,从头到脚淋成个落汤鸡。 她嫌恶地撇嘴,目光照例移向柳氏手中的篮子,待看到里头两个红彤彤的大番茄,勃然大怒。 "老三家的,这是咋回事?" 白老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没有她的准许,这老三媳妇竟敢擅作主张摘地里的番茄,而且一摘就是两个,真是长本事了啊。 她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自己这个婆婆? 白老太头一回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而且挑战者还是自己最看不上眼的三儿媳,气得肝都在疼。 柳氏迎着婆婆刀子似的目光,心突突直跳,但为了闺女,还是硬着头皮道:"娘,晓儿她……她不是伤着吗,我寻思着拿番茄炒个鸡蛋,好给孩子补补。" "我呸,不过一个烂丫头片子,咋就这金贵了,也配吃鸡蛋?我那鸡蛋都是留着卖钱的,谁都不准动。" 白老太咬牙,手指头都快戳到柳氏眼皮上,柳氏却像个木头桩子,缩着肩膀,闷头不吭声。 这时,柳氏的小闺女白馨儿急冲冲跑来,抱住柳氏的腿一阵摇晃:"娘,你快去瞧瞧二姐吧,二姐醒了就傻了,说不认得我,不认得大姐,还问大姐自己叫啥,说她啥都记不起来了……" "你说啥?你二姐她咋地了?"柳氏瞪大眼睛。 白馨儿哭道:"二姐她……成傻子了。" "老天爷呀!我的晓儿!" 柳氏大呼一声,拽起白馨儿就往里头跑,菜篮子摔地上,菜滚了一地,气得白老太在后边又跳又骂。 柳氏奔回房,自己的二闺女果然已经醒了。 和白馨儿说的一样,床上的白晓儿头上缠着厚白布条子,身上裹着被子,满脸茫然,目光呆滞。 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偶尔转动一下,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既陌生,又防备,好像不认识自己。 "晓儿,我的儿,你真不记得娘了?" 柳氏颤声问着,一旁照顾的大姐白蕊儿点了点头。 "娘,晓儿醒来烧就退了,但忘了好些事,除了咱们,还有汪家的事……她也不记得了。" 柳氏的心顿时揪起,一把楼住白晓儿,滚烫的泪珠子顺着枯黄的面颊往下掉。 "都怪娘没用,连累俺晓儿受委屈。撞坏脑子是大毛病,今后可怎么得了?是娘不好,娘害了你啊……" 耳边是柳氏的哭声,窝在她温暖的怀里,白晓儿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天然的血缘联系,柳氏对女儿深沉的母爱竟瞬间瓦解了她的防备,让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找到了一丝归属。 "娘,您别哭了,病总会慢慢养好的。就算将来二妹她真的……不还有我和馨儿吗?大不了我……我以后不嫁人了,就在家照顾二妹。" 白蕊儿见柳氏哭个不停,咬唇说道。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作为白家三房的长姐,刚满十四岁的白蕊儿已经相当懂事,柳氏的担忧她隐隐明白。 "娘,大姐说得对,馨儿长大了就去赚钱给二姐请大夫,二姐的病肯定能好的,娘别担心了。" 小妹白馨儿听到大姐的话,虽然不是很懂,也急着向娘亲保证。 "俺蕊儿馨儿都是好孩子,是娘没用,累你们受苦了。" 柳氏听了闺女的话,心中酸涩难当,但也感叹孩子们懂事友爱,哭竟慢慢止住。 白晓儿则是被两个姐妹的话给惊住了。 她从柳氏怀中探出头去看自己的便宜姐姐,白蕊儿咬着唇,稚嫩柔弱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第3章 这番话,显然是她深思熟虑之后说出的,并不是玩笑。 再看白馨儿,虽然年岁小,还不大懂事,但看向自己这个二姐的目光里充满了慕孺。 这小姐妹俩是真的担心自己。 白晓儿的心顿时被感动涨得满满的,连带着眼角泛起泪花。 "娘。"她软软地唤了声柳氏。 这声"娘",比自己想象中还叫得顺口。 柳氏见她突然开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见她神色清明,忙拿手去摸她额头,一叠声问道:"晓儿知道唤娘了,病可是好了?" 白晓儿摇头,柳氏的肩膀突然垮下,脸上又现出悲伤之色。 白晓儿见柳氏鬓边夹了几许银丝,没由来有些心酸,忙说道:"娘别担心,我只是头有点晕,以前的事也忘了些,并不是……多大的病。" 柳氏依旧愁眉不展,白晓儿又拉住柳氏的衣襟,用撒娇的口吻说道:"娘,我现在能说能笑,脑子转得快不说,还能干活儿,您见过哪家的傻子像我这样灵光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灵光,说完她还眨了眨眼。 白蕊儿跟着劝道:"娘,晓儿说得对。你看晓儿现下比往日活泼了许多,我觉着那些事,忘了……倒比记得好。以后……我跟馨儿在外头多顾着点,只要咱不说,这事儿……不会被外人瞧出。" 柳氏一时愣住,大闺女倒比她这个做娘的想的细。 二闺女先前被汪家逼得自尽,可见心里有多苦。 现如今忘了这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以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 晓儿左右才十事,还没到出门子的年龄,等她爹从镇上回了,再慢慢合计不迟。 这样想着,柳氏的心就稍微放宽了,面上也添了丝活气。 几个孩子这才发现柳氏从头到脚都在淌水,白蕊儿和白馨儿忙帮柳氏擦干头发,换上干爽衣裳,免得娘冻坏了身子。 白晓儿和白馨儿因方才抱了柳氏,身上沾了水渍,自然也被柳氏压着换了身干的。 等安顿好两个闺女,柳氏又仔细叮嘱了老大白蕊儿一番,便拎着药出屋。 待柳氏转过屋角,有人迎面跑来。 若不是她做惯了农活反应快,两人肯定得撞个正着。 "三嫂,你急匆匆地干啥去?爹娘正找你哩。" 来人是柳氏的小姑,白老太的老来女白娇凤。 白娇凤头上戴了朵嫩黄的绒花,身上穿着石榴红棉绫夹袄衣裙。 此刻她抱着手臂,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斜眼觑着柳氏。 明明是十五六岁水葱似的小闺女,那神态举止竟和她五十多岁的老娘白老太如出一辙。 "是晓儿她姑呀。" 柳氏没什么心眼,见白娇凤相问,便老实答道:"晓儿刚醒了,我正要给她熬药去哩。她姑,爹娘找我干啥呀?" 白娇凤两只眼睛往那药包上一扫,阴阳怪气道:"干啥?你说干啥?就她个破丫头片子金贵,咱一家子干活的爷们偏还饿着肚子等饭吃。三嫂,你可真不把爹娘放眼里啊,娘刚发了好大的脾气。" "她姑,这都快晌午了,爹娘还没吃上饭?" 柳氏听了白娇凤的话,也是一惊。 今天本不是她做饭,该轮到二嫂,她方才去地里摘菜也是二嫂好言相托的。 按说她已经把菜摘了,怎地到现在还没开伙? 柳氏是个实性子,若是搁往常,她定不会计较,只会赶去把饭烧了。 她向来觉得,家里的活儿谁干都是干,既是一家人,只要公婆叔伯满意,自己多干点也没啥。 可今日不同,晓儿好容易才捡回条命,还等着喝药哩。 她这个做娘的,又怎能不管闺女呢? 柳氏试着向白娇凤解释:"她姑,昨儿是我烧的伙,今儿个按理……该轮到二嫂子了,你知道,晓儿这几天不大好……" 话没说完,便被白娇凤不耐烦地打断:"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话,难道爹娘还支使不动你个做儿媳的不成?" 柳氏听了这话,哪还敢多说一句。 作为封建年代的妇人,孝顺公婆的信条早已深烙进柳氏的骨血里。 儿女的事哪怕再要紧,也越不过父母长辈去。 虽然不近人情,但这是孝顺的道理。 柳氏跟着白娇凤去了,等她忙完已过了午时,三房的几个孩子早饿得眼睛发花。 尤其是白晓儿,撞伤后除了药和一点米汤,就没吃过别的东西。 这几日下来不见油水,胃里空落落的泛酸水,甭提多难受了。 "娘。" 第4章 柳氏拖着沉重的腿脚进屋,除了躺在床上养伤的白晓儿,白蕊儿和白馨儿齐刷刷起身。 白蕊儿忙让柳氏坐下,接过她手中盖了花布的篮子搁桌上,体贴地递来一碗茶。 "娘喝水。" "哎。" 柳氏接过大闺女的茶,仰头一气喝完。 小闺女又跑过去抱住她的腿,将脸窝在她怀里,委屈地说道:"娘怎么才回?馨儿肚子饿得快咕咕叫了。" 柳氏枯瘦的手摸着女儿稚嫩的脸,笑容略带苦涩:"娘刚给你爷爷奶奶烧饭耽搁了功夫,饿着我们馨儿了。" "娘昨天才烧了伙,今天不是……" 白蕊儿有些惊讶。 "你二伯母她……身上有点不利索。" 白蕊儿透过柳氏的表情,隐约猜到一些,没作声。 柳氏惦记着自己的二闺女,叹了口气,将这些事抛开。 "晓儿,现下觉着怎么样?好些了没?" 尽管白晓儿已经醒了,柳氏还是有些不放心。 "娘,头不昏了,已经好多了。" 白晓儿披衣靠在床上,因受伤后一直睡着,没出门干活,干黄的小脸蛋养得白了一点。 她挣扎着想起身,被柳氏一把按回去。 "你这孩子伤没好全,要多躺躺才好。你乖乖的,待会娘喂你吃饭,有你最爱的蒸红薯。" "娘,我都这么大了,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原主病了一场,柳氏倒真把她当成几岁的孩子看了。 作为一个在职场搏杀惯了的小白领,白晓儿很有点不习惯。 柳氏见她脸红,宠溺地摸了摸她稀疏干黄的头发。 "这孩子,咋还学会跟娘外道了?不管你多大,不都还是娘的亲亲闺女么。" 柳氏话刚说完,白蕊儿的小身子突然挤了进来,奶声奶气道:"娘,我和大姐也是娘的亲亲闺女哩。" "是,馨儿和蕊儿也是娘的亲亲闺女。你们三个,都是娘的宝贝。" "那我和大姐也要吃蒸红薯。" 白馨儿仰头望着柳氏,眨巴着大眼睛,说出心里的小九九。 柳氏见小闺女如此可爱,心里柔得快要化出水来:"娘知道,少了谁的也少不了俺馨儿的,还有蕊儿的。" 白馨儿得了娘亲的保证,甜甜地笑了。 白蕊儿在一旁红了脸,她今年已经十五,见柳氏最后捎带上自己,觉得有点害羞。 白晓儿被这一家子温馨的气氛感染,忍不住笑起来。 柳氏见几个闺女如此懂事,压在心底的抑郁一下去了大半。 方才在上房受的责骂,似乎也不足道了。 她挽起袖子,揭开蒙篮子的花布,开始招呼闺女们吃饭。 篮子里统共一碗菜并两碗黄白相间的杂粮饭,都用粗瓷碗装着。 区别是装菜的碗小,装饭的碗大。 因炒菜费油盐,庄户人家的伙食,向来饭多菜少,只图填个肚子。 不光白家这样,落叶村的其他人家也是如此。 白蕊儿拿来一个破了口的粗瓷碗,拨了浅浅的小半碗饭,又尖着筷子夹了一点子茄条和黄瓜片,便把碗搁在一旁。 这是她待会自己吃的。 然后才拨饭菜给白馨儿。 另外一整碗没动过的杂粮饭自然是给白晓儿的。 她如今伤着,需要补补,除了其他的菜,蒸红薯一多半都给了她,剩的一点才给小妹。 白蕊儿分好饭,柳氏端着要喂白晓儿吃,白晓儿据理力争,终于争来自己吃饭的权利。 她屈膝捧着饭碗,瞧了瞧姐妹们的,唯有自己碗里饭菜堆得冒尖,红薯也最多。 白蕊儿碗里除了一点杂粮饭,几乎没什么菜。 她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才吃这么点儿,怪不得又黄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姐,这个给你。" 白晓儿拿筷子夹起最大的那块红薯,要给白蕊儿。 白蕊儿忙侧身让开,怎么都不肯接。 白晓儿望向白馨儿,白馨儿也蹦跳着端着碗跑开。 "二姐自个儿吃吧。娘说了,生病要多吃东西病才好得快哩,馨儿是乖娃娃,不和病人抢东西。" "俺馨儿说得对,娘给晓儿热药去,晓儿要是不想自个来,就让你姐喂你。" 柳氏说着,拎着篮子出了屋。 白晓儿叹口气,开始闷头吃饭。 这是她重生后在白家的第一顿饭。 比她预想的好吃。 杂粮饭硬硬的,但很有嚼劲,里面掺杂着粟米和大麦仁,带着股天然的麦香。 第5章 没有肉,缺盐少油的蔬菜原汁原味,也很美味。 更别提粉糯香甜的蒸红薯了,咬上一口,简直要甜到心里去。 这些纯天然的食物,果然不是后世那些被化肥农药污染的农产品能比的。 很快地,一大碗饭菜被白晓儿吃得精光,连粒米也没剩下。 白晓儿胃里有了东西,就像火炉加了碳,身上也有了力气。 她顿时觉得自己躺得快发霉,哪哪儿都不舒服,不顾白蕊儿的强烈反对,吵着要下床。 这时,叩门声突地响起,有妇人的声音隔着木门传了进来:"他三嫂,咱晓儿可好些了?我来瞧瞧她。" "是隔壁家的黄婶儿。" 白馨儿同白蕊儿对望一眼,忙蹦跳着跑去开门。 紧接着,白晓儿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咱馨儿真乖,都晓得给婶子开门了,你阿牛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会玩,可没你懂事哩。" 白馨儿得了大人夸奖,有点不好意思,扭着身子跑到白晓儿床前,脸蛋红彤彤的像小苹果。 白晓儿好奇地探出头去,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拎着只系了麻绳的油纸包,从门口快步走来。 妇人穿着深碧色棉绫夹袄,系着青色棉布裙子,水滑的发髻上插了根素银簪。 待得走近了,白晓儿发现妇人面皮生得极为白净,瓜子脸,大眼睛。 两道细眉用炭笔仔细描过,弯弯的像月牙儿,竟是个极标志利落的小媳妇。 "婶儿来了。" 大姐白蕊儿见来了客,忙将屋里唯一看得过眼的那把凳子挪到床边,用袖子扫了扫,让她坐下,又要去倒茶。 黄氏笑着拦住她。 "蕊儿快别忙活,婶儿不喝茶。我听说咱晓儿醒了,心里头惦记得不行,就赶过来瞧瞧,你娘呢,咋个不在?" "婶儿,我娘给二姐热药去了。" 白馨儿快言快语地插了句嘴。 "哦,我还当她又被那老婆子叫去当牛做马去了。" 黄氏冷哼,拉过白蕊儿,语重心长道:"大侄女,不是婶儿多嘴,你娘性软,老实得都不像个做娘的。你是长女,既然娘立不起来,你就得放刚性些,这样才把得住门。" "经了这一回,有些事你也该看清。晓儿伤成这样,那老婆子硬是一个子儿的药钱都不给出,还是你娘当了陪嫁的镯子才请了大夫,天下哪有这样的奶奶,心都黑透了,你娘倒贤惠,屁都不敢放一个……" 黄氏噼里啪啦数落一通,说得口干舌燥,见白蕊儿闷头不吭声,白馨儿则是眨巴着大眼,一脸懵懂地望着她。 黄氏一噎。 得,当她白说了吧。 柳氏的孩子自然随了她的性子,她居然还想点醒她们,也是她昏了头。 黄氏叹气,转过身来看白晓儿,见白晓儿脸上有了血色,果然像是大好了,略放下心来。 她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一番,又念叨了几句白老太的不是,放下东西便走了。 白晓儿等她脚步声走远,问白蕊儿:"姐,这个人是谁啊?貌似和咱娘很要好哩。" 白蕊儿看她一眼,道:"你连黄婶儿都不认得了啊……她是隔壁黄老实家的媳妇,公婆男人都死了,现下守着儿子黄阿牛过活,也是个苦命的人。" 原来是个寡妇,白晓儿恍然。 怪不得年纪轻轻如此泼辣,想来也是被生活磋磨出来的。 "可我看着黄婶儿打扮得挺光鲜,看着……也显年轻,不像很窘迫的模样啊……" 白蕊儿以为她想岔了,忙道:"你乱想什么呢?婶儿可是个顶顶正经的人。她家里有祖传的熬豆花手艺,人又勤快,才比一般庄户人家过得好些,这些话今后切莫再说了。" "知道了姐,我不会乱说的。" 白晓儿重重点头,心里却开始琢磨起黄寡妇方才的话来。 自家的情况貌似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 不光是穷,还不被亲奶奶待见,再加上自己那老实得发指的包子娘。 还真是……压力山大。 正叹着气,柳氏端着药回了,看到桌上的东西,一问知道黄寡妇来过,感动得几乎落泪。 "晓儿,等病好全了一定要给你黄婶儿磕个头,那天抓药钱不够,还是你黄婶儿先给垫上的。" 柳氏拆开黄寡妇送来的油纸包,里面是一整包的豆沙馅酥皮点心,居然还热乎着,想必是刚买回的。 她眼里透出喜色,条件反射般地说道:"蕊儿,快拿纸来包两块,余下的给你奶奶和姑送去,她们最爱吃这些宣软甜糯的东西。前些日子你姑还念叨想吃豆沙酥饼哩,这不可就有了。" 第6章 "娘。" 白蕊儿站着没动,捏着拳头,眼圈有些泛红。 "晓儿病了这几天,那边没一个人来瞧,哪有这样当长辈的?现下别人送了一点吃的您就要拿过去,我们就不提了……可咱馨儿长这么大,都还没吃过豆沙酥哩。" 柳氏没想到向来温顺的大闺女会说出这番话,一时倒愣住。 "蕊儿,你奶奶是老人,不管待俺们如何,孝顺都是俺做儿孙的本分。你姑再过两年就出门子了,在娘家吃一口便少一口,你咋还和她计较上了呢,娘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白蕊儿本就有些委屈,现在听了这话,再忍不住,捂着脸,背过身子呜呜地哭起来。 白晓儿瞠目结舌。 她头一回见识到柳氏的"孝顺",算是明白白老太为啥不待见自家了。 有这样一个任劳任怨,上赶着的"孝顺"的包子儿媳妇,不磋磨磋磨,简直都对不住自己婆婆的身份啊。 白晓儿见白蕊儿哭得伤心,包子娘更是铁了心要给上房送东西,连忙打圆场:"娘,药都快凉了,娘喂我喝吧。" "哎,好。" 柳氏见是二闺女唤自己,忙端来药,一勺一勺地吹凉,喂白晓儿喝。 白晓儿喝完药,捂着肚子道:"这药好苦,娘,我现在想吐哩。" "哎,你这孩子,药可不能吐啊。" 柳氏忙塞了块豆沙酥饼塞给她,"用甜的压一压就好了。" 白晓儿依言咬了口酥饼,装出一副好多了的模样,对柳氏道:"娘,饼好甜呢,用它压药我就不反胃了。要不娘给我多留几块呗,省得喝下去的药都吐出来,还浪费抓药的钱。" 柳氏听了二闺女的话,觉得有些道理,又因为平时着实亏着了孩子们,思忖片刻,终是咬着牙应了。 就这样,一包十二块的点心,一半拿给上房,多的留着给白晓儿压药。 这若是搁往常,顶多留个一两块。 很多时候,三房的孩子连点心渣都吃不到口。 这次为了闺女,柳氏也算是豁出去了,打破了她三十多年做人的信条。 所以她对着桌上那半包点心,觉得自己很不孝顺。 想起丈夫临行前的嘱托,她枯瘦的手指刚碰到点心又缩了回去,喉咙里发出一声哀叹。 "娘,还是我去送吧。" 白蕊儿见柳氏这副踌躇不安的样子,哪有不明白的。 她是个极孝顺的姑娘。 尽管刚受了委屈,她还是抹了把脸,拎着点心去了上房。 柳氏这才松了口气,又惦记起院里那一大盆子没洗完的衣裳,略歇了一会子,就出屋去洗衣裳。 这下屋里只剩下白晓儿和白馨儿两个。 白晓儿让白馨儿关好门窗,递了块酥饼给白馨儿。 白馨儿小孩子家家,正是嘴馋的时候,哪里挡得住酥饼的诱惑,接过就往嘴巴里送。 "馨儿,慢些吃,当心噎着。" 白晓儿看着狼吞虎咽的小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白馨儿自然不知自家二姐的想法,吃完酥饼美美地抹了下嘴,就从兜里摸出几颗鹅卵石,趴在床边歪头看着她。 "二姐,和我一起玩丢石子儿吧。" "这个待会玩,我现下好多事都记不得了,你给我讲讲家里的事呗。"白晓儿托着下巴道。 "二姐想知道些啥?" 白馨儿十分听话,立刻收起石子儿。 "你先给我说说家里都有哪些人吧。" "家里有爷奶,大伯二伯四叔,还有姑姑……" 白馨儿眨巴着大眼睛,掰着指头把家里人数了个遍。 白晓儿不时引导几句,很快把白家情况摸了个大概。 白家三世同堂,上头有祖父母白老头和白老太,中间四个儿子一个闺女,加上各房的孙子孙女,统共二十多口,人丁还算兴旺。 只是这么些人,其中不乏壮劳力,日子却过得如此紧巴,甚至不如一个卖豆花的寡妇,让白晓儿有些感慨。 她突然想起一事:"馨儿,咱爹咋不在家?" "二姐,咱爹是篾匠,现下在镇上做工哩,下月就要回了……" 说起爹,白馨儿的声音立刻变得欢快起来,干瘦的小脸上也有了光彩。 白晓儿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 等白馨儿把能讲的都讲了,白晓儿药力上头,正躺下来准备歇会儿。 窗外募地传来一阵尖利的骂声,把她瞌睡顿时给吵没了。 "我呸,谁稀罕你那破点心。我早看出来了,你嘴上叫得好听,心里可巴不得我立刻就死了,好让你和那几个丫崽子当家。" 第7章 "娘,我……我真的没有,您误会了。" 白晓儿隔着窗户,听见柳氏微弱的声音在寒风中颤抖,含着祈求,还带着点哭腔。 "误会啥,难道我还冤枉你不成?凤儿,你去搜,搜到了给我摔她脸上。" 话音刚落,房门"砰"地被人推开,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 姑姑白娇凤叉腰闯进屋里,满脸怒色,大姐白蕊儿跟在一旁解释道:"姑,这里真没有……" "有没有得等我搜了才晓得。" 白娇凤垮着脸,挽了袖子便开始在箱笼里翻检起来。 看那模样竟是轻车熟路,想来平时没少翻三房的东西。 只一会儿,她就从柳氏的陪嫁箱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正是白晓儿方才收好的红豆酥饼,准备留给柳氏和白蕊儿吃的。 白娇凤一句话没说,只是冷笑着,将东西在白晓儿几个跟前一晃,就跑去找白老太,白蕊儿忙跟着出去。 "这是什么东西?啊?你倒是说说,我有没有冤枉你?" 外头白老太的骂声穿透耳膜,白晓儿立刻唤白馨儿:"馨儿快拿衣裳来,咱出去瞧瞧。" 在白馨儿的帮助下,衣裳很快就穿好。 推门出屋,她一眼就看到个穿着酱色夹棉裤褂的五旬妇人,虎着脸,叉腰站在院子正中,旁边站着同样面色不善的白娇凤。 妇人发髻梳得光溜,吊梢眉,颧骨高耸,一双尖利的三角眼透着股戾气,嘴巴抿成直线。 看那表情,似乎想把柳氏一口撕了,嚼吧嚼吧就吞下去。 而自己的包子娘和大姐并排跪在地上,包子娘的肩膀一耸一耸,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哭。 待走到近前,白晓儿忍不住握紧拳头。 柳氏此时的形容实在是太狼狈了,发髻散了半边不说,头脸上还沾了不少褐色的豆沙馅。 她跟前散着一滩碎点心渣儿和一张皱巴巴的油纸,显见是方才被人用点心砸的。 白晓儿火气一下蹿了上来:"奶奶,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娘和大姐好心孝敬您,您这是干啥呢?" 白老太见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孙女儿这时居然敢质问自己,顿时竖起三角眼,拍着腿骂道:"干啥?你还敢问我干啥?一个个都丧了良心啊,好的自个留着,不要的就拿来糊弄我老婆子,还装着多孝顺的模样,要不是我凤儿长了心,今儿就被你们几个丫崽子糊弄过去了。" 白晓儿太阳穴突突跳着。 她实在没想到,白老太会因为她们少孝敬了几块点心,就这样上纲上线,不依不饶。 更没想到,白娇凤会进来搜屋子,还这样糟蹋东西。 眼前闪过白蕊儿哭泣的脸,白晓儿心里疼得发酸:"奶奶,您不吃大可以还给我们,庄稼人糟蹋粮食可是要遭报应的。" 白晓儿这一开口便捅了马蜂窝,白老太手一拍脚一跺,身子往后一仰,倒地边蹬边嚎起来:"我的老天爷呀,这是造了什么孽哟,你快收了我去吧……辛苦拉扯大四个儿,一天福没享到,临到老了还被个破丫头片子要我的强,这还有个啥活头,不如钻驴跨里夹死算了……" 白晓儿目瞪口呆,她到底低估了白老太的战斗力。 她自认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可白老太的反应却打了她个措手不及,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柳氏则被白老太吓得半死,忙拉住白晓儿让她跪下:"晓儿,还不快给奶奶认错,你看把你奶奶都气坏了。" 白晓儿大声道:"我又没错,干啥要认?娘,姐,你们都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着,天冷地上凉。" 话音刚落,白老太的嚎声顿时又高了八度:"烂了下水的黑心尖婆娘,把个骚寡妇送的点心拿来献宝,这是诚心要咒我呀……既下不出个蛋,还窝三调四,生出的贱丫崽子为了个男的寻死,呸,把白家祖宗十八辈的脸都给丢光了……" 柳氏听白老太就这么把白晓儿寻死的事嚷了出来,吓得面如土色,扑在地上磕起头来。 "娘,娘,媳妇儿知道错了,再不敢了,您要打要骂冲我来,晓儿她不懂事,我让她给您赔罪。" 说着猛地拽了把白晓儿:"晓儿,给你奶跪下认错,快点。" "娘。" 白晓儿没想柳氏如此窝囊,死命拉她起来,但这副身子毕竟只有十四岁,力气也不够,反倒被柳氏拉着跪下。 "晓儿,算娘求你了,咱给奶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 柳氏眼泪婆娑地望着她,面带祈求,额前一块青紫很是骇人。 白蕊儿也哭着劝道:"晓儿,别犯倔,快给咱奶认错吧。" 白晓儿不傻,知道白老太是想拿这个威胁她。 她要是不服软,她恐怕就要把汪家退亲,自己寻死这事嚷出来让外人知道。 第8章 这事儿在自己看来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搁这儿却不同。 轻则将后来嫁不出去,重则被逼出家当尼姑的都有。 可她根本没错,娘和姐姐更没错。 凭什么要认? 就因为她是奶奶,是长辈,自己就一定得受她拿捏? 天下没有这样的理儿。 白晓儿看着白老太脸上得意的笑容,突然间双眼一翻,身子一软,顺势歪倒在了地上。 白蕊儿吓了一跳:"娘,晓儿她……她昏过去了。" 柳氏一时也懵了:"晓儿你咋地了?晓儿,你快和娘吱个声呀,晓儿你醒醒,我苦命的儿啊……" 柳氏见白晓儿双目紧闭,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一时又想起那天夜里井边发生的事,唬得浑身乱颤,扑在女儿身上一通大哭。 白老太在一旁梗着脖子,脸沉得快滴出水来。 "号什么号,要死远些去,别脏了我的地。" 眼见老三一家就要服软了,这当头这死妮子居然敢昏过去。 她绝对是故意的。 这时候,白娇凤也叉腰跟着骂道:"丧门星,赔钱货,早知就不该花冤枉钱吃药,三两银子扔水里还能听个钱响,非得填那瞎窟窿……" 白娇凤眼馋那只镯子许久,一直想着要来给自己添妆,如今为给白晓儿抓药,镯子被柳氏拿去当了,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在。 现下被她找着机会,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骂。 白蕊儿见她越骂越毒,忍不住道:"姑,俺爹娘向来疼你,有啥好东西也都先紧着你的,你……你咋能这样说晓儿,还讲不讲良心了?" "我就是不讲良心咋地了?你爹娘对我好?就那些个打发叫花子的破布头子破点心也敢拿出来说,我不撕了你的嘴。" 白娇凤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见白蕊儿敢和自己叫板,气得鼻子都歪了,挽了袖子朝她扑去。 不想踩到地上的豆沙馅,脚下一滑,狠狠摔了个屁股蹲儿。 好在她继承了白老太的彪悍,即便是疼得不轻,还是连滚带爬继续朝白蕊儿扑去。 论战斗力,斯文老实的白蕊儿自然不及白娇凤一根手指,当下被白娇凤摁在地上,脸上挨了几下子,头发也被扯掉一把。 白蕊儿疼得直哭,柳氏忙拦住白娇凤,却被白娇凤一阵乱挠,脸上顿时添了几道血棱子。 "住手!" 混乱中,祖父白老头终于带着白老大和白老四到了,后头还跟着小小的白馨儿。 "还不快起来,都成什么样了,想让外人看笑话么?" 见白馨儿终于把白老头请了来,装晕倒地的白晓儿终于松开拳头。 倘若他再晚上一分,自己可能就会沉不住气提前"醒来",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白老头背着手站在那里,烟杆子在手心捏得咯咯响,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花白的粗眉锁得死紧。 在场的人都知道,老头子这是真动了气了。 尽管白老头把儿媳妇和孙儿辈的事全权交给了白老太,但作为大家长,老头子才是白家一言九鼎的那个人。 当下院里静悄悄地,谁都不敢作声。 白老太支着胳膊起来,发泄般地用力拍打着裤子上的灰。 她今儿个之所以到三房门口发落柳氏,而不是将柳氏叫到上房,就是因为这事说出去不经讲究,不体面。 白老头又是个顶要脸面的人。 有他在场,定会寻趁自己,因此才会故意避开他。 没想最后还是被老头子知道了。 这三房的丫崽子们居然学会了告黑状。 定是柳氏挑唆的,看自己一会咋个收拾她。 "凤儿,爹的话你听没听着?" 见白老太都起来了,白娇凤还是不动,白老头声音募地变高。 白老太怕女儿吃亏,忙向白娇凤使眼色。 白娇凤到底有几分惧怕父亲,当下剜了柳氏一眼便起来。 她撅着嘴巴,不情不愿走到白老太身旁,狠狠扯着辫梢。 心里怨白老头来得不是时候,否则自己还能多挠她个几把,好教柳氏和白蕊儿都尝尝自己的厉害。 白老头见白老太和白娇凤都起来了,又去看柳氏母女,见孙女儿昏迷着,儿媳妇脸上又伤得那么难看,眉锁得更紧了。 自己对凤儿她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过于苛待儿媳,免得传出去惹人闲话。 可这三儿子才出去不到几月,她就把三房的媳妇孙女折腾成这样,这要是被外人晓得了,打的还不是他白家的脸。 要知道,家里头的孙子辈如今都没说媳妇儿呢。 第9章 这个理,她怎么就是不明白? "好好的,咋就闹成这样了?"白老头沉声问道。 白老太刚想了一大篇的说辞,清了清喉咙正要开口,白馨儿的小脑袋瓜子突然从老四白冬生的背后探了出来。 "爷,奶奶生我们气了哩。二姐病了,黄婶儿送了豆沙酥饼给二姐压药,娘拿过去给奶奶和姑,奶奶就骂我娘,说娘不老实,私藏东西不孝顺。后来姑就来我们屋子,把多的点心抢走摔娘脸上了,还说狗都不吃……" 白馨儿说到那几块被糟蹋的点心,顿时委屈得不行,当下便哭了起来:"爷,呜呜呜……酥饼可香了,姑宁可摔了,也不让馨儿吃,爷,狗不吃饼,馨儿爱吃,你让姑赔我,赔我,馨儿给娘吃,给大姐吃,娘和大姐都还没吃过哩……" 白老头听了小孙女儿的哭诉,气得烟杆子都快折断了:"老婆子,凤儿,馨儿说的可是真的?" 白老太脸涨得通红,尖声道:"你听她个破丫崽子胡吣?我活了这大把年纪,就差她那口吃的?分明是老三家的丧了良心,把放坏了的饼给我,想治死我个老婆子。" "爷,饼是黄婶儿今天收摊刚买的,送到上房的时候还热乎着,没坏……" 白蕊儿话没说完,白老太那双尖利的三角眼就瞪了过来,白蕊儿吞了口唾沫,垂下脑袋小声道:"奶当时还说饼……好吃哩。" 这时,柳氏也嗫嚅道:"晓儿……吃药反胃,我怕她吐药,就自作主张……留了几块。娘,媳妇儿以后再不敢了,再有啥东西一定全交给娘处置……" 话到这里,白老头还有啥不明白的。 老三媳妇孝顺,宁可亏着受伤的孩子,也要将点心送到上房,可老婆子不满意,嫌她没全拿来,就闹了这么一出。 白老头本就为着那天没给白晓儿请大夫愧疚着,这么一来,心里就更过不去了。 他默默叹气,让白蕊儿赶紧扶柳氏起来。 "老三家的,你受委屈了。" 白老头的语气格外和蔼。 柳氏拿手抹了把脸,头发黏着血粘在了脸上,再加上那几道血棱子,瞧着狼狈极了。 "爹,媳妇儿不委屈,孝顺爹娘是俺的本分。就是俺晓儿……晓儿她又昏了。" "白天不是刚好了么,咋又昏了?" 白老头捏着烟杆,声音有些发紧。 "俺也不晓得,白天还好好的,方才不知怎地就……" 柳氏说着,眼泪珠子又掉了下来:"爹您行行好,快给俺晓儿请个大夫瞧瞧吧,我怕她……怕她……" 柳氏口唇哆嗦着,到底不敢说出那句不吉利的话。 白娇凤却突地冷笑起来:"咋个就这金贵了,动不动的请大夫,当药铺是咱家开的呀。我白家可没这闲钱,要不你把陪嫁都拿去当了……" 白老头听到这里,眼皮子重重跳了下。 "凤儿,还不闭嘴,长辈说话也有你小辈插嘴的份儿?" 白老头的语气很重,话也不轻。 白娇凤作为老闺女,在白家向来都是横着走的,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当下梗着脖子就要发作。 白老太忙扯了把闺女的袖子,对白老头道:"老头子,咱凤儿说得没错,你也不想想,那大夫是那好请的?没个半两一两的银子下不了地。" 见白老头只是沉着脸,没有立刻反驳自己,白老太又接着道:"现如今家里头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咱大郎都十七了,现今还没说上亲,翻了年二郎也该十六了,咱村和他俩一般大的男娃子,有几个没娶媳妇的?这事说出去我都没脸,还不是为着咱家穷,拿不起彩礼。但凡有几个钱,以大郎二郎的人才,人闺女还不上赶着嫁过来。" 白老太说完,去瞧白老头的脸色,便知自己的话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单论模样,白家的几个男娃子个顶个地长得周正,在村里头是极出挑的。 可为啥说不上媳妇儿? 还不是因为白家穷,没钱。 男丁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不娶媳妇,香火就传不下去。 白老头作为封建时代的大家长,这桩事可以说是他的心病。 相比之下孙女的性命,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一旁柳氏还在哀哀地哭着,白老头心里的天平不知不觉就偏到了另一边。 白老头拿起烟杆,闷头抽了口,语重心长道:"老三家的,不是我心狠不给孩子治,这是命啊。先前人都醒了,这会却突然不好了,这是为啥?说明阎王爷是存心要收她,咱庄稼人再犟,还能犟得过天去么……" 柳氏听了白老头的话,登时大哭起来:"老天爷你睁睁眼……要收就收了俺去,俺晓儿才十二啊……" 第10章 "二妹……" "二姐,我要二姐……" 白蕊儿和白馨儿也哭作一团。 白晓儿躺在冰冷的地上,心中发寒。 这些就是她所谓的家人,她的长辈。 因为不想花银子给自己请大夫,连这样的鬼话都编得出。 亏她方才还觉得白老头是个公正的家长。 没想却是看走眼了。 至此,白晓儿心中存有的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 她静静地睁开双眼,扯了下白蕊儿裤腿。 白蕊儿低头,见妹妹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瞧着自己,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 "晓儿……醒了,娘,晓儿她醒了呢。"白蕊儿大叫。 白晓儿看着母亲和姐姐,眼睛一阵湿润:"娘,姐,你们放心,我命硬,阎王爷他老人家不敢收我哩。" 柳氏这会子亲眼看着白晓儿从地上坐起,还能说会道,喜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 可怜她这几日既操心着白晓儿的事,又要忍受婆婆的苛责,那些家务活儿还不能落下一点,身子都快被掏空了。 这骤悲骤喜之下,再受不住,两眼一黑便栽了下去。 白蕊儿和白馨儿姐妹俩个又是一阵大哭。 这时大儿媳丁氏和二儿媳袁氏恰好赶了来,忙帮着把柳氏抬进屋。 白晓儿立刻向白老头提出给柳氏请大夫。 或许因着柳氏是白家的主要劳力,不可或缺。 这回不仅是白老头,就连白老太和白娇凤都没有出言反对,立马派白老四去请大夫。 大夫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姓黄,住得离这儿不过半里地,很快便背着药箱来了。 白老太和白娇凤两个垮着脸,撩了帘子带那方大夫进屋。 方大夫见到柳氏面上的伤痕,吃了一惊,不过作为外人,他也不好问别人家的家事,只默默给柳氏看诊。 不过这回却用了十二分的心思,看得格外认真。 等方大夫给柳氏诊完脉,开始配药,白晓儿忍不住问道:"大夫,我娘得了啥病呀?打不打紧?" "你娘这是积年成劳带来的气血两虚,加上大悲大喜,一时痰迷了心窍。现下她年轻,掐得住,若这次不能好好调养,再往后几年就得吃大亏了。" 白晓儿和白蕊儿听了,都十分担忧。 白老太只盯着那药包问道:"大夫,这药得多少钱哪?" 方大夫道:"七副药,半两银子。等吃完我再给三嫂换个方子,如此好好调养,两三月就能断根。" "啥?就这么点破药就值半两银子,还得吃两三个月,那家里就净供着她吃药,全家喝西北风去哪?你这大夫不是诓我么……" 方大夫是个直性子,见白老太如此胡搅蛮缠,气得脸都青了。 他想起外头说的白家的老太婆为人蛮不讲理,惯会磋磨儿媳妇,如今看来,柳氏的病和这老太婆肯定脱不了干系。 "你老还嫌贵,要不是看着三哥是老实人,三嫂可怜,这药一银子你都没地儿买去。" 白老太尖声道:"一两银子,你咋不去抢呢?" 方大夫一甩袖子,对着一直沉默的白老头冷笑:"老叔,老婶子不懂,你可是懂行的。这药里头有党参、阿胶、当归、黄芪……哪一样不是好的贵的,就这,婶子还说我诓人哩,我索性不卖了。三嫂要是不好了,可千万别说找我诊过。" 白晓儿听了这话,便知道柳氏的病不能再拖,见方大夫背起药箱要走,忙一个箭步拦住:"大夫,请您等等。" 又对白老头道:"爷,您快给咱娘抓药吧,银子就算我家欠的,爹从镇上回了一准还上。" 白老太在一旁狠狠啐了口:"你爹能还,他拿命还哪?现下还没分家,你爹甭管赚了多少,银子都是公中的,你们休想挪一个子儿。" 白晓儿姐妹几个巴巴地看向白老头,白老头终是抬头,将烟杆子一横:"老婆子,给钱。" "啥?" "我说,给钱。" 白老头拍着腿,语气有点重。 白老太看了白老头一眼,嘴里咕哝两句,最后还是撩开几层褂子,从腰带上解下一个泛黄的布袋子,数了一小块银子和十来枚铜板出来。 方大夫把银子拿到手里一掂,便知白老太毛了他七八个铜板。 尽管心中不齿爱老太为人,他还是把药给了白蕊儿。 因着着白家三房这几个孩子小的小,弱的弱,还有一个伤着的,看着着实可怜。 他家的娃娃和白晓儿一般大小,成天还只知道玩哩。 "你娘这个病最得静养,不能劳累,还要吃些好的,不然药就白吃了。"他不放心地叮嘱道。 第11章 "谢谢大夫,我们省得的。" 白晓儿和白蕊儿赶忙道谢,一块儿送大夫出门。 不料帘子一撩,差点撞上大伯母丁氏。 丁氏见到白晓儿,嘿嘿笑了笑,弓着背,探头探脑地朝门里瞧。 见探不到什么动静,丁氏两只眼睛又在方大夫身上转了一圈,方叫住白蕊儿:"蕊儿,你娘咋样了?还能治不?" 白晓儿见这话说着不像,便回道:"大伯母,大夫说我娘只是亏着身子了,吃药就能养好,咋个就不能治了?" 丁氏知道她不高兴了,忙拍着手讪笑起来:"晓儿伤好了,倒变的比往日硬气了哩。大伯母也是关心你娘,你不知道呀……你娘方才那个脸啊,俺的乖乖,白得跟个面捏的似的,看着可吓死人了哩。" 白晓儿见她越说越不像,忙拉了白蕊儿走开。 丁氏还在后头赶着问抓药花了多少钱云云。 更让白晓儿没想到的是,等送走方大夫回屋,那丁氏竟死乞白赖地粘了上来,硬要跟着一块进来,赶都赶不走。 屋里烟雾缭绕,白老头低着脑袋,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旁坐着脸垮得老下的白老太。 白娇凤见她们进屋,顿时竖起两只眼睛瞪过来。 白蕊儿下意识缩了下肩膀,白晓儿忍不住道:"姑你咋了?干啥这样瞧着我和我姐?" "瞧瞧你们有多能啊,这一下还没听个钱响,半两银子就花出去了,把你卖了,怕都填不了这个亏空。" 白娇凤提起这个,就气得肝一阵一阵地疼。 她到底是撞了什么邪,银镯子飞了不说,又多搭上半两银子。 她前几日刚在集市相中一对金丁香,比王里正家的小孙女银姑耳朵上戴的那副海棠耳环还好看。 她废了好大的劲,娘才答应过段时日给她买,好赶在五月节里头戴。 她大话都放出去了,现下没了这半两银子,金丁香多半是要泡汤。 这教她今后在王银姑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她一定会笑话死自个的。 都是三房这几个赔钱货害的。 而这厢丁氏听白娇凤说这药花了这许多钱,两个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俺的个老天,俺庄稼人吃这金贵药……这是要过福的哪,大侄女,快让我瞧瞧里头是啥……" 丁氏说着,脏兮兮的手就朝桌上的药包招呼。 这回不等白晓儿出声,白蕊儿立刻上前抢过药,死死攥在怀里。 "大伯母,这是俺娘的救命药,您……您不能动。" "我就瞧瞧,又不是真要吃,你这闺女咋这小气哩。" 丁氏撅起嘴,有些不满。 白蕊儿却站远了,背过身子去。 这倒不是因为白蕊儿小气,只因丁氏的前科实在太多。 又懒又馋不说,还爱占人便宜,最要紧的是脸皮奇厚,简直就是个滚刀肉。 甭管是啥东西,只要过她的手,怎么也得脱层皮。 白蕊儿深知这位大伯母的脾性,自然怎么都不肯给她。 丁氏见算盘落了空,眼珠子一转,刚想说点什么,却被突然起身的白老头打断:"老大媳妇,你赶紧去把大家伙都叫来。老三媳妇如今病着,有些事儿……也该重新合计下了。" "爹,要合计啥呀?这么晚的天,风又大,还要把他们都叫来,明儿个再合计呗……" 丁氏懒得动换,嘴里就咕哝了几句。 不出意外地,果然引来了白老太一通骂:"个蛇钻屁眼里都懒得抽的婆娘,俺祖上是造了啥孽,才娶了你这样的腌臜东西进门。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话?" 尽管白老太骂得难听,可搁丁氏身上却和挠痒痒一般。 她最后见白老头脸色不好,才撇了撇嘴,撅着屁股,一扭一扭地去了。 不得不说丁氏动作还是挺快,只片刻功夫,屋子外头就传来脚步声,一个十分柔和的女声在外头响起:"爹,娘,俺们都到了。您是就在弟妹屋里头说,还是在外头说?" 白老头回头望了望逼仄的屋子,忙道:"就在外头吧,要不去堂屋。" 见白晓儿露出疑惑之色,白蕊儿悄声说道:"方才说话的是咱二伯母哩。" 说话间,白老头已推门出去,白老太和白娇凤自然也跟在后头,单把三房几个孩子留在屋里。 白晓儿朝外头望了望,又见柳氏面色还好,忙拉着白蕊儿的袖子道:"姐,咱也去瞧瞧吧,待会指不定要商量什么大事呢,咱要不去,岂不两眼一抹黑,到时也没个应对。" "可是……我还得煎药呀,娘等着喝哩。" 白蕊儿蹙起两道细眉,有些为难。 第12章 白晓儿立刻道:"那就我去呗。姐去给娘煎药,馨儿留这里看着……" 说着便看向白馨儿:"馨儿,你乖乖守着娘,要有啥事,你就到前头去唤我和大姐,你能做到吗?" "能的,大姐二姐放心,馨儿一定照顾好娘。"白馨儿睁着大眼睛,拍着小胸脯向姐姐们保证。 白蕊儿想了想,觉得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便同意了。 她细细叮嘱白馨儿一番,又给柳氏脚下的汤婆子换了遍热水。 临走时,她拎起床头那件破得露出棉絮的旧夹袄,给白晓儿穿好,扣上扣子。 "外头凉,咱晓儿还伤着,得多穿些。要是太冷,你就早些回,就算没听着……也没什么打紧的。" "知道了姐。" 白晓儿口上应着,心里头暖暖的。 说起来白蕊儿真是个好姐姐。 既爱护妹妹,又勤快聪慧,除了胆子小点,和娘亲柳氏一样有些包子,几乎挑不出旁的毛病。 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姐姐,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出了门,白蕊儿拿着药去了灶房,白晓儿便独自朝院子东头走去。 东头是白家的堂屋,也就是主屋,通常家里来了客人要招待,或是商议大事,都是在堂屋。 此刻堂屋里头透出火光,白晓儿在门口站定,贴着耳朵仔细听。 屋内白老头已经开始说道起来:"方才的事你们也都晓得了,老三媳妇……病倒了,家里这些活计怕是有段日子不能干,咱得合计合计,重新拿个章程出来。" 白老头说完,抬起眼皮,看着坐在下首的儿子儿媳妇们。 只见大儿媳丁氏扭着身子在凳子上东张西望,二儿媳袁氏交叠着双手,规规矩矩坐在那儿。 而大儿子和小儿子,一个歪着脑袋剔牙,一个闷着不抬头。 总之等了半天,就没有一个应声的。 白老头抽了口烟,花白的粗眉一抖一抖:"我让你们拿个章程出来,咋一个个地不吭气哩?你们难道都不是俺老白家的人?" 他瞪了一眼白老大:"春生,你是家里的老大,你来说说该怎么着。" 白老大此刻恰好从牙缝中剔出一点绿色的菜叶,见白老头问自己,忙把菜叶扔嘴里吞了。 "爹啊,这事咋问我咧,活计都是婆娘们干的,我个老爷们懂啥?这晚您叫我们来就为问这事儿,我被窝才刚捂热乎,外头冷风一吹,可快冻死个人了哩……" 白老头见老大这副皮籁样儿,当下没个好气,板起脸,烟杆子往桌上重重一敲。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只给说说,那些活儿谁干?" "爹啊,这可是您让我说的啊。" 白老大大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袁氏身上:"依我看,就照现在的来呗。以前都是大郎他娘(丁氏),二弟妹(袁氏),三弟妹(柳氏)几个轮着来,现下三弟妹病了,让她俩妯娌换着干不就成了。" 白老头看向老大的眸光有些晦暗。 他原本的意思,是想让老大一家站出来,自告奋勇接这个条,他自己养的儿,他就不信他不明白自己的心。 可老大根本就没顺着他的意。 刚才那番话看着啥也没说,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大房要干可以,但必须拉二媳妇袁氏跟他们一块儿干,这样才公平,否则这活儿他不接。 这时,白娇凤突地冷笑起来:"大哥,你说得倒轻巧,这都开年了,铺子那边事儿正多,二哥刚带信让二嫂子赶紧回去,你干么要攀扯上她?" "凤儿,夏生真来信了,啥时候到的?" 白老头听说二儿子来信了,立刻有了精神,脸色也放缓了。 白娇凤横了自家大哥一眼,撅着嘴巴道:"爹,这还能有假,信是今儿个桂花嫂子的表弟柱子赶集带回的,二嫂子怕您和娘心里头惦记,还没来得及说哩。嫂子,要不你把信给爹瞧瞧。" 白娇凤话刚说完,屋内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朝袁氏看去。 袁氏忙起身从袖中拿出了那封信,恭恭敬敬地递到白老头手里。 白家除了老二白夏生父子,也只有老头子识得几个字。 "爹,信是今天上晌才收到的,方才三弟妹身上不好,我原本想着明儿个再说……夏生在信里提到想去南边进布匹,让赶紧回去给准备,迟了怕耽搁行程。" 袁氏轻声解释道。 白老头边看信边点头:"夏生那头是正经事,可不能为旁的耽搁了。" 白娇凤道:"爹说的对,依我瞧啊,这事少不得还得落大嫂头上。" 丁氏听了这话,立马就不依了:"凤儿,瞧这话说的,这事儿咋就落俺一人头上了哩?弟妹难道不是爹娘的儿媳妇,铺子的事儿再大,还能大得过爹娘去?" 第13章 白娇凤竖起眼睛瞪她:"你咋这不讲道理哩,不是跟你说了二嫂子有事吗?耽搁了铺子里的生意,你赔得起?" 没想丁氏正等她这句话呢,当下拍着手道:"铺子姓袁又不姓白,凭啥她能给娘家干活赚钱,俺就得在婆家当牛马。俺也要家去,俺小兄弟下月要娶亲了,俺正好回去给俺爹娘搭把手。" 白娇凤听了,气得血往上冲。 她本就是个没大没小的,也不管丁氏是她大嫂,当下指着丁氏鼻子大骂:"丁玉凤反了你了,你是长房长媳,这事儿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再啰嗦我让大哥休了你。" "欺负人,欺负人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丁氏又不是任她搓圆揉扁的柳氏,当即拍掌号了起来,往地上一睡,就开始蹬腿。 "都是白家的儿媳妇,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凭啥就得分个贵贱?论理俺还是大媳妇哩,你们都看她有钱,娘家开了好大的铺子,一个个地巴着她,作践俺,不把俺当人,早晓得你家这样磋磨儿媳妇,俺就是在家当老姑娘,也好过嫁来受这窝囊气……" 丁氏一边哭一边打着滚儿,滚得浑身是灰,硬像个灰面坨子。 那哭声尖利嘹亮,穿透屋顶,完全得了婆婆白老太的真传。 白老头是个极爱体面、重规矩的人,此刻坐在上首,脸沉得都快滴出水来。 他看向白老太,希望她能把丁氏弹压下去。 可白老太这会儿不知怎么地,居然只是笼着袖子阴着个脸,也不出来发个话。 他做公公的不好直接斥责儿媳,只能吼白老大:"杵着干啥?还不赶紧拉你媳妇起来?" 白老大嘿嘿一笑,立刻装模作样地去拉丁氏,嘴里说道:"媳妇儿快起来吧,没看爹都生气了。再这么闹,等隔壁左右都得晓得了,咱白家的脸还不得被你丢光啊,莫说爹娘,俺头一个不饶你哩……" 话音刚落,丁氏非但没消停,那哭声反倒又高了八度,还伸手往白老大头脸上挠去。 "我打死你个窝囊废,都怪你不硬气,累俺跟你一块儿受罪,自打进了你家门,俺就跟头骡子一样,没日没夜地干,错一星儿就得挨骂。二弟妹倒是个金贵人儿,两手一推说铺子离不了人,就能带着老二长年累月住娘家,年节回来还得俺们伺候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儿,这人的心啊,都偏到咯吱窝里去了……" "哎哟别打了,都是我的错,媳妇儿你轻点啊……" 夫妻两个一个哭天抢天,一个装模做样地求饶,配合倒是十分默契。 见哥嫂这样当众闹了起来,白娇凤在一旁气得发抖,袁氏低头攥着帕子不吭声,可那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头去。 白老头看着这一幕,突然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心灰了半截。 老大一家这是在埋怨他偏心二房,处事不公,当众给他当爹的下脸子啊。 他们怎么就不懂自己的苦心? 老头子突地将桌子重重一拍。 "还不闭嘴!再吵一句全都给我滚出去,我白家没你这样的不孝儿孙!" 白老头喘着粗气,像是动了真怒,老大两口子立刻收声。 白老大嘿嘿地笑着,就像方才啥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搓着手上前。 "爹啊,您别生气了,您让俺们闭嘴俺们就闭嘴了,俺们都听您的话哩。" 白老头抚着胸口喘了口气,看了看下首的儿子媳妇们,缓缓说道:"方才我也想好了,既然你们几个拿不出个章程,就由我当爹的来安排。明日起,家里的主要活计,像割猪草、洗衣裳、浇菜地、烧饭啥的,就由老大老二媳妇轮着来,一人顶一天,凤儿和凤儿她娘就跟着打打下手……凤儿负责割猪草和喂鸡,凤儿她娘年纪大了,就在一旁看着点儿,省得出了什么岔子……要还有娘儿们干不了重活计,老四从地里回来帮着搭把手,想来也就差不离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白老头的这番安排其实很周到。 丁氏惯爱偷奸耍滑,以往轮到她干活的时候就不老实,净爱指派柳氏给她帮忙。 袁氏就更不用说了,每年年节里回个几天,都是把她当客,排了事儿也只做做样子,基本都是三儿媳柳氏帮着干的。 所以他就把白老太和白娇凤算了进去。 白老太是婆婆,自然可以用身份压着她们好好干活儿。 她的话,媳妇们怎么着也不敢不听。 而白娇凤转出门子了,被宠得连个针线都拈不动,正好可以这个趁机学着理家,省得嫁到夫家被人笑话不会过日子。 白老头的心是好的,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他的苦心。 袁氏起身,面上有些委屈。 "爹,夏生还等着我回去收拾,他才好动身呢,能不能……" 第14章 袁氏觑着白老头脸色。 可白老头这次铁了心,直接拒绝了他向来看重的二儿媳。 "老二家的,你嫁到白家十几年了,爹对你从没旁的要求。这次你三弟妹病了,家里着实离不了人,你留下罢,等老三家的好了再走,就当孝顺爹一回。" "可铺子那边……" 袁氏还是有些不甘。 白老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铺子那边有老哥哥在,想来能够料理妥帖。我再让人给夏生带个口信,他该啥时走就啥时走,省得耽搁行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袁氏知道已是无力回天,便低下头不再吭声。 白娇凤突然道:"为啥咱们这些人都排进去了,偏三嫂家一个人都不用出。蕊儿只比我小一岁,我能干的她难道就干不得了?" 白娇凤方才听见爹说让自己割猪草喂鸡,肺差点气炸了。她是娇养的老闺女,长这么大都没干过粗活呢。 让她去割猪草,简直岂有此理。 这回不等白老头应声,心疼闺女的白老太立刻跳了出来:"我凤儿来年就得出门子了,得抓紧时间绣嫁妆。我看这事还是得蕊儿来,凤儿得空了给她打打下手就行了。" 白老头自然晓得这母女两个的心思,尽管自己没讨到好,也不想再拂了老妻的脸面,他想了想说道:"我原本估摸着蕊儿还得照顾她娘,这样着吧,要她忙得过来,你就叫她跟你一块儿去。" 白娇凤知道白老头这是变相默许了,脸色才好看点。 门外白晓儿听到这里,知道事情尘埃落定,恐怕再过一会子,白老头他们就得出来。 她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在偷听,便轻手轻脚地回屋去。 等到进了屋,白蕊儿的药都熬好晾温了,正在给柳氏喂着。 小妹白馨儿挨着柳氏甜甜地睡了,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 柳氏虽然闭着眼睛,但药送到嘴边还晓得吞咽,瞧着情况倒还好。 "晓儿,你咋去了这久,姐正打算喂完药去找你哩。外头冷不冷,冻坏了吧?"白蕊儿放下药碗起身问道。 白晓儿解开袄子铺在床尾,口里回着:"姐你放心,我穿得多,不冷哩。" "那咱爷他们合计啥事?你听着了么?" 白蕊儿略有些紧张。 见白蕊儿对这个倒挺上心,白晓儿笑了:"姐你猜猜看。" 白蕊儿蹙起两道细眉,想了想便道:"俺娘病了,家里头的事儿……怕是没人干,我估摸着,爷该是想把这段日子的活计都安排好。" "姐你真是太聪明了,被你给说中了哩。" 自己这个姐姐还真是挺聪慧的,面上看着老实,其实心里头有数着呢。 见妹妹这样夸自个,生性腼腆的白蕊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白晓儿便把方才自己在堂屋那里听到的对话全学了一遍。 当说到二伯母袁氏时,白晓儿忍不住唏嘘:"大伯母说咱爷一碗水端不平,偏着二伯母,我觉得她也没说错,咱爷确实很有些偏心。" 白蕊儿却道:"二伯母是镇上长大的姑娘,自然比村里媳妇金贵,爹对她好些也不奇怪。说到底还是二伯母吃不得亏,非得争个高下。" "二伯母是镇上的姑娘,那她是咋瞧上二伯的?"白晓儿奇道。 白蕊儿知道妹妹把以前那些事都给忘了,就把白家二房的事细细说于她听。 "以前咱家光景好,二伯在镇上学馆里念书,袁家的杂货铺子就开在学馆旁。袁老爷子,也就是二伯母的爹当初见二伯念书聪明,就招了他做女婿。非但没要彩礼,还供二伯考秀才哩。" "二伯现下在铺子里帮忙,肯定没考上吧。"白晓儿撇嘴。 "是啊。" 提起这个,白蕊儿颇有些怅然:"二伯运气不济,考了十来年没考出来,后来索性不考了,跟着袁老爷子管铺子。俺爷有次醉酒后说过,袁老爷子只有二伯母这么个独闺女,铺子迟早会交咱二伯手里,所以才对二伯母格外好些。" "哦,原来是这样啊。" 白晓儿恍然。 难怪袁老爷子如此偏心二房。 这么说来,一切倒解释得通了。 白家虽然只是小小的农家,这趟子水却比想象中还浑。 大房二房,包括白老头和白老太,怕都不是简单角色。 不过她现下已经是这家里的一份子。 保护好爹娘姐妹,领着全家发财致富就是她白晓儿的责任。 好歹前世是做农产品加工贸易的,她就不信自己凭着那些本事,在这农耕细作的时代还闯不出一片天来。 如此想着,白晓儿心下渐定。 第15章 白蕊儿打来热水给她擦脸洗脚。 农村条件有限,姐妹俩个略微洗了下就钻进被子,并排躺在白氏脚头,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不过只一会儿,白晓儿便困得睡着了。 白蕊儿温柔地看着妹妹的睡颜,给她掖了掖被角,也闭上眼睛。 等到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白晓儿醒了。 她转头看着窗外,一丝光亮也无。 屋内同样黑漆漆的,只听得到床的另一头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白晓儿皱眉。 昨天晚上她睡得不好。 因床太挤,柳氏又睡在上头,她蜷成个虾米,一整晚没挪腿,到现在膝盖头酸得要命。 白晓儿郁闷地摸了摸边上,被子里是冷的。 看来白蕊儿早起来了,黑灯黑火的,也不知干啥去了。 正想着,门开了,姐姐白蕊儿摸着黑,正从外头轻手轻脚地进来。 白晓儿见她手里似乎还端着什么东西,忙探出头道:"姐,小心着别摔了,也不点个蜡烛,这么黑瞧得着么?" "我瞧得着。你忘了呀,以前都是这样的,要被咱奶知道大清的早点蜡烛,又得惹上顿骂哩。" 白蕊儿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搁桌上,尽管口里这么说,还是听妹妹的话,点了半截蜡烛。 "大冷天的再睡会儿吧,睡得多才长得高呢。" 白蕊儿见她睡眼惺忪,想让她多睡会儿,白晓儿却笑眯眯地道:"姐不比我起得早吗?" 白蕊儿羞涩一笑:"我是姐姐,自然起得早些,这是我刚蒸的馍,你既不想睡就趁热吃吧。" 白晓儿接过馍,有些奇怪:"今儿个不是二伯母烧火么?姐怎么自个做了?" "你二伯母她……指不上的,不定要等到啥时候呢。" 白晓儿恍然,咬了一口馍,眯起眼睛。 馍宣软,却又不会过分绵软失了嚼劲,带着股淡淡的麦香和天然的甜味,十分好吃。 以白晓儿这个饕客挑剔的目光来看,这馍做的着实很不错,甚至可以和后世那些积年的白案师傅相媲美。 白晓儿大口大口地把馍吃完了,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姑姑白娇凤。 不用猜,她肯定是来叫白蕊儿替她去割猪草的。 "蕊儿你起了吧,我看灶房热水都好了,是你烧的吧?" 白娇凤的声音难得有些温和。 "哎,来了。" 白蕊儿应了一声,就要去开门,白晓儿一把将她拽住。 "姐,你该不会不记得你昨儿个答应我的事吧?" 见妹妹一脸警惕,白蕊儿为难地咬唇:"晓儿,那可是俺姑呀……" "那你忘了她是咋个对我,咋个对咱娘的?昨天她在院子里说的那番话,你可都听着了吧。" 白蕊儿是个体恤娘亲爱护妹妹的姑娘。 为此她专挑这个来说。 和她提白娇凤打她那茬,自己这包子姐姐可能觉得没啥,但是欺负娘亲妹妹那就不同了,就算是泥捏的,她心里头肯定也会有想法。 果然,白蕊儿面色变了,她想了会子,最后咬牙:"咱晓儿说得对,娘平日里对她那样好呢,她竟然还下死力气打娘,我……我不去了,我就在家里头照顾娘。" 白晓儿明白打铁要趁热,接着怂恿:"那姐去和姑说清楚呗。姑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但凡软一点的,就得被她骑头上。越对她好,她越当是应该,还得把人往死里作践。" "嗯,那我去跟她讲清楚。" 白蕊儿重重点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白晓儿给她打气:"姐,你别怕,你要知道,你越弱,她就越不饶你,柿子不都是挑软的捏,咱几个可全靠你了。" "我省得的。" 白蕊儿吞了口唾沫,轻手轻脚地出去了,白晓儿立刻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也不知道包子大姐怎么和白娇凤说的,居然半天都没听到一点声响。 白晓儿转念一想,白蕊儿肯定是怕吵到娘和小妹,把白娇凤拉到别处说去了。 没想到只一会儿,白蕊儿就回了。 白晓儿见她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神色间带着兴奋,便知她成功了。 自己的包子姐姐终于往前迈出了一小步,白晓儿也有点小兴奋。 她上下瞧着白蕊儿。 "姐你没挨打吧?快给我讲讲你是咋和姑说的?" 白蕊儿低头,腼腆地说道:"我……没挨打,也没咋说,我就把姑拉到爷奶窗子底下,说娘病着,你身上也不舒服,我要照顾你们,没空去割猪草。姑……姑她就恼了,咒你还咒咱娘,我急了,就说娘是被她打了才病的。这时候爷在屋里头发话了,训起了姑,我……我就趁机跑了。" 第16章 "姐,你现在学聪明了啊,居然还知道拿咱爷来压人了。"白晓儿笑道。 白蕊儿比她想象中还聪明。 "晓儿,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好?" 白蕊儿则有些忐忑。 她毕竟在大包子柳氏的熏陶下长大,"孝"这个字同样深深地刻在她的骨子里。 回过味来,她才发现今天这事貌似做的有些…… 不地道。 白晓儿见姐姐好容易出现的觉醒有了反弹的迹象,立刻急了。 "姐,你做的很好。你让爷逮住她,爷训她,自然是为她好。你想啊,姑这脾气今后要出了门子,婆家会纵着她胡闹么?现在挨爹的训,总好过日后挨公婆的训,说咱老白家不会教闺女。你觉着是不是这个理儿?" 白蕊儿听了妹妹的一通话,忍不住点头:"晓儿说得对,是姐想左了。咱姑的脾气……确实要改改。" "姐聪明着呢,这不一会儿就想明白了。"白晓儿笑眯眯地说道。 白蕊儿心里头松快了,也跟着笑:"咱晓儿才聪明呢,病了一回倒像换了个人,以前你就是个闷嘴葫芦,娘都替你着急,现在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比我做姐姐的懂的还多哩。" "我是被撞开窍了呗。" 白晓儿说着,转头见窗外透出朦胧的亮光,于是止住话头,赶紧起床。 她初来乍到的,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哩。 白蕊儿见了忙把漱口的温水端了来,又拧了条热腾腾的帕子给妹妹擦脸。 娘亲柳氏是个干净勤快的妇人,几个闺女也随了她爱干净,早晚都要洗漱。 即使是六岁的小妹白馨儿,脸上也不像村里别的小孩那样总是挂着脏鼻涕,手伸出来,指甲缝里头也是干净的。 这在庄户人家就很少见了。 白晓儿收拾妥当,盘算起接下来几天要干的事儿,白蕊儿拿出针线来慢慢地做。 日头渐渐升上来,眼见着今天是个大晴天。 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人声。 准确地说,应该是白老太的骂声。 "个发了瘟的黑心猪婆娘,俺做婆婆的都起来了,儿媳妇还躲被窝里头挺尸……老天不长眼哪,也不降个雷劈烂了你。" 隔了一会子,白晓儿才听到丁氏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娘,大清早的就骂俺,天才刚亮哩……" "刚亮个屁,日头都高得晒屁股了,灶房里头连口热水都没得……再不起来,今天甭吃饭了。" 白老太叉着腰,拄着双小脚站在二房门口,嘴角快跨到地上。 今天轮到二儿媳丁氏干活儿,她原是打算早点起来盯着。 但清早被白娇凤的事儿一搅,她这心里头不痛快,便多躺了一会子。 没想这一躺,丁氏就犯了懒病。 灶房都这会子了还是冷锅冷灶的。 这老大媳妇,简直反了天了。 过了会子门开了,丁氏散着油腻腻的头发,巴着门框子,光脚踩着一独只鞋冲白老太笑。 一只破了洞的臭鞋子迎面砸来,"啪"地打在丁氏脸上,落下个灰印子。 "娘啊,你咋个知道鞋是俺的?俺正到处找哩,可算找着了。" 丁氏喜滋滋捡起鞋穿上,两只乌黑的脚趾头瞬间从破洞里露出来。 也不知她多久没洗脚,指甲缝里头的泥垢都结成了块。 白老太一阵恶心,跳脚骂道:"就是那刚下崽的母狗都比你体面,我瞎了眼,才娶你这懒婆娘进俺老白家的门,没得累坏了俺老白家的种。" 丁氏嘿嘿地笑着,任白老太咋个骂她,就是不回嘴,也不生气。 白晓儿趴着窗子瞧着,暗自咋舌。 比起袁氏,丁氏这种人才是最厉害的。 这得多好的心理素质,才能做到这样百毒不侵啊。 柳氏要是有她一半,就不会把自己身子骨折腾坏了。 白老太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憋得胸口发痛,却不能把丁氏怎样。 等骂累了,老太太喘着气,赶着笑嘻嘻的丁氏进了灶房。 最后等饭做好,已经是晌午。 白家的这两顿饭便连在了一块儿吃。 当白晓儿姐妹三个进屋,白家的男人们,包括老闺女白娇凤已经上了桌。 二伯母袁氏穿着身紫色的棉绫夹袄衣裙,袖着手站着,仍是一副体面模样。 丁氏则被白老太指使着挪椅子摆碗筷端菜,忙得团团转。 "奶奶。" 白晓儿几个上前,先去和白老太打招呼。 没想白老太冷哼一声,背过身去,拿屁股对着她们。 第17章 二郎三郎在桌上朝白晓儿挤眉弄眼,一脸地幸灾乐祸。 白晓儿小脸一沉。 才一天没干活儿,这些所谓的家人就对自家摆脸子瞧。 以前柳氏给一家子当牛做马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多感激。 斗米恩升米仇,真是没说错。 袁氏这时过来打圆场:"晓儿馨儿来了啊,一会儿就开饭了,可饿坏了吧。 袁氏笑得一脸慈爱,拉白晓儿坐在大郎旁边的空位上,柔声道:"晓儿侄女,你们娘好些了没?" 白晓儿顺了顺气,拉白蕊儿一块儿坐下,口里回道:"二伯母,俺娘好多了,醒来刚喝了药呢。" 袁氏亲自给白晓儿面前搁了满满的一碗糙米饭,双手合十:"谢天谢地,能吃得进药啊就算是大好了。你们不晓得,你娘昨儿那个样子,可把我担心坏了。好在她身子骨健旺,这估摸再养个三五天的,应当就好得差不离了吧。" 三五天? 她也真能说。 白晓儿差点被气笑了。 恐怕袁氏是等不及自己的包子娘快点好了,自己好甩开手回镇上去吧。 白晓儿暗暗想到:自家老这么当傻子可不是办法,得让这位二伯母碰回钉子才行。 "二伯母,大夫说俺娘这些天不能下地,得吃些滋补的,不然药就白喝了。晓儿想替娘向二伯母讨点好吃的,伯母舍得吗?"白晓儿问道。 "你娘是我嫡嫡亲的弟媳妇,只要伯母拿得出的,你尽管开口。" 袁氏大方地将手一挥,心里头有点不屑。 小丫头这是嘴馋了,竟拿柳氏来当托词。 总不过是要些瓜子糖果之类的,她就不信她能说出更好的东西来。 没想白晓儿下句话差点把她给噎死。 "二伯母,我也不要别的,您能不能把您常吃的那个……阿什么胶的分咱娘一点,我想拿那个炖鸡,都说那个最补人哩。"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袁氏。 尤其是白老太,那双三角眼里就像长了钩子,恨不得要在她身上剜块肉下来。 慌得袁氏连对白晓儿使眼色。 "晓儿,那阿胶可是个金贵东西呀,二伯母这里没有呢,你是听岔了吧?" 白晓儿装作没看懂袁氏的眼色,歪着脑袋,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派天真道:"二伯母,这可是我亲耳听见的。那天姑和王里正家的银姑站在院子外头说话,我恰好打那儿过就听着了。姑说除了一大块阿胶,二伯母还从镇上带了好多好东西,有松子糖、玫瑰饼、罗记的烤鸡……还有上等的大红缎子和玉镯,把银姑羡慕得不得了哩……" 白晓儿话没说完,便听到白老太中气十足的喝骂:"袁桂萍,晓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白老太虎着脸,眼中利芒闪烁。 旁的东西倒罢了。 她竟敢私自昧下阿胶、玉镯这样的金贵东西。 老二一家这是翅膀硬了,完全不把自个放眼里了啊。 袁氏见白老太动了真怒,慌了神:"娘……真不是晓儿说的那样,我带回的东西一早就给了娘,绝没有瞒下的,什么阿胶、镯子的……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娘家小本买卖,哪买得起这些?这话儿……指不定是晓儿听她娘说的呢。" 袁氏为自己开脱的同时,仍不忘倒打柳氏一耙。 可白老太何等精明,岂会被她糊弄过去。 正待好好地发作袁氏,白老头突然端起碗道:"凤儿她娘,先吃饭,有啥话吃完了再说。" 这是在给袁氏开脱了。 宁可落老妻的面子,也要给儿媳妇撑腰,白老头这公公当的可真没得说。 白晓儿眼见着这事儿要被揭过,忙提醒白老太:"奶奶,咱家的规矩,不管有些啥,理应先拿出来交给爷奶吧。" 白老太冷哼:"现下还没分家,不管有啥自然都是公中的,这是咱老白家几百年传下的规矩,谁都不能越过了去。" 白晓儿就趁势添了把火:"原是这样啊,怪不得娘今儿一醒就告诉我说,咱白家在村里头可是顶重规矩的人家,就是一般的地主家也是比不了的。她还说昨天私留酥饼是她不对,等她病好了,第一个要给爷奶认错哩。" 话一出口,白老太脸色立刻缓和了许多。 可见白晓儿说到了她心坎上。 这时,老大白春生突然道:"爹啊,您看俺大郎二郎一年到头连鸡屁股都见不着一只,瘦得那是皮包骨头,他亲婶子有了好东西怎地也不分她侄儿一点?昨天晓儿病成那样,三弟妹不也把点心拿出来了,都是一样的媳妇,爹可不能在二弟妹身上坏了规矩哪。" 白老大说着便朝丁氏使眼色,丁氏心领神会,暗地里狠掐了小儿子三郎一把,三郎立马扔下筷子哭起来:"爷,呜呜呜……俺也想吃烤鸡,俺也想吃松子糖,四郎吃啥,俺也要吃啥……呜呜呜……" 第18章 "乖儿子甭哭了,要吃鸡啊就去找你二婶儿要,二婶儿这次可带了好些好东西回,够你吃个饱哩……" 三郎听了娘亲的话,立马跳下凳子,拉着袁氏的裙子哭闹开来,鼻涕油污揩了袁氏一身。 袁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白老头。 可白老头这回也说不出旁的话来了。 老大家男娃子最多,白家四个男孙里头他那房就占了三个。 为此,他不得不考虑老大两口子的想法。 一口气憋在胸口,他将筷子一搁。 "等吃完饭,凤儿她娘去桂萍屋里瞧瞧吧。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别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白老头将"和气"两个字咬得特别重,说完便起身去了外头。 今天这顿饭,他是吃不进去了。 同样吃不进饭的还有袁氏,她本想跟着白老头一块儿出去,却被白老太叫住,一时气了个倒仰。 不过他们两个不吃,自有人愿意吃。 白老太都没动筷子,白老大已经夹了一大块肥肉片子扔进嘴里,嚼得满嘴冒油。 白晓儿趁老大一家还没开始用筷子翻菜,赶紧拿事先准备好的粗瓷大碗,盛了满满一碗杂粮饭,又夹了冒尖的菜,让白蕊儿给柳氏端去。 可能是她方才的话称了白老太的心,也可能白老太此刻的心思都不在放桌上。 白老太竟然也没说个啥,就放白蕊儿去了。 白晓儿本着浪费可耻的精神,和白馨儿埋头吃了个肚儿圆,手牵着手下桌。 出了门,两人看到白老头蹲在井边那棵大槐树下,正抽着旱烟。 平时挺直的腰背此刻显出几分佝偻,有股说不出来的落寞。 老头子,这是心里不痛快了啊。 不过也是他自找的,白晓儿并不同情。 正准备走开,白馨儿大声叫了声"爷",拉着她哒哒哒地跑上前。 "爷,俺爹说烟抽多了要咳嗽的,爷少抽点呀。" "哎,爷知道哩。" 白老头抽完最后一口,起身摸了摸白馨儿稀疏的头发。 "还是俺小孙女懂事,都晓得关心爷了。" 白馨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这是娘教我的,娘说爷奶是老人,辛苦了半辈子,我和姐姐都要孝敬你们哩。" 白老头听了这话,一时想起老三两口子平日里的种种好处,忍不住感慨:"我这几个儿媳妇里头,论孝顺、勤快的还是你娘。她是个厚道人,心眼实,会教娃儿啊。" 白晓儿见白老头突然念起柳氏的好来,灵机一动:"爷,有件事我想和您商量下。" "啥事?"白老头抖了抖烟锅袋里的灰,看她一眼。 "我听我姐提过,我家屋后头原来垒了个土灶,好些年没用了,我就想收拾收拾给我娘开个小灶。方大夫都说了,我娘是气血不足亏了身子,要多补补。这要是落下啥病根,白花了药钱倒是其次,就怕日后都不能好好干活了哩。" 白老头审视的目光看向白晓儿。 记忆中的白晓儿向来只晓得闷头干活儿,不会说话,更不会耍心眼子。 她何时变得这样伶俐了? 难道是糟了回难就开了窍? 方才二儿媳吃亏,会不会也是她有意为之? 白晓儿迎着白老头的目光,表情纯良天真。 白老头看着她清澈的大眼睛,暗怪自己多想,再怎么着她总归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哪能有那多心眼。 "那土灶收拾出来倒也容易,只是开小灶……你也晓得昨儿刚抓了药,现下,怕是拿不出这个余钱了。" 白晓儿一听,就知白老头其实并不是十分反对,忙拍胸脯保证:"爷您放心,我绝不花家里头一文钱。我和我姐去山上碰碰运气,挖点野菜,再抓条鱼什么的,也够我娘吃上几顿了。" "抓鱼,那是男娃子才会的,你个女娃娃能行吗?可别掉水里头去了。"白老头皱眉。 "行不行总得试试,爷,我这不也是没法子了么,您就答应我吧。" 这时,白馨儿也凑过来,奶声奶气道:"爷,您就答应我二姐吧。" 孙女儿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自己要是再拒绝,那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白老头思忖片刻,便对两个孙女道:"那就先这么着吧。回头让你奶奶给你们四两油,二十个鸡蛋,再添十斤黍子面,三斤白面,五斤糙米,五斤苞谷米,这俩月你们干脆自个开伙。蕊儿是个能干的,烧伙做饭料想难不倒她。眼瞅着春耕田里头忙,少你们几口人,你奶她们也能轻省些。" "哎。"白晓儿欢快地应了,心里有点意外。 第19章 白老头许的这些东西,对于她们三房几口人来说,着实不算少。 况且这里头还有鸡蛋和白面,这在庄户人家可是轻易吃不到的。 可没想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白老头又道:"菜地的菜也随你们摘,回头米面要不够了,可以找你奶要去,只一样,若是要吃荤腥,就得靠你们自个想法子,家里头这几年光景不好,爷只能帮你们这些了。" "知道了,谢谢爷。" 这声爷,白晓儿叫得情真意切。 先前对白老头存下的心结,一下子去了不少。 不过她还是得提前打个预防针。 "爷,这事儿奶能同意么?还有大伯母和姑那边……" 并不是她信不过白老头,而是白老太母女和丁氏实在太过奇葩。 白老头知道白晓儿的担忧,枯瘦的大掌一挥。 "这事儿你甭担心,我亲自和你奶去说,你家的东西也只准你们几个吃。还有,别人要送了东西来,暂时不用归到公中,留着你们娘几个用,旁的事都等养好身子再说。" 白晓儿得了白老头的保证,喜滋滋地牵着白馨儿回屋去了。 等她把这件事给娘亲和姐姐一说,两个人都是又惊又喜。 白蕊儿喜的是终于能想法子给娘做点好的吃了,柳氏则是欢喜公公对自个的看重。 但同时的,她想到公婆还在吃大锅饭,自己身为儿媳妇却开起了小灶,心里头又十分忐忑。 "晓儿,我看还是算了吧,省得你奶和你姑她们吃心。" 白晓儿不乐意了:"娘,爷说现下农忙,奶她们顾不了咱一家子,这才让我们单独开伙。再说娘的病一天不好,就一天不能孝敬爷奶,娘就听我和姐的吧。" 这时候,白蕊儿也凑过来道:"娘,我觉着晓儿说得对,这回好容易有了机会,您就安心养着,其他的事儿交给我俩,我还指着娘给我生个小兄弟哩。" "你这闺女,咋个没大没小,这话也兴说的?" 听到"小兄弟"三字,柳氏干黄的脸颊立刻飞起一抹红痕,低着头,不敢看几个闺女。 "娘,这有啥不能说的,娘还年轻,迟早会给我们生小弟弟的。" 白晓儿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虽然她对重男轻女嗤之以鼻,但柳氏若能生个儿子,绝不是件坏事。 她可以断定,包子娘在白家处处忍让,除了性格老实,很大一部分要归结于她没儿子。 丁氏那样的不着调,不就是因为连生了三个儿子,白老太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么。 柳氏见闺女如此贴心,思来想去,最终点头。 白晓儿说干就干,当下挽了袖子,拉姐姐白蕊儿一块儿去清灶。 没想到了屋后,四叔白冬生正蹲那儿热火朝天清着灶台。 原本被柴禾堆着的台面此刻已经全露了出来,他显然来了有一会了。 "四叔,你咋过来了?爷不是说趁着今天日头好要下地吗?"白蕊儿奇怪。 "听爹说你们要给三嫂开小灶,我就来搭把手,顺便把米面给带过来。你们人小手短,哪做得了这种力气活儿……" 白老四闷头闷脑地说着,回头见白晓儿也跟着搬弄柴火,忙叫道:"晓儿,当心刺荆儿扎手,让叔来,一会儿就好了。" 白老四是个有些呆气的汉子,这一着急,黝黑的脸庞就涨得通红,白晓儿忙扔了柴禾,不好意思地笑。 白蕊儿也在一边笑:"四叔最喜欢咱晓儿了,晓儿小的时候,四叔常抱着去山上玩儿,连我和馨儿都要靠边呢。" 白老四是做惯了活计的,这点子事根本不在话下。 只片刻功夫,他就把个土灶清得干干净净的,就连那些柴,也都摞成了捆,整整齐齐码在灶台边。 "好了,你们先将就着用,等叔回头去河边弄点黄泥巴来,再沿边补一圈儿就成,保管比别家新垒的好用。" 说起活计,白老四一反平日的木讷,话特别多。 "谢谢四叔。今天要不是四叔,我们不知要忙到啥时候呢。"白晓儿真心实意道。 白老四憨笑,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拎起墙边那几个布口袋准备推门进去。 白蕊儿唬了一跳,忙拦住:"叔,俺娘还在里头躺着呢,不方便,东西就放这儿吧。" "哎,我是……是想着般你们把东西拿进去,咋个就忘了这一茬。" 白老四不好意思地挠头,放下东西调头就跑。 没想只一会儿,他又回了,肩上还担着两大桶水。 "你们力气小,我干脆帮着把水给挑了,省得你们费劲儿。" 白晓儿忙嘴甜地道:"四叔你真好,我替我娘谢谢你呀。" 第20章 "谢啥,这也值当。" 最后白老四一连挑了三回,硬是把缸都装满了才走。 姐妹俩目送白老四远去,一起把东西拿回屋里。 白馨儿出来帮忙,柳氏早就在屋内听到了动静,于是问道:"刚你们四叔来了?" "嗯。四叔帮我们把灶清出来了,挑了水,还把爷给的东西都拿了来哩。"白晓儿道。 白蕊儿想起方才那幕,有点感慨:"四叔真是个好人,可惜……有点不会转弯。" 柳氏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你们四叔心眼顶好,就是性子憨直了些,爷奶就不是很待见他。说来他也苦,二十有二了还没说上媳妇。我估摸着爹的意思,怕是要先给大郎二郎他们几个说了……" 柳氏一时多说了两句,见几个闺女都盯着自己,忙止住话头。 白晓儿笑了笑,去看白老头给的东西,笑容顿时一僵。 "怎么没鸡蛋,白面斤两也不对。" 白蕊儿听了妹妹的话,忙蹲下来看,见果然一个鸡蛋都没有,又掂了下装白面的布袋子,扭头对柳氏道:"娘,这白面最多只有一斤半,不是说好给咱三斤么?" "蕊儿,你奶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有这些……就够咱吃了。"柳氏支吾道。 "这……这不是欺负咱吗?不行,我得找奶奶问个清楚。" 白蕊儿平时乖顺,可一遇上爹娘弟妹的事儿就会上火,这用村里的话说就叫"护犊子"。 柳氏知道大闺女性子,忙拦住:"蕊儿你想干啥,娘不许你去。" "娘!" 白蕊儿气得脸蛋通红。 她本想着晚上打鸡蛋给娘擀碗面片。 如今鸡蛋没了不说,白面也减了半。 娘可是病人哪。 奶奶怎么能…… 白晓儿见姐姐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忙道:"姐你别急,就算没鸡蛋,我有法儿做出好吃的来。" "有啥法儿,就只剩些糙米面了,总不能让娘天天吃这个。" "你信我就行了。" 白晓儿吩咐白馨儿照顾好包子娘,拽着白蕊儿便出了屋。 柳氏忙在后头喊:"你们别乱跑,也别去找你奶啊。" "知道了娘。" 白晓儿扯着白蕊儿绕过菜地往外走,白蕊儿忍不住道:"晓儿你带我去哪儿?" "我记得馨儿说前边有条小溪,里头有好些鱼呢。" 白蕊儿吃了一惊:"你想抓鱼?" 白晓儿点头:"对,咱今天晚上就吃鱼汤。" 她方才路过菜地的时候,看到几颗萝卜长得特水灵,如果拿来炖鱼汤,肯定够鲜。 白蕊儿见白晓儿一脸的跃跃欲试,立马泼了盆泼冷水上去:"晓儿,咱不会水,家里又没鱼竿,咋能捉到鱼呢?可别掉河里去了。" 刚开春就有调皮的男娃子不小心掉进水里,冻发了热,吃药还花了好些钱。 白蕊儿想这个就心有余悸。 白晓儿却一脸正色:"姐你别担心了,晚上等着喝汤吧。" ☆☆☆ 姐妹俩个走到溪边,白晓儿才知道白馨儿说的小溪其实并不是溪,而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不深,却有五六丈宽。 此刻正午金色的阳光落下,射破水晶一样的湖面,映得河底的鹅卵石光影粼粼,如梦似幻。 鱼儿慢悠悠地在柔软的水藻中嬉戏,白晓儿一颗石子扔进去,惊得鱼儿四散游窜。 她不禁乐得笑出声。 白蕊儿蹲下,弯腰掬了捧水。 "晓儿,这水好冰呀,你伤还没好,我怕会着凉哩。" 白晓儿笑而不语,起身沿着河岸来回走。一路走一路查看河床的地势。 最后,她对着一处只有两尺来高的浅洼处比划了下,扭头告诉白蕊儿:"姐,就是这里。" 于是姐妹俩个一起动手,将事先准备好的石块垒起,在水中形成一个封闭的包围圈,留出一个缺口。 正值前方游过一群鱼,白晓儿粗略一数,竟有十来条之多,其中不乏大家伙。 真是天助我也。 白晓儿按耐住心中激动,屏住呼吸,拿树枝将鱼小心地赶向那个缺口。 可能这里的鱼比较憨,居然很容易就进了包围圈。 等到最后一条鱼也游了进去,白晓儿突然大喝一声:"姐!" 白蕊儿照妹妹的吩咐,抡起柳氏洗衣裳用的木棒槌,照着圈内的鱼一顿猛砸,吃奶的劲儿都给使出来了。 哗啦啦水花四溅。 不知砸中的到底是石头,还是鱼。 第21章 片刻后,河边响起白蕊儿惊喜的叫声:"晓儿,我砸中鱼了。我们真抓到鱼了。" 白晓儿见白蕊儿又惊又喜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爱。 "姐,你愣着干嘛,快过来帮忙,我一个人收拾不来。" "哎,来了。" 姐妹两个当下顾不得水寒刺骨,挽了袖子,麻利地把战利品拾到岸上。 两人一数,鱼一共七条,除了一条小了点,余下的都有尺把长,最大的那条青鱼足有三尺,差不多五六斤的样子。 今天首战告捷。 收获超出了她的想象。 "大鱼的鱼头今天就给娘炖汤,鱼身明天做鱼丸子,估摸着可以吃上两天。小的那些先收拾出来,等风干了炖笋尖,又是一道好菜。" 白晓儿在心里默默盘算,白蕊儿已经把鱼放进事先准备好的竹篓里,上头盖上花布。 这样一来,旁人就看不出里头的东西。 "晓儿真聪明,这法子是咋想到的?换了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村里的那些娃子们也想不出来。" 回家的路上,白蕊儿越想越觉得妹妹真是聪明极了,忍不住感叹。 白晓儿撒了个小谎:"姐,我昏睡的时候做了个很长的梦,是梦里的菩萨教我的。除了这个,菩萨还教了我很多有用的法子呢。" 往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与其白蕊儿想东想西,不如现在和她挑明。 好在古人都信鬼神之说。 白蕊儿果然也信了,顿时一脸虔诚地对着上天拜了又拜:"晓儿,这是菩萨瞧你可怜,才特特显灵了。这事你不可告诉其他人,菩萨要是生气了把福气收回,可就不灵了。" 白蕊儿说完,篓子里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吓她一跳。 "呀,鱼不是死了么,咋还会跳?" "姐,这些鱼只是被你砸晕了,等拿回家就得醒了。" 姐妹俩一路说着话儿,到了家门,大伯母丁氏袖手站在院门口,眼巴巴往这头瞅,显然瞧见她们有一会子了。 白蕊儿惦记着篓子里的鱼,下意识地拽紧背带。 "蕊儿大侄女,你和晓儿干啥去了,咋才回哩?" 丁氏在风口站了许久,边跺脚边抱怨。 又瞧见白晓儿手里的棒槌,便以为她们是洗衣裳去了,撅起嘴:"你们去河边咋个也不早说,我那儿还有几件衣裳要洗呢,都是你三郎弟弟的。" 白晓儿沉下脸:"大伯母,你找我们有事?" 丁氏满脸堆笑:"你三郎弟弟胃口不好,就想吃鸡蛋哩。" "想吃鸡蛋去找奶奶要,跟我们说有啥用。" 她今天瞧得真切,三郎吃得比自己都多,光肥肉片子就吃了三四块,现在囔没胃口?谁信! 丁氏忙拦住白晓儿:"二侄女,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奶那个人,把个吃的把得比自个裤裆还紧,俺三郎还是她嫡亲孙儿,一年到头都吃不着她几个蛋,只有凤儿有那福气。我知道你娘那里有,你就匀几个俺呗。" "对不住,我家没鸡蛋。"白晓儿道。 丁氏狐疑地瞧着她:"你别瞒俺,俺是亲耳听爹说的,要给你们三十只蛋哩。" 这丁氏,居然听墙脚。 白晓儿又气又好笑,既然她这么馋,自己不如给她指条明路:"大伯母,想吃鸡蛋哪就去那边看看,说不定还能赶上。" 白晓儿指着灶房。 这会子是姑姑白娇凤吃零嘴的时辰,方才灶房里飘着烟,说不定是白老太在给白娇凤加餐。 丁氏将信将疑地去了灶房,一推门见白娇凤捧着个碗坐在小马扎上,正在吃红糖煮鸡蛋。 丁氏当下馋得口水直流,又气又妒,要夺白娇凤的碗, 姑嫂两个闹将起来,把个灶房弄得兵乓响。 白晓儿远远听到骂声,和白蕊儿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柳氏在屋里也听到动静,见闺女回了,忙问道:"晓儿,外头咋地了,我像是听到了凤儿在叫。" "没事呢,娘,姑哪天不是这样的。您先瞧我们抓的鱼。" 姐妹俩个一起把把欢蹦乱跳的鱼倒进木盆,柳氏和白馨儿惊得目瞪口呆。 "晓儿,这么些鱼,都是你们两个……抓的?" "是啊,是我和姐一块儿抓的。" "你……你们是咋抓到的?" 白晓儿便将菩萨托梦的故事告诉柳氏一遍。 柳氏听后愣了半晌,忍不住流泪:"谢天谢地,菩萨保佑,俺晓儿算是苦尽甘来了。只是娘不争气,累俺闺女受罪,水这么凉,要掉河里可怎么得了。" "娘别担心,有菩萨保佑我呢。" 第22章 "晓儿,托梦的事儿断不能说出去,要是菩萨怪罪下来就糟了。就是你爷奶那里……也最好不说。" 柳氏和白蕊儿果然是母女,连说的话都一样。 白晓儿应了,见时候不早,自告奋勇拎着鱼去屋后忙活。 屋后的土灶正对着院墙,南面又围了半面篱笆,在里头烧伙不会被人瞧见,正合她意。 她本想把鱼养两天吃新鲜的,但想起丁氏和白老太母女,怕节外生枝,最后把鱼都杀了。 这时候,白蕊儿换掉抓鱼时弄脏的衣裳,拔了两根水灵灵的大白萝卜过来,鱼已经被白晓儿剖肚去鳞,收拾得干干净净。 白蕊儿侧目。 白晓儿又气定神闲地拿过滴着水的萝卜,利落地切成滚刀,又切了一碗细细的香菜沫儿。 因她很少用土灶,有点掌握不好火候,白蕊儿便帮着生火。 等油一热,姜片入锅煸香,碗大的鱼头倒入锅中,待鱼头微黄,白晓儿倒入半锅井水,水滚后加入萝卜块和葱段,盖上锅盖,只等水开就好。 趁空档,白晓儿又收拾起小鱼来。让她惊喜的是这贫穷的村子里居然还有花椒粒这样的东西,加在粗盐里腌鱼再好也不过了。 不多时,鱼汤特有的鲜香沿着锅盖氤氲开来。 小妹白馨儿隔着窗子闻到香味,哒哒哒地跑出来,小辫儿一晃一晃。 "二姐你做了啥,咋这香啊。" "二姐做了鱼头汤,一会儿就好了,馨儿想吃吗?" "想吃。" 白馨儿咽着口水:"馨儿上次吃鱼还是前年,在姥姥家,就吃了这么一点。" 她用细细的小指头比划了一下,白晓儿眼底寒芒乍现。 庄户人家虽穷,却靠水,鱼算不得什么金贵东西。 柳氏好歹是家里的主劳力,白馨儿却吃不好穿不暖的。 白家这些人实在太可恶了。 白晓儿愤愤地想着,汤又滚了,乳白色的雾气扑面而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眼疾手快撒了把香菜沫儿上去,加了盐巴,鱼汤便端上了小桌子。 三房几口人从未见过这样乳白醇香的鱼汤,都盯着碗,舍不得动口。 白晓儿催促:"凉了就该腥了,你们都尝尝我的手艺。" "哎,娘先尝。"柳氏不忍拂了闺女的意,忙捧起碗喝了一口。 白蕊儿和白馨儿也跟着喝起来。 "咋样?"白晓儿问。 "二姐,好好喝呢。"白馨儿咂着嘴。 柳氏也一脸惊叹:"晓儿手艺啥时候变这么好了,简直比王厨子做的宴席还好。" "好吃就多吃些。明儿个我给你们做鱼丸子,那个才叫鲜呢。" 这顿饭,娘四个把一大锅鱼汤和一钵杂粮饭吃了个底朝天。 特别是白馨儿,平时亏得很了,一连喝了三碗汤,直到肚子实在撑不下了才停。 "娘,这鱼还有多的,我想给黄婶儿送点过去。" 吃完饭,白晓儿突然想起那位送豆沙酥饼的漂亮小寡妇来。 柳氏忙道:"啊,是该去的。你黄婶儿平日老是帮衬咱,你赶紧挑两条大的给人家,和你姐一块儿去。" "哎,我省得。" 白晓儿应了,柳氏又支吾道:"还有,也给上房那边送点,你奶和姑……也爱吃鱼哩。" 其实柳氏吃饭的时候就一直惦记着公婆,想送点鱼汤去上房。可瞧闺女们吃得香,她张了几次嘴,硬是没提。 白晓儿心中叹气。 善良孝顺固然好,可在白家这样的人家是行不通的。 吃一堑长一智这个理儿,柳氏活了三十多年都愣是没弄明白,怪不得会处处吃亏了。 "娘,不是我不想给那边送,鱼就这么点儿,给了爷奶,大伯母又得不高兴。都给了他们,黄婶儿那边就没有。况且要让奶奶知道我们送鱼给黄婶儿,说不定又会闹一场。" "唉,也对。" 见闺女的话有理,柳氏叹气,却不再坚持。 白晓儿便在剩下的几条鱼里挑出两条大的,想了想,又拿起准备明天做鱼丸子的青鱼身子,一同搁竹篮子里。 送人也得也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才成。 鱼没了,再去抓就是了。 黄婶儿对她家有恩,她必须好好感谢人家。 到了隔壁,黄寡妇家刚吃完饭,母子俩正在收拾屋子。 见到白晓儿姐妹来了,黄寡妇很是高兴,放下抹布,赶紧让儿子阿牛倒水。 "婶儿,我们刚吃了饭不喝水,快别让阿牛弟弟忙活了。"白蕊儿说道。 第23章 白晓儿趁机打量黄寡妇。 她今天穿了身浅碧色棉布衣裙,乌油油的头发挽成个篡儿,袖口束起,露出一小段洁白的藕臂,指甲亦修得整齐。 再观屋内处处规整,干净明亮:床上挂了天蓝色碎花布帘,桌子上摆着只粗瓷瓶,插一束嫩黄的迎春花。 这黄寡妇是个既会过日子,又有生活情趣的女人。 白晓儿不由越发佩服起她来。 "正巧你们来了,我准备收拾完了去你家瞧瞧。你们娘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就病得下不来床?到底咋回事?"黄寡妇一脸关切。 白晓儿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也瞒不住,便把昨日那段公案告诉黄寡妇。 黄寡妇听了,气得大骂:"不要脸的老夜叉,连亲孙女儿一点子吃的都要夺,还算个人吗?今天那老东西在门口骂,说你娘花了好些银子吃药,我本想辩几句,想到你娘又是那么个性子,后来就算了。要早知道是这么回事,我当场就得啐她一脸……" 黄寡妇骂得痛快,白晓儿心里的愤懑去了不少:"婶儿快别气了,我娘也算因祸得福,因着这事儿爷让我们单独开伙,还给了好些米面哩。" "你爷总算干了回人事。"黄寡妇仍旧气咻咻的,又叮嘱她们:"回头抓药的钱要不够了,婶儿这儿还有,你们尽管开口,可别不好意思。" 白蕊儿既感动又惭愧,面上火辣辣的:"婶儿,这怎么成,上次借你的钱还没还呢……" "你们几个是婶儿瞧着长大的,跟亲闺女也没两样,客气啥?" 正说着,黄阿牛端来了热茶,黄寡妇让儿子给她们上茶。 白晓儿见阿牛比白馨儿还小,大大的眼睛,粉团子似的圆脸蛋,行动却像个小大人,十分可爱,便不停逗他说话。 临走时,她把篮子拿给黄寡妇。 "婶儿,这是我们一点心意。" 黄寡妇揭开花布,不住念叨:"这么些鱼得花好些钱哪,你们过日子怎地没个成算?" 白晓儿解释:"婶儿,这鱼是我和我姐去河里抓的,没花一文钱呢。" 黄寡妇脸色稍霁,可还是推道:"那也不成,心意婶儿领了,东西拿回去吧。" 白蕊儿却急了:"要不是婶儿帮晓儿请大夫,晓儿早没了,我们没旁的东西,就这么一点子心意,婶儿不收,我们睡觉都不安稳。" 话说到这份上,黄婶儿只得收下。 "你们等会,我去拿点儿豆腐来。" 黄寡妇快步去了屋后,回来仍将篮子还给白晓儿。 白晓儿揭开蒙篮子的花布,里面除了五六板嫩豆腐,还有干子、豆油皮、千张等物,装的满满当当,沉甸甸地压手。 "婶儿,这太多了。豆.豆.网。" 黄寡妇笑道:"不值什么的,今儿刚好剩了这些,放到明天就得酸了。你们现下单独开伙,往后再有多的,我就给你们送去。" 等到回家收拾东西,白晓儿才发现那条青鱼居然压在篮子最下头,黄寡妇只拿走两条小鱼。 婶儿这是怕当面退给她令她难堪。 白晓儿想着,眼睛有些湿润。 接济人不难,给被接济者尊严却不容易。黄寡妇的善意让她感到温暖。 白晓儿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二房那边又是一番光景。 昏暗的厢房门窗紧闭,屋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人翻过的痕迹。 袁氏扑在散乱的被褥上,哭了个昏天暗地,心里把白老太母女咒了百遍不止。 "枉我往日里待她们那样好,吃的玩的不要钱似地往婆家送,只一回没如意,就这样往死里作践我,我真是瞎了眼才喂出一家子白眼狼。" 袁氏想起方才婆婆的举动,简直羞愤得不想活了。 她那好婆婆不光搜走她的玉镯和阿胶,更当着未出嫁小姑的面儿,把那件绣了鸳鸯的大红色肚兜摔她脸上,说的话更是教她连站的地儿都没有:"死娼妇,小贱人,不瞧瞧自个多大年岁,穿得跟个窑姐儿似的,把俺夏生都给榨干了,怪不得他没考上秀才,敢情力气都使你这骚货的肚皮上了……" 袁氏长这么大,头一回听到这种恶毒的咒骂。 她捂住脸,哭得两只眼睛都肿成核桃。 过了许久,她突然想到:"今天的事儿,说到底还是怪三房那几个孩子。若是白晓儿当时没多嘴,又或是照着自己的话头说,婆婆和小姑就不会搜自己屋子,也不会翻出那件小衣,更不会有后头的事儿。一切的一切,都是白晓儿的错。" "对,是白晓儿和柳氏的错。" 袁氏越想越觉得有理,便在心里暗暗恨上了三房。 此时此刻,白晓儿和白蕊儿正收拾床铺,并不知袁氏那边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就此恨上自己。 第24章 "晓儿,你瞧这样行吗?" 白蕊儿将裂了几条缝的铺板搁石头墩儿上,伸手按了把,铺板咯吱咯吱地响,似乎有点儿不稳当。 "我咋觉得这床板不太结实呢,可别半夜里压垮了。咱还睡原来的吧。" "不会的姐,我们合起来都没有大人重,四叔可说了,这铺板最多能承两百来斤呢。" 白晓儿笑着安慰姐姐,其实对这张铺板也不太满意。 但没法子,能淘到这么个东西,白老四已经费了好大的气力。 若再像昨晚那样挤原来的床,不光柳氏休息不好,她们几个孩子缩手缩脚,也睡不安稳。 白晓儿抱来褥子:"姐,先这么用着,等赚了钱咱再换新的。" 柳氏坐上床上道:"晓儿说得对,先凑合几天,等你们爹回了,就能找木匠给打张新床了。" 见柳氏说得容易,白晓儿叹气。 娘可真是个没成算,她就没想到屋子本就小得挪不开身,就算打了新床也摆不下呀。 自己还得想法子换间屋子才成。 不管怎样,当晚白晓儿手脚总算能放开了,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天未亮,她便精神抖擞地和白蕊儿一同起来,白蕊儿负责生火,她来做饭。 庄户人家的早饭都很简单,不外乎馒头稀粥之类,好点的再加俩咸菜。 但柳氏现下养病,需要营养,白晓儿便片了点鱼片,做了锅鱼片青菜粥,再拿黄寡妇昨天给的千张丝儿绊了一盘子,配上细面烙饼,就是顶好的一顿伙食。 等天亮,柳氏和白馨儿起床吃完饭,白晓儿和白蕊儿趁着天早河边没人,又拎着洗衣裳的棒槌去抓了回鱼。 可这次却没昨天的好运气,姐妹两个忙活了一上午,大鱼没捞着一条,两三寸长的小鲫瓜子儿倒是抓了二十来条。 白晓儿本还打算靠卖鱼赚点小钱,这下不免有些泄气。 白蕊儿不知她想法,安慰她:"这鱼也是怕冷的,等天稍微暖和了,大鱼就多了。" "可到时候抓鱼的人也多了,好些人家里都有网子,抓起鱼来未必比我们这法儿差。" 卖鱼赚钱这条路现下看来是行不通了,她还得想其他法子。 白晓儿心事重重,想了一路没个头绪,回到家,白馨儿已经在屋口巴巴地等着。 "二姐,咱今天中午吃啥?" 白晓儿不过两顿饭就把她嘴养刁了,她现下只想吃二姐做的饭。 "小馋猫,今儿个吃鲜鱼丸子豆腐汤。" 白晓儿摸摸了妹妹头,便开始忙活。 她将昨天剩的那条青鱼的身子拆下鱼骨鱼尾,熬了锅奶白的浓汤。 鱼肉则被她剁碎,又用擀面杖锤成茸儿,加盐巴、生姜、小葱和成丸子馅。 汤开了,丸子和切好的嫩豆腐同时下锅,不一会儿洁白细腻的鱼丸和豆腐便浮在了汤上,白晓儿照例撒了把香菜末儿和葱段上去,鱼丸豆腐汤便成了。 白晓儿盛好汤,留一点底儿,又加一瓢清水煮了锅面条。 饭桌上,她告诉大伙儿:"这个要先吃丸子再喝汤,最后用多的汤泡面条吃。" 白馨儿早等不及,夹了颗鱼丸往嘴里送,也顾不得烫。 "姐,这个比昨天的鱼头汤还好吃呢。" "真的吗?"白晓儿见她吃得香,很是高兴。 白蕊儿也尝了口鱼丸,鲜得舌头都快吞下去:"有鱼的鲜味,也有豆腐的香味,晓儿做菜咋这样好吃呢,法儿也够巧,像我就琢磨不来。" 白晓儿有些小得意,突然灵光闪过,想起一事:"姐,你瞧我这手艺……开个饭馆咋样?" "你想开馆子?" 白蕊儿愣了。妹妹自从被菩萨托了梦,本事多了,想法也越来越古怪。 "你做的东西好吃是好吃,可你不知开饭馆要好大的本钱呢。你想啊,咱庄户人家轻易不兴下馆子,就得去镇上开。到时候赁铺子、请人、采买,还得去衙门上档,没个四五十两银子,根本盘不下来。" "姐,你真厉害,连这些道道都懂呀。" 白蕊儿老实说道:"其实我也不懂,就是之前二伯母提过,说咱二伯也打算开馆子,可本钱没凑够,最后不了了之了。" 经闺女这么一提,柳氏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你爷奶当时还让我回娘家借钱去呢。" "这样啊。" 白晓儿笑笑,没说别的,在心里默默盘算起来。白蕊儿和柳氏以为她只是这么一提,都没往心里去。 傍晚白家的男人们下田回家,白晓儿立刻去前院找四叔白冬生。 "四叔。"白晓儿笑眯眯地唤他。 第25章 "晓儿你找我有事儿?" 见是白晓儿,白冬生饭都顾不上吃,立刻跑上前。老大白春生怕白晓儿是来找人帮着干活的,招呼没打就溜了。 "四叔还没吃饭吧。" 白晓儿把白老四拉到自家的土灶边,将锅里温着的鱼丸子汤面端给白老四。 "这是我今儿个做的丸子,四叔快尝尝。" 白老四下了一天田,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端起碗,几口就把面条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净。 "四叔,我明天有件事要请你帮忙。"白晓儿说道。 白老四抹着嘴:"啥事?" "我明天想去山上摘点野菜和果子,给我娘换换口味。四叔能领我去么?" "成哪,那我和爹去说声,明天下晌再去田里,早上先陪你进山。不过只能在近的地方转悠,深的地方怕有野狼呢。" 白老四答应得如此爽快,白晓儿很开心。 她回家将这事儿悄悄告诉了白蕊儿,白蕊儿却极力反对:"山路可不好走,上头说不定还有猛兽,你一个小女娃去那儿干嘛。" "我想去找点山货,琢磨下吃的。" 白蕊儿立刻便明白了:"晓儿,你还想着开馆子的事哪。" 白晓儿被她识破,如实相告:"也不是开馆子,我只准备做点小食试试,不行就算了。四叔也说只带我在山脚那块走走,不会有事的。" 白蕊儿不松口,白晓儿又道:"姐,你也知道家里处处要花钱,娘的药眼瞧着要吃完了。娘心里没成算,手头一文钱私房都没有,我们再不想法子,娘就得断药了。" 白蕊儿不吭声,看得出她在犹豫。 其实她并不是反对白晓儿这样折腾,只是她心疼白晓儿,怕她累着了。 白晓儿拉着她的袖子一顿摇:"姐,你就让我去呗,就算赚不到钱,摘点野菜,捡几只鸟蛋回给娘添个菜也行啊。" 白蕊儿被缠得无法,只能妥协:"好吧,就依你的,我明儿个陪你一块儿去。你可仔细着点,别让娘晓得了。" 第二天一早,白晓儿和白蕊儿收拾妥当背着竹篓出门,白老四果然站院门口等着。 "四叔,爷奶昨儿个没说别的话吧?"白蕊儿问道。 白老四不会转弯,老实说道:"爹满口子答应了,就是娘那里说了几句……不过也没啥,娘就是那么个人,你们都别往心里去。" "我们知道呢。" 和白老太那种人计较,纯属给自个找不痛快,她又不傻,这种事儿她才不干。 白晓儿从包袱里掏出热乎的馍,分给众人。 大伙儿一路走一路吃,到了山脚,日头已经出来了,四周却很静谧,丝毫不见人声。 "现在天还冷着,山货少,就没啥人。不过这会子蛇虫也少,我这才敢带你们来。" 白老四一路走,一路让他们看着脚下,顺带讲些山里的事情:"你们别瞧这儿现在荒着,等秋天一到,漫山遍野的红叶可好看了。到时候果子落得满地都是,出来活动的狍子野鸡也多,打猎的、采药的、摘果子的都上赶着拢来,热闹极了。" "四叔,那咱今天是不是白来了?" 白晓儿举目,四周全是春日刚抽芽的老树,根本就没有野菜野果,更别提山鸡鸟蛋了。 白老四咧嘴一笑:"咋会白来哩,叔知道一片竹林子,藏了一冬,肯定发了好些笋,我带你们去挖。" "哎。" 听到有竹笋,白晓儿顿时来了精神,催促白老四快些带她们去。 又往上行了一段,山路渐渐陡峭,白老四带他们穿过一条斜径,又绕过一堵石壁,前方赫然是片竹林。 白晓儿快步跑去,瞧了瞧,忍不住笑眯了眼。 光是方圆几米,就有十来根竹笋冒了头。 要是把这片的笋都挖了,起码得装二十几篓。 "叔,姐,咱开始挖吧。" "哎。" 白蕊儿兴致勃勃上前,从背篓里拿出事前准备好的小铲子,比了下就开始挖竹笋旁边的土。 她是做惯农活的,以往也下田,这些活儿都是信手拈来。 白晓儿虽忘了些事,毕竟这副身子的底子还在,当她挖破了一根竹笋后,很快便掌握到诀窍。 白老四更不必说,膀子抡圆锄头落地,就那么一会儿工夫,身前堆着的笋儿比两个侄女的加起来还多。 "四叔干活真是把好手。"白晓儿小声说道。 白蕊儿点头:"是呢,娘也常这么说,四叔手脚勤快,心眼也好,是个顶好的人。" 干活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等到三人的竹篓里都装不下了,日头已经移到正中。 第26章 白老四擦了把汗,看了下天色:"晓儿,咱回去吧。下山就该晌午了。" "还有这么些笋没挖完,我怕被别人挖走了……"白晓儿踟蹰。 白老四笑道:"不打紧的,这片林子是我打柴时无意发现的,应该不会有人来。你要不放心,咱明儿个换了趁手的东西再来也不迟。" 白晓儿一时想起白老四要赶着回去上田,心里歉然,忙道:"好,咱这就回去,不过明天也不必来了,等休息两天再说。到时候背大篓子过来,也好多装些。" 几人把竹篓背上肩,白晓儿出于小心,又摘了几把树叶,将竹篓上头盖得严严实实,这才往山下走去。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好在他们只上了一小段山,地势不陡,尽管背着东西,却也没觉得十分吃力。 白老四步子大,迈步走在前头,很快和她们拉出段距离。 白晓儿趁机问白蕊儿:"姐,在咱村里笋一般都是个啥吃法?" 白蕊儿想了想:"竹笋嚼着太老,做起来又费油,咱村里人吃得倒不多。不过二伯母说镇上的富贵人家很多爱吃这个,她家的铺子就收竹笋,去年还来村里收过一茬,当时好些人田都不种了,跑上山挖笋换铜板哩。" "那这笋多少钱一斤啊?" "剥好的笋一般两个铜板一斤,要是嫩的话就是三文,这是去年的价,咱今天挖了这么些,就算比去年便宜,也能卖好些钱哪。" 白蕊儿喜滋滋的,白晓儿却在心里迅速盘算开。 这三篓笋子剥掉老皮,三十斤就顶天了。 就打三文钱的嫩笋有二十斤,也不过八十个铜板,实在太少了些。 见白晓儿若有所思,白蕊儿便问:"晓儿,这些笋难道你不打算卖?" 白晓儿点头:"姐,我想做成吃食再卖,也能多赚些钱。刚好我知道有个法子,不费多少油就能把笋做得好吃呢。" "真的啊?"白蕊儿半信半疑。 白晓儿信心满满:"当然是真的,等我做出来姐就知道了。姐可得给我帮忙呀,我一个人忙不来呢。" "好啊,到时候我给你打下手。" 回来的时候门口静悄悄的,白家的男人们下田没回,白娇凤和白老太还在灶房里头忙活午饭。 白晓儿几个趁机回了后院,倒省了一顿盘问。 "叔,要是爷奶他们问起,你可不可以帮我们瞒着,别说我们挖到了笋?" "啊,这有啥好瞒的?" 白老四一时没转过弯来,白晓儿解释:"爷虽说让我们单独开伙,但奶奶和姑,还有大伯母他们肯定不乐意,要知道我们挖了这些笋子,以咱奶那性子,到时候说不定又得闹起来。我娘如今病着,可经不住闹。" "晓儿说得对。叔脑子不灵光,竟没想到哩。" "叔不是不灵光,是性子直,不会那些弯弯道道的,说明叔心眼好呢。" "呵呵,是么?"白老四被侄女夸得不好意思,搓着手憨笑,又去给白晓儿她们挑了一趟水。 白晓儿姐妹于是留他吃饭,白老四却说什么也不肯:"叔饭量大,你们家饭钵太小了不够叔吃。上房饭都烧好了,叔去那头吃。" 白晓儿挽留不住,只得随他去了。 水沸了,她刚把饭钵搁进锅里,上房那头募地传来一阵骂,是白老太:"人叫不动鬼叫飞跑,你还记得俺是你娘,干着别人家的活儿,吃着俺家的饭,丧了良心啊,你咋不死山里头哩……" 白晓儿咋舌。 好歹是亲儿子,这样的恶毒话也骂得出口,白老太真不是一般人。 接着响起瓷器的碎裂声,貌似白娇凤摔了碗:"白冬生,我要的姑娘果呢,你居然敢忘了?亲妹子难道还比不得那一家子丧门星,你个瞎了眼的,咋不死在外头哩……" 白蕊儿气得血往脸上涌,想去找她们理论,被白晓儿拉住。 "晓儿你干么拉我,我要问问她,四叔到底做了啥,做妹子的居然这样骂哥哥。" "问了又如何,她们不会同你讲道理,你是骂得过,还是打得过她们?" 白蕊儿被问得愣住,白晓儿又道:"一个是你姑,一个是奶奶,就算赢了,也没好果子吃。" 白蕊儿低头,摸了摸脸上未褪的疤痕,默默地坐到小马扎上去剥蒜。 白晓儿叹气,盖上锅盖,转头从竹篮里拿出干子来切。 白老太和白娇凤是特地骂给她们听的。 她们在用她惯用的方式来表达不满。 白蕊儿如果去了,倒中了她们下怀。到时不管如何,一顶忤逆长辈的帽子压下来,柳氏就甭想安心养病。 白老太,还真是一刻都不得消停。 第27章 可惜现在自己太小,不是她的对手,干什么事儿都得思量再三。 且忍耐些日子。 总有一天她会长大。到时就好了。 午饭过后,姐妹两个给柳氏喂药,柳氏睡下后,白晓儿拿出温在锅里的一碗饭菜,让白馨儿给白老四送去。 自己和白蕊儿装了一簸箕笋拿到外面来剥。 剥笋是个辛苦活儿。 手上没得趁手的工具,又怕剥坏了,白晓儿她们只能用手一点点剥。 剥了六七根,白晓儿手指突然疼得厉害,一看指甲前端都迸裂了。 白蕊儿让她休息,自己接着来,白晓儿见白蕊儿的指尖也有血丝,便拉她一块歇着。 "姐,我打算做酸辣笋尖,这腌的菜哪,是最见不得血的,否则很快会坏掉。" "酸辣笋尖,这名儿我咋没听过哩?"白蕊儿说道。 白晓儿笑:"就是没听过我才做呀,要是大伙儿都知道了,我还赚什么钱呀。" "大姐二姐,我回来了。" 正说着话,白馨儿回了。 她哒哒哒地跑来,把空碗搁灶台上,一头扎进白晓儿怀里:"二姐,奶真没给俺四叔饭吃呢。四叔说亏得馨儿给送饭,不然就得饿着肚子下田啦。" "还好意思说呢,送个饭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又贪玩了?"白晓儿刮着她的小鼻子,满脸宠溺。 白馨儿嘟起小嘴:"馨儿没贪玩,馨儿送完饭准备去看爷。没想爷不在,奶、姑和大伯母几个关屋里头说话,我好奇,就蹲窗子底下听了一会儿。" 白晓儿便问道:"那你听着什么了没?" 白馨儿歪着脑袋,仔细回想:"她们起先说话很小声,听不大清,后来姑不知咋地就恼了,高声骂起大伯母来,说家里没钱……大伯母和她们吵起来,说家里头有钱给闺女办嫁妆,没钱给大郎哥说媳妇儿,这是没天理的事儿,要找爷去说理呢。" 白晓儿和白蕊儿对视一眼,心里明镜似的。 丁氏早不闹晚不闹偏挑这个时候闹,肯定是瞧昨天白老太刚搜了二儿媳袁氏的屋子,想趁机打秋风。 她认定白老太手中有钱。 "姐,你说奶会拿钱出来给大郎哥娶媳妇吗?"白晓儿问白蕊儿。 白蕊儿想了想摇头:"我觉着不会,姑翻了年就得出门子,奶总说没好物件压箱底儿,对不住姑。二伯母的玉镯肯定要留着给姑压箱,就是爷亲自来说,奶也不会松口。" 白晓儿亦赞同。 白老太虽然孤拐,但对自己的老来女那是眼珠子似地疼。 白家所有的孙子加起来,恐怕都比不得白娇凤在她心里的分量。 区区一个大郎,就更不必说了。 白晓儿笑了笑,便把这事儿丢开,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掂了下簸箕里的竹笋,大约十五六根。因都是紧着嫩的挑的,个儿有点小,合着差不多能做一坛子。 保险起见,还是先紧着这些做,试试水再说。 "馨儿,二姐要干活儿啦,你去前头看着,别让其他人瞧见咱。" 白馨儿立刻搬起小马扎,哒哒哒地跑前头坐着放风去了。 白晓儿便在腰间系了块干净的围布,扎好袖口,用皂角洗干净手,让白蕊儿去烧开水。 做腌菜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干净,一旦细菌超标,往往在腌制过程中就可能坏掉。因此卫生一点都马虎不得。 水开了,白蕊儿按照吩咐,把待会要用到的砧板并菜刀等物烫过一遍,白晓儿检查无误,两人才开始动手。 先是切作料,红艳艳的干辣椒被白晓儿切成了细末儿,生姜切成片。再来就是切笋条。 白晓儿把笋子片成片摞好,手起刀落间,嫩笋就变成了小指头一般粗细、两寸来长的笋条,且根根均匀,切口锋利。 白蕊儿看得心痒,忍不住拈了根:"晓儿可真厉害,这刀工怕是都赶得上酒楼里的厨子了。" "哪有呀?" 白晓儿笑,和白蕊儿一块将笋条用温开水洗净,沥干了装进沸水烫过的坛子,又撒上盐巴、生姜和辣椒末,用手搅拌均匀,最后盖上盖子。 "成了。"她轻轻吐了口气。 "这样……就成了?"白蕊儿觉得不可思议。 在她看来,能够拿出去卖的吃食应该都是很花哨的。 这样的东西……真能卖到钱吗? 白晓儿知她心中所想,噗嗤一笑:"姐,你可别小瞧了这酸笋,瞧着不起眼,味道却鲜着呢。再过个十天左右就能吃了,到时候你第一个尝。" "十天,竟要这么久么?"白蕊儿惊诧。 第28章 白晓儿点头:"嗯。现下天气冷,腌的时间长,夏天就短些,如果有酒就更快,差不多两三天就能吃。" "酒,我记得家里好像有,是前年姥爷给的,爹一直舍不得喝哩,应该还剩一多半。你等着我这就去拿。" 白蕊儿很快拿来酒,白晓儿倒了半碗进去,小心封好盖子。 因屋里暖和,姐妹两个又将坛子搬到床底,好让酸笋快点发酵。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的。 短短三日,白晓儿感觉像过了三月,同时心里头也添了忐忑。 她害怕失败,娘的药只剩最后一天,她急需用钱。 上房那头不可能再给柳氏抓药,自己也不好再找黄寡妇借。 酸笋就是唯一的机会。 这期间,她和白蕊儿自然也干了不少事:鱼抓了两回,笋挖了一回,除了自己吃,给黄寡妇那边也送去些,黄寡妇又回了好些东西,里头居然还有一大包红糖。 经过这几日精心调养,柳氏则不再整日里眩晕,身上有了力气,气色也渐渐好起来:原本枯槁黯淡的脸蛋如今丰润了些,两颊甚至开始现出红晕。 这么一瞧,柳氏五官的标志倒显了出来,这就更坚定了白晓儿要给柳氏接着调养的决心。 她感叹:"娘长得真好看,就是这些年操劳狠了,还好底子在,这不几天就养回来了。" 白蕊儿与有荣焉:"晓儿你不晓得,娘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漂亮姑娘,一点儿不比黄婶儿差,说亲的人都从村东排到村西去了,可她偏生瞧中了咱爹。" 柳氏大窘:"你这孩子打哪儿听来的浑话,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说啥好看不好看的,没得让人笑话咱。" "谁会笑话,是羡慕才是。" 几个孩子都看着柳氏笑,气氛十分温馨。 白晓儿犹豫一阵,怀着忐忑的心情开了坛子。 还好还好,不负所望。 她重生后第一回做酸笋,在卫生条件没那么好的情况下,居然成功了。 可见老天是眷顾她的。 "娘,姐,馨儿,你们快来尝尝味道咋样?" 她拿了双没沾油的干净筷子,夹了满满一碟子白玉一般的酸笋过来。 "呀,已经能吃了呀。"白蕊儿起身。 "嗯,姐快尝尝。"白晓儿催促。 白蕊儿夹了两根,先闻了闻,而后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白晓儿迫不及待:"怎么样,好吃么?" 白蕊儿顿了顿:"好吃,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笋。" 笋又脆又嫩,一点都不柴,麻辣中带着股鲜香,爽口极了,果真和白晓儿说的一样:瞧着不起眼,味道却好极。教人吃了还想吃。 "大姐,大姐,馨儿也要吃。" 白馨儿早等不及了,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盘子。 白蕊儿忙送了一筷子给她。白馨儿怕辣,却吃得满嘴生津,停不下口,吓得白蕊儿忙道:"馨儿快别吃了,当心胃受不住,还得留点儿给娘呢。" 柳氏云里雾里,白晓儿便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同时让她尝了一点酸笋,柳氏惊讶不已。 "这真是你们自个琢磨出来的?阿弥陀佛,果真是菩萨点化,俺晓儿的福运到了。" 柳氏说着,便想起前些时日发生的那些事,心疼闺女之下又流了场眼泪。 姐妹几个好歹劝住,白晓儿知道柳氏孝顺,便给她打预防针:"娘,咱家做酸笋的事儿可千万不能告诉爷奶。爷那边还好,奶奶肯定会向咱要做酸笋的方子。这方子是菩萨托梦告诉的,要让旁人晓得,到时候菩萨降罪,说不定我就活不成了。" 柳氏吓得脸色煞白,一叠声儿道:"晓儿别怕,娘不说呢,就算烂肚子里也不告诉旁人,菩萨不会怪罪俺晓儿的。" 柳氏原本确实有一肚子话,想让白晓儿送酸笋去上房,或是卖了的钱交到公中。 这下倒唬得不敢提了。 白晓儿见目的达到,便没多说,装了碗酸笋提着去隔壁找黄寡妇。 今天黄寡妇的独子黄阿牛身上有些不好,黄寡妇便没出摊,见白晓儿来了,倒是十分高兴。 "晓儿来了啊,你娘可好些了?" "多亏了婶子给的红糖天天喝着,娘好多了,估摸再过几天就能出屋了。"白晓儿说道。 "呀,能出屋了是好事啊,不过还得悠着些,要被老夜叉知道了,说不定又指派你娘干活哩,晓儿,你和你姐可得长点心。" "婶儿我省得,等晚上没人了我再扶娘出去走。" 黄寡妇笑了。 白晓儿是个灵透的孩子,一点就通。 第29章 她越瞧越喜欢。 "婶儿,阿牛弟弟咋样了,我听我姐说他积食吃不进饭,特地拿了点酸笋过来。" "哎,这孩子不知怎么地,病了一场倒变得娇气起来,鸡蛋羹都不肯吃。今儿早起吃了几口菜粥就说饱了,这会子还躺着。等他好全了,看我不打他屁股。" 提到儿子,黄寡妇一脸担忧,白晓儿劝道:"婶儿,阿牛弟弟懂事着呢,小儿脾胃差,存了食还得消化几天。我刚好带了碗开胃的菜来,你给他尝点子,我娘都说病中吃这个好哩。" "真的?快让我瞧瞧。" 白晓儿便从篮子里拿出酸笋,给黄寡妇尝了一口,黄寡妇眼睛一亮:"这个味儿好,是笋子做的吧,挺开胃的,就是有点儿辣。" 白晓儿笑:"这不妨事,小孩子吃的时候在水里摆一摆就成。" 黄湘玉便照着白晓儿说的,拨了点酸笋过道水,又去灶房端了粥来,叫儿子吃饭。 阿牛本不愿吃,在被娘亲压着尝了口酸笋后,却立刻有了胃口,最后就着酸笋吃了一满碗粥才停。 黄湘玉高兴极了。 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见孩子大口吃饭。 况且孩子还是自己唯一的独苗。 她向白晓儿道谢,白晓儿怪不好意思:"婶儿帮了我们这么些,这点子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黄湘玉正色道:"话不是这样说,婶儿不傻,真心还是假意婶儿分得清。况你们家没大人主事,就靠两个半大的孩子,着实太不易了。" 黄湘玉突然想起自己那些个伤心事,越发觉得和白晓儿同病相怜,握着她的手不放。 白晓儿道明来意:"婶儿,我今儿个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帮啥忙?"黄湘玉拉她坐下。 白晓儿便告诉她道:"婶儿,我琢磨了点吃食想拿去卖,却没有门道,您能不能给我支个招儿?" 黄湘玉何等聪明,立刻便明白了:"你说的吃食就是这个开胃的笋吧?" "是。婶儿觉得可还行?"白晓儿问。 黄湘玉不住点头:"我觉得不错,味儿好东西也新鲜,这生意做得。" 白晓儿满脸喜色:"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婶儿难道骗你?要不先这么着,反正我每天都得出摊,你明儿个跟我一块去,就摆在我摊上卖。" "这怎么成,会影响婶儿做生意的。婶儿只要告诉我哪里摆摊不会被人赶就行了。" 豆腐摊是黄湘玉母子赖以生存的东西,白晓儿不愿拖累她。 黄湘玉却笑道:"你这孩子别多想,哪里就能影响到我了?我那儿都是回头客,不妨事。" "可是……"白晓儿仍犹豫。 黄湘玉手一挥:"就这么定了,明日不必等天亮,鸡一叫咱就走,婶儿在村东的大槐树下等你。" "好……那谢谢婶儿。" 白晓儿回家,将这事儿告诉柳氏和白蕊儿,两人都很承她的情。 "你婶儿心善又聪明,可惜命不好,大着肚子就死了男人,亏得她熬过来了,不然不知得怎么样呢。你们往后得多照拂些她。" "知道了娘,等赚钱了我第一个孝敬您,第二个就是婶儿。"白晓儿说道。 柳氏笑着没吭声,她是庄户人家的妇人,心里头始终觉得种田才是正道,卖酸笋这种事儿,在她看来是靠不住的。 但闺女如今一头热,她不愿扫兴,也不好多说。 过了会子,白晓儿突然囔着头痒,柳氏给她解下头上的纱布,伤口果然都结痂了。 大伙儿都十分高兴,白晓儿也高兴,做饭的时候就格外用心。 除了酸笋、萝卜丸子、榨菜烩豆腐,她又添了一道清香软糯的鱼茸蒸菜心,馋得白馨儿差点把筷子吞掉。 睡前,白蕊儿把明日要用的东西清点了两遍,白晓儿心里存了事,翻来覆去睡不着,白蕊儿硬是守着给她盖了三回被子。 隔日和黄湘玉汇合,白晓儿眼下一圈儿乌青。 黄湘玉了然一笑,帮她把坛子等物拿到板车上。 "昨儿没睡好吧,婶儿头回出摊也一宿没睡,收摊的时候人都快散架了哩。咦,蕊儿咋没跟你一块儿来?" "姐还得在家烧伙哩,我就一坛子酸笋,一人尽够了。" 黄湘玉于是道:"不够也不打紧,还有婶儿哩。" 说着推起车,两人一道往镇上去。 其间白晓儿抢着帮忙,被湘玉妇拒绝。 两人去到豆腐摊上天刚亮,卖菜的街面上没什么人。 黄湘玉支起摊子,卸下大木桶,白晓儿帮着一块儿把豆腐、干子、千张等归类码好。 第30章 等忙完,两人草草吃了两个馒头,东方开始泛红,买菜的人陆续过来。 因黄湘玉心灵手巧,做的豆腐好吃,很快便有了第一个主顾,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张婆好,这么早就来买菜呀。"黄湘玉热络地打招呼。 张婆叹道:"哎,我又不像你们小年轻,年纪大了睡不着哟。" "哪儿有,您瞧着年轻着呢,和我姐姐差不多。" 一句话把张婆说得眉花眼笑。 张婆嘴里谦逊着,除了豆腐,又多拿了两张千张。 黄湘玉收了钱,立刻又有人过来,是个胖胖的五旬男子,穿着干净体面。 "刘叔早嘞,今儿我恰巧做了嫩豆腐,打汤清蒸都好,您要不要来点儿,给虎子添个菜?" 虎子说的是刘叔顶小的孙子。 刘叔立刻笑了:"给我来点儿,上次晚了没买着,回家还被老婆子骂了顿。" "那是婶子疼孙子哩,您今儿多买些,让虎子吃个够。" 刘叔于是要了四块嫩豆腐,黄湘玉紧着大的挑,给他用干净叶子包好,收了钱,黄湘玉又道:"叔儿,我这儿除了豆腐,现下还有麻辣笋尖卖,下酒是顶好的,您尝尝,不好吃不买。" 白晓儿立刻用细竹签叉了一根,笑着递给刘叔。 "这笋儿是怎么做的,以前咋没见过呢。"刘叔盯着笋儿,有些犹疑。 白晓儿甜甜一笑:"大叔,这是俺家里祖传的手艺,您尝尝,不好吃不要钱哩。" "好,那我尝尝。" 刘叔尝了一根,顿时眼睛大亮。 他是个爱酒的,这笋麻辣酸爽,居然极合他口味。 "小闺女,这笋怎样卖?" "二十文一斤。" "啊,怎么这么贵,不就是一点笋儿么。" "叔,这笋是拿最嫩的尖儿做的,味儿鲜,也经吃,两筷子就能扒一碗饭。要搁饭馆里头,没个三十文可买不来一碟呢。"白晓儿笑着解释。 黄湘玉补充道:"小孩子吃也开胃,放水里摆下子就不辣了。我家阿牛昨儿积食,后来靠这个才吃得进饭哩。" 刘叔思虑片刻,最后咬牙买了一斤。 黄湘玉称好斤两,白晓儿又在上头多添了一大筷子:"叔儿吃得好再来。" 刘叔应了声,将钱给白晓儿。 白晓儿捧着这二十枚铜板,心里热乎乎的。 自己头一回挣钱,没想竟如此顺利。 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黄湘玉却比她还高兴,不住夸她:"咱晓儿天生做生意的料儿,小嘴比婶儿还会说,你娘居然还能生出这样的巧闺女。" "哪儿有,多亏了婶儿帮忙哩。" 两人只来得及说两句话,便又有人过来。 白晓儿现下心里有了底,便找那些穿着不错,说话干脆的人重点推销。先让他们试吃,觉得好再买。如此算来,每三人试吃倒有一人会买。 到了下晌,黄湘玉的豆腐卖得差不多了,白晓儿的酸笋也还剩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坛酸笋只有十五六斤,没想最后一共卖出十八斤,还余下两斤多。倒是超出预料了。 两人喜滋滋收了摊,剩下的一点打算拿回家去。 这时候,一个穿杭绸直裰的清瘦男子大步跑来,劈头便问:"小姑娘,你这儿还有酸笋吗?" "还有呢。" "有多少,我全要了。" 白晓儿从板车上拿下酸笋:"两斤三两,算您两斤好了。" "这么点哪儿够呀。" 男子嘀咕一句,没问价便掏出五十文铜钱,白晓儿心念电转,隐约猜到男子身份:"这位叔叔,我三日后还会再来,您若是还要,到时可以给您多留些。" "如此甚好。下次你若来了,直接去城东珍馐坊找我,有多少我都要了。"男子说道。 白晓儿便问:"那我到时怎么找您?" 男子道:"我姓沈,你说找沈掌柜便是。小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白,叫白晓儿。" "白姑娘,下回见。" 苏掌柜说完拱了拱手,拎着酸笋便去了。 旁边卖烧腊的黄脸汉子一脸歆羡:"黄家妹子,你这侄女走大运了,方才那位可是珍馐坊的沈大掌柜哪。" "啊,当真?"黄湘玉吓一跳,珍馐坊她自然有所耳闻,那可是城里最高档的酒楼。 "我骗你作甚?都说你好运来了嘛。"黄脸汉子撇嘴,语气里带着嫉妒。 黄湘玉笑笑没搭话,推起板车和白晓儿离去。 "晓儿,这次你真走运了,珍馐坊都看上了你的酸笋,这次回去可得多做些。"黄湘玉很是激动。 第31章 白晓儿揣着钱袋里的四百文钱,脑子却十分冷静:"婶儿,那样的馆子啥好吃的没有,兴许人家随口一说,过两天就变了。他又没下定,哪儿能当真呀。" "这倒也是。不过还是得多做些,我估摸着下回得有不少回头客,就算不卖他家,也不愁没人要。" "嗯。"白晓儿答应,两人去馄饨摊上叫了鸡汁馄饨。 馄饨上桌,白晓儿尝了一个,虽然比不得自己做的,味道却还不错,她一口气吃了七八个,抬头问黄湘玉:"我想买些泡菜坛子和作料,婶儿知道哪儿有卖的吗?" "晓儿要买东西呀。"黄湘玉立刻道:"这个容易,吃完了婶儿带你去。" 等吃完,黄湘玉找了家相熟的店铺,把板车停在后院,尔后带白晓儿去了卖杂货的一条街。 白晓儿问了几家价格,找了家便宜的,要了五只半人高的泡菜坛子,还有十斤干辣椒,一小坛最便宜的烧酒,这就得一百五十文。 钱没捂热便先去了一小半。 白晓儿数钱的时候,心疼得都快不行了。 黄湘玉便让店伙计帮着把东西送去搬上板车,两人才一道回去。 走到村口,白蕊儿却候在那里,见了白晓儿,神情才轻松点:"好歹回来了,我和娘都担心得紧,生怕你出岔子哩。" "能出啥岔子,晓儿这孩子灵光着呢,这不一坛子酸笋全被她给卖光了。"黄湘玉语气中掩不住欢喜。 白蕊儿不敢相信:"真……真的,那……卖了多少钱?" 白晓儿笑眯眯地伸出四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四百文,姐,那坛子酸笋卖了四百文呢。" "啊,居然卖了这么多,这比卖生笋子翻了好多倍呀。"白蕊儿咋舌。 白晓儿欣喜地说:"对呀,娘的药钱这下有着落了。" 姐妹俩个拉着手喜气洋洋回了家,泡菜坛子等物则被黄寡妇提议暂且搁她家里。 对柳氏,白晓儿长了个心眼,没说卖了那么多,只说是一百文,这都把她唬得念佛不断。 白晓儿姐妹吃过晚饭,就去找方大夫,方大夫二话没说便背着药箱来给柳氏诊脉。 白晓儿先前还怕药钱不够,没想这次换了方子,只开了些平和的补气补血的药材,七副药只花了一百文。 白晓儿又找大夫买了三十文的黄芪和当归,准备放汤里给柳氏做药膳。 方大夫捻着胡须笑:"三嫂好福气,几个闺女个顶个地孝顺,不比那养儿子的差。" 柳氏面上亦有光:"谁说不是呢,特别是我这二闺女,都能顶两个男娃子哩。" 方大夫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才起身让白晓儿送。 门一开,白晓儿迎面差点撞上人。 大伯母丁氏揉着额头,撅着嘴巴埋怨白晓儿道:"你这孩子咋个不长心哩,门开得那么急,把俺撞得都快疼死了。" 这丁氏偷听居然也不避讳,简直是个奇葩! 白晓儿落下脸:"二伯母,这事儿我还要问你呢,青天白日的,你趴我家门上想干啥?回头我家要是丢了米面,我第一个找你。" 丁氏白眼儿一翻:"还说哩,要不是你们成日里关着个门,俺咋个会趴门上听?呀,这不是方大夫么,又来给俺弟妹瞧病哪,可花了好些银子吧?" 方大夫为人方正,又有些洁癖,见丁氏如此腌臜粗鄙,嫌恶得挥袖便走。 白晓儿追着送出门去,回来时丁氏已经大大咧咧进了屋。 她背着手在屋内转悠着,瞧瞧这个,碰碰那个,眼珠子滴溜溜儿转,在屋内瞧了几个来回。 "住手,你想干啥?" 丁氏刚把手伸进柳氏的被褥,白晓儿一声厉喝,吓得她立刻缩回手。 "俺的乖乖,可吓死个人了,你这闺女咋个没大没小哩,哪有这样跟长辈讲话的?"丁氏拿眼瞪白晓儿,夸张地拍着心口,胸脯的肥肉一颤一颤。 白晓儿冷笑:"长辈也得有个长辈的样儿,嫂子翻弟媳妇的床褥子,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丁氏拍着手道:"哎哟喂,俺不过说了一句,倒被人拿了一大篇话来堵。弟妹哪,不是俺说你,晓儿这丫崽子都被纵得无法无天了,瞧这牙尖嘴利的,怪不得那汪家要退亲哩。依俺说哪,与其将后来出不了门子累她兄弟侄儿被人说道,倒不如现在就送尼姑庵里去,俺上次听人说,现下去还能换两斗米呢。" 柳氏脸刷地白了,谁都晓得,白晓儿的婚事是她一块心病。 说送白晓儿去尼姑庵,是拿刀子戳她的心啊! 她哆嗦着,眼珠泛赤盯着柳氏,张着嘴,却偏生说不出话来,憋得脸色青紫。 这时,白蕊儿突然拿了栓门的插销,发疯般地对着丁氏招呼过去,神情十分骇人:"滚出去,让你欺负我娘,让你欺负我妹子,我今天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欺负人……" 第32章 "哎哟,杀人了呀,侄女打伯母……这家里头没个王法啦……"丁氏拿手挡住头面,嘴里叫嚷着,一不留神又挨了两下。 因那插销是榆木做的,又粗又硬,打在身上疼得紧。丁氏再受不住,屁滚尿流地逃了,白蕊儿不罢休,赤眉瞪眼地提着门栓追出门去。 这厢柳氏呆坐在床上,泥塑一般,不哭也不吭声,白晓儿知道她是憋住了,轻抚着她的背劝道:"娘,大伯母是啥人您还不晓得,哪里就值得为她怄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呢。" 柳氏没吭声,依旧木木的,过了半晌,回过气来,淌泪道:"晓儿,娘没用……是娘没用啊。" "娘……" 柳氏凄声道:"当娘的连自个闺女都护不住,她那样说你,娘只会干着急,竟不晓得拿大嘴巴子抽她……要是你黄婶儿,怎么也不得让阿牛这样被人说道……" 柳氏是个老实人,性软脸薄,最怕与人口角,寻常被人怼上几句,都恨不得关起门来哭一场。 要她上去打骂丁氏,简直比杀了她还难。 这并不是柳氏不爱闺女,而是天性使然。有人天生是受欺负的性子,软弱得没有底线,改都改不了。 白晓儿深知这一点,因此她并不怪柳氏,只觉得心疼,柳氏却愧疚地无法自拔,恨不得拿土把自己埋了。 这时白蕊儿回了,将门栓搁桌上,白馨儿上前,一脸仰慕:"大姐,你方才好威风哪,就像戏文里的女将军,大伯母都被你吓跑了哩。" 白蕊儿摸了摸小妹的脑袋,柔声道:"馨儿,姐方才也是气急了。不过以后再有人欺负咱,姐还这样教训他们。" 白晓儿亦赞同:"姐,你做的对,大伯母那样的人,你稍软弱些她就会欺你头上,非得硬起来才行。" "嗯,我方才追她,就是想让她长点记性,轻易不敢再来。" 白蕊儿说到这儿,顿了顿,转头对柳氏说:"娘,我知道您性子软,拉不下脸面,以后有我护着妹妹们,您不必再操心了。" 柳氏愣了下:"蕊儿,娘以后……会慢慢改,不会再让你们受气。" "娘!" 姐妹几个都惊呆了,柳氏又道:"娘方才想明白了,娘要还像以前那样,说不定……说不定晓儿真会被她奶给送走。就算拼了这条命,娘也不能让俺晓儿往火坑里跳。" 原来柳氏是在怕这个,果真兔子急了也会跳墙。 不过这倒是个好开端,相信过不了许久,柳氏也会和白蕊儿一样彻底想明白,到时她们一家力往一处使,不信还奔不出个将来。 经此一事,柳氏精神不济,很快便睡下了。 白晓儿趁天还没黑,便同白蕊儿拖着剩下的几篓子笋,悄悄去了黄湘玉家,打算趁机剥几根出来。 黄家和白晓儿只一墙之隔,方才的动静她都听着了,便问白蕊儿原委,白蕊儿将这事儿原原本本告诉黄寡妇。 末了黄湘玉啐道:"个丧了良心的猪婆子,好歹是亲侄女儿,竟连送尼姑庵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活该儿子打光棍!你们放心,她要再欺负人,婶儿绝饶不了她去。" 白晓儿道谢,说自己想在这边腌酸笋,黄湘玉立刻同意了:"早就该这样了,经了今天的事儿,你们家多少双眼睛盯着,要还在那边腌笋,说不得会被那起子人给瞧见,惹出麻烦就划不来了。" 她冷眼瞧得清楚,丁氏定是今儿见给柳氏请了大夫,怀疑白晓儿家藏钱,这才起心试探。 白晓儿和白蕊儿坐在马札上,拿出笋来剥,黄湘玉却不知打哪儿变出两根短短的钢钎子来:"这是专门用来剥笋的,早上忘了给你,快试试好不好用。" "谢谢婶儿。" 白晓儿拿着连剥了四五根,手腕子竟一点没酸,便知这是个好东西,她欢喜地说道:"姐,咱有了这个,一篓一会子就能剥完了。" 白蕊儿也笑眯了眼,不住向黄寡妇道谢。 黄湘玉让阿牛乖乖呆着,自个去屋后磨豆子。 阿牛竟极为懂事,小小年纪,便不言不语坐在那里,看白晓儿她们剥笋,见地上的笋衣多了,还会拿扫帚来扫。 白晓儿冷眼瞧着,觉得黄家的家教实在是好,比起白家,不知高出了多少倍。 掌灯时分她们起身告辞,黄湘玉给了一把钥匙,叮嘱她们白天的时候自个过来,也好照看一下阿牛。 白晓儿知道阿牛不过是托词,心下便对黄湘玉更为感激。 话说丁氏方才被白蕊儿打了出来,身上疼着,心里更是恨得不行,躺床上捶得床板砰砰响。 "……先前被你妹子指着鼻子骂,俺忍了,现又被侄女儿拿门栓追着打……天理良心,谁家的大嫂子大伯母不是被人捧着敬着的,偏到了你白家就不被当人瞧。还不是你不争气,拖累俺,俺瞎了眼才做了你的婆娘,这受累的日子咋也没个头哟……" 第33章 丁氏那破锣嗓子嚎得一声高过一声,带着哭腔,口水喷白老大一脸,白老大五心烦躁,狠狠拍了桌子。 "丁玉凤,你有完没完哪,这点事儿都干不好,你还有有脸嚎?" "你……你吼俺,俺这不都是为了大郎么……"丁氏突然哭起来,却是真伤了心。 她嫁来白家十几年,这是头回挨打,白老太就算再不待见,瞧在三个孙子的份上也只会骂几句,却是不敢动手的。 早知三房的小丫崽子这么横,她就不去自讨苦吃了。 "都是袁桂萍那小娘养的害的俺。"丁氏恨恨地说着:"要不是她说三房藏了钱,俺咋个会去触那霉头,她没安好心哪。" 白老大也气:"她说什么你就信,自个没脑子哪,依俺的你还不如去找娘,那金镯子老重了,还有那阿胶也值钱,要拿去当了,大郎娶媳妇也尽够了。" "呸,那是你娘不是俺娘,儿子躲后头当王八,让做媳妇的上去挨忖,亏你还是个爷们,裤裆里那骚卵子长得抵啥用。"丁氏狠啐了白老大一口,伸手要挠他,白老大忙龇牙咧嘴地避出去了。 丁氏仍骂骂咧咧,门突然推开。 袁氏穿着老黄色的棉布裤褂,素着头脸,拎着个油纸包站在夜色中。见了披头散发的丁氏,一脸关切道:"大嫂这是怎么啦,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 "呸。" 丁氏见是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竖起眼睛道:"你居然还敢问俺,可不都是你弄出来的事儿?" 袁氏把油纸包搁床头,柔声问:"大嫂,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丁氏翻了个白眼:"弟妹,俺乡下人心眼子少,可你不能把俺当傻子哪,俺听你话去了三房,结果毛都没得一根,蕊儿那丫崽子还拿大棍子打俺出来,你说是不是你害的?" "天理良心,我是见大郎没说上媳妇儿,自己又帮不上忙才告诉你这事儿,哪知会变成这样?" 袁氏对天叫屈,丁氏只瞅着她冷笑。 袁氏便放低身段,凑到丁氏跟前道:"大嫂,你细想想,三房要是没鬼,蕊儿那丫头干么急着赶你,再说了,就算她敢动手,不还有三弟妹呢,她居然也不管,这分明是狗急跳墙,怕你搜出啥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丁氏转着眼珠儿,突然不吭声了。 这袁氏,说得有道理啊。 自己咋个就没想着? 袁氏趁势添把火:"还有呢,这俩丫头近来老往山上跑,似乎弄了什么东西回,我去问老四,他支吾着不说,接着三房就有钱抓药了,要说中间没缘故,我是不信的。" "也许是问隔壁那个骚寡妇借的哪。"丁氏虽松动了,但还拉着个马脸。 袁氏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她个买豆腐的,还带着拖油瓶,哪来这些闲钱。退一步说,即便找人借钱,也得归到公中,家里的事儿桩桩件件都得花钱,爹娘再宽待,没分家的儿媳妇也没有藏私房的理儿。" 袁氏说完,等丁氏表态。丁氏却一大坨黄耳屎飞来,差点弹袁氏脸上。 "俺累了,要困觉了哩,你咋还杵这儿?" 丁氏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是不是你男人不在,想看俺和俺男人困觉啊?" "你……"袁氏当下气了个倒仰,好歹才忍住,僵着脸走了。 丁氏自觉出了口恶气,舒坦极了。她拆开袁氏留下的油纸包,里头是一叠雪白的桂花糕,她忙扔了两块进嘴里,砸吧砸吧嘴儿,吃得满床都是糕屑儿。 袁氏回屋倒在床上,连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白老太是她婆婆,不给她脸,她可以忍。可丁氏算个什么东西,往日给自己提鞋都不配,如今也敢给自己脸子瞧。 她盯着昏暗的油灯,面色阴沉:"丁玉凤,这次就看你的了。" 她坚信,以丁玉凤的贪婪,既已闻到腥味,便不会就此罢休。 袁氏想到那天遭受的羞辱,想到自己这么些年对白家的付出,眸中恨意迸出。 这些人如此待她,她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白晓儿躺铺板上将要睡着,突地心头一跳,不知怎地就醒了,惹得睡眼惺忪的白蕊儿转头:"晓儿咋了?" "没事呢,腿抽了下筋。"她说道。 "呀,这是在长个儿呢。"白蕊儿笑了笑,转身睡了。 白晓儿虽觉得有些不安,但困意来袭,很快也睡着了。 隔日,白晓儿罕见地比往常早起了半个时辰,早饭做好白蕊儿才起。 "今儿咋这么早,天还没暖,也不多睡会子。"白蕊儿问她。 白晓儿笑:"昨儿个的笋还有那么些没剥,我心里急,想早些收拾出来。" 第34章 "这样也好,明儿个姐来做饭,你多睡会儿。" 白晓儿为节省功夫,今儿做的是韭菜葱花大烙饼和杂粮粥,尽管简单,闻起来却很香。 姐妹两个几口就把饭吃了,把柳氏她们的那份端屋里来,白晓儿在钵子外头围了层厚厚的破棉絮,这样柳氏待会起来不用热,就能吃到热乎乎的早饭了。 去到黄湘玉家,天还没亮,门却上了锁,阿牛一人在屋子里拿羊拐玩儿,看着有些可怜。 白蕊儿心疼极了,掏出饼来给他吃,阿牛谦让一番接过,可只咬了一口,便不再吃了,惹得白晓儿问他:"咋了,是不是姐姐的饼做的不好,阿牛不喜欢?" 阿牛摇头:"晓儿姐姐做饼好吃,就是娘还没尝过,我想……我想留着娘回来一块儿吃,娘在外头顿顿啃馒头哩。" 白晓儿既感动又心酸:"傻孩子,我给你娘留了,我还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以后都做给阿牛吃。"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白晓儿安抚好阿牛,便和白蕊儿开始剥竹笋,阿牛吃完饼,在一旁默默帮她们扫笋衣。 竹笋剥了一根又一根,笋衣扫了一茬又一茬,等五大篓剥完,不觉到了下晌。 "这一干起活儿来哪,就过得飞快,我竟一点都不觉得。"白蕊儿念叨着,急忙赶回去烧伙,白晓儿则留在这边烧开水,准备腌酸笋。 这次的笋儿差不多六七十根,估摸着可以腌个三大坛,怎么也得一百多斤。 白晓儿喜滋滋掰着指头算,似乎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朝她飞来。 一百斤,每斤二十文,那就是二两银子。 银子的购买力是很强的,二两银子,足够一家子花用半年了。 有了第一回的经验,这次自然轻车熟路。 两人忙活一下午,等黄湘玉回来,酸笋已经腌好了。 "呀,手脚够快的呀,亏我想着赶回来给你们搭把手,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黄湘玉笑着留白晓儿她们吃饭,白晓儿推辞,她还得赶着回家烧伙呢。 "晓儿,你说你腌了这么多,卖不完可怎么办呀?"白蕊儿难免担心。 白晓儿自信满满:"应当卖得完,有家酒楼也想买我的酸笋呢,还说有多少要多少。" "真的啊?" "我骗你干嘛?姐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白晓儿那日从镇上回来,就托黄湘玉替她打听下珍馐坊,没想那位沈掌柜昨天特地去了豆腐摊,给了两百文定金。 "姐,明儿个我们还得去趟山上再挖些笋儿,这几坛卖完了就得续上,这样做生意才能长久。" "可笋只有一季呀,过了春天就吃不得了。" "到时再做别的,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脑子里好吃的东西多着呢。" "行,姐都听你的,你说干啥就干啥……" 说着便到了门口,白晓儿神色一凛,突地止住话头,对着东面使了个眼色,白蕊儿转头望去,柴垛后露出一角衣襟,脏兮兮油腻腻地瞧不出颜色,不是丁氏又是谁。 "晓儿,你说大伯母到底想干啥?"白蕊儿一脸气愤。她还记着丁氏昨天的话呢。 "想来咱昨儿个给娘请大夫,她起了疑心,就来探个究竟。" "什么……"白蕊儿又气又急,丁氏的无赖她晓得,那就是块牛皮糖,沾到身上甩不脱,拉下来就得脱层皮。 "姐别担心,我自有法子对付她,想探咱家的底儿,没那么容易。" 白晓儿冷笑,漆黑的眸中幽光闪过,白蕊儿瞧得心惊,妹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沉,自己都有点弄不懂她了。 隔日,白晓儿拉白蕊儿多睡了会子,等收拾完天光已经大亮。 她和白蕊儿背着大竹篓往山上去,后面一条人影鬼鬼祟祟地跟上来,她们佯装不知。 "晓儿,你都瞧清楚了,那里真有黄芪?会不会看走眼了呀?"白蕊儿故意大声说道。 白晓儿也大声道:"咋个会呢,我是无意间听两个采药的老头讲的,说是顶好的老黄芪,能卖不少银子呢。那两个老头约着过几日来采,我们趁早都采了去,卖给镇上的德仁堂,到时能买好些东西了。" "好呀,那咱去吃何记的肉包子,二姑家的牛肉面,还要买些松子糖、干果,呀,还要买姑说的那个好吃的玫瑰饼……" 白晓儿和白蕊儿一人一句,馋得白氏口水直流。 等她们走到了那片长着"黄芪"的山坳,白晓儿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晓儿你咋地了?" "姐,我肚子突然好疼呀……" "啊,那怎么办,是不是昨儿吃坏肚子了,你忍忍,或是解个手,看会不会好些。"白蕊儿的声音十分着急,好像生怕白晓儿会吵着回去。 第35章 白晓儿却带着哭腔道:"不行,姐,我好疼,疼得受不了了,我要回家看大夫,不然会疼死的。" "晓儿,要不你再忍下,等挖点当归咱再走,咱都走到这儿了呀。" "不行呀姐,我疼死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唉,那好吧,还是明儿个再来摘吧……" 白蕊儿垂头丧气地扶着白晓儿走了,等她们走远,一个蹲着的人影突然从草丛中站了起来,看着这片"黄芪",笑弯了眼。 亏得她今儿个勤快早起了一回,没想捡了个大便宜。 "这就是说书先生讲的那个啥‘螳螂抓蝉,雀儿在后’。今儿被我碰着了,活该你们背时。" 丁氏得意洋洋地想着,撸了袖管,上前挖起了药材。 白晓儿姐妹转过那条小径,便去竹林里挖她们的竹笋。 "晓儿,你咋知道大伯母今天会跟来呀?"白蕊儿问她。 白晓儿笑:"她那个人懒得要死,我今儿故意起晚了些,就是专程等她的。她既然想算计我们,也得让她吃点苦头才是。" 那片"黄芪"其实是锦鸡儿根,虽然长得很像,但却没有药性,也卖不了钱。白晓儿前世爱拿黄芪炖药膳,就了解一些。 这次用来坑丁氏,也是想教她吃个教训,最好从此能收敛点。 话说那丁氏蹲在山坳哩,脸朝黄土背朝天,挖得汗流浃背、指头迸裂也舍不得回去。 最后那些稍粗壮些的都被她挖走,麻袋装满了不说,就连口袋怀里都揣得装不了了,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等到家,她把东西往屋里一搁,把这事儿和白老大一说,两人都乐得不知所以,就连大郎也是喜气洋洋,脸涨得通红。 "娘,等这个卖了银子,我就能娶周小莹了。" "你说啥,你要娶周小莹?那妮子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一阵风都恨不得吹倒,瞧就不能生养,快给我歇了这心。"丁氏瞪眼说道。 大郎这些天为着个周小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哪里肯依:"娘,小莹生得好看,面皮儿白,眼睛水汪汪的,我就要娶她当媳妇儿。" "呸,好看能当饭吃哪,她老子早放出话来,要二十两银子的聘礼,少一分不干,还没得嫁妆。你是脑门夹坏了,想娶那个败家精。" 丁氏戳着大郎的脑袋狠骂了一通,叉腰出去了。 大郎气呼呼地捶床板,眼前都是周小莹蹲在河边洗衣裳的俏模样儿,那白嫩嫩的小手,纤细柔软的腰肢,撩拨得他心头火起。 而丁氏本打算隔日就到镇上把当归给卖了,没想却下起了大雨,拖到第三日天放晴,她才和大郎两个去了,恰巧同白晓儿卖酸笋的日子撞上。 因这回要去珍馐坊,白晓儿便把白蕊儿也带了来,白蕊儿都十五了,论理也该多见些世面。 当白蕊儿站在珍馐坊门口,看着来往如织的锦衣食客,顿时局促得手脚不知往哪儿搁。 "晓儿,真是这里么,会……会不会弄错了?"白蕊儿不敢相信,这样奢华的酒楼会看中自家的酸笋。 白晓儿有些好笑:"就是这里,咱进去吧。" 刚进门,一个圆圆脸的小伙计迎面跑来:"小姑娘,你是不是姓白,过来送酸笋的,我们掌柜的一早就让我候着呢。" "是,我就是白晓儿。"白晓儿连忙点头。 小伙计见她只带了一只篮子,面色立刻变了:"怎么只有这么点儿?不是说今儿有新货吗?" 白晓儿忙解释:"货都放在豆腐摊上,因太重不好搬,我只拿了一点来,您确定要了我再送来。" "这样就好,且随我来。" 小伙计松了口气,把她们引到后院。沈掌柜正拨着算盘,桌上摆着账本和笔墨,见白晓儿来了,笑着让伙计看茶。 "沈大掌柜好。"她和白蕊儿上前行礼。 沈掌柜笑道:"你倒挺守时,说三日便是三日,我见这两天下雨,还担心你这酸笋出不了货呢。" 白晓儿感激道:"沈掌柜下了定金却没要我们收条,莫说是下雨,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要想法子把货给您送了来呀。" 沈掌柜被这话逗乐了,对眼前机灵的小姑娘好感大增:"你这丫头倒是有趣。这次有多少酸笋?" "三坛子,大概一百多斤。"白晓儿脆生生答道。 沈掌柜很满意,没想就这么几天,这小丫头就做了这么多酸笋出来,显见她一家子都是勤快人。 其实说来这酸笋,也是机缘巧合。那日他撞见两个打荷的伙计躲后院偷吃,原本以为偷的是厨房的东西,没想却是外头买来的酸笋。 当时伙计求饶,说东西实在好吃,自己才会忍不住,他好奇之下尝了一口,发现所言非虚,恰逢东家让酒楼上些新品时令菜,这酸笋鲜香爽口,对吃腻了大鱼大肉的食客来说,当凉菜倒合适。 第36章 白晓儿从篮子里拿出一碟子酸笋并一双干净竹筷,递给沈掌柜:"您先尝尝看好不好,这是今天刚做的。" 沈掌柜尝了一口:"嗯,不错,这酸笋我全要了,我也不与你还价,还按原先的二十文一斤,你看如何?" "多谢沈掌柜。"沈掌柜如此大气,白晓儿喜出望外,立刻便应了。 小伙计告诉沈掌柜酸笋还在豆腐摊,沈掌柜立刻派人去取。等待的过程中,他问起酸笋的事来:"你家的酸笋能存多久?" "不启坛能放大半年,开封了最好三月吃完,且要注意干净,坛子里不能见油和生水,否则会生霉。" 白晓儿有心卖他一个好,接着告诉他:"这酸笋还有两种吃法,用花椒油和炸花生米、香菜末儿凉拌,下酒最好不过。又或是烫粉条的时候切丁撒上去,味道也是极好的。" "花椒油又是什么?"沈掌柜面露异色。 白晓儿愣住。她在山上看到不少野花椒,以为如今已经普及食用了,没想就连珍馐坊的大掌柜都不知道。 "花椒油是一种香料,辛辣可口,用来做荤菜极好,下次我做些给您。" 这时候,圆脸伙计进来了,说三坛酸笋共一百二十八斤。 这倒比白晓儿估计的要多,除开两百文定金,还余两千三百六十文。 "你是要银子,还是铜板?"沈掌柜问。 白晓儿不假思索道:"我要两锭一两的银子,余下的给我铜板就成。" 收了钱,约定好下次送货的日子,白晓儿和白蕊儿告辞,走到门口,沈掌柜突然道:"小姑娘留步。" 白晓儿回头,沈掌柜道:"你能不能把酸笋的方子卖与我,价钱可以商量。" 白晓儿见沈掌柜一脸诚恳,便说道:"沈掌柜,其实我之前也想过卖掉这方子,但我一家子还指着它吃饭,若卖了,就断了将来的生计,杀鸡取卵的事儿我怎么能做?" 沈掌柜挑眉,这小丫头年纪小小,倒聪明得紧,先说想卖,又说怕断了生计,这便是有商量的余地了,他笑道:"这个好办,我珍馐坊既买你的方子,便不会让你吃亏,卖了银子你可以去置几亩田,不比做酸笋强么?" 见白晓儿沉默,他又道:"价钱可以商量。" 白晓儿思忖片刻道:"沈掌柜,其实您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不是我不想卖,是我从未做过买卖,不知市面行情。您不如告诉我,您打算出多少钱。" 沈掌柜眯眼,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 白蕊儿听到这个数,捂着心口,惊得差点跳起来。这银子都够起一栋房子,置两亩良田了。 没想白晓儿只笑了笑,不急不缓道:"沈掌柜,我家的酸笋可不是普通的小食,它还有三宗好处呢。" 沈掌柜也来了兴致:"哪三宗好处,你且说说。" 白晓儿便掰指头细说:"一则春日菜蔬少,食客们年下饭食油腻,若拿这酸笋当开胃小菜,怕是后头的大菜都要多点几个。二则我方才告诉您的另外两种吃法,还可以新增两道菜色,相当于一菜三吃。三则酸笋腌制时间短,保存便宜,到时除了堂食,还可以外卖,或是远销其他地方,这些好处可远不止二十两银子啊。" "你这丫头倒是做块生意的料子。"沈掌柜由衷赞叹。 能讲出这番话来,莫说是村姑,就是生意人家的小姐太太,这样门儿清的也少有。这丫头当真聪明,可惜是个女娃,要是男娃,自己说什么都得留在身边。 "这样吧,给你三十两银子,再不能更多了。"沈掌柜起了爱才之心,有心帮她一把。 白晓儿也知这是高价,于是干脆道:"再添五两,三十五两,一口价。" "好,成交。不过你这方子卖了我,就不能再卖别家,要立文书为证。" "这是自然,不过我家自用不算在内,这毕竟是我家祖传的方子。" "好,就依你。" 价谈拢了,白晓儿便将腌制酸笋的材料步骤,包括一些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告知了沈掌柜,沈掌柜拿册子记下,核对无误后,开始写文书。 "好了,你来按个手印。"掌柜将墨迹未干的文书递给白晓儿,白晓儿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确定没有纰漏,才按下手印。 这回轮到沈掌柜吃惊了:"你识字?" "略识得几个,我堂弟在镇上书院读书。"白晓儿笑了笑,她说的倒是实情。 沈掌柜于是对她又喜爱几分:"如此甚好,你再添上名字罢。" 白晓儿没推辞,当下执了毛笔,在落款上写下自己名字。她上辈子学过几年毛笔字,繁体字难不倒她。 沈掌柜一瞧,笔画清楚,中规中矩,虽不出彩,可对一个农家女娃来讲却是极不容易。 第37章 "沈掌柜,方子已经卖予您了,还要我送酸笋过来么?"白晓儿不是不知进退之人,她今天已经捡了大便宜,就算他说不要,也是情理之中。 沈掌柜却正色道:"自然是要的,我珍馐坊百年生意,讲究的便是一个"信"字,到时你来瞧瞧我们腌的酸笋,如果有岔,可能还需你指导。" "好,我再给您带点儿花椒油。" 白晓儿应下,和沈掌柜道别,沈掌柜不放心两个小姑娘拿银子,便派小伙计送她们到豆腐摊。 白蕊儿一路上晕晕乎乎,白晓儿方才的表现和这三十五两银子,已经把她砸晕了。 那圆脸小伙计只有十五六岁,见这姐妹俩和自己年纪相仿,白晓儿又聪明机灵,便叽叽咋咋聊开了:"白小姑娘,你可真厉害呀,我们掌柜以往收了人家方子,过后都不会再往来了,看得出他很喜欢你呢。" "今天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也不能这么顺利找到沈掌柜呀。" 白晓儿抓了把铜板塞过去,小伙计却唬得跳起来,死命往外推:"白小姑娘可别害我,我们不兴这规矩,掌柜若是知道了,定会把我赶出珍馐坊的。" 白晓儿这才作罢,只好问:"小哥贵姓?" 小伙计道:"我叫沈豆青,你叫我小豆子就行了。" 他居然也姓沈。 "沈掌柜是你什么人?"白晓儿问。 "是我叔叔。"小豆子挠着头笑,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白晓儿思忖着,决定下回单做点吃食给他,这个小豆子看起来心性纯良,又是沈掌柜的亲侄儿,倒是个值得结交的对象。 "好了,你们当心点,我先回去了。"小豆子把人送到,放下银子,和黄湘玉打了个招呼,这才回珍馐坊去。 黄湘玉拎起装银子的包袱,不想胳膊一沉:"晓儿,这里头是啥,怎么这么重?" 白晓儿见四周没什么人,便凑过去低声道:"婶儿,这里头都是银子呢,我刚把腌酸笋的方子卖了。" "你们把方子卖了?" 黄湘玉脸色大变。她自己是靠祖传手艺吃饭的,黄家的豆腐方子在她心里可是比命还重,因此她认定白晓儿被人给诓了。 "你们小孩子家不晓得轻重,这么大的事儿怎也不和婶儿商量?眼下虽得了银子,可银子终会花完,方子却能往下传,那才是下金蛋的鸡呀。" 黄湘玉急得跳脚,后悔不该让孩子们单独去。她拉住白晓儿,急声道:"晓儿,婶儿陪你去找那沈掌柜,你就说你反悔了不卖了,珍馐坊家大业大的,想来不会与你一个小娃娃计较。" "婶儿,这哪儿成呢,字据都立了,我还在上头按了手印呢。"白晓儿说道。 "啊,那可怎么办呀?" 黄湘玉急得火烧火燎,白晓儿便拉她到一旁,与她细说一番,黄湘玉得知她们卖的价钱很高,能妥妥地置下几亩良田,这才转悲为喜,不过还是念叨道:"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儿,可得先和你们娘商量下,妄不可自作主张。这次虽说没吃啥亏,往后就不一定了。你们年纪小,又没经过事,不晓得外头的险恶呢。" "婶儿,我们省得的。"白晓儿忙笑着应了。 其实黄湘玉和白蕊儿都不知道,就算这回沈掌柜不提,白晓儿也会想法儿把方子卖出去。 酸笋是时令菜,过了这季得等明春。她脑子里好吃的东西多着呢,有了这本钱,到时做什么不能赚钱?实在没必要把这方子捏在手里。 况这次和沈掌柜结下善缘,她心中已经有新的计划,相信过不了多久,她们一家就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经了这一事,黄湘玉无心再卖豆腐,便提前收摊。 白晓儿赚了银子,提议下馆子去,被她拒绝了。 她们最后还和上回一样去吃了馄饨,白蕊儿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把那虾米熬的汤全喝了,白晓儿怕她没饱,又去镇上最有名的何记包子铺买了桂花酒酿和肉包,几人坐在板车上,又吃又喝,直到撑不下了才罢。 "婶儿,我想去街上瞧瞧,扯点布料回去。"白晓儿说道。 黄湘玉亦赞同:"你们都是大闺女了,既有了钱,就不该再亏着自己,该好好做两身衣裳穿。" 黄湘玉停了板车,把银子背身上,领她们去了清风镇上卖布匹的一条街。 看了几家,大多是些时兴绸缎,有织锦的,也有缂丝的,白晓儿觉得价格太高,也不适合自己的身份,黄湘玉便说:"我们往里头去,外面租金高,货也高档些,里面实惠的多,更适合我们庄户人家。" "婶儿,我二伯母家是不是也有布匹卖?"白晓儿边走边问。 "哎,她那是杂货铺,顺带卖些布头,位置也偏,哪能和这条街面上的比?" 第38章 黄湘玉把白晓儿领进一家铺子,对老板娘道:"陈姐姐,我侄女儿要买布,你把时兴的花样各拿几匹出来让我侄女们挑。" "哎,来了。"老板娘立刻去后头拿布。 白蕊儿却急道:"婶儿,要不了那么多,两三匹就够了。" 白晓儿却笑:"姐,瞧瞧又有什么打紧,总归要花钱的,当然要买可心的。" 老板娘分两回,共抱来**匹布料,都是棉布,颜色十分鲜亮。 "小妹妹,这些都是今年南方时兴的样式,你慢慢儿挑。" 老板娘笑眯眯地说着,又向黄湘玉夸赞:"黄家妹子,你这俩侄女生得可真惹人疼,瞧这大眼睛小嘴巴的,和你一个模样儿呢。" "可不是么。"黄湘玉笑得合不拢嘴,帮着白晓儿她们挑了几匹:"这个樱桃红的好看,鹅黄、湖绿和粉色茶花的也衬你们。这样鲜亮的颜色,只有你们穿得出来,像我这年纪就不行了。" "说这话也不怕臊得慌,你梳个丫髻,人家还不当你是没出门子的小闺女。"老板娘笑着打趣。 "陈婶儿,这布怎么卖?"白晓儿看中了几匹,便问价钱。 "三十五文一匹,不过你是黄妹子的侄女,我哪能赚你钱,就给你算三十文。" 三十文一匹,的确不算贵。 白晓儿摩挲着布料,心里很喜欢。这些布柔软又密实,花样也好看,很适合小姑娘穿。 她想起今年开春,白蕊儿衣裳短了一截,手腕子冻在外头,冻疮现在都没好,便说道:"方才黄婶儿挑中的我都要了,还有那边淡紫色、淡青、香妃色和焦红的我也要。" "好嘞,我这就给你包好。"老板娘没想白晓儿这样爽快,有些意外。 白晓儿又说:"我还要几匹白色棉布做里衣。" "哎,今儿倒巧,我这儿有大客定了一批细棉布,成色不错,走完货刚好多三匹,因进价便宜,五十文全给你了。" "谢谢陈婶儿。" 白晓儿付了钱,老板娘笑眯眯地给她搬货去,黄湘玉让她直接送到她停板车的那家店里,又让她将不要的布头送些白晓儿她们。 接着,黄湘玉又领她们去了相邻的街上,让她们买点棉絮回去。 "上次碰到你四叔给你找铺板,我便知道你们分了床,也得弹床新棉絮才行。" 就这样,几人又去到棉花店定了四床棉絮,两床三斤两床五斤,两铺两盖,共花费七十文。 白蕊儿头回经历这样的大采购,看着钱像流水一样地花出去,有些心疼:"晓儿,咱买了这些东西,怕是要过福的呀。" 黄湘玉噗嗤笑了:"怕什么,有晓儿这个福星在,还怕镇不住福气,你且安心受着吧。" 白晓儿也笑:"姐,娘的鸡蛋和补品都没买呢,我头回赚钱,你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回去吧。" "哎,好吧,你心里有数便成。"白蕊儿知道妹妹是个有主意的人,便不再多言。 去了粮油店,白晓儿大手一挥,要了油米白面各二十斤、红糖白糖各五斤,鸡蛋鸭蛋则要了一百个。白晓儿终是惦记着柳氏,又找了家卖干货的,买了银耳、大枣、黑豆、百合、虾米等物,最后给白馨儿买了些松子糖和玫瑰饼。 黄湘玉见白晓儿这样孝顺,觉得柳氏没白疼闺女,心里很是高兴。 几人往回走,白晓儿看见街边有个老头儿牵着几匹羊在卖。她上前一瞧,里头居然有只刚下过崽的母羊,乳房沉甸甸的,显见是有奶的。 "大爷,这羊如何卖?" "小姑娘,你瞧中这只呀,这只刚下了崽,就算你便宜点,一两二钱银子怎样?" 白晓儿摸着下巴,这里的牲畜价格倒不便宜。 老头儿想着黄湘玉才是主事的,又对她道:"小娘子是担心这羊光产奶不下崽儿吧。甭担心,只要半年没崽子吃,这奶就会回了。这么着吧,我再给你便宜点儿,一两你就牵走。你去打听打听,这清风镇上再也没有比我更便宜的了。" 一两银子就有羊奶喝,这买卖倒划算。 白晓儿二话没说,立刻付钱牵了羊,把个卖羊的老头儿喜得无可无不可,连赞她有眼光。 白蕊儿知道其中必有缘故,等走开了,忍不住问:"晓儿你为啥买只母羊,真想等着明年下崽么?都不晓得是否养得活呢。" "这个现在还不能说,等明儿个再告诉你。"白晓儿眨眼,有意卖关子,急得白蕊儿跺脚,黄湘玉在一旁瞧着直笑。 突然,对面的药铺里传来一声妇人的尖叫:"呀,打人了打人了啊,这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了?" 听这声音竟是丁氏。 白晓儿姐妹心头一跳,瞧着一个邋遢妇人被人从前边的德仁堂撵出来,往路中间一睡就蹬起了腿,旁边站着个面皮紫涨手足无措的男娃子,不是大郎又是谁。 第39章 眼见瞧热闹的人越围越多,丁氏哭得更来劲儿,不住地说自个挨了打,气得那掌柜怒斥:"你这妇人休得胡说,分明是你想拿假当归诓钱,这才赶你出来,我们可没动你一根手指。" 丁氏啐了一口:"假当归,你说假的便是假的,你是天王老子?那是俺辛辛苦苦上山挖的,你弄坏了俺的药不想赔钱,你欺负俺乡下人,俺要去衙门告你,让青天大老爷治你的罪……" 一双双眼睛瞧了过来,目光落在大郎身上,他觉得像刀子一般割人:"娘,咱会不会真弄错了……" 想起方才那药柜师父帮他们辨药,大郎心下打起了退堂鼓。丁氏却不管不顾道:"咋个会弄错,你别被他们给骗了,分明是他们想赖账,欺负俺乡下人哩。" 话没说完,丁氏的麻袋被人甩了出来,里头的"当归"滚了一地,众人哄笑。 这条街上开药铺的多,大伙儿怎会瞧不出这是锦鸡儿根,当下便议论起来,臊得大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丁氏还在那儿胡搅蛮缠。 黄湘玉自己也是养儿子的,觉得大郎可怜,不想再看,便领着白晓儿姐妹悄悄地走了。 一路上,白晓儿和白蕊儿极有默契,都没提丁氏那事儿。 白晓儿心里乐得自在,没了丁氏盯梢,她今儿个就能搬些东西回去,省得偷偷摸摸怕人瞧见。 想到这儿,她不由叹气,她的生意肯定会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照她的打算,等再赚了钱,她就要起房子买田地,再接下来,说不定还会开作坊开铺子。 她须得想个法子过了明路才行。 这事儿,说来简单做来难,说到底只有分家一条路。 可瞧白家如今光景,把最能干活儿的一家分出去,除非白老头脑子坏了,否则绝无可能。 白晓儿甩头,第一次赚大钱的喜悦都被冲淡几分。 不过等到了家,看到柳氏和小妹,这点不快立刻烟消云散了。 "娘,馨儿,这些都是我和大姐给你们买的。" 白晓儿把东西拿给柳氏看,柳氏吓一大跳,白馨儿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白晓儿如今没打算再瞒柳氏,便把卖方子的事儿一五一十和她讲了。 没想柳氏和黄湘玉不同,竟是十分赞同:"娘知道你们做酸笋不易,先前忍着不敢说,这下倒好了,等买几亩地,你们用不着再折腾,我的心也就安了。" 柳氏这回倒没说把银子归到公中。因那天丁氏的话刺痛了她,这银子她想留着置地,将来给晓儿做陪嫁。 在村里,哪怕是寡妇,有几亩良田做陪嫁的,都不愁嫁不去好人家。晓儿要有了陪嫁,说不定那汪家就不会再打退亲的主意了。 晚间趁白晓儿去打水,柳氏将这话告诉了白蕊儿,白蕊儿知晓白晓儿性子,觉得不妥。 等柳氏睡着,白蕊儿悄声和白晓儿通气,说柳氏等白秋生回了就去汪家谈她的婚事,白晓儿便想到:分家倒是其次,她得先想个法子把汪家那门亲退了才是正理。 隔日一早,白晓儿惦记着那只母羊,又比白蕊儿早起一回。 昨儿个她用篱笆围住墙角,铺上干草给母羊做窝。母羊或是涨奶厉害,疼得咩咩叫,白晓儿很顺利便挤了一大碗羊奶出来,又给羊喂些鲜嫩的青草吃。 等到吃早饭的时候,桌上便多了一道羊奶羹。她在羊奶里加上磨碎的小米、杏仁和大枣,煮好的汤羹雪白,其间点缀些许鲜红的红枣沫儿,瞧着就有食欲。 "晓儿你做的啥,好香呢。"柳氏见多了一道新菜,忍不住问。 "娘,这是羊奶羹,您快尝尝。" "啥?这是羊奶做的?"在柳氏的印象中,羊奶膻味太重,根本没人吃它。 带着疑惑吃了一口,柳氏眼睛大亮。 白晓儿把一钵羹分了四浅碗,让她们快吃:"这个滋阴补虚,适合妇人和孩子,咱每天吃一点,要不了多久,脸上身上都会变得白嫩嫩的,比擦什么玫瑰茉莉的面脂都强。" 白蕊儿正是爱美的年纪,听到这儿,忙捧起碗来喝了。 她这些天营养跟上去了,小脸逐渐丰润,身量也显出少女的窈窕,一天比一天标志。 柳氏则比前些天看着更年轻了些,鬓边的白发都浅了不少。 白晓儿瞧着她们吃,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回头多弄两头羊,到时拿羊奶敷脸、沐浴,那才叫享受呢。 下午白晓儿让白馨儿把门,和白蕊儿一同上山去采花椒。 到了花椒林子,上回还青着的花椒如今都红了,白晓儿便决定多摘些,最后同白蕊儿摘了整整一篮子才罢。 "晓儿,这么个小东西真比辣椒还辣?" 新鲜花椒闻起来是酸甜的果香,白蕊儿不信,咬了一粒,结果辣得舌头发麻,灌了半竹筒水都不管用。 第40章 "我说辣你不信,这下晓得厉害了吧。" 白晓儿见一棵树上三月泡熟了,就想摘果子给她解辣。 她不顾白蕊儿反对,挽起袖子上了树,没想摘完下来的时候,踩上树干上的青苔,从树上跌下,兜里三月泡撒了一地。 "呀,好疼。" "晓儿你咋了?要不要紧?"白蕊儿大惊失色。 白晓儿指着脚脖子,疼得说不出话来,白蕊儿忙拿手去探,白晓儿脸色"刷"地白了。 "别碰,否则会更严重。"冷不防传来男子的声音,吓白蕊儿一跳。 回头,一个清瘦少年背着药篓,穿着身破衣,在山坡上站得笔直,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也成了淡淡的月光。 白晓儿瞧见这张清泠如山间月的脸,心里一震。这少年生得实在好看,修眉星眸,神清骨秀。白家几个男娃模样也算出挑,可和他一比,就像石头和美玉,萤火和皓月,根本不值一提。 这小小的落叶村,竟有这般钟灵毓秀之人,自己先前怎就没听人提过。 白晓儿正疑惑着,白蕊儿突然说道:"原来是林小哥,倒吓我一跳……" 林致远礼貌地微笑,白蕊儿又说道:"林小哥,我妹妹刚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摔了腿,你能不能……能不能帮着瞧瞧?" 林致远目光落在白晓儿身上一瞬,尔后点头:"好。" 他走到近前,白晓儿闻到一股草药的清香,他蹲下,白皙的手指将白晓儿的裤腿撩起一点,刚好露出受伤的脚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好在那伤处只是有些肿胀,没发紫,也未破皮。 "林小哥,我妹妹伤得厉害么?是否有碍?"白蕊儿心里十分自责,若不是自己,白晓儿也不会从树上摔下。 "无碍的,休养两天,擦点药便好。"林致远顿了顿:"不过现下她走不了路,需要人背。" "没事就好,林小哥,真是太谢谢你了。" 白蕊儿松了口气,把篮子搁地上,转身去背白晓儿,林致远突然说道:"你与她差不多身量,山路难走,恐怕脚会着地,不如我来吧。" 他来背?白蕊儿有点犹豫。 晓儿已经十四,况又定了亲,这男女有别的,被人瞧见总不是事儿。可她转念想到,名节虽要紧,但要为这个落下病根,岂不是更糟。 "如此……那就多谢你了。"白蕊儿便说。 "不必客气。" 林致远背起白晓儿,白蕊儿则背着他的药篓,提着篮子跟在一旁。 林致远一路无话,白蕊儿怕他尴尬,遂找些话来与他说,他却惜字如金,偶尔回答一个"是"或"不是"。白晓儿趴在他背上,便觉得这少年有些阴郁,似乎不太好相与。 到了离白家不远的地方,林致远突然停下,白晓儿一愣,他轻轻放下她,道:"快到你们家了,就送到这里。" "多谢林小哥。" 白蕊儿感激地接过妹妹,这林小哥知道给晓儿避嫌,倒是个细心人。 林致远说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他将一只小瓷瓶放进白晓儿篮子里,嘱咐她:"用这药油一日揉伤处三次,不出两日便能好,其间少走动。" 说完不等她们推辞,便背着药篓走了。 白蕊儿知道他家日子艰难,这药油是留着卖钱的,十分不好意思,白晓儿见他走远,忍不住问白蕊儿:"姐,这林小哥是谁啊,之前怎没听人提过?" 白蕊儿望着那清瘦的背影,叹气:"想来你也不记得了。他叫林致远,是村东林家的儿子,他爹林大成是个无赖,被称‘鬼见躲’的,村里人见他一家子都绕着走,又怎会提他?" 白晓儿点头:"怪不得我觉得他和村里那些男娃不同,原来有个这样的爹,那他娘亲呢?" 白蕊儿顿了下,见四周没人,压低声音道:"他娘亲……去岁刚病死了,也有人说……是被他那个爹喝醉了打死的。晓儿你不知道,他娘亲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长得就像年画上的仙女,会裁衣裳,还会看病抓药,他爹简直是个混账……这林小哥太可怜了,咱得把药油的钱还给他。" "嗯,这是自然的。" 两人为着林致远的事儿唏嘘一阵,等到了家,却发现门大敞着,丁氏那大嗓门从后院传出,中间还夹着小妹白馨儿的哭声。 白蕊儿脸色大变,背着白晓儿冲进屋去。 只见柳氏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地上,鬓发散乱,一脸点心渣儿,白老太和白娇凤在一旁叉腰虎着个脸。 不用想,也知道这儿方才发生了什么。 "住手。"见丁氏还在和白馨儿拉扯一块花布,白蕊儿大喝。 丁氏闻言果真松了手,白馨儿当下攥着布跌了个屁股蹲儿,小脑袋磕到床柱子上,哇地哭了。 第41章 "馨儿。"柳氏抢过去抱白馨儿。 丁氏突然一拍巴掌,阴阳怪气道:"哟,可算是把人盼回了,这三弟妹都病得下不来床,你们俩闺女不好好在家伺候着还往外跑,快说,你们俩到底干啥去了?" "我们出去关你啥事?我都还没问你凭啥进我家来,是不是上次教训得不够,还想再来一回?" 白蕊儿红着眼抄起门栓,杀气腾腾瞪着丁氏,也不顾白老太在场。 丁氏想起上回挨打那事儿便有些后怕,她往后退了一步,白娇凤立刻叉腰上前,剜她一眼,又骂白蕊儿:"白蕊儿反了你还,居然敢跟长辈动手,信不信我让爹撵你一家子滚蛋?" 白娇凤这段日子可谓吃尽了苦头,脸被晒黑了不说,原来细嫩的手还变糙了,这对养尊处优的她来说,着实不能忍受。 她瞧着白蕊儿出落得愈加水灵的脸蛋,怒火中烧,恨不得立马拿剪子划烂了。 白蕊儿见她搬出白老头来,冷笑:"姑好歹是要出门子的闺女了,居然上打嫂子下打侄女,还要赶哥哥一家出去,这话要是传出去,那罗家不娶你了,看到时爷会撵谁出门。" "你……"白娇凤见白蕊儿不是跪地求饶,而是赤果果地威胁自己,立时气了个倒仰。 白老太也没想白蕊儿口角变得这样厉害,便骂起了白秋生:"个挨千刀的黑心肝玩意儿,这是要俺的命啊。早知这样,俺生下来就该把你扔林子里喂狼,省得生出来的黑心种子祸害俺凤儿……" "奶,我爹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你这样骂他,也不怕他寒心?"白晓儿沉着脸,冷冷盯着白老太。 白老太和她雾沉沉的眼睛对上,忍不住一个激灵,接着尖声道:"俺怕他寒心……他从俺肠子里爬出来,就算俺要掐死他,他也只有受着的份儿。你们给俺等着,回头定要让他好好教训你们几个,要不白家的名声都教你们几个丫崽子给败坏尽了。" 白老太骂完,便拖着白娇凤一阵风似地走了,丁氏见白蕊儿拿着门栓虎视眈眈瞧着自己,一缩脖子也跟了上去。 到了门外,白娇凤撅着嘴,不耐烦地甩开胳膊:"娘你干嘛拉我?我还没教训那几个小贱种呢,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们?" "凤儿,那几个丫崽子心毒着呢,你没见她们想坏你的亲事。"白老太说道。 白娇凤眼儿一翻:"她们敢?" 白老太眯着三角眼,想起白晓儿方才那直勾勾的眼神,心里一阵发毛。 "凤儿啊,俺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几个贱丫头如今变得邪性了。翻年你就得出门子,那罗家不是寻常人家,若这些话传出去,对你可不是好事儿。" 白娇凤不耐烦道:"真是烦死了,你老说罗家多好多好的,可这么些年咱连半块布头也没见着,怕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白老太急得戳她额头:"你这妮儿咋个拎不清哩,娘还能害你?那罗家有几十亩良田,雇了长工不说,还买了做活儿的小丫头子。你这一嫁过去就有人伺候,这样体面的亲事,在咱落叶村绝对算头一份。" 白娇凤听到这里,面色到底缓和了,可还是啐道:"嘁,能有多好,难道还比得过汪家?" 白老太不以为然道:"汪家一门子穷酸有啥好的,不就是他二舅要做官么?外甥和舅舅不还隔着一大层哩,哪比得过罗家。" 可那汪小秀才长得俊,有才学,往后说不定还能考举人,做官家夫人不比地主老婆威风么。白娇凤在心里呐喊。 她想到前两日不小心撞到的那个穿儒生服的英俊少年,一颗心都快蹦出胸口。 她瞧着白老太,嘴唇动了动,可到底啥也没说,扯着辫梢和白老太进屋去了。 门"砰"地关上,丁氏被挡在外头,鼻子差点撞到门板,气得拍腿。 "哼,俺还以为一个个有多能哩,原来都是些银样镴枪头,还不如俺呢。" 这次她煽动白老太母女来三房,没想半点好处也没捞着,她想到那些点心和花布,心里就像猫抓似的。 "她们舍得买这么些东西,肯定还剩不少钱哩,瞒得过婆婆可瞒不过俺。"丁氏转着眼珠子,回屋找白春生商量去了。她要想法子让三房把钱吐出来,给大郎娶媳妇。 屋内白蕊儿将柳氏扶上床,收拾起屋子来,柳氏红着眼搂着白馨儿,白馨儿抽噎道:"大姐……你骂我吧,是我没听你话,和刘金锁跑出去玩,奶她们才闯了进来。" "这事咋能怪馨儿,是大姐思虑不周,不该让你和娘单独在家。"白蕊儿给她方才磕伤的地方抹上熟猪油,一脸的心疼。 柳氏在一旁哭道:"都是娘没用,你们奶一骂俺就懵了,啥都不记得了,亏得这次没把银子和米面拿家来,否则……否则……" 柳氏恨自己不中用,白晓儿怕她堵心,忙劝道:"娘快别哭了,我向您保证,这种事儿往后不会再有了,爹虽不在,家里还有我跟大姐哩。娘也不是没用,是太善良了才会被奶她们拿捏,慢慢地来,总有一天会好的。" 第42章 见闺女这么懂事,柳氏惭愧得更加无地自容。 ☆☆☆ 涂了林致远给的药油,才两天,白晓儿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 其间白蕊儿去了林家送钱,林致远只收了两个铜板意思一下,白蕊儿反倒更加不好意思,就连柳氏也说林致远这孩子心眼实,让她们记着人家的恩情,往后多帮衬些。 白晓儿养好伤,决定去和白老爷子通个气,将那天的事儿提一提,就怕白老爷子还蒙在鼓里。 果然,当她告诉白老爷子时,白老爷子气得胡子直抖,当下要找白老太和白娇凤算账,白晓儿忙拦住:"爷您消消气,就算奶和姑做得再不对,她们也是长辈,我来找您不是为了告状的。" 白老头锁着眉,把烟杆子一横:"可她们今天这事儿做得忒不像样儿了,根本没将我的话放心里,我若不教训她们,家里岂不越发没了规矩。" 这都什么时候了,白老头还念着规矩不规矩。 白晓儿心中冷笑,嘴上说道:"爷,您知道奶性子孤拐,要是去找她,她怕是更看不惯我娘。我娘如今搁不住闹,现已经起不来床了,再来一回我怕都赶不上我爹回来了……" 听到孙女的话,白老头黧黑的脸瞬间紫涨。二孙女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是埋怨自己没处理好家事啊。 不过她说的在理,虽说自己是一家之主,可白老太才是主内的人,闹僵了只会让三房处境更艰难。若真折腾坏了,家里失了柳氏这个主劳力不说,老三那儿也交代不了。 老三虽然老实,但是还是极看重柳氏这个媳妇儿的。 白老头想到这里,抽了口烟道:"晓儿说的对,是我思虑不周。你且回去照顾你娘吧,这儿有爷在呢,你放心,出不了大褶儿。" 白晓儿知道白老头是个精明事故的人,得了他的保证,事情也就解决了。至于怎么解决的,那就是白老头自个的事了。 她脚步轻快地往后院去,在三房门口遇见端着脸盆的大郎。大郎阴沉沉地朝她看来,扬起胳膊,若不是她跑得快,那盆子脏水眼见就要泼她一身。 饶是这样她鞋面上还沾了不少水点子,里头还夹着红红的血丝。 白晓儿恶心得要死,要找大郎算账,大郎却躲进屋子用力关了门。 白晓儿眯眼看着脏掉的鞋,不由想到:大郎不是傻子,恐怕已经猜出卖药那事儿是自己耍了他,如此看来,大房一家怕是要和她死磕到底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大郎那日在德仁堂出丑,居然被心上人周小莹瞧了去,周小莹后来便不搭理大郎,看他的眼神也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了,大郎知道缘故后,心里简直恨透了白晓儿姐妹。 他这几日仔细观察,觉得白晓儿简直不正常极了,根本就不是以往那个锯嘴葫芦一般的女孩,哪儿哪儿都不一样。偏这些人眼瞎瞧不出。 她肯定中了邪,说不定又被妖精附身,所以他找来一碗狗血,混在水里泼她,想现出她的原型,只没想被她躲过去了。 算你这回运气好。 大郎愤愤地想着,表情阴郁。 白晓儿这两日没人来找茬,便赶着把剩下的酸笋腌出来了,还做了一大壶花椒油。 当她把花椒油送去给珍馐坊的沈掌柜,珍馐坊的第一批酸笋也腌制好了。 "丫头你来得正好,快尝尝我们做的如何。"沈掌柜笑眯眯道。 白晓儿见他表情便知道是成了,尝过之后她不由赞叹:"酸爽清脆,比我家的还要好,果然是珍馐坊的大师傅做的。不过要能配上我的花椒油,肯定更好吃哩。" "花椒油,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东西么?"沈掌柜立刻便来了兴致。 "是。"白晓儿笑着让小豆子拿了个干净的白瓷碟子来,夹了两筷子酸笋,又将金红的花椒油倒了一点在上头拌匀。 "沈掌柜,您尝尝。"沈掌柜还未举筷,小豆子便在一旁咽起口水,沈掌柜笑着让小豆子先尝。 小豆子也不推辞,尝了一口便道:"呀,这东西怎么这么香,明明只加了一点呀。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沈掌柜闻言尝了一筷子,细细咀嚼后盯着白晓儿道:"确实不错,晓儿丫头,这花椒油不会又是你家的祖传秘方吧?" 白晓儿知道这个理由太过牵强,便道:"沈掌柜,实不相瞒,这个却不是什么秘方,上次相瞒是我不对,其实这些吃食的做法,都是一个老头儿教给我的。" "什么老头儿?"沈掌柜问。 "是一个姓岳的老头儿,流浪到我们村里,我娘见他没地儿住也没东西吃,时常让我送些吃的给他。时间一长那老头儿便说自己会厨艺,慢慢将这些教与了我,甚至还教我读书识字。" "姓岳?"沈掌柜一脸惊愕。难道那个老头儿是御厨岳氏一脉的传人?怎会这样巧合? 第43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白晓儿却不知自己歪打正着,事情虽是她胡诌的,可岳老头这人倒不是她杜撰。 前两年确实有个古怪老头儿流浪到她们村,村里好些人都晓得。不过这老头压根就不会什么厨艺,也不识字,好在他去岁已经病死,如今查无对症。白晓儿是怕沈掌柜去查验,才想出这么个借口。 不过这也是因为珍馐坊口碑好,沈掌柜人品佳,她才敢这么说。 若是心术不正之人知道自己有秘方,怕是用尽手段也会将它据为己有。 果然,沈掌柜只是愣了会子,随恢复如常,他摸着稀疏的胡子感慨:"晓儿丫头,这也是你的缘法,你切记,不可将此事告知他人,省得引来祸端。" "哎,我省得的,除了沈掌柜谁都不晓得,就连家里我都没说。"白晓儿答应着,又说起这花椒油:"这花椒油除了凉拌,做荤菜也是极好的,您可以试试。" "哦,你这次带了多少过来?"沈掌柜问。 "这次只有十来斤,我全给您拿来了。" 沈掌柜便叫来大厨,让他花椒油拿去试菜,并请白晓儿将用法细细告诉他。 这厨子五十来岁,姓何,从打荷的做到主厨,在珍馐坊干了大半辈子,这回见沈掌柜对这么个穿着寒素的小丫头这样客气,心里奇怪得紧。 他出到门去,忍不住问小豆子:"我说豆官儿,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掌柜的对她这样推崇,这花椒油……真能吃么?" 小豆子立刻道:"您且放一百个心,这白小姑娘厉害着呢,那麻辣酸笋就是她做出来的。" 何大厨颇有些不以为然:"不就是祖传的手艺么,我见得多了。" 小豆子知道此事不可细说,便说道:"反正掌柜的高看她,您可不能怠慢,往后她是要常来我们这儿的。" 何大厨半信半疑地拎着花椒油去了,掌柜的既发了话,自个还是得照做,至于做得好不好吃,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沈掌柜急于知道结果,便留白晓儿在这儿吃饭。 白晓儿方才只告诉了何大厨两道菜,一道水煮鱼片,一道椒香茄子,都是不费功夫的。 不多时,何大厨那边菜就做好了,沈掌柜试吃后立马拍板,按四十文一斤收了白晓儿的花椒油,末了又问白晓儿是否能把这方子卖给自己。 白晓儿这回却拒绝了。因花椒油做起来容易,主要难在原料上,她打算自个种一片花椒专供酒楼,这样才能源源不断有银子进账,比卖方子来得久远。 等她本钱再多点,就可以开酒楼开糕点铺子。不过现下她还是得靠着和珍馐坊合作,稳打稳扎慢慢来。 这回依旧是小豆子送她出门。 临走时,白晓儿拿出一个油纸包塞给小豆子,里头是她刚琢磨出来的羊奶杏仁糕。 "小豆子,这是我特地做给你的,多谢你几次为我费心。"白晓儿笑眯眯的说道。 "哎,这怎么好意思。"小豆子挠头,脸涨得红红的,推辞一番便收下。不少他贪嘴,实在是因为白小姑娘做的东西好吃,不吃简直对不住自己的肚子呀。 白晓儿突然想起一事:"小豆子,你知道镇上哪儿有卖笔墨的吗?要便宜些的。" 小豆子立刻道:"呀,你要练字呀,往这儿走,第三个街口往里有间青云书院,旁边就有卖笔墨的,因都是学子光顾,比别的地方便宜许多呢。" 青云书院,白晓儿心头一跳。她那便宜未婚夫汪如笙,貌似就在那家书院进学。 想到汪家,白晓儿小脸微沉。去到青云书院,一个背着药篓的清瘦身影映入眼帘。 待走近,她听到那清冷如山泉的少年的声音:"老板,能再便宜些么?" 老板为难道:"……你这小哥,长得一表人才杀价怎么这么狠,这价格我都没赚头了……这样吧,再少三个铜板,这已是底价了。" "多谢了。"林致远笑着从钱袋里数出钱来,老板摇头叹气,收了钱,将一摞厚厚的纸并两支湖笔递给他。 "拿好嘞,小哥改日再来。" "好。" 林致远拎了东西,转头瞧见白晓儿,愣住:"白姑娘?" "林小哥也来买东西呀。"白晓儿笑着打招呼,待瞧见林致远嘴角的淤青,眼神微变。 林致远却似没看到,云淡风轻道:"我来买些纸回去。" 白晓儿"哦"了一声,突然想到柳氏的叮嘱,叫住他:"林小哥,你且等我一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林致远回头,清亮的眸光拂过她面颊,白晓儿甜甜笑着:"就一会儿,很快便好。" 她很快挑了四支中等毛笔,两方砚台,然后将最便宜的纸要了两大扎,老板见她和林致远一道,便按方才的价格算给她。 第44章 白晓儿白捡了个便宜,心花怒放,又多加了一方砚台和两支便宜的毛笔。 林致远站在不远处,看她与那老板杀价,眸光闪动,最后见她拎着一大捆东西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 "林小哥,我今天是借你的光才买到便宜东西,多谢你。" "不必客气,脚伤如何了?"林致远问道。 "已经好全了,你的药实在管用,药材……肯定不便宜吧。" 白晓儿说着站住脚,从兜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林小哥,这钱你一定得收下,你好心帮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亏本。" 她刚去德仁堂打听过,上好的伤药要半两银子一瓶,林致远给的药应该值这个价。况采药是件危险的事儿,这种便宜她不能占。 林致远盯着那银子,声音冷下来:"钱就不必了,你不如把药还我。" 白晓儿没想他会生气,赶紧赔笑:"林小哥,药我已经用了没办法还你,不如我请你吃顿饭吧。" 这回林致远倒没说什么,居然很快同意了。白晓儿有些意外。 她有心谢他,一连说了几个不错的馆子,都被否定,最后两人去了常去的那家馄饨摊儿。 "林小哥,你要吃虾肉还是三鲜的?这两种都不错。"白晓儿问他。 "虾肉吧。" "老板,来两碗虾肉馄饨,多放点紫菜。"白晓儿冲摆摊的白胡子老头儿说道。 "哎,来了。"老头儿端着个木托盘,把圆滚滚的馄饨下进锅里,闲扯起来:"丫头,今儿个怎没见黄娘子,倒来了个俊俏的后生。" "黄婶儿还没下摊呢,这位小哥也是我们村的人。"白晓儿笑着介绍。 "呀,你们村里水土好,男娃子生得比女娃娃还俊,了不得呀。" 林致远听他们寒暄,卸了背篓,下意识将衣裳上的皱褶捋平。白晓儿瞧见,恐他有洁癖,忙抢过去拿手帕擦了遍桌椅才让他坐下。 馄饨很快端了来,林致远便专心对付着碗里的馄饨来。 白晓儿发现他吃东西不紧不慢,举止文雅,低着头,腰背却挺直。 她忍不住想起他那大户人家出生的母亲。要是她没流落乡野,眼前这个少年应该过着金尊玉贵的公子哥的生活吧。 这造化,还真是弄人。 白晓儿一声叹息。 吃完东西,林致远擦净嘴,起身向她告辞。 他还得去药铺卖药。 白晓儿便去了黄湘玉摊上。 恰逢棉花店的人把新弹的棉絮送了来。白晓儿抚摸着洁白柔软的棉被,想着今天能和白蕊儿睡个好觉了,很是高兴。 黄湘玉瞧见她手中的东西,便笑道:"咋买了这么些纸笔,咱晓儿想考状元呀?" "婶儿,我是想学着记账,以后用得着哩。"白晓儿说道。 黄湘玉一阵唏嘘:"晓儿说得对,这不识字呀可不是睁眼瞎么。若不是没钱,婶儿都想送你阿牛弟弟读书去哩。" "婶儿别这么讲,我还有桩生意要和你一块儿做呢,最迟等明年,阿牛弟弟就能读上书了。" 白晓儿自己赚了钱,自然想着拉黄湘玉一把。 关于合伙做生意的事儿她已琢磨了些时日,碍于这些天忙,没来得及和她讲。 真的?做啥生意啊?" 黄湘玉喜出望外,经过这么些天的接触,白晓儿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她说的生意,肯定错不了。 "婶儿别急,晚上我和你慢慢讲。" ☆☆☆ 等白晓儿回家,白家的院子里空落落的,到了饭点,灶房连火都没生。 白晓儿正奇怪着,白馨儿哒哒地跑来,抱住她的腿:"二姐你回了呀。" "馨儿,家里咋没人做饭?"白晓儿腾出一只手来摸她脑袋。 这时白蕊儿出来了,接过她手里被褥,两人一道进门:"方才……汪家来人请爷奶去里正家吃酒,大伯母一家和二伯母,还有四叔也跟了去。" "好好的吃什么酒?肯定没好事儿。"白晓儿冷笑。 她对汪家那一家子可没什么好感。 柳氏却满面愁容,担忧道:"晓儿,会不会……会不会是提退亲。要是你爷奶被他们许了好处,怕是……" 见柳氏想到此节,白晓儿索性把话说开:"娘,这有啥好怕的?退亲才好呢,我可不想往火坑里跳。" "你瞎说什么,那汪家怎会是火坑呢?"见白晓儿居然有这种想法,柳氏立刻急了。 白晓儿冷笑:"怎么就不是火坑?还没得势就想悔婚,我若真嫁过去,那汪家儿子又恰好做了官,怕是立马就要把我休了,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当太太。" 第45章 "咋会呢?如笙那孩子娘瞧着长大的,心眼是顶好的。"柳氏满脸的不信。 白晓儿无语:"他再好也搁不住有那样的爹娘舅舅啊。娘,我不想高攀谁,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门亲就作罢吧。" 柳氏眸中含泪:"俺晓儿还小,不晓得其中厉害,这亲哪是说退就能退的。你放心,娘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让你顺利嫁入汪家。" "娘。"白晓儿气急,柳氏却已经显出疲态。 白蕊儿怕柳氏熬坏了身子,将白晓儿拉到门外。 "晓儿,这些话等娘好了再说吧。" 白晓儿脾气上来,也红了眼圈:"姐,那汪家明摆着瞧不上咱,咱为啥非得上赶着?我都不知娘到底怎样想的。" 白蕊儿叹气:"晓儿,娘也是为你好,这退了亲的女娃往后就难了。刘家的金燕儿你听说过吧,前些年也是被人退亲,后来拖到二十五,嫁了个四十多岁的独眼鳏夫。那鳏夫喝酒打人,不出两年金燕便受不住了,大年三十投了河。她娘家因闺女是被退过亲的,底气不足,也没敢找她男人理论。" 白晓儿怔住。 她从未想过,在她所处的这个朝代,退了亲的女子会过得这样艰辛。 简直不被当人看。 "姐,难道男人就不怕退亲吗?"白晓儿觉得胸口烧着一团火,灼得她发疼。 "男人就算死了老婆,只要拿得出聘礼,照样能娶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 白蕊儿叹气:"晓儿,世道就是这样不公,姑娘家若是行差踏错,一辈子也完了。" 等一家人吃罢饭,上房那些人回了,便叫柳氏去堂屋商议事情。 柳氏裹上厚夹衣,去了一刻钟便回了。 她拉住白晓儿的手,喜极而泣:"晓儿,今儿那汪家果然是想退亲,只是你爷他不同意。汪家人刚一提,就被他挡回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白晓儿半点也不意外。 以白老头的精明,绝不会为了一点好处就放弃这门亲。 汪家舅老爷到时是要做官的,只要攀上点关系,将后来的好处绝对少不了。 这笔账他算得过来。 "晓儿你不晓得,当时汪家中举的那位舅老爷都出面了,还拿出五十两银子,没想你爷瞧都不瞧,只说你曾爷爷当初救了汪老太爷,这亲事是长辈拿命换的,再多银子都不退。那汪家舅老爷不愧是做官的人,知道了这事儿大发脾气,反倒怪如笙他娘不地道,还说让咱放心,这门亲他认了。晓儿啊,这样一瞧他们家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家,你这嫁过去俺也就放心了。" 柳氏面上放光,带着重生般的喜悦,一下仿佛年轻了几岁。 白晓儿暗自叹息。 柳氏性子太过单纯,任何事情都只能看到表象。 她几乎可以肯定,汪家绝不会因为白老头搬出汪老太爷来,就心甘情愿娶自己进门。 至于今天为何松口,其中必定有缘故。 说不定缘故就在那舅老爷身上。 ☆☆☆ 此时此刻,镇上一间雅致的茶楼内,汪氏夫妇和舅老爷周扶林相对而坐,正商议着事情。 "二弟,不是姐说你,你也太给那白家脸面了,怎么不拿出官威压他一压,量他们也不敢不应。"周氏想起今儿个那慕,忍不住埋怨起弟弟来。 汪老幺怕落了舅老爷的面子,忙劝周氏:"笙儿他娘,舅老爷待人慈和,这是官老爷的父母心,也是白家的福气,你不懂就别掺和了。" 周氏见弟弟脸色不好,立刻回过味来,便放软了语气:"我这不是着急么。咱家就笙儿一个儿子,他又像他舅舅是个有出息的,那白家闺女要嫁过来,汪家倒没啥,只怕辱没了咱周家的门庭。" 周扶林听到这里,面色才好了些。 他年近四十没有儿子,如笙这孩子肖他,他确实很喜欢,甚至起过过继的念头。 只是如今…… 周扶林眼神微凛:"大姐,姐夫,这事儿不用急,将来我定会给笙儿聘一个大家闺秀……只是现今就要授官,朝廷派了督学下来考评,此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这节骨眼上绝不能出半点错处。" 周氏和汪老幺面面相觑,也跟着紧张起来,他们满门的荣辱可都系在这位舅老爷身上。 周氏忙问:"二弟,这事儿难道会影响你做官?" 周扶林迟疑片刻,点头:"这次来的督学据说十分古板,看重官员品行,若你们执意退亲逼急了白家,到时只需告我一个仗势欺人,一切就完了。" 周氏和白老幺吓出身冷汗,保证不会再提退亲的事儿,一切等周扶林安排。 周扶林松口气,仔细叮嘱他们一番,又让周氏把今年给汪如笙夫子的束修添了三成,这才回了镇上新置的宅子里。 第46章 周氏送走弟弟,这心里越想越憋屈。 自己好不容易成了官老爷的姐姐,威风一天都没抖过,反倒要夹着尾巴做人,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气得数落白老幺一通,白老幺点头哈腰不敢回嘴。 周氏更觉不得劲儿,便带着新买来的小丫头子趾高气扬出了茶楼。 刚到门口,袁氏突然从角落里转出,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汪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氏眼儿一斜。 她做闺女时和袁氏很有几分交情,但袁氏如今可是白家人,她板起脸:"婆婆都走了你怎么还在,不怕她骂你?有事快讲,我还赶着去顺德斋买新出的胭脂呢。" 袁氏低眉顺眼上前,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通话。 周氏表情渐渐变了,最后瞪圆眼睛道:"桂萍,你说的是真的,你真能办成这事儿?" 袁氏笑吟吟地说道:"你如今是官老爷的姐姐,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骗你呀。只要按我说的来,便没有不成的。" "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你可得仔细些。" 周氏想了想,咬牙应下,又道:"只要能成,往后你有用得着的尽管开口。听说你们家老太婆这阵子待你不好,到时我会想个法儿让你回镇上。" "那就太感谢了。"袁氏放低姿态,目送周氏和小丫头离开。 等回白家,白老太叉腰站在院门口候着她,一脸凶神恶煞。 袁氏才想起今儿个轮到自个做饭。 她最后挨了一大通骂,拖着沉重的腿脚去灶房烧伙,大嫂子丁氏抄着手,在一旁冷嘲热讽。 袁氏勉强笑了笑,熟练地拿铁钩子掏灶膛、添柴禾,等水开了下米进锅。 丁氏想起袁氏前些日子还戴镯子穿裙子,一副金尊玉贵的城里人打扮。如今却穿得跟老妈子似的,干起活儿来也和她们这些村里媳妇没啥不同,心里更加得意。 这顿饭她便吃得十分舒心,末了她和往常一样将碗一推,抹了油嘴拉大郎回屋。 只是没过多久,外头传来敲门声,来的居然是袁氏。 "二弟妹,找俺有事呀?" 丁氏把着门框子,刚要赶人,突然看到袁氏拎着的油纸包,两只眼睛都快黏在上头了。 上次那桂花糕的味儿她到现在还记得,甜滋滋香蜜蜜的,好吃得紧呢。 她咽了口口水,袁氏了然一笑:"我今儿在镇上碰见表妹,她给了我两斤玫瑰饼,我记着大嫂爱吃甜的,特地给你送来。" "哦,这样啊,俺是爱吃这个哩……你进来吧。" 丁氏看在玫瑰饼的份上,把袁氏让了进来,同时对大郎使眼色。 大郎知道二婶肯定有话找娘说,便闷头出去了。 袁氏将玫瑰饼搁床头,对丁氏道:"大嫂子,我今儿来是替人告诉你一桩事儿。" "啥事儿?你前两回害俺还不够,想来第三回?" 丁氏翻了个白眼。 若不是袁氏撺掇,自个也不会去三房找麻烦,肉没吃到口还挨了侄女一顿打,真是气死个人了。 袁氏忙道:"大嫂先别急,我如今也是个传话的,你先听我讲完,再自个拿主意。" "那你给俺说说,是谁让你捎话儿来的?"丁氏撇嘴,没把话说死,袁氏便凑过来告诉她一番。 丁氏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说道:"这事儿……可当真,那周氏真能给我二十两银子,不是诓俺的吧。" 袁氏说道:"哎,哪里会呢?他们家可是有位官老爷,莫说二十两,就是两百两也拿得出。况那汪如笙将来是要过继给他二舅的,这门亲他面子上说不退了,其实还是不乐意呢。" 丁氏便想起今天那周二舅的脸色,嘀咕道:"换了俺也不乐意哩。" 袁氏接口道:"就是,以汪家的门第,咱这样的人家哪高攀得上?要是咱今儿个把亲退了,大郎立马就能娶媳妇儿,晓儿也能送去庙里或给人当个填房,到时又能得笔银子,二郎娶媳妇的钱不也有了么。" 丁氏沉着脸不吭声,袁氏这话可说到她心里去了。一下子解决两个,这样好的事儿白老头怎么就给推了。 丁氏顿了顿:"你也别灰心,一条路走不通,还有另一条。周姐姐都跟我讲了,只要你能帮她把亲退掉,二十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这五两是定金,若是成了,余下的再给你。" 丁氏两眼放光,立刻接了银子揣进怀里。 "这事儿我暂且应下,不过二十两哪儿够呀,他们家如笙往后也是要做官的,怎么着也值个三四十两。你能不能和他们说说,再添一点。" 这丁氏如此贪婪,袁氏心中冷笑,嘴上说道:"大嫂放心,这话我一定帮你带到,只要你能办好,将后来好处多着呢。" 第47章 袁氏走后,丁氏立刻让大郎去找白老三回来。 待她把这事儿和白老三一讲,白老三也喜得发癫,立刻便同意了,两口子商量来商量去,没想被大郎在外头听着了。 大郎知道娘亲给自己把娶媳妇儿的钱赚回来了,心里也有了主意。 自出了卖假当归那件事,那周小莹原本是不理大郎的,恰好她弟弟这阵子病了,大郎便有了机会。 他趁爹娘连夜回摸回娘家商议事情,便把那五两银子从丁氏藏私房的地方偷了来。 当找到周小莹,周小莹和她爹娘正围着弟弟哭得撕心裂肺,有了这雪中送炭的五两银子,周小莹她爹当下便请了镇上的大夫来。 等弟弟吃药退了烧,周小莹红着脸,含情脉脉地瞧着大郎,把个大郎喜得都快上天。 "小莹,你放心,我定会娶你过门。"大郎信誓旦旦握着她的手保证。 周小莹却甩开他的手,泫然欲泣:"大郎哥,我当然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可我爹娘非要二十两银子,少一两也不成,你哪能凑到这么多钱呢?" 大郎见周小莹哭得梨花带雨,一颗心也要被揉碎了,他顾不得别的,立刻把他爹娘密谋白晓儿退亲那事儿告诉周小莹。 周小莹听后,果然不哭了,只问大郎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大郎便道:"自然是真的,只是这事儿如今没成,你万不可说出去,要是被人晓得,这银子可就飞了。" "大郎哥我知道,就算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也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周小莹说着,垂下长长的睫毛。 大郎看着心上人娇美的面容,鼻端是她身上清甜的香味,再忍不住,扑过去对着她一阵乱亲,手从她单薄的衣衫里伸进去。 周小莹刚得了大郎银子,又想着大郎方才的话,想着须得给他些甜头,便半推半就从了他。 这两人也不知廉耻,趁周家父母不在,竟在周小莹弟弟榻边成就了好事。 丁氏此刻远在娘家,自然不知儿子拿她的银子做了人情,也不知他今晚就做了新郎。 等大郎回去,天已经三更,恰好白晓儿下午尝多了花椒,夜间口渴出来倒水。 她放下瓷碗,猛地看到个黑影,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发现那人是大郎。 她见大郎神色鬼祟,像是做了亏心事,忍不住问道:"你干啥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 大郎臭着脸,说了句"要你管",气呼呼地回屋去了。 白晓儿碰了一鼻子灰,暗怪自己多管闲事,也回屋去睡。 因头天晚上没去黄家,白晓儿怕黄湘玉心里惦记,隔天吃了早饭便过来这边。 黄湘玉也怕白晓儿寻自己不着,也没出摊。 "晓儿,昨儿个隔着墙我都听到声响,你那边出啥事啦?" "没什么大事。" 白晓儿笑了笑,将这事儿原原本本告诉了黄湘玉。 黄湘玉担忧地说道:"你还是当心点,俗话说民不和官斗,等那周二舅做了官,这事怕是还得重提,你得有个准备才是。" 白晓儿一脸轻松:"婶儿甭担心,这亲他不退我自个都要想法子退了。就算那汪如笙面如冠玉才高八斗我也不稀罕,我白晓儿有手有脚,又能挣钱,何必嫁过去受那窝囊气。" "咱晓儿有志气,这样就对了。" 白晓儿能够这样想,黄湘玉自然十分欣慰,不过想到柳氏,她还是道:"只怕你娘那头……" "我娘最疼我了,到时她会明白的。" 白晓儿止住话头,说起了正事:"婶儿,我这些天想到了一桩生意,想和你合计合计,看能不能做。" 黄湘玉忙拉她坐下:"啥生意,你且说说。" "婶儿有做豆腐的手艺,我想开家豆花店。" "豆花是啥?我咋没听过?" "这豆花啊也是豆腐的一种,就是没老皮,很嫩很嫩的豆腐。搁上作料,可以做成甜的,也能做成咸的,还能做成酸的和辣的,像面疙瘩汤一样,可以饱肚子,做起来也方便。" 黄湘玉听了,思忖片刻:"作料倒是不难调,就是那豆腐要做成没老皮的有些难,晓儿,你知道咋做吗?" "我当然知道,不然就不会和你提了。" 白晓儿便将做嫩豆腐的法子告诉了黄湘玉,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在做豆腐的基础上进行了一点改良。 黄湘玉一听就懂。 她忍不住说白晓儿:"这方子你咋能就这么讲出来,要是婶儿将来不和你一块儿干了,另起炉灶,你岂不是亏死了?" 白晓儿笑眯眯地说道:"婶儿又不是外人,在我心里和娘是一样的,就算你拿去用了我也不介意,就是当孝顺婶儿,帮衬帮衬阿牛弟弟了。" 第48章 "你这孩子……"黄湘玉鼻尖红了,抬手擦了下眼角。 她和阿牛这些年相依为命,从未有人和她说过如此暖心的话。 晓儿这孩子,莫不是菩萨派来帮她的。 黄湘玉和白晓儿都是干脆果决的人,很快便把卖豆花事儿初步定下。 白晓儿起先想在酒楼旁盘家小铺面,黄湘玉算了算,觉得成本太高,光铺面和上档都得二十两银子,这还不算做豆花的成本。 她们商议一番,最后打算在卖胭脂首饰的雨花街上盘一家小铺面。 那里租金相对便宜,女客也多。 女客们逛累了,可以在自家铺子点份豆花歇歇脚,想来生意不会比那酒楼旁差。 最后说起分成的比例,白晓儿提议五五分成,黄湘玉却怎么都不肯,连说自己占了便宜,只肯占三成。 "这本钱方子都是你的,我只出把力气,三成都算多了。" "婶儿可不能这样想,就算我有方子,也难寻到会做豆腐的人,况且交给外人我也不放心。婶儿如今做了我这头,豆腐摊儿那边就得关了,这成本也得折算进去才是。" 两人推让一番,最后白晓儿占六成,黄湘玉占四成,也算皆大欢喜。 白晓儿是个急性子,定下后一刻也等不得,下晌便和黄湘玉一块去了镇上。 黄湘玉去退豆腐摊的租子,她则是去珍馐坊找沈掌柜帮忙。 沈掌柜正在算账,看见白晓儿十分高兴,告诉她花椒油做的菜极受欢迎,只可惜太少,限量卖了几日便没了。 "丫头,你那花椒油什么时候出货?好多客人点着名儿要尝,东家那边都快急死了。" "您别急,后日就能出了,这次有一百斤呢。"白晓儿忙道。 "一百斤?" 见沈掌柜表情,似乎他还嫌少了,白晓儿歉然地说道:"这些家里日子琐事多了些,下批一定多出些。" 沈掌柜叹气,其实他很想问她要花椒油的方子。 她出货有限,倒不如卖给自己做,价格再高他也出得起。 但转念一想,这花椒油不同麻辣酸笋,好保存且轻易瞧不出制法。 换了是谁,都不会把这珍贵的方子卖给他人。 他想了想,干脆给白晓儿下了十两银子定金,请她下回务必多做些。 白晓儿应下,又对他说道:"有件事怕是要麻烦掌柜的,我想在雨花街上盘个铺面卖豆花,但不知如何找牙侩,您若有相熟的,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二。" 沈掌柜听了,摸着胡子笑道:"这个不难,我大侄儿就是做这行的,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就让他带你去办。" 白晓儿喜出望外:"那就太好了,真是多谢您了,改日请您吃酒。" "吃酒就不必了,下次要琢磨出了新菜色,还来找我便是。"沈掌柜笑道,又让小豆子赶紧去找他大哥来。 很快,小豆子带着一个文雅清秀,穿着淡青色杭绸直裰的年轻人过来。 白晓儿见他和小豆子五官十分肖似,于是猜想他们应当是亲兄弟。 "叔父。" 年轻人向沈掌柜行礼,沈掌柜和他介绍白晓儿:"思齐,这位是白姑娘,她想在雨花街找个铺面,你且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沈思齐刚应下,小豆子就欢喜地说道:"白小姑娘,不是我吹牛,在这清风镇,不管什么样的铺面我大哥就能找着,而且包你满意。" "豆官儿休得胡说。" 沈思齐板着脸斥了小豆子一句,又对白晓儿拱手:"白姑娘见笑了,不知你打算做什么生意,要多大的铺面?" 白晓儿便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他。 沈思齐听她讲完,想了想道:"我手里刚好有个铺面,和你说的差不多,可约个时间去瞧。" "方便的话就今日吧。" 白晓儿可是一刻都不想等了。 沈掌柜便叮嘱侄儿几句,让他带着白晓儿去看铺子。 白晓儿先去找了黄湘玉,三人一道往雨花街上去。 沈思齐说的那间铺面果然不错,位置就在街道中间,两头都是卖胭脂和成衣首饰的铺子。 因雨花街两头互通,中间的客流量大,这样的铺面简直可遇不可求。 "白姑娘,黄嫂子,这铺子你们满意吗?"沈思齐问道。 "满意,简直不能再好了。" 白晓儿重重点头,又道:"只是这铺面稍大了点,不知道我钱够不够。" "二位是想赁下还是买?" 黄湘玉想了想,便问道:"赁下是什么价,买又是什么价?" "租是一个月一两半,押三付六,买的话就划算了,因主人急着脱手回南边,只要六十两现银便成。" 第49章 "六十两?" 白晓儿很是心动,这价格实在划算,买下绝亏不了。 可自己手头银子不够,满打满算还差十多两。 她正纠结着,黄湘玉将她拉到一旁,悄声道:"我这儿还有些梯己,再加上你的那些,想来是够了,这价格划算,咱还是买下吧。" 白晓儿点头,对沈思齐道:"沈大哥,我们商量了一下,这铺子我们还是买。" "好,那你们现在就下定,明日画押上档也不迟。"沈思齐说道。 白晓儿于是将沈掌柜方才给的十两定金转手给了沈思齐,沈思齐身上携带着笔筒账册,当场立下字据。 白晓儿刚将字据放进袖中,一个四旬男子急冲冲跑了来,劈头问道:"沈公子,这铺子我要了,银子我也给你拿来了。" "冯老板对不住了,这铺子我刚卖给了这两位,您来迟了一步。"沈思齐拱手说道。 "莫不是你不想卖了便诓我吧?是不是要加价才卖?" 冯老板好不容易凑齐六十两现银,现在却被告知买不了,十分生气。 沈思齐板起脸:"冯老板说的什么话,我沈思齐做牙侩十年,规矩还是懂的,这是收条,你自己瞧罢。" 冯老板看了收条,当下没了话说,抱着银子灰溜溜走了。 白晓儿和黄湘玉对望一眼,心有戚戚,还好自己方才下了定,要不就被这人抢先了。 沈思齐却笑道:"别多想,就算你没下定,这铺子我也不会卖于他人,叔叔的客人我怎敢怠慢。" 白晓儿感谢不迭,黄湘玉按规矩要给沈思齐抽成,被他拒绝。 沈思齐和她们约定好明天上晌画押,便先去了卖主那里。 白晓儿和黄湘玉去了趟珍馐坊,当面感谢沈掌柜,沈掌柜和小豆子得知她们买到心仪的铺子,也替她们高兴。 一回来,白晓儿便和黄湘玉把银子凑了出来。 除去买铺子的那六十两,还剩二十多两,差不多够把铺子开起来了。 "唉,晓儿,一下子就去了这么些钱,婶儿这心里头总有些打鼓呀。"黄湘玉忐忑道。 白晓儿笑:"婶儿,等到时数钱数到手软你就踏实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黄湘玉才放白晓儿回去。 白晓儿把这事儿告诉了白蕊儿,对柳氏却只说是黄湘玉开店,自己是借钱给她。 柳氏和黄湘玉向来要好,自然是没话说的。 就这么波澜不兴的过了两天,白晓儿和白蕊儿琢磨出足足十二种口味的浇头:甜的有冰糖、红糖、茉莉、绿茶、红豆、杏仁羊奶,咸的有虾仁、五香、炸酱、豆苗,还有酸辣的麻辣的,简直应有尽有。 同时黄湘玉那边也传来好消息,豆花已被她倒腾出来了。 白晓儿瞧着木桶内凝脂一般的豆花,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豆花清甜软嫩,豆香味很足,比她前世吃过的都好。 "可以吗?"黄湘玉头回做,心里有点打鼓。 "好吃极了,比我想象的还好哩。" 白晓儿的话让她彻底吃了颗定心丸:"这样就好,我还生怕做不成呢。" 东西都倒腾出来了,接下来就得找人来试吃。 白晓儿她们几个吃了不算,甚至以黄湘玉的名义给上房那边送了一份。 白老头看着白晓儿送来的东西,心情复杂。 白娇凤则是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自见了那汪如笙,白娇凤就似害了相思病,梦里心里都是他,几乎走火入魔。 汪家来退亲时她本满心欢喜,没想却被白老头挡回去。 一想到白晓儿这贱丫头要嫁给汪如笙当官家娘子,她这心里就似有一万只虫子在爬。 她垮着脸拿起一碗豆花,东西还没扔地上,白老头就起身狠斥了她一顿,这回就连白老太也不帮她。 白娇凤捂脸哭着跑出去,没想和大郎撞了个满怀。 "你个死娃子咋走路的,没长眼睛哪,咋不钻牛跨里撞死?"白娇凤揉着被撞疼的脑袋大骂。 大郎此刻顾不上回嘴,连滚带爬往院子外头跑,丁氏在后头拿着竹篾条赶上去:"俺打死你个贼,打死你个不要脸的,你把银子给俺还来……" 丁氏想到那五两银子,心疼得像被刀割了一块,手里的篾条便不要命似地往大郎身上招呼。 大郎疼得龇牙咧嘴,边挡边叫道:"别打了别打了,银子早花了,打死我也找不回了。" "想骗俺,那可是五两银子,你一人咋花得完?"丁氏怒道。 大郎一时情急把真相说了出来:"银子真花完了,小莹她弟病得快不行了,我去给她请了德仁堂的大夫……" 第50章 丁氏听了这话,愣了会子,暴跳如雷道:"周小莹你个小娼妇,看俺不打死你。" 骂完便往周小莹家跑,大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后悔不迭,忙跟了去。 此时周小莹爹娘都出去干活儿去了,周小莹在家里喂弟弟喝粥。 丁氏当下逼周小莹还银子,周小莹拿不出,丁氏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把周小莹骂得连娼妓都不如,周小莹的弟弟周小虎本就没好全,被吓得厥过去。 周小莹登时抱着弟弟对着大郎哭,大郎心疼得要命,却碍于丁氏发了真火,耷着脑袋不敢作声。 周小莹见大郎是个怂包,又想到自己的清白身子给了他,今生再无所托,心灰意冷下,拿头撞了墙壁子。 恰好周小莹爹娘回家瞧见,当下扯住丁氏叫来里正,说要告丁氏和大郎杀人。 消息传到白家,大伙儿都吓了一跳。 白老头当下领着白老大和白老四跑了一夜,花了整整十两银子这事儿才平息。 这还是因着周家的土墙不结实,周小莹没撞个好歹,否则没个三五十两是顶不住的。 如此一来,白家和周家也算彻底结了仇。 大郎想娶周小莹彻底成了泡影。 大郎经此变故,把自己关在屋里,茶不思饭不想,郁郁不乐了几天,而白晓儿这边也发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事。 那天把豆花送去上房后,柳氏心里惦记着林致远,让她和白蕊儿送点豆花去林家。 白蕊儿正好在黄湘玉那边帮忙,她想了想便一个人去了。 林致远的家在落叶村东头,和白晓儿家隔着差不多两里地。 那里靠着落叶山,只有稀稀拉拉几户人,不是打猎的就是采药的。 林家的屋子就是最破的那座,倒十分好找。 白晓儿站在那破篱笆院子门口叫了两声,无人应声。 她便挽着篮子从篱笆缺口里进去,上前敲门。 敲了几声门开了,不见林致远,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带着身酒气。 男子支着门框,穿一件松松垮垮的衣裳,流里流气地盯着白晓儿胸前,白晓儿一阵恶心。 这人是林致远的无赖爹林大成。 白晓儿后悔不该一个人来这儿,转身便走,却被那林大成一把拽住:"小姑娘你找谁?" 白晓儿没想他如此胆大包天,吓了一跳,却极力稳住心神:"请问……林致远在家吗?" "你来找我们阿远啊,阿远他进山采药去了,一会就得回,你不如进来等吧。"林大成转了转眼珠。 "不用了,我来送点东西,你帮我交给他就行。"白晓儿用力将胳膊往回拽,林大成的手却似铁钳一般,反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这林大成今昨夜喝多了酒,想找花娘泻火未果,本就憋得难受。 他平日最爱年纪小的女童,见这白晓儿生得五官秀美,身如嫩柳,又是落单一人,立刻起了邪心。 这种事情他以前并不是没做过,事后只要给几块糖,再吓唬一番,那些小姑娘都是不敢说出去的。 "放开,你想做什么?"白晓儿被林大成扯到身前,大力挣扎。 林大成笑嘻嘻地在她手上摸了两把,把她往屋里拖:"小姑娘急什么,叔叔家里好多糖,叔叔拿给你吃。" 白晓儿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死命扒着门框:"我不吃糖,快放开我,再不放我叫人了。" 林大成充耳不闻,把臭烘烘的大嘴往她脸上凑,白晓儿别开脸,欲哭无泪,心里想到自己莫非是好运用尽了,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白姑娘。" 千钧一发之际,林致远回了,他惊愕地看着这幕,背着药篓跑上前。 "爹,白姑娘是我的朋友,你快放开她。" 他伸手去拉林大成。 林大成气得面色铁青,大耳刮子打得林致远一个趔趄,嘴角渗出血迹。 白晓儿趁机抽出胳膊,与林致远对视一眼,林致远对她使了个眼色,她拔腿便跑。 白晓儿跑得飞快,景物在两旁迅速后退,她听到身后传来闷钝的踢打身也没回头。 林致远,对不住了。 她在心里默念,攥着手心,等跑回家时衣裳已经透湿。 白蕊儿恰好从黄湘玉那儿回来,看到失魂落魄的白晓儿,唬了一跳。 "晓儿你咋了?" "我……我方才在山脚碰见一只疯狗,追着我跑。" 这事实在太过羞耻,面对亲姐姐她也难以启齿。 "疯狗?那你有没有被咬到?"白蕊儿立刻想到了恐水病,顿时吓得不行。 第51章 白晓儿忙摇头。 白蕊儿把妹妹上上下下查看了一番,见她身上没有伤口,衣裳也没破才松口气。 "往后你可要当心,再不能一人往那边去了。"白蕊儿叮嘱。 "知道了姐,今儿个是娘让我去给林小哥送豆花。" "林小哥在家吧,你有没有碰见他爹?"白蕊儿问她。 白晓儿吞吞吐吐道:"他……在家呢。他爹……没碰着。" 白蕊儿说道:"没碰着便好,那人就是个无赖,被他碰上可不是啥好事……娘也真是的,咋就叫让你一个人去呢。" "娘本是让我们一块儿去,我见你在忙就没叫你,你别告诉娘,省得她惦记。" "嗯,不过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知道了姐。" 当天晚上,白晓儿罕见地失眠了。 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白天在林致远家发生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居然差一点就被林大成那个畜生给糟蹋了。 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很对不住林致远。 林致远平白无故挨了顿打,会不会就此恨上自己? 她好歹受过他恩惠,这样算是恩将仇报吧。 眼前划过一道白光,她突然想起林致远的娘,白蕊儿说他娘是被林大成酒后打死的。 她走的时候林大成正在打他,他会不会也被林大成失手打死? 刚好那林大成是喝了酒的。 想到这个可能,白晓儿吓得浑身冰凉,顿时一点瞌睡也无。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白晓儿早饭没吃,便顶着乌青的眼圈出了门。 她要去探个究竟。 若林致远真的…… 她甩了甩头,将这种念头逼出脑海。 白晓儿快步走在路上,早晨的风往她脖子里钻,冷得打颤。 穿过一片绽放的粉色桃林,眼前就是林家。 此时此刻,破败的院落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寂然无声。 屏住呼吸,白晓儿按住别在腰间的镰刀,轻手轻脚进了院子,尽量不发出声响。 她先围着屋子查看一番,还好没瞧见什么血迹,又往窗边走去。 林家的屋子是黄泥巴垒的,只有纸糊的窗子可以查看一二。 她附耳听了会子,没听见动静,便舔了手指准备戳窗户纸。 突然,一只手拍上肩头。 "呀。" 白晓儿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回头,林致远逆光站在她眼前,墨黑额发垂下几许,眉眼半遮,面上添了几道青紫淤痕,瞧着触目惊心。 "林……林小哥。" 白晓儿结结巴巴道:"你……你没事呀……" "我能有什么事?" 林致远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影子,有些阴郁:"又不是第一回,这么些年早习惯了。" 白晓儿自责极了:"林小哥对不住,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被……被你爹打……对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紧张地看着他。 昨天听那动静,林大成那畜生简直把他往死里打。 她知道有种伤是在肺腑,头天看不出不妥,等再过两日说不定人就突然没了。 见她如此紧张,林致远却笑了,如云破月出,昙花初绽:"别担心,我也算半个大夫,有没有事我自己清楚。" 白晓儿见他眼神清亮,呼吸悠长,怎么也不像重伤之人,便放下心来。 "进来坐吧,我爹不在。" 林大成一早去了镇上,一时半会回不了。 白晓儿怕他多想,便答应了,跟他进到屋里。 林致远放下锄头,去灶房倒了两杯茶来,递给白晓儿一杯。 白晓儿接过,发现那茶杯是竹筒做的,内外磨得圆润,有玉瓷一样的光泽。外面雕了一丛兰花,其间蝴蝶嬉戏,活灵活现。 她向来喜欢这种小工艺品,当下爱不释手:"林小哥,这是你做的吗?" "是我娘做的。"林致远喝了口茶。 白晓儿顿觉尴尬:"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我娘生前最喜欢做这些,可惜原本有一套十二只,如今却只剩这两只,喜欢就拿去吧。" "不……不用,这是你娘亲的东西,留着也是个念想,我怎么能要……"白晓儿连忙推辞。 "拿去吧,好好保存便是。" 林致远执意把东西给她,白晓儿想起那天给他药钱他险些翻脸,只得腆着脸收了。 心里却愈发觉得他性子古怪,令人捉摸不透。 第52章 待喝完茶,白晓儿起身。 林致远便将窗下一个竹篮拿给她,里头是几个干净空碗。 "昨天那东西是你做的?味道很好。" "真的吗?" 白晓儿见他已经尝过,笑得露出嘴角的小梨涡:"林小哥,你觉得哪种味道最好?" 林致远认真地想了想:"红糖、茉莉、杏仁、虾仁和豆苗的都很好,只是麻辣的辣味稍微重了点,加一味甘草或许好些。" 白晓儿眼睛一亮:"我们原先加了白糖和冰糖,试了几次总觉得味道不对,没想到可以加甘草,我这就回去告诉婶儿。" 怕林致远误会,白晓儿又笑着解释:"黄婶儿打算在雨花街开家豆花店,我帮着她参谋参谋。" 林致远"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白晓儿便向他告辞。 林致远默默看着白晓儿远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和阿瑶实在太像,不仅是容貌,性子也是。 有时他会把她们弄混,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上辈子他记得白晓儿分明死了,这一世却活着,且处处透出不寻常。 她难道会是阿瑶? 回去的路上白晓儿脚步轻快,走路都带着风。 来之前她未曾想过,林致远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替她能解开难题。 甘草,甘草。 她念了一路,拿钱去药铺买了一大篓甘草回来。 在黄湘玉和白蕊儿的注视下,她把甘草投进熬辣酱的锅子里,水滚了三滚,渐渐的,一股麻辣带着清甜的香味散发开来。 白晓儿拿勺子尝了尝,回头说道:"成了。" 黄湘玉和白蕊儿也都尝了,齐声说好。 白晓儿当下拍板,将几种口味定下。 经过几轮筛选,她们最后选定了七种味道的豆花:红糖、红豆、茉莉、杏仁羊奶、豆苗、肉酱和麻辣味的。 黄湘玉见最重要的一步定下,心中石头落地,办起事来也更有劲头。 不过几日,定做的桌椅和碗勺等物就陆续被人送到店里。等选了个黄道吉日,白晓儿和黄湘玉的豆花店就可以开张了。 白晓儿给豆花店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叫"一品豆花",这下就连沈掌柜和沈思齐也说好。 沈掌柜字写得不错,白晓儿便让沈掌柜帮忙写个牌匾。 沈掌柜见白晓儿如此推崇自己,心里也高兴,大笔一挥,"一品豆花"四个字写得龙飞凤舞。豆.豆.网。 最后沈思齐将字拿了去做成牌匾送给白晓儿作开业礼,把白晓儿弄得怪不好意思的。 "沈大哥,沈掌柜脱不开身我就不请了,三月十八那天你一定得赏脸呀,我请客,到时带嫂子一块儿来。" "白小姑娘,我还没嫂子呢,你怎么光请大哥不请我,是不是瞧他送的东西比我好。"小豆子嘟着嘴,不乐意道。 白晓儿笑:"哪儿跟哪儿呀,你是自己人,我就不请你了,到时还指着你给我帮会子忙呢。" 小豆子见她说他是自己人,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说好说,为着你的事儿,叔父特地准了我一天假呢。" 白晓儿又郑重向沈掌柜道谢。 她心里明白,她这店子能开起来也是托沈掌柜的福。 若不是沈掌柜让沈思齐给她找铺面,又亲自去衙门打招呼,断然不能这么顺利。 这份情她暂且记下,将来必会回报一二。 白晓儿请了沈氏兄弟,为感谢林致远,又和黄湘玉一起去白家请林致远,顺便给他带份豆花。 没想那天去到林家,隔着老远,她们听到屋里传来了叱骂声,林大成那无赖居然在家。 黄湘玉本要走,白晓儿想到那天林致远挨打的样子,心头一跳,拉住黄湘玉:"婶儿再等等,林小哥的爹脾气不好,我怕他被打坏了,身边也没个人在……" 黄湘玉想了想,觉得有理,便皱眉道:"我们先进林子里躲会儿,一会儿再去,可别让那林大成瞧见,否则就麻烦了。" 白晓儿瞧一眼黄湘玉,心里想到:看黄婶儿的样子,不会也吃过林大成的亏吧,那林大成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两人进了西面的林子,靠着棵大树,竖耳听那边的动静。 好在不多时,骂声止住,接着传来重重的关门声和脚步声,林大成终于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缓步出了林子,远远瞧见林大成的身影出现在小道的尽头,小到都快看不见。 白晓儿想起林致远性子孤僻,怕面对黄湘玉他会难堪,便让黄湘玉在外头等着,自己一人进去了。 "林小哥,我是白晓儿,我给你送豆花来了。" 第53章 白晓儿敲了几下门,林致远的声音轻轻响起:"进来。" "林小哥,你在家呀。" 白晓儿想装若无其事,却被满屋的狼藉吓了一跳。 地上到处是撕碎的书页和纸,墨水泼黑了一大片床,砚台被砸成碎片,而笔则断成了一截一截。 林致远蹲在地上,墨发散了一半,露出半张皎洁的侧颜,头微垂,正小心拾着那些碎片。 他抬头看了一眼白晓儿,说道:"地上脏,当心伤了脚。" "没关系,我帮你,两人总比一个人快。" 白晓儿安慰地对他笑了笑,蹲下来和他一起收拾起来,林致远没有拒绝。 白晓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了。 她提着撮箕准备去倒,这时,林致远却晃了晃,往地上倒去。 白晓儿大惊失色,扔了撮箕,手忙脚乱扶住他:"林小哥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没……没事。" 林致远强忍着痛楚,告诉白晓儿:"屉子的最里头有一个挡隔,放着一个白色瓷瓶,你帮我拿来,将里面的药喂我一粒。" 白晓儿怕他昏厥,便将他背靠在床头,才去找了他说的药来。 她打开木塞,倒出几粒异香异气的淡青色药丸,问林致远:"你瞧瞧是这个吗?" 林致远的脸此刻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眼睛已然睁不开了。 他闻到冷香丸熟悉的药味,低声道:"是,快喂给我,只需……一粒。" 白晓儿立刻往他嘴里塞了一粒,剩下的仍放回瓶子里。 直觉告诉她,这药一定非常珍贵。 林致远咽下药,白晓儿又给他喝了一点水,片刻后,林致远的脸色慢慢回转,不像方才那样骇人了。 "白……晓儿,我好多了,谢谢你。"林致远低声向她道谢。 白晓儿心有余悸道:"你真好了吗?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大夫来瞧瞧?" 林致远摇头:"不用,这是胎里带来的病,只有我娘的药管用。" 原来这药丸是他娘做的。 白晓儿默然。 不过方才瞧着,倒不像心脏低血糖之类的病症。 他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呢? 白晓儿狐疑地看着林致远,林致远却笑了笑,对此闭口不提。 白晓儿等了一会儿,见他恢复如常,便起身告辞。 与自己无关的事,她向来无意深究。 谁还没有自己的一点秘密。 况且黄湘玉在外头等着,再呆下去她恐怕就得冲进来了。 "十八号黄婶儿的店开张,林小哥方便就去捧个人场,白吃不收钱哦。"白晓儿笑道。 "好,到时一定去。"林致远向她承诺,送她到院子口。 "这些天……我爹恐怕都在,你别来了,我吃完了……会把篮子和碗给你送去。"林致远说道。 白晓儿愣了下子,点头答应了。 黄湘玉在外头等得焦躁,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终于出来了,咋去了这么久,我还怕你出事呢。" "林小哥……受了点伤。"白晓儿避重就轻。 黄湘玉看着白晓儿道:"晓儿,既然他都没事了,往后还是离他远些吧……" "婶儿,林小哥……人其实不坏,他帮过我的。"白晓儿略有点吃惊。 在她眼里,黄湘玉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她从未想过她会对林致远存有偏见。 "他总归是那林大成的儿子,谁又说得准……" 黄湘玉顿了顿,欲言又止道:"那孩子,我总觉得……阴沉沉的,有点可怕。" 黄湘玉想起半年前无意中看到的那件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晓儿却越发好奇,缠着她问:"婶儿肯定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呗。" "没有的事,你别多想。"黄湘玉不自然道。 白晓儿摇着她胳膊:"婶儿,我保证不会说出去,你难道信不过我么?" 黄湘玉知道白晓儿是个有主意的人,想了想,便告诉了她来龙去脉。 那是半年前的一个傍晚,九十月间,天热得很。 黄湘玉黄豆用完了,听人说隔壁的红叶村有户人家新收的黄豆不错,于是去了那里,回来时天都快黑了。 因惦记阿牛,她抄了条平日没人走的近路,没想却在那儿碰见一件事。 路中间,红叶村的几个男娃对着个穿破衣的少年拳打脚踢,口里骂着污秽的词语。 那少年就是林致远。 林致远也算落叶村的名人。 第54章 死了娘,爹又是个吃喝嫖赌的混混,按说这样的孩子,旁人见了都是躲得远远的。 偏这林致远生得比女娃还漂亮,身子骨又弱,因此一些胆子大的男娃总欺负他。 为首光膀子的男娃揪起林致远的头发,拿着碗浑黄的水向他嘴里灌:"爷爷刚给你尿了一壶,还热着哩,喝了俺就放你走。" "住手!" 黄湘玉也是有儿子的,见自己村的人被外人这样欺负,哪里能忍,抄起扁担对着几个混小子一阵猛打。 男娃子们见黄湘玉泼辣,一溜烟儿全散了。 黄湘玉便扶起林致远,说她认识其中几个男娃,到时要和他们爹娘说道说道,让他们好好管教儿子。 没想过了两天,红叶村传来消息,刘里正的儿子上树掏鸟蛋,两只眼睛都被山雀啄瞎了,还从树上摔下来,差点丢了命。 刘里正的儿子,正是那天逼林致远喝尿的男娃子。 白晓儿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婶儿,他是被雀儿啄的,这和林小哥又有什么关系?" 黄湘玉咬牙道:"晓儿,你不晓得,林小哥的娘……生前会驯鸟儿,我无意中瞧见过一次。那鸟儿在她手里就像她养的娃儿,还知道给她衔东西哩……" 白晓儿恍然:"所以婶儿怀疑,是林小哥让山雀去啄刘里正儿子的。" 黄湘玉点头:"村里这么些掏鸟蛋的,从来没见被鸟啄的,而且一啄就瞎了眼,你要我咋能不多想呢?" 白晓儿想了会儿:"婶儿说的有道理,但还是牵强了点。" 黄湘玉不解,她缓缓道:"且不说这事儿有多玄乎,但凡他娘亲有这等手段,也不会这么早就去了。哪个当娘的舍得扔下自己的孩子。" 她顿了顿:"况那林大成这样往死里打他,换了我,断然忍不了的,倒不如想个法子先把他弄残了……" "晓儿……"黄湘玉被白晓儿凶残直白的话吓了一跳。 但她往深里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她拍了拍心口:"难道这事儿是我想左了?竟白担心这么久。" 白晓儿想到那天林致远为救自己挨打,感叹道:"婶儿,林小哥性子虽有点孤僻,心地还是好的,咱不能轻易猜度人家。" 黄湘玉看了白晓儿一眼,没反驳,只在心里想到:晓儿这样帮林致远说话,会不会是见他长得俊俏,动了春心? 不成,这事儿她得想法子阻止。 林致远有林大成那么个畜生爹,她绝不能瞧着晓儿往火坑跳。 哪怕嫁去汪家,也比这林家强。 白晓儿虽拿话劝了黄湘玉,可这事儿到底在她心里存下疙瘩。 当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决定不去管它。 就算黄湘玉说的是真的,往后少和那林致远来往便是,这也妨不到她头上。 等这阵忙完,把人情还到,他们就两不相欠了。 三月十八转眼便到,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 黄湘玉穿着身焦红的棉绫衣裙,在门口热热闹闹地放了挂鞭炮。 白晓儿也穿着新衣裳扯下蒙牌匾的红布,一品豆花正式张了。 "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今儿个是一品豆花第一天开张,为酬谢广大顾客,各式豆花买一赠一,买二赠二,三杯封顶,还有免费试吃,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白晓儿中气十足地念出自己拟好的广告词,逗得不少路人都笑了,当下便有几人驻足。 "小姑娘,豆花是什么,怎么之前都没听过?" 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牵着个五六岁的男娃娃,指着台上摆着的豆花问道。 "大姐姐,豆花和豆腐一样,都是用黄豆做的,比那最嫩的嫩豆腐还嫩。妇人吃了美容养颜,娃娃吃了聪明长个儿,老少兼宜呢。" "呀,真的假的,还有这种说法?" 那小媳妇是个顶爱漂亮的,当下便有了兴致,白晓儿立马给她一个试吃杯。 "姐姐先尝尝,不好吃不买。" 小媳妇尝了一小口,觉得好吃,余下的便递给儿子。那小娃娃几口就吞了,砸吧着小嘴儿,还问娘亲要。 小媳妇问白晓儿道:"味儿还不错,多少钱一碗?" 白晓儿脆生生道:"您刚吃的是杏仁乳酪的,这个稍贵些,二十文一碗,其他的都是十五文。" "呀,倒挺贵。"小媳妇貌似有些舍不得。 白晓儿忙道:"今儿买一送一很划算呢,姐姐可以买几种不同口味的,给家里人都尝尝,老人吃这个也是顶好的。" "而且我这儿可以外带,只要一文钱押金,您吃完后把碗还来就推掉。" 第55章 小媳妇也是个干脆人,当下便要了三碗外带,买一送一,最后是六碗。 黄湘玉手脚麻利地将六个盖了木盖子的碗整地齐摞好,外头系上红绳递给那小媳妇。 白晓儿又拿出一张巴掌大的红色卡纸,在上头盖了三个章。 "姐姐,买一碗就有一枚章,集齐十二枚,能换一碗豆花,任意口味的。" 小媳妇接过,见印章上头有小小的"一品"两个字,不由笑了:"这个倒新巧,你们还挺会做生意的。" 白晓儿笑了笑,这招是她向那些奶茶店学来的,用来招徕女性顾客倒是不错。 有了第一个光顾的,后面的生意自然来了。 雨花街是清风镇上最大的水粉首饰一条街,过来逛的都是些家庭比较殷实的,自然不在乎那几十文钱。 白晓儿她们很快便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再多生两只手,就连六岁的白馨儿也帮着收拾碗筷。 等沈思齐和小豆子来了,也挽了袖子过来帮忙,如此勉强对付了半日。 过了晌午饭点,人渐渐少了,黄湘玉准备的两大桶豆花只剩半桶,眼见是不够卖到收摊了。 黄湘玉有些着急地说:"早知道我就该多做些,这得少赚多少钱哪。明日我非得做他个三四桶,卖不完留着自个吃都行。" 白晓儿噗嗤笑了:"婶儿,今天有活动,又赶上开张,大伙儿图个新鲜,买的人自然多些,等明日没活动了,怕是要减半呢。" "啊,减半?"黄湘玉唬了一跳。 沈思齐和小豆子在一旁说道:"晓儿说得差不离,卖吃食的大多如此。" 黄湘玉这才信了。 几人草草吃了几个包子,沈思齐因还有事,便先去了。 白晓儿想着小豆子在这帮了半天忙,怕沈掌柜那头有事,也劝他回去。 小豆子却不依,硬帮着把上半日的帐理清才走。 黄湘玉对沈家兄弟好感大增,忍不住道:"沈掌柜会教侄儿,两个都是好孩子。我听人说沈家大郎先还念过几年书,最后因父亲生病,家里事没人接,这才回来了。" 白晓儿说道:"是呢,沈掌柜帮了我们不少忙,等这阵子忙完,我们得备一份礼上门拜谢,这样才显得庄重,方是长久往来之法。" "谁说不是呢。除了沈掌柜,思齐和小豆子那边也得备份礼,咱不能厚此薄彼。"黄湘玉补充道。 "那是自然,贵人不可贱用呀。"白晓儿笑眯眯地说道。 接着又来了拨客人,是五六个打扮得颇为华贵的年轻妇人,还带着婆子丫鬟,开口就把七样豆花都点了一碗。 因买一赠一,最后便是十四碗。 "店家,我家夫人逛了一日口渴得紧,得快些上。"那穿着老紫色丝绸比甲的婆子皱眉吩咐道。 要不是看在逛累了的份儿上,她们夫人怎会在这种简陋的店铺歇脚,连个帘子都没有,往来的全是人。 "哎,来了。" 黄湘玉脆声便应了,白晓儿几个也知道眼前来了贵客,立刻进入战斗模式。 经过半日磨合,如今每人各司其职,比上午熟练了不知多少倍。 白晓儿负责收钱打包加坐堂,白蕊儿调豆花,黄湘玉端碗,白馨儿跟着打下手,十分井井有序。 豆花很快便上齐,几个妇人看着晶莹白嫩的豆花上铺着各式各样的馅料:红的蜜豆,青的豆苗,居然还有撒了虾仁馓子葱花的咸口,觉得十分新鲜。 为首的妇人拿勺子舀了一点红豆味的送进嘴里,眼睛一亮:"好吃。" 她又尝了一口麻辣和虾仁的,对同伴道:"这味儿确实新鲜,比咱们往常吃过的点心有趣呢。" "真的假的?大嫂莫不是诓我们。" 几个妇人闻言,纷纷要尝,那婆子不由皱了皱眉。 白晓儿眼疾手快地送上几副干净碗勺,好让她们分食。 丫鬟见她如此有眼色,便多瞧了她一眼,把另一份没动过的豆花用她给的碗勺分成几份。 说是几份,其实每个碗里就只有两口。 那婆子见了,这回也不好再说什么,沉着脸站在一旁,那几个妇人便慢慢吃起东西来,不再说话。 白晓儿见她们举止规矩,便知她们出身大家,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不再管其他桌上,怕她们还有其他需求。 等她们吃完豆花,丫鬟跑来结账,给了一小块银子,白晓儿掂了掂,至少有一两。 "一共一百一十文,您等会儿,马上给您找零。" 白晓儿从抽屉里拿出称来称银子,亏得她昨儿备下了这个,果然派上了用场。 那丫鬟却傲气地扬着头:"不用称了,我们夫人说了,把那个酥酪味儿的包两份,余下的银子就赏你了。" 第56章 "酥酪味儿的?" 白晓儿愣了下子,明白过来,她说的酥酪可不就是羊奶杏仁么。 "那就谢谢夫人了。" 白晓儿激动得手脚打颤,麻利地包了四份羊奶杏仁豆花,把绳结打得格外漂亮。 临出门时,那妇人对婆子说道:"郑妈妈,芙姐儿最爱牛乳蒸酥酪,平日里馋的不行,可惜一碰脸就起疹子,这豆花是黄豆做的,说不定能吃呢。" "夫人也太任性了,芙姐儿才多大,哪能吃外头这些不知来历的东西?不是妈妈说你,今儿个这样抛头露面的,老夫人知道了怕要生气呢……" 那婆子絮絮叨叨说着,妇人只听着不作声,一行人逐渐远去,白晓儿她们见街口远远停着两辆马车,便想到是她们家的。 白蕊儿咋舌:"晓儿,这位嬷嬷好生厉害,我见她盯着那位夫人吃豆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那位夫人真好涵养。" 黄湘玉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大户人家的规矩,伺候过长辈的下人站着,年轻的媳妇子都不敢随便坐呢。" "啊,还有这样的,下人面前都要立规矩,那活着多累呀。我以前做活儿时还羡慕大家小姐有丫鬟伺候,如此看来也没啥好的。"白蕊儿感叹。 白晓儿便打趣:"姐,等咱发了财,我也买几个丫鬟回来,让你感受下被人伺候的滋味。" 白蕊儿忙摆手:"晓儿,咱庄户人家不兴这样的规矩,好好的闺女买了来当下人,多造孽呀。" 她蹙着两道细眉:"而且你都讲了,明儿个来的人怕是得减半,我还担心会亏本,哪里就能发财了。" 白晓儿和黄湘玉忍不住笑了,白蕊儿方才忙去了,还没瞧见那锭银子,等晚上拢账时她们再拿出来唬她一跳。 离饭点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装豆花的木桶就见了底,白晓儿瞧了瞧,剩了最后一两碗的模样。 有客人来买,白晓儿突然想起一人:"这位婶婶对不住啦,今儿个已经卖完了,还请您明日早些来,我还给您按今儿的优惠算。" 那客人虽有些扫兴,但听到仍有活动,便说明日再来。 黄湘玉放下抹布,奇怪道:"晓儿,还有两碗呢,咋不卖了?" "还有人没来呢。" 白晓儿咬了咬唇,不是失望,只是有点担心:"林小哥说今日一定会来捧场,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来?" 今儿个除了沈思齐和小豆子,就连沈掌柜都抽空来瞧了一眼,更别说黄湘玉之前摆豆腐摊儿的那些邻居们了。 林致远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答应了怎会不来。 难道……是发病了? 白晓儿想起林致远那天骇人的模样,心头一跳。 黄湘玉瞧在眼里,不知其中缘故,便想左了:瞧晓儿这模样,不会真瞧中了那林致远吧。 那孩子身子骨弱,不能干重活儿,又是那样的人家,怎么瞧都不成呀。 白蕊儿见黄湘玉忧心忡忡,便问道:"婶儿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没……没啥,就是站得久了,腿有点酸。"黄湘玉摇头。 白蕊儿忙让黄湘玉去歇会儿,自己来收拾。 正在此时,一个文弱俊美的少年背着药篓出现在门口,逆着光,墨发如黛,肌肤如玉,眉眼淡淡含笑。 白晓儿忍不住想到君子如玉这个词。 "抱歉,我来晚了。" 白晓儿迎上前去:"林小哥进来坐,我给你留了碗豆花。" "生意不错吧。"林致远问道。 白晓儿笑起来,露出两个梨涡:"还成,多亏了你的甘草。" "不必客气。" 林致远进门,见着白蕊儿黄湘玉她们,打过招呼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目光淡淡掠过店内摆设。 桌椅都是浅色的原木清漆,瞧着干净又亮堂。 每张桌上都摆了瓷瓶,里头插的或桃花或迎春花,显得春意盎然。 林致远嘴角漾起笑意。 这定是白晓儿的手笔,她和阿瑶一样会收拾屋子。 白晓儿端来一碗豆花,兴致勃勃道:"这是羊奶杏仁的,跟以前比加了一味料,你尝尝看。" "好。"林致远刚好肚子饿了,舀了满满一勺送进嘴里,说道:"加了烤榛子仁。" "你可真厉害,我都已经磨成粉了,这都瞒不过你。"白晓儿咋舌。 "如果再加点芸豆,不但味道更好,还能滋阴补气。" 林致远从大夫的角度指导了两句,白晓儿如获至宝,立刻记牢了,想着待会就去买芸豆回来试试。 林致远埋头把一碗豆花吃了个干净,白蕊儿瞧他吃得急,便问他:"还有一点子,要不要加一口?" 第57章 "好,多谢了。" 白蕊儿接过碗去,把桶里剩下的都盛了,浇上多多的虾仁和豆苗,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白蕊儿是个善良淳朴的姑娘,林致远帮过晓儿一回,就是她白家的恩人。 她觉得受人恩惠,就当涌泉以报,况他又是个没娘的苦孩子,多给他点吃的再应该不过了。 林致远又吃了一碗,直到身上都暖和起来,才起身告辞。 白晓儿送到门口,让白蕊儿赶紧去买些芸豆和冰糖,回来好关门算账。 白馨儿小孩子家家的听到算账,便兴奋地囔囔起来,被白蕊儿呵止。 "馨儿,这是黄婶儿家的账,不是我家的,你须得记清,不能在外头乱说嘴,否则姐姐再不带你来了。" 白馨儿有些委屈,眨巴着大眼睛:"知道了大姐,馨儿不会乱说,娘那边也不会说。" 白蕊儿这才点头,带白馨儿一块儿去买东西。 "蕊儿这孩子,瞧着比以前多了些威严,越发有长姊的样子了。"黄湘玉赞道。 白晓儿也同意:"其实大姐聪明着呢,就是之前被娘教得太老实了。" 听白晓儿提起柳氏,黄湘玉难免担忧:"你娘现在也好了大半,这几日都能在院子走动了,怕是过不了几日,那边就要闹出幺蛾子了哩。" "婶儿别担心,该来的终会来,躲避也不是办法。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他们能将我怎样?好歹那汪家还没退亲,我如今对白家有用,爷不会让他们乱来的。" "你爷那个人哪,表面瞧着公正,心思深着呢。那时以为这门亲退定了,就不管你死活。现下见汪家转了口风,待你又好了起来,还拘着你奶和你姑,不让她们寻趁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好呢。" 白晓儿知道黄湘玉是在给自己提个醒儿,忙道:"婶儿甭担心,我早知道我爷的为人,不会被他蒙过去的。" 正说着白蕊儿她们回了。 几人便一起关了店门,拉上窗子,点了两支蜡烛算起账来。 当抽屉被拉开,里头是满满的亮闪闪的铜钱,饶是有了心理准备,白晓儿她们还是震惊了一把。 "晓儿……我们……我们这是发财了呀……"黄湘玉忍不住道。 百馨儿垫着脚尖叫道:"姐……好多钱钱。" 白晓儿也很兴奋,当下催黄湘玉道:"婶儿,咱快开始点钱吧,一会儿天要黑了呢。" 黄湘玉立刻应了。 她卖了好几年的豆腐,点钱是把好手,不到半个时辰,便把钱点了出来。 "晓儿……统共三千一百八十二文钱,我的天……这可是三两多银子啊。" "还不止呢,婶儿莫非忘了这个?" 白晓儿掏出一块银子,是今儿那位贵夫人给的。 黄湘玉立马拿去称了,激动得声音发颤:"一两二钱。晓儿……咱今天赚了四两三钱银子哪。" "婶儿,哪有这么多,还没除开成本呢。" 白晓儿掰着指头细算:"黄豆花了四百文,虾仁一百文,红豆一百二十文,杏仁三十文,莲子二十文,豆苗葱花姜蒜是菜地里扯的,羊奶是人家不要给咱的,不算进去,余下的红糖冰糖白糖油盐,这些花了三百多文……" "豆花成本就近一两银子,这还不算先前置铺面桌椅碗勺的钱,咱也就赚了两三两。"白晓儿说道。 "两三两……我先前卖豆腐,一个月都赚不了这些,这才一天呀。" 黄湘玉喜得不知怎样才好。 白蕊儿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唯有白馨儿懵懂,只知今天赚了很多钱,姐姐会给自己买很多好吃好玩的,高兴得小脸蛋红扑扑的。 钱点好了,白晓儿开始拢账。 前半日的账是小豆子帮着记的,她用珠心算算了遍,并无纰漏。 她便把账目誊到自己的账本上去,总出数字。 因她用的是炭笔,写的是阿拉伯数,黄湘玉惊奇道:"晓儿,你画的这蝌蚪一样的东西是啥?" "是数字,专门用作记账的。回头我教你们,姐和馨儿也得学。" 黄湘玉点头。 她对白晓儿这些本事早见怪不怪,白蕊儿说是菩萨点化,她是信的。 白蕊儿却不大愿意:"晓儿,我一定要学吗?不学行不行。" 她心里,只有厨艺女红才是女子该学的。 白晓儿却严肃地告诉她:"当然不行。将来生意做大了,你得自己学会记账。除了这个还得学写字,这样才能看懂文书,不至于被人糊弄。" 白晓儿拿出几支自制的炭笔,分给她们:"打明儿起,每日花一个时辰学算账,学会了再开始识字。" 第58章 说完和黄湘玉对起明细,发现少收了八份豆花的钱,且有六份外带的没收碗勺押金。 "头一天难免的,明天仔细些便不会再有了。"黄湘玉说道。 白晓儿点头。 这些事情总难免的,好在她多备了些碗勺,短时间内够用。 等把明天的事安排好,白晓儿她们便关了店门,找了家小馆子吃饭。 吃完黄湘玉赶着回去做豆花,白蕊儿便一道去帮忙,剩白晓儿一人在街上转悠。 她得给沈掌柜叔侄三人买些礼物。 她去到一家卖文玩的铺子,挑中两把绘了花鸟的折扇,沈思齐和小豆子的东西便有了。 不过沈掌柜那头就得费些功夫了。 太轻了不合适,贵重的又买不起。 白晓儿瞧了一圈,没发现合适的,便袖着手拐过街角,打算去另一条街。 正巧街边有卖太湖石的,因那石头缺了一大块,竟无人问津。 白晓儿是个懂行的,知道这石头不错,得知才一百文钱,立刻掏钱买下。 石头买了,她又去花鸟市场花半两银子买了个漂亮的大花盆,用来搁石头。 她高兴地想到:等过半个月,她把破损的那面养出苔藓,到时怕是十两银子都买不到。 那沈掌柜是个风雅人,见了一定喜欢。 白晓儿想到"风雅"这个词,眼前突然浮现出另一张脸。 她想起林致远的砚台上次被林大成给摔了,便去了文房店。 "老板,我们村的林小哥这阵子有没有来买过东西?" "没呢。"老板摇头。 白晓儿便要了两方中等砚台,三大沓纸和四支毛笔。 这些东西不算便宜,如此她的人情差不多可以还清了。 她拎着东西从文房店出来,被清风书院出来的几个学子瞧见。 "你们瞧这姑娘的打扮,好像是个村姑,莫非村姑也要学写字考状元?"一个年轻学子嘻嘻笑道。 另一个学生阴阳怪气道:"你们可别小瞧乡下人,乡下人比我们这些城里人学问好呢,这是夫子的原话。" "嘁,学问再好又怎样,朝中无人莫做官,就算考出来,最多也只能去穷乡僻壤苦熬着,等胡子头发白了都不见得能回来,得意个什么劲儿。" 汪如笙和几个学子从后头出来,刚好听到这些话,脸一僵。 他们这是专程说给他听的。 身旁几个学生见状忙散开,站到一旁和王如笙拉开距离,汪如笙攥着书袋的手指节发白。 他吸了口气,低头默默从旁边过去,没想被人拦住:"喂,汪如笙,听说你舅舅中了举人,还是二甲一十七名,好威风好厉害呀。" 拦住他的学生名叫肖友良,出生富贵,祖父做着二品的京官,一直瞧不上乡野出身的汪如笙。 偏这汪如笙聪明,次次月考都压他一头,他早忍了他多时。 "汪如笙我问你话呢,怎地不答,礼仪规矩全然不懂,书读狗肚子里去了吗?"肖友良斥道。 汪如笙沉默片刻,终是道:"请让开,我要回家去了。" 他还得赶着回去做功课,没工夫理会这种人。 "想回家呀,简单……" 肖友良阴阴地笑了,撩起学子服的衣摆,两腿分开,指着胯下:"你得打这儿钻过去……" "你……"汪如笙指着他,气得发抖。 他着实没想到,这肖友良熟读圣贤书,竟这般欺人,这行径,简直比土匪都不如。 而这肖友良的肆无忌惮却是有缘故的。 汪如笙的舅舅正值考评,考评的督学程之昂恰是他祖父的门生,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怕汪如笙这乡巴佬不从。 "钻呀钻呀,汪如笙,快钻,我们都等着回家呢。"众人拍手催促。 汪如笙脸红如血,想起舅舅的叮嘱,拳头放了握,握了又放,一颗心像放在油锅里煎。 肖友良却不耐烦了,抱着手臂道:"还不快些,今儿我家设宴款待程大人,我还得赶回去见客去。" 汪如笙听了,低头蹲下身子,素白的学子服衣摆落到泥土里,一滴温热的液体砸下。 周围爆发出哄笑,关夫子却拿着戒尺赶了出来,一脸寒霜:"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啊,夫子来了,夫子来了。" 学生们顿时散了。 肖友良再横,也比不上关夫子可怕。 肖友良也十分惧怕这关夫子,当下没了气焰,乖乖被关夫子拎着耳朵进了书院。 汪如笙从地上爬起,拎着书袋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跑。 第59章 母亲周氏听到声响迎出来,见儿子失魂落魄的回来了,大吃一惊:"怎么了笙儿?是不是外头有人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 汪如笙想到方才的屈辱,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周氏见了,这还得了,当下破口大骂:"是哪个杀千刀的小王八蛋欺负我儿子,咱告诉你舅舅去,让他一家子吃不了兜着走。" "娘,没有的事,你别乱猜。" 汪如笙擦干眼泪道。 周氏恨铁不成钢,将他往外拖:"你这孩子怎么没点刚性,你舅舅就要做官了,咱怕什么。我倒要瞧瞧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汪如笙再忍不住,甩开周氏的手,大声道:"娘,您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别说了,那人的祖父是考评督学程大人的恩师,哪是咱们家能比的。" "程大人,哪个程大人?" 周氏仍喋喋不休,汪如笙奔回房,反手把门关了,插上门栓。 周氏在外头拍了半天门他也不开。 周氏又气又急,咬牙道:"袁氏说得没错,那白晓儿就是个丧门星,八字和笙儿不合,迟早会妨到笙儿。" 那袁氏也真是,收了她五两银子定金,退亲的事儿却一点影子都没有,她难道是耍自个玩儿? 眼见九月就要秋闱,笙儿那头可不能出半点差池。 想到这儿,周氏再坐不住,交代小丫头子给汪如笙做饭,自己换了身新衣裳,赁了马车往落叶村里去。 此时此刻,白家那头也不安宁。 白家大房房门紧闭,几口人连饭都顾不得吃,就在那儿商议起事情来。 "大郎,你说的是真的?黄家那豆花铺子生意很好?"白老大问他。 大郎冷笑:"好得不能再好,我上午在那儿盯了两个时辰,少说卖出去一百多份,三房三个丫崽子在那儿帮忙,都没瞧见我。" 白老大眼珠子转了转,大郎又愤愤说道:"我趁机打听了下,有人说黄湘玉和珍馐坊的沈掌柜搭上了,才找到这样的好铺面。" 大郎表情阴郁:"我看三房这回要发达了,黄家给的工钱定不会少。" 大郎不知一品豆花大半是白晓儿的,以为白晓儿几个是帮工,因此才这么说。 丁氏听了,心里就跟那猫抓似的:"当家的,你可得想个法子把那工钱给要回来。三房几个丫崽子都是赔钱货,哪配花用?俺大郎几个才是白家的根……" 白老大剔了剔牙:"上次你找娘和凤儿去搜,不是啥都没捞着么。爹都发话让俺们不准寻趁三房,你想俺被老头子打呀,要去自个去。" "你这么听爹的话,你咋不跟他过去哩。退亲那事儿你想不到褶儿,这事儿总有办法吧。" 丁氏气得要打白老大,大郎突然道:"娘,我有个法子或许管用。" "什么法子你快给俺讲讲。"丁氏放开白老大,赶紧问儿子道。 大郎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缓缓说道:"做吃食……最怕的当属吃死人。" 丁氏听大郎说"吃死人",当下唬了一跳:"不成不成,闹出人命是要见去官的……" 见丁氏这怂包样儿,白老大恨铁不成钢:"俺们大郎只是打个比方,意思是找个人装着在她家吃坏肚子,上门去讹钱,让她们做不成生意。" "爹说得不错,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大郎点头。 "那这事儿咋弄哩,总不能俺自个去吧,再说家里如今也没钱,不好在外头找人哩。" 因那天为周小莹花了十两冤枉银子,白老太连夜搜了他们屋子,最后连铜板也没给剩一个。 提起这个丁氏就来气。 好在大郎早想好了:"这事儿咱不用插手,娘去找大伯母提一提,大伯母自会告诉汪家,汪家知晓该怎么做。" 丁氏撇嘴:"可那袁桂萍要是找爹告状,咱不得倒大霉么。" 白老头对汪家的亲事极看重,又许了诸多好处,丁氏后来便反了悔,不敢再坏事。 因还不出那五两银子定金,她还和袁氏闹翻了脸。 大郎眯起眼睛:"娘,大伯母是不会去告状的,你且放心吧。爷算盘打得精,有些话咱不能全信。" 白老大也说道:"大嫂子顶聪明的一个人,你只管去讲,坏了事有俺和大郎担着哩,到不了你头上。" 丁氏这才蝎蝎螫螫地去了。 而袁氏那头周氏找了来,正在逼问事情办得如何。 袁氏拿话搪塞着,丁氏突然来了,和那周氏碰个正着。 丁氏见了周氏,当下便把这事儿说了。 周氏为了儿子,如今铁了心要退亲,加上袁氏也是个有计谋的,三人当下关门商量起来。 第60章 片刻之后,周氏满脸喜色地出来,袁氏和丁氏送她到马车上。 周氏撩起车帘:"今天多谢你们了,这事儿一旦成了,我答应的绝对作数。" 袁氏笑着应了,丁氏却喜得发癫,一叠声儿道:"您可真是活菩萨哟,俺们这是哪里修来的福气,居然识得您这种贵人……" 马车走远了丁氏还在念叨,袁氏眼中闪过轻蔑,可还是亲热地挽起丁氏的胳膊,两人一同回屋。 黄湘玉家,白晓儿正在折腾刚买回的芸豆。 她把芸豆蒸熟筛成绵绵的细沙,搁在放了糖的热羊奶里调化,一股清甜的香味立刻溢了出来。 "果然好香呢。来,你们几个都尝尝。" 白晓儿把芸豆沙盛出来分给大伙儿,大伙儿吃了都说比之前的还好。 白晓儿便把新的方子定下。 "晓儿,咱明儿个要不要多做一桶?卖不完也没啥,横竖黄豆花不了几个钱。" 黄湘玉想到今天早早地关了门,还是有些心疼。 白晓儿却摇头:"婶儿,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件东西今天没买着,你心里惦记着,明儿还会来买,若很容易买着,说不定接下来几日就不来了。得到的太容易的东西,往往会令人觉得轻贱。" 黄湘玉琢磨了一下,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白蕊儿也若有所思:"晓儿讲的对,咱每天就做这么些,其他人见有人买不着,也会觉得咱家的东西好哩。" 白晓儿欣慰地看着白蕊儿,自家大姐倒是挺聪明,一点就透。 回到白家,还没落屋,白老头便把白晓儿叫过去,问了一些黄家铺子开张的情形。 白晓儿知道他关心的是什么,拿出一个半旧不新的钱袋子递过去。 "今儿个帮了一天忙,婶儿倒大方,给了我们二十文的工钱,这钱爷留着吧。" 白老头见自己那点小心思被识破,脸上一阵发烧,连着摆手:"哎,可不能……这是你们几个的辛苦钱,自个留着花吧。" "爷,我知道这些天家里困难,这钱您就拿着,就当我们孝敬您的。" 白老头有点感动,接了钱:"那……那爷就替你收着了,留着你出门子办嫁妆。" "谢谢爷。"白晓儿笑眯眯地应了。 这些天她们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白老头功不可没。 因此她愿意给他一点好处,只要他能维持这种表面的平衡。 白晓儿回屋睡了个黑沉沉的香甜觉,一夜无梦。 黄湘玉还点着油灯赶着做豆花。 第二天一早,一品豆花开门营业。 有了第一天的铺垫,清早倒是来了不少回头客,都是买回去当早饭的。 "小姑娘,这豆花三岁的娃娃能吃么?" "当然能吃,娃娃吃了聪明还长个儿呢。" "好,给我来份豆苗的。" 一份份豆花端出去,抽屉很快被铜钱铺满。 晌午过后,黄湘玉拎着一篮子豆花,给旁边做生意的邻居挨家挨户送了个遍。 昨天开张,忙乱之下她们疏忽了,今儿个一定得补上。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同左邻右舍打好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事儿。 这些人见黄湘玉如此客气,推辞一番便收下了,纷纷说以后来自己店里买东西给打折。 黄湘玉是个爱买东西的,便顺手买了些面脂手绢之类的,回来的时候篮子都装满了。 值得一提的是关店前昨儿那位贵夫人的丫鬟又过来了,她把碗还给白晓儿,又买了羊奶杏仁的和茉莉的各两份。 这回主子不在跟恰前,丫鬟倒没说不用找零。 "小姐姐,你拿好。" 白晓儿笑着将打包好的豆花递给小丫鬟,小丫鬟一愣,她只要了四份,怎么有六只碗。 "多的两碗羊奶杏仁是送小姐姐的,多谢你的关照。" 小丫鬟有点惊讶,道了句"多谢",才拎着东西回府。 其实昨天见夫人吃得香,她也想尝,只是郑妈妈瞧不上这些外头的东西,她怕郑妈妈不高兴,便不敢提这茬。 好在这小丫头有点眼色,今天倒可以明正言顺地尝尝了。 果然,东西送到夫人那儿,夫人见有多的,便顺手赏给了她和春莺两个大丫鬟。 她们回屋关了门,一人一碗豆花,很快便吃了个干净。 "秋月,这味儿挺不错,不比牛奶蒸酥酪差呢。才二十个铜板吧,也不贵。"春莺舔着嘴角。 秋月笑道:"嗯,是挺好。昨儿个夫人悄悄喂芙姐儿吃了点子,芙姐儿今儿个没起疹子,这阵子府里应该常有这个吃。" 第61章 此时此刻,尚在忙碌中的白晓儿自然不知道,自己无意结下的一段善缘,不久后会帮自己一次。 因昨天有买一赠一的活动,今天的豆花只有昨天的三分之二,不到晚饭时间便卖得见了底。 白晓儿留了最后两碗,在门口挂上"暂停出售"的牌子,关门算起了账。 黄湘玉点完钱,白晓儿的账已经拢了出来。 今日倒没出现少收钱的情况,证明大伙儿都用了十二分的心。 "统共二两八钱银子,比昨天少了一小半。"黄湘玉说道。 "比我预想的多,我原本想着能卖出二两就顶天了,证明咱的豆花还是有销路的。" "岂止不错,是好得很哩。隔壁德顺斋的老板娘吃了我送的那碗,接着就买了两碗回去。她说她婆婆小姑子都爱吃呢。" "所以咱得当心,不能让别人偷学了去。"白晓儿说道。 黄湘玉立刻道:"这是肯定的,我做豆花都要上门锁呢。" 白晓儿点头,心里想着赶明儿得托小豆子帮自己寻两只看门的狗来。 不说远的,就白家那几个人,她都信不过。 商议完这件事,她拿了一沓纸出来,用尺子比着画出格子,开始教黄湘玉几个学写阿拉伯数字。 "这个是一,这个是二,这个是加号,意思是加上。" 今天她花半个时辰教了她们一到十,本以为白蕊儿会最先学会,没想到最先学会的却是六岁的白馨儿。 "咱馨儿可真聪明,这么一会子就会写了,婶儿到现在还没认全哩。"黄湘玉说道。 白蕊儿也说道:"我也只会认,不会写。" 白馨儿果然高兴得很,脆声道:"婶儿,大姐,我来教你们吧,很容易的。" 她小小的手用力握住炭笔,认真地在纸上画着。 "你们瞧,这个一就像一根木棍子,二像桂花嫂子家里养的小鸭,三像挂肉的钩子,四像渔船上的帆……" "哟,经咱馨儿这么一说,还真差不离哩……"黄湘玉惊讶极了。 白晓儿也很意外,自己这个小妹,倒有些无师自通,如此看来却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自己须得早些给她启蒙,省得耽误了她。 很快天黑了,白晓儿炒了两道小菜,黄湘玉去买了半斤烧腊和几个馒头,几人美美地吃了顿饭。 白蕊儿收拾碗筷的时候,林致远背着药篓出现在门口,淡淡的月光映着他精致的眉眼,像罩了层薄霜。 "林小哥吃饭了没?"白蕊儿忙问。 "还没有,今天有事晚了些。"林致远说道。 "我们刚吃完,你早来一脚就能赶上了。" 白蕊儿惋惜道,把他让进店里,问白晓儿拿吃的,黄湘玉悄悄别过脸,表情有点不自在。 白晓儿端来一碗热乎乎的豆花,搁上满满的虾仁和豆苗,还拿了一碟子刚腌好的洋姜。 "林小哥,你昨天告诉我在羊奶里搁点芸豆,我回去就试了,吃了的都说好呢。" "是么,那就好。"林致远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心情不错。 "是啊,这次又欠你一个人情。等明儿得了空,一定请你吃饭。"白晓儿笑得露出两只小梨涡。 "不必客气,吃豆花就行了。" 林致远像昨天一样,吃了整整两碗豆花才起身,走前在桌上放了一角银子。 白晓儿她们先前没注意,等他走了才瞧见。 "晓儿,林小哥采点药不容易,这银子咱不能要。"白蕊儿说道。 白晓儿拿起银子:"姐你们等我会儿,我这就拿去还他。" 白晓儿快步跑出去,黄湘玉本想叫住她,白晓儿都跑得不见影儿了。 "晓儿这孩子,也真是的。"她忍不住埋怨。 白蕊儿因问道:"婶儿咋了?" "蕊儿,你有没有觉着……晓儿和林致远如今走得太近了些?"黄湘玉犹豫片刻,还是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白蕊儿愣住:"婶儿,你难道是说……" 黄湘玉点头道:"哎,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白蕊儿忍不住笑了:"婶儿别多想,这是不可能的事儿。婶儿不晓得,有回在山上,要不是林小哥帮忙,晓儿的腿只怕早落下病根了……" 她便把林致远救白晓儿的那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黄湘玉:"……林小哥是好人,送咱一瓶药,钱都没收呢,我这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黄湘玉听了,良久没吭声,没想晓儿和林致远竟有这种缘分。 尽管白蕊儿说得笃定,但她还是觉得林致远对晓儿有点不寻常。 她是过来人,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第62章 况那林致远生得俊,晓儿心里怎么想,她真不晓得。 话说白晓儿方才追出门去,一连转过几条街都没见着林致远的影子,觉得奇怪极了。 "明明才走了一会儿呀,怎么就不见了呢。" 白晓儿嘀咕着,又去了林致远常去的药铺一条街,见那些药铺都关门了,才死心往回走。 她路过一家酒楼,几个穿着学子服的少年带着酒气打里头出来,其中一个少年被人架着,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显然是喝了不少酒。 白晓儿见了,忙闪到一边让出路来。 为首的学生打了那少年一耳光,嘴里骂道:"乡巴佬你可真行啊,夫子昨天为着你训我一顿,不光打了戒尺,还罚我抄书,这事儿你说怎么办?" 这学生赫然就是肖良友。 汪如笙此时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都快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以为乖乖喝了酒,肖良友就会不计前嫌放过自己,没想却是高估了他。 自己到底要怎样,他才肯放过自己? 汪如笙强撑着站好,躬身对肖良友行了一揖,苦涩道:"肖兄,往日是我不对,还请你大人大量,不要再与我为难,我……我在此谢过。" "呸,谁你是兄台,你个乡巴佬也配?" 肖良友啐了一口:"我偏要与你为难,你待如何?" "肖兄!" 汪如笙气得脑门充血,那肖良友却将话锋一转:"这样吧,既然你这么低声下气,我也不为难你了。只要你送我一样你的东西,我保证你舅舅的考评不会出错。" 汪如笙顿时愣住:"真……真的么?只不知肖兄瞧中了什么,我能否拿得出……" "你自然拿得出。" 肖友良阴阴一笑,摇开折扇:"我要你的右手,你把它弄折了,你我之间从此一笔勾销。" 汪如笙听了,如五雷轰顶。 这肖友良好毒的心,不过是意气之争,居然想要他这辈子都拿不了笔写不了文章。 这不是毁他前程么? 汪如笙害怕极了,踉跄着往前跑,肖友良使了个眼色,几个跟班便将他拖住,死死按在地上。 肖友良趁着酒劲,上前握住汪如笙纤细的手腕。 只要他轻轻一折,从今往后,这只手就再拿不了笔,再不能写出让夫子交口称赞的锦绣文章,看他今后还能拿什么在自己跟前显摆。 肖友良想着,心里简直畅快极了。 正当他准备用力,白晓儿突然跳了出来,大声道:"住手,否则我叫人了。" 肖友良吓了一跳,见坏事的是个小姑娘,凶神恶煞道:"死丫头与你什么相干,一边儿凉快去,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你只要伤他,我就去书院告诉夫子,看你将来怎么考学。" 肖友良听见"夫子"二字,酒立刻醒了一半。 他最后扔给白晓儿一个杀人般的眼神,丢下汪如笙,带着几个跟班跑开了。 白晓儿撩开汪如笙的衣袖,见胳膊没什么大碍,便松了口气。 她本不想管这闲事,但那些人如此狠毒,她实在有些不忍。 她蹲下拍了拍汪如笙的脸,没想手中摸到一片湿意:"那些人已经走了,你不用怕。" "多……多谢。" 汪如笙声音细若蚊呐,白晓儿恐他躺久了生病,倒不如好事做到底,送他回家算了。 反正现在天黑,别人瞧不清自己。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西京……胡同,姑娘,多……多谢了。" 白晓儿便架起汪如笙,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往西经胡同里去。 好在离这儿只隔两条街,倒不算太远。 当走到一处两进门的小院子旁,汪如笙说他家到了。 白晓儿叩门,一个圆圆脸蛋的小丫头子忙出来开门,见到汪如笙,面露喜色。 "少爷你终于回了,夫人急得快不行了……呀,你怎么醉成这样,夫人知道了要生气哩。" 白晓儿刚觉得这小丫头有些眼熟,转眼看到周氏急从院内匆匆跑来,儿一声肉一声地叫着:"笙儿你怎么才回,娘可担心死了,正准备出门找你呢。" 小丫头立刻道:"是这位姑娘送少爷回来的。" "这位姑娘……多谢你送我们笙儿回来。" 周氏抹了泪,抬头对上白晓儿微沉的脸,险些摔倒。 "你……你怎么在这儿?" 周氏攥着手帕,又惊又怒:"白晓儿,你还要不要脸了,是不是想趁笙儿醉酒勾引他,把生米做成熟饭……实话告诉你,想进我汪家的门,门儿都没有。" 第63章 白晓儿冷笑,故意道:"汪如笙是我白晓儿的未婚夫,婚书上写得清楚,他舅舅也认了这门亲,我怎么就进不得你们家门了?" "你……你……不知羞耻。" 周氏见自个说漏了嘴,不敢与她掰扯,只一叠声儿让丫头赶她出去。 白晓儿冷冷瞧他们一眼,不等丫头赶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早知道是汪如笙,她绝不会多管闲事。 若让汪如笙被那人弄折了手,将来不能考学了,不知到时周氏又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她倒真想瞧瞧。 一品豆花那头,黄湘玉和白蕊儿几个点了灯笼,站在门口往巷子口望。 见白晓儿回了,都迎上来。 "咋去了这么久,银子还给林小哥了吧。"白蕊儿问她。 白晓儿郁闷道:"没找着林小哥,倒碰上了汪家人。" 这下连黄湘玉都吓了一跳。 "你究竟碰上谁了?周氏还是汪老幺?" 白晓儿摇头:"是汪如笙,也怪我倒霉,竟没认出他来,还帮了他一把。" 白晓儿便把自己救汪如笙的事儿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们,讲完后,黄湘玉一阵唏嘘:"我原本以为汪如笙在学堂多风光呢,没想却没人欺负成这样。" 白晓儿沉吟道:"听那学生的口气,汪如笙的舅舅如今正值考评,怪不得突然不提退亲了,我总算找到了缘由。" 白蕊儿又问她:"那你见着周氏没有?" "这个倒没有,我刚敲了门,听到周氏的声音就立马走了。这事儿你也别告诉娘,省得她乱想。" 怕白蕊儿担心,白晓儿并没有说实话,回家后,白蕊儿果然没提这茬。 倒是白晓儿自己心里存了事,睁着眼睛直到半夜才睡着。 且说那头周氏和丫头把汪如笙扶回房里,汪如笙受了颠簸,再忍不住,将秽物吐了满床满地,且那秽物中隐隐还有血丝。 周氏当下唬了个半死,连夜请了大夫来,又换衣裳又熬药,折腾了一宿才算安。 周氏抚摸着儿子苍白的面颊,心疼极了,想到:她不能再等,倘若等袁氏那头准备妥当,黄花菜都凉了。 那件事,现在就得去做。 而且要做得利落。 这才多久,儿子就被折腾成这样,再这么下去,定然会影响到儿子考学。 她十几年的期盼,绝不能落空。 无非是多花些钱罢了。 挨到天亮,周氏便从柜子里取了一封银子,叫了马车去了柳树胡同找一个叫朱老五的人。 这朱老五是清风镇有名的混混,专给人干些阴私的勾当,且少有失手。 等找到朱老五,周氏奉上银子,并说明缘由,朱老五立刻应下,只说这事包在自己身上。 周氏见他答应得爽快,便把心放下,不过想到那五十两银子,又有些肉疼。 她办完这件大事,去书院向夫子请了一天假,回到家汪如笙已经醒了,只是没什么胃口,连粥都吃不进,恹恹地靠着床看书。 周氏拭泪道:"笙儿,你昨儿个怎么喝成这样,可把娘吓坏了。你知不知道,你是娘唯一的希望,你爹不中用,娘将来全指着你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这话汪如笙早听了几百遍,隔个几天周氏就要拿来说一回,他顿时烦躁起来。 "娘,我这不是没事么?昨儿个和同窗一起……因此多喝了点……" "同窗也不行,往后再不许了。" 周氏叮嘱,又想起白晓儿来:"笙儿,昨天怎么是白晓儿送你回来的,快告诉娘,你是怎么碰着她的,是不是她不要脸勾引你……" 汪如笙愣了。 白晓儿不是自己的未婚妻么? 难道那位好心的姑娘……是她? 昨夜的那幕浮上脑海,在最危难的时刻,一个姑娘挺身而出,救了他握笔的右手,也救了他的命。 汪如笙心情激荡,忙道:"娘,她是个好姑娘,您千万别乱说。" 见儿子居然为那白晓儿说话,周氏犹如被打了一闷棍,愣愣地瞧着他:"我的儿,你是不是被狐媚子魇住了?你可别犯傻呀……" "娘,即便你瞧不上人家,也不能背地这样诋毁于她。做人厚道是福。"汪如笙生气地说道。 周氏越发寒心:"我是你娘,难道还能害你?你将后来是要做官的,那白晓儿是乡巴佬出身,怎配得上你……" 汪如笙自幼读的是圣贤书,见她越说越离谱,当下只说自己要念书,把周氏赶了出去。 周氏不敢打搅他用功,只得悲悲切切地去了,刚好碰着汪老幺从落叶村老家回来。 第64章 看到这个窝囊废,周氏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又把汪老幺狠骂了顿,心里才好过点。 她换了身衣裳,叫来小丫头子陪她逛街,一开箱子,想起今儿个刚花了五十两现银,如今手头已经没钱。 周氏恨得咬牙,心里把白晓儿骂了何止百遍,就连白家祖宗十八代也未能幸免。 且不提这两日汪家过得如何,白晓儿一品豆花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在这雨花街上渐渐有了些名气。 经过第一周的摸索,白晓儿将七种口味的豆花按销量做了番研究,发现妇人娃娃们大都爱吃甜的,于是她又琢磨出红枣乳酪和桂香两样豆花。 新品一经推出,增了不少回头客,生意倒比之前更好。 白晓儿几个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清晨出门,天黑回家。 上房看在每天一二十文工钱的份儿上,倒不敢多管,生怕断了这来之不易的进项。 白家如今穷得叮当响,这些钱都够他们平常过日子了。 这天掩了门,白晓儿坐在柜台前理账,黄湘玉突然推门进来,焦急地说道:"晓儿不好了,余伯家的羊生病了,明儿个咱怕是没羊奶用了。" 余伯是专给她们供羊奶的人。 白晓儿大吃一惊,忙起身:"昨天不还好好的,怎么一天就这样了?" "是啊,那些羊不吃东西光拉水,也不知犯的啥毛病。" 黄湘玉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晓儿,那羊奶咱还要不要?余伯说,煮沸了应该能吃……" 白晓儿坚定地摇头:"不能要,做吃食得凭良心,即便吃不坏人,咱也不能做这样自砸招牌的事儿。" "晓儿说的对,婶儿听你的。" 黄湘玉当即表态,白晓儿又同她商量:"婶儿,羊奶杏仁卖得最好,咱不能老指着别人给咱供羊奶……我琢磨了下,咱还得自己买几头羊回来养着。沈掌柜刚给我结了花椒油的款,我手头有三十多两现银,买几只羊是够了。" "话是没错,可咱都没养过羊,养不活咋办哩?" 这倒不是黄湘玉危言耸听。 白晓儿上次牵回的那只母羊,只养了一个月就吃毒草死了,负责放羊的白馨儿还哭了几回。 白晓儿却已经打算好了:"婶儿,这回我想让我四叔帮咱养,他前两年帮别人养过羊子哩。" "你四叔是个能干人,我倒放心的,只是你爷奶那边能同意?"黄湘玉又问。 白晓儿笑了笑:"这个简单,以婶儿的名义给他每月开点工钱就成了。" "行,这个法子好。" 黄湘玉立刻同意了,白晓儿便让她亲自去白老头那边说道说道。 果然,在听到每月有四百文的工钱,还管一顿饭,白老头立刻应了。就连向来挑剔的白老太都没了话说。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第二天一早,白老四便带着白晓儿去了隔壁的红叶村。 刚好那边有几家养羊的,其中一家的大儿子白老四还认识。 "四叔,现在羊是个什么行情,二十两银子能买多少?"白晓儿问白老四道。 白老四想了想:"二两半一只,二十两估摸着能买七八只,下了崽的母羊更便宜些,起码能买十只。" 说道这儿他有点疑惑:"晓儿,这么些羊得挤多少奶哪,你们用得完么?" 白晓儿笑:"婶儿有她的打算哩,四叔只管带我去就成。" 她打算折腾点奶油出来做新糕点,就这么几只羊,她还嫌不够呢。 "好嘞。"白老四挠了挠头,笑呵呵地应了。 一个时辰(古代的一个时辰等于现在两小时)后,红叶村到了。 白老四领着白晓儿径直去了村口一户姓牛的人家,那牛家老大刚好在家,听白晓儿说要买好些羊,喜得立刻带她去羊圈挑羊。 牛家的羊圈很大也很干净,用木栅栏围着。 牛老大眉飞色舞地说他今年养了五十多头羊,除去羔羊公羊,母羊则有一十九头,其中十二头是刚下了崽的。 白晓儿自己不会挑,让白老四帮着挑了八头,牛老大见白晓儿把母羊都挑了,害怕小羊没奶吃,起先有些不愿意。 白老四好说歹说他才肯了,只是最后价格便有些高,每头按二两三钱,统共花了十八两银子。 付了一半定金,白晓儿让牛老大赶着挤了两桶羊奶,自己和白老四先送到一品豆花救急。 接着又挨个给羊做记号,让牛老大用车把羊送到黄湘玉家去。 黄湘玉家后院大,昨天连夜围了栅栏,以后羊就在她那边喂。 在去一品豆花的路上,白晓儿问起这段日子上房的那些事儿来。 白老四一五一十地说了,说白娇凤被白老头拘着不让出门,整日和白老太哭闹,袁氏干起活儿来更利索了。 第65章 白老大一家则为着那十两银子见天地被白老太骂,最可怜的要属大郎,自白家和周家撕破脸,他脸上就没笑过。吃不下睡不着,还得下地干活儿,眼瞅着都快脱形。 "晓儿,黄嫂子那边生意还不错吧,你瞧能不能……把大郎也弄去帮忙?"白老四突然问道。 白晓儿脸色微沉:"四叔,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大郎让你讲的?" "是……是大郎让俺问的。" 白老四刚想说谎,可迎着白晓儿雪亮的目光,还是吐了实话。 白晓儿便说道:"四叔能来婶儿家干活,那是因为婶儿刚好缺个养羊的,而四叔恰巧会养。如今店里只缺算账的账房,大郎哥字都瞧不懂,婶儿雇他干啥?" "晓儿,不会可以慢慢学哪,你能不能……能不能去和黄嫂子说道说道,你大郎哥实在太可怜了……"白老四说道。 怪不得都说他憨,这四叔真有些拎不清。 "四叔这话切莫再提,大郎哥是白家人,就算帮忙也得找二伯。再说婶儿年少寡居,店里突然来个年轻男娃子,那些嘴碎的人还不知得编排出啥话来呢,你想害死婶儿啊?" 白老四顿时惊呆了,张大嘴,呐呐道:"俺……俺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俺再不说了,你就当俺……当俺没讲过,别跟黄嫂子讲哪。" 白晓儿叹气:"知道了叔,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哪会跟人讲呢。" 白老四低头不好意思地笑,满脸紫涨。 白晓儿便不再提这茬。 等穿过一片林子,拐过一道弯,白晓儿突然听到熟悉的说话声,瞳孔倏然紧缩。 这声音的主人,打死她都不会忘。 因为不是别人,正是那次在林家想糟蹋她的混账爹林大成。 "晓儿你咋的了?"白老四因问道。 白晓儿咬牙:"叔,那头有人过来了,好像是那林大成,咱还是先避避。" 白老四也知道林大成不是东西,村里人见了都绕着走的,当下也没疑到旁的上头:"好,咱往这头去,他就瞧不着咱了。" 白老四一手拨开道旁茂密的树枝子,一手扶着扁担,领着白晓儿避了进去。 这树林子瞧着密实,里头原是空的,站两个人搁两只大桶还有富余。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大成的声音还是那么流里流气:"心肝小宝贝儿,来,给哥哥笑一个,瞧你这小可怜的模样,可把哥哥的心都给疼死了……" 这时,一个娇柔的女声说道:"哼,你休想骗我,才不笑给你看。你答应给我爹置两亩地,人家……人家好好的黄花闺女跟了你,完事了你却不作数,还有没有良心了?" 白老四和白晓儿都吓呆了,这女子……分明就是周小莹。 她前阵子还和大郎好着,这才几天,居然被这林大成把上了手。 听她话语,俩人肯定已经成奸。 且周家的父母都提到置田地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儿。 "宝贝儿,你这就错怪哥哥了,哥哥这两天银子不凑手,等明儿阿远采了药,我先给你买副金耳环,样式我都替你瞧好了,是宝瑛楼新出的货。" "哼,又骗我,我才不要耳环,先把地买了是正经,否则今后别来找我。"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依你,咱先买地,再买耳环,两样都要买。" 林大成对着那周小莹一顿好哄,两人远去。 白晓儿和白老四钻出林子。 白老四朝他们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口,脸气得通红:"昨儿个还偷偷找俺大郎要东西,今儿个就……就……大郎为着她,半条命都快没了。" 白老四说不出那等污秽的话来,白晓儿却猜到,只怕是周小莹昨儿找到大郎,大郎没钱,便向白老四打饥荒。 白老四疼侄儿,便为他不值。 白晓儿突然想起,白老头先前把大郎搁在白老四前头说媳妇儿,这要换个人,怕是得恨死大郎。 四叔真是太善良了。 到了一品豆花,黄湘玉和白蕊儿见白晓儿拿了这么多羊奶回来,喜出望外。 "婶儿,今儿缺了羊奶杏仁的,生意怎么样?" "哎,你还说呢。" 黄湘玉道:"早上那秋月姑娘没买着羊奶杏仁的,急得都快哭了,她说她们家夫人请了客人等着吃哩。这下可好了,有了羊奶,咱一会儿便能做出来。" 白晓儿点头:"是呢,待会姐先给秋月姑娘送去,她那头急,可等不得。" 等羊奶杏仁的浇头做好,白晓儿立刻盛了六碗豆花,打包让白蕊儿给送去。 白蕊儿提着豆花去了,一时又来了不少买豆花的客人。 因这拨人都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好几个姑娘嫂子吃惯了嘴,一日不吃就馋得慌。 第66章 现听说一品豆花又有羊奶杏仁的卖,第一时间跑来买。 "白小姑娘,给我来两份羊奶的,坐这儿吃不带走了。" 一个穿黄衣裳的漂亮媳妇挽着个小童笑道。 她是对面德顺斋卖胭脂的老板娘,姓王,算是一品豆花的老顾客了。 "王嫂子,今天对不住,让您等了这么久,红枣奶酪是给敏学吃的,不要钱。" 白晓儿摸了摸小童的头。 "好,我明儿还来。"王氏笑着摆手,让她招呼其他客人去。 白晓儿忙完这一拨,总算闲散了点,才记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喝水,嗓子都快冒烟。 白老四头一回见着这种情景,在一旁搓着手,不敢上前,心里想到:这一品豆花的生意真好,客人真多。 晓儿她们好能干,见了那么些城里人居然不害怕,还能和他们有说有笑,比大郎几个不知强了多少。 白老四觉得与有荣焉,呵呵地笑起来。 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喧哗起来。 有人拿着棍子,把白晓儿摆在外头的台子给掀了,白嫩嫩的豆花撒了一地,引来不少瞧热闹的人。 "这一品豆花的东西有毒,我闺女中午吃了他家豆花,到现在就不行了。"一个男子大声控诉。 白晓儿心头"咯噔"一下,和黄湘玉忙奔出门去,店里其他客人也都涌了过来。 门口搁了张破门板,上头躺着个五六岁的女童。 女童时刻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一时竟瞧不出死活。 一对衣裳破旧的中年男女在旁边守着,儿一声肉一声地哭将起来,好不凄惨。 "我苦命的莲儿,都是娘害了你呀……娘本想今儿个是你的生辰,给你买点豆花吃,没想却害了你性命。我还活着做什么,干脆跟你去了,咱娘俩在下头还有个照应……" 妇人状若疯癫,哭着拿头往地上撞,被丈夫拉住。 "银娘这怎么能怪你?要不是那一品豆花的人说豆花孩子吃了好,你哪会买这劳什子?咱家平时饭都吃不饱,二十文钱都够好好吃顿肉了……" 妇人听到这话,仿佛悲从中来,哭得更大声了。 责备的目光纷纷投向白晓儿几个,白馨儿吓呆了,抓着白蕊儿的手往她身后躲。 就连见惯风浪的黄湘玉,此刻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最后还是白晓儿上前,对那两人说道:"两位可是有什么误会?我家的豆花卖了也不是一天,很多小娃娃都吃过,没见着有什么不妥,你们……" 话没讲完,却被那男子恶狠狠打断:"误会个屁。我们莲儿早上好好的,下晌吃了你们家豆花就开始肚子疼,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没出的气了,废话甭说,你得赔我女儿来。" "这位大叔,时间紧急,咱先不提旁的,先找大夫给娃娃瞧瞧才是。您放心,诊费我出,一切等把娃娃救回来再讲。"白晓儿沉稳地说道。 男子听到要请大夫,面色却陡然变了:"没见人都没气了么,还瞧什么大夫?我就晓得你们财大气粗,大夫定是被你们买通了,这哪里是救人,分明是抵赖不想赔钱。" 男人口口声声要赔钱,就是不肯救孩子。 白晓儿眸子微眯。 那妇人突然拉住男人的衣襟,哭求道:"当家的,咱就听这姑娘的请大夫吧,说不定……说不定莲儿真还有救呢……" 男人见自己婆娘当众拆自个的台,面色难看极了。 白晓儿心里大概有了底,这时,王氏牵着儿子从店里出来,不紧不慢的说道:"还是给孩子请大夫吧,若真是豆花有问题,她们难道逃得脱?到时不仅要赔钱,还得吃官司,你有什么好怕的?" 这王氏说的有道理。围观的不少人都赞同。 那男人见风向开始偏向白晓儿,甚至有人对自己起了疑心,当下抗声道:"请就请。本来我还想留一线,没想有人抢着想吃官司,到时可别后悔。" 白晓儿便对黄湘玉道:"婶儿,你快拿银子去德仁堂请诸先生来。" 诸先生是德仁堂最好的大夫,医德高超,在镇上很有些名气。 这下质疑一品豆花和白晓儿的人就更少了。 很快须发皆白的诸大夫被请了来。 "就是这孩子吧?" 诸大夫废话不说,放下药箱蹲在地上开始诊脉。 那妇人含泪瞧着大夫,嘴合了张张了又合,想询问又怕扰了大夫看病,那模样瞧着当真可怜。 而男人在一旁阴沉着脸,嘴角噙着冷笑,仿佛有恃无恐。 白晓儿见了,总觉得有点不对。 果然,大夫诊完脉,又翻了翻孩子的眼皮,摇头道:"救不回来了,还请另请高明。" 第67章 "老天爷,我苦命的莲儿啊……" 听闻噩耗,妇人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扑到女儿身上放声大哭,异常凄厉。 白晓儿忍不住想道:"这妇人定是孩子的亲娘,不然不可能哭得这样伤心。" 黄湘玉问道:"大夫,这娃娃到底得的什么病,如何会这样?" 诸先生板起脸道:"这哪里是病,这娃娃是吃了有毒的东西毒死的。"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黄湘玉顿时惊呆了。 那妇人突然情绪崩溃,扑到黄湘玉身上不要命似地厮打她:"果然是你们害的,你陪我女儿来,陪我女儿来……" "都愣着干啥,还不锁了人去见官?" "哎呀不用去了,这不钱捕头都亲自来了。" 人群中自动让出一条道儿来,几个穿公服挎大刀的捕头威风凛凛地走过来,走在前头的钱捕头大手对着一品豆花一挥:"搜。" 客人立刻跑个精干,只剩白老四抱头蹲在墙角。 只片刻功夫,店里被翻了个底朝天,一个捕头从抽屉的最里头搜出一个油纸包,对那钱捕头道:"头儿,你瞧瞧。" 白晓儿远远瞧着,一颗心顿时沉到底。 事到如今,若她还不知道这事是有人故意害她,那她就真成傻子了。 这搜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是自己的。 定是方才有人装作顾客,趁乱把这东西塞进抽屉里去的,为的就是栽赃嫁祸。 钱捕头打开纸包稍闻了下,皱眉道:"这是砒霜,拿人回衙门吧,再把赵仵作给找来,咱们大人一会儿要审案子了。" 问清旁人黄湘玉是这儿主事的,几个捕头立刻上前将她锁了。 黄湘玉此刻也明白过来,没哭也没闹,只是一张脸儿白得比死人还难看。 白晓儿咬牙,那钱捕头却径直走到她跟前,盯着她的眼睛道:"据我所知,那碗豆花是经你的手卖的,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白晓儿握紧拳头没吭声。 就算他不提,自己也得去,黄湘玉从未经过这种事情,入了那衙门,只怕立刻就被屈打成招。 白蕊儿和白馨儿见黄湘玉和白晓儿都被带走,当下六神无主起来,也抹泪跟了过去。 一旁的巷子里,周氏攥着帕子看着这幕,神情复杂。 她只是叮嘱那朱老五务必将事情办妥,没想朱老五如此狠毒,竟生生弄出了人命官司。 周氏想到那女童惨白的脸儿,身上一阵发冷。 不过她又想到,惹上人命官司,白晓儿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就不能再祸害笙儿了。 比起儿子的前程,死个把不相干人又算的了什么。 周氏心下稍安,整了整衣裳便回家去了。 她还得盯着丫头给笙儿炖汤,省得她偷懒。 笙儿这几天不知怎的,人都瘦了一圈儿,得好好补补才行。 且说这一品豆花弄出这么大动静,临近几条街上的人都晓得了。 安家老宅,一座雅致的厢房内,大丫鬟秋月正陪着她们家夫人说话。 说了一会子话,夫人指着两碗没动过的豆花道:"客人走了,今儿个辛苦你们了。这两碗你拿去和春莺分了吧,我知道你们爱吃。" "谢谢夫人,既然夫人发话,奴婢可就不客气了。"秋月笑道。 "趁热吃,冷了可就没这个味儿了。"夫人温和地说道,秋月心里一阵温暖。 自己遇上夫人这样好的主子,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她屈膝行了一礼,端着豆花回屋找春莺去了,没想春莺蝎蝎螫螫地从廊下跑来,要不是她机灵躲了过去,差点就和她撞上。 "死丫头赶去投胎呀,豆花要是撞翻了,看拿什么填你的嘴。"秋月笑骂。 春莺却急得不行:"都什么时候了还谈这个。那一品豆花据说吃死了人,黄老板和白小姑娘都被拿去衙门了。" "什么,你说吃死了人?咱们夫人刚还吃了一碗,我得去瞧瞧。" 秋月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将托盘连着豆花塞进春莺怀里,转头就跑。 当她把这事儿告诉夫人,夫人却淡淡笑了:"你别慌,我好得很,只怕是有人故意害那白小姑娘,想是她们家生意好,遭人眼红了。" 夫人出自陇西豪族李氏,看多了大宅门里的弯弯道道,对这些东西门儿清。 秋月便担忧道:"夫人,那……那白小姑娘惹上人命官司,会不会……会不会蹲牢房呀?" 夫人眉间微蹙:"蹲牢房还算好的,就怕要偿命呢。" "不……不会吧?" 秋月这些日子常去买豆花,和白晓儿她们早混熟了,这会子听说要她们偿命,吓得不得了。 第68章 "夫人您得想个法子呀,白小姑娘若被人害了,以后再也吃不着她家豆花了,芙姐儿这些天都吃惯了呢。" 夫人想起那小姑娘的机灵劲儿,忍不住叹道:"你不用激我,这事儿我既知道了,便不会坐视不理。你且随我去更衣,我们一会儿去衙门拜会陈大人。不过那陈大人为人迂腐,此事怕是不好办。" 秋月听了,忙服侍夫人更衣。 夫人从妆奁中拿出一副满绿翡翠的头面戴上,换了明紫色湘绣衣裙,挽同色披皂,打扮得明艳又华贵,叫人套了马车径直往衙门去。 到了衙门口,秋月扶夫人下车,见白蕊儿牵着白馨儿在那里徘徊。 几个高壮衙役拿着水火棍拦住去路,不让她们进。 "白姑娘。"秋月忙唤了她一声。 白蕊儿回头见到秋月,如见了救星,忙求道:"秋月姐姐,黄婶儿和晓儿被那些人锁进去了,说是大人要审问,你快救救她们……" "你莫急,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秋月问道。 白蕊儿拭泪道:"方才有人抬着小童来闹事,说我家东西吃死了人,接着就有捕头过来,从店里搜出一个纸包,说里头是毒药。秋月姑娘,那包东西根本不是我们的,也不知怎么就被他们搜出来,难道会有人故意陷害我们……" "很有可能。你们生意好,怕是现了人的眼。"一个柔婉的女声说道。 白蕊儿这才看到夫人,猜到她是秋月搬来的救兵,忙要跪下。 夫人让秋月拦住她:"不用多礼,我们先进去再说。" 秋月上前递了名刺,衙役见夫人衣着华贵,便不敢怠慢,立刻进去禀报。 只一会儿,县令陈大人的夫人姜氏带着丫头婆子匆匆赶来,热络地迎夫人进门。 "什么风把安夫人吹来了,您有事派人说一声便是,哪用得着亲自过来。" "今儿个可不是我的事儿,我是替人来当说客的。"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秋月对白蕊儿扔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三人默默跟在后头。 那姜氏听清安夫人的来意,显得有些为难:"安夫人,不是我不想帮您,您也知道我夫君性子执拗,向来不让我过问衙门的事儿,我怕……" "这样吧,你先帮我探一探,若是不成,我再另想法子……"安夫人说道。 见她如此关心,姜氏不由想到,那家犯了事的店会不会是这安夫人家的产业。 姜氏带着疑惑去了前头。 没想只一会儿,便去又复返,安夫人见她面色,心里咯噔一下,想到此事怕是没成。 果然,姜氏满面歉然:"安夫人对不住了,我家大人正在升堂,不让任何人通传。" 安氏见这话没有半点余地,便知自己无力回天,即便心中不忍,还是带着白蕊儿她们走了。 白蕊儿走到门口,两行泪眼落下,腿一软便瘫在了地上。 公堂之上,白晓儿和黄湘玉并排跪着,那女童也被抬了来,门板就搁在一旁。 女童的娘亲哀哭不止,爹沉着脸,似乎对自家娘子的哭声有些厌烦。 "大人您要为民妇作主啊,我好好的孩儿就这么被毒死了,害人须得偿命才是……"妇人哭道。 方才仵作已经替她验过,她的莲儿已断了气。 男人也说道:"如今证据确凿,还请大人还草民一个公道。" 陈大人便拍了惊堂木,问黄湘玉和白晓儿:"黄氏,白晓儿,如今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你们可有话讲?" 黄湘尚未开口,白晓儿立刻道:"大人,我们是被冤枉的,那包砒霜并不是我们的东西。" "可这东西是从你们店里搜出来的,这总不会错吧。"陈大人说道。 白晓儿目光清亮,直视陈大人:"大人,当时场面混乱,或许有人趁乱栽赃,谁也不能否定这种可能。" 陈大人不语,白晓儿接着道:"退一步说,即便我们有心下毒,也不该将药放在前堂。那里人来人往,被人瞧见岂不麻烦?况我家豆花都是在后堂调好才端出来,这么做实在没有道理。" 白晓儿分析得有理有据,陈大人陷入沉思。 见陈大人有些松动,那女童的爹立刻急了:"大人,这小姑娘嘴皮子溜得很,死的都能被她说成活的,大人千万不能被她蒙蔽了。" 这时,钱捕头挎着刀从外头回来,上前禀报:"大人,我派人排查了药店,前天晚上却是有药房卖过砒霜。" 陈大人一听,来了精神:"谁家卖的?人可带来了?" 钱捕头拱手:"人就在外头,只等大人传唤。" "好,快传!" 一个七十多岁须发皆白的老药柜颤巍巍地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堂前,磕起头来:"草……草民李德贵,是保安堂的药柜,叩见青天大老爷。青天老爷明鉴,我只是个卖药的,这下毒之事与我无关呀……" 第69章 "李德贵你别怕,本官只问你几句话,你老老实实答了便是。"陈大人说道。 那李德贵这才抬头,抖着胡子道:"请大人放心,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大人问他:"前天晚上可有人去你家买过砒霜?" 李德贵立刻点头:"是。" 陈大人便说道:"你可记得卖与何人,卖了多少,当时是个什么情景,务必细细说来,不得隐瞒。念你年纪大了,起来回话吧。" 李德贵被衙役扶起,慢慢说道:"那天是三月二十八,因是草民孙儿的生辰,为此草民记得清楚。晚上差不多亥时(晚上九点),我正准备关店,突然来了个年轻媳妇子,进门就要买砒霜。因砒霜是剧毒之物,我不太想买与她,她便给了我一两银子,说要买半两,我见她生得不俗,以为她是那万花街的,再加上她好言苦求,便卖与了她。" 万花街是清风镇的妓馆一条街,很多花娘为保颜色鲜妍,常年服食砒霜,这已是公开的秘密。 那李德贵把那年轻妇人认作花娘,为此卖了砒霜给她,也算情理之中。 李德贵说到这儿,悔恨交加:"草民若早知她买砒霜是为害人,便是给再多银子草民也不得卖呀,还请大人明鉴,草民也是被骗了……" 李德贵絮絮叨叨,陈大人打断他:"李德贵,你可记得那媳妇子长什么模样儿,若让你辨认,你认得出么?" "应当认得出。" "好,那你瞧瞧,这几人中谁是那买砒霜的媳妇子?"他指着白晓儿几个问道。 李德贵转头,一眼就指出黄湘玉:"呀,是她,就是她在我家买过砒霜。" 陈大人眼神凌厉,沉声道:"李德贵,你可看清了?" "看清了看清了,那媳妇子鹅蛋脸大眼睛,那天也梳单螺髻,分明就是眼前这妇人。"李德贵十分肯定。 黄湘玉又惊又怒:"你这么大把年纪,怎地血口喷人?我何时买过砒霜,我连保安堂在那儿都不知晓。" "老朽都快入土半截的人,不说诳语,那人明明就是你,你休要抵赖。" 黄湘玉与李德贵争辩起来,李德贵却咬死不松口。 陈大人见最重要的人证也有了,原来的一点疑窦烟消云散,立刻让黄湘玉画押。 面对莫须有的罪名,黄湘玉自然不肯认,片刻后赵仵作送来结果,剩下的豆花确实验出了砒霜。 如此所有证据串联,铁证如山之下,要想翻案比登天还难。 白晓儿没想所有后路都被堵死,心头烦乱极了,陈大人再无耐性,下令打黄湘玉板子。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将黄湘玉死死按在长凳上,另一个衙役抡圆了膀子。 "啪!" 一板子下来,黄湘玉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当打到第七下,黄湘玉面色煞白,唇都快咬碎了。 白晓儿见她后背连着股下渗出血迹,忙扑到她身上,张开胳膊护着她。 那衙役见陈大人不发话,抡起板子,眼见着就要打到白晓儿单薄的身子上。 这时姜氏突然带人闯了进来,大声喝道:"住手。" 板子骤然停住,离白晓儿的背尚不到一尺。 陈大人见夫人就这么闯了进来,起身怒道:"成何体统,公堂岂是你一介妇人该来的?" "夫君你先别发怒,我是来救人的,这小童还没死。"姜氏说道。 "休得胡闹,来时赵仵作分明瞧过了,还不赶紧退下。"陈大人气得挥袖。 一旁安夫人说道:"陈大人,我这儿有位神医能解砒霜之毒,只要服药不到三个时辰,他便有把握救回,还请您让他一试。" 陈夫人瞧见安夫人,面色不由放缓了。 安夫人是翰林院博士安佑棠的夫人。 安佑棠才高八斗满腹经纶,极得圣上看重,在士子中也很有名望,自己少不了要给她几分面子。 他耐着性子劝:"夫人,那些江湖郎中的话未必可信,我这儿正在过堂,恐冲撞了您,您最好回避一二。" 安夫人摇头,白晓儿恍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清冽干净,如同他的人一般。 "陈大人,还请您让我给病人诊治。如若治不好,您大可以治我的罪。" 白晓儿回头,林致远眉眼低垂,背着药箱站在那儿。 不知为何,她紧绷的情绪竟瞬间舒缓下来,心中暖意渐生。 那陈大人乍见林致远,顿觉眼前少年如明月清风,映得满室生光。 他本是喜好风雅之人,当下对他生了几分好感,经姜氏和安夫人一劝,不知怎地他竟应允了。 待他悔时,话已然出口。 第70章 陈大人只得沉着脸道:"本官给你一个时辰,你若能将这小童治好,我便不追究你擅闯公堂之罪。如若不然,擅闯公堂的后果你可知晓?" "回大人,后果我自然知晓。若不能治好病人,任凭大人处置。"林致远拱手说道。 众人都觉得这少年简直疯了,且不说他这等年龄到底会不会瞧病。 况就算华佗在世,扁鹊下凡也医不好死人哪。 何况是被砒霜毒死的。 白晓儿扶起黄湘玉,将她搀到一旁。 林致远缓步走来,二人错身而过之际,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怕,一切有我。" 别怕,一切有我。 他是来救自己的? 白晓儿睫毛微颤,抬眸看他。 他已经背对着自己,在女童身旁蹲下,仿佛方才的话只是错觉。 白晓儿不禁疑惑起来:林致远这几日去了深山采药,如何知道自己有难? 这女童分明死了,他……他真有法子将他救活么? 众人屏住呼吸瞧着林致远举动。 特别是女童娘亲,见林致远长得像天宫上的仙人,不由真信了他能救活女儿。 林致远给女童诊完脉,伸手探向女童耳后。 果然,指尖传来一丝细微的跳动,虽几不可寻,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脱掉女童鞋袜,拿了一把银针,绕着离女童右足底涌泉、气端等穴位一厘左右的位置依次刺入。 那诸大夫见林致远连穴位都找不准,连连皱眉:"胡闹胡闹,天下哪有这样医病的,就算将脚扎成刺猬,人也活转不过来。" 林致远充耳不闻,留针片刻拔针,将女童右足如法炮制。 做完这些,林致远收拾好药箱,给女童嘴里塞了半粒淡青色的药丸,起身道:"再过一刻钟她就能醒,到时多吃些牛乳,待毒排出体外便无碍。" 他已经用针刺过隐脉,使停滞的气机重新流通,再加上冷香丸的功效,莫说是砒霜,就算三步倒、鹤顶红的毒也能解。 众人见女童依旧毫无声息,面上甚至泛起青色,都疑惑极了。 这女娃娃分明和方才一样,这少年莫非脑子坏了,竟把他们当瞎子。 有人开始看向陈大人,陈大人面上挂不住,肃然道:"你这少年为何胡说,你可知欺瞒本官的后果。" 白晓儿看向林致远,亦十分紧张。 林致远目光和白晓儿对上,眼中流露出微微笑意。 他走到白晓儿跟前,对白晓儿道:"请借我一根头发。" 不待白晓儿回答,他的手就这么伸了过来,从白晓儿鬓上扯下一根细软的发丝。 白晓儿闻到淡淡药香,他已拿着发丝去了女童身边。 "小大夫……" 女童的娘亲看着林致远,嗓子哑得快讲不出话来。 林致远对她颔首,将那根细软的发丝稳稳悬在女童鼻前。 只一会儿,发丝的尾端微微向前偏去,极慢,却是真实的。 "动,动了……" 那诸大夫矢口叫道。这等巧法子他之前怎就没想到。 此言一出,堂下大多人都明白过来。 发丝动了,代表女童气息未绝。 她真的……活了。 "神医请受我一拜,您救莲儿就等于救了我的命,我就是来世做牛做马也报不了您的恩情啊……" 女童的娘亲连着磕头,喜极而泣,本已干涸的眼中又流下泪水,不过这是喜悦的泪水,流到嘴里也是甜的。 "快,安生,咱一起给恩人磕个头。" 她拉丈夫一同叩谢恩人,那男人却有些不愿,但碍于人多,最终是跪了,可那眼神就带出一丝不善。 林致远敏锐地察觉到,嘴角泛起淡淡的讥诮。 此时众人再瞧林致远,眼神已和方才不同。 那诸大夫也顾不得面子,拉住林致远一叠声儿问道:"敢问小神医高名,师承何处?" 不是诸先生沉不住气,而是他行医几十载头回遇见这等奇事。 能把死人救活的,不是神医是什么? 林致远却摇头:"我并不是神医,病患本就未死,只因气机极衰旁人没发觉罢了。" 见诸大夫不解,他好心解释道:"我开始用手探她耳后,那里尚且温热,我就断定她还活着。耳后皮肤薄最易探到脉息,诸大夫日后或可一试。" 诸大夫自己是大夫,知道医家藏私。 林致远告诉自己这些实属难得,他长揖到底,却是不敢再往下问:"老朽受教了,多谢小友。" 那陈大人见林致远如此年少有为,且襟怀宽广,心下十分喜爱。 第71章 "小大夫,你叫什么名字?"陈大人问道。 林致远回答:"我姓林,名致远。" "林致远,果真人如其名。" 陈大人扶着胡须道:"你救这女童也算功德一件,理应得到嘉奖。本官作为清风县的父母官,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 林致远目光扫过白晓儿,对陈大人拱手行礼:"陈大人,我确有一样请求,望大人应允。" "有何请求?"陈大人问。 "请大人重审一品豆花投毒案。" 陈大人愣住:"林致远,你和这‘一品豆花’有何干系?" 林致远说道:"实不相瞒,一品豆花是我友人店铺,她们都是品行端方之人,断不会作出这等恶毒之事。" 陈大人面色微沉:"本案证据确凿着实无需再审,人既救活了,黄氏死罪可免,至多判个流放。你若有别的要求大可提出,此事却不行。" 陈大人实则已经让步,林致远却说道:"陈大人,我提出重审是因为我发现了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陈大人让师爷呈来,阅之面色即变。 "林致远,这东西你是从何得来?" "今天我路过朱家湾,两个混子因琐事厮打起来,这欠条便是从其中一个怀里掉出来,刚好被我捡着。" 众人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奇怪。 这到底是个什么欠条,见大人的模样,竟像与这案子大有干系。 而那女童的爹此时低着头,面上闪过惊愕,紧握的拳头泄露了此时的惶恐。 林致远淡淡瞧他一眼,对陈大人道:"陈大人,朱老五做什么营生清风镇妇孺皆知,这上面可是落了朱老五和冯三才的名字。" "你胡说,我根本没向朱老五借过钱,这欠条根本就是假的。" 冯三才,也就是女童莲儿的爹矢口否认。 "哦,假的,那欠条上怎么写着事成后,冯三才欠银百两一笔勾销,大人不如审审这上面的‘事成’却指何事,竟值一百两银子。" "大人,这欠条是伪造的,我根本没借那么些银子,有人诬陷我。"冯三才立刻急了。 "哦,那你借了多少?"林致远慢悠悠问道。 "不多不少只三十五两……" "三十五两。" 话一出口,冯三才便知自己说漏了嘴,当下明白林致远是在诈自己。 陈大人当即拍响惊堂木,怒道:"冯三才,你又没看欠条,怎知上头就写着三十五两,还不老实讲来。" 冯三才忙跪下喊冤:"大人明鉴,这只是一张借条,并不能证明什么。先下是审黄氏投毒一案,和这全然没有干系啊。" 冯三才说的是事实,只是经了方才一事,这话听在众人耳朵里,怎么都像是在狡辩。 人的想象力是极丰富的,当下有人想到冯三才莫不是收了朱老五银子,因此毒害女儿诬陷这一品豆花。 白晓儿看着堂上站得笔直的少年,心中生出异样的感动。 黄湘玉也忍不住破涕为笑,安夫人和姜氏对视一眼,眸中皆有震惊。 当时应这少年请求带他进来,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想要拖延一二,却没想事情会变成这般。 这少年好生机敏,到底何许人也。 林致远见冯三才拒不承认,便又取出一物,却是一只大红色的虎头鞋,绣着蝴蝶,活灵活现:"冯三才,这东西你可认得?" "我……我……" "你向朱老五借银子,就是为了安顿替你生子的云娘。那云娘已经承认,那天夜里是你让她穿上天青色衣裳,梳单螺髻假扮黄氏去保安堂买砒霜。她现下在门口,可要请她进来?" 冯三才自看到那只虎头鞋,便知事情败露,当下趴在地上哭嚎起来。 他为了云娘母子,做出毒害亲女这等罔顾人伦之事,心中本就不安,此刻已然崩溃。 莲儿娘亲愣了会子,已然猜到真相,遂扑到冯三才身上狠命厮打起来。 "冯三才你不是人,莲儿好歹是你亲闺女,叫了你几年爹,你怎下得去手。" 莲儿娘亲一口咬住他耳朵,撕下半片肉来还不解恨,冯三才血流了满面,捂着耳朵痛嚎,衙役忙将莲儿娘亲拖开。 恰逢那莲儿又醒了又吐又拉地排起毒来。 如此堂上乱成一锅粥。 安夫人见状,立刻请陈大人放黄湘玉回去。 陈大人不是蠢人,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瞧在安夫人面子上,便给她们行了方便,让黄湘玉先回去。 而且此事牵扯到那朱老五,这等辛秘不便被她们听到,如此便是最好的安排。 第72章 黄湘玉被白晓儿搀着出来,白蕊儿和白馨儿见了,皆喜极而泣。 安夫人这回好事做到底,用自己的马车送黄湘玉回一品豆花不说,还请了府中医婆给黄湘玉上药。 黄湘玉这次多亏安夫人搭救,感激异常,恨不得下床给她磕头。 安夫人笑着安抚几句,留下一包药材和补品才走。 白晓儿安顿好黄湘玉,记起林致远还在外头,便让白蕊儿瞧着,自己去找林致远。 门外少年穿一身旧衣站在檐下,表情沉静,侧颜皎洁如月。 光影透过梧桐枝叶落了他满身,星星点点,仿若一副画卷。 "林小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白晓儿犹豫半天,终于问出自己心里的话。 林致远微愣,随即笑了:"我还以为你第一句是要谢我的。" 白晓儿的脸瞬间红透。 林致远说的没错,他好歹帮了一品豆花一个大忙,自己开口就问这个,也显得太没人情味了。 不过…… 她抬眼看着林致远。 经过今天的事,她发现他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秘密,她真的很好奇啊。 "我的医术是娘亲教的,她出生御医世家,医术十分了得……而且能救回那女童,主要还是因为冷香丸的药效。"林致远解释。 白晓儿便想起那日林致远发病,她喂他吃的那药丸:"林小哥对不起,这冷香丸……一定很珍贵吧。你给莲儿吃了,要是发病了怎么办……" "不妨事,药没了再做便是。" 林致远打断她,仿佛不愿白晓儿提及自己的病。 白晓儿闭嘴乖乖不提,却偷偷拿眼睛瞧他。 林致远见她在自己面前如此乖顺,稍微有点不自在:"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白晓儿这才笑了,露出两个小梨涡。 "我就想问问……你怎么知道我这边出事了,这几日你不是都在山里吗?还有,你是怎么发现冯三才和云娘的事儿的?" 他早知她会有这么一问。 说来今天机缘巧合,他刚从山上回来,还没进屋就听到里头传来男女急促之声。 趁他不在,林大成又带了妇人回。 他本打算出去避一避,却听见那周小莹突然提到白晓儿。 周小莹如今与林大成奸情火热,把大郎告诉她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林大成。 原来汪如笙的娘周氏和袁氏几个合谋,意图找一品豆花麻烦,以此逼白晓儿退亲。 林致远听完立刻赶去镇上,发现一品豆花早已人去楼空。 他一打听,便知道了事情的来如去脉,去朱老五处偷了这张欠条来,又逼问朱老五手下,顺藤摸瓜找到云娘,事情才得以真相大白。 只是他原本以为白晓儿会受牢狱之灾,才会釜底抽薪掀了朱老五的底,却害得自己的医术提前暴露。 如此看来,计划怕是要提前了。 "林小哥……" 白晓儿见林致远不吭声,以为又惹他不高兴了,便小声道:"没关系,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并不是一定要知道。" 林致远笑了:"并不是我不愿告诉你,只是事情有些复杂,等往后得空了慢慢讲与你听。" 白晓儿乖巧地点头:"好吧,等得空了你再告诉我。不过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些人真真恶毒……到底什么仇什么怨,竟把黄婶儿往死路上逼……" 白晓儿猜到事情一定不简单,却没想到却是周氏算计自己。 林致远嘴唇动了动,本要提醒一二,但想到朱老五那头恐会找麻烦,白晓儿知道得越多,反而对她不利。 还是先缓一缓吧。 最后白晓儿什么消息也没打听着,只能作罢。她哒哒地跑进屋,拿出先前帮他买的砚台纸笔等物。 "林小哥,这些送你,早就打算给你送去,却一直没机会。" 林致远接过东西,嘴角微弯:"那我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我们谁跟谁呀。" 白晓儿正说着,白蕊儿突然在屋里叫她:"晓儿,沈大哥和小豆子来了,你快过来。" "唉,来了。" 林致远见此告辞,白晓儿便去了前堂。 小豆子见了白晓儿,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晓儿我听说了你们出事魂都给吓没了,等我和大哥找去衙门,却说你们已经回了。你们店里怎么乱成这样,明儿还怎么做生意?" "婶儿这回受了大罪,怕是得修养一段时日。横竖我们自己的铺面不用交租,干脆等婶儿好全了再开门。" 小豆子有些闷闷不乐,沈思齐说道:"人没大事就好,我不方便进去瞧,你帮我把东西带给黄嫂子,就说我叔叔派我们来看望她。" 第73章 沈思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牛皮信封,白晓儿想推辞,但又想着东西并不是给自己的,便收下了。 沈思齐又问白晓儿知不知道内情,事情是如何牵扯到朱老五,到底是谁要害她们。 白晓儿一概不知,沈思齐便说自己会帮着打听一二,让她自个务必当心。 白晓儿谢过,沈思齐带着小豆子匆匆去了。 周围的邻居们得知白晓儿她们果然是被冤枉,如今真相大白,都跑来帮忙。 不到天黑,白晓儿店里已经收拾干净,那些坏掉的东西都被清了出去。 白晓儿一算,损毁的主要是碗勺之类的东西,合起来大概三四两银子,却是还好。 不过因黄湘玉尚在腰臀,不方便动弹,这段日子怕是不能回落叶村,只能养在店里。 白晓儿便让白蕊儿回去照看小阿牛,自己在这里照顾黄湘玉,顺带着守店。 白老四因今儿个冯三才闹事,自己吓得不敢上前,眼睁睁瞧着白晓儿被人带走,回过神来后,便自责得不行,怎么都不肯再回落叶村,定要守着白晓儿她们。 白晓儿好说歹说,连恐带吓地才让他跟着白蕊儿回去了。 他们走时她叮嘱:"四叔,那些羊就拜托给你了。从明儿个起,你每天早上给我送一桶羊奶来。" 白老四这才像又活过来一样:"哎,俺知道了哩。晓儿放心,叔儿一定将那些羊当自己亲生的一样,毛都不得给你掉一根。" 听到白老四打的比方,大伙儿都忍不住笑了,先前的郁闷一时竟去了不少。 送走白蕊儿,店里便只剩白晓儿和黄湘玉。 黄湘玉趴在床上,涂了药膏的腰臀过了那阵清凉劲儿,如今却火辣辣地疼起来。 她疼得不住抽气,额上汗水把头发都浸湿了。 白晓儿端来一碗汤药。 "婶儿,是不是很疼?" 她心疼地眼圈都红了。 对她而言,黄湘玉既像姐姐又像娘亲,在她心里,和白蕊儿和柳氏却是一样的。 黄湘玉扯出一个笑容:"养几天就好了。我又不是小闺女了,没那么娇贵。" "婶儿快趁热把药喝了,林小哥说今天晚上是关键,就怕会发热呢。" 黄湘玉变色微变,却是由着白晓儿一勺一勺地把药喂完。 白晓儿给她擦了擦嘴角:"今天多亏了林小哥,等婶儿好了咱得好生谢谢人家。" "这是应当的。不过今儿你都瞧见了,林致远有这等本事怕是会惹来麻烦。以前就有村里人说他那死去的娘亲是透逃的犯官家眷……" 黄湘玉闭了下眼:"而且我觉着……林致远十有**是不是那林大成亲生的。林致远那种腌臜人,生不出这样的孩子来……" 黄湘玉说的有理有据,白晓儿不得不信。 黄湘玉见白晓儿表情,叹息:"晓儿……你听婶儿的劝,从今往后远着他些,你们俩不会有结果的……" "婶儿说什么呢,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晓儿嘴一抽,惊得差点摔了碗。 这说的都是哪跟哪儿啊。 黄湘玉却是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婶儿也年轻过,早瞧出来他对你的心思,只是你还小,婶儿怕说了适得其反,就没点破。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 白晓儿有些无语,掩上门去了厨房,把个碗泡在水里,用抹布洗了一遍又一遍。 婶儿净乱说。 林致远他怎么会对自己有这种心思呢? 一直以来,白晓儿总有总感觉。 感觉林致远虽然住在村里,但是却和村里人有一层天然的隔膜。 当然,这个村里人也包括自己。 所以她也不会让自己往哪方面去想。 再说她还小呢,她现在要做的是赚好多好多的银子,买房置地,呼奴唤婢,让全家人跟着她过上富裕的生活。 男人么…… 如今还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呢。 且说今天夜里,白晓儿这边事情平息了,周氏那头却炸开了锅。 周氏下晌躲在街角,亲眼见白晓儿被人拿去衙门,料定此事必成。 做贼心虚下,回家她便锁了门,所以不知白晓儿她们早已无罪释放,而那真凶已被找出。 当衙门的人提着灯笼来找她,周氏唬得差点尿了裤子。 汪如笙见到这么些衙役,以为衙门找错人了,差点和他们起了冲突。 周氏怕坏了儿子前程,最后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去了。 汪如笙见事情不妙,立刻去找舅舅周扶林。 周氏来到大堂,见朱老五果然也被找了来,当下面色大变,跪在地上险些起不来。 第74章 朱老五瞧周氏一眼,别过头去,装作不认识她一般。 "周氏,你可认得此人?"陈大人指着朱老五问她。 周氏即便再傻,也知道此刻该怎么讲,便壮着胆子道:"不认识,民妇从未见过此人。" "可今天有人说,前两日在朱家湾见你打听过朱老五的住所。"陈大人盯着她道。 周氏突然急中生智:"大人,我是打听过,但我后来没去找他。我本打算给我考学的儿子弄来京师书院的模考习题,后被我弟弟呵斥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周氏这话说得高明,既煞有其事,又攀扯上了弟弟周扶林。 陈大人敬重读书人,不好直接找周举人问,便打算还先从朱老五处着手。 没想审了一轮,朱老五只说自己并未借钱给那冯三才,其余的一概不认,陈大人问他是否认得周氏,朱老五头摇得像拨浪鼓。 最后鉴定结果出来,欠条上冯三才的手印是真的,朱老五的手印却是假的。 朱老五当下喊冤,把个陈大人气得够呛,却不能将他如何,只得先将他放了,回头再想法子。 周氏当然也跟着一块儿放了。 周氏出了衙门,发现衣裳已经湿透,夜里的风一吹,凉得她打了几个摆子。 转过街角,一张白面馒头般的脸映着白惨惨的月光,骤然出现在她跟前,吓她一跳。 "可吓死我了,原来是你。" 周氏甫一回神,劈头就问:"你们到底怎么办事的?失了手不说还险些攀扯到我,那五十两银子难道白拿的?" 朱老五想起那欠条神不知鬼不觉从自己柜子里飞了,面色亦阴沉:"那白晓儿究竟什么来头,竟能请动安夫人替她出面?" 自然而然,他将有人搅局的源头归结到安夫人身上。 周氏一头雾水:"她不过一个乡下丫头,能有啥来头,安夫人又是谁?" 朱老五鄙夷地看着她:"连安夫人你都不知,那可是当今翰林院大学士安佑棠的夫人,知县陈燃都得捧着她。要不是她横插一杠事情早就成了,我朱老五做事向来天衣无缝。" "甭说大话,快说如今该怎么办吧,那冯三才已经下狱,迟早会把咱们供出来的。"周氏焦躁道。 "这事用不着你操心。" 朱老五大手一挥:"你再拿一百两银子来,我将事情替你结了。" "一百两?" 周氏声音蓦地拔高:"先前已经给了你五十两,我哪里还拿得出那些钱?不是说好的五十两办妥吗?" 朱老五眼睛眯起,目光中闪过狠戾:"这回为着你的事险些把我自个折进去。给不给瞧着办吧,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找个替死鬼进去坐牢,哼,可你弟弟和你儿子的前程可就没了。你且好好想想。" 周氏失魂落魄地回到西京胡同的家,脑子里全是朱老五方才的话。 此时家里的油灯都点上了。 除了汪如笙,还坐着一脸寒霜的周扶林。 周氏自弟弟读书起,心里就有些怵他。此刻更是心虚得不敢抬头。 周扶林猜到不好,忙问到底发生何事。 周氏心知此事不可再瞒,便一五一十说与了他听。 周扶林铁青着脸听完事情经过,看向周氏的眼神就像淬了冰。 自己怎么有这么个蠢货姐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节骨眼上折腾出这事儿来,完全把自己的话当了耳旁风。 "二弟我们该怎么办,那朱老五说……说明天下晌还拿不出银子,就叫手下去自首,倒时定会攀出我来……二弟我不想去坐牢,你也不能有个作奸犯科的姐姐呀。" 听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能坐牢,周扶林心头更火,刚想发脾气,瞧见身旁一脸苍白的汪如笙,到底把这口气咽下。 "除了给钱还能怎样?真能用钱解决倒好,就怕那朱老五得寸进尺,将这事捏在手里,日后还要拿捏我们。" 周氏此时完全失了主心骨,惶恐道:"那……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应付过去再说。" 周扶林恨铁不成钢地瞪周氏一眼,甩甩衣袖便回去筹银子去了。 他想起这些时日为了打点各路神仙,积蓄已花销得差不多了。 一百两现银…… 如今只能拿物什去当。 回家他说明原委,让夫人齐氏打开妆奁,亲自挑了两幅头面让她去当铺当了。 齐氏早忍了周氏多时,当下护着妆奁大骂:"凭啥当我的东西,你咋不让你那好姐姐自个想办法?" 齐氏原是地主家的闺女,因瞧中周扶林会读书才带了厚厚的嫁妆嫁来。 第75章 这些年来除供周扶林读书,周家一家子都靠她养活。 本想着周扶林中了举人情况会好些,哪曾想竟变本加厉,一天变个花样儿,梯己都快被那些人给掏空了。 周扶林见齐氏不愿,想着还得靠齐氏回家借银子周转,便揽了齐氏在怀里,柔情蜜意地保证,说今后绝不纳妾,一辈子敬她爱她云云。 如此把齐氏哄得回转过来,齐氏才不抱着妆奁出去,心里到底把周氏骂了个半死。 且说那齐氏挑灯去了当铺,与老板讨价还价一番,两副头面最后当了一百二十两银子的活当。 只是她前脚抱着银子刚走,后脚就有一人进了当铺,问老板方才那位可是周举人的夫人。 老板见眼前的少年生得不俗,举止有度,想他不是歹人,便告诉他道:"是呀,这些日子这周夫人都来了好几次了……说来也可怜,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没想这官家娘子也得靠典嫁妆度日。" 林致远微微一笑,心中有了底,与老板闲谈几句便走了。 隔日清晨,清风镇传来一个大消息。 昨日那毒害亲女陷害一品豆花的冯三才在狱中投缳自尽了,用的是自己的裤腰带。 而且死的时候眼珠子爆出,舌头伸的老长,面相狰狞得很。 都说是老天开眼,去了地府要让他下油锅哩。 在家里照顾莲儿的银娘听闻丈夫死了,当下昏死过去,醒后跑到县衙狠哭了一通。 当消息传到一品豆花,趴在床上的黄湘玉还落了泪。 "到底是十几年夫妻,心里再怎么恨,听到死了也会不落忍。真是造孽呀,那银娘年纪轻轻带着个娃儿,将后来可怎么过呢。" 白晓儿忍不住道:"婶儿就是太善良了。那冯三才把你害成这样,难道你不恨他?" 黄湘玉叹气:"恨呀,但他人没了,也算是抵去罪过了。事情过了咱也该放下。" "婶儿,难道你不觉得冯三才的死太蹊跷了么?"白晓儿问她。 见黄湘玉不解,她接着道:"冯三才刚认了罪,谁是幕后主使,朱老五是如何许诺的,他一字未曾吐露。这节骨眼上他却死了,不由得我多想……" "晓儿,这些你咋个知道的……"黄湘玉惊讶极了。 白晓儿说道:"是沈大哥帮我打听到的。那陈大人如今也急得不行,人犯死在牢里,对他的官声也有碍。" 黄湘玉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晓儿,冯三才的死会不会是那朱老五……" 见白晓儿面色凝重,黄湘玉咬着唇,心下一阵后怕。 白晓儿忙岔开这事儿,把话头转到小阿牛身上去。 没多久,老白四挑着两桶新挤的羊奶过来了,一坐下,水都来不及喝,便和白晓儿说起落叶村的情况来。 "晓儿,你上衙门的事儿昨儿就在村里传开了,也不知谁捎带回去的。大哥大嫂说不放心你一人,非要跟着一块儿来,还说要让大郎给你们撑门面,好在后来被爹劝住了。" 白晓儿小脸略微沉。 她们还没落难呢,那些人就想来打秋风,真是不要脸。 幸亏白老头还算有点明白。 "四叔,那边再有人问起,你就说这阵子衙门常来我们这头问话,若不怕被锁走就尽管来。" 白老四经历了昨天的惊魂之事,脑子倒像好使了许多,仔细想了想便大概明白了,也没对着白晓儿多问。 他呐呐地应了,帮着白晓儿把灶房收拾好,然后又去了城西白老二家的杂货铺。 知道他要天天往这儿来,白老头便摘了最新鲜的瓜菜,让他给袁氏的父亲送去,也算是亲家的一份心意。 白老四走后,白晓儿看着两桶羊奶,摸了摸下巴,想着反正这几天不开店,倒不如先把奶油倒腾出来,到时好退出新品。 只不知这羊奶做出的奶油和牛奶有没有什么区别。 她说干就干,当下包了头发,换上方便活动的裤褂,提着羊奶来到灶房。 她用皂角仔仔细细洗了遍手,烧了两锅开水将两个结实的大陶罐里里外外烫了三遍。 等陶罐晾干,她把羊奶倒进去,用事先准备好的特制密封盖盖好。 确认不会漏出一滴奶后,白晓儿将罐子外头包上棉絮,放在小拖车上,用绳子拉着拖车不停的摇摆。 两只罐子在车上摇晃,时儿碰在一起,但因隔着棉絮,却不会被撞破。 这个过程便是白晓儿自制的手动离心法,用于使奶油从羊奶中分离出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白晓儿两只胳膊酸得抬不起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打开一只陶罐一瞧,乳白的羊奶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里边悬浮着一大团一大团的凝固物体。 第76章 羊奶油分离了出来,这便是成了。 她尝了尝,味道比牛奶油稍微腥一点,不过口感更加细腻。腥味倒好办,只要加点柠檬汁或者杏仁之类的压一压就吃不倒了。 白晓儿想着,喜滋滋地又去开另一只陶罐。 这下却有点傻眼。 同样的羊奶,同样的罐子,这一罐却没成,羊奶面上漂浮着一层浑浊的泡沫,却是没有奶油的踪影。 白晓儿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想到或许因为第一只罐子是靠着使力的这边,受力均匀,而另一只滚动的幅度太大,反而不行。 找出原因,白晓儿便将做废的羊奶提去浇花。 做好的羊奶油则被她捞了出来,盛了一平碗,还不到两斤。 白晓儿算了算,三十斤羊奶只做出这么点儿,到时候这奶油点心的价格肯定便宜不了。 她端着羊奶去找黄湘玉,黄湘玉却有点怀疑,她觉得这东西味儿不大好。 白晓儿神秘兮兮去了厨房,等晚饭的时候,桌上便多了一道奶油红豆蒸糕。 她把蒸糕像蛋糕一样裱了奶油花,上头搁了切碎的水果丁和小蜜豆,做成各式各样的花型。 这一端出来就把黄湘玉看呆了去,一时竟舍不得吃。 "晓儿,这些……这些是咋做出来的,我竟从未见过……" "婶儿快尝尝好不好?"她笑眯眯地拣了一块送到黄湘玉嘴边。 黄湘玉吃了,眼睛大亮:"晓儿,这真是那羊奶油做出来的么?实在太好吃了,要是拿到店里去卖,肯定好些人喜欢。" "我也是这么想的。" 白晓儿对黄湘玉调皮地眨了眨眼,说道:"婶儿,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不是怕经了这事儿,往后就没人来咱家买豆花了?" 黄湘玉叹气:"真真瞒不过你,莫说别人,我自个都觉得晦气。咱差点吃了官司,而且那冯三才还死了,别人一想起这茬儿,恐怕就不得过来了。" 白晓儿笑道:"婶儿且放心,我已经有了法子,你安心养着便是。等到时开了张,只怕生意比先前更忙呢。" 听了这话,黄湘玉的心才放下。 白晓儿有多聪明她知道。 虽然她只有十四岁,却比自个有主意多了。 她说成便一定成。 吃过晚饭,白晓儿拎了一份奶油红豆糕去到珍馐坊。 沈掌柜却不在,只剩小豆子在前堂守着。 小豆子见白晓儿来了,甚是惊奇:"晓儿你咋来了,那边都弄妥了么?" 小豆子指的是被搜检过后的狼藉。 "有隔壁几家帮忙,昨儿个都收拾好了。"白晓儿笑道。 小豆子便说起冯三才来:"那件事我们都知道了,你不必太担心,叔父今天也说了,到时会帮你们一把。" 白晓儿感激道:"真要多谢你们,否则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对了,沈大哥现下在这边么?" "不在呢。他来这边不多,除非叔父有事唤他。怎么,你有事找他啊,刚好我这边快交班了,一会儿带你家去找他。" 听说待会要去沈家,白晓儿便想起那假山来,今儿早上瞧着青苔已经生出来,倒是可以送去给沈掌柜了。 "小豆子,我还有东西没拿,你忙完了就在门口等会子,我去去就来。" 白晓儿说完,便跑回家去取假山和那两把扇子。 小豆子见她拖着小小的木头轮子拖车一路跑来,忙跑过去瞧。 见拖车上搁了盆奇峰异峦的山石,唬了一跳:"晓儿,这么个大家伙你是从哪里寻的?花了不少银子吧。" "没多少钱,是我自己倒腾出来的,很漂亮吧。"白晓儿十分得意。 小豆子半信半疑,两人一道去了沈宅。 白晓儿站在沈宅门口,看着高大的朱漆门,才知沈家原来十分富庶,光是这院子占地就有小半地,这不是一般的人家。 "小豆子你家怪有钱的呀,那珍馐坊其实是你们家的吧?" 小豆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我家占了几成股而已。" 珍馐坊的股份,莫说几成,办成都很了不得了。 白晓儿便有些好奇:"既不缺钱,你为什么还去跑堂,读书考学不好些么?" 小豆子听了这话,脸突然黯下来:"这话和我说无妨,万不能当着大哥说的……" "我家子弟先前也读书的,可前几年圣上下旨,祖上三代操贱业者不得参加科举,后大哥就从学堂回来了。他当时念书聪明得紧,夫子也很惋惜呢。" "竟有这样不近人情的律法,不知还要埋汰多少人才。"白晓儿安慰他,两人一起往里头去。 第77章 转过游廊,穿过垂花门就是书房。 书房里沈思齐和沈掌柜正说着话。 见到白晓儿,两人都很惊讶。 "晓儿丫头怎么来了,你黄婶儿好点了没?"沈掌柜问道。 "多谢沈掌柜惦记,已经好多了,估摸着再过几天就能下床。"白晓儿回道。 昨天的事沈掌柜已知道了个大概,想到她惹上那朱老五,最后却得了安夫人作保,心中不由感叹极了。 此刻他看向白晓儿的眼神便多了一丝慎重。 "沈掌柜,本来开张就打算来谢您,没想却耽搁了。昨天的事也感谢您费心,若不是沈大哥替我打听,有些事儿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这是应该的,你也帮了我不少,为着那酸笋和花椒油,大东家也跟着涨了我的工钱。"沈掌柜笑了。 白晓儿便奉上山石盆景,沈掌柜见了眼前一亮,却忙推辞:"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他酷爱收藏石头,知晓好的石头可不便宜。 白晓儿忙解释道:"这石头是我自个养的,没花两个钱,您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我了。" 沈掌柜知道她是个爽快人,如此便不再推辞,让管家收了。 白晓儿见小豆子眼巴巴瞧着自己,笑着从袖中拿出两把折扇:"也有你的份儿,这两把扇子你和沈大哥一人一把,可不准嫌不好。" 小豆子忙接了打开,见一把是花鸟的,一把是牡丹朝阳的,便拿了花鸟的扇着,把牡丹的那把给了沈思齐。 "那把大花大朵的太老气了,还是和大哥更配些。"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气氛也轻松起来。 白晓儿想起此番来意,便打开匣子,将奶油糕点端出来给沈掌柜瞧。 "沈掌柜您尝尝,这是我做的新品糕点。" 沈掌柜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入口软绵细腻,清甜可口,带着酥酪的醇香,又不像酥酪那般腻口,竟十分好吃,却不知是拿什么做的。 "晓儿丫头,这是什么糕点?"沈掌柜忙问。 白晓儿便笑道:"这是奶油点心,我给取了个名字,叫踏雪寻梅。" 沈掌柜点头:"不错不错,东西好吃,名字也相得益彰。奶油就是上头这层白霜吧。" "是。沈掌柜觉得可卖得?" "自然是卖得的。这点心你想怎么个卖法?"沈掌柜问道。 白晓儿伸出三根手指:"我想在珍馐坊寄卖,三七开。" "寄卖?你七我三?" "是,而且还包括成本,也要七三分。" 拣沈掌柜犹豫,白晓儿解释道:"实不相瞒,这奶油成本太高且做起来费力,每天怕是供不了多少。不过珍馐坊可自定价格,专供高端客户,想来赚头是不会少的。" "你这丫头,算盘打得比猴儿还精。这糕点你不仅是在我们家卖吧,是不是还打算在一品豆花卖?到时我这边有了口碑,你那边再开张就不愁了。" 白晓儿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我是打算在您这儿分销,我那边主销,统一印上一品豆花的标签。您放心,除了我自卖,绝不会再卖给其他酒楼,您这边还是头一份儿。" 沈掌柜沉吟片刻,开诚布公道:"你这条件确实苛刻了些,我暂做不了主。若是不打你一品豆花的标签,我现在就可以拟文书。" 白晓儿知道他的顾虑,不过这奶油糕点的利润太大,是打响自己品牌的最好选择,她不能轻易放弃。 "这样吧,糕点我先拿去给大东家瞧,他若同意就按你说的来。他若不同意,咱们再慢慢合计,反正不管怎样,绝不会让你吃亏。" 沈掌柜想了想,不敢把话说死,他在珍馐坊干了半辈子,招子毒着呢,自然知晓这奶油糕点的价值。 白晓儿也知珍馐坊是规矩的生意人家,立马应允,还告诉沈掌柜:"这糕点我能做出一二十种不同的口味,若是需要,我回去再做。" "那便再好不过。你若是得空,便挑着最好的做个三五种,明天来珍馐坊找我。" "好。" 白晓儿应了,小豆子和沈思齐一起将她送到门口。 离去前白晓儿掏出一只信封,是那日沈思齐让她转交给黄湘玉的,里头是一百两银子银票。 "沈大哥,黄婶儿让我务必还给你。心意她领了,这个却不能收。" "送出去哪有拿回来的道理?这段日子你们不开店,就留在手里周转,实在不行当那奶油糕点的定金也成。" 白晓儿甜甜地笑了,将信封强行塞他手里:"都还没说定,哪来的定金?沈大哥放心,我那边还有卖花椒油的钱,若真缺银子使,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第78章 沈思齐将东西默默收进袖中,白晓儿朝他们挥了挥手便离去了。 沈思齐这一百两银票原是那日准备打点狱卒的,因没用上,他便顺手给白晓儿,让她转交黄湘玉。 只是没想这银票最后竟还是落回他手里。 沈思齐看着天际若隐若现的星子,不免有点怅然。 等白晓儿回到一品豆花,天擦黑,隔壁的店门都关了。 她掏出钥匙正要开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白……白姑娘。" 白晓儿回头,对上一张斯文俊秀的脸,不禁柳眉倒竖:"汪如笙,你上这儿来干嘛?" "白……白姑娘,谢谢你那天救了我,要不是你,我的手肯定就废了……"汪如笙垂着脑袋低声道。 白晓儿冷笑:"你大可不必谢我,我当时是不认得你,我若认得就不会多管闲事了。到时你考不了学,你那巴高望上的娘还不得哭死。" 她果然深恨自己的娘。 汪如笙心头黯然,刚生出的勇气一下子便去了大半。 白晓儿冷脸进到屋里,反手关门,汪如笙伸手去拦,"哎哟"一声,手被门重重的夹了下子。 "白姑娘,我来这儿是有要紧事儿告诉你,和那朱老五有关。" 听到朱老五,白晓儿眉儿一挑,手中动作停下。 "你且把话说清楚,你是如何得知朱老五的事的?" 虽然这两日冯三才毒杀亲女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但因线索戛然而止,陈大人下了封口令,外头知道朱老五的人并不多。 白晓儿瞧着汪如笙,心中一个念头突然破土而出,眼神变得越来越冷。 汪如笙迎着她淬了冰的目光,硬着头皮道:"白姑娘,能……能不能让我进去再说?" 不是他胆怯,而是这件事着实令他感到羞耻,在外头他会更难启齿。 白晓儿靠着门框子想了片刻,让他进来,转身给他倒了杯热水。 看得出他很紧张,给他喝点热水,希望他能原原本本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 "白姑娘,你我两家本是姻亲,但因误会,却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我……" 汪如笙话没说完,被白晓儿打断,她冷冷指着外头道:"我不是听你讲废话的,若你要说的说这个,还请你立刻就走。" "对不住……我……" 汪如笙咬牙,终是道:"一品豆花被人诬陷投毒,这事儿……是我娘请朱老五干的。只是她原本让朱老五给你们点教训,好退了我的亲事,却没想朱老五会用这等丧尽天良的法子,还闹出人命……" 今天他听舅舅说冯三才死在牢里,他立刻便明白,这事儿一定是朱老五干的。 舅舅连夜拿了银子给他,他便干脆利落地杀了那冯三才灭口。 他实在无法相信,这等恶毒腌臜的勾当竟会和舅舅这种读书人有关? 汪如笙顿时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一夜之间,除了母亲,就连温文尔雅的舅舅也变得这样可怕。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汪如笙失魂落魄,瞧在白晓儿眼里只觉讽刺。 "你觉得是朱老五狠毒,却没想始作俑者其实是你母亲。若不是你母亲害我,那朱老五怎会找上冯有才,冯有才怎会因银钱毒杀亲女?冯有才若不踏出这步,冯家便不会妻离子散。这时你一句你母亲不知晓就想撇开罪责,你得先问问你自个良心过不过得去?" 汪如笙顿时如遭重击,他抬眼望着白晓儿。 白晓儿神情严肃,眼睛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似两把利剑,直直插入他心头。 "你说得对,我母亲若不是为我,也不会想着退亲。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若我不读书不考学,一切都不会发生。" 汪如笙垮着肩膀,心顿时灰了半截。 白晓儿见他这副模样,竟生出一丝不忍。 说到底这汪如笙就是个象牙塔里的单纯学子,自幼受圣人教诲长大,没经历过世间丑陋。 这番认知恐怕要让他狠狠纠结一阵子。 汪如笙最后对白晓儿道:"你要当心朱老五,我怕……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想起朱老五的狠毒,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晓儿冷着脸道:"用不着你提醒,我早知道了。" 汪如笙去后,白晓儿静坐了一会儿,才进到后堂。 黄湘玉从榻上挣扎着起来,问白晓儿:"晓儿方才是谁来了,我还以为有人找麻烦,可吓我一跳。" "没有呢,婶儿听岔了。" 白晓儿顿了顿,告诉黄湘玉:"方才是汪如笙,他来告诉我,害我们的原来是他娘亲。" 第79章 "什么?他说是周氏?怎……怎么会……"黄湘玉唬了一跳。 她从未想过,黑手竟是自个认识的人。 "想来那日我送汪如笙回家,周氏以为我故意勾引他儿子,狗急跳墙想法子退亲,就去找了朱老五。" 白晓儿闷闷道:"若我早把这门亲退了,也不会生出这些事儿。" 黄湘玉立刻道:"晓儿,这可不干你事,是他们自个心术不正。我先瞧着那汪家后生还好,没想却有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娘,如此见来,他家就算有金山银山,咱也要把这门亲给断了。" "是呢。等把眼前的事做完就去办。" 白晓儿点头,便又把方才去沈家的事情和黄湘玉讲了。 黄湘玉听了喜忧参半,蹙起两道弯弯的细眉:"晓儿,若真打咱自己的名号,怕是珍馐坊那边不会应呢。" "婶儿甭担心,沈掌柜对咱家的奶油糕点十分上心,我猜他定会设法斡旋一二,咱先把自个的事儿做好便是。"白晓儿笑道。 "嗯,晓儿说得对,婶儿听你的。" 第二日白晓儿起了个大早,点上油灯,揉面筛米粉做酥皮,足足忙了一个时辰,最后做出六种不同样式的奶油点心。 有黄油拿破仑、提子酥饼、红枣千层糕……当然还有昨儿个沈掌柜尝过的那道"踏雪寻梅"。 若不是因为有些材料难寻,她还能做出更多花样,白晓儿心心念念的慕斯只能以后再做了。 白晓儿挑了最漂亮的点心,一式两份装进精美的黑漆攒盒。眼瞧着外头天色亮了,便拎着攒盒去了珍馐坊。 "白姑娘来了,我们掌柜的一早就让我候着,请随我来——" 这时远未到饭点,跑堂的少年满脸堆笑,恭敬地引她上了二楼,推开左手第一间雅间的门。 "掌柜的,大东家,白姑娘来了。"少年通传。 白晓儿凛了凛神。 这珍馐坊的大东家居然一大早就在这儿等自己,幸亏自己赶着做了六道点心,要听沈掌柜的只做三道,这大东家心里肯定觉得被怠慢了。 "沈掌柜好,大东家好。" 白晓儿笑着打招呼,沈掌柜立刻起身,对大东家道:"大东家,这位就是那位白姑娘,先前的酸笋、花椒油,还有昨天的踏雪寻梅,都是出自她手。" 接着又对白晓儿引荐:"晓儿丫头,这位就是咱珍馐坊的大东家,姓孙。" 孙老爷约莫五旬年纪,穿着万字暗纹杭绸直裰,腰间系着嵌明玉的腰带,适中身材,白皙的容长脸儿上,一双眼睛分外有神。 这是一个气度雍容保养得宜的老人。 白晓儿上前福了一福:"孙老爷好。" 孙老爷受了她的礼,目光落在她脸上,温声说道:"白姑娘请坐,无须多礼。" 白晓儿谢过,大大方方坐了,小厮端来一盏茶,她接过喝了一口搁在一旁。 孙老爷见白晓儿一点儿也不怯场,且举止大方,气度沉稳,不由想起自己那些孙子孙女来。 他们都和她一般大,且被带着见了不少世面,竟都比不过眼前这个出身乡野的丫头。 这可真是奇了。 "昨天的点心我瞧过了,确实不错,听说你还能做出其他花样来,可是如此?" 孙老爷是生意人,一开口讲的就是生意话。 "是,今天时间仓促,我赶着做了几道,您先瞧瞧。" 白晓儿笑着起身,将攒盒送上。 沈掌柜接过打开,见里头是六道精致异常的奶油小点,立刻笑了:"大东家您瞧,足有六道呢,可见白姑娘用心。" 孙老爷颔首,用银筷每样都夹了一点子尝味儿,末了拊掌赞道:"确实不错,白姑娘心思奇巧,竟能做出这等美味,老夫算是开了眼了。" "孙老爷廖赞了。" 白晓儿微微一笑:"不知孙老爷觉得这生意可否做得?" "生意自然是做得,只是有一点值得商榷。" 孙老爷静静地看着她,话锋一转:"点心在我家卖,却要打你家名号,我珍馐坊做生意百年从未遇过这种事儿。非但是我们,任凭哪家叫得出名字的酒楼都不会同意。白姑娘若此不拘泥于此节,价格我们倒可以商量。" 白晓儿知他说的是实情,沉默片刻说道:"孙老爷,我也是存了长期合作的心思才来找您。实不相瞒,除了奶油点心,我还会做许多您没见过的吃食,味道一点不比奶油点心差……您若愿意,再有其他新品我还是第一个找您,甚至在清风镇,只同您一家酒楼合作,您看如何?" 这回不待孙老爷开口,沈掌柜立刻问道:"晓儿丫头,你说你还会许多做像奶油点心一样的吃食,可是真的?" 第80章 "当然是真的。"白晓儿一脸自信。 说起麻辣酸笋和花椒油,甚至包括一品豆花,不过是她牛刀小试,说到底奶油点心才是她正式踏出的第一步。 她脑子好吃的东西没有一千种,几百种却是有的,就算一天换个花样也够这些人大开眼界了。 待听到她笃定的回答,孙老爷也忍不住一阵激动。 这段日子,酸笋和花椒油着实给他带来不少利润,因这两样东西,珍馐坊已稳坐清风县酒楼第一把交椅,将第二的临仙居远远甩在了后头。 若再加上奶油点心,还有这小姑娘说的那些新奇吃食,非但可以把省城几家店盘活,甚至可以把酒楼一路开到京城去。 孙老爷是个脑子灵活的生意人,当下拍板道:"若真像姑娘所说,倒是可以合作。不如今天你就在这儿用饭,我们详细说说合作事宜。" 白晓儿笑了,自然应允。 两老一少就这样开始商议合作事宜,直到饭点,双方才拟好文书。 孙老爷看着白晓儿在文书上落下名字,这心里的石头才放下。 他越和白晓儿深谈,越觉得这小姑娘了不得。 不光是做吃食,在经商方面,她可谓天纵奇才,心思之缜密,设想之周全,连自己这个老江湖也自叹弗如。 "老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 送走白晓儿,孙老爷同沈掌柜感叹。 沈掌柜亦赞同:"白姑娘志向远大,前程不可限量。若是男儿倒好了,只可惜生了个女儿身。" "女子……女子有何不可,一样能做撑起门庭。岳同,你们家大小子差不多该娶妻了吧?" 孙老爷笑得高深莫测,沈掌柜若有所思。 白晓儿怀揣着墨迹未干的文书,脚步十分轻快。 办妥这件事,离她梦想无疑更近了一步。 不过方才那孙老爷虽同意了自己的条件,却另签下文书。 若她家再有新品吃食还得放珍馐坊寄卖,且整个清风县只能外供他一家。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儿提得一提,那便是孙老爷提议,将"一品豆花"改成"一品居"。 因她家日后的重心会渐渐转到奶油糕点上来,再叫"一品豆花"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而且这个名儿叫起来比先前的响亮,白晓儿立刻应允了。 当她回去把这事儿和黄湘玉一说,黄湘玉亦十分高兴。 她拉过白晓儿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满脸爱怜。 经过这顿时间的养护,白晓儿的发丝渐渐生出缎子般的光泽,不再像之前那样稀疏干枯。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也变得白嫩嫩的,简直能掐出水来,再配上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嘴巴,简直漂亮得像年画上的小仙女,看了想教人咬一口。 如此看来,白晓儿才是白家生得最好看的孩子。 黄湘玉生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婶儿像你这么大时啥也不会,只能帮娘做做饭带带弟妹,咱晓儿却能和大老板谈生意了,可真是厉害。" "婶儿别夸我了,我只是运气比旁人好些。" 白晓儿有些脸红。 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说起来不过拾人牙慧。因她占了穿越的便宜,所以才比他们懂得多。 想起那孙老爷,白晓儿心下多了几许敬畏,那才是真正厉害的生意人,值得她学习。 下晌没什么事,白晓儿也想松乏下子,便陪黄湘玉午睡。 迷迷糊糊中,白晓儿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漆黑冰冷的大海,身下只有一块窄窄的木板。 她顿时害怕极了,仿佛黑漆漆的海里随时会有怪物冒出来,将她拖进海底。 突然,遮天蔽日的铅云压了下来,狂风卷起闪电,海中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长满尖刺的触手从漩涡里伸出,死死缠住她的身子。 她使劲挣扎,嗓子都快叫哑了,却还是被拖入冰冷的海水。 正在绝望之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有个清澈的声音在她耳际轻声道:别怕,一切有我。 白晓儿起身,猛然睁开眼。 方才的不过是场梦。 她抬手擦了下汗津津的额头,面色凝重。 或许自己这段日子经了太多事,神经一直紧绷着,为此才会做噩梦吧。 只是怎么梦里都会听到林致远的声音。 白晓儿叹气,这才觉得身上湿哒哒的难受极了。 她起来打水擦了身子,另换了套干净的衣裳,便去了灶房。 今儿个早上奶油点心做了三十多个,除了给孙老爷的,还多一匣子有余,自己不如给送安夫人送些去。 第81章 那日受了她恩惠,她一直未曾及登门拜谢。 白晓儿用那攒盒装了十二只点心,提着往安宅去了。 到了安宅,白晓儿给看门的小厮一把铜钱,说自己要找秋月姑娘。 小厮得了钱,立刻笑嘻嘻地去通传,不一会儿,一个圆圆脸的姑娘出来了,却不是秋月,而是和秋月情同姐妹,一同伺候安夫人的大丫鬟春莺。 春莺此时面色不大好,见到白晓儿也不像之前那样热络,反而有些冷漠。 因送豆花,白晓儿和春莺倒见过几次,她便有些奇怪:"春莺姐姐好,秋月姐姐现下不在府中么?" "你今儿见不着秋月的,还请回去吧,秋月她……现下不方便见客。" 春莺淡淡地说道,白晓儿心里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春莺姐姐,秋月姐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春莺瞧了白晓儿一眼,犹豫片刻道:"你和她好了一场,告诉你也无妨。秋月被老夫人责罚了,现下还在天井跪着,已经一天一夜没起来了。" "秋月姐姐到底犯了什么事,你们夫人没拦着么?"白晓儿脱口问道。 春莺剜她一眼,语气愤然:"还不都是因为你,我们夫人若是拦了,怕也得跟着一块儿跪呢,老夫人本就是给夫人作伐子的……" 春莺一时激动说漏了嘴,立刻打住。 白晓儿急忙追问:"因为我?是不是那日夫人领人擅闯公堂被老夫人晓得了?" "你知道就好。这事儿夫人不让说,你可别说漏了。"春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晓儿瞧着自己手里的糕点,呆立片刻,怏怏地往回走。 她心里像堵了块石头,闷的难受,便有些不想回屋。 到了一品豆花门口,她没直接去,而是去了隔壁的胭脂铺子,把那匣子点心转送给了老板娘王氏。 王氏是个爱吃零嘴儿的,这几日没了豆花吃嘴正馋得紧,当下打开匣子尝了一块,立刻喜欢得跟什么似的。 "晓儿,这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真真好吃极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吃过这样的点心呢。" "这是奶油糕点,你若是喜欢下回做了再给你送些来。"白晓儿笑。 "哎,这就不用了,到时你要拿出来卖的吧,等开张了我会常来的。" 王氏说着,硬塞给白晓儿两盒茉莉面脂。 白晓儿回到一品豆花,同黄湘玉一块儿将面脂打开来,发现居然是南边过来的顶级货,里头除了茉莉,还有人参的味儿,貌似要两钱银子一盒。 这王氏出手未免太大方了。 黄湘玉便有些过意不去,让白晓儿赶紧给人还回去。 白晓儿微笑:"婶儿,王嫂子是个爽利脾性,你若还回去倒教她不好思量,改日再谢谢人家便是了。" 黄湘玉点头。 白晓儿便想着春莺的话,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黄湘玉。 只是告诉了又能如何? 如今莫说是想法子,自己连安家的门都进不去,真真愁死个人了,也不知道秋月现下如何了。 等到天色将晚,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一如白晓儿的心情。 白晓儿点灯给黄湘玉换药。 黄湘玉伤处结了痂,棕色的疤痕在玉白的腰臀上纵横交错,瞧着有些狰狞,不过好在再过两日就能下床了。 "婶儿,我明儿去买点去疤药来给你涂,婶儿这么白的皮肤,留疤了就不好看了。" 黄湘玉却有些不好意思,羞赧道:"浪费这个钱做什么,伤在这儿总归不会被人瞧了去。" 白晓儿眸光闪动,想问她准不准备再给小阿牛找个爹,可咬了咬唇,最终没提。 突然,外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伴着女子焦急的声音:"白姑娘在吗?我是春莺,快给我开开门。" 白晓儿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过去将门打开。 春莺撑着伞,提着个玻璃灯笼站在雨中,满面凄惶,眼圈红红的。 "春莺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秋月姐姐她……"白晓儿心往下沉。 春莺忙摇头:"不是秋月,是我们家芙姐儿。芙姐儿下晌突然发病了,请了几个大夫都瞧不好,连药都灌布进,还请白姑娘赶紧去请那林公子来。"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只是路途有些远……" "这你不必担心,马车都备好了,你随我来便是。" 白晓儿和黄湘玉知会了一声,便和春莺一起往落叶村去了。 不得不说安家的马车极快,三十里路,居然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林家此刻亮着灯火,林大成喝得烂醉,鼾声如雷,林致远独自在耳房中炮制药材。 第82章 当白晓儿说明来意,林致远什么也没说,背上药箱就随她们上了马车。 车厢有点小,本来两人坐着刚好,现下多了个林致远,外加他背着的那只大药箱,就显得有些逼仄了。 春莺同白晓儿挤在一头,一不留神儿那眼睛就朝对面的林致远扫了过去。 她曾听夫人讲过这林小大夫年纪小,却未想过他竟生得这般好。 明玉般的肌肤,清隽的眉眼,再配上那淡淡的有些清冷的神情,简直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了。 也只有这样的神仙公子,才配得上神医的名号吧。 白晓儿忆起今天的那个梦,再去瞧林致远,心里就有些怪怪的。 沉默了一会儿,她刚想问他这几日过得好不好,林致远突然打破沉寂。 "这几日可好?"他看着她,眼中似乎隐含笑意。 白晓儿重重点头:"我很好……你呢?" 不知为何,在林致远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我也很好。" 这是实话。 只要看到她,他就好像看到了阿瑶,心情总是不错的。 白晓儿见他笑了,便把心放下。 "这么晚了,谢谢你能来。" 她向他道谢,又有些心虚地说道:"芙姐儿的病拜托你了,只是……尽力而为。" 她的心情其实是复杂的。 既想他治好芙姐儿,又怕他会像上次那样,拿自己的救命药去救别人。 林致远自然听出了她的意思。 她在关心他。 唇角微扬,心情不由比方才更好了些。 这时候,马车猛然停住,车厢剧烈晃动,白晓儿直直朝对面撞去。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圈在了林致远怀中。 "你没事吧,可撞疼了?" 林致远抱住她,目露关切之色。 白晓儿闻到他身上清冽的药香,瞬间清醒过来,挣扎着起身:"我……我没事。" 春莺瞧着这幕,一时瞠目结舌,忍不住道:"你们……你们两个到底……" 春莺吞了口唾沫,不可置信道:"你们难道……难道……" 触及林致远清冷的目光,"好上了"三字被她及时吞进肚子里。 白晓儿却知她误会了,立刻急道:"春莺姐姐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和他只是朋友。" 春莺一脸不信,任凭白晓儿怎么说,只是促狭地瞧着她。 白晓儿知道此刻只会越描越黑,便没了心思再解释,索性低下脑袋不说话。 春莺不是秋月,自己同她算不得多熟。 被个半生不熟的人瞧见这些,总归有些不妥。 也不知她会不会多嘴告诉旁人,若她告诉秋月,秋月再告诉白蕊儿,再传到黄湘玉耳朵里,事情不是越变越麻烦了么。 林致远像是察觉到白晓儿的郁闷,表情又变得淡淡的了,眼睛平视前方。 这时车夫过来告诉他们,车轮方才撞到水坑的石头,为此才停住。不过现下已经好了,可以走了。 白晓儿幽幽地看了那车夫一眼,把个车夫弄得莫名其妙。 不久后,马车到了镇上,直接驶进安府。 等白晓儿下车,见府中四处亮着灯火,庭院尤如白昼,过往下人形色皆尽匆忙,心里不免有点紧张。 林致远低声对她道:"走吧,我们进去瞧瞧。" "嗯。"白晓儿点头。 穿过抄手游廊,一路分花拂柳,转过三道垂花门,就到了安家上房,也就是安老夫人的屋子。 春莺撩了帘子进去通传,不一会儿郑妈妈出来了,神情复杂地瞧他们一眼:"进来吧,老夫人在里头等着呢。" 白晓儿和林致远便跟她进去。 屋内有着淡淡的檀香味儿,却不见安夫人和秋芙姐儿。 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坐在屋子中央的雕花梨木罗汉床上,身边拥簇着几个遍身绫罗的丫鬟婆子。 老妇人面皮白净细腻,法令纹却极深。 她穿着青金色羊皮一斛珠的褂子,头上围着同色抹额,袖中垂下一串佛珠。 信佛之人本该心慈,这安老夫人为给媳妇没脸,居然罚秋月跪了一天一夜,想来是个心狠的。 白晓儿想着,心中便有些抵触。 "老夫人。" 她出于礼貌,对安老夫人福了一福。 安老夫人竟瞧也没瞧她,开口便问林致远:"你就是林公子?听说你那日治好了中了砒霜毒的小童,是也不是?" 语气冷漠,目光轻视,带着上位者的倨傲,仿佛林致远在她眼里只是一只蝼蚁。 第83章 白晓儿心中气极了,抬眼去看林致远,林致远却云淡风轻。 "安家不愧满门三进士,果然清贵至极,连带着求医都是这种态度。" 此话一出,人人变色。 安夫人身旁那个颧骨高耸的婆子厉声道:"放肆,你可知我家老夫人是谁,竟敢这样对老夫人说话?" 林致远嘴角含着一丝讥诮:"老夫人是谁与我何干?我是大夫,救人才是本分,你若不想我治病,我走便是了。" "你……" 婆子气极,里间的暖阁却突然传来女子的哭叫,伴着瓷器碎裂的声音:"芙姐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姆妈啊……来人呀,快去找林公子救命,快去呀……" 白晓儿心惊。 这声音是安夫人的。 芙姐儿……难道不好了? 这时安老夫人面色也变了,再顾不得其他,带着丫鬟婆子匆匆进了暖阁。 白晓儿看向林致远,林致远见她眼含乞求,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一心软便跟着进去了。 暖阁里站了五六个大夫,全是清风县的名医,里头便有那德仁堂的诸大夫。 诸大夫见了林致远忙道:"太好了林大夫来了,您快瞧瞧小小姐罢。" 安夫人听说林致远来了,忙挣扎着起来,红着眼睛,死死抓住林致远衣袖:"林公子你行行好,一定要救我的芙姐儿啊……我和相公统共只得这一点骨血,她若有个好歹,我有甚面目去见我相公……" "夫人别担心,林公子既来了,定会尽力的。"白晓儿出言劝道。 "是呀夫人,咱还是让林公子安心瞧病吧。" 秋月也说道。 安夫人这才放开林致远,往后退开,好让他为芙姐儿诊治。 安老夫人在一旁皱眉,刚要阻止,却又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儿和儿媳妇起龃龉,想了想便忍下这口气。 不过瞧向林致远的目光便更不善了。 他这个年龄怕是拿脉都没学会,也敢拿大学人瞧病。 等待会治不了,自然就会露馅,到时自己就将他拿去衙门,治他一个招摇撞骗之罪,看他如何收场。 ☆☆☆ 芙姐儿的病很糟,面色泛青,牙关紧闭,高热不退。 药刚灌进去,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为此枕上有一片浅浅的褐色痕迹。 林致远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又坐下来为她诊脉。 诊完脉他问安夫人:"安夫人,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安夫人立刻道:"林公子请说。" "芙姐儿平日是不是容易出藓,特别是到了飞絮漫天的时候更易发作?" "是,芙姐儿除了身上生疹子,有时还会咳嗽,所以我春日鲜少让她出门。这段时日她待在家里,便一直都没发过疹。" 林致远听了,便知芙姐儿得的是什么病,当下取出纸笔,几笔写好药方。 "我先给她施针,再吃了这剂药,想来就能醒了。" 白晓儿见林致远自开了药方,没拿他救命的冷香丸给芙姐儿,不由松了口气。 安夫人则如获至宝,捧着药方一叠声儿叫秋月去抓药,赶紧熬好了喂芙姐儿。 此时除了诸大夫,其他大夫面面相觑。 这安夫人莫不是疯了,不问缘由便打算喂药给女儿吃。 难道真把这么个半大的孩子当了神医? 简直荒谬。 安老夫人身旁那个高颧骨的婆子突然上前道:"夫人还请将药方给其他大夫一瞧。" 安夫人见婆婆脸色不善,犹豫片刻,便将药方给了其中一位大夫。 那大夫瞧了,不由得大惊:"这药吃不得呀,如此虎狼之药,芙姐儿小人家如何受得住……" 其他大夫凑过来一瞧,纷纷道:"你这毛头小子到底会不会看病?一副药半两附子,这是救人还是害人啊?" "就是就是,还是回去多读读医术再来吧,竟连这个都不晓得,也不知你师父怎么教的。" 方才还和锯嘴葫芦一般的几个大夫此刻群情激昂,异口同声指责起林致远来。 林致远安静地站在那里,既不反驳,也不动怒。 安老夫人素爱养生,也懂些医理,当下怒道:"林公子,这附子莫说是芙姐儿,便是壮年男子服用最多不过三钱。你难道因方才和我起了龃龉,想害死我的芙姐儿?" 林致远眼眸微眯,没有说话,眼角却瞥见安夫人面上的犹豫之色。 他轻笑,伸手抽回那药方,对安夫人抱了抱拳,拉着白晓儿便走了。 白晓儿猝不及防被他拉了出去,直到出了垂花门,冷风一吹才回过神来。 第84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 "林小哥,我们……我们这是回去么?芙姐儿的病还没瞧完呀。" 林致远轻声道:"她坏了我的规矩,我便不会再医她。" "什么规矩?"白晓儿追着他问。 "三不救。" 林致远停下脚步,几片梧桐叶恰好从他面前飘过:"疑者不救,不遵医嘱者不救,看不顺眼者不救。" 他的声音从未这样冷漠过,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 白晓儿怔怔瞧着他。 他还是他,清瘦文弱,面上带着少年的青涩和冷峭。 然而就是这一刻,她却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骨子里破土而出,将他变成另一个人。 疑者不救,不尊医嘱者不救,看不顺眼者不救。 白晓儿心尖微颤。 林致远却突然牵起她的手,皱起两道好看的眉:"回去记得添衣裳,起风了,你的手很凉。" 白晓儿愣了一会儿,刚想起要挣脱,他却突然放开,撑开伞移了过来。 "淋雨会着凉的。"他看着她说道。 "哦。" 白晓儿本有一肚子话要说,此时脑子却突然乱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恰逢又有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被人迎了进来,他们便顺理成章地被人遗忘了,就连出去也没人问。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伞很小,因顾着她,便有不少雨点溅到林致远身上。 白晓儿见他半个身子都快湿了,过意不去,便说:"你过来一点吧,不然也会着凉的。" "好。" 林致远从善如流,两人便挨得更近了些。 天黑漆漆的,街旁的屋宇偶尔透出一点橘黄的暖光,路上再没有其他行人。 在这静谧得近乎诡异的夜里,鼻端是他身上清冽的药香,白晓儿不知怎么回事,脸竟慢慢地热起来,心也越跳越快。 鬼使神差地,她突然想起他方才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心其实有点凉,并不比自己暖和多少,但却让她感到了暖意。 她又想起第一次在山上遇见他,她从树上摔下伤了脚,他背着自己行了一路。 她趴在他背上,她的重量都在他身上,两个人贴得那样紧密。 可那时为何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呢? 白晓儿的心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不知为何,她突然好怕现在被人瞧见。 她在想,若是碰上了认识的人,她该怎么办,怎么解释才能让别人不误会…… 林致远像是察觉到白晓儿的异样,突然低头去看她。 她发间有一片落叶,是方才在安府沾上的。 林致远觉得碍眼,轻轻拨开那片叶子,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白……白姑娘,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汪如笙灯笼摔在地上,一时忘了去捡。 这么晚了,天还下着雨,白姑娘怎会和他在一起? 而且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如此亲密,林致远居然拿手去摸她的脸…… 汪如笙怔怔地看着两人,久久没回神。 白晓儿猛然被人瞧见,脸热得发烫,忙朝旁边移了半步。 林致远看着汪如笙,眸中寒芒闪过,手上不着痕迹将伞往她那边移了些,任凭自己的肩膀被雨淋湿。 "汪如笙,你怎会在这儿?" 白晓儿恼羞成怒,语气便不太好。 汪如笙如梦初醒,忽然道:"白姑娘,我……我有话跟你说,你能不能……能不能过来一下……"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谁知你憋着什么坏心。"白晓儿冷笑。 汪如笙被狠狠刺了一下,面色发白。 "我……我……" "汪如笙,过去的事我也不与你计较,你但凡还有点良心,今后便不要再来找我。谁知道你娘会发什么疯,我消受不起。" 白晓儿冷冷说完,对林致远说道:"我们回去。" 林致远见她正眼也不瞧那汪如笙,眸中染上淡淡的笑意:"好,我们走吧。" 上辈子汪如笙高中状元,还尚了县主,最后进入闵相爷麾下,成了自己的死敌。 自己惨死,其中也有汪如笙和他舅舅的功劳。 他还记得他那天骑着高头大马,状元红袍似火,春风得意的模样。 和现在的狼狈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林致远唇角微弯,和白晓儿共撑一把伞,在雨中远去。 直到两个依偎的影子消失在路口,汪如笙才失魂落魄地转头走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点心姑娘奔富贵》卷一 作者:九色 02、《点心姑娘奔富贵》卷二 作者:九色 03、《点心姑娘奔富贵》卷三 作者:九色 04、《点心姑娘奔富贵》卷四 作者:九色 05、《点心姑娘奔富贵》卷五 作者:九色 06、《点心姑娘奔富贵》卷六 作者:九色 注2:本作品由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