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福妻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正文开始】 姜桃在黑暗中醒来,挣扎着起身喝了一碗冰冷的汤药后,她双眼无神地盯着屋顶悠悠地叹了口气。 她又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 准确的说,她已经活过两辈子了。 一开始她是个生活在现代的普通女孩,因为得了罕见的先天性免疫疾病和先天性心脏病,出生后就住进了无菌加护病房。 但好在她的家境还算富裕,光是父母以她名义创办的基金就足以支付医疗费用。后头她稍微大了一些,父母就干脆买下一座医疗设施非常优秀的私人疗养院,供她居住。 但父母对她的好也仅限于此,或许是知道她这病难以治愈,指不定哪天就没了,与其同她感情深厚,到时候痛彻心扉,还不如冷着她一些,这样日后也不至于那么痛苦。 是以,那时候的姜桃终日见得最多的就是私人医生和看护,家里的父母和兄弟一个月能见上一回已是很不容易。 她觉得自己一直还算乐观,在疗养院的日子虽然无聊,但是她还是孜孜不倦地学习着各种知识,幻想着当医学更加昌明的时候,她能走出无菌病房,和普通人一样生活。 但是到底是奢望,她还没有成年,就走到了生死边缘。 那时候的姜桃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不甘心—— 她这叫怎么地活着呢?和行尸走肉也没有什么差别!老天待她也太不公道了! 虽然心怀愤懑,但临终前姜桃还是选择尽己所能地回报社会,立下遗嘱希望自己死后,名下的基金会可以继续尽己所能为一些罕见病患者提供帮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算做了一些好事,那辈子结束之后,她的意识没有消散,而是回到了古代。 这就是她上辈子了。 上辈子的她依旧家境显赫,乃是侯门嫡女,虽然金尊玉贵地长大,但她亲生母亲去的早,不过两年,父亲就又迎娶了一个貌美年轻的继室。 她穿过来得时候原身不过七八岁,那继室已经过门三五年,虽也不曾苛待她,只是同她不亲热而已。但后头继母又替侯府开枝散叶,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但是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子一女,她自己看着健健康康的孩子都先后夭折了,反而姜桃这病恹恹的一天一天长大了,那继室就越发看不得她了。 原身的父亲不理家事,当家主母又明摆着不喜欢她,下人惯是拜高踩低的,小姜桃的日子过得很是不好。 原来的姜桃就是被下人怠慢,冬日里掉进湖里生了病没得,自那之后继母干脆就把她关了起来,再不让她踏出自己的小院子半步。 她空占着侯府嫡长女的名头,却在家里活成了一个透明人。 姜桃好不容易再活一次,自然不可能任由继母这么欺压。 但是气人的是,侯门里的姜桃居然还是个病秧子! 先天本就孱弱不说,自从那次冬日落水之后,她就得了很严重的肺病。随着时间流逝,她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再日渐严重。 别说和继母抗争,便是多训斥怠慢她的下人两句,也会咳地翻天覆地,头晕脑胀,一个不注意就是几天下不得床。 姜桃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能一边养病一边想办法。 那继母拘着她不让她出门,但也不好没个名头就把她那么关着。所以继母一开始说是让她养病,过了两年又请了刺绣大家来教导她刺绣,对外说让她专心学艺,不便外出。 可她那继母绝对没想到,姜桃在这方面还真的很有天赋,加上她常人无法相比的耐心和细心,学了不过四五年,她的刺绣师父私底下就给予了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评价。 后头她的师父帮着运作,将姜桃的刺绣呈到了宫里。 她师父本是想着将那刺绣送给宫里哪个小贵人的。不拘是什么品级的嫔妃,只要能在御前偶尔夸一句姜桃。继母也就不敢再那么欺负姜桃了。 也是巧合,那绣品不知道怎么到了太后面前,一下子就得了太后的青睐。 知道是姜桃绣的之后,太后跟前的太监还特地跑了一趟侯府,传了太后夸赞她的口谕。 得了太后的亲口称赞,姜桃她师父是真打心眼为她高兴,想着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姜桃说门好亲事,再也不用受那继母的鸟气。 可她们都没想到,那继室手段当真了得,不等这件事传扬开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姜桃定了亲。 亲事由姜桃的亲父和继母做了主,便是之后她名声再好也没有用了。 当时的姜桃可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听父亲说对方是一个很有才名、家世清白的举子便也没有做他想,只想着快些离开家里,告别这没滋没味的日子……没想到,相看还没开始,她的夫家却换了人,成了她想都不敢想的皇亲贵胄。 那本是继母替妹妹相看的好人家。 就在她惴惴不安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确认对方到底是谁,外头却发生了一桩大事——外戚谋反,太子被圈禁东宫。她说的人家也被牵连其中。 听到消息的当天,侯府里就好像早有准备似的,一辆简陋地马车把她送到了郊外的尼姑庵。 第2章 原来,他们早就听到了风声,虽不敢轻举妄动却把那本属于她妹妹的婚事挪到了她身上,让她来给妹妹挡灾。 姜桃说不上多难过,想着这事之后她便和侯府再无关系了,也算是替原来的姜桃偿还过侯府的养育之恩了。 她的身子依旧不好,但刺绣的手艺还在,加上庵堂里的主持和善,帮着她下山卖掉刺绣不说,得知她想救济附近孤儿的时候,也着实出了一份不小的力气。 但是这日子也没过多久,天子的怒气虽然没落到她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头上,但她那说亲的人家却是实打实地得罪了许多人,于是半年后,一场诡异的大火无声无息地席卷了姜桃所居住的厢房。 姜桃就死于这场大火里。 死之前她在想,人都只活一辈子,但都是多姿多彩,她这活过两世,绝大部分的人生却都是病痛相缠,竟依旧像白活了一场一般…… 她有些侥幸地想若是有下辈子,穷点苦点也不怕什么,但是她真想要一个健康的身体啊!老话说健康的身体是幸福生活的源泉,真乃古今第一金科玉律! 可那之后她意识既没有消散,而是像个游魂似的,寄居在了庵堂之内。 那场黑夜里的大火烧的蹊跷,只把她寄居的那间屋子给烧了,其他房间却是没有受到牵连的。 姜桃就以魂魄的姿态日日听经念佛,时常还能在山头上自由走动,除了无人能看见她、和她说话,也做不了她最喜欢的刺绣,让她觉得有些寂寞以外,好像就没有任何差别。甚至比她从前过得还好,毕竟从前的她被病痛束缚着太不自由了,哪里像现在这般无拘无束,一身轻松。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也就慢慢地过下去了,姜桃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机会见到故人。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春日,一个梳着流云高髻、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被一众下人众星拱月地簇拥着来到了这城外的庵堂。 几乎是眨眼之间,姜桃就认出了那年轻妇人是继母生的妹妹——姜萱。 只是时过境迁,当年那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长为大人模样,还已经嫁为人妇,过得这般光鲜。 姜萱屏退了下人在佛像前的蒲团跪下,正好跪到了姜桃跟前。 出人意料的,姜萱并没有对着佛像祈愿,而像闲话家常似的开口道:"姐姐,眨眼之间你已经走了三年了。老人都说,若人死后对世间任有眷恋,魂魄最多也就在这世间等上三年。不知道你现在是已经再世投胎,还是依旧流连在这人世……" 姜萱的口吻很是平淡,好像在说着什么和她不相干的事。 姜桃听着心里却不由有些暖意,她和这妹妹感情本就一般,本以为自己死后这世间根本没人会记得她,没想到这个和自己没什么感情的妹妹居然还惦念着自己。 没容姜桃多想,姜萱却忽然吃吃地笑起来,"不管如何,反正姐姐已经死了。父亲已经把姐姐忘了,母亲也过得舒心了,如今府里的嫡出姑娘只我一个了,我也成了状元夫人……姐姐不在,真的是太好了呢。" 姜萱笑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只能说得上清秀的面庞都染上了异样的神采。 她明媚地笑着说:"姐姐代替我去死,真真是太好呢。" 姜桃这才明白姜萱到这荒僻的庵堂来,根本不是惦念着自己,而是来耀武扬威的。 想她活着的时候,从来不曾想过和继母妹妹她们争夺什么,甚至因为身子羸弱只有挨欺负的份儿,还稀里糊涂地替妹妹顶下那门危险的婚事,到头来她都死了,姜萱竟还想让她不得安宁?! 姜桃气愤地对着姜萱伸出手,但是她不过一缕幽魂,连姜萱的衣摆都触碰不到。 最后姜萱在佛像前上了三炷香,言笑晏晏地轻喃道:"有机会的话希望姐姐能早日在世为人,找妹妹来报仇呢。" 三炷香燃尽,满怀愤恨的姜桃眼前一黑,再睁眼,她就成了农家女姜桃。 回想到这里,姜桃又是长长地一叹,恨不能把胸口的闷气全给送出去。 实在不是她活到第三辈子还不知道满足,而是这个同名同姓的姑娘,运道也着实差了些。 她本来是姜家村秀才家的女儿。但是天降横灾,父母接连在灾祸中没了。 这还不算,这家里家外还都说父母是姜桃给克死的。 那传言也非空穴来风。而是在她出生不久后,一个游方术士给她的批言。 批言里说姜桃的命格太过奇特,有天煞早夭之相,但又隐隐有大富大贵的命格。 这属实奇特,一个人居然能有两种命格。 但不论是哪种命格,都不是寻常人家能承受得住的,恐会为家人带来灾祸。 那术士就劝诫姜桃的爹娘把她寄养到尼姑庵去,等到姜桃过完十六岁,便可把她接回家中。 姜桃的父母如何舍得,加上姜桃父亲是个读书人,虽然对鬼神保持着敬畏之心,却也不是盲目信从的人。因此便谢绝了那术士的提议,仍旧把姜桃养在家里。 第3章 之后的十五年,姜家一直太太平平的。 是以村里知道这术士批言的人不少,却也没多少人在意。 一直到不久前,姜桃十六岁生辰前夕,她的父母终于为她寻摸到一门不错的亲事,两人却在相看回程的路上遇上了意外,双双殒命。 这事和十几年前术士的批言一合计,姜桃孤煞克亲的消息才正式传播开来。 姜家人也急了,生怕她再克家里其他人,等姜桃父母的丧事一办完,就想着给她定亲。虽然姜桃要守孝三年才能出嫁,但好歹先定了亲,就算是别家人了不是,要克那也是克别家! 姜家人的算盘打的响亮,但其他人也不傻,再也没有敢来触这霉头的。 农家女姜桃骤然失了一双父母,身边又流言蜚语不断,还偶然偷听到姜家人想把她胡乱许人,她当即就发起了一场高热。 这一烧,就断断续续烧了快半个月,原来的农家女姜桃没了,换成了现在的姜桃。 姜桃醒过来之后才发现这具身子虚弱得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别说起身下床,连说话都十分费劲。她真是欲哭无泪,她怎么就和病痛脱不开关系了呢!但面对这种境况她还真是驾轻就熟——毕竟是活过两辈子、多年的老病秧子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一死再死的她硬是忍着身体的各种不适,吃下婶婶送来的苦到让人冒泪的汤药,又逼着自己把那些粗粝的豆饭、冷硬的馒头一顿不落地吃进肚子里。 还真就让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可姜桃觉得原身的家人或许是不想见到这种局面的。 就好像眼下,她半夜醒来,屋里不说有个照看的人,连一个带余温的炭盆都没有,刚喝下去的汤药冷的就差结出冰碴子了,身上不算厚重的被子更是坚冷似铁。 想来,他们和上辈子侯府的家人无甚区别,都是盼着她死的吧? 可他们要她死,她就得死吗? 姜桃唇边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那可没那么容易! 前面姜桃活的凄惨,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身体太差,药石无灵。不然远的不说,上辈子她身为侯门嫡女,身份上并不算吃亏,和继母斗上一斗,总有别的出路。 但就是因为身子差,连收服个能用的下人都办不到——都知道她一年到头病着的时候多,好着的时候少,谁敢在这样的主子面前卖忠心、和主母作对?嫌命长不是?! 更别说因为身上常年带着浓重的药味,她那个自诩高雅的爹都不待见她,求见个五回能见上一回就不错了! 可农家的姜桃不同。 现在虽然也生着病,但这是急症,并不是天生羸弱。加上原身父母对她疼爱有加,也有本事给她弄好吃的,原身的身体底子那是十分喜人的。 也就是小姑娘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这才没有熬过来。 姜桃则不同,她求生欲出奇地旺盛。她很有信心,只要熬过这一遭,她就能收获一个她一直想要的健康身体! 所以姜家那些人也就空想着吧,她定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想到这里,姜桃的眼神变得炽热起来,这次她说什么都得好好活着!她要活的比谁都长久,最好能有机会回京城去,她倒要看看姜萱和那恶毒继母能有什么下场?! 药效慢慢发作,姜桃感觉到身上热乎起来了,立刻掖好了四个被角,扎扎实实地躺进了被窝。 —— 而此时的姜家,相比姜桃那屋的冷清,堂屋里可以用热闹两个字来形容了。 姜老太爷,姜家老太太,还有大房、二房两家的大人都齐齐整整地坐在一起说着话。 二房媳妇周氏正捏着棉帕子呜呜哭噎:"阿桃这病已经月余了,看病抓药可都是钱,再这么下去,咱们可连过年的钱都没有了。来年几个哥儿还要交束修,柳姐儿也要开始相看人家……" 话音刚落,大房媳妇赵氏就帮腔道:"老二家的说的没错。而且撇下这银钱不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年头上家里放这么个重病之人也是不吉利。柏哥儿过完年可要考童生,触了霉头可就不好!" 妯娌两个越说越恨,往年因为三房的会读书有出息,两个老的就偏心三房,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三房,连三房听了术士的话不肯送走姜桃这举动,姜老太爷都默许了。 看吧,现在那丫头就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她们可不想再步他们的后尘! 说完赵氏和周氏就用眼刀子去戳自家男人。 姜家祖上都是地里刨食儿的,这么些年也就出了姜桃他爹这么一个读书人。是以姜家老大和老二都是很朴实、不善言辞的庄户人。 但是被自家婆娘逼着,又想到家里各有正读书的小子,姜正和姜直还是硬着头皮附和了起来。 不过他们也说不出什么花头,不过按着自家婆娘教的,死咬着那术士的批言说,又说家里其他人都是小事,但爹娘年纪大了,可经不住姜桃这命格。 第4章 众人自说自话,直逼着姜老太爷和老太太下决断。 老太太孙氏虽然在儿子媳妇面前很强硬,但在大事上头还得听姜老太爷的,所以也没有开口,但她既没有出言喝止他们,默许的态度也就很明显了。 姜老太爷对意外逝去的小儿子还是很有感情的,而且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读书人,姜老太爷更是对他期望极大,就等着他继续科考,考个举人光宗耀祖。 所以往常姜老太爷对姜桃这个三房长女还是十分疼爱的,但他想到小儿子很有可能是被姜桃这特殊的命格克死的,心肠便又硬了起来。三房孙女的一条命,和家里其他人的未来,孰轻孰重,姜老太爷心里已经分出了轻重。 最终他重重地拍了桌子,一锤定音道:"阿桃眼下虽病着,但总也有一口气在,我们总不能故意害死她。但是你们说的不错,家里确实是经不住这么耗着了。这样吧,明天一大早,你们把院子的门板拆下来,把阿桃抬到三霄娘娘庙去。让三霄娘娘决定她的命吧。" 这是这附近四里八乡由来已久的传统,若是家中有重症不治的病人就送到三霄娘娘庙里。若是命不该绝之人,待个十天半个月,自然也就好的差不多了。若是就这么去了,也是命中该是如此。 这种传统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名正言顺地把病人遗弃罢了。 姜老太爷这话一出,心里到底还是不忍心,又补充道:"阿桃到底是咱家的血脉,你们给她多带两床厚被子,备足了干粮,万一三霄娘娘显灵,她也能活下来。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阿桃能活,过完年咱们就把她接回家,你们再不许为难她的!" 赵氏和周氏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那是自然!爹放心!" 等到姜老太爷疲惫地挥了挥手,大房和二房的人各自回屋。赵氏和周氏就迫不及待地笑了开来。 外头冷的滴水成冰,三霄娘娘庙里因为死过太多病人,村民都嫌不吉利,人迹罕至,破败不堪。姜桃要是这都能熬下来,那才有鬼呢! 等姜桃一死,三房就只剩姜杨和姜霖了。 别看姜杨和姜霖都是男孩儿,但都不足为惧。 姜杨如今十二,虽然是三房的孩子,但打小就身子骨儿弱,老太爷和老太太心疼他,在他生下来没多久就把他抱到了身边亲自抚养。也不知道怎么,这孩子竟还能和亲生父母、姐弟都离了心。 不说远的,光说三房两个大人没了,这没良心的小子可是一滴眼泪都没落呢。后来姜桃生了重病,这小子在镇子上读书,也是一次都没有回来瞧过,可见其心凉薄。 而且这小子身子骨是真的不成,一年到头没少生病,指不定哪天也就夭折了。 姜霖就更别说了,翻年才五岁,任事不懂的,还不是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只要姜桃一死,三房留下来的东西,可不是都尽归她们? 要不是怕姜老太爷听到了不高兴,赵氏和周氏那真是恨不能在院子里就笑出声。 ……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凛冬的寒风呜呜咽咽的刮着,天气冻得屋檐下全是冰棱。 这样的天气,人们本是不怎么愿意出门的。 尤其是村子里,庄户们不用侍弄农田也没了别的进项,要么就是窝在土屋子里取暖,要么就是进城打工,鲜少有出现在田间地头的。 可今日却奇怪的很,居然有户人家在这时候出现在了村子后头的荒山脚下。 而此时人群的中间,一个娇弱纤细的人影尤为惹人注目。 女孩闭着眼睛躺在门板上,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纤瘦白皙,五官灵秀,即便是满脸的病色都没能掩盖出她的美貌,反倒衬出一股弱质纤纤、我爱犹怜的气质。 这家人自然就是姜家人,门板上的女孩自然就是姜桃。 姜桃也没想到再次睁眼,居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 前一天晚上她还大发宏愿,想着等自己好了要狠狠打姜家人的脸,没想到不过睡了一觉,情况又再次急转直下。 赵氏和周氏虽然心眼子不正,但到底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前一夜两人乐了一宿儿,今儿个真要行事了,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心底发虚。 但发虚归发虚,她们也没有良心发现,而是一左一右地跟在门板边上,左一个"家里也是没办法了",右一个"三霄娘娘保佑阖家",然后就把姜家人的安排尽数告诉了姜桃,还给姜桃塞了两个大油纸包。她们确信姜桃是活不下来的,对比三房剩的东西,这么两包吃食实在不算什么,倒也半点不显肉疼。 姜桃心安理得地把两个油纸包都拢进被子里,安慰自己道情况比自己想的还好些,起码只是让她去庙里自生自灭。天知道她刚醒过来的时候快吓死了,还以为看这阵势是姜家人要把她给活埋了呢! 清楚知道了眼下的状况,姜桃就开始思考对策了。 抗争显然是不可能的,她病没好,姜家人心肠也硬。而且这时代最重一个孝字,她没了父母,只能听从族中长辈的安排,就是闹将开来,旁人最多说几句闲话,也并不会帮她。 第5章 那就得想想怎么在庙里过活了。 她那两个伯母一人给塞了一大包吃食,摸着应该是馒头饼子之类的,她两个伯父腰间各挂了一个鼓囊囊的水囊,应该是给她的。 她今天这觉睡得格外香,一来是半夜刚吃的药,二来是姜家人给她多盖了一床松软的新棉被,很是保暖。像姜桃现在被她们抬到外头,缩在被子里竟也不觉得冷,反而还比之前盖着薄被住在那阴冷的屋里暖和不少! 有食物,有水,还挺暖和。姜桃的眼神又落到了两个大伯另一腰侧上挂着的柴刀。 农家的铁器是宝贝东西,不用的时候绝对不会随意拿出,想来应该是还要给她在山上砍些柴火? 这么一想她好像都不缺什么了,只要山上没什么猛兽——她觉得应该是没有的,不然村子里也不会有这种传统,虽然寄托神明之说只是遮羞布,但真要把病人放在野兽出没的地方,那这整个村子真是半点脸面也没有了。 横竖都是养病,哪里不是养?如今更要紧的还是心态,老病秧子姜桃还是很知道积极乐观的心态的重要性的。 她将被子高高拉过眉心,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本以为就这么简单地上山了,没想到一行人刚到山脚下,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道尖锐的叫声—— "不许扔掉我姐姐!" 一个五六岁大的、白白胖胖的孩子步履蹒跚赶来,手里抄着一根比他高好几个头的扁担。 仗着灵活的身形,小孩很快冲到了姜桃跟前。 姜家人见了他,面上倒也不显惊讶。 这孩子就是姜桃的幼弟姜霖了。姜霖现下不过五岁,还不到成人腰高。 所以他刚冲过来,姜老太爷轻而易举地一伸手,就把他后脖领给提溜住了。 姜霖像条胖泥鳅似的疯狂扭动,不仅没扭开姜老太爷的手,一时不觉手里的扁担还被赵氏给抢了过去。 姜霖扁了扁嘴,带着哭腔急急地喊道:"还我的扁担……不是,还我的姐姐!" "霖哥儿不闹了,奶带你回家吃糖好不好?"老太太孙氏哄着他。 小姜霖最是贪吃了,往常听到糖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这回却不同,他丝毫不为所动,像没听见似的,一个劲伸着手就要往姜桃身边扑。 姜老太爷虽然年纪大,但也是有把子力气的庄稼汉,姜霖憋得小脸都红了还是没法挣开。小孩子皮肤也嫩,当下前脖子就勒红了一圈。 姜桃看着一阵心疼,只能坐起身道:"爷爷把阿霖放开吧,我和他好好说。" 姜老太爷对姜桃本就心怀愧疚,加上今天姜桃也算配合——他们都准备把她送上山了,姜桃还是不哭不闹的,又让老爷子心软了几分。所以姜桃一开口,他就把手放开了。 姜霖急急地到了姜桃身边。 姜桃看他眼眶发红,小脸发皱,还以为他要忍不住泪意了,干脆就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拿衣袖给他擦眼角。 小姜霖却把头扭开了,带着鼻音瓮声瓮气却又无比坚定地说:"我才不哭!姐姐不怕,我保护你!" 姜桃心头软的心尖尖都快化开了。 在接受到原身的记忆后,姜桃对这个平时就十分依恋自己的胖墩弟弟还是很有好感的。 只是她穿过来这月余,却只见过他一次。 那也是个半夜,她突然醒了,然后就发现被窝里居然暖暖和和的,浑然不似平时那么冰冷。她起身查看,就看到自己被窝里鼓起来好大一块。 将被子掀开一条缝儿,姜桃就看到了窝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的姜霖。 姜桃把他喊醒,问他怎么闷在被子里睡,又怎么跑到她这里来了。 姜霖揉着眼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和她道:"我怕姐姐冷,来给姐姐暖被窝,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姜桃又无奈又好笑。 后头姜霖也不睡了,摸着暖乎乎的被窝说:"今天已经暖好了,我是大男孩,不能和姐姐同睡就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 姜桃还来不及应答,他就迈着小短腿下了床,趿拉着鞋跑走了。 不过也只有那么一次,后头姜霖就没有再来了。 姜桃倒也不怪他说话不作数,五六岁的孩子嘛,忘性本来就大,很有可能睡一觉就不记得了。 只是姜桃没想到这弟弟听说自己要被送走,居然抄着扁担一个人追了这么远——三霄山距离姜家可有一段路程,大人都要走上一刻多钟的。 姜桃心头又是温暖又是酸涩,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姜霖窝在她怀里,双手紧紧揪着她的衣襟,就像生怕她一眨眼就不见了似的。听到她叹气,小姜霖以为她在生他的气,忙解释道:"姐姐我没有撒谎,我之前真的是想第二天晚上接着去看你的,可是第二次就让奶奶发现了。奶奶不让我去,还说你是在养病,我去了会打扰你,我只要乖乖的,姐姐就会很快好起来……"说到这里他哽了一下,复又强忍住了,接着说:"我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第6章 姜桃连忙应道:"姐姐知道的,没有怪小阿霖呢。" 他们姐弟这么说着话,听得姜家人心里都怪不落忍的。 赵氏唯恐迟则生变,立刻道:"霖哥儿担心姐姐也是有的,只是进庙也讲究个时辰,咱们在这处干站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让他们姐弟边走边说。" 小姜霖听了立刻就龇牙炸了毛,又要从门板上跳下来。 姜桃把她揽住了,点了头道:"是这个理儿,大伯二伯接着走就是了。" 姜老大和老二都是一把子力气,多抬一个小胖墩也不吃力,一行人就接着往山上去。 "小阿霖不急啊,听姐姐和你说。"姜桃一边给姜霖捋背顺气,一边轻声细语地道:"姐姐不是要被丢掉哦,是姐姐的病一直不好,爷爷他们要把姐姐送到庙里,让庙里的神仙给姐姐治病。" 孩子的情绪最容易受大人感染,看到姐姐到现在还这么镇定,姜霖还真的平静下来,将信将疑地问她:"真的?" 姜桃笑了笑,唇边漾出一对梨涡,显得越发温柔,接着说:"是呀。阿霖一定是听错了,爷爷奶奶、大伯二伯都是我们最亲的人,怎么会因为姐姐生病就要把姐姐扔掉呢?" 姜霖扭头去看姜老太爷和老太太,两位老人都不忍心地把头扭了过去,但也没有出言反驳。 赵氏干笑着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你姐姐是去请仙人治病了,等治好了就接回来了。" 姜霖慢慢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问他们道:"那仙人不来怎么办?或者仙人也治不好姐姐的病怎么办?" 姜家其他人自然回答不出,姜桃就点了点他的鼻子,说:"不来姐姐就回家呀,继续在家里养病。你还这样小,怎么就跟个小老头似的担心这样多?小脑瓜里整天瞎想。" 小姜霖努嘴道:"才不是我瞎想,是姜杰和我说的,说姐姐治不好了,大人们商量着要把你扔了。" 姜杰是二房周氏的孩子,和姜霖差不多年纪。但和乖巧懂事的姜霖不同,他是家里最调皮捣蛋的那个,山上爬树,招猫逗狗,还爱听大人壁角,学大人说话。" 周氏脸上的神色越发尴尬,干巴巴地骂道:"这臭小子混不吝的,就知道瞎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姜杰也经常骗人玩,姜霖还真有些弄不懂到底是谁说的不对了。 姜桃安抚好了他的情绪才发现他脚上的棉鞋居然是趿拉着的,半个脚后跟都露在鞋子外头。此时他馒头似的小脚已经冻得通红,还满是泥灰和石子儿,石子儿还把脚底还硌出了一些浅浅的血痕。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急成什么样了,居然就这样一路跑到了这里。 姜桃手边也没有帕子,就拿里面那条盖了好几天的被子给他擦。 姜霖躺在她怀里乖乖地任她摆弄,看到自己的脚在被子上留下了灰色的印记,他才红着脸不好意思起来,要把胖脚丫往棉鞋里藏。 姜桃捏着胖脚丫不松手,他顾忌到姐姐还生着病也不敢用力。就这样姜桃把他两只脚都擦完了,就把她脚丫子放被子里暖着。 姜霖许久没有见姐姐了,只觉得姐姐比从前温柔了好多好多,享受地轻轻依偎在她的怀里。 没多会儿,一行人就到了三霄娘娘庙。 这是这不算富裕的乡间唯一的庙宇,青砖宽顶,庄严大气,即使现在看着有些冷清破败,但竟也不比乡间的瓦房差。 这里头死过不知道多少病人,老太爷和老太太肯定不能进去的。 赵氏和周氏则因为胆怯,也留在了门口。 姜霖倒是不怕的,非要跟着他姐姐一道进去。 姜老太爷也不想在这样的地方训孩子,就让姜大和姜二多看顾他一些。 姜大和姜二应了一声,抬着门板拾级而上,进了正殿。 正殿之内矗立着三具面容慈悲的神像,下设一条香案并几个蒲团,旁边则是一团团干草,看着都有些年头了,倒是姜桃设想的那种脏乱差的环境好上不少。 但也不知道怎么,外头明明出了日头,这正殿里却是阴暗的很。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庙宇的墙壁太过厚实,一进得殿内外头的动静便听不着了,安静得很有些诡异。窗户外头种了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影映进殿内,显得影影幢幢的,也不知道到了夜间是何等可怖的景象。 姜大和姜二虽然是两个孔武有力的大男人,冷不丁进了来都忍不住一阵心里发毛。 小姜霖就更不用说了,吓得将小脸窝在了姜桃脖颈间。 相比之下姜桃算是最冷静的那个了。 庙宇嘛若不是供奉的邪神,给人的感觉都是大差不差的。她上辈子待的那个尼姑庵虽然在京郊,比这还破败吓人的。就那样的尼姑庵她还住过半年,还在里面当了三年魂魄,现在再到这样地方不仅丝毫不会害怕不说,反而还挺亲切的。 姜大和姜二到底是当伯父的人,放下门板后一个去外头砍柴了,一个就留在里面帮着姜桃收拾干草,把旧的干草都拢到了角落里去。 第7章 没多会儿,姜大来回五六趟,砍来的柴火堆成了半人高的五堆。姜二也清扫完了干草不算,还解下腰间的布巾,把正殿里面能擦的都给擦了一遍。 总算还有那么一点良心。 姜桃一直在安抚小姜霖的情绪,同时也把他们的行为尽收眼底。 看姜大和姜二这干活的认真样儿,姜桃突然有了一些别的想头,一边假装咳嗽一边道:"大伯二伯快别忙了,柴火已经够用了,也够干净了。阿桃心里记着两位伯父的好,他日……"说着她止住话头,伤感地道:"有机会一定回报你们。" 姜大和姜二心里的愧疚被无限放大。 尤其姜二,他同姜桃的父亲差不多年岁,小时候兄弟也很是和睦的,只是后头弟弟太有出息,把他比的什么都不是,才渐渐疏远了。 所以他满脸纠结地看向他大哥,"哥,不然咱们回去吧?" 按着计划他们送完姜桃肯定是要回去的,但他既然发问,说的自然不只是他们,而是不忍心了,想把姜桃也给带回去。 姜大比他心狠,略作迟疑之后便道:"看看阿桃还需要什么,等都给她备好了,咱们就回去。" 意思也很明显,他不同意。 姜桃从来没有奢望他们会改变心意,要的不过是姜大这句话罢了。 她试探着问道:"我可以要一把柴刀吗?我一个人在这里,有些害怕。" 姜桃不是专业演员,但还是尽量缩着肩膀做出害怕的模样。不过她现在病的弱不胜衣,根本不用演,光是看着就够让人疼惜了。 是以姜二想也没想就道:"这有什么。"说着就把自己的柴刀放下了,姜大也没有拦他。 姜桃立刻收下,又问他们要不要把门板带回去。 姜二也说不用,给她留着当床榻用,睡着也舒服一些。 姜桃点了点头,盘算了自己有的东西——食物、水、柴,防身柴刀、简易床榻,好像还真不缺什么了。这山头也低矮,离村子也并不算太远,想来也不可能有凶猛野兽,而且就算有,这庙门可厚重的很,她只要睡前把门拴上,老虎都撞不开。 这种情况她要是还不能把病养好,还真对不起她这旺盛的求生欲! 不多时,赵氏和周氏的声音就在殿外响了起来。 她们也不敢往里走,只敢在门外催促着姜大和姜二赶紧出来,再磨叽都快到中午了。 姜大应了一声,生怕姜二又心软,让他赶紧先出去。 姜二没敢在看姜桃,闷头就去和姜家其他人汇合了。 姜大走到姜桃身边俯下身子去抱姜霖,可他却死死搂着姜桃的脖子不肯撒手。 "怎么了阿霖,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姐姐在这里等仙人治病,等好了就回家找你去。" 姜霖瓮声瓮气地说:"我只是没拦着你们把姐姐送过来,我又没说要和姐姐分开。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姐姐!" "不行!"姜大和姜桃异口同声道。 姜桃怕姜家人不耐烦了把弟弟强行拖走——到时候伤着他就不好了,就放柔了声音同他道:"姐姐来治病的,勉强只能照顾自己。你在这里的话,姐姐不是还得分出心力照顾你?" 姜霖嗫喏了一下嘴唇,他想说他会很乖很乖的,才不会要姐姐照顾他。 不等他开口,姜桃就猜到了他的意思接着道;"姐姐知道你会很乖,但是姐姐肯定不能让你吃苦,心底会忍不住担心我们小阿霖有没有饿着,有没有冷着,有没有想家……" 姜霖被姜家三房夫妇教养地很好,并不会歪缠着大人耍赖撒泼。听了姜桃这一番话,他立刻乖巧点头道:"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了,我留在这里不利于你养病。我就先跟爷奶他们回去了,你、你在这里好好的啊,我等你回家。" 别看他小大人似的口齿伶俐,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说到后头又哽咽了起来,泪眼迷蒙的,忍了一路的泪意再也忍不住了。 姜桃见他这样也是忍不住一阵鼻酸,"别哭别哭,等着姐姐去接你。咱们可有好几天见不着,给姐姐笑一下好不好?" 姜霖努力地扯起一个笑脸,两颗豆大的泪珠子就从眼眶里落了出来。 他这边苦笑边流泪的小模样又古怪又可爱,姜桃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胖脸蛋,将他交到了姜大怀里。 姜大一直在旁听着他们说话,此时倒是忍不住多看了姜桃两眼。 姜桃一直乖巧娴静,被三房教养的很不错。但一直被娇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天真烂漫,也是半大孩子。 但没想到一场大病,这孩子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越发地懂事乖巧。 姜大叹了口气,他也不是就真的就容不下失了父母的侄女儿,主要还是怕了她的命数。 踏出殿门的那刻,姜大脚下一顿,转头道:"阿桃你在这里好好的,你爷爷说了,等过完年就把你接回来。" 第8章 当然前提是姜桃能活下来。 姜桃点头应下,心里却不以为意,她活她自己的,又不是为了姜家人而活。真要回去,那也是为了把小阿霖带走,其他人如何想与她无关。 未几,姜家一行人从三霄山上往家走。 姜老太爷等人心情都不是很好,一路无言。 赵氏和周氏则各自询问自家男人庙里面的状况,待姜大和姜二和她们说了,两人的嘴角都是止不住地上扬。 不过后头周氏知道了姜二竟把柴刀留给了姜桃,气得直掐他的胳膊。 柴刀多贵啊,这给了姜桃不就等于给她陪葬?便是后头去寻回,那么不吉利也不能用了。 动静闹大了,姜老太爷知道了,深深看了周氏一眼,她这才不敢继续撒泼。 周氏气闷,但转念想到那破庙外头看着就阴森森的瘆人,男人进去了都心里发寒,姜桃那小妮子眼下得吓成什么样?更别说这还只是白天,指不定晚上是什么光景呢。小妮子那病本就起于心病,那种境况更是不能好了。回头她大可从三房留下的东西里找补,一把柴刀着实不算什么。 周氏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 而此时三霄娘娘庙里,姜桃已经关好了门,铺好了床,美滋滋地开始补觉了。 这一觉,姜桃就睡到了下午黄昏。 她睡得极好,被窝里暖和极了,周围也是十分安静,哪里像姜家似的,一大家子挤在几间屋子里,从天亮开始就能断断续续地一直听到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吵得人睡觉都不安稳。 黄昏时日头西斜,石窗内透进一片暖融融的光,照得她舒服极了。 姜桃先打开水囊含了口水在嘴里,等水变得温热了再慢慢咽下去。等喝完,她也没接着赖床了,把被子叠好了就准备生火。 火石就放在柴火堆边上,姜桃前头在现代和古代那都是名副其实的贵女,并不会用这个。 但她不会,农家姜桃却是会的。 姜桃努力回忆,就像观看教学视频似的,照着开始打火。 一开始自然是不成的,但是她耐心极好,一遍不成就两遍三遍,很快就学会了。 火生好了,她找了根比较细的木柴,用柴刀慢慢打磨出了一根细长的棍子。棍子头削尖,插上已经冷硬的油饼,放到了火上开始加热。 烤饼的功夫姜桃甚至还准备给自己削一双筷子,不过柴刀她用着还不顺手,做筷子也更精细,于是一根筷子没削完,饼子就已经烤热了。 赵氏和周氏做饭手艺一般,用起料来救更是抠搜。但这回给姜桃的两大包吃食不同,都是用足了油和白面,一块油饼有成人两个巴掌大,比前几天姜桃吃的那些豆饭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姜桃呼着热气直接举着棍子吃饼,两口下去就吃出了一身热汗。 这可是她穿到农家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而且说来也好笑,她前头两辈子多金贵啊,什么好吃的想吃吃不到?但是因为身子差,山珍海味到嘴里都味如嚼蜡,竟还不如眼前这么一块烤油饼好吃! 姜桃越吃越香,小口小口地很快吃了个肚儿圆。 吃完之后姜桃把火拢好,把其余吃的拿的拿到窗边比较阴冷的地方,然后拿姜二放下来的布巾又把能擦的地方都收拾了一通。 忙了一通,外头天色已经暗了,姜桃身上的热汗也没断过。 她到底还病着,又忙活了好一阵,没多大会儿又开始犯困了。 又是一夜好梦。 日子很快就一天天过去,姜桃好吃好喝好睡的,身体好的飞快,下巴还圆润了一圈。 就好像幸运之神开始眷顾她似的,在姜桃把干粮油饼吃完之前,身体痊愈了一大半,不止能在庙里活动,还能在附近走动了。 这山上人迹罕至,野果子野菜更是多不胜数,白给似的。她搜集了许多东西进正殿,竟把殿内的一个角落给填满了。 日子毫无波澜地过,要说有什么插曲,大概是一个半夜,她又惯常醒了,然后她就听到了庙门外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在挠门似的。 透过门缝一瞧,姜桃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雪团儿。那皮毛白的不带一丝杂质,在月光下好似要和雪地融为一体。 竟然是一只几个月大小的小猫咪! 小猫咪长相特殊——脑壳又大又圆,爪子又大又厚,和后世的宠物猫很不一样。但是古代的猫和现代的猫长得不同,也是很正常的。姜桃一眼就被他萌化了,用半块油饼就把他收服了。 有吃有喝,不用担心别人加害她,甚至还有猫撸,姜桃觉得这日子真的是太舒坦了!唯一不足的,大概就是她身边没有个说话的人,略显冷清了些。 从前她就没有朋友,但身子不好,其实也没什么精神头和人说话,后来学会了刺绣,她有了寄托,倒也不觉得寂寞。眼下精神头好了,她还是挺想有个人陪着她说说话的。 第9章 但是姜桃绝对没想到她居然还能想什么来什么—— 那天一大早,姜桃在外头转悠,居然看到了一只尾羽斑斓的野鸡正头儿一点一点地、慢慢悠悠地踱着步。一阵大风刮过,野鸡眯了眯眼,转头见了她,竟也不知道躲。 姜桃就装作没看见它似的,慢慢踱着步一点点靠近,待到了野鸡跟前,她飞扑而至,眨眼间就把那傻乎乎的野鸡扑了个满怀。 野鸡剧烈挣扎了半刻钟后,就在她怀里晕了过去。 姜桃这才气喘吁吁地坐起了身,庆幸这野鸡力气不大,若是换个大一些的,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还真不一定能降服。 小雪团儿像通人性似的,高兴地直在她脚边打转。 "一会儿肯定分给你吃!"姜桃兴高采烈地抱着野鸡回庙里,然后她就惊讶地发现里头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男人看着二十出头的模样,虽然衣服破旧,但浓眉深目,鼻挺唇薄,整张面容的线条如刀凿斧刻一般硬朗优美。 而待到姜桃走近,男人便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那双眼睛真是生得极好,墨沉如星,英气逼人,如神只一般教人不敢亵渎。 姜桃都被他看愣了,再不敢踏前一步。 …… 沈时恩觉得自己应该是快死了,他居然出现了幻觉。 这根本不可能有活人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个荆钗布裙的美貌少女,身后还跟着一只……小老虎?! 两人相视半晌,一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后来还是小雪团儿急着想吃野鸡,奶凶奶凶的呜哇呜哇叫起来。 姜桃这才回过神来,用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头顶,安抚住了它。 等她再抬眼的时候,那男人已经又把眼睛合上了。 姜桃索性大着胆子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男人靠在角落的墙壁半躺着,身着一身玄色短褐,短褐不算宽大,勾勒出他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姜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的,估计加一起也没人家胳膊粗。但男人面色惨白,短褐上五六处破洞的地方还都简单包扎起来了,依稀透着血迹。 伤的这样重,应该对她构不成威胁吧。 这么想着,姜桃还是把柴刀摸到了手里。 和陌生的成年男子共处一室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现下她病好了大半,就是不知道下山有没有问题。但是只要能下山,她找家绣坊接点活计做养活自己总是没问题的。 只是她还挺舍不得这庙的,住的舒服不说,她还囤了不少东西。她自己能不能走下山都两说,这些东西肯定是带不走了。 正这么想着,姜桃身后发出咚一声响动。 她转头一瞧,发现那男人居然晕倒了。 姜桃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就上前问:"你没事吧?" 男人闭着眼毫无反应。 姜桃蹲下身推了推他,见他还是不动,终于还是颤抖着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鼻息。 ——好在鼻息还是有的。 当她的手指擦过男人的脸颊的时候,她发现他在发着高热。 姜桃叹出一口气,身后又是一声更轻微的‘咚’一声。 再转头一瞧,好嘛,她的小猫咪也晕过去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 一时间还真是走不了了。 …… 沈时恩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从庙宇的角落被挪到了中间的蒲团上,身边还燃着一个火堆,火堆上架着一个坑坑洼洼的陶锅,正咕嘟咕嘟煮着热水,将他身上的寒意驱散了大半。 他身上的伤口也没有那么疼了,再低头一看,他随便撕了衣摆包扎的地方还换上了新的布条,虽然那布条撕地更潦草,但是包扎的却很工整,依稀还透出一股草药的味道。 "别急别急,马上就杀了弄给你吃。" 他晕过去之前见过的那个少女正背对着他,一手抓着野鸡的脖子,一手攥着柴刀在野鸡的脖间比划。只是她比划来比划去,却迟迟没有落刀。 这知道的是她在准备杀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替野鸡修毛。 她身边的小老虎焦急地直打圈,委屈地眼睛下垂,呜咽不已,似乎是很不满意她的速度。 "好了好了,杀了!"少女猛地一偏头,手上的柴刀终于落下—— 野鸡惊叫的同时,转过头的姜桃也瞧见了沈时恩。两人视线相碰,姜桃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醒了,两重惊吓之下,抓着野鸡的手不觉就松开了。 那野鸡当下扑棱着翅膀,带着一脖子血在殿内乱扑腾起来。 姜桃也顾不上看沈时恩了,手忙脚乱地要再去抓它。 这次的野鸡可不像白天那么温驯了,它飞到半空对着姜桃的脸就要啄去—— 沈时恩实在看不过眼了,拈起手边一枚石子打了过去。 第10章 石子精准无比地打进了野鸡脖子上的伤口里,姜桃离得近了,甚至能听到鸡脖子断裂的脆响。 姜桃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转头对着沈时恩笑道:"谢过公子了,您真是个好人。" 好人?这大概是沈时恩活过二十二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他。 他轻轻扬眉,忍不住反问她:"帮你杀一只鸡,就是好人了?" 姜桃赶紧给鸡放血,一边笑道:"公子武艺超群,刚那枚石子若是打在我身上,想来我也必然是要晕死过去的。可公子没有打我,只打了要啄我的野鸡,不是好人是什么?" 沈时恩不是个多话的人,可眼前的少女说话实在有趣,不禁又问了一句:"你就不怕我是先杀鸡,再杀你?" 姜桃又笑,梨涡浅浅,"公子要对我不利,这两句话的功夫够我死一百次了。" 好个大胆的姑娘。沈时恩心中不禁赞叹了一句,又继续问:"若是我不想杀你,而是想……"他故意在姜桃的脸上多瞧了两眼,想告诉她男人对女人意图不轨,可能比想杀人还可怕。 可姜桃坦坦荡荡地让他看,还对他又笑了笑,反倒是把沈时恩瞧地不好意思了,率先移开了眼。 然后他就听到她嘟囔了一句:"真要那样,咱俩还指不定谁吃亏呢。" 沈时恩耳根发烫,今天之前他绝对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姑娘当面调戏的一天! 姜桃也是第一回 干这种事,看到对方的脸上飘起了可疑的红晕,她居然有种恶趣味得逞的快乐。 小雪团看姜桃一直和人说话不理她,呜咽地更加大声了。 姜桃也不欣赏帅哥脸红了,连忙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放了血,用热水烫了鸡毛,姜桃把鸡剁成大块放进了陶锅里。 不多时,肉香味弥漫开来,这下子别说小雪团儿了,连姜桃都馋的不成了,眼巴巴地盯着锅上蒸腾的热汽。 等了好大一会儿,姜桃用自己做的筷子下锅捞了肉,先捞出几大块分给了小雪团儿。 雪团儿欢快地哇了一声,扑到鸡肉上,连烫嘴都顾不上了,闷着圆润的脑壳就开始大快朵颐。 姜桃看他吃得高兴,唇边的笑意便又浓了几分。 这小崽子也着实饿得很了,姜桃也不吝惜,给它的那几块加起来足有一斤重。它眨眼的功夫就吃了泰半,姜桃这才知道他的胃口竟这样大。 她虽然没养过猫,但是也知道猫是肉食动物,不是杂食动物。可刚收养它的时候,姜桃实在没体力帮它弄旁的吃的,只能把自己的口粮分给它。 后来她好一些了,还在门口制了个简易的陷阱抓过麻雀给他吃。 但是终归肉还是吃少了,今天居然就那么倒下了。 当时姜桃还以为他是怎么了呢,着急地抱着它一通喊,小家伙那叫一个虚弱啊,眼皮掀开一条缝,厚实的小爪子却伸向了野鸡—— 得,是饿了。 果然现下雪团儿有东西吃了,立马就变得生龙活虎的,哪里还见半分虚弱。 也不知道它之前是真晕还是假晕,姜桃不禁失笑。看它不像有事的样子了,她这才自己开动起来。 刚夹了一块肉递到嘴边,她突然意识到殿里还有个人呢。而且这个人刚刚还帮过了她。 "不嫌弃的话,要不要一起吃?"出于礼貌问出口的时候姜桃还是有些心疼,虽然不是多金贵的东西,但是得看环境啊。她都好几天没吃肉了,下回吃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而且男子胃口肯定是她大的,这一锅再分下去,她肯定吃不饱了。 沈时恩却说不用,姜桃心中一喜,也不再假客气了,呼着热气就开始把鸡肉往嘴里送。 因为良好的家教,在这种情况下姜桃的吃相依旧可以称得上优美,只是因为饥饿,这份优美像按下了快进键。 没多会儿,姜桃打了个饱嗝,小雪团儿更是直接吃撑得翻肚皮躺着了,一人一宠,那餍足的神情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惹得沈时恩都不觉多看了两眼。 姜桃此时正在看外头的天色。 她之前看男人伤的严重,就把自己采到的三七给他用了。想着他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雪团儿又虚弱的很,自己把野鸡杀了吃了再走也不迟。 但是没想到这男人恢复能力惊人,半个时辰不到就醒了过来。 别看姜桃刚才还夸他好人,但是她知道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现在这男人是没伤害她,若是长时间待在一处可就不好说了。 现在外头是下午晌,若是现在下山,应该天黑前能到。只是她不认识去镇子上的路,不知道又要耽搁多少工夫。 她正思索着,突然一旁的雪团儿突然警觉地跳了起来,伏低身子,对着门口低吼了起来。 姜桃连忙定睛看去,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正殿门口居然聚集了七八条外形与狗、狼相似的黑背棕肚的针毛野兽。是豺狼! 第11章 姜桃在这里住了数日,见过最生猛的除了小雪团儿就是那只被吃的笨野鸡了,还真没想过会有豺狼来袭,而且一来就是七八条。 豺狼虽然看着体型不大,体格也消瘦,但都龇着尖牙,目露凶光,来者不善。 就在姜桃怔忡的瞬间,沈时恩已经站了起来。 "刀给我。"他道。 或许被他的沉稳感染,姜桃也不见了慌张,立刻将柴刀抛了过去,同时往后退了几步。 沈时恩单手接刀,长腿跨步,眨眼间就到了豺狼身前。 他信步而前,那几条豺狼反而摄于他的威压,步步向后。 但最后它们还是没有逃走,而是将沈时恩围在了中间。 姜桃在旁边看的心头狂跳,她知道眼前这男人会武,但到底是肉体凡胎,身上发着热又带着伤,眼下势必会是一场恶斗。她身边的小雪团儿浑身炸毛,呜哇呜哇地低吼不断,眼看着也要冲过去。 沈时恩迎向豺狼的时候,雪团儿飞扑而去,姜桃一把将它给按住了。 开玩笑,这小家伙的身子就成人小臂那么长,还不够豺狼两口吃的,可别在这时候添乱。 小家伙不满地在她怀里扭动身子,教她打了两下屁股才安稳下来。 而战局的结束也比姜桃想象的快,几乎是她制服雪团儿的同时,沈时恩已经杀了三条豺狼。 豺狼这东西本就狡猾,眼见情形不对,便改变了阵型,倒退着往门外去。 姜桃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想着也幸亏遇到了这男人,也幸亏她没有弃他不顾——不然她不熟悉下山的路,可能这会儿还在山上转悠,要是她孤身对上了……还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小心!"沈时恩的一声大喝,将姜桃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闻声便下意识地往前一扑,堪堪躲过了身后的袭击。 原来不知何时,有一条豺狼居然摸到了她的身后。 柴刀被沈时恩掷出,直接扎穿了那条偷袭她的豺狼。门口的其他豺狼伺机而动,一起飞扑向了沈时恩。 沈时恩不躲反进,一拳直接将领头的那条打飞,又是一拳将其后的一条制住,拧断了颈骨。 这时候剩下的两条条豺狼才真正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姜桃心有余悸地将雪团儿放下,摸着狂跳的心口直吸气。 她宝贵的小命啊,差点又给整没了! "公子,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姜桃说话的时候尾音还打着颤,但她的感谢却是真情实意,发自肺腑。男人眼下的身体状况就是不适合动武的。但是凭他的武艺,若是不想和豺狼缠斗,大可直接离去。他留下来同野兽缠斗,为的还是救她。 "你收拾一下这里。"沈时恩并不邀功,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然后又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姜桃便立刻将豺狼的尸体拖到一处,再用布巾擦拭地上血迹。她擦得分外仔细,因为她猜想今日之所以会遇上豺狼袭击,而且豺狼进来以后第一个想攻击的也是她,甚至想特地从背后偷袭她,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杀鸡的时候不够注意,把鸡血洒的到处都是,自己身上也染上了一些。 眼下虽然击退了豺狼,但是保不齐这山上还会不会有其他东西。万万不能再重蹈覆辙。 姜桃擦着擦着就发现不对劲了,地上除了豺狼的血外,竟还有一条蜿蜒的血路,血迹赫然往男人坐着的地方延伸。 "公子,你受伤了?" 沈时恩依旧波澜不惊道:"无妨,小伤。" 他嗓音比之前低沉粗哑了一些,听着不像他嘴里说的‘无妨’。 姜桃跑到自己囤货的角落开始翻找,最后翻出了一堆草药,往男人身边送去:"你伤的重不重?我这里还有些药材,你看看得不得用。" 草药都是她这几天一趟趟在山上采了运过来的,本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和以后卖钱过生活的。但现下她是一点都不吝惜了,生怕这男人出一点问题——健康的宝贵,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了。更别说这男人是为了救她才受伤。 走的近了,姜桃才看到男人胸口的上衣被抓破了一个大口子,里头足有数寸长的伤口正汩汩流血。 可药材送到跟前,男人却并不伸手去接,仍旧闭着眼,仿佛真的无关紧要一般。 姜桃道一声‘得罪了’,将之前给他磨的、剩下的三七粉末敷了上去。 男人被触碰了伤口依旧无所痛觉似的,姜桃又去找了自己的旧衣裙出来——姜家人送她来的时候,应该是想着她没有活着回去的可能,把她日常穿的衣裙全一股脑儿地塞在被子下面。 之前给这男人上药和重新包扎伤口的时候她撕了一条内衬的裙子,现下正好跟着利用,继续撕。 布帛撕裂的声音终于让沈时恩睁了眼,他看到那少女正奋力撕着布条,可能是因为力道不够,一道布条撕开,少女的额头就已经沁出了汗珠,可她没有停下,继续扯着,脸都憋得红了,才撕下第二条来……他算是知道之前自己身上那几条撕的歪七扭八的绷带是怎么来的了。 第12章 "拿过来吧,我自己来。"沈时恩终是看不过眼。 姜桃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公子果然乐于助人。" 这话说得,倒教沈时恩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撕布条是为了给我包扎,我自己来怎么就是助你了?" 姜桃第一次见他笑。 他的五官本是有些过于硬朗和锋利的,可这一笑,面容都变得柔和起来了,身上那一身破旧的短褐都遮不住他的光彩——出尘俊逸,芝兰玉树,姜桃脑子里立刻只浮现出这个八个字。 姜桃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把脑海里的绮念赶出了脑海,"我撕布条给公子包扎伤口,还是因为公子救我在先,数来数去,还是公子帮了我。" 沈时恩接过之后才发现她撕的居然是贴身的衬裙,这……他的耳根又不自觉地烫起来了。 他抬头看姜桃,姜桃也不明所以地坦坦荡荡地回望她。沈时恩有些慌张地避开视线,低头撕开布条,因为伤口在前胸,沈时恩便解开了衣襟包扎。 姜桃在旁边见了,登时就倒吸了一口气。 这这这……这身材也太好了! 虽早就知道男人身材伟岸,但没想到衣衫之下,他肌肉的线条是这般优美流畅,恰到好处。宽肩窄腰,腹肌块块分明,还能清楚地见到往下延伸的人鱼线……真是多一分则显油腻,少一分则显清瘦。 这样壮实的恰到好处的身材,姜桃在现实中还真没见过——她虽然活过两辈子,但几乎没有和异性打过交道。其他感情生活再单一的女孩子,总也有过上学时期暗恋男同学的经历。她这感情生活空白的和幼儿园孩童似的,猛然就跳到了限制级画面,跨度委实大了些,小心脏很有些遭不住。 姜桃感觉鼻尖发热,立刻捂着鼻子跳开了。 "抱歉,是我唐突了。"沈时恩蹙眉。他不是轻薄的人,但之前看少女胆子奇大,又能分辨药材,便下意识地以为她是学医之人。医者面前无分男女,他便也没有多做思考。 "不用,不用抱歉。"姜桃连忙道。 唐突的明明是她才对! 姜桃怕他伤的位置不方便包扎,有心想要帮忙,但又怕自己的反应露了怯。正犹豫着,沈时恩已经以极其熟练的手法包扎完毕,把衣服穿好,恢复了之前抱着双臂靠坐的姿势。 姜桃心里难免生出一种遗憾的念头。她怕自己再胡思乱想,便继续去收拾豺狼的尸体。 她将豺狼拖到外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头已经落起了雪,寒风呜咽,天地间银装素裹一片。 这下不论是那男人的伤,还是天气状况,都不允许她再想下山的事情了。 姜桃把豺狼拖进雪地,小雪团儿又一阵风似的刮到她脚边,哼哼唧唧地咬她的裙摆。见姜桃手下动作不停,它干脆跳到豺狼上头,不许她接着埋了。 "你乖一点,今天的野鸡已经够吃了。这些留着也吃不完,还有可能招致危险,先在这里埋了,等回头你饿了我再来给你挖。" 雪团儿像听懂了人话似的,耷拉着小脑袋,不情不愿地让开了。 等姜桃忙活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刚准备往庙里走,就看到远处一个黑点正慢慢地往自己这靠近。 不会吧,竟还有人来?! 这样的恶劣天气,这个年关前的阖家团圆的日子,会特地往这破庙来的,姜桃第一个就想到了姜霖那个小胖子。 她扔了挖雪的木棍就快步迎了上去。 离得近了,黑影渐渐扩大,可以清楚地看你到身形了,姜桃发现自己想错了——来人身量虽也不高,但比姜霖也是高上许多。而且身形也瘦削,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裹,自然不可能是只有五六岁大的姜霖。 摸不准对方的身份,姜桃就呼唤着雪团儿往正殿走。 那人影似乎看见她动了,也加快脚步靠近。 姜桃进了正殿后就推着厚重的庙门,准备关门。 "怎么了?"沈时恩睁开了眼问她。 姜桃显得有些焦急,"来了个人,远远的瞧不见相貌,安全起见还是先把门关上。" 沈时恩说不用,他已经恢复了一些,若是个普通人,他对付起来绰绰有余。若不是普通人,或是京城里的人,那么关庙门也不是明智之举,起码到时候会牵连姜桃。若是门敞开着,姜桃还有逃命的机会。 姜桃虽然和他相识不到半天,但也算共过患难,对他很是放心,便只是抄起木棍,再把柴刀放到沈时恩手边。 不多时,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因为在雪地里走了太久的缘故,这人肩头、发上和眉毛都被染上了白色,脸颊也是泛着一种病态的红。 他嘴里埋怨道:"你看到我跑什么?"然后她见到了姜桃手里举着的木棍,"怎么?你不迎我不算,还想打我?" 听到这把声音,姜桃再仔细一瞧他的脸,把他认了出来——原主的大弟,从小身子不好被抱到老太太那里养的姜杨。姜杨和姜霖五官的轮廓还是极为相似的,只是因为他身子弱,人也瘦削,不仔细瞧还真不像兄弟俩。 第13章 在原身的记忆里,这个弟弟很聪明但是身体不好,和他们都不大亲近。小一些的时候还不大看的出来,后来姜杨去镇子上念书了,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也不给家里写信,就越来越疏远了。 在原身爹娘故去之前,第一件头疼的是姜桃的批命,第二头疼的就是如何同长子改善关系了。 原身死前就挺怨恨这个弟弟的,怪他冷心冷情,爹娘去了也不见他多伤心,爹娘刚下葬没多久他就继续回镇子上念书,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后头她病了,姜杨更是都没回来瞧过她。 所以姜桃根本没想过,姜杨回到这山上来,到这庙里来。 "你怎么来了?"姜桃怕他冻坏了,立刻放了木棍,找了木柴开始用火石生火。 她这天已经用过好几次火石了,但是连原身都没做过几回这样的活计,就更别说按图索骥的她了。所以她磕磕巴巴打了好几下,火都没生起来。 "我顺便过来看看。"姜杨把包裹往地上一放,蹲下身把姜桃挤开,"你怎么还是这么笨?连火都生不好!" 姜杨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她这个姐姐被养的娇滴滴的,这么一说,她肯定又要红眼睛,哭鼻子,找爹娘告状……哦,他们现在都没有爹娘了。 可是姜桃并没有哭,甚至也没有不高兴,她看着姜杨两下就把火生起来了,夸赞道:"还是你厉害,我总是掌握不好诀窍。" 姜杨闷声没说话。 姜桃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突然低落下去了,但是她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有说错什么,便岔开话题问:"你顺便来的?你要去哪里,能大雪天顺到这里来?还带着这么大一个包裹?" 三霄山地处偏僻,不论是从镇子到村上,还是从村上去别处,都不会经过这里才是。而且那包裹委实大了些,说句不夸张的,能装三个小姜霖在里面了。 姜杨的神情出现了一丝不自然,"你管这么多?我就是顺便过来的。" "行吧行吧,你说顺便就是顺便。"姜桃已经去解包裹了。 包裹打开,她真是大开眼界,里头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有梳头发的梳子,装调料的罐子,打包好的药材,甚至还有一套崭新的衣裙……零零碎碎的,都快把她的眼睛看花了。 "你哪里来的银钱?"姜杨虽然早就去镇子上读书了,但家里每个月也就给他半钱银子。除开吃喝和交际,并不会剩余多少。而眼前这些,少说也得花去一二两银子。 "你怎么管的这样宽?"姜杨蹙着眉,"不想要就还我。" "要的要的,哪儿能不要!"姜桃眉开眼笑的,在里头翻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整只烧鸡! 烧鸡已经完全冷了,但是并不影响它诱人的金黄色的色泽。 小雪团儿闻味而动,刚还猫在稻草堆里睡觉,小旋风似的又刮过来了,呜呜哇哇的叫起来了。 "这是什么东西?"姜杨被它吓了一跳。 "我捡的猫,怎么样,可爱不?"姜桃把雪团儿伸过来的爪子按住了,"这个太油腻了,你不能吃的!" 雪团儿被按得爪子不能动弹,不死心地呜呜咽咽地扭着屁股。 姜杨还是皱眉,"猫?长得真奇怪。" "嘘——"姜桃赶紧制止他,"它聪明着呢!别这么说它。" 似乎是为了印证姜桃的话,雪团儿对着姜杨龇出了小尖牙,奶凶奶凶的。 "算了,山上冷清,有它陪你也好。"姜杨站起身,"我私下出来的,这就要回去了,等过两日我劝服了爷奶……" 姜杨突然止住了话头,他看到了在殿内另一个角落的沈时恩。 沈时恩是个练武之人,气息本就清浅,加上姜杨也没想过殿内还有其他人,到了这会儿才发现。 "这里怎么会有个男人?!"姜杨痛心疾首的神情浑像个看见女儿被野男人骗走的老父亲。 姜桃还抱着烧鸡,刚撕下一个鸡腿,冷不丁被她一吼,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反应。 姜杨见她没反应,又怒气冲冲地瞪向沈时恩。 "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不等沈时恩回答,姜杨已经看到他衣襟凌乱,脚边还放着一条破碎的衬裙——那衬裙他见过,就是姜桃穿过的。 "我和你拼了!"姜杨像只小豹子似的,气势汹汹地就往沈时恩身边冲。 姜桃忙把烧鸡放了,从后面一把把姜杨给抱住。 但是姜杨虽然瘦弱,却也是半大少年,姜桃根本拉不住她,两人顺着惯性直接扑倒在地,成了一团。 姜杨率先从地上爬了起来,气的眼睛都红了,恶狠狠地瞪着姜桃道:"都这样了你还维护他?!" 姜桃真是欲哭无泪,连忙也跟着坐起,"你真想岔了。这位公子只是在受了伤到这里歇脚而已。" "那你的裙子呢?" 第14章 "我裙子?哦哦那个,是我今天抓了只野鸡,鸡血引来了豺狼,那位公子为了保护我受了伤,我把裙子撕开做绷带给他包扎的……" 姜杨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时恩,又仔细在殿内嗅了嗅,果真闻到了血腥味之后,他这才收起了一些戒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姜桃道:"纵然是要包扎伤口,你难道没有旁的衣服了吗?竟然用贴身的衬裙?这要是传出去,你名节还要不要了,还做不做人了?" 一通质问完,姜桃低低地垂下了头,姜杨紧紧抿住了唇。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该骂姐姐的,她生着病被家里人送到庙里等死,又遇上了野兽袭击,一定是害怕到了极点。本是他误会了,应该是他道歉才是,怎么还好这样骂她。 可是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姜杨又说不出口了。 他正嗫喏着,姜桃抬起了头,她脸上没有一分怨怼,只是笑着问她:"你说完啦?" 还有脸笑?!姜杨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思虑欠佳撕自己的衬裙,也不该你一进来没先和你说那位公子的事。我错了,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姜杨的神情又别扭起来,"谁说我生气了?我为什么要为你的事情生气?!笨死你算了!" 姜桃依旧笑眯眯的。也不是她真的没有半点儿脾气,而是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大弟弟不是真的冷心冷情——真冷漠的人能在大雪天一个人走上山给她送东西?能猜想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上去和人拼命?他这小胳膊小腿的,也不够对方打一拳头的啊! 只是这弟弟也是真的别扭,对她说话就没个好口气。怎么能有这么别扭傲娇的半大孩子呢?难怪原身都误会了他。 姜杨转过身对着沈时恩作揖行礼,"是晚生唐突,误会公子了,还请公子见谅。" 沈时恩依旧神色淡淡地道:"无妨。" 说着话,姜杨在带来的包裹里取出干净的纱布和伤药,递到沈时恩面前:"家姐的裙子毕竟是贴身之物,公子若不是介意,换上这个可好?" 说着姜杨就把姜桃撕了一半的衬裙捡在了手里,也不走开,就盯着沈时恩看,一副他不换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这对姐弟都是妙人。沈时恩也不见怪,反而觉得还挺有趣,他解开衣襟,用新纱布重新包扎。 别看姜杨人不大,但当他看到他的身材的时候,不觉也有些羡慕和自惭形秽,便转头挪了眼—— 然后他看见了什么?姜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姐姐居然在眼睛亮亮、脸颊红红地看着男人换纱布?! "你、给、我、转、过、去!"姜杨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对着姜桃道。 美色当前,姜桃本来是准备再偷看一次的,没想到人原主儿都没说什么,倒教姜杨给抓了个正着。 这委实有些丢脸。 姜桃立刻转了过去,还不忘小声争辩道:"我又没干啥,这么凶做什么?" 别看姜杨人瘦瘦弱弱的,这嗓门可着实不小。从他进来嗓门就没放低过,姜桃被他吼得耳朵都发疼了。 这还有外人在呢,她是姐姐,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不过想到姜杨那冻得泛着病态红晕的瘦削脸庞,姜桃依旧还是半点儿脾气也撒不出。 等沈时恩换好纱布,拢好了衣襟,姜杨把他换下来的布条一并都拿在了手里。 姜桃以为他要给自己的,没想到姜杨直接把破衬裙扔进了火堆里。 "多可惜啊。"姜桃肉疼,"当抹布使也成啊,就这么烧了。" 姜杨恨铁不成钢地道:"一条破裙子可惜什么?" 看到姜桃依旧一脸心疼地看着火堆,姜杨无奈道:"下回我再给你买条新的成不?瞧瞧你这……"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因为今天骂过姜桃太多次了,姜杨也就没接着说下去了,意思表达出来了就成。 "先不说裙子的事儿了,我有好多话想问你,你不是说一会儿就要下山,咱们抓紧说会儿话。" "谁和你有话说?"说是这么说,姜杨还是在火堆边上坐了下来。 姜桃拿着一个鸡腿啃,又把油纸包递给姜杨,姜杨说不吃,她就边吃边问他:"家里怎么样?" 姜杨并不怎么会和人聊家常,不过姜桃问了,他想了想还是道:"还有几日就过年了,我和大堂兄今日才放了年假,奶奶正在家里张罗着炸丸子,办年货,大伯娘和二伯娘今日去了镇子上赶集……" 姜桃听着,笑容不由浓了几分。这小子,今日才放了假就特特来给她送东西了,偏还死鸭子嘴硬说什么顺便来的! 不过这些也不是姜桃想听的,她又不关心姜家其他人,于是便接着问他道:"小阿霖呢,他怎么样了?我被送上来的时候他可担心了,回去后他乖不乖?有没有按时吃饭和睡觉?" 第15章 姜杨的眼神黯了黯,果然,他这姐姐最关心的还是姜霖。不过他也习惯了,他们三人虽然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自小他就是在爷奶身边长大的,虽然同住一个屋檐,爷奶的屋子离他爹娘住的屋子过去也不过几步路,但是不在一起吃,一起住,感情总是不同的。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阿霖还好,我回家的时候见他还是那么胖。而且他素来怕我,有事也不会和我说。你要实在不放心……"姜杨凝眉沉思,一时间还真没想到能有什么办法。爷奶虽然疼爱他胜过其他孩子,但到底还是把他当孩子看。像姜桃在父母葬礼之后没多久就病了,他们把她送到庙里来这些事儿,就没想过同他商量和知会,他也是今日回了家才知道的。 姜桃见他为难,便笑道:"我确实不放心阿霖,不过现在却是不担心了。"她顿了顿,才接着道:"这不是你放了年假吗,有你在家里,肯定能看顾好弟弟的。" 姜杨看着虽然年纪不大,但除了误会她和那男人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略显冲动,其他的说话和行事都颇为稳重,有他看着,姜桃当然不担心了。 "你让我看顾他?" "你们是亲兄弟,这有什么不对吗?" 姜杨忽然笑了起来,眼睛都变得亮了一些,他轻声道:"确实没有什么不对。" 姜桃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心情好转,只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孩子还真是笑起来好看,小小年纪就老是板着脸可不好。 说着话,外头的雪停了,姜桃见了便催促道:"快趁着雪停了下山去吧。等回去了,你跟奶要一碗姜汤,热辣辣的喝了,裹着被子睡上一觉。明天早上要是身上不爽利,立刻找大夫来瞧。你身子本就不好,大雪天跑这一趟委实让人不放心……" 起先姜杨听她赶自己走,面色就沉了沉,后头听到她的絮叨,唇角便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这种絮叨,好像只有奶奶会对他这样。他亲爹亲娘对他,反倒是小心翼翼过了头,从来不和他这么说的。他姐姐就更不用说了,从前眼里只有姜霖那么一个弟弟,见了他就掉头走。 现在她这般,也不枉费他特特过来一遭。 "知道了,我又不是五六岁的小阿霖,还用你操心吗?" 姜杨确实是要立刻走的,天黑了他不回去,奶奶担心不说,两个伯娘还要说嘴。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是上山来了,只怕还要记怪到他姐姐头上。 只是……姜杨的视线落到了沈时恩身上,把姜桃和一个陌生男人放在一处,他实在不能不担心。 姜桃见了,拉了拉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这公子真的是好人,先不说他救我在先,就说你来之后误会他了,把他当登徒浪子一般,他也不见半分生气,哪里就像歹人了?" 姜杨把她的手拉开,拿了包裹里的一份糕点到了沈时恩身边。 "方才晚生误会了公子,小小心意,还望公子见谅。" 沈时恩还是面色平淡地道:"无妨,客气。" 姜杨像没察觉到他的疏离似的,将糕点往他旁边一放,一屁股坐到了沈时恩身边,打开了话匣子。 "不知道公子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为何会受伤,又为何出现在这三霄娘娘庙里?" 得,这小管家公还是不放心,开始查户口了。 姜桃走到他身后刚要劝阻,被姜杨凉凉的一个白眼给瞪住了。 她没办法,只好连忙对着沈时恩做了个抱拳告饶的手势,求他千万见谅则个。 沈时恩冷不丁地被人当成犯人盘查,心情自然不会很好,可是当他看见姜桃这求饶的模样,不由便想起了从前长姐身边养的一只小狮子狗,那惯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小家伙,每当它调皮捣蛋做了错事,长姐要教训它的时候,它就一脸讨好地后腿直立站起,两条粗胖的小前腿一个劲儿地作揖求饶。这叫人如何能狠的下心责罚它?连沈时恩见了,都帮着它求过好几回情。 是以,沈时恩并不见怪,好脾气地道:"我姓沈,唤我沈二便可,祖籍是京城人士,因家中遭难,被发配到白山采石场为苦役。至于为何出现在这里,则颇为曲折,三言二语解释不清,总之就是受了些伤,怕家人担心,便在此养伤,至多耽搁一夜,明早便会离开。" 白山采石场离村子不过小两刻钟的脚程,倒也不算远。虽然那里被发配的苦役都是戴罪之身,但大多都是受主家牵连的普通人,本身并没有犯过什么大罪。真要是那等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也不会发配到村落城镇聚集之地,都是去极南极北的苦厄之地。 也因为这层原因,采石场的苦役并不受到本地人的歧视,甚至还有在这里成家扎根的。 姜杨听后,还算心安了一些。既然是采石场的苦役,若是他真敢有什么不规矩的,自己也知道去哪里寻他。 "不知道沈二公子是犯了何罪……" 第16章 "姜杨!"眼看着这小子越问越隐私,姜桃立刻出声打断了他。 姜杨也自觉失言,轻咳一声,站起身对着沈时恩又是作了一揖,"晚生失礼。" 沈时恩掀了掀嘴角,"无妨,你也是担心你姐姐。" 设身处地而想,若是他长姐还在,他怕是比这小子做的还过分。就像当年他得知长姐要嫁到那波诡云谲之地,他差点拿着剑进宫和人拼命…… "谁,谁担心她了。"姜杨别别扭扭地看了姜桃一眼,"我可不是担心你,我只是……只是怕你辱没了我们姜家家风!" "知道了,你可快走吧。"姜桃奋力把姜杨拉到了门口,"沈公子确实是个正经人,你别担心有的没的。" 姜杨无言地看着她,那神情仿佛在说"沈公子是个正经人不假,但你眼睛发亮地看人换纱布,正不正经就两说了"。 姜桃脸颊酡红,又是一通保证,这才把姜杨哄好了。 天色暗了个彻底,但好在雪没有继续下,姜杨也就不再耽搁。 在姜桃不厌其烦的叮嘱声中,姜杨挥别了她,一个人慢慢下山去了。 姜桃在门口目送他远去,直到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才回到了殿内。 这臭小子,自己盘问了个爽就离开了,收拾烂摊子的还得是她。 这叫什么事儿呢?人家救了他还被当成登徒子审问。这知道的是他弟弟爱操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时恩把她怎么着了,准备谈婚论嫁查问家世背景呢! 姜桃有些无措地看着沈时恩,欲言又止。 沈时恩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望过去——只见这个一直坦坦荡荡的少女,现在居然开始局促起来,绞着衣摆,咬着嘴唇,一副想同他说话又不敢的胆怯模样。 怎么又忽然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似的? 沈时恩无奈地笑了笑,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我有些饿了,不知道姑娘方不方便把鸡汤热一热?" "方便方便!"姜桃立刻不见了局促,脚步欢快地把陶锅架上了火堆。 想着之前因为没有调料,鸡汤味道寡淡,姜桃把姜杨带来的调料放进去了一些。 俄顷,鸡汤咕咕嘟嘟煮沸了,姜桃选了几块好肉,满满当当地盛出了一碗。 沈时恩看着碗里冒尖的鸡肉不禁笑出了声,"我不是很饿,只不过想讨一碗热汤喝罢了。" 他能看出来少女手头的物资并不富裕,若不是今天她弟弟特特冒着风雪送来了一包裹东西,可能她下一顿就得挨饿。 姜桃忙笑道:"沈公子别同我客气,您救了我一条命,这一点实在不值当什么。"想到之前他还为了一碗鸡肉心疼,现在这境况着实让她臊得慌。若不是知道他身上还带着伤发着热,不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姜桃恨不能把剩下的烧鸡全都送给他。 说着话,姜桃又奉上了唯一的一双筷子。 包裹里她找过了,姜杨没想到给她送筷子,所以她身边还是只有自己做的那一双。 一双粗细、长短都不相同的筷子,甚至还有些歪七扭八,坑坑洼洼,让沈时恩不免多看了两眼。 姜桃挠了挠脸,"公子别嫌弃,这筷子看着粗陋,但是吧……"她顿了顿,沈时恩等着听她怎么个‘但是’法,但是姜桃憋了半晌,最终还是只能脸红着磕磕巴巴地道:"但是它是我亲手做的,一点点削出来的,就、就很特别。" 沈时恩抿唇忍住笑意,道:"确实很特别。" 姜桃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沈时恩喝了热汤,又用‘特别’的筷子夹着吃完了鸡肉,肚子里暖和起来了,身上也舒服了不少。 姜桃这会儿又靠了过来,拿了一床被子要分给他。 沈时恩说不用。姜桃也不勉强,在包裹里找出一条毛毯,又寻摸出一些干草,让他取暖。 山里的夜晚无比宁静,依稀只能听到山风呜咽的声音。 姜桃见沈时恩歇下了,便也跟着缩进了被窝,雪团儿早就等着她一道睡觉了,没等她躺平整,就窝到了她颈项处,浑似一条柔软暖和的大围脖。 夜色深沉,姜桃因为放心不下沈时恩的伤势,夜间又起来了一回。 沈时恩闭着眼,察觉到了少女的起身和靠近,听到一声轻微的‘得罪了’之后,少女柔软温热的手掌覆上了他的额头。 果然还在烧着,还好似比之前更热了一些。姜桃微微叹息,起身去分出一条被子给沈时恩盖上,又去倒水拧帕子,给他覆在额头上。 沈时恩想说没事的,他本就是练武之人,这几年也吃了不少的苦,这样的一点病痛实在算不上什么。可当他想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皮居然这般沉重,喉咙间也像堵了团棉花似的发不出声。 再后来,沈时恩的脑子都变得昏昏沉沉的,一时间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快忘了。 姜桃一直守在沈时恩身边,这个时候她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办法来帮他,只能每隔上一会儿就给他重新拧一条湿冷的布巾。她还想给他喂水来着,可惜喂不进去,只能时不时湿润一下他的嘴唇。 第17章 原来他的嘴唇也这样好看,粉粉的,薄薄的,看着就很柔软。怪只怪他的眼睛生的太好了,睁眼的时候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沉沦在他的眼睛里,忽略了其他长处。 姜桃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的失礼,忙把视线挪开,专心照顾他。 然而沈时恩的情况并没有在段时间好转,姜桃忧心忡忡,时不时地看一眼外头的天色,就盼着天早些亮,好让她下山去请大夫。 就这样一直到了晨光熹微之际,沈时恩终于醒了过来,姜桃的面上刚展露出笑意,就听他嗓音低沉地唤她:"阿姐,是你回来了吗?" "沈、公子?"姜桃吓得去摸他的额头,滚热地简直有些烫手。 沈时恩已经完全迷糊了,他伸手捉住姜桃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像一只小兽似的、爱怜地亲昵地轻轻蹭着她的掌心,"阿姐,我好想你。" 这是绝对是烧糊涂了。 姜桃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发现他捉的无比的用力,甚至当他发现她想抽出手的时候,他一下子慌乱起来,将她的手捉的更紧了。 他嘴里不断地唤着‘阿姐’,双眼迷离,蒙着一层水雾,脸上的神情如同被大人抛弃的孩童一般无助,攥着她手掌的手更是灼热得吓人。 姜桃只觉得心里像揣了只小鹿似的乱撞,仿佛整颗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 都说女孩子有母性,容易对示弱的异性产生好感。一直因为身体原因处于弱者地位的姜桃不敢苟同,她自觉更喜欢强壮厉害的男人——就好像沈时恩在孤身斩杀数条豺狼、当着她的面展露完美身材的时候,她就很是心动。 可那时候的心动,却抵不过此时心跳加速的十分之一。 他这般一会儿强悍一会儿示弱的,谁顶得住?!这超纲了啊! "正经人,我是正经人!"姜桃在心理呐喊着,终于唤回了自己的理智。 她像哄姜霖一样哄沈时恩,"阿姐不走,你乖一些好不好?阿姐给你换上新的布巾,这样你的热才能退下去。" 沈时恩还真像一个孩子似的听话,把手放开,但不肯闭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姜桃,就好像生怕下一秒她会凭空消失一般。 姜桃拧完布巾给她搭好,他便立刻把她的手攥在了手里,珍重无比。 姜桃见他这般,忽然就有了些不好的想法——他说他是发配而来的苦役,家人势必也受到了牵连。他的阿姐,怕是已经不在了吧。 "乖乖睡觉吧,阿姐守着你。"姜桃用另一只手给他掖好被角,隔着被子在他胸口的位置轻轻拍动。 "我好辛苦,阿姐给我讲个故事吧,好久没有听阿姐讲故事了。"他轻声呢喃。 "好。"姜桃一口应承下来,但猛然间还真想不到讲什么。她在现代的时候看的书很多很杂,连分辨草药都学会了,却好像没怎么看过童话故事——她不相信那些。顿了好半晌,姜桃才接着开口道:"我给你讲我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生下来就得了很严重的病。她不能运动,不能情绪起伏,甚至不能接触到外面的人和世界,后来她十八岁的时候,死了……" 姜桃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一天她可以像个局外人一样波澜无惊地说起自己的往事。她明明拢共也活了没有多少年,却好像已经满头苍雪。 在她缓慢而舒缓的叙述声中,沈时恩带着嘴角的笑意沉沉睡去。 虽然故事惨了一点,但是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梦到了他的姐姐,做了个好梦吧,姜桃想。 …… 天光大亮,沈时恩是被雪团儿的呜哇声吵醒的。 他醒了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些酸软无力,手里还攥着一只柔嫩光滑的小手。 而小手的主人正背对着他,轻声指挥着小老虎道:"你怎么那么笨?让你把那只装米的黄色袋子钓过来而已,怎么就找不着呢?" 纵使小雪团儿再聪明,到底智商有限,试着叼了好几样都不对,已经烦躁地直叫唤,眼看着就要罢工。 "好乖乖,我错了,你不笨,你聪明得很!"姜桃忙把它一通夸,心理又暗暗补充道,自家猫咪确实不笨,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个色盲,让她叼黄色袋子,怎么就叼其他颜色呢? 沈时恩看他们一人一虎的互动有趣极了,一时间竟忘了把手松开。 直到姜桃放弃了让雪团儿帮忙把米袋子叼过来的想法,转过头来,才惊喜地发现他已经醒了。 沈时恩立刻把她的手松开,好在他脸上发热的红晕未退,姜桃倒也没有发现他的窘迫。 "醒了就好。"姜桃又伸出头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而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热也退了,公子身体底子委实不错。" 昨晚那样的高热,若是换成旁人,估计这会儿应该已经昏迷了。 沈时恩动了动嘴唇,才发现嘴里干得像要烧起来一般,竟无法发声。 第18章 姜桃倒了水来给他喝,而后又开始忙活起来——这会儿她总算是可以自己去拿米袋子了。 小米放进装着鸡汤的锅,姜桃开始生火加热,然后又去翻找大包裹里的东西,看看有没有其他能用的。 沈时恩看她小陀螺似的忙不停,踌躇了半晌才问道:"昨夜,是我失礼了,还望姑娘见谅。" 姜桃心虚地连眼睛都不敢抬,更别提回看他了。失礼么,确实是有的,不过比起他把她当成姐姐抓了她的手,好像她脑内萌生的邪恶念头更失礼! "公子下回不可这般了。"她说。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她这么正经啊!换成旁人,这位沈公子肯定是清白不保了! "自然不会。"沈时恩也尴尬地别开了眼。他自诩是习武之人,身强力壮,没想到不过受了些伤,吹了冷风,晚间竟然会发起那般高热,做出那样狼狈的事。虽然现在他脑子里还是有些懵,但昨夜的记忆还是很清晰。 他居然把眼前的少女认成了长姐,抓着人家的手一整夜。她非但没有见怪不说,还一直看顾着他…… 她太过善良,也没有防人之心。 这一刻沈时恩心底忽然萌生了一个他从未有过的念头——想把眼前这个心善又纯真的女孩保护起来,让她可以一直这么快乐下去,不用面对这个腌臜污秽的世界。可现在的他…… 想到眼下自己的境况,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如何能护得住别人? 沈时恩顿时有些心灰意懒,自嘲地笑了笑。 姜桃在殿内忙不停,生怕一闲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 他把姜杨带来的东西都分类放了起来,有些不耐保存的,她准备今日就吃掉,耐保存的就继续屯着。还有新衣裙、毯子等东西,现下不方便晾洗,但是总要晒一晒的。 哦,毯子,毯子还盖在男人身上。 昨天她就是隔着毯子,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迷茫…… 不许再胡思乱想了!!!姜桃脑海内警铃大作。 "姑娘什么时候回去?"沈时恩忽然开口。 他想问问少女的归期,甚至想打听她家在何处。 沈时恩在心里同自己讲,他没有再肖想什么,只是得人恩果想着报答而已。 姜桃被她问得愣了愣,然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不确定地道:"估计再有个十天半月吧,元宵节前应该能回家了。最晚总不会出了正月。" 她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这两天除了精神头还不如旁人,倒是没有其他不舒服了。 "还要待这么久?"沈时恩愕然。 因为之前还不算相熟,他就没有打听她为何出现在这里。如今听到她这般回答,竟好似有家回不得一般。 姜桃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就和他说:"我吧,命不太好,不过是术士说的,不是我自己说的。前不久爹娘因为意外去世了,我又正好生了一场大病,家人觉得我留在家里不大吉利,就把我送到这庙里等……祈福。" 她本不想给姜家人美化什么,但转念想到了姜杨和姜霖两个。尤其是姜杨,他是读书人,虽然现在没有功名在身,但将来还是要有走科举这条路子的,名声很是要紧。为了两个弟弟,她得投鼠忌器,不能把话说得太过难听。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听不懂的也是傻子了。 沈时恩着实是没想到其中原委居然会是这般。 这少女虽然稍显病弱,但绝对没有病到那么严重、不能医治的地步,退一万步说,真要是病重了,她这个年纪,只要照顾得当,总归是有一线生机的,怎么就会在年头上被家人给送到这庙里等死? 亏他还萌生了要护她不见黑暗的念头,原来她本是就从黑暗中孤身走来。 这让沈时恩更不敢小看她了,这样的境况还能这般乐观,若是易地而处,沈时恩自问自己也未必能比得上她。 姜桃做过两辈子的重病之人,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便是别人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同情。 虽然沈时恩眼下只是凝眉思考,还未展现同情,但姜桃还是立刻补充道:"其实我觉得也挺好的,家里人多口杂,我也休息得不好。这里虽然冷清了一些,但是我看过许多书,会分辨草药和野菜,运气也好,还能抓到麻雀、野鸡之类的东西。昨儿个我大弟还来了一趟,送来了这样多的东西,就更是不用发愁了。你看我现在吃的好睡得好,心情也好,再养个几日,就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了。" 看着她紧紧盯着自己,一副生怕自己不相信的模样,沈时恩便点头道:"姑娘很有本事。" 看他不似说假话,姜桃这才笑起来,挺了挺胸道:"那可不是嘛!" 沈时恩配合地笑着点头,或许是被她的乐观影响,方才心头突然萌生的心灰意懒之感,也已完全消退。 正说着话,外间山头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喊声,依稀是在喊‘二哥’。 第19章 沈时恩听了便立刻起身,道:"应该是我弟弟寻来了。" 说着话,他去外头相迎,未几便和一个身形高挑的英俊少年一道回来了。 那少年看着和姜桃差不多年岁,虽然衣着与沈时恩差不多——都是一身略显破旧的短褐,但生的不同于沈时恩的硬朗,而是偏向于精致俊美的长相,只有眉眼有几分相似。 姜桃见了,难免心想道这家人真的太会长了,一个两个的,稍微打扮一下绝对不输现代明星。 少年不仅长相和沈时恩完全不同,性格也是天差地别,进了庙里他就连珠炮一般道:"二哥,你可吓死我了。昨儿个夜里还下了大雪,我怕你遭遇不测,一晚上都愁的没睡觉。你也是,就算是要养伤也该和我待在一处,怎么好一个人在外头过夜?你说你要是万一出点事,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大表姐?回头我老子知道了,肯定也得伺候我一顿板子……" 说到这里,他才发现破庙里还有一个姜桃,猛地止住了话头,脸上的神情从焦急担忧,转变为了震惊、难以置信,一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样子,眨眼间又冷静下来,嘴角噙笑,换上了一副‘我懂了我懂了’的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脸上这一秒三变的,精彩程度不亚于戏剧里的变脸戏法了,姜桃在旁边看得直乐。 少年见她笑了,表情更是精彩了。然而他刚张开嘴,沈时恩便立刻打断他道:"什么都别说了,你什么都没懂。再说错半句话,你就回家去!咱们先动身回采石场,其余的我路上同你解释。" 少年一副憋住了的模样,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但是他还是十分听话,把到了嘴边的话又都给咽回去了。 姜桃前一天就听沈时恩说过夜便要离开的,倒也没有惊讶,只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还是生出一丝遗憾。 两人相识不过一日,只能算得上相识一场,就算分别,也不需要郑重告别。可沈时恩也觉得心里怪怪的,说要动身却迟迟没挪开脚步半分。 少年的脸皱的更厉害了,最后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开口道:"不是说要走吗,咱们还等什么?现下外头天气还好,别等又下起雪来,山路可不好走了……" 眼看着他又打开了话匣子,沈时恩看了他一眼,"出去等着。" "哦。"少年不情不愿地嘟着嘴出去了。 殿内又只剩下沈时恩和姜桃两人,沈时恩对她致歉道:"我弟弟年幼无知,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姜桃说不会。少年虽然话痨,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唐突的话。主要是沈时恩并没有给他机会。 "那……我走了。" "嗯。"姜桃轻声相应。 沈时恩有心想打听一下她的姓名,但又怕问姑娘家这些显得轻佻,一时间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姜桃也想和她互通姓名,但是对方不问,她冒冒然自我介绍,也显得有些冒失。 两人一个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一个轻轻抿唇,绞着手指,愣是又站了快一刻钟。 一刻钟之后,少年在门口探出探头探脑了数次,无声地催促。 沈时恩轻轻一叹,道:"姑娘今日救过我,他日若有所需,尽管来采石场寻我。只要沈某能做到的,定不负姑娘所托。" 姜桃也呼出一口气,轻笑道:"公子救我在先,他日若有所需,也可来槐树村姜家寻我。" 这样,他们总是有机会再见了吧。 姜桃把沈时恩送到庙外,等候他的少年已经不耐烦地开始踢石头玩。 见了沈时恩出来,少年一跃而起,拉着沈时恩就往山下走。 姜桃笑着冲他们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沈时恩走了两步,就忍不住回头看她,想到她还要在这冷清的破庙里待上十天半月,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二哥,快走吧,回去晚了监工又要啰嗦。" 沈时恩再了解自家表弟不过,哼声道:"萧世南,你是迫不及待想回去,还是急着和我打听这两天的事情?今年你都十五了,也该定定性子了。" 小心思被无情戳破,萧世南也并不窘迫,讨好地笑道:"好二哥,我好奇死了,你快告诉我吧。你只和我说身边有些探子需要清理,让我在采石场等你。可是没说一去要这样久啊,还有刚才那姑娘怎么回事?我看你俩眉来眼去的,好像很有些不一般。" 沈时恩被他的聒噪吵得耳根疼,但也懒得和他废话,便只是言简意赅地道:"处理探子受了伤,便到了这处歇脚……至于那位姑娘,"沈时恩唇边泛起一个清浅的、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笑容,"萍水相逢,她很好。" 其实事情的经过远比沈时恩这草草一句话复杂的多。 沈时恩发现身边有来路不明的眼线,孤身离开采石场,引其现身。暗探中计,带数名武艺拔群的死士行刺。沈时恩将他们悉数杀了,留下暗探逼问口供,在确定他们没有同党且也没来得及把消息传回京城后,便也将其灭了口。 第20章 沈时恩在山中寻了荒僻之地掩埋他们的尸首,竟又遇到了一群下山打完劫回来的土匪。 也不知道是沈时恩倒霉还是土匪倒霉,又是一场恶战之后,土匪也都丢了性命。 这倒是省了沈时恩的事儿,将死掉的暗探和死士扔进了土匪寨里,伪造成了双方拼杀、同归于尽的局面。 总之,就是沈时恩一人包围一群人还大获全胜x2的故事。 这之后他才起身折返,途中觉得伤势有些不好,天气也恶劣,怕回去萧世南见了又要聒噪,这才寻了破庙落脚。 但是尽管沈时恩淡化了许多细节,但萧世南听到他受伤,还是立刻紧张了起来:"二哥哪里受了伤,可严重?可要我去请大夫?" 沈时恩说不用,他又接着委委屈屈地唠叨起来,"二哥,不是我说你,你还说我该定定性,难道你就不该改改你的性子?我知道你武艺高超,胆色过人,十几岁就跟着姨丈和大表哥上阵杀敌……但是我家老头子把咱俩放在一处,就是为了让咱俩有个照应,你这不声不响的,是不是不拿我当自己人?" 沈时恩虽然烦他吵,但却绝对没有把萧世南当外人。 三年前那场风波,沈家满门倾覆,昔日的亲朋好友在一夕之间都成了陌路。只有安国公府萧家伸以援手,暗中操作,将沈时恩从死牢里换了出来,又将自家世子同他一起塞进了苦役里以作掩饰。 这样宫中那些个鬼魅,就算觉得死牢里他的替身死的蹊跷,而在外遍布眼线寻他,也绝对不会想到逃出生天的沈时恩并没有远走高飞或者暗中蛰伏,而是成了一个带着年幼弟弟的普通苦役。 从一个目标变成两个,就是这样简单的方法,让沈时恩在白山安稳地待了三年多,直到近日才出现了第一批可疑的暗探。对方也才那么掉以轻心,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竟敢带着那么三五人就出手了。 思及此,沈时恩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问他道:"世南,三年了,你就没有想过回京?" 沈家是没有了,沈时恩成了这世间的孤魂野鬼。可萧家还在,虽然安国公因为当年的风波被夺了官职,禁足府内,非诏令不得出。可到底安国公的爵位还在,萧世南回到京城当一个落魄侯爵的世子,总好过同他一起当苦役。 "二哥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萧世南讪讪地笑了,"萧家世子已经‘死’了三年了,我还回去做什么?再说我老子都让狗皇……让那位给软禁起来了,生杀予夺,也不过那位一句话的事。老头子放我和你一处,也不是真就那么大公无私,跟着你,咱们还有指望不是?" 沈家的指望,当然就是沈时恩的亲外甥,入主东宫的那位。 只是东宫虽然还在,但到底受到了牵连,到了如今也不得临朝,更别提培植自己的势力。是进还是废,也不过是当今一句话。 而且当今也正年富力强,膝下又有数名长成的皇子,皇子背后的外族更是不容小觑。纵是当今不为难太子,其他人也恨不能分而食之。 这指望,终归还是渺小了些。 沈时恩一直不如萧世南乐观,从前萧世南提到这些,他都不怎么愿意去想,但眼下她忽然想到了姜桃——她那样柔弱的一个小姑娘,身带恶命,父母双亡,患了病还被家人遗弃,都能活的那般自在洒脱,他一个大男人,何至于连个小姑娘也比不上? 所以沈时恩难得地应下了萧世南的话,淡淡道:"不错,只要人不死,总还有指望。" 只要他不死,终有一日便是他化身地狱恶鬼,也要将昔日的仇人一道拖入黄泉地狱! …… 而姜桃在送走沈时恩之后,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开始享受起了鸡汤粥。 鸡汤粥本是为沈时恩准备的,只是他们走的太急,只剩下她一个人的独自享用。 雪团儿这会儿才懒懒地从被窝里起了身,先安逸地伸个懒腰,再优哉游哉地舔了会儿毛,接着才走到姜桃脚边,呜哇呜哇撒着娇讨要吃食。 姜桃捞了鸡肉分给它,笑着打趣它:"叫的这样奇怪,一点都不像小猫咪。小猫咪要喵喵叫知不知道?" 雪团儿疑惑地歪了歪头,显然是没听懂她的意思。 姜桃就拿鸡肉做引诱,"跟我学,喵——学了就给你吃。喵——" 她很有耐性地自己先喵了半天,最终终于哄得雪团儿也跟着喵了一声。 只是那一身‘喵’实在古怪,粗哑洪亮,哪里有半分小猫咪的可爱,好像一个已经变了声的少年刻意在学小女孩撒娇似的,肉麻又搞笑。 姜桃被自己的联想逗得哈哈直笑,冷不丁地就听一旁有人没好气地道:"你倒是快活,哼!" 姜桃先是反应雪团儿成精会说话了?而后才看到了抱着手臂站在门口的姜杨。 这小子居然一大早又过来了! 姜桃问他怎么过来了,姜杨也不答话,先进了殿内警察搜房似的搜过一遍,确认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他脸上的表情才舒缓了一些,道:"隔壁山头出大事了,两群匪徒拼杀,血把地都染红了。爷奶不放心,让我把你接回去。" 第21章 姜桃直接惊得连手里的粥都不记得喝了,"接我回去?" 姜家人将她送到破庙,就是不顾她的生死了。怎么会因为匪徒强盗的传闻,就要把她接回去? 姜杨并不答话,自顾自地开始帮忙收拾东西。 等姜桃疑惑地喝完手里的鸡肉粥,他已经打好了一个大包裹。 "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了。"姜杨道。 姜桃虽然觉得在破庙里过得挺好,但之前她没有牵挂,现在两个弟弟都把她放在心上,她自然也想着他们,能回去自然更好。而且姜杨她的东西全打包了,什么都没给她剩! "你等等我!"姜桃把锅里的鸡肉捞出,拿布条一包,另一只手抄起雪团儿,飞快地跟上了姜杨。 "阿杨,快和我说说,你怎么和你爷奶求情的?怎么一夜之间他们就同意让我回家了?" 姜杨闻言走的更快了,"少自作多情了,谁给你求情了?" 姜桃不以为意地笑的更开怀了,还小跑着追上他,黏黏糊糊地用肩膀轻撞他,"告诉我嘛。我好奇死了!" "你烦不烦!" 姐弟俩一个就是不说,一个追着一直问,雪地上一大一小两串脚印,从山头慢慢地往山下延伸—— …… 而此时的槐树村姜家,大房媳妇赵氏和二房媳妇周氏这对妯娌正窝在灶房里咬耳朵。 想到一会儿那丫头就要回家了,赵氏就恨的牙痒痒,"也不知道姜杨那小白眼狼给咱爹娘灌了什么**汤,不过一夜,老两口就改了口,竟真肯让那扫把星回来了!" 周氏也没个好气儿,埋怨道:"早知道那小白眼狼会良心发现,说什么也该再拦他几日。只要再多过几日,那丫头能不能活到那会子还两说,也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可不是嘛,如今那丫头肯定病的更厉害了。真要大过年的死在家里……大过年的,真是晦气!" 周氏长长地一叹,"真要那样倒还好了,就怕那丫头像之前似的,自己没事,倒把厄运带给了旁人。" 想到横死的三房夫妇,赵氏也心有余悸道:"不会吧,总不会那样邪门。" "最好是不会。"周氏捏着抹布,想象着是捏在姜桃身上一般,手劲儿大的几乎要把抹布拧烂。 妯娌俩一顿埋怨,最后赵氏道:"反正我们大房的银钱都在年头上花的差不多了,其余的都是留着给孩子们用的。到时候那丫头看大夫抓药的银钱……" "我们二房可也没有!"周氏忙道,"这年头上地主家可也没有余粮,嫂子也别指望我!" 两人哭起穷来,半点儿也不见方才同仇敌忾的亲密样儿。但她们还有着共同的利益,倒也没有撕破脸皮。 最后周氏突然道:"嫂子,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氏附耳去听,半晌之后,她眉开眼笑道:"你这主意好,这样就算那丫头能有命活下来,也祸害不到我们家半分了!" 姜桃随着姜杨回到姜家的时候,姜家人正围坐在堂屋里用朝食。姜杨回屋去放包裹,她就自己先进去。 而在她回来之前,赵氏和周氏两个人就吃的心不在焉的,频频对了好几个眼色,只盼着姜桃在那庙里待了这么几天,已经熬的不成了,也就不用她们在费其他手脚。 但是让他们失望了,姜桃还是那个弱不胜衣的姜桃,但还是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姜桃进屋就喊了人,除了赵氏和周氏脸上的笑有几分勉强之外,姜家其他人见了她倒都是有个真心实意的笑脸。 "好孩子,这些天你受苦了。"姜老太爷颇为欣慰的一句话,差点让赵氏和周氏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这丫头脸色红润,脚步轻快,看着哪里像是在破庙里自生自灭的,不知道还当她是去什么好地方休养生息了,老天真是没眼啊,竟没让这丫头死了,反倒是像病痛全消、没事儿人了一般。 赵氏僵着假笑的脸说不出话,周氏当然也不高兴,但是她还是比赵氏有些城府,起身假装热络地相迎道:"瞧瞧咱们阿桃这脸色,又红润又健康的,定是庙里的三霄娘娘显灵了,把我们阿桃的病痛全带走了。" 姜桃也跟着笑,道:"二伯娘说的不错,确实是三霄娘娘显灵。我如今不止病好的差不多了,心境也比从前开阔了。三霄娘娘还入我梦说,我身上的恶命她也一并替我消了,再不用担心了。" 周氏也没想到姜桃现在竟然这么鬼灵精,她不过提了一句三霄娘娘,姜桃就顺杆往上爬,一副真的受到了神眷的模样。 就死命吹吧。赵氏不屑地撇了撇嘴,还不待她说话,姜老太爷就问姜桃:"三霄娘娘真的这么和你说的?" 姜桃面不改色地点头说:"是啊,不然我这身体怎么就能在几日之间就养好了?还有三霄娘娘还送了我一只小兽,虽然长得古怪了点,但是据说是什么灵兽。" 第22章 说着姜桃就唤雪团儿进来,它本想好没怎么和姜家人说雪团儿的事的。虽然以后肯定是她来养雪团儿,但是她总有照看不到的时候,和姜家人住在一个屋檐下,要是有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欺负弱小可怜的雪团儿,她肯定要心疼死了。 现在好了,借着周氏提到的三霄娘娘,就说是三霄娘娘送给她的。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对神明很敬畏的。 雪团儿小旋风似的刮进来,欢快地呜哇呜哇叫着,亲昵地蹭到了姜桃脚边。 姜老太爷细细地打量了它一会儿,还真就点头道:"这小兽长得确实非同一般,且好似还通人性。" 姜桃笑道:"是啊,爷爷说的不错,它机灵着呢。" 听到有人夸自己,雪团儿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 赵氏在旁听了,急得直去看周氏。两人商量了办法去对付姜桃的,但是眼下姜桃居然扯着三霄娘娘的名字做虎皮,逞威风,连当家人姜老太爷都信了几分。这样下去,她们的计划还如何施行? 周氏眼见她要憋不住了,忙起身笑道:"阿桃快别光顾着说话,先坐下用朝食吧。我去厨房给你再添一碗粥来。" 赵氏也跟着站起来,"我去帮忙。" 两人说完话就一起钻到灶房去了。 添碗粥还要两个人?傻子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姜桃讽刺地扬了扬唇,倒也没戳穿。只是她已经猜到这两位伯娘肯定在计划什么不好的事,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她也不怕,定是不会让她们得逞的! 她大大方方地在饭桌旁落座,说起这些天在山上如何在三霄娘娘的指引下学会了分辨药草和野菜,又如何好运地抓到了麻雀和野鸡。 姜家人都是地里刨食儿的,平日里听得最多的也就是家长里短的琐碎事,眼下听她说的玄之又玄的,且不说信了几分,都是听得有滋有味的。 姜老太爷看着姜桃说的兴致勃勃的模样,心里倒是真的欣慰起来。 虽然他肯松口让姜桃回来,还是因为姜杨。 前一日附近出贼匪的事突然就传了开来,姜杨夜间听到了,就和他说他将来也是要下场科考的人,若旁人知道他们家在这种情况下,还把姜桃放在外面,自生自灭,不知道要传出怎么样难听的话来。 姜老太爷一想也确实是这般,读书人最要紧的是名声,姜杨可以有一个在祈福的庙里病死的姐姐,却不能有一个被家人放弃、死在土匪手上的姐姐,当下就松了口,让他一大早就去把姜桃接了回来。 不过姜桃确实是自家的好孩子,被他们送到了山上,竟也没有生出半点儿怨怼来。只希望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得到了三霄娘娘的垂怜,以后能顺遂起来,不再为家人招致祸端。 姜桃呢,她当然是没有生出什么怨怼的。 她只把姜杨和姜霖当成了家人,姜家其他人对她来说和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原身倒是对她们有感情,只是那份存在记忆里的感情,在他们决定把她送到破庙的时候也淡去了。对陌生人的冷漠对待能生出什么怨来?不过平常心罢了。 姜家的朝食没有什么好东西,粥水稀得像米汤一样,其他酱菜也是储存了许久的,并不新鲜。 姜桃已经在破庙里吃完一碗鸡肉粥,现在也吃不下了,等姜老太爷和老太太吃完离开了,她也就跟着一道放了筷子。 没多会儿,姜杨也跟着他一道出来。 两人前脚刚出了堂屋,后头就听到有人在堂屋里重重地放了碗。 不知道是赵氏还是周氏在小声骂道:"就是个扫把星、搅家精,竟还敢扯着三霄娘娘的名头唬人。三霄娘娘真要有那么灵验,那庙还能死那么多人?真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儿诓骗!" 姜杨闻言立刻就站住了脚,神情阴冷地能凝出冰来。 "别管他们。"姜桃拉着他往自己屋子去,"任她们说呗,我的病还就是好了,我还就是活蹦乱跳了,气死她们!" 姜杨的脸色好了一些,"你心态倒好。" 姜桃颇为自豪地点点头,"那是,我这乐观豁达的心态,一般人还真比不得。" 姐弟俩说着话就回了屋里,姜霖此时还在被窝里。 猛然听到姜桃的声音,他一个鲤鱼打挺就跳起来,胖乎乎的小手揉着眼睛,睡眼迷蒙地说:"我是在做梦,还是姐姐真的回来了?" 姜桃也想这个小胖子了,立刻坐到了炕沿上,把他按回被窝,"不是做梦,是姐姐回来了。" 离得近了,姜桃才发现小胖子的眼睛红红肿肿的,像两个大核桃似的,一看就是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也难怪睡到这会儿了,这孩子还是困得睁不开眼。 姜霖本就迷糊着,姜桃隔着被子,在她胸口轻拍,给他拍了一会儿,又把他哄睡着了。 "让你看着他的,你就这么看的?"姜桃小声地问姜杨。 破天荒的,姜杨没有和她闹别扭,吵起来,反而还自知理亏地摸了摸鼻子,说:"昨儿个有些事,忘了来瞧他了。" 第23章 为了能劝服姜老太爷,他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加上昨儿个他从山上回来时辰也不早了,所以等姜老太爷松了口,他就直接睡下了。 姜桃也不是真的怪他,看他脸色也不太好,也心疼他,让他也跟着姜霖一块再睡会儿。 姜杨出生就被抱到了爷奶身边,是姜家孩子里唯一一个从小就自己一个人睡一个屋子的。更小一些的时候,他很羡慕弟弟,能整天和爹娘一道睡。但是现在他觉得大了,就有些别扭。 "我不困。"他说。 姜桃催促着他快点,他才让姜桃转过脸不许瞧,把外衫脱了窝进了被窝。 小姜霖像个小火炉似的,被窝里暖洋洋的,姜杨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姜桃一手拍一个,要把姜杨也哄睡着。 "我又不是小孩儿了!"姜杨别扭地抗议,被姜桃直接忽视了。 但是他这么说着,也不过几息功夫,他就睡着了,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 姜桃见他们都睡着了,就开始想之后的打算。 姜家现在虽然还没分家,但田地却是都分好的,各房是每个月交一部分银钱或者粮食到公中,其他就还是归各房所有,负责各房大小的支出。三房名下倒是没有田地,因为原身的爹从前念书的时候就花了家里许多银钱,后头他考上了秀才,就在学塾里教学生,挣得束修自然是比田地上多。 眼下自家这一房,就剩下姜桃带着两个弟弟,没有了进项,连来年姜杨要交的束修都成了问题…… 她得在过年期间想法子把银钱挣出来才行! 这天稍晚一些的时候,自诩心态超绝赞的姜桃心态有些炸裂。 姜桃抱着三房装银钱的匣子久久说不出话,然后就问姜杨说:"这匣子里就这么一点钱吗?咱家是有多穷。" 她知道三房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光鲜——没有田地,吃用和姜杨的学费全靠原身她爹的束修,原生他爹和姜杨都是读书人,平时写字用墨买书都是不小的支出。加上夫妻二人也是真心实意疼爱长女,发生意外之前已经在给她相看亲事,也是花了很多银钱给闺女置办嫁妆,都存在镇上的铺子里了。 但是姜桃绝对没想到,存银钱的匣子打开,里面居然只有二十个大钱。 镇子上一个油饼都要卖两个大钱,这些个能顶什么用? 别说姜杨的束修了,连一份像样的年货都置办不出来。 她之前还挺有信心能把钱挣出来的,毕竟还有一手刺绣的本事。上辈子虽然她的绣品没有在外面出售过,但她师父声甲天下,对她倾囊相授,她后来的作品都能得了宫里娘娘的青眼,想来肯定是不愁卖钱的。 但是眼下就这二十来个钱,不说上乘的布帛,连一些像样的彩线都买不起啊。 这时候时近中午,姜杨和姜霖已经都睡醒了。 小姜霖看到姜桃才知道自己不是梦到姐姐回来了,而是真的,乐开了花。后头又看到了雪团儿,更是快乐得不行,眼下正追着雪团儿满屋子跑。 雪团儿和这个新认识的小伙伴也投缘,跑快了怕他跟不上,还特地停下来等他。一大一小跑了快一刻钟,也不知道累。 姜杨则去老太太那里拿了个鸡蛋,用热水煮了,正在慢条斯理地剥蛋壳。 听到姜桃这么问,姜杨手底下的动作就顿了顿,回答道:"我往常都不过来,如何知道爹娘存下多少银钱?" 姜桃蔫蔫地叹了口气,前头两辈子都没为银钱发过愁,现在却为了一点启动资金难上了。她正想着办法呢,姜杨突然想到了什么,炸毛地霍然站起身:"你不会以为是我偷了吧?!" 姜桃一头问号,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错觉。 姜杨冷着脸道:"我确实花了不少的银钱给你买东西送上山,但那是我自己的银钱,我没有动过这匣子里一个大钱!" 说着他气呼呼地放下鸡蛋,要拂袖而去。 姜桃忙把她拉住了,道:"你这孩子怎么气性这样大?咱家现在就剩下咱们仨,我不过是觉得发愁想同你商量,何至于就是怀疑你了?再说,就算真是你拿了咱家的银钱给我送东西,也是正当用途。再退一万步,就是你拿了给自己买东西,也不叫偷!" 姜杨听她一口一个‘咱家’的,脸色这才放缓了一些,"反正再退十万步,也不是我拿的。" 姜桃连连点头,"我也真的只是想和你商量而已,拿主意的就咱们两个,难不成我还问小阿霖?" 被提到名字,姜霖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挨到姜桃跟前,"姐姐要问我啥?"然后他视线落在姜桃手里,说:"这个呀,娘亲以前每天都要打开来看一遍的。" 姜桃心里燃起了希望,问他:"那以前里面装了多少东西?" 她还是觉得三房不至于就这么几个钱,尤其是这几天这屋子只有姜霖一个人住,他哪里懂这些,保不齐就是大房二房那两个伯娘做的好事…… 第24章 但是姜霖的回答打破了姜桃的幻想,他说:"没有的,这个匣子只有春天的时候会装满,娘说好像是爹的学生给的什么书,书啥来着?" "束修?" "对,娘就是这么说的。" 得,还真是原身爹娘不擅长储蓄,给花没了。 看着三房里不算富裕的摆设,姜桃一时间还真没想到收上来的束修会花到什么地方。 "不用为银钱发愁,"姜杨把剥好的水煮蛋递给姜霖,同姜桃道:"我身上还有一些,你要是要用,和我拿就是。"说着就从身上掏出了二钱银角子。 姜桃忙摆手说不用。姜杨还是个半大孩子,她怎么好把养家的压力加到他身上。 其实这刺绣买卖,没本钱也有没本钱做的办法。只是不能绣那种能卖出好价钱的绣品了,得从绣帕子这些零碎的东西开始,那利润就会薄很多了。 但也有好处,这东西零碎,卖的价钱低,不用像大型绣品那样等着卖,倒是不愁出手。 他们说着话,姜霖突然响亮地打了个嗝。 两人循声看过去,这小子手里已经空了,正拍着小胸脯顺气,一副噎到了的样子。 姜桃忙给他倒水,姜杨蹙着眉问他:"鸡蛋呐?谁让你吃了!" 小姜霖喝了姜桃喂的水,针锋相对地反问:"不是你给我的吗?咋的你还想要回去?!" 别看小姜霖在姜桃面前是贴心小宝贝,对着姜杨这个不怎么亲热的兄长,他也是个炸药桶子,一点就炸。 姜桃捏了他的小胖脸,"怎么和你哥说话呢?" 小姜霖哎呦一声,姜桃以为自己给他捏疼了,忙把手松了。 他嘿嘿坏笑了一下,从姜桃手边跳开了。 姜杨好心好意地和奶奶讨了鸡蛋,给这个小胖子揉眼睛的,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眨眼间就给吃完了,还那样子和他说话,他本是有些不高兴的,但是看到姜桃帮他出头,那一点子气也没有了,瞪了姜霖一眼起身道:"我再去和奶奶讨一个。" "嗝,饱了饱了,吃不下了。"姜霖忙道。 "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你揉眼睛的!"姜杨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甩了布帘子出去了。 姜霖偷偷摸到姜桃耳边,轻声细气地说:"下一个给姐姐吃。" 姜桃好笑又无奈地揉了他头顶一把。弟弟也是可怜,从前父母还在的时候,对孩子都好得很,什么时候为了一点吃喝发过愁?眼下一个鸡蛋都宝贝似的。 虽然鸡蛋在农家确实是好东西,也就是姜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最宝贝的孙子,说拿一个就能拿一个的,换了旁人老太太就未必肯给了。 但是看到弟弟为了个鸡蛋这般,姜桃还是十分心酸。 挣钱挣钱,先不管大钱,总不能让这个小胖墩在自己手边饿瘦了! 于是姜桃就开了家里的衣柜箱笼,找出了一些料子还算上乘的布帛——那是原身爹娘给姜桃准备的,想着让她做新衣裳,相看说亲的时候见人穿的。 现在亲事泡汤了,正好拿来做帕子。 姜桃拿了剪子剪裁,很快就裁好了帕子,然后她就开始构思绣什么。脑内有了构图之后,姜桃开始忙了起来。 到底是曾经镇日里就做针黹刺绣的,稍微适应了一会儿后,姜桃的动作就越来越熟练了。 小姜霖也很乖,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开始做针线,但是他也没多问,继续和雪团儿在屋里玩。 没多会儿姜杨又黑着脸拿着个水煮蛋过来了,等他剥好壳,姜霖伸手就要去接,说给姜桃吃。 姜桃说自己真不吃,姜杨就把小胖子按住,用鸡蛋揉他核桃似的眼睛。 "你还会针黹?"姜杨问姜桃,在他印象里,他这姐姐在家不怎么干活,也不做女红那些,和姜霖没有什么区别,镇日里就知道玩的。 姜桃知道原身并不会刺绣这事瞒不住,但是幸好今日那不安好心的伯娘给自己递了杆子,她继续往上爬,扯出三霄娘娘,说:"从前是不会的,但是在庙里每天都能做梦,梦里就有人教,我醒来就像做过好些年似的,回来练练手,绣点东西贴补家用也好。" 姜杨不懂女红的东西能不能卖出价钱,只说:"都说不用为了银钱发愁,往后这些事都交给我,不会苦着你们的。" 姜桃熨帖地抿了抿唇,笑道:"一家子嘛,肯定是要一起努力的,你也让我做点事儿,闲着也是难受。" 也是,家里爹娘骤然没了,忙起来总比闲着好。姜杨的神色黯了黯,也就没再阻止她。 姜杨和她说着话,手上也没停,揉了约一刻钟,姜霖眼睛上的肿胀消下去了一些,姜杨就把鸡蛋给了姜霖。 姜霖刚被噎到了,现在也吃不下,再去问姜桃,听她说真的不用,最后他的眼神在姜杨和雪团儿面前乱飘了一阵,好半晌才下定决心道:"哥,你吃吧。" 第25章 得,自己的地位差点连这刚进门半日的古怪小兽都比不上。姜杨气的哼了一声。 "不吃拉倒。"姜霖又把鸡蛋要收回。 "谁说我不吃!"姜杨把鸡蛋抢了过来,在姜霖心疼无比的目光中两口就把一个水煮蛋吃完了。 "嗝!" 姜霖哈哈大笑,姜桃无奈地又给另一个吃噎着的弟弟喂水。 这个时代的农家一般就吃两餐饭,也就是朝食和夕食。 中午的时候是不开火的,各房管各房的,随便吃上一口对付对付。 加上时值隆冬,农闲的时候,男人都不用下地,吃食上就更是简单了。 姜桃和两个弟弟都不会做饭,但好在前一天姜杨给姜桃送的那些东西里,吃食并不少,就着热水随便吃几口,也就算了对付了一餐。 姜杨回自己屋里去看书,小姜霖则不知疲倦地带着雪团儿出去乱窜了,正好把空间留给姜桃琢磨刺绣的事。 她一条帕子刚开头,赵氏和周氏就过来了。 这两个伯娘素来是不安好心的,不过姜桃也不慌,先喊了人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赵氏见她连站都没站起身,脸色不善地撇了撇嘴。这丫头虽然从前一直被三房教养着,但也是知道礼数轻重的,现在病了一遭,竟好似变了个人一般,浑然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周氏拉了赵氏一把,提醒她发难也别急在这一时。 赵氏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看着姜桃这手下娴熟的动作,周氏就找话题道:"过去我竟不知道我们阿桃这般擅长女红和针黹。瞧瞧这手艺,多好啊,镇上绣坊的绣娘都及不上。" 姜桃虽然之前很快就在脑内构好图,但是她在配色的时候还是纠结了一阵,所以才不过绣了几片花瓣,周氏又不怎么精通女红,哪里看的出还是不好,不过是想着话夸她罢了。 若换成旁人,少不得还得谦虚几句。 但姜桃却十分坦荡地应下了,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二伯娘说的不错,我也觉得我绣的很好。过去我也是不会这些的,这不还是托了三霄娘娘的福,在庙里的时候老是做梦,梦中仙人教授的。我本来心里也有些没底,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如今二伯娘一帮我验证,果然是仙人所授的不凡技艺。" 饶是周氏刚劝过赵氏,此时听到她这番话都气的不轻——她早上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三霄娘娘,这丫头就一直扯着仙人不放了。现在她也是寒暄着夸了一夸,怎么就成了替她验证了?! 周氏脸上的假笑僵了僵,场面话都说不出了。 赵氏也不耐烦和姜桃兜圈子了,就开口道:"阿桃,不是当伯娘的说你。这女人哪,就该脚踏实地,别镇日里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身子看着也大好了,就没想想以后的出路?" 来了来了,姜桃在心理说。 她故作不解地问:"什么出路?" 赵氏恨铁不成钢道:"女子还能有什么出路?当然是相夫教子了!" 姜桃‘哦’了一声,然后又把头低了下来,穿针引线。 "你哦是什么意思?"赵氏急了,"我们又不是要害你,都是为了你好!再有几日就是年节,到时候来往走动亲戚的可不少,你要是有看得过眼的,尽管和你爷奶去提。" 姜桃抿了抿唇,笑道:"大伯娘这话说得奇怪,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如今不在了,自然是爷奶做主,怎么好我自己去提?" 姜老太爷是当家人,说一不二的。现下他对姜桃心存愧疚,若是姜桃真有了属意的人,他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去找人撮合。但姜老太爷也是个刚正的人,若是姜桃不主动提,他是不会主动想着把身带恶命的孙女许给人家的——怕害了别人。 就像姜桃爹娘刚走那阵,姜桃大病之前,赵氏和周氏就提出将她胡乱许个人,姜老太爷就没同意。 原来的姜桃也是偶然听到了两个伯娘的建议,加上心中郁结难舒,一病不起的。 现在姜桃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一回来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得了神眷,说的像模像样的,连姜老太爷都信了几分。赵氏和周氏就更不敢在姜老太爷面前提那事儿了,想着先把姜桃唬住,让她自己去提。 "你怎么不能提?你这是为了咱家好,为了你爷奶、弟弟好。你可别忘了你的命数,你爹娘没了还不成,难不成你想让他们也……" 换成从前的姜桃,听到这样的话肯定是要难受地红了眼眶了,可如今,姜桃不过是挑了挑眉,不卑不亢地道:"我什么命数?哦,伯娘说从前呐相士的批言啊?我不是都说了嘛,三霄娘娘都替我消去了,在没有什么恶命了。三霄娘娘又教了我那样多的本事,爷奶和弟弟只会沾我的光呢。" 又是三霄娘娘,周氏气的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你说她这是什么破嘴,说什么不好,一早就不该提起这茬! 第26章 赵氏也气的不轻,在她印象里,姜桃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稍微哄一哄再吓一吓,就应该能把她给制住。可她现在虽然说话轻声细气的,却是半分都不让,竟变成了个油盐不进的! 欣赏够了两个人吃瘪的模样,姜桃的神情更轻快了几分,"两位伯娘要是没什么事就去忙吧,我还要做女红,给阿杨赚来年的束修的。当然若是两位伯娘不舍得阿桃辛苦,愿意慷慨解囊……" 周氏拉着赵氏逃也似的快步出去了。 果然是两只铁公鸡,姜桃的笑容又快乐了几分。 …… 赵氏被周氏拉着快步到了院中,黑着脸甩开她的手道:"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周氏道:"嫂子还没看出来?那丫头换了个人似的,根本没有认真听咱们说话,纯粹是在拿咱们消遣。" 赵氏当然看出来了,只是她这做长辈的,在小辈面前说话不顶用,就自觉很丢脸面,想找补回来。 "我劝嫂子冷静些,咱爹现在对这丫头愧疚着,要是真吵起来,只有说咱们的份儿。" "冷静,我怎么冷静?你听听这丫头说的话,什么她爷奶和弟弟还要沾她的光呢,哪有半分把咱们看在眼睛里!" "那丫头就是病糊涂了,连自己几斤几两都忘了!这针黹女红的,不说城里的,就是咱们村子上的,有几个不会几手的?就她那从来不曾认真学过的底子,难不成还真能卖出银钱来?" 赵氏的面色缓和了一些,嗤笑道:"你说的也对,我进城的时候听绣坊的人说过,她们刺绣前都要下功夫描花样子、配线,就算是一方帕子,想卖出价钱,没个三五日也做不出。她那样闭着眼就胡乱绣的,能赚到什么银钱?不过是糟践东西罢了!" 安抚好了这个沉不住气的嫂子,周氏又接着道:"看来这丫头学精了,让她主动来提是不可能了。不若这样,我们主动去找男方,把她夸得好一些,等旁人来提亲,咱爹也就没话说了。" 赵氏无奈道:"她生那场大病之前,咱们就说要给她随便配个人,虽说咱爹不同意,但多少也放出了一些风,你看这些天可有一个上门来的?" 周氏道:"那是咱们从前目光短浅了,谁说她只能嫁在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方,咱们往远的地方找,总有没听过她那恶名的,或者不怕死的。" 槐树村在十里八乡已经算是相对富庶的了,起码没听说过谁家会吃不饱饭。但是再往远了找,那可就是真的穷乡僻壤,或者就是白山采石场那种全是苦役的地方。 这种地方若是赵氏和周氏自己的儿女、侄女外甥女之类的说亲,那肯定是不会考虑的——嫁过去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尤其是采石场那个地方,虽然那处的苦役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重犯,但都是涉过罪的,从前也曾风光过的,就算眼下娶了妻,也都是念着从前的荣光,不会好好过日子的。 槐树村附近几个村子也就少有和那些地方通婚的。 所以赵氏和周氏之前也没想起来这茬,但是前几日赵氏的亲戚上门送年里,正好里头有个在采石场当监工的,提了一嘴那边的事,给周氏提了个醒,默默记在了心里。 赵氏闻言也是不由面上一喜,立刻道:"这好办,我本家侄子就在那处领差事,我今儿个就回娘家问问。" 姜桃还想着赖在姜家,当绣娘做女红卖钱?做她的春秋大头梦,还是做个苦兮兮的苦役娘子去吧! 天刚亮,白山采石场的苦役们就都起了身,开始准备干活。 萧世南是最后一个起来的,此时沈时恩已经打过了一套拳,打着赤膊,在院里用井水擦洗身体。 寒冬腊月,冷风嗖嗖的,萧世南看着都缩了缩脖子,觉得冷。 沈时恩擦洗完,将短褐穿上身,招呼着萧世南一道出门。 在这一处的苦役比其他地方的重刑犯待遇好上许多,十人为一个小组,每天干完自己分内的活儿就成,也不会受在监工手里吃什么苦头。甚至会来事儿一点的,能寻摸到赚钱路子的,多打点一些,连活也可以推给别人,自己只管逍遥去,只要每日定点在这边应个卯,监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是沈时恩并不想惹人眼,所以到了这里三年多,还是按时按点地去上工。 萧世南刚来这边那会儿才十二岁,也不像沈时恩那样自小就练武,挑个石头都能把肩膀磨得血肉模糊。 沈时恩就去猎了一些野物,送给了监工,把萧世南的活儿也放到了自己名下。 这两年萧世南大了,也不好意思看他表哥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就也跟着一道上工了,虽然他还是文弱了些,但多少能帮衬一些。 萧世南摸了半块前一夜剩下的饼子分给沈时恩,两人正吃着东西,就看到一个身着粗布短袄、身形魁梧的年轻男人寻来了。 这男人他们都认得,是这边在本地雇的人,看守石场的,名叫赵大全。 第27章 赵大全,也就是赵氏的娘家侄子。前一天休沐回家,遇上了特地回娘家的赵氏。 赵氏同他说了姜桃的事情,说想给她在采石场这边寻摸一门亲事。 姜家同赵家是姻亲,两家素有来往的,赵大全对姜桃并不陌生。 甚至早两年的时候,赵大全都貌美娇憨的姜桃还萌生过一些朦胧的好感。 但是他也有自知之明,姜桃的爹是秀才,又把他看的眼珠子似的,自然不可能把她许给像他这样的人。 所以赵大全也就断了念想,前几日送节礼的时候他听说姜桃病的不行了,被送到了三霄娘娘庙祈福,也是不禁一阵唏嘘。 但没想到姜桃的病居然神奇地好了,姜家又要为她安排亲事了。 赵大全为她高兴之余,又给自己惋惜了一把,若是他能等两年,说不定姜桃现在就是他媳妇儿了。 但惋惜归惋惜,赵大全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自己是不怕什么带凶煞的恶命,但是家里的长辈肯定是不会要这样的媳妇的。 所以赵大全就想着好好给这个自己曾经心动过的姑娘挑个好夫婿,第一个人选,他就想到了沈时恩。 沈时恩的样貌身形不用说,连他看了都只有佩服的份儿,而且他身上还带着武艺,山上的野猪都猎过,虽说身边带这个看着有些文弱的弟弟,但他弟弟已经十五岁了,眼瞅着就也是个能扛事儿的男人了。 姜桃爹娘没了,两个弟弟都年纪小,家里自然是缺少能干活儿的人,沈时恩这样带这个少年弟弟的,反而成了助力。 只是沈时恩同这采石场的人关系都淡淡的,赵大全还是偶然和他多说过几句话,算是有些交情。 赵大全是个不会兜圈子的耿直人,上来就招呼道:"沈二,我来和你商量个事儿。" 然后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说自家姻亲家里有个好姑娘要说亲,问他有没有成家的意向。 怕吓到对方,赵大全没说姜桃爹娘没了和她的批命,只说是秀才家的女儿,貌美又心善,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还不待沈时恩回答,萧世南就抢着道:"大全哥别诓我们,那姑娘真要有你说的这样好,能轮得上我二哥?" 赵大全忙道:"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我何曾说过什么谎话,那姑娘真的是好姑娘,本身挑不出半点坏处,就是家里边……有点问题。" 还不等他细说,沈时恩就已经回绝道:"我暂时还不想这些,谢过你的好意了。"说着就去拿工具准备走了。 赵大全急的在后头直追,可惜沈时恩脚步飞快,如御风一般,实在是让他追不上。 不过他飞快地离开了,萧世南这个不会武的却还在。 赵大全就把萧世南给抓住了,忙道:"小南,你劝劝你哥,我绝对没有骗人。" 他姑姑说姜家那边急着给姜桃定亲,若是沈时恩不同意,那姜家肯定不会等的。可他也不想看到姜桃那样好的姑娘随便许人,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萧世南没有急着挣开赵大全的手,反而问他:"那大全哥好好和我说说,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姑娘,要是真像你说的那般好,怎么还愁嫁不出去,要到这苦役里头寻夫君?" 赵大全这会子也不想着瞒了,一五一十地把姜桃的情况全说了,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萧世南的脸色。 萧世南面色不变,他本人是挺不信命这种东西的。那姑娘只是父母意外去了,怎么也说不上就验证了克亲的批命。若意外这种事真有说头,最克亲的岂不是他表哥了?沈氏一族全都没了,只剩他这一根独苗了。 所以他道:"大全哥只要不骗我,这事我就替我表哥应下了,你去寻个时间约两家相看吧。" "你能做你哥的主?"赵大全问他。虽然十五岁的年纪,在乡下也是可以说亲成家的大人了,但是这对兄弟在一处,怎么看他哥哥才是那个拿主意的人。 被人小看了,萧世南当然不服气了,说:"怎么不成?自然是可以的!" 赵大全把萧世南打量了一番,突然有了些别的想头。这沈二不一定能松口,但是眼前他这弟弟也是一表人才啊!虽说不如他哥哥,但是比起这采石场的其他人,那也是鹤立鸡群!到时候两兄弟都喊过去,总有一个能相中的不是? 赵大全便笑着应道:"成,那我就去给我姑回话了。定好了日子就来知会你们!" 这边厢,他们说完了话,萧世南就去追上了沈时恩。 沈时恩已经干起了活儿,听到响动,他头也不抬地问:"你没有替我瞎答应什么吧?" 一下子被无情戳穿,萧世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没、没,就是大全哥说约个时间去见一次,我想着咱们平日也没什么事,去就去吧……" 沈时恩不悦地抬眼看他,萧世南立刻讨好地笑道:"二哥,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嘛。你说你都二十二了,翻年再过个生辰就是二十三了。我记得二哥曾经定过一门亲事吧,若还在京城,你这年纪都该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第28章 提到曾经定亲的事,沈时恩的脸色黯了黯,萧世南越说越理亏,声音越来越低,"你定亲的那家我依稀记得是宁北侯府,姓姜的?这次大全哥来说那家也是姓姜的,你看这是缘分不是?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沈时恩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白山下有个姜家村,那一村子就是姓姜的,都同我有缘?" 本地姓姜的太多,沈时恩完全没想过来说亲的会是他在破庙遇见的那个小姑娘——她那么好,自然是不会到采石场这样的地方来说亲的。而且她说要等了年后才归家,就更是不可能了。 萧世南自知没理,只能歪缠着求道:"那我都应承大全哥了,现在反口往后还怎么在一处做活。好二哥,咱们就去看一眼,若是相不中,就……" "就如何?" "就我娶那姑娘成不成?"萧世南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我也十五了,不小了。" 这话沈时恩倒是没有反驳。 萧世南是为了替他掩盖身份才到这处来的,眼下当今正值壮年,短时间内他们只能蛰伏,说起来全是他牵累了表弟。若是表弟能在此处成家,也不是坏事。 "你想好了?" 萧世南说想好了想好了。他十二岁就随着沈时恩出京来当苦役了,哪里懂什么男女之情,就想着反正妻妾嘛,总归是要有的,他表哥要是看不上,他娶了也没有什么。他日要是能回到京城,不过是府里多一双碗筷的事情。 也得亏不通人事的萧世南没有把心里的想法如实托出,不然凭这番话,少不得吃沈时恩一通教训。 "行,那我到时候陪你一道去相看。" 姜桃在屋子里埋头绣了三天,终于赶在年前绣出了四条满意的手帕。 四条手帕都是鹅黄色的料底,但用了不同配色的彩线,一条绣桃花,一条绣荷花,一条绣菊花,最后一条绣了梅花,正好凑成了一年四季的花卉,成了完整的一套。 尽管绣的是比从前慢了不少,但是成品出来之后,姜桃自己还是挺满意的。她怕惹人注意,没用师父传承的特殊绣法,只用了普通的针法,但绣出来的东西却比从前更有灵气。 她师父以前就说她天赋异禀,又有着旁人难及的耐心,有时还会冒出一些奇思妙想,已然比她年轻时强上不少,青出于蓝。但绣的东西却过于匠气,年纪小时可能还不显,但后头想更进一步,怕是困难。 刺绣这东西,也是一门艺术。就像画画似的,初时不过追求构图、画工,后头就该追求意境了。 那时候的姜桃虽然活到了第二辈子,但一直被病痛束缚着,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的心境,就更别提手下作品能有意境了。 如今又重活一次,在生死边缘再次挣扎,得了一个底子健康的身体,心境便忽然豁达了。 她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摸到了一些师父说的意境。 手帕绣好了,便是要城里去卖了。 姜杨说他正好有事情要去镇子上一趟,帮她一起送到铺子里就是了。 姜桃却说不用。这几条帕子她不准备贱卖,还是自己走一趟好。 于是这天一早,他们姐弟二人就在用过朝食后,和姜老太爷说了一声,准备出门。豆#豆#网。 赵氏和周氏正凑在院子里的角落嘀嘀咕咕的。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姜桃见过几回,起初还防备着她们耍什么阴招,但是后头她们迟迟没有动作,姜桃也就不管她们——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反正她也不怕她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赵氏和周氏起先以为姜桃是去送弟弟出门的,后头看她竟也要走,便立刻追出来几步。 "阿桃这是做什么去?"赵氏急急地问。 "帕子修绣好了,我送去卖钱。"姜桃说着话,便狐疑地打量她们紧张的神色,"两位伯娘找我有事?" 周氏怕笨拙的赵氏说漏嘴,忙抢着笑道:"哪有什么事?就是看今日天气不大好,想着你身子不大好,别在外头着了凉。" 赵氏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我们担心你罢了。不就卖几条帕子,也不值几个钱,你让杨哥儿替你捎着,或者等年后得了空再拿进城也不迟。" 姜桃只觉得奇怪,但又猜不出她们为什么阻止自己出门,只继续道:"我就是想在年前卖的,卖来的银钱买些好的布料,彩线,也能做出更好的东西。" 赵氏说不出话了,只得去看口齿更伶俐的周氏。 周氏正支吾着,姜杨不耐烦地皱眉道:"两位伯娘也说天气不好,就别拦着我们了,我们早去早回,午饭前就能回来。再这么耽搁,可指不定什么时候。" 说罢便拉着姜桃离开。 姜杨是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眼珠子,身子骨又弱得很,赵氏和周氏不敢和他拉扯,只能放他们出了门。 等他们走远了,赵氏就埋怨道:"你怎么就这么放那死丫头出门了?难不成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别回头人来了,这死丫头还没回来,白忙活一场。" 第29章 周氏其实也挺不耐烦这个沉不住气的嫂子的,但还是强笑着道:"爹娘就在屋里,难不成你敢为难杨哥儿?反正他们中午前就会回来,耽误不了。再说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天不行还有明天,还能跑了她不成?" …… 离开姜家越来越远,姜桃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她总觉得这两个伯娘今天很有些古怪。 "不管他们,"姜杨头也不回地道,"我在家里,她们不敢如何。" 姜桃就把头转了过来,见姜杨手里提着一个布兜,问他重不重,要不要她帮着提。 姜杨避开她去接布兜的手,"几本书罢了,哪里会重。" 他这姐姐自打病过一场之后就变了,变得对他亲近了不少不说,还总爱把他当孩子看。 姐弟俩走到村头,搭了同村进城的牛车。 入城之后,姜杨说自己要去书斋,约定了一个时辰之后在城门口见面。 姜桃就揣着自己四条帕子,在最繁华的街道上逛了逛,选了街上门面最大、客人最多的芙蓉绣庄。 这家芙蓉绣庄一间铺子抵得上普通店面四五间大,处在街头交叉路口客流量最大的位置,里头设十几个柜台,卖帕子、抹额、荷包、成衣等各色绣品。先不说这些绣品的技艺如何,只这店面装潢地就很大气富贵。 里头的客人也都是衣饰华贵,像姜桃这样穿着一条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裙进来的,就很是扎眼了。 不过店掌柜倒不是个只敬罗衣不敬人的,见店里活计都在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他亲自到了姜桃面前,和气地询问:"姑娘看着面生,该是第一次到我们绣庄来。不知道姑娘要买什么?" 姜桃对着掌柜笑了笑,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想来卖东西的。" 掌柜脸上的笑容不变,但口中却道:"那怕是辛苦姑娘白跑一趟了,我们这绣庄是从京城开过来的,在这处的这家虽然是分号,但绣品却也是京城自家绣坊里产出的,我们并不收旁人卖的。" 天下大一些的绣庄都会有自己的绣坊,里头的绣娘都是签了长契,十来岁就开始由老师父培养出来的。但绣庄既然是做买卖的,只要有利可图,也是会从旁人手里收绣品。 只是这偏远之地,富贵人家不多,有眼界的人也不多。 芙蓉绣坊刚开张的时候,便有很多人拿了自己绣品来卖。 初时掌柜的还帮着掌掌眼,但看到的不过都些不像样的东西,久而久之也就不从本地收购了。 姜桃并不以为意,继续道:"我特地从村子里赶来的,路上就花费了快两三刻钟,劳烦掌柜的帮我看一眼,要真是不成,我一定不再纠缠。" 姜桃年纪不大,又生得肤白貌美,说话轻声细气,进退得宜,神情亦是不卑不亢,饶是掌柜的这样阅人无数的,一时间也有些不忍心让她失望。 他带着姜桃到了柜台边,让她把绣品拿出来,心里已经想着一会儿要说的回绝的话,只想着说辞要婉转一些,让这小姑娘不至于太过难堪。 四条帕子被放了出来,掌柜的先瞧料子和锁边。 料子是普通的好料子,但并不算名贵稀有,锁边的针脚也细密周正,看得出绣工基础扎实。 掌柜的依旧面不改色,但当她看到帕子角落绣的图案的时候,眼中就闪现出了惊艳的光芒。 图案不过是春桃夏荷秋菊冬梅这些常见的样子,但却绣的栩栩如生,每一片花瓣和叶片的脉络都清晰可见,上头的蝴蝶振翅而起,仿佛真的要飞出手帕一般,另一条上的喜鹊更是毛羽蓬松,纤毫毕现,无比的讨喜可爱……别说用针线绣成这样的,就是用笔能画成这样的,掌柜的生平都没见过几回。 他上手摸了摸针脚,才确定眼前的帕子并不是用了什么掩人耳目的法子,而是真的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只可惜这帕子的绣法有些普通,更被料子、用线所累,不然不说在这城里卖,就是送到京城去,也并不会比经验老道的绣娘的作品逊色。 掌柜的将每条帕子都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好一位厉害的绣娘。" 这样的功底非数年苦练不得,掌柜的已经下意识地以为是姜桃家里的长辈绣的,让她这小辈出来变卖而已。 姜桃也没有多做解释,"掌柜的看着不错就好,不知道能出什么样的价钱?" 她没有直接说要卖,而是询问价钱,意思也就是提醒掌柜的别想着压价,她还可以找别家绣庄接着问。 掌柜的沉吟半晌,最后试探着问:"一套二两银子,姑娘看这价格如何?" 二两银子,在姜桃的认知里算是一个偏低的价格。毕竟从前她师父的绣品,就算是最不起眼的抹额之类的,也要卖到上百两。她自然不能和师父那样的大家相提并论,但一身本事全是师父心血所授,身价肯定不值这些。 但是眼下她不能提自己的师承,连师父所创的技法也不敢用,帕子所用的底料和彩线也是普通货色,又是第一次拿绣品来卖,卖不出价也属正常。她进店之前在街上逛着的时候,就看到街边小摊上也有手帕在卖,昂贵一些的一条至多也不过半钱到一钱银子,用料也比她的好。二两银子的价格还算厚道。 第30章 姜桃沉吟不语,掌柜的怕她后悔,又有些着急地道:"实在不是老夫要压姑娘的价,而是老夫权力有限。这样吧,我再给姑娘加一两银子!" 其实掌柜的没说的是,他权力有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们商号的少东家最近就在此处,对这家分号的盈利情况很不满意,这个档口他也不敢冒然再花更高的价钱收购,生怕惹得少东家不快。 一下子加了一两,姜桃也不犹豫了,道:"价钱有些低,但我想和贵店长期合作,这价格自然好说。只是得麻烦掌柜的一点,若我还要在此处变卖绣品,不知道掌柜的能不能以优惠的价格卖我一些布料和彩线?" 绣庄购买这些的渠道多得很,成本价格本就比市面上便宜很多,掌柜的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道:"这自然好说,一定给姑娘一个满意的价格。" 很快,三两银子到了姜桃的口袋里。 她印象中姜杨的学费是不止这些的,因为他的老师是本地颇有名望的举人——比原身的爹还厉害许多,这也是为什么原身的爹为什么没有亲自教导儿子念书的原因。 所以姜桃没有急着把银子攒下,而是想着在姜杨开学之前再拿绣些东西来卖,所以她又拿出了二两银子,采购了质量比她之前用的好上不少的料子和配线。 掌柜的一直跟在她身边,见她选料选线配色都像模像样,越发肯定这姑娘背后的绣娘是个厉害人物,把家里小辈都熏陶得懂行了。 等到姜桃买完东西要走了,掌柜的忽然出声道:"我这里有一桩绣桌屏的买卖,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兴趣?若是绣的好,我们店会给出十两银子的做工费。" 十两?姜桃一听就停下了脚步,这不正好是姜杨一年的束修费用?! "是什么样的桌屏?"姜桃折回柜台询问。 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而能卖到这个价格的绣品,用料更是要上乘。姜桃并不确定现在的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这要支付的成本。 而且芙蓉绣庄这样大规模的店铺,在现代那就是连锁店了,想要定做什么样的绣品弄不来?何至付费给她这样一个第一次来卖东西的。里头肯定有内情。 掌柜的解释道:"是我家少东家回京途中路过本地,不慎遗失了要献给府里老太太的年礼。再有两日,少东家就要赶回京城的。" 姜桃一听就明白了,看来是这家绣庄的少东家闯了祸,把本来准备好的寿礼弄没了,临时为了补祸,就要准备其他的贺礼,也不好惊动家里,只能对外收购了。 "是多大的桌屏?" 两天的时间实在太赶,姜桃也没有信心能做出来。毕竟桌屏这种东西,也不像帕子,只要绣一个角落。若是要那种比较大的,她就是多长两只手都忙不过来。 "不用很大,就巴掌大的桌屏,不拘是什么松鹤延年、慈眉观音之类的图案,全凭绣娘做主。" 姜桃点了点头,却见掌柜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询问他是不是还有旁的要求。 掌柜的支吾了一下,道:"不瞒姑娘,这桌屏虽然要的时间紧,但是小店扎根此处数年,利用一下人脉也是轻易可得。但这给老太太的寿礼,需名贵特殊一些。不知道姑娘家里的长辈可知道苏大家?若是能……" 姜桃抬手阻止了掌柜的继续说下去,说自己已经明白了,又回绝说这事怕是做不到。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让姜桃模仿苏大家的绣技,当枪手。 而且他口中的苏大家也不是别人,而正是姜桃的师父! 这种有辱师父的事,姜桃自然不会去做,别说十两,就是百两千两也不成! 也难怪这掌柜的会找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来绣,别个技艺精湛的绣娘,大多不愁银钱,也有自己的骄傲,不会甘愿充当冒名顶替的枪手。 姜杨的学费虽然昂贵,但学堂要等过完上元节再开课,还有半个多月,姜桃很有信心把那些钱赚回来。 见她要走,掌柜的又在后面追出几步,"老夫知道苏大家的绣技当时罕见,登峰造极,短时间内想学成确实强人所难。所以老夫不是要让姑娘家的绣娘模仿苏大家,而是模仿苏大家的爱徒。" 她师父的爱徒?她师父有过很多记名徒弟,但是正式拜师的弟子一直只有姜桃一个,也只有姜桃学到了她的真本事。难道在她被送出京城之后,师父又收了其他的弟子? 姜桃狐疑地停了脚步,又见掌柜的去后头取出一个匣子。 匣子打开,里头放着的也是一盏桌屏。虽然桌屏的紫檀木木架是新换上的崭新的,但是看着上头的绣线的光泽,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已经有好几年了。 "就是这盏桌屏了,我家少东家费了好大功夫才寻到的。只是年礼得凑个双,单个实在不好听。" 好吧,这作品不是别人的,是姜桃在庵堂里的时候绣出来拖主持师太义卖,筹集善款捐给慈幼局的。 第31章 没想到时隔经年,姜桃会在这样的情况再次看见自己的作品。 这叫怎么回事?让她给自己当枪手?姜桃秀气的眉头又蹙上了。 姜桃还是摇头,没再和掌柜的攀扯,只说让掌柜的另请高明,接着便出了绣庄,去了街上。 身上还剩一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置办一些吃食年后却还是够的。 姜桃去买了一些米面、几块油饼并一筐子鸡蛋,还剩下一些银钱虽然也可以买一些肉,但是原身的父母才走了没多久,她和两个弟弟都吃不得荤腥,便就此作罢,另外去买了一刀成色不错的纸,留着给姜杨写字用。 买完了东西,姜桃两手满满当当地去城门口找姜杨汇合。 隔着远远的,姜桃就看到姜杨纤瘦挺拔的背影。 她刚想出声唤他,就看到几个也做书生打扮的少年朝着姜杨过去了。 以为是姜杨的同窗找他说话,姜桃就并未上前,停下了脚步。 那几个少年书生穿着不凡,为首的那个青衣书生更是在这大冷天的打着折扇,颇为讲究。 "哟,这不是我们来年预定的案首?怎么这大过年的不在家里,倒是在这城门口喝风?" 青衣少年带着调笑嘲弄的一番话,惹得其他几个少年也跟着笑起来。 他身后的人道:"子玉兄快别调笑姜贤弟了,这谁不知道他爹娘叫他姐姐克死了,来年不能下场。什么案首,最晚也得等三年呢。" 青衣书生做恍然状,纸扇一合,抵着脑袋道:"贤弟提醒的是,我竟把这事儿忘了。可惜啊可惜,可惜姜贤弟,被咱们老师日常称赞的这么一个神童,到手的功名就这么飞走了。" 几人放声谈笑,姜桃听了都快气炸了,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说出来的话却像狗嘴里吐出来似的!听听这话里的酸味,一听就是日常在学堂里比姜杨处处比下去,存心和他过不去。 不过姜杨也不是个面团性子,怎么被人这么说了还不怼回去? 姜桃气呼呼地往前走,想着回头得好好和姜杨说说,怎么能在她面前就那么凶,在外面却这样被人欺负? 她不过刚走了两步,背对着他的姜杨淡淡然地开口道:"我是来给书斋送抄写的书,等年后就把银钱还你。" 那青衣书生嗤笑道:"可怜好好的一个神童案首,就这么被姐姐拖累了,爹娘没了,自己三年不能科考不说,还得在我这处借银钱。唉,我说你也别太有心里负担,不过区区二两银子,我平日里看到可怜的乞丐随手也都给那么多。你慢慢还,不急。" 他身后人跟着嘲弄道:"子玉兄真是大方,不过要我说,谁家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给人抄书的活计,费时费力地抄一本不过赚个半钱银子,几时才能还上?半个月?一个月?那自己的书还读不读了?哦,我忘了姜贤弟来年不用下场,大把时间做这些。" 听到这些话,姜桃突然不敢上前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姜杨第一次去破庙看她的时候,会买得起那么一大包东西了。 而姜杨垂着的双手紧紧握拳,背脊僵硬地挺直,显然是因为借了对方的银钱落于下乘,才不得不强忍怒气。 姜桃喉头发堵,收起了继续靠近的脚步。 前头她询问过姜杨好几次银钱的事,姜杨都对她绝口不提,显然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些银钱的来历。 他那么骄傲,眼下他应该是更不希望自己看到他这么狼狈的一面的。 弟弟为了她做到这样,可笑她方才还为了所谓的身段,放弃了十两银子的买卖。不就是给过去的自己当枪手吗?和姜杨所承受的屈辱,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姜桃埋着头飞快地沿着原路离开,不一会儿她就回到了芙蓉绣庄,她对着掌柜道:"你说的事,我应下了。" 掌柜的笑着连声说好,但随即又看到她面色发白,眼圈发红,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店里的其他客人也注意到了这边,再联系之前姜桃说的那些话,客人们已经大开了脑洞,还以为是那年过五旬的掌柜的逼迫年轻的小姑娘做什么不法的勾当…… 掌柜的被谴责的目光瞧得额头都出汗了,只得请姜桃移步去了厢房详谈。 姜桃既然准备接了,倒也没有狮子大开口地要价,只说自己手头的银钱不多,可能买不到起桌屏所需要的料子和彩线。 掌柜的却说不用,道:"我许诺姑娘十两银子,那就是纯粹的做工费。原料由我们店铺支出。" 姜桃问他不怕遇上骗子吗?上好的布料转手就能卖钱,要是她直接卖了钱跑了,那掌柜的不就是血本无归? 掌柜的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不瞒姑娘,这桌屏要的急,老夫也有些病急乱投医。不过看姑娘的样貌谈吐,也不似那起子只顾蝇头小利的小人。若真要变成姑娘所说的那种局面,那只能说老夫这数十年看人的本领还没练到家。" 第32章 也是,这掌柜的要是办成了这件事,在他少东家面前就是头功一件,若是办不成,也就是折了一些成本钱,钱虽不少,对他也不会伤筋动骨。 姜桃和他谈好了交货的日子,将自己在绣庄里采买的布料和彩线放下做抵押——虽然只值二两银子,但多少也是一些表示。而且她这两日肯定是要埋头绣桌屏的,也腾不出手做别的,放在这里也不会耽误自己的事情。 从芙蓉绣庄出来后,姜桃就去和姜杨汇合了。 姜杨见了她就蹙着眉不耐烦道:"怎么到了这会儿才过来?我都快等了你两刻钟了。" 姜桃见他像没事儿人一般,就也不提自己来过一趟的事,讨好地笑道:"买的东西太多了,耽误了一些功夫。" 姜杨从他手里接过一些,嘟囔道:"看来你的帕子卖出了好价钱。买这么多东西,是都给花完了?" 若是之前,姜桃还把姜杨当个半大孩子看,可能也不会具体去说自己赚多少钱,但出了前头那事儿,她就知道这弟弟已经是大人了,便解释道:"卖了三两银子,我花了七八钱买东西,另外二两买了下回要用的料子。掌柜的看我手艺好,还给了我一份活计,等这份活计做完,能赚十两,你来年的束修就有了!" 姜杨闻言倒是真的吃了一惊,他虽然不懂那些女子用品的价格,但猜着最多也就卖个半钱一两的,没想到居然四条帕子就能卖出三两银子的价格。 姜桃又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姐姐厉害吧,都说是梦中仙人所教授的技法,那自然不同凡响。等我把这次的活计做完,再卖一次帕子之类的小东西,给你和小阿霖一人包一个大大的红包。"看姜杨要拒绝,她又道:"爹娘今年不在,你就让我给你们包一次压岁钱吧,权当是我这做姐姐的一片心意。" 提到爹娘,姜杨才没有打断她的话,只点头应了一声‘好’。 姐弟俩正边说话边往城外去,迎面就遇上了一个圆脸大眼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也是槐树村的人,看到姜桃就纳闷地问:"阿桃,你怎么不在家里?我出门的时候都看到你伯娘领着提亲的人到你家了。" 这妇人姓钱,住的离姜家近,过去和姜桃的娘还算交好,连带着她闺女和姜桃也成了手帕交,只是后头姜桃爹娘出了事,这对母女就也不往姜家来了。 听到她说的话,姜杨先急了,怒道:"伯娘好生本事,待我回去仔细问问她们!"说罢便跳上了牛车,一副要回去和人算账的模样。 姜桃却不急,问道:"婶子可看的真切了,是去提亲的?不是旁的什么客人?" 钱氏说哪儿能看错了啊,又道:"你大伯娘领着他侄子,还有另外两个脸生的。我遇上了还纳闷,说前几天不是瞧见她侄子来送年礼了嘛,怎么还这般礼数周到地送第二次?你伯娘说不是的,说是为了你才去的。我看他们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不是给你提亲是啥?" 姜桃点了点头,事情没有这个钱婶子说的糟糕,提亲只是她的猜想罢了。 在她看来,姜老太爷是个刻板、以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大家长,却也不至于全然对孩子没有半分怜惜之心。而且他可能不在乎她的想法,却不会不在乎姜杨的看法。若真要到提亲那一步了,肯定会知会姜杨一声的。今天这事儿,应该是她的好伯娘自作主张,没有和姜老太爷打过招呼,直接把人领上门了。所以这次至多是一次相看。 姜杨催促着姜桃上车,姜桃就也没和钱氏多说,上车去了。 而此时的姜家,姜老太爷正在堂屋里黑着脸,拍着桌子,指着赵氏的鼻子骂道:"老大媳妇,你可真是个好样的!竟敢不知会一声就把人往家里领,你眼里还有我和你娘嘛?!" 老太太孙氏也黑着脸坐在一旁,下立着被训得抬不起头的赵氏,还有同样缩着脖子不敢说话的周氏。 赵氏也没想到自己领着人来了,老太爷竟见也不见,虽说没把人直接轰出去,但也没让人进堂屋,把人请到其他屋子里去了,然后对着她就是一通狂风骤雨般的训斥。 赵氏嘴笨,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话,只能看向妯娌周氏求救。 周氏和她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能硬着头皮赔笑道:"爹,嫂子也是一片好意。阿桃虽然身子好了,但是那个批命……总归是让人担心的。现下难得有那么好的,不介意这些的,您看……" "我看什么看?"姜老太爷怒道,"老二媳妇,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儿你也有份!" 周氏这下子也不敢卖弄什么口才了,鹌鹑似的低下了头。 堂屋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老太太孙氏开口劝道:"老头子,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确实没规矩,但眼下人都来了,咱们直接把人赶走也不是个事儿。不若就把人叫进屋,看看对方的品性,要真要是不错的,就给阿桃定下。" 老太太孙氏一直很听姜老太爷的话,她的想法也和姜老太爷差不多。赵氏和周氏办事不成体统,但如果真能给姜桃定下亲事,那对姜家也是一桩好事。而且这人老了,就更是信奉命数这种说法。最疼爱的小儿子已经没了,她可不敢拿最宝贝的孙子去冒险,为了姜杨的前程,老太太只能帮着两个儿媳妇一道说话。 第33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姜老太爷当然也明白这层意思,但想到两个儿媳妇自作主张的行为,还是气上心头,说不出一句话。 孙氏又询问儿媳妇说带的是什么人来,说阿桃的婚事虽然艰难,但她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总也不能把她胡乱许人,那家里读书的小辈以后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赵氏便立刻顺杆往上爬,道:"娘说的是,我和弟妹也不是那等狠心的。这回说的是我侄子的朋友,和他一道在采石场的做活的,虽然家里穷了点,但是那可真是一表人才,武艺超群,山上的野猪都猎得。同来的还有他弟弟,和阿桃差不多年岁,也是顶顶的青年才俊。" 怕老太爷听到对方是苦役更生气,赵氏难得地聪明了一回,模糊地说他们是和自家侄子一道做工的,没有提他们具体的身份。 得,还一相看就是一对兄弟。姜老太爷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而就在这时,姜杨和姜桃赶回了家,两人径直就进了堂屋。 姜杨从前在人前从来不和姜桃亲近的,半点儿都不把她放心上的模样,这会子是真的慌张了起来,一进屋就问道:"爷爷,你没有给我姐应下亲事吧?" 见他回来了,姜老太爷的面色缓和了一些,道:"这么慌张做什么,在你眼里你爷爷是那么没有轻重的人?" "大冷天的你瞎急什么,瞧瞧这额头的汗,回头着了凉可怎么好?"老太太心疼地拉着姜杨坐下,拿了棉帕子给他擦汗。 姜杨喝了孙氏递的热水,顺了气才道:"那我去把伯娘带来的人送走吧,再给他们赔个礼。" 他刚要起身,老太爷却说不用。初时他还有些游移不定,但此刻看到姜杨慌张的模样,他心里便有了决断——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他们爹娘没了,姐弟俩就比从前走近了不少。姜桃不嫁出去,怕是真的会克到姜杨身上。 他对着赵氏道:"你把人领过来吧,我瞧瞧是不是真的如你说的这般好。" 赵氏喜上眉梢,连声道好。 "慢着,"姜桃出声,然后对着姜老太爷跪了下来,"爷爷容我说两句。" 赵氏虽然烦她从中作梗,但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站住了脚,看向姜老太爷。 姜老太爷叹息一声,对着姜桃道:"你伯娘说来人是和她娘家侄子一道做工的,家里清苦了一些,但只要品性不错,你嫁过去也不会吃多少苦头。" 姜桃听说是大伯娘那边的娘家人,那更是不干了。傻子也知道这大伯娘不会给她相什么好人! 她不徐不疾地道:"阿桃知道是自己牵累了家里,还劳烦伯娘为我的亲事奔走操劳,实在愧疚。但婚事这一遭,阿桃想自己选。" "自己选?" "是的,"姜桃做出一副既有些扭捏又有些害羞的小女儿姿态,道:"当日,爷爷把我送上三霄娘娘庙,我在那庙里认识了一位公子。那位公子武艺高强,在豺狼来袭之时,救我于危难,阿桃便芳心暗许了。常言道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报,何至于这般救命大恩?" "那个混账!"咬牙切齿的怒骂不是来自于姜老太爷,而是坐在孙氏旁边的姜杨,他气的直接站起了身,吼道:"我就知道你们有事!"后又被老太太拉着坐下了。 姜桃被他瞪得有些心虚,但有了姜杨这话,她的话可信程度就更高了,便接着道:"只可惜当日不过见了匆匆一面,我只知道那位公子姓沈,旁的就再不知了。如今不知道恩公身在何方,阿桃实在不想随意婚配。但也不想牵累家里,不若爷爷直接把我从家中除名,放我自己在外讨生活罢。" 没错,这才是姜桃的打算,亦真亦假地说起自己那位恩公,先搅黄了这次相看,也断了姜家人想把她胡乱许人的念头,就算惹得老太爷不快,把她从家里赶走,她也不怕,反正她吃饭的手艺还在,比起胡乱嫁人,她宁愿自己一个人过活。 怕姜老太爷不相信,姜桃还暗暗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泪眼迷蒙、哀哀戚戚地道:"还请爷爷成全阿桃的一片真心……" 她一番衷肠还没诉完,只见姜杨嚯地一下站起了身,恶狠狠地盯着门口,神情凶恶地浑似要吃人。 姜桃不禁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望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门口一脸震惊的沈时恩! 时间倒回一个多时辰前,一大早,赵大全便去找了沈时恩和萧世南。 这天是约好了两家相看的日子,连萧世南都没有躲懒,一大早就巴巴地等着了。 沈时恩比他起的更早,如往常一般先打拳,后擦洗,然后便是把角落里的一对儿野兔提溜了出来。 萧世南见了,便轻声嘟囔道:"咱们去相看只带一对儿野兔,是不是太寒碜了?" 其实乡野之间的规矩不如京城那么繁琐,相看之时也都是送些不怎么贵重的小礼物。这一对野兔肥美鲜活,在这隆冬时节已经算是难得的好东西。但是这点东西,在萧世南这曾经的国公府世子来看,自然什么都算不上。 第34章 这可是他和他表哥去相看啊!太没有面子了! 沈时恩道:"确实,不过这次相看安排的匆忙,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寻什么礼物。" "二哥装什么新手啊?这定亲也不是头一回了。" 沈时恩横了他一眼,萧世南立刻怂了,赔笑道:"我说错话了,下次不敢了!" 他们兄弟说着话,赵大全便来寻他们了,且还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了几盒礼物。 "大全哥这是?" 赵大全解释道:"这是我伯娘给我银钱让我置办的,说是这次约的时间急,怕你们不好准备。" 萧世南惊讶地道:"这家人是多急着嫁女儿,怎么连礼物都倒贴……" 沈时恩又横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道:"连礼物都帮着我们准备好?" 赵大全搔了搔后脑勺,其实他也是有些纳闷的,姜家是耕读人家,最重视礼数的,这女方给男方备礼,确实有些跌份儿,但是她大伯娘应该不会骗他,可能另外有什么隐情吧。 其实赵大全想的不错,姜老太爷连今天会有人上门相看都不知情,如何会做这样的事?不过是赵氏和周氏这对妯娌怕今日相看不成又要拖下去,想着早一日把姜桃嫁出去是一日,这才一改吝啬本性,肉痛地合计出了一两银子,势必今日一定要把姜桃的亲事给定下! 几人也不耽搁,说话的功夫就下山了。 采石场距离蒋家村有一段路程,他们到达槐树村的时候,姜桃姐弟已经出门一段时间了。 赵氏和周氏初时守在门口,后头直接走到了村口等了。 双方一会面,赵氏和周氏就把沈时恩和萧世南兄弟从头打量到脚,两人脸上都出现了怀疑的神色。 这就是赵大全说的那对苦役兄弟?虽然穿着打扮确实穷苦,但是不论是样貌还是气度,怎么看也不像啊! 她们见识短浅,在村子里见过最不同凡响的人物也就是姜桃他爹了。可和眼前这两人一比,姜桃他爹那读书人的清雅风度竟全然不够看了。 不过赵氏知道自家侄子老实憨厚,肯定是不会骗人的,随即想到这样貌好那更好啊,小姑娘都喜欢俊俏儿郎,这不是事半功倍嘛! 赵氏和周氏乐呵呵地领着人进了门,让他们先在院子中站了站,而后便去通传了姜老太爷。 没成想,姜老太爷根本没让人进堂屋,只让赵氏传话,让他们去旁的屋子候着。 沈时恩和萧世南都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当下就觉得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对劲。 后头没多久,姜老太爷的高声怒骂就从堂屋里传了过来。 沈时恩还没说什么,赵大全就尴尬地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他哪里会想到今天这场相看全是他姑的自作主张,竟连姜老太爷都蒙在鼓里。 沈时恩见他脸涨的通红,想他也是不知情的,倒也没有怪他。 倒是萧世南吃不住这气,捏着拳头恨道:"大全哥,这就是你说的好人家,好亲事?!" 赵大全支吾着不知道怎么解释,急的汗都冒出来了。 "算了,无妨。"沈时恩安抚地拍了拍自家表弟的肩膀,"他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萧世南仍不解气,烦躁地在屋子里直转圈。他自己倒是不值当什么,但是他表哥,那可是曾经叱咤京城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当年未出事时,多少大家贵女对他青眼有佳,何曾受过这种折辱?!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 姜老太爷的叱责一声声传来,沈时恩便起身道:"我去说一声吧,若是这家的长辈无意结亲,也不好强人所难,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 萧世南说二哥你不许去,又道:"怎么就该你去说这样的话?是这家的媳妇诓骗我们来的,他们这家人自己治家不严,闹出这样的事儿,阖该给我道歉才是,怎么好这么简单就算了?!" 沈时恩虽然也有些不悦,但面上并不显。他经年蛰伏,他的心性已经沉稳了许多,而且他本来也无意结亲,今日不过是陪着萧世南而来。现下早些明白状况也好,这家人家风不正,若对了亲家,怕他这个胸无城府的表弟处理不来这些鸡零狗碎的矛盾。 萧世南不许他去,沈时恩就让赵大全把他捉了,自己去了堂屋。 然而刚走到院中,他就听到了一把清丽婉转、还有些耳熟的女声…… 再定睛瞧去,那个纤细娉婷的背影不就是他在破庙里遇见的少女?! 还不待沈时恩反应,少女已经开始尽诉衷肠,从破庙说到了豺狼,带着一些少女的娇羞,后头说寻不着他了,话里的哀戚便更是让人动容…… "还请爷爷成全阿桃的一片真心!" 霎时间沈时恩头脑一片空白,说是如遭雷击都不为过,连该做什么反应都不知道了。 …… 姜桃的眼泪还含在眼眶里,正和沈时恩四目相对发着愣,眼泪就滴了下来。 第35章 而同时,姜杨小豹子似的向沈时恩冲了过去。 沈时恩没反应过来,一下子竟被姜杨的小身板给撞地后退了好几步。 其后萧世南也挣脱了赵大全的拉扯,跟过来看到自家表哥被人撞了,撸着袖子就骂道:"好一家子泼皮,诓了我们来竟还敢对我们动手?!"说着就也冲上前去。 这下姜桃和沈时恩也不敢发愣了,各自去拉自己的弟弟,只是一个怕弟弟被伤,一个怕弟弟伤了人。 姜杨和萧世南都在气头上,小野兽似的浑身蛮劲儿都使出来了。 沈时恩还好,一身武艺不是花架子,踉跄两步就稳住了身形。 可怜姜桃这个瘦弱无力的,刚拉住姜杨,被他一推就往旁边倒下去了。 沈时恩的肢体反应快过他的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先行一步,接住了姜桃。 少女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他的鼻尖萦绕着一股像花香又似旁的的香味。他的手揽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便是隔着袄裙都能在手掌下感受到优美起伏的曲线。 沈时恩的气息不由乱了几分,而姜桃更是大脑都停止了运转,呆若木鸡。 正在姜桃犹豫着要不要趁机装晕,姜老太爷将手边的茶碗摔了,大喝道:"够了!都给我停手!" 盛怒之下的老太爷还是有些威严的,一锤定音,便是姜杨再气恼也不敢再动了。 萧世南倒是不怕姜老太爷,而是看着姜桃觉得眼熟,视线在姜桃和沈时恩两个人身上不住地来回打转。 他思维也跳脱,方才的怒气全然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看来今天没他什么事儿了,媳妇儿得是他表哥的了! 姜桃立刻从沈时恩怀里挣脱出来,缩着肩膀低着头,真恨不能找个洞把自己埋了。 你说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平生几乎不扯谎的,难得扯个大谎,正演得真情实感、情真意切,还教当事人撞见了。她的尴尬癌发作了,治不好了,不想活了! "到底怎么回事?"姜老太爷先看向两个儿媳妇。 赵氏和周氏虽然是今天这场相看的主导人,但她们也懵啊,刚才不还是姜桃在说自己的心上人吗?怎么姜杨就忽然和她们带来的人打起来了? "阿杨,你说!" 姜杨这才黑着脸咬牙切齿道:"这个人,就是方才阿姐说的‘恩公’!" 堂屋里陡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那还真是巧,真真是老天安排的一桩良缘!"周氏嘴皮子利索些,虽然还觉得难以置信,当但是仍然没有忘记今日要把姜桃的亲事定下来这首要任务。 说着周氏拉赵氏,把一脸迷茫的赵氏拉回了神,不过她一时间也想不到说什么,只跟着重复道:"天赐良缘,天赐良缘呐!" 妯娌两个唱和起来比唱戏的还热闹,姜桃尴尬地衣摆都快绞烂了。 姜杨的脸更黑了,姜老太爷到底是见多了风浪的大家长,脸色倒是和缓地比旁人都快,道:"你们都下去,我和这位沈公子单独聊聊。" 姜桃动了动嘴唇,刚想解释什么,却也不知道从何开口,正为难着,姜杨气哼哼地把她拖走了。 赵氏和周氏窃笑着,把赵大全和萧世南也请了出去。 出了堂屋,妯娌两个立刻就嘴角上扬,刚要笑出来,就听赵大全憨厚地笑道:"我说姑姑怎么敢擅自做主给姜家妹妹说亲呢,合着是为了成人之美?看老太爷方才的模样是不知道姑姑的安排的,想来那一两银子也是姑姑贴补的私房。侄儿方才还误会姑姑是那等没规矩的人,真真是该死!" 赵氏和周氏立刻就笑不出了,先不说赵大全的话骂到了她们头上,只说那一两银子的事儿—— 对啊,那姓沈的本来就是姜桃的心上人,只要双方一见面,这门亲事不就是水到渠成了?她们费那个钱做什么?嫌银子放口袋里烫手嘛?!别说忙前忙后,计划来计划去,贴补了银钱,还挨了老太爷黑口黑面的一通怒斥。 你说她们这瞎忙活什么啊?! 赵氏和周氏齐齐捂着胸口,突然就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我就知道你们之间有猫腻!就上回在破庙里,你看那姓沈的眼神就很不对劲,跟嘴馋的猫儿见了鱼似的!你说说他有什么好?竟值得你豁出去名声,在全家人面前表露心迹。这要是爹娘还在……"姜杨黑着脸痛斥姜桃,但说到已经去世了爹娘,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反正这桩亲事,我不同意!" 姜桃有心想和他解释的,但是姜杨正在气头上,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好像一直对她和沈时恩的关系心存疑虑,估计现在她反口,他多半也不会相信了。 "我和你说话呢,你能不能应个声?!" 姜桃见他气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忙道:"好阿杨,不生气啊,咱们有事慢慢商量。" "商量,你在爷爷面前说那番话之前,你和我商量了吗?" 第36章 姜桃又被吼的缩了脖子,心说事急从权,在路上想好了对策回来就那么做了,也没有时间和他商量啊。而且她更没想到的是,伯娘带来相看的人居然正好就是那位对她有恩的沈公子。如今倒好,局面越发混乱了。 "其实那位沈公子,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吧。虽然是眼下境况是穷困潦倒了一些,但是又有本事、心地又好,长得也那样好,就算爷爷真把我许配给他,我也不吃亏的。" 当然前提得是人家沈公子愿意。 唯恐把姜杨气出个好歹来,姜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没想到她不说还好,一说姜杨更生气了,他道:"我说你是怎么看人的?不过和人在庙里认识了一日,就能把人的本性都看出来了?你这哪里就看清人家的品性了,你就是看人长得好,你……" 我就是馋人家的身子,我下流!被训得和孙子一般的姜桃在心理默默补充。 不过玩笑归玩笑,她虽然是觉得沈时恩身材和模样都好的不像话,却也不是因为这些外在条件就说他好。 的确,她和沈时恩的相处时间很短,但那会儿情况特殊,两人历经过生死、后头又共处一室过了一夜,这种遇上事儿了的情况,可比平日里的相处更能看清一个人。 要是真能嫁给他,那肯定比被姜家人随便配人好! 不过他那恩公方才也一副吃惊到忘了做反应的模样,也不知道自己那番话对他来说是惊喜,还是惊吓。可别把人惊出个好歹来。 姜桃正兀自这么想着,却奇怪姜杨怎么没继续骂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看姜杨的脸白到一丝血色也没有,连唇色都泛起白来,正捂着胸口,一副站不稳、喘不上气的模样。 "阿杨!"姜桃连忙上去扶他。 …… 而在姜杨训姐的时候,姜老太爷正和沈时恩单独说着话。 老太爷问沈时恩的姓名籍贯和家世背景,这些在采石场苦役档案上都有,沈时恩便照着沈二的身份如实相告。 姜老太爷起先听赵氏那囫囵的说法,还以为沈时恩和赵大全一样,是采石场的帮工。没想到他居然是在那处服役的苦役! 暗自把两个愚蠢的儿媳妇又骂了一通,姜老太爷再仔细观察沈时恩的样貌和谈吐、气度,好在看这些还真是挑不出半点儿错处。 这事儿怎么说呢?他也是想把姜桃早些嫁出去的,但是对于苦役的身份,姜老太爷肯定是不满意的。但自家孙女儿对这人付出了真心,非君不嫁,又恰巧他又是来相看的人,好像真的是天赐命定的一桩婚事一般。 姜老太爷老神在在地想着事儿,沈时恩也不多话,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旁。 其实别看他方才和老太爷对话都对答如流的,其实到了这会子脑子里还是懵地和浆糊似的。 破庙一别后,沈时恩并没有把姜桃忘了,不然也不会光凭声音和背影,一眼就认出她来。 在他看来,姜桃善良貌美,乐观豁达,绝对是讨人喜欢,也值得人喜爱的。早在破庙的时候,他就曾萌生过要把她妥帖保护起来的念头。但随即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那一闪而过的绮念便被他掐灭了。 可没想到,他断了自己的念想,姜桃却对他早就芳心暗许,甚至为了他不惜在长辈面前表明心迹,宁愿被赶出家门,也说要等着着他……他何德何能呢?哪里值得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这般待他?! 他们二人正静坐着,姜桃就着急忙慌地奔了过来,连声道姜杨看着不大好,让老太爷快去请大夫。 姜老太爷连忙站起身,沈时恩跟在其后,连带着院子里的赵氏周氏和萧世南也都赶过去看姜杨。 姜杨已经被姜桃扶上了炕躺着,初时还只是喘不上气,现下却是紧闭着双眼,晕过去了。 "老大和老二媳妇快去寻你们男人,让他去城里请大夫去。" 姜大和姜二这日和村里的男人一道去了山里烧炭,赵氏和周氏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去哪里寻他们。 姜家正乱着,沈时恩站出来道:"不若我去吧。" 姜老太爷也没跟他客气,说了姜杨常看的医馆。 沈时恩并没怎么进过城,对城里的医馆也不不熟悉,所以他就让赵大全和他一起去。 赵大全连忙和他一道出去,一边道:"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姜家看着有些乱,你留在这……"话音还未落,赵大全双脚一轻,已经被沈时恩单手提着扛上了肩头。 眼前的景象被调转过来,然后便是周围的房舍树木飞快地倒退……赵大全虽然早就知道沈时恩武艺不凡,却没想到他强到这种地步,扛着他这么个人高马大的跟扛袋米似的轻松。 沈时恩足尖轻点,如同一只灵巧的燕子一般穿梭在田间小路。坐牛车都要两三刻钟的路程,硬是被他压缩到了一刻多钟。 进了城,两人没怎么费工夫就请到了大夫,这时候沈时恩就认得路了,背起了老大夫先行赶回姜家。 第37章 可怜老大夫连马车都没怎么坐过,被他背着赶到姜家的时候只觉得胃部翻涌,眼前发花。 姜家人也没想到沈时恩回来的这样快,但眼下也不是纠结这种细节的时候,姜老太爷立刻让老大夫给姜杨诊脉。 半晌之后,老大夫道:"小哥儿这两年调养的不错,底子已经好了很多。如今脉象也平稳,不似有事。老夫瞧着倒像是是累着了,情绪又起伏大了些,沉沉睡去了。等他睡醒了,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听到这话,姜桃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还好弟弟没怎么样,听大夫的话应该是他急着抄书还银钱给别人累着了,再加上今天激动了一下才不舒服的。 可姜家其他人并不知道他抄书的事,只想着他在念学堂的时候都没有累到,怎么在家里歇假,反而会累倒了?这也太诡异了! 尤其是姜老太爷,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忽然没了的小儿子,脸色变得惨白,浑身的威严气度也消失不见。 周氏又趁机悄悄地去拉赵氏的袖子。 "唉,我可怜的杨哥儿啊,怎么好好的家里正给你姐姐说亲,就平白无故晕过去了?"赵氏假装抹泪。 周氏也跟着假哭道:"阿桃的爹娘就是给她相看回程的路上出的事,如今怎么又正好是阿桃说亲的时候……杨哥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爷奶可怎么办啊?!" 妯娌俩倒是默契的很,想到已经银钱已经白折进去、拿不回来了,可得趁早把姜桃的亲事定下来,安稳过个好年。 老大夫目瞪口呆地坐在炕沿边上,已然被这妯娌两个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叫给整懵了,他都说了这小哥儿只是累着了,连药都不用开,睡一觉起来就好了,这两个妇人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 但不得不说赵氏和周氏两个虽然算不上聪明人,揣摩姜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心思那是一猜一个准。 在她们的哭叫声中,老太太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直流,姜老太爷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沈时恩道:"如今天色还早,你立刻去请了媒人来,我们现场写了庚帖和婚书,把你和阿桃的亲事定下来!" 老太爷平地惊雷般的一句话,把姜桃再次炸懵。 赵氏和周氏因为太过高兴,假哭声戛然而止,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看着很是滑稽。 "大全,快陪人去请媒婆,就请咱们村口姓钱的那家!"赵氏怕沈时恩不认识路,催促着赵大全帮忙。 周氏已经往门边窜去了,说去把姜大和姜二都找回来,全家一起见证这大事才好。 姜老太爷又说今日这事匆忙,估计沈家兄弟也没带着银钱出来,让老太太去屋里取银子。 老太太看着面色发白、双眼紧闭的宝贝孙子,半点儿都不带犹豫就取钱去了。 一家子都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姜桃也回过神来,她觉得还是先把事情解释清楚吧。她确实是觉得她这恩公是很不错的成婚人选,但人家没表态啊!这种事总不好强求的! "慢着!"抢先一步说话的却不是姜桃,而是沈时恩。 姜家人都站住脚,齐齐看向沈时恩。 沈时恩只道:"我有话想和姜姑娘说。" 姜桃心说来了来了,果然她这恩公是不愿意的。但他为人也确实好,想来是不忍心让她在人前丢丑,所以才想单独拒绝她。 果然是她亲自认证过的好人。 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姜桃这心尖尖像被人掐了一把似的,倒也不是疼,就是泛着酸麻,浑叫人不舒服。 两人都是要定亲的人了,姜老太爷自然应允了他们单独相处。 沈时恩就打了布帘子,率先出了屋。 姜桃垂着脑袋,小媳妇似的蔫蔫地跟在了后头。 姜桃还在心里告诉自己呢,今天的事情本是她闯出来的祸,恩公是无辜的,一会儿便是他恼了,说了不好听的话,她也不能回嘴,得记着人的好! 两人走到了院子里的角落,沈时恩才开口道:"今天的事太过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姜桃盯着脚尖忙不迭点头。确实确实,她到现在也懵着呢。 "我本无意说亲,今天不是来相看的,本是陪着我弟弟小南来的。" 啊,原来恩公竟连说亲的想法都没有。还是怪她,怪她。 "但事已至此……"沈时恩顿了顿。 事已至此,烂摊子就让我自己来承担吧,姜桃默默握拳。 "事已至此,我有一件是不能瞒你。我曾经在京城定过亲,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好的好的。姜桃仍旧脑内思绪纷飞,到了这会儿还一句话都没说呢。但是听着听着就不对劲了,怎么恩公又扯到这些上头了,她哪里来的资格介意啊?她终于抬起了头,呆呆地看着他。 沈时恩也有些紧张地等着她的反应,见她只望着自己不说话,他有些着急地解释道:"我和那位姑娘只有过一面之缘,连她的闺名都不知晓。虽然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我对她心中有愧。" 第38章 提到旧事,想到了那打过一个照面的未婚妻,更想到了从前京城的那些事,沈时恩有些难受地闭上了眼。 他们沈氏族人,自问一生俯仰无愧天地,家里被扣上的谋逆罪名更是无稽之谈,但唯独对不起的,就是他那个只见了一面的未婚妻子。 那时说亲的时候,他不过十**的年纪,日常都混迹在军营里,却冷不丁地被长姐一道凤令捉回了京城,非要给他定下一门亲事。 他本是不愿意的,说兄长还未成亲呢,哪里就急着给他成家了。 他长姐就说就是因为兄长早些年也说不急不急的,一直耽误到了二十出头,好人家的姑娘都被别人相走了。他身为家里的幺子,可不能再重蹈覆辙。 沈时恩腹诽兄长那样的样貌品性,哪里就会说不上亲?不过就是兄长年纪大了,主意也大了,敢不听长姐的话了,哪里像他,因为母亲生他的时候没了,打小就是长姐带大的,才不敢违逆长姐的意思。 没几天他长姐就给她安排了一次相看。 倒也不像这次那样这么光明正大,而是借着他们姨母——也就是安国公夫人的名义,在湖边的画舫上办了一场春日宴。他则和长姐在旁边搭乘一条轻舟隔地远远地看。 沈时恩还记得那日春光大好,太阳暖融融地照着人,连岸边的积雪都薄了几分。 他躺在甲板上晒太阳,远远地看着那些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姿态端方的贵女,觉得无趣极了。 她长姐看他懒懒的,气得拿扇子敲他的脑壳。 他正配合地哎哎叫痛,长姐却忽然停了手,眼睛发亮地看着岸边道:"哎!岸边那不是苏大家!" 沈时恩哪里认得什么苏大家,但是他长姐身边的婢子却也是认得的,跟着欢快地叫起来:"娘娘好眼力,那确实是苏大家!" 随后他长姐就让人把船划着靠向岸边。 小船靠岸之后,沈时恩才看清了他长姐所说的苏大家——一个样貌普通的自梳妇人,身边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后头还立着一个俏生生的裹着厚重银鼠皮披风的少女。 那少女的模样看着倒也像精心打扮过的,身着桃花云雾烟罗衫,头戴八宝攥珠飞燕钗,嫩如春葱的一双手里捧着一个鎏金百花香炉掐丝珐琅的手炉。而比她的打扮更惹眼的,便是她白到近乎透明的肤色,站在雪地边上被阳光一照,恍惚不似这世间人一般。 "苏大家,真是你!我已仰慕你许久了!" 他长姐见到仰慕之人,难得地连仪态都不顾了,自己提着裙摆便下了小船。 冷不丁面前来了一堆人,那苏大家和丫鬟都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倒是她们生身后那少女,半点儿都没有吓到,还好奇地探出半张脸来看热闹。 她的视线正好和沈时恩碰上,她竟也不躲,还对他笑了笑。 着实胆大,沈时恩不禁弯了弯唇。 后头他长姐拉着苏大家说话,沈时恩就在旁边远远地候着。 冷不丁起了风,他顺着风恰好听到了丫鬟和那少女说话。 丫鬟口气不善地埋怨道:"都怪姑娘磨蹭,咱们连国公夫人的画舫都没登上!" 那少女不徐不疾道:"临出门前母亲拉着我说话,怎么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再说了登不上就登不上吧,我本就是难得趁着机会出来玩一趟罢了,我自己都没觉得怎么着,你急什么呢?" 丫鬟被她噎着了,那少女却也没有赢,说完话便是一长串的咳嗽,咳得仿佛整个人就要背过气去一般。 沈时恩被她的咳嗽声引地转过了脸,却见那少女正蹲在地上,一手抚着胸口,一手还很有兴致地在捏雪团儿玩。 她好像真的丝毫不在乎没有赶上宴席,也不在乎丫鬟那么没规矩的对她说话,连自己身上的病痛都不以为意,笑得双眼弯弯,唇角上扬,快活地像只林间小鹿。 同她这鲜活的模样一比,那画舫上端着仪态的贵女,都像活在了画上一般没了生气。 后头没多久,他长姐和苏大家说完了话,辞了别。 沈时恩跟着长姐重回小船,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少女—— 她正拉着苏大家的衣袖撒娇:"好师父,难得出来一趟,左右画舫已经离岸,春日宴也赶不上了。你带我去别处玩罢,我想去醉香楼吃酱肘子,听说书,还想去梨园听戏吃茶点……" 苏大家慈爱又无奈地道:"姑娘不好这么闹的,你身子羸弱,哪里能去那些地方?"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好师父。"少女嗓音软糯,扭股糖似的黏上了苏大家。 沈时恩看的好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长姐养的那只小狮子狗撒娇讨喜的模样。 她长姐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问他看什么呢,然后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岸边的那一幕。 她也跟着笑起来,道:"着实是个有趣的姑娘,不过我瞧着倒是脸生,她也不认得我,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旁边的婢子就道:"奴婢瞧着像是宁北侯府的大姑娘,故去的先侯夫人所出的。这些年听说是身子很不好,被现在的侯夫人拘在家里养病,轻易不出门的,也难怪娘娘不认得。" 第39章 她长姐就讥讽地笑了笑,说:"真是因为养病,还是那继夫人容不得原配所出的儿女,谁知道呢?" 沈时恩虽然不懂宅门里的阴私,但听了方才那少女和丫鬟的话,道:"应该是那继室容不得她吧,不然也不会开宴之前故意拉着她说话。" 他长姐在岸上的时候光顾着苏大家说话,倒是没听到那一段,问他是怎么回事,沈时恩便把听到的复述了一遍。 她长姐惯是看不得世间不平的,当时就吩咐人去查那宁北侯府的事,然后她就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问他:"我家时恩从来不关心旁人的事,怎么今日反倒对那姑娘随口一句话上了心?可是看上人家了?" 沈时恩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后头他长姐又非逼着他在画舫上的贵女中选一个,说若是他的亲事不定下来,他也别想着回军营了,老实在京城待着吧,什么时候选中了,什么时候再走。 沈时恩没办法,说那就岸边那个姑娘吧。 那时候他和如今的萧世南本也没有什么差别,其实也不懂男女之情,和人也不过打了一个照面,只是觉得那姑娘身世可怜,人又鲜活,想来和她在一处应当也不会难以接受。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姜桃讷讷地问:"那后来呢?你们怎么退的亲?" "她……死了。因我而死。" 沈时恩选中那位姜家姑娘之后,她长姐让人查了那少女的为人品性,知道她除了身子羸弱了一些外并没有其他什么不足,便开始着手为他们安排——为了给那个姑娘做脸,他长姐特地让人把她的绣品送到了太后娘娘面前。 太后娘娘见了果然心喜,说这绣品倒有几分苏大家的风范。 她长姐便解释说这绣品的主人便是苏大家的徒弟,宁北侯府家的大姑娘。 太后娘娘那也是人精子,闻弦音而知雅意,笑道:"哀家虽然没见过那姑娘,但是她母亲还在的时候,倒是见过一两次,确实是个娴静知礼的,想来她的女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都说字如其人,哀家看这绣品也如其人,看着是个心思耿直豁达的好姑娘。这样吧,哀家让人送一些赏赐去,让她有机会入宫谢赏,到时候咱们还好好同她说说话。" 他长姐应了下来,回头就告诉他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兹等着太后娘娘的懿旨赐婚吧。 他也没怎么上心,乐得被解了禁足,带着表弟和大外甥一通浑玩。 没过几天,却看长姐气哼哼地在殿里摔了茶盏。 他问怎么回事,他长姐道:"宁北侯府那个继室真是好样的,太后娘娘的人前脚刚去,后脚她就敢给她家大姑娘随便说亲。起初我还蒙在鼓里呢,让人要了大姑娘的庚帖后就没见了动静,着人去问她家大姑娘怎么不进宫谢赏,这才知道那蠢妇目中无人,说她家大姑娘身子不好,又已是说亲的人了,不好抛头露面的,若是进宫谢恩、陪着娘娘们说话,她家二姑娘也是可以的。又说她家二姑娘是多了可心,日后也一定能成贤妻良母。我再让人仔细一核对,宁北侯府送的那庚帖竟也不是大姑娘,而是那继室亲生的二姑娘的!如今京里都传遍了,说我属意她家二姑娘当弟媳妇呢!真真气煞我也!" 他长姐惯是讲究仪态的,那次也是气的狠了,骂了好一长串还不解恨,又对着沈时恩道:"你不急,这门亲事既是你看中的,便跑不了,阿姐一定把你媳妇给你弄回来!" 沈时恩那会儿沉默了,他有些犹豫。前一夜皇帝连下十二道金令,把他的父亲和兄长从战场上急召回京。隐隐地,即便是他这个不谙朝堂之事的,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后来他说不然算了吧,眼下也不是定亲的好时候,只先确保那姑娘不再受继母欺负就好,反正她的绣品得了太后的赏识,让太后再给她指一门好亲事,她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不必非得是他。 她长姐却突然平静下来,长长地叹息道:"时恩,有些事情阿姐本是不愿意和你说的。但你要知道你外甥大了,皇上他……他年纪大了。你听阿姐的话,安心在京城成个家,才能安了皇上的心……" 沈时恩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的亲事,竟不只是他自己的私事,而是事关沈氏一门的荣辱。 他默许了长姐为他操作,几乎没有波澜的,很快那只见了一面的姜家姑娘就成了他的未婚妻子。 可亲事定下没多久,他的父兄回到了京城,皇帝一道圣旨,给他们安上了谋逆的大罪,夺走了他们满门的荣耀。 他被关进了死牢,没有再见过家人一面,直到半年后才被萧世南的父亲替换出来。 安国公说时恩你走吧,走到我为你安排的地方当一个普通人,这样你父亲和兄姐在地下才能合上双眼。 他当时只觉得胸口剧痛,神魂激荡,连呼吸都快忘了。 离开京城之前,他拜托安国公去照看一下宁北侯府那位大姑娘,说她本是无辜,因为自己随意的一句话才被牵扯其中,如今既他名义上已经死了,那门亲事自然就此作罢。 第40章 安国公踌躇半晌才告诉他,那位姜姑娘早就在事发就被家人送进了城外的庵堂,没多久那庵堂就起了一场诡异的大火,那姑娘尸首无存,早也去了地下。 此后的很多时候,沈时恩一直在想,自己一家功高盖主,风头太盛,惹得帝王猜忌,事出有因。可那少女做错了什么呢?她或许连和他定亲的是谁都不知道,就那么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若是他当初没有关注她、和长姐提起她,她虽然在继母手底下过得艰辛却也不用死。若是后头她继母给他定了别的亲事,他没有再坚持选她,她也不用死。 "她死了,因我而死。"所以沈时恩如是道。 "啊,这样啊。"姜桃听到这话就觉得自己莽撞了。她还以为是对方看她恩公惹上罪责才退的亲,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令人伤怀的结局,"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沈时恩摇摇头,示意无妨。 姜桃自觉说错了话,气势更低了,轻声道:"所以公子是告诉我你放不下那位姑娘,所以……" 所以才不想说亲。 虽然今天的事是一桩巧合,她也早就料到会被拒绝,但真得知了这样的结果,她胸口还是突然发起闷来,就好像有巨石压着她一般,压的她呼吸受阻,喉头发堵。 "我确实放不下,只因我心中有愧。若是他日有机会回到京城,我想为她立下牌位,修葺坟茔。" 那位姜姑娘的家中待她不好,她死后肯定也不会为她办身后事。他不知道怎么去补偿,只想着为她立牌位、修坟冢,总好过让她做孤魂野鬼。 姜桃理解地点点头。她在庵堂里也做过一段时间的游魂,那种无根飘荡的生活确实很不好受。她的恩公重情重义,如此做实在情理之中。 "我不奢求你能不介意,但是如若……如若你真的不介意,我们定了亲,我保证从今往后只把你一人放在心上。" 姜桃:诶诶诶诶诶???!!!! 姜桃耳边惊雷炸响,双颊通红,心脏仿佛是停顿了半晌之后才开始飞快地、剧烈地跳动。今日的数重变故带来的惊讶都不及沈时恩这一句话给她的十分之一。她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连该做什么反应都忘记了。 而沈时恩也在不错眼地看着她,焦急地等待她的回复。 又过了半晌,赵氏和周氏在屋里待不住了,出来催促道:"阿桃,你们说完话没有?再拖可到晌午了。" 姜桃恢复了一些神志,忙道:"说完了说完了。" "那我们可就去请媒婆了。"说着话,赵氏和周氏急匆匆地就出门去了。 她这是……答应了?沈时恩的心也跟着狂跳不已,只是不同于姜桃的面红耳赤,他看着倒是还算镇定。 两人站在原地,都失了言语。 一直到没多久之后,姜桃在城里遇到的那位圆脸妇人钱氏进了门,两人这才恢复了行动。 钱氏进门就笑道:"我刚在城里遇到阿桃,还和她说有人来提亲了,看阿桃的反应还不相信呢。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工夫,你们家便准备定亲了。" 赵氏和周氏笑而不语,催促着钱氏帮着给两人写婚书。 钱氏做惯了媒人的,笔墨和红纸等东西也都带的齐全。 不过写婚书之前,钱氏还是循例问一对新人要庚帖。 姜桃的庚帖是原身的爹娘在故去之前就准备好的,是现成的。 沈时恩今天是陪着萧世南来相看的,自然也没有庚帖这种东西,只得现写。 媒人问他的生辰八字,沈时恩现在的档案上的生辰和他本来的生辰有别,虽不能宣之于口,但也并不想在这上头弄假。也幸好婚书这东西写下了也只有姜家长辈能看,并不会外传,他就干脆就接了笔,自己来写。 姜老太爷在旁边看着他写字,只见红纸之上他的字迹遒劲有力,矫若惊龙,竟是难得地一笔好字,对他的印象也不由好了几分。 不多时,两份庚帖被放到了一起,钱氏又问他们可要找人合婚。 合婚,也就是合八字。钱氏不认识沈时恩,也不知道他的八字好不好,但是姜桃的批命却是人尽皆知的。她这么问,也是怕这面生的后生被姜家人给瞒住了,回头结了恶亲,坏了她做媒的招牌。 姜老太爷道:"不用合婚,直接写婚书即可。" 钱氏笑着没有言语,而是转脸看向沈时恩。 沈时恩便也道:"全听老太爷安排。" 这便没有什么疑虑了,钱氏为二人写下婚书,只把嫁娶日期空出来,留着给他们商定婚期,最后带着一个颇为厚实的红封喜滋滋地回去了。 说来也巧,婚书写完,姜家一家子热热闹闹地聚在堂屋里说话,这说话声就把睡了一阵儿的姜杨给吵醒了。 "姜桃!!!"在得知他昏睡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家姐姐就和人定完了亲之后,姜杨发出了一声几欲掀掉屋顶的怒吼。 第41章 姜老太爷和老太太听着总算是放心不少,听听这声,浑厚响亮,中气多足啊,身子肯定是没事儿了! 连赵氏和周氏这对拿姜杨做筏子说事儿的妯娌心里都不禁犯起了嘀咕:咋这么巧呢,她姐姐前脚定亲,这姜杨后脚就醒了,还活蹦乱跳的!别是姜桃那命格真就这么邪门吧?不行不行,光定亲还不成呐,成亲的日子也得提上日程! 姜杨挣扎着要下地,但被老太太孙氏无情镇压,说什么都非得让他躺那儿休息。 而姜家的堂屋里,老太爷已经吩咐了两个媳妇去准备午饭,要留沈时恩他们在家里用饭。 沈时恩却说不用,说他先回去准备聘礼,等下聘的当天再来吃这一顿饭。 农家的规矩虽然不如大户人家多,不讲究什么三书六礼的,但是总也有个下聘的流程。姜老太爷本不想办这些的,一来是这亲事是他主张急着定的,规矩坏在了自己家,也不好强求别人还按着规矩来。二来是看沈时恩是苦役,想来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但沈时恩既然这么说了,姜老太爷没有回绝的道理,笑着应下了,让姜桃把沈时恩几个人送出了门。 姜桃自打沈时恩和他单独说了那话以后就没敢抬起正眼瞧他,脸颊上的红晕也没有消下去过。 沈时恩看着倒是还算镇定,但只有跟在他旁边的萧世南发现自家表哥刚走出姜家大门的时候,居然是同手同脚的。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就是有种黏糊劲儿,让人在旁见了觉得浑身不对劲,仿佛出现在他们二人身边就是多余的一般。 也只有赵大全乐呵呵地站在他们二人中间,一会儿对沈时恩道:"沈兄弟好福气,姜家妹妹这般的好姑娘,往后肯定能成为你的贤内助。"一会儿又对姜桃说:"姜家妹妹也是否极泰来,福泽深厚。我这沈兄弟可是顶顶本事的人。我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他自顾自地说个不停,沈时恩和姜桃却都有些魂不守舍的,还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的话。萧世南实在看不下去了,把赵大全给拖走了。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姜桃这才敢忐忑地开口道:"今天,真是多谢沈公子了。" 话出了口,姜桃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这叫说的什么话啊?没来由的,就好像说的对方是因为情势所逼才和自己定亲似的。虽然情势那肯定是一部分,但是她觉得恩公肯定是对自己有好感的。她这话好像一下子就否定了这好感一般。 沈时恩听了这话也轻笑起来,压低了声音道:"不用谢,咱们礼尚往来。" 这说的自然就是姜桃在长辈面前表白在先的事。 他刻意压低的声线低沉醇厚,如情人在耳畔呢喃一般,但话里却藏着明显的笑意。姜桃没想到他还要这般促狭的一面,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少女脸颊砣红,眼里满是惊讶,傻乎乎得泛着一股可爱劲儿。尤其是两人已经定亲,她已经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这几分的可爱在沈时恩眼里便是几十分、几百分的可爱。 沈时恩的笑意渐浓,想伸手轻抚她的发顶,未几又觉得身旁有人,于理不合,于是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便只是声音轻快地道:"走了,过几日再来。" 不知道怎么的,见他收回了手,姜桃心里还有些微不可觉的失落。 她其实并不想沈时恩就这么走了,总觉得还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他说,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沈时恩便很耐心地等着,直到姜桃身后响起一把清脆的童音—— "姐姐你站门口做什么?"小姜霖手里拿着根小木棍,木棍上是一小块铜钱大小的麦芽糖。他脚步欢快地跑到了姜桃身边,踮着脚要把手里的糖喂给她,"姐姐快吃糖,好甜。" 姜桃摇摇头说不吃。还吃什么糖呢?她这心里都甜的要泛出蜜来了。 姜桃已经一个上午没有看见他了,忙问他去哪里了,姜霖说早上二伯娘给了他两个铜板,让他和姜杰去小集上玩了。 小集也就是附近几个村子聚在一起卖东西的地方,平时还不算热闹,但是年关将近,需要置办的东西多了,那处也就热闹了起来,还吸引了一些捏面人的,卖糖画的手艺人来摆摊。 姜桃一听也就明白了,这是周氏故意把孩子们都支开了,怕他们坏事。 姐弟俩正说着话,和姜霖差不多年岁的姜杰也跟着回来了。只是和小姜霖只有那么一小块麦芽糖不同,姜杰一手一个孙悟空的面人,另一手拿着一个生肖糖画,衣裳兜里还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买了不少好东西,玩的很是尽兴。 姜桃方才因为定亲而丢掉的神智完全归位了——她还有弟弟要照顾呢,眼前的头等大事依旧是要赚下银钱,改善姐弟三人的生活! 因有孩子在场,沈时恩和姜桃也不方便再什么,只又对着她笑了笑,就此道别。 姜桃看着自家未来夫君那不紧不慢、气定神闲的背影,再次在心中暗暗唾弃自己遇事还是不够淡定! 第42章 她拉着姜霖胖乎乎的小手往回走,冷不丁地就听到萧世南的一声惊呼—— "二哥看路!你前面有树……哎呦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我看看你撞得厉不厉害!" 再转脸一瞧,沈时恩正捂着额头站在树前,似乎是感受到了她在看他,他足见轻点,眨眼间就闪身到树后,没了身影。只留在萧世南在原地目瞪口呆。 得,原来也不只她一人慌了手脚,乱了方寸。 姜桃笑的眉眼弯弯,连带着和小姜霖说话的口吻都比往常更加和煦:"阿霖想不想要面人和糖画?一会儿姐姐带你去买好不好?姐姐今天去城里卖东西,赚到了好多钱。" 听到面人和糖画,姜霖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不过他还是乖巧地道:"阿霖有糖吃就很好了,面人糖画什么的…我、我也不是很喜欢。姐姐把银钱攒着给自己买新衣裳穿!" 真是个乖巧可人疼的小家伙,姜桃只觉得自己心都快软化了。 小姜霖又问刚才在门口和她说话的大哥哥是谁,她一边想着该怎么介绍,一边牵着小姜霖进了屋,迎面就看见了大马金刀坐在屋子正中央,脸黑的堪比锅底的姜杨。 "阿杨怎么起来了?"姜桃讪讪地笑着,有些讨好地给他倒了碗水。 姜杨并不喝,不过倒也没有再和她发脾气,毕竟他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亲事这种事还是长辈做主,他姐姐也只得被动接受,就算真的不愿意,也不会改变她必定会被长辈许人的结果。虽然是许给了一个来路不明的苦役,但既然她姐姐喜欢,总好过其他陌生人。 所以他只是语气淡淡地问她:"婚期定在何时?" 姜桃忙说还没定呢,今日这么一会儿功夫哪里就商量得完那些,怎么这也得过几日下聘的时候再商量。 而且她也确实不急着嫁。虽然家里的老太爷、老太太对姜杨很看重,但到底姜杨还是个十二三的半大孩子,下头还有个任事不懂的姜霖,她若早早地嫁出去了,也不知道两个弟弟要在伯娘手下吃什么苦头。 姜杨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爹娘刚走,咱们热孝在身,确实不宜急着嫁娶。且再等等吧。" 等他三年以后下场科考,挣得功名傍身,即便姜桃真的嫁给了那个苦役,有他照拂着,日子也不会难过。 却没成想,他们姐弟虽然都不急,赵氏和周氏却还不知足,又躁动起来了—— 赵、周二人的想法很直白: 虽然定亲之后,姜桃就可算做别家人了,恶命不会克到自家人头上。 但解决了这遭还不够,还有更实际的问题——她日不出嫁,日就要在家吃饭穿衣,那可都是银钱!三房已经没了,家里挣钱的就她们两房,就算公婆不和他们多要钱,那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多花分老两口的体己钱,那以后他们分家可就少了分!她们二人前头已经傻乎乎地白贴了两银钱,可不好再做这种长线赔本的买卖! 周氏又想撺掇赵氏去说,偏赵氏这次学聪明了,说什么都不肯张嘴了。 于是这天稍晚些,姜家人起用夕食的时候,周氏就在饭桌上有意无意地说自己翻看了老黄历,年后就有好几个不错的日子。 这话刚开了个头,老太爷就板下了脸,摔了碗筷,直接把她撅回去了,说她这是猴急什么呢?今日才定了亲,难不成过两天就把姜桃发嫁了?老三两口子尸骨未寒的,姜桃热孝在身,这时候定亲都是于理不合的,这要是再急匆匆地发嫁,让外人瞧了像什么样?还要名声不要了? 周氏被撅得不敢说话了,在饭桌底下偷偷拉姜二的衣摆。 姜二往常惯是听自家婆娘的话的,此时看老太爷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倒也不敢胡乱相帮。 赵氏更别说了,因为自己擅自让娘家侄子带人来相看这件事,吃了老太爷好通挂落,正恨不得缩成个透明人,再不敢再胡乱开口的。 不过这饭桌上的风波姜桃并不知道,她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绣桌屏。 两天的时间实在紧迫,加上今日已经过了大半,她才刚想好绣什么,就更是不敢耽误工夫了。 她这边刚绣上,姜杨气哼哼地打了帘子进来了,后头跟着个小尾巴姜霖。 姜桃问他是谁惹着他了? 姜杨口气不善地道:"还能是谁?" 不过他也是个知礼的人,并不想亲口说长辈的不是,便没有接着往下说。 姜桃只好问小姜霖,姜霖挠了挠后脑勺,努力回忆说:"好像是刚才吃夕食的时候,二伯娘说什么看黄历、挑日子的,让爷爷骂了好通。他听了就也不开心了,没吃两口就说饱了。" 姜桃就抿了抿唇,道:"你同她们计较什么?气坏了你的身子,岂不是正她们的下怀?爷爷是个有决断的,必不会再这么任她们摆弄。" 老太爷是姜家权威的大家长,今天虽然顺着两个儿媳妇的意思给姜桃定了亲,却到底还是觉得儿媳妇自作主张的行为拂了他的颜面,不会再听她们说话了。 第43章 这么想着,姜杨的面色才好看了些。 他们正说到这,小姜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几个煮鸡蛋,很宝贝地依次分发到每个人的手里。 这是姜桃今天买回来的鸡蛋,所以也不用经过老太太的同意,可以自家吃到饱。 姜桃被分到了两个,姜杨只分到了个,他没好气地说:"刚刚才用过夕食,你怎么又要吃东西?吃的这样多,晚上不好克化,肚子疼可别哭鼻子!" 姜霖叉着小肥腰说哪里就吃得多了?从前爹娘在的时候,他也是每天嘴巴不停的。爹娘还说能吃是福呢! 姜杨也跟着还嘴,说就是他太贪吃了,把家里的银钱都吃完了,所以现在爹娘不在了,他们姐姐就得忙着挣银钱,忙的连夕食都没工夫出去吃,指不定又要生病。 他先是提到了爹娘,又提到了姜桃不去吃夕食是因为家里没银钱了,姜霖那小霸王似的气焰顿时就低了下去,他挨到姜桃身边有些无措地问:"姐姐,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啊?"然后还不等姜桃回答,他又把手里的两个鸡蛋放了下来,"那我不吃了。是不是我以后少吃点,姐姐就不要这么辛苦了?阿霖不想姐姐也和爹娘样,去很远的地方就不回来了……" 他到底才五六岁大,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 姜桃无奈地只能把手里的活计放下,把小姜霖拉到自己膝头,再瞪眼已经心虚得不敢看她的姜杨,温声安慰道:"你哥哥心情不好,随口说的。就几个鸡蛋,不值当什么,咱们阿霖想吃就吃。爹娘说的没错,能吃是福,你看看你最近都瘦了,等姐姐忙完了这两天挣到了更多的银钱,带你去镇上吃好吃的好不好?" 小姜霖把脑袋摇地像拨浪鼓,还是坚持说有鸡蛋吃就很好了,银钱留着给姐姐做新衣裳。 姜桃爱怜地狠狠揉了他的小脑袋通,放他去和雪团儿玩耍了。 等姜霖出去了,姜桃就有些生气地和姜杨说:"我知道你心是好的,所以你怎么和我说话我都不会生气,因为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阿霖不同,他年纪小还不懂事,他只会听别人说话的表面意思。你也说爹娘没了,现在只有咱们三个相依为命,我心意想让你们都好,你这当哥哥的,不想着团结友爱,难不成还想把他往外推?" 这是姜桃第次,也是唯次这么认真地说他。 其实姜杨看到胖弟弟那要哭不哭的样子也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可他就是这样子,对着旁人倒还好,但是对着自家姐弟就说不出什么场面上的好话,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门边说以后不会这样了。末了临离开之前,他还不忘叮嘱姜桃注意休息,虽然这十两的活计报酬丰厚,但熬坏了身子还是不值得的。 姜桃应了声好,让他也早点歇息,不要看书看太晚了。 有了这么段插曲,姐弟俩才忘记了家里其他糟心事儿。 …… 而二房屋里,周氏也正在和姜二磨牙。 周氏埋怨他道:"方才咱爹那么说我,你就不知道帮着我说说话?孩子们都在旁边,你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早些时候虽然姜老太爷也教训了赵氏通,但是那会儿屋里就他们几个,倒也不算太过丢脸。哪里像他,不过隐晦地了提了嘴黄历,就被当着小辈们的面狠狠骂了通,半点儿面子都没有了。 周氏越想越气,瞪着姜二的眼睛里差点冒出火星子。 姜二皱着眉头道:"咱爹在家里素来说不二的,今天你们不打招呼就把人带回家里,连我这不知情的,听了都有些生气,更别说咱爹了。再说阿桃也确实是个可怜的,如今她定了亲,就算是别家人了,往后就是她的批命真的应验了,也应验不到咱家人头上。你这当伯娘的,怎么就容不下她在家里多待阵子了?" 周氏听这话,就知道姜二这是又开始心软了,就像那次送姜桃上山样,他先是先把柴刀留给了姜桃不说,回来了更是心亏地吃不香、睡不好的,若不是她拦着,姜二甚至还想去和老太爷说情,要把姜桃从庙里接回来。 周氏越想越气,伸手去拧姜二的胳膊,姜二不耐烦地拂开她的手。夫妻两个眼看着就要闹起来,屋里的布帘子动,进来了个身形纤细、细眉长眼的少女,正是周氏的亲闺女姜柳。 这日赵氏和周氏行事的时候,都提前做好了安排,将姜霖和姜杰两个小的赶去外面小集玩,又把姜柳送回了她外祖家做客。 见到了亲闺女,周氏的面色和缓了些,问她怎么这会子天黑了回来了,没在外祖家住晚上。 姜柳气哼哼地屁股坐到炕上,埋怨道:"我说不想去外祖家,娘非让我去。我今天巴巴地去了,天光听舅母和表姐的酸话,没来由地让人说教了整日。" 姜柳十三四岁,和过去的姜桃样,也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姑娘,哪里受得住这些气,所以在外祖家夕食都没吃,自己赶夜路回来了。 周氏听了就问她们说她什么了。 第44章 姜柳道还能说什么呢?还不是说她们姜家出了那么个克死双亲的丧门星,这年关前竟还好意思到处走,也不怕把霉运带到别家? 周氏听了就也跟着生气,但那到底是自己娘家,周氏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劝自己闺女道:"你舅母她们那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过也不能怪她们,到底还是怪你堂姐那个扫把精,不过现在好了,她今天已经定亲了,不算是咱们姜家人了,以后也妨碍不到咱们头上了。" 姜柳捏着帕子气道:"怎么叫不妨碍呢?她这么个大活人,吃住都还在咱们家,看着就晦气!娘还说年后给我相看人家呢,有她在家里,谁敢上门来触霉头?难不成到时候相看的时候,还得我巴巴地跑去别人家相看?我还说什么亲?我当辈子老姑娘算了!" "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说什么气话呢?!你堂姐那样儿都有人要,你这这如花似玉的好姑娘还能没人求娶?" 姜柳不听劝,气得掉了眼泪,呜呜地哭了起来。 周氏方才因为被老太爷训了通,自家男人又不肯相帮,已经歇了逼婚的心思。这会儿看到闺女委屈成这样,她又坐不住了,边下炕穿鞋边道:"我去和你大伯娘商量商量,我就不信我们两个还压不住那个扫把星了!" 姜二张了张嘴想拦她,但看到闺女那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想到年后自家闺女说亲也确实是头等大事,便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周氏急匆匆地出了屋门,去了大房找赵氏。 却没想到赵氏根本不见她,连门都给她开,只隔着窗户和她说天色晚了,她累了,已经躺下了,有什么时候明天再说也样。 乡下的天本就暗的早,这会儿也不过将将全暗下来,哪里就是要睡觉的时辰了,这明显就是瞎编的说辞,周氏在屋外气得直跺脚。 赵氏扒拉着窗户缝看到周氏吃瘪,乐得窃笑不已——今天带人来相看本是周氏出的主意,连采石场的人选都是周氏提出来的。可周氏倒好,白日里在老太爷面前屁都不敢放个,倒好像她才是这事的始作俑者似的,挨了老太爷不留情面的通教训。用夕食前竟还想撺掇她,好在自己聪明这次没强出头……让这妯娌把自己当棒槌使!活该吃瘪! 而此时大房屋里,也不止赵氏和姜大,还有大房唯的儿子姜柏。 姜柏是姜家长孙,比姜桃还大几个月,打小就跟着姜桃他爹读书,但天赋上却比不过身体底子不大好的姜杨。他已经参加过两次县试,但两次都被刷了下来,到现在还是个白身。 但是赵氏肯定是不会觉得亲儿子不如人的,就恨姜桃他爹不好好教罢了,不然凭她儿子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连个小小的童生都考不?而且更可恶的是,姜桃他爹还把自己的亲儿子送到举人那里念书。 这跟着秀才念书能和跟着举人比吗? 虽然姜杨的束修直是他们三房自己出的,他们大房是出不起的。但同样是姓姜的哥儿,三房又那么能赚钱,给他们柏哥儿出些束修又怎么了?等将来他们柏哥儿有了功名,肯定会把那点子银钱还给他们的嘛! 更可恨三房只顾着护着自家闺女,不把她的恶命放在心上。自己被克死算了,大家子还被带坏了名声不说,自家儿子还因为没了老师,在考童生的关头上要另觅良师,实在是害人不浅! 这也就是赵氏虽然人不聪明又胆小,却敢跟着周氏几次三番道算计姜桃的原因。 姜柏看他娘笑得开怀,就道:"往常我就劝娘少同二伯娘在道,她那个人肚子坏水的,今日是让娘当出头鸟,往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害您。" 换成别家,当小辈的这么说长辈,就算不挨顿棍棒,至少也得吃通挂落。 但他们大房不同,姜柏是房唯的宝贝儿子,又是个读书人,已然成了赵氏和姜大的主心骨。 赵氏非但不怪儿子这么说话,还附和道:"你说的娘都明白,现在也就是我和你二伯娘目标致,先起对付那个丧门星。等这事儿结束了,你看我还理不理她!" 姜柏摸着下巴想事儿。他今日直在自己屋里闭门读书,对家里发生的事情都很清楚。他也急着让姜桃嫁人,这样等开了年姜杨去城里读书了,他就能去三房的书房里拿书了。 没错,姜柏虽然不知道死去的叔叔家里有多少银钱,但光那屋子的藏书就够他眼热的了。虽然过去他跟着小叔读书的时候,小叔也让他借阅。但既是借的就得还,得抓紧时间看完不说,看的时候还得小心翼翼的,唯恐有什么损坏,哪里比得上是自己的,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所以半晌后,姜柏开口道:"姜桃的婚期未定,我心里记挂着这件事,怕是近日看书都不得安生。" 赵氏听自家儿子看不进书了,立刻急的跟什么似的,"你想这些事做什么?自然有我和你二伯娘忙活。而且今天在饭桌上,你二伯娘不过提了嘴,就让你爷爷骂的跟孙子似的。我也不敢再去说了,想来急也是急不得的。" 第45章 姜柏到底是读了几年书的人,他已然有了自己的计划,便不急不慢地在赵氏耳边道:"明着去说自然是不行的,而且娘今日也惹了爷爷不快,理应先按捺住,等到过几日那苦役来下聘的时候,娘这般做……" 姜桃还不知道其他两房看她定了亲还不够,正急着给她定婚期。她眼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绣桌屏的活计。 绣庄掌柜得的那盏桌屏是她早些年在庵堂那会儿绣的,图案是松鹤延年贺寿图。 而她那时候绣出来是为了义卖筹款,根本没想过要凑个成双成对,盏桌屏就把老松和双鹤都给绣满了,不然若是绣的少些,另盏再补充些对称的图案就方便很多。 现在总不能再绣个模样的。而且她也怕和过去的自己绣的太相似,会惹来祸端。 要模仿的像,但最好又有些细微的差别,让老行家看了都觉得似是而非、拿不准,确实是个挺难的活计。 所以姜桃在构想图案的时候才会花那么多时间。 后头她想通了,没必要拘泥于非得是致的图案,最重要的是凑个贺寿吉利的意头。 她决定绣副观音像。观音坐于莲台之上,飘于老松之上,两盏桌屏的图案凑成上下对,比起对称的图案更有意境。 而且过去的她虽然什么都绣过些,却唯独没有绣过佛像——如她师父说的,她心境有碍,绣出来的东西过于匠气,就表现不出神明的那种超脱淡然。 现在她觉得自己心境发生了些变化,倒是敢于尝试了。 天夜之后,姜桃的观音小像终于完成。完成品的效果竟比她预想的还好——绣像上的观音法相庄严,面目慈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曾经在庵堂里待过的时间太长,绣出来的观音如庙宇内的神像般,给人种怜爱世人的感觉,叫人看着就想捧上诚心供奉。 后头她累的过头了,和衣睡了两个时辰才起来接着进行收尾工作。 因为剩下的时间还算充裕,老松这样的图案她也是烂熟于胸,做活的时候又开始胡思乱想—— 她那恩公说过两天就会来送聘礼。 虽然这‘两天’只是个大概的时间,但想来肯定是会在年前送来的。 晚些时候姜杨来给她送吃食,见她没绣几针就会抬头朝门口看两眼,便蹙眉道:"家里没来人,就算真是来了,我也会进来知会你的。与其你这么分心盼着,不如心意先把活计做完。等你休息好了,就是你在门口守着,我也不再说你了。" 姜桃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说她哪儿就盼着了,就是直低着头累着了,抬头看看外头的风景,放松下眼睛罢了。 姜杨哪里信她的鬼话,但见她累的面色发白,眼底下更是片浓重的青影,就也没有戳穿她,走到他身后给她轻捶肩膀。 "早知道这活计这般累人便不让你接来做了。你前头生的病到现在也没有好爽利,这两日就睡那么会儿怎么能行?往后不要操劳了,我都说了赚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就是了。" 他这话虽然唠叨,语气也不善,姜桃听了却也很受用。就像她知道姜杨为了他借了银钱,又辛苦抄书累倒了会难受样,姜杨这也是实打实地心疼她。 姜桃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发出声舒服的喟叹,说知道了,等手里的桌屏绣完,往后便能轻省些了,再不会这么不顾身体了。 正说着话,姜霖带着雪团儿阵风似的刮进来了。 他苦兮兮地撅着小嘴说:"姐姐,我拦不住雪团儿,它非要找你。我都和他说了你有事在忙,没工夫管它,它非是不听。" 雪团儿虽然和小姜霖这新认识的伙伴要好,但到底最依赖的还是姜桃。这两日姜桃忙着做活,怕它在屋里闹腾,就让小姜霖直带着他在外面玩耍。不过玩归玩,雪团儿天都没见这她,说什么都要进来寻她。 姜霖在门口拦了下,被它扑了个满怀,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儿,这才不敢拦了,只能把它带进来。 雪团儿进了屋就直奔姜桃,姜桃忙把针线收起,抱起它通揉。 这小家伙自打来了姜家之后也没吃几顿好的,也就是开始吃剩下的野鸡肉,后来小姜霖吃鸡蛋的时候,会把蛋黄拿出来分给它吃,其余时候还是吃些豆饭饼子这些不怎么好的东西。但就是这么养着,肯定是比在山里面挨饿受冻的强,不过几天的功夫,雪团儿就大了圈,皮毛越发柔软,油光水滑地摸着比缎子还顺滑。 近距离地亲热了阵后,姜桃觉得自己可能是用眼过度,开始眼花了,她居然看到雪团儿白色的皮毛上隐隐地有些黑色纹路。 而且雪团儿的长相似乎也发生了些变化——脑壳更大更圆了,牙齿和爪子都越发尖利。尤其是那爪子,虽然雪团儿对着她的时候很小心地收了起来,但是那偶尔露出的点尖尖,尖锐地让人瞧着都不由心惊。 姜桃疑惑着到底是自己眼花了得厉害,还是雪团儿这几天确实是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正要再细看,两个不对付的弟弟又开始打嘴仗了。 第46章 姜霖噘着嘴老大不高兴地说你这人真坏,让我不要来打扰姐姐,自己却偷偷来。 姜杨因为前天刚说话伤了他,便好声同他解释道:"我只是来看看她,为她捏捏肩,并没有打扰她。" 姜霖不服输,边挤到他身边,要把他挤开,边说:"我来这儿也不会打扰姐姐啊。不就是捏肩膀,难道我不会吗?从前我也经常给娘亲捏,娘亲还夸我手艺好呢!" 姜杨也不肯让,说你这站着还不到姐姐肩膀高,小手也更是没力气,能捏出什么花样来?从前不过是娘亲哄你高兴罢了。 两人眼瞅着又掐上了,姜桃的放松时刻宣告泡汤,把雪团儿往地上放,又把两个弟弟往门外推,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么吵下去她才是彻彻底底地被打扰了。 小姜霖嚷嚷着让姜杨先走,姜杨被他嚷得心里的愧疚点儿都没了,非要和他起走。 姜桃个头两个大的,偏手上的活计还不得停,实在抽不出工夫来治他们两个,只对雪团儿说声快把他们赶走。 她本也是随口说,没指望雪团儿真就那么灵性。 可雪团儿还真像听懂了般,两只前腿直立而起,在姜杨和姜霖的后背上人拍了下,虽然它没伸爪子,但那力道却是很大,大小两人都被拍了个踉跄,然后被它半推半拱着弄出了屋子。 屋里瞬间清净了下来,姜桃也终于能继续下针。 又是夜过去,翌日清晨天刚亮的时候,姜桃手里的桌屏已经完全绣好。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起身吹灭了油灯,就立刻动身出发。 出门的时候,她才发现雪团儿缩成毛茸茸的团睡在屋门边上,原来竟是守了她夜,也难怪那两个不省心的弟弟之后再没来寻她。 姜桃把它放进屋里去睡,自己则出了姜家。 虽然此时天色尚早,但因为村里人都起得早,年关前也正是到处采买年货的时候,去城里的人倒也不少。 姜桃搭了牛车,在车上颠着差点儿就睡着了。 等她到达芙蓉绣庄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绣庄也不过刚刚开门,掌柜的正在边清点账目,边指挥着伙计洒扫。 看到姜桃出现,掌柜的是既吃惊又高兴,忙从柜台后迎出来道:"姑娘来的好早,真是个守时的人。" 姜桃抿了抿唇,淡笑道:"和您约定了今日要把绣好的送来,早些总比晚些好。"说罢就把桌屏递了上去。 掌柜的赶紧先拿帕子擦净了双手,然后才敢接过细看。 这看可不得了,掌柜的嗫喏了几下嘴唇,愣是没说出句话。 当然上回姜桃送来的帕子已经绣的很好,但那些图案到底普通,针法也是最常见的针法,就好像让个满腹经纶的举子去作童生试的试题,那自然是能答的很好,但考题浅显,纵然本事再大,也发挥不出十。 可眼下这幅桌屏不同,那是完全没有半点儿藏拙,出尽了本事的。 那棵老松树干纹理清晰、松针根根分明自不必说,最难得的是那观音像仙气飘飘,不染凡尘。 掌柜的虽然鉴赏眼光独到,却不会说什么溢美之词,只觉得此刻这般捧着那观音像便是亵渎了神灵,便连忙把绣图放下。 "好本事,真是好本事啊!"掌柜边夸赞边忙不迭多瞧了几眼,让伙计赶紧把绣图装裱进桌架里,又从柜台里取出银锭,交到姜桃手里。 姜桃接了沉甸甸的银锭正准备告辞,却冷不丁眼前黑,差点栽倒下去,扶住了柜台才站稳了脚。 掌柜的吓了跳,忙让伙计搬了张椅子给她坐下,又亲自沏了热茶来,询问要不要送她去医馆。 姜桃喝了热茶就舒服了不少,忙说不用,只解释道:"想来是我这两日睡得太少,今天大早又没吃朝食就出了门。倒是麻烦您了。" 掌柜的说不必客气,又试探着询问:"姑娘说睡得太少,难道说两次送来的绣品都是出自你手?" 姜桃本就是要和这绣庄长期合作的,便承认了。然后掌柜的对她态度越发恭敬,同她攀谈起来,问她师从何人,学了多久。 姜桃便依旧拿出在姜家时的说词,说自己从前并不会这些,因前些时候生了重病去庙里祈福,偶然在梦所学。后头回家尝试了番,还真就学会了。 这样的说词或许旁人就信了,但这掌柜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心不信,以为她是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家学渊源,便没有多做探究。 他们正说着话,店里的伙计突然都停下做活,齐齐整整地站在门口作揖喊‘少东家’。 他们的声音刚落,店内便走进来个身着宝蓝色素面湖杭夹袍,外罩狐裘大氅的少年。 这少年约莫十九岁,模样倒是生的白净清秀,却是手摇着折扇,手转着拇指山的玉扳指,副纨绔子弟做派,进了来便颐指气使地催促掌柜道:"我这便要启程出发了,让你寻的那另盏桌屏呢?可找人做好了?" 第47章 掌柜的也恭敬地唤他声‘少东家’,又说已经寻到了,伙计正在装裱,马上就能弄好。 那少东家不悦地‘嗯’了声,而后目光落在了姜桃身上,问掌柜的说:"年掌柜,这是谁?为何坐在我家店里?看穿着也不像买得起我家东西的人,是你家亲戚?" 年掌柜歉然地对着姜桃笑了笑,对着那少东家解释说这正是来送桌屏的绣娘。 偏她不说还好,说那少东家就跟炸毛猫似的,折扇‘唰’地盒,气道:"我让你寻人绣另扇桌屏,却不是让你随便找人糊弄我的!这丫头看着比我还小两岁,她能有什么本事绣出苏大师爱徒那样的绣品?点小事都办不好,难怪你这么些年只能拘在这小城的秀坊里当个掌柜!" 年掌柜几次想出声解释,但那少东家却连珠炮似的把他通数落,让他根本插不上话。 姜桃这时候便起身告辞,又谢过年掌柜的热茶,半个眼神都不带给那个暴躁少年的,揣着银子置办年货去了。 少东家楚鹤荣看着她居然就那么施施然走了,脸上呈现出了震惊之色,显然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人这么明晃晃地无视了,然后就更生气地对着年掌柜道:"你说她什么人啊?个给我家做活计的,还敢不理我这少东家?她以后再送绣品来,你不许收了!" 年掌柜讷讷称是,其实心里倒也清楚他这话只是气话,并不用放在心上。 芙蓉绣庄隶属楚家,楚家富甲天下,名下产业不计其数。楚鹤荣是家受宠的幺子,在他十五岁生辰的时候,这芙蓉绣庄就被楚家当家做主的老太太送给了他。别看这少东家脾气火爆,炸药桶似的,点就着,其实心肠倒也不坏。不然也不会每次来查账都知道这城里的分店不怎么盈利,都只是嘴上骂骂,却也没有辞退伙计或者干脆换了他这个掌柜,连店内众人的月钱都没有削减过回。 而且年掌柜也心虚,因为说起来楚鹤荣弄丢了年礼、需要临时找其他东西来凑数这事儿,也有他的责任。 前段日子楚鹤荣费了好大功夫,从关外弄来了头雪虎。那雪虎世间罕见,能通人性,普通白虎根本不能和其相提并论。而且更难得的是,那还是头怀着孕的母老虎。 楚鹤荣带人马不停蹄地从关外赶回,途径这里便再此休整,顺便查账。 当时楚鹤荣心情大好,对着年掌柜还道这雪虎虽然可贵,但最宝贵的还是他肚子里的那头小老虎。传闻这罕见雪虎幼时个头娇小,毛白胜雪,如猫儿样讨喜,长大些后才会现出花纹,从像小猫儿的模样转为完全的老虎样,变得威风凛凛,睥睨山林。这样可贵的珍玩异兽,定然能讨得他祖母的喜欢。免得府其他兄弟老笑话他不擅经营,事无成,芙蓉绣坊偌大的个招牌,到他手里就开始连年没有盈余。 年掌柜看他高兴,陪着他多喝了两壶酒。 没想到当夜那雪虎就发动生产了,下头的人喊醒了年掌柜,却喊不醒醉酒的楚鹤荣。 年掌柜也不敢让人用冷水泼他,只能指挥着下头的人帮着接生。 可这自古只有给人接生的,谁给老虎接过生?谁又敢给老虎接生? 年掌柜和下头的人都急的乱成团,冷不防那母虎居然撞开了牢笼,趁着夜色就往外奔去。 时值宵禁,路上没有行人,倒也没有发生什么伤人的惨案,可年掌柜带人路追去,却看那雪虎竟能如猫儿爬树样,轻而易举地爬上了小城里并不算高的城墙,就此遁去踪影了。 他们可没有办法爬过城墙,只得空手而回,等着天亮再做其他打算。 第二天大早,楚鹤荣酒醒了,听说自己的年礼丢了,立刻带着人往城外去追。 追查了天夜,他们在山上找到了那只因长时间绝食而形销骨立、又生产过后的虚弱母虎。可那母虎运回来没两天就断了气,那小老虎更是不翼而飞,再不见半点踪影。 楚鹤荣这才没了办法,得重新想办法弄年礼,于是才有了年掌柜让姜桃做桌屏这遭。 后头桌屏装裱好了,楚鹤荣也没多瞧,让小厮收了起来就往京城赶去。 回程的路上至少要九天,他这趟回去肯定就是赶不上除夕了。但没有办法,他弄丢了年礼,如何敢回府呢? 他在这小城里找了堆礼物来凑数,让年掌柜准备的桌屏只是其样。所以虽然已经知道年掌柜找了那么个小姑娘来绣,楚鹤荣倒也没有真的上心、动怒。 而且苏大家是他家老太太的至交好友,数年前痛失爱徒之后就住在他们府。年掌柜就是找再厉害的绣娘,都不可能瞒过苏大家的眼睛,他不过是再凑盏,成个讨意头的双数罢了。 年掌柜前脚送走了楚鹤荣,后脚就迎到了位贵客。 县令夫人带着丫鬟亲自来买东西了。 年掌柜连忙去招待,问她今日想买什么。 县令夫人黄氏就说要买条和自己衣裙相衬的帕子。 因为前头自家少东家说话冒犯了姜桃,年掌柜便给她推荐了姜桃送来的那套绣帕,想着若是能把她的帕子卖给官家太太,也算是给她攒些名声,以后收她的绣品的时候也能给她提提价。 第48章 不过年掌柜也知道黄氏不懂看什么绣技,喜欢的素来是那等料子上乘、花团锦簇的东西,说的直白点,就是要显得气派阔绰,越富贵越好。姜桃送来的帕子绣工虽好,但用料却普通,多半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年掌柜的推荐也没抱希望,没想到黄氏还真就相了,说这套帕子看着素净又有质感,很不错。价钱都没问,选了其条红梅傲雪图案的放在身上,其余的便让年掌柜给她包起来。 年掌柜心里纳闷,面上倒也没显,收了两银子,恭敬地把她送出了店。 黄氏出了绣庄就坐上了自家马车,招呼着车夫赶车。 马车上还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县令家的长子秦子玉。 秦子玉此时正懒洋洋地抱着双手靠在引枕上假寐,听到了响动就不悦地嘟囔道:"娘自己还说今天去卫先生家拜访很重要呢,怎么快到了还要去买条帕子,而且还非得自己亲自去?" 黄氏就无奈道:"那卫夫人最是讲究礼数的,上回说我穿着太过富贵扎眼,他们小门小户招待不起我这样的官太太,连盏茶都没让我吃就让丫鬟送客了。今日我特特换了身素净的,再亲去选了条普通的帕子……儿啊,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他们说的卫家是刚搬回本地的。当家的卫老太爷是先帝时期的两榜进士,官拜内阁。后头卫老太爷退下后,其独子也很是本事,高榜眼,入职翰林院。 数月前老太爷病重,卫大人至纯至孝,上奏辞官,说想带着老父回故乡过最后段日子,落叶归根。 当今念他片纯孝之心,便允了他们归乡。 如今卫家虽然成了白身,但卫老太爷在朝堂上门生众多,在这小城里依旧是排的上号的人物。 秦县令下了很多功夫才和卫家拉上了关系,想把自家长子拜入卫先生门下。 然而上次黄氏带着儿子拜访,却因为穿着打扮让卫夫人不喜,直接被‘请’了出门。 这回再上门,黄氏在穿着打扮上可是下了番苦功夫,既要显得内敛低调,又不能跌了自己的身份。 秦子玉听她通唠叨,便不耐烦地道:"要我说,上回就是卫夫人给娘的下马威罢了。卫先生若是不收我为学生,还能收谁?" 黄氏说你可不许这么自大,你先前不是说学塾里有个很聪明的农家子,深得你们先生喜欢吗?卫老太爷就是寒门出身的,卫家可不会嫌弃学生的门第低,别到时候你这官家少爷被那农家子比下去了! "娘说的是姜杨啊,"秦子玉不以为意地嗤笑声,"他家烂摊子的事儿,姐姐还是个克死双亲的扫把星。就算卫先生真不在乎这些,那小子身上带孝呢,三年后才能下场。卫家收学生,总不能是为了做善事?终归还是要培植势力,为自家晚辈铺路。等那小子三年从县试开始考,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熬成秀才、举人,难不成还他还真是天纵奇才,来个连三元、六元的?想也知道不可能,卫家没那么傻,去扶持这样个人。" 黄氏也不是真就觉得随便什么农家子就能比过自家儿子,况且这卫家收学生的事,那等平头百姓连消息都收不到呢,她不过是为了给自家儿子提个醒,让他警醒些罢了。 "总之你得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这可是我和你爹豁出去面子里子为你争取来的。" 母子两个说着话,马车就到了卫家老宅。 卫家的宅子就是普通两进的小院,都没有县令府邸的半大。 但卫家上下不论是装潢布置,还是下人的行动举止都透出股雅致的书卷气。 黄氏带着儿子在下人的引领下路到了后院。 卫夫人已经备好了茶点,招呼着他们坐下说话。 因为有过前头的前车之鉴,黄氏颇为拘谨,唯恐热了卫夫人不快,坐下后也不敢主动开口说话。 卫夫人端着茶盏也在想怎么和黄氏找话题。 上回她虽然不留情面地把黄氏请了出去,但黄氏到底是县令夫人,他们卫家现在已经蛰伏下来,强龙不压地头蛇,连卫大人私下都叮嘱她说下回还是要给黄氏留些面子,两家不能交恶。 可是卫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和黄氏这富商女儿出身的实在是没什么话题可说,难不成问她最近读了书,做了什么女红? 哦,对女红! 卫夫人将黄氏上下打量,笑着道:"夫人今日打扮的素净,手上这条帕子配的更是相得益彰。" 黄氏听了便立刻将帕子放到桌上,道:"上回听了卫夫人的话,我也觉得从前的打扮招摇了些,便特换了风格。" 卫夫人边同她寒暄,心里还是不大热络,尤其是想到上回黄氏那穿金戴银的招摇模样,不似个七品县令夫人,比京城勋贵家的太太还显得阔绰,她看着觉得扎眼,黄氏还当她多看了两眼是喜欢上了她的首饰,非要摘下手腕上拇指粗的金镯子送给她,她说不要,黄氏还当她是不好意思,非要把金手镯往她手上套,这才把她惹怒了,气之下送了客。 第49章 今遭这帕子,黄氏不会又要巴巴地送给她吧? 还好黄氏只是让她看,没说要送她。倒也不是她改了送礼的想法,而是她知道这帕子的价格,套两,这条才折合二两银子,如何能送的出手?没得提出来让人笑话。 见她没提,卫夫人的面色和缓了些,这才开始看起桌上的帕子。 帕子的用料普通,不说官宦人家,就是普通人家都用得起的。但是绣的图案却很是别致,支傲雪红梅颇有风骨,枝头喜鹊纤毛毕现,栩栩如生。绣工好,意境更是难得,让人见之心喜,都忘了这绣样不过是用了最普通的针法。 "绣的真是不错。"卫夫人真心实意地夸赞着,又问她:"这是卫夫人在外头买的,还是自家绣娘绣的?" 黄氏虽然人莽撞,倒也不蠢,立刻顺杆往上爬道:"是我相熟的绣娘绣的,虽然不是我自家的,但因为相熟,要她两件绣品也不是难事儿。" 卫夫人便点头道:"初初回乡,处处不便。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寻这绣娘为我家做些东西。" 黄氏道这有何不可,下回就把人道捎来。 有了这事儿,卫夫人倒是能和黄氏说上话了,两人谈谈自己喜欢的绣样,年前家里要做的准备,竟说了快两刻钟的话。 两刻钟之后卫夫人说卫大人看样子今遭是又不回家用午饭了,请黄氏先带着儿子回去。 黄氏虽然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却也知道人都清高,也没指望这趟两趟的就能把儿子送到卫先生跟前,便就此告辞。 出了卫家老宅,秦子玉就不悦地嘟囔:"这卫家真是油盐不进的,上回屁股都没坐热,就把我们赶了出来,这次娘倒是和卫夫人说上话了,却只扯女子后宅的小事,我这什么时候能拜上师?" 黄氏说你别急,这次来不是比上次顺利多了,下回娘把那绣娘带上,讨了卫夫人的欢心,你这拜师的事情不就有了眉目? 后头黄氏就直奔芙蓉绣庄,跟年掌柜打听这个绣帕子的绣娘。 年掌柜也犯了难,说这帕子是他收上来的,那绣娘看着面生,不是这城里人,他也不知道对方家住何方。 眼看着黄氏要急,年掌柜又说对方在他这里买了料子和绣线,说上元节前还要再来送绣品的。 黄氏这才平复了心情,叮嘱年掌柜到时候千万要给她递个信,她有事要用到那绣娘,不拘对方要什么多少银钱都得先把人安抚住。 年掌柜连声应是,亲自把黄氏送出了绣庄。 等人走了,年掌柜心里还犯嘀咕呢,那小姑娘说她的绣技是梦仙人所授,他起先还不信呢。可这县官夫人反常态地买了她的帕子不说,现在竟副如获至宝的模样指定要见她……这玄乎的,让他都觉得或许是自己托大了,或许对方真的就是神明眷顾的贵人。 …… 而这些,贵人姜桃还不知情。 她揣着十两银子出了芙蓉绣庄之后就去置办年货了。 首先是要给两个弟弟人做身保暖的新衣裳,但是她虽然会刺绣,却没做过量体裁衣的活计,便去了成衣铺子给他们人买了件。 接着就是吃食了,守孝期间他们吃不得大荤,她倒是无所谓,但是两个弟弟个身体底子不如常人,个才五六岁大,真要是几年不吃荤腥人肯定是熬不住的。所以她去买了两根不带肉的大骨头,想着到时候熬汤给他们喝,多少补点是点。当然鸡蛋也不能少,还得再买篮子。 还有雪团儿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不能让这小家伙顿顿吃肉,但多少也得吃些。姜桃在买鸡蛋的时候买了筐小鸡,想着养大些也能给它打打牙祭。 其后就是姜杨要用的笔墨,小姜霖嘴馋的饴糖糕点之类的,姐弟三人日常要吃的米面等等,姜桃越买越多,最后雇了个挑夫帮她挑东西。 不过虽然看着东西多,其实小城里的东西价格低廉。像冬日里的那种贵价洞子货,姜桃也没舍得买。还有她想给姜杨买的补药,价格也不低,也只能等她下次再来买。所以加上挑夫的辛苦钱,姜桃共也就花了二两半。 还剩下七两半,其二两要让姜杨去换上欠款,五两攒着做束修,剩下的散钱交给老太爷老太太做生活费。 她可以给自己放几天年假,然后要接着绣东西来卖,再挣个五两便能轻松些了。她上回在绣庄里买的料子绣线就花了二两,也算是下了重本,卖个七两总不是难事。 姜桃边思考着,边和挑夫搭上了牛车,回到槐树村的时候也不过辰时。 刚走到村口,姜桃就见到了在候着的姜杨。 姜桃笑起来,等走近了看到他脸颊冻得通红,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少时候,她就止住笑,蹙眉道:"你前两天才晕了回,怎么这大冷天的就在外头等我?这冻病了可怎么办?" 偏姜杨还嘴硬道:"谁在外头等你了?我就是在屋里看书累了,出来透透气,正好遇见你罢了。" 第5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姜桃也懒得同他掰扯,拉着他就回家。 和之前姜杨从山上拿回他给姜桃买的东西、还有和姜桃第次卖完绣品买东西样,两人都很默契地没走姜家正门,从后门把东西都放了进去。 姜桃同挑夫道了谢,把人送出了门。 正准备回屋的时候,他看到个高挑的男子身影在自家厢房门口鬼鬼祟祟的。 她往前走了两步,那男子下转了过来,姜桃认出这是大房的姜柏。 姜桃喊了他声大堂兄,姜柏猛然被她这么喊,脸上浮现出了丝不自然的神色,道:"阿桃起的真早。" 姜桃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但是原身的记忆里却是不怎么待见这个大堂兄的——他跟着原身的爹念书,念了好些年也没有半点功名,但却养出了自命清高的性子,每回回家都不和堂兄弟姐妹的说话,就算说上几句也很是不耐烦。而且对原身的爹也不是很恭敬,隐隐地透出股‘我考不上功名不是我没本事,而是你不会教学生’的怨念。 所以姜桃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淡淡地说:"大堂兄起的也早,不知道大堂兄在这儿做什么?" 三房共三间屋子,间是原身爹娘带着小姜霖起住的主屋,另间是姜桃住的厢房,还有就是这间上了锁的,原身她爹的书房。 姜柏说没做什么,看书看累了走到这里散散步。 这说辞姜桃方才才听了姜杨说过次,此时当然更不可能相信。她也不接话,只狐疑地把姜柏上下打量着。 姜柏从前直觉得这堂妹空长了个好脸蛋,说是秀才家的闺女,但其实也没长脑子,和这村里的蠢村姑没什么区别。但也不知道怎么,今日被她这探究深沉的目光打量,他还真就不自在起来。 想着拿书也不急在这时,姜柏也没多待,说自己散够步了,回去看书了,就快步离开了。 等他走了,姜桃在他方才站着的地方捡到了个小纸包。 纸包打开,里头是些白色的粉末。 她托着纸包放鼻子前闻了闻,隐隐闻到了豆子的腥气。 姜桃在现代的时候看过很多书,尤其爱看各种医药相关的,此时心里已经猜到了些,但也不敢托大。她把纸包包好,又返身出了姜家,去村口寻那个挑夫。 挑夫正在村口等牛车,没怎么费工夫就找到了。 姜桃托他把粉末送到城里药铺询问里头是什么东西,挑夫连声应好,也不肯再收她的银钱,说他家就在隔壁村,反正还要进城,拐趟药铺傍晚回来的时候捎个话,也不费什么功夫。 姜桃同他道了谢回了家。 正屋里姜杨和小姜霖已经把她买的东西都拆出来了,小姜霖看到了他姐姐给他买的新棉袄和小零嘴儿乐得在屋里直蹦跶,等见到了姜桃,他小炮弹似的扑过去抱上了姜桃的腰,说姐姐最好了,像仙女样又好看又有本事,还会疼人,他最喜欢姐姐了! 姜桃很受用地听了通彩虹屁,让她去把小鸡仔都放起来,别让雪团儿都吃了。 小姜霖就咯咯笑着去和小鸡仔玩了。 比起这激动的小胖子,姜杨的反应都显得平静了很多。 他把姜桃给他买的笔墨和新衣服归拢在处,蹙着眉头道问她这趟又花了多少? 姜桃以为他要说她乱花钱,便解释说没有多少,共花了二两半,还剩下七两半的,足够给他和姜杨包压岁钱,另外还够了他来年的半束修,等过完年再卖完批,就完全够他的束修和他们生活了,她都是做好了计划的。 谁知道姜杨听了眉头却没有舒展,反而显得更不高兴了,站起身道:"谁让你给我攒束修了?爷奶都说了往后爹娘不在了,他们会给我出的。" 姜桃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就说:"爷奶说是那么说,但是他们的银钱也是留着他们养老的,而且爷奶的进项除了田地里有限的,就是其他两房交到公的。真由他们出了,其他两房指不定要怎么想,闹得家宅不宁的,惹人心烦。我是你姐姐,我给你出了他们就没话说了,你也能安心读书,不用矮他们头。" 姜杨不悦地撇着嘴角打了布帘子离开了。 姜桃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姜霖捧着小篮子凑到她身边说:"姐姐别管那个别扭精。" "又没规矩是不是?" 被轻捏住了胖脸蛋,小姜霖这才改口道:"哥哥本来就别扭嘛,刚我们拆东西的时候他还挺高兴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拆着拆着他的脸就越拉越长,嘟囔着什么‘那样辛苦的赚钱,怎么样东西都不给自己买’就黑了脸。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反正那股别扭劲儿就让人烦得很。" 姜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姜杨是恼她光记着给他们买东西,却没把银钱花到自己身上,也难怪她说了后头其他的计划,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你哥哥是心疼我呢。"姜桃叹息了声,又和小姜霖解释了番。 小姜霖听完才恍然道:"啊,原来是这样。"接着继续小声嘀咕,"那他有话不能直接说嘛?那脸拉的,像姐姐欠了他的银钱不还样。果然是个别扭精……哎哎,姐姐别捏了,我不讲了。" 第51章 姜桃把手松开了,放她去玩,她则去姜杨屋里找人。 姜杨已经在屋里拿起了书,见她进来也没给个好脸。 姜桃干脆就岔开了话题,说他刚在厢房门口撞到姜柏了,他那样子鬼祟的很,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姜杨倒是对她遇事儿来知道来和他商量的态度很受用,脸上的阴云尽数散去,哼声道:"大堂兄觊觎我们的家当也不是日两日了,而且这家里也不止他个,二房的姜杰开年也要去读书了,估计也在肖想。" 姜桃愣住了,问他什么家当?他们三房有什么家当值得人肖想的?是爹娘给她存在铺子里的那些架子床、桌椅柜子之类不好变卖的嫁妆,还是银匣子里的几十个大钱? 姜杨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从衣服里拿出把贴身存放的钥匙,带她去了厢房。 当看到厢房里整面墙的书架上满满当当全是书的时候,姜桃惊得微微张开了嘴。豆#豆#网。 她是知道这时候的书很昂贵的,普通的本书就要几钱银子,抵得上个普通城里做工的人个月的月钱。而这厢房里的书架上还有好些是装帧精致、看就价格不菲的。 这样多的书,少说得大几百两,甚至上千两!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原身她爹早早地考了秀才,当了这么些年教书育人的先生,家里的家私摆设看着也不像是贪图享受的,家里却没有什么储蓄了,原来都把钱花在这上头了! 但是也不怪她想不到啊,这书房日常上锁的,在原身记忆里,只有她爹可以自由出入。原身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从来不关心这些的。 "钥匙是爹走了以后爷爷给我的,我见你直没问起,以为你是怕触景伤情,怎么如今瞧着你像不知道似的?" 姜桃赧然地说自己确实不知道,往常也不关心这些。 但是知道了这些后,姜桃对姜柏那反常的行为就更警醒了,她说自己还捡到了个姜柏遗落下来的纸包,已经委托挑夫送到药铺去查验了,眼下先等结果,再做决断。 这天稍晚些的时候,挑夫给他们捎来了消息,那包粉末倒也不是什么毒药,而是包掺了巴豆的强力泻药。 泻药这种东西,常人吃下也并不会如何,至多就是连着几天多跑两趟茅厕,身上虚软些,注意多喝水倒也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来。 但若是下药对象换成了身子虚弱的,例如大病初愈的姜桃,抑或是姜杨这样先天底子不如常人的,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当得知这个消息后,鉴于自己是最近其他两房的主要攻讦目标,姜桃第反应就是:"难不成是要给我下药?总不可能是他留给自家人吃的。" 话出口,她觉得不对了。其他两房是怕了她的‘恶命’,想早点把她嫁出去,若是她又生了病,那也别指着出嫁了。若她运道差些,直接疾病死在家里了,那对姜家的名声就更是不好了。 姜杨沉吟道:"不对,应该是要给我下的。" 这更合乎情理些,首先是他直反对他姐姐早出嫁,还有就是爷奶宝贝他,生怕他再出点纰漏,他有什么不对,两个老人不会想到他是被人下了药,只会以为是姜桃克煞,不用旁人多说,他们就会想着尽早把姜桃送出门子。 若想的更深些,若是他病没了,姜桃也出嫁了,大房就剩下个任事不懂的姜霖。三房的家当自然由老太爷接手。其他两房只有姜柏这么个读了许多年书的,想也知道这些书最后多半会落到他手上。 "好精明的算计。" 姐弟俩的面色都难看起来,但是他们也都知道仅凭着包泻药和他们的猜想,没有其他证据,根本不能指正姜柏。而且姜桃捡那纸包的时候只有她个人在场,姜柏只要咬死不认,谁也奈何不得他——毕竟老太爷和老太太虽然最疼爱的是姜杨,但对姜柏这个长孙还是很看重的,肯定是把他排在姜桃前头的。 "等想个法子……"姜桃说着就感觉到阵目眩,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才接着道:"得想法子和他们撇清干系。两房都不消停,之前是我忙着做刺绣,腾不出手来和他们计较。但是而再再而三的,我们不能只是被动挨打。而且从前我也不知道咱们家还有这么些藏书,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姜桃看她这样就蹙眉道:"你别管了,先回去睡觉。你这脸色白的吓人。" 姜桃过去两天只睡了两个多时辰,白天从城里回来后倒是休息了下午,但是因为心里记挂着纸包的事,也不安稳。如今天色发暗,她便有些撑不住了。 姜桃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又叮嘱姜杨自己小心些,大房接触过的吃食千万不能碰,若是饿了就让老太太给他开小灶。 姜杨说他都省得的,又不是几岁大的孩子。 他这话倒事给姜桃提了醒。姜杨固然是姜柏的首要敌人,但是若对方心狠些,给五六岁大的姜霖也下份药,岂不是下子可以把三房的男丁全灭了?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第52章 又和姜霖叮咛强调了番,姜桃只觉得眼皮子重地像大山似的,这才歇下。 她这觉倒是睡得安稳,夜无梦,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天光大亮,姜家的院子里也比往常更热闹,依稀传来熙攘的人声和姜霖的欢乐的尖叫声。 姜桃坐起身穿衣,隔着屋子喊姜霖,问他外头出了什么事。 姜霖听到他的声音就冲进了屋里,小胖脸上满是红晕,他语无伦次地道:"姐姐,猪猪猪!好大的猪!" 姜桃被他这兴奋激动的模样给逗乐了,说大早上不许骂人,出了什么事好好说。 姜霖这才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同她解释道:"前两天和姐姐在门口说话的那个大哥哥来了,带来了好大只猪!村里好多人都来看热闹了!" 姜桃听是沈时恩来了,便加快了动作梳头洗漱。 算算日子他也确实该来下聘了,只是没想到聘礼竟然是头猪?她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年头上头猪的价格可不便宜,捎带过来也麻烦,直接买别的比较好携带的不是更方便些? 梳洗结束,姜桃牵着弟弟的手出了屋。 姜家比任何时候都热闹,屋檐下、院子里站满了人,个个脸上都激动兴奋地很,没比姜霖那么大的孩子冷静多少。 等到姜桃拨开人群往里头瞧,她也不淡定了。 姜霖说的没错,真的是好大的只猪!!! 那是只腹小脚长,褐色鬃毛,至少有四五百斤的成年野猪! 也难怪姜家的小院子都快装不下人了,这样大的野猪看就是活在深山老林里了,先不说要怎样的本事才能擒住它,很多人辈子可能连见都没见过。 姜大和姜二两个农家汉,正帮着沈时恩处理这‘聘礼’,但是他们两人合力拿扁担挑了半天,那被捆了四只蹄子的野猪竟还是不动分毫,后头那扁担倒是先不堪重任,弯曲过大,从间断了开来。 村民们都笑出声来,很热心地起帮着动手,这才把那野猪抬到院子的角落里。 这时候沈时恩也看到了人群跟着道笑的姜桃,他快步过了来,歉然道:"实在抱歉,我身无长物,只能去山上猎野物。又答应了你这两日就过来,就也没抬到城里去卖,直接把野猪带来了。" 姜桃笑着摇头说并不碍事。 她怎么会怪他呢?她又不是只看重金银的人,不然也不会知道他是苦役还动了心。而且这样大的野猪,即使知道他武艺高强,那也是冒着生命危险,肯定猎得十分辛苦。光是这份心意,就够让人动容了。 见他额头带汗,姜桃拿了帕子要给他擦。 沈时恩却退后了半步,躲开了他的手,"我身上脏臭,别染上你。" 姜桃抿唇笑了说哪里就脏了臭了,跟上半步要给他拭汗。 两人正个躲,个跟的,立刻引来了村民们的调笑。 还有不拘些的汉子起哄道:"新郎官快别躲了,没来由地让我们新娘子着急!" "就是,新郎官为了媳妇也是拼了命了,让新娘子擦个汗怎么了?!" 乡间民风淳朴,他们的调笑也不带半点恶意。 可姜桃还是红了脸,软绵绵地瞪了沈时恩眼,怪他非要躲,让人看笑话了吧。她把帕子往他手里塞,飞快地躲到姜家人身后去了。 沈时恩脸上也泛出丝红晕,将帕子仔细叠好放进怀里,再对着村民拱手讨饶。 给他们做媒的钱氏也在看热闹的人群当,立刻就笑着帮忙解围道:"姜家姑娘面皮薄,你们可不许这么欺负人!" 其他人忙道:"不敢不敢,姜家这孙女婿这么大的野猪都能打来,我们哪儿敢造次?" 众人说笑的时候,姜老太爷也带着笑意开口了,说今儿个是自家孙女婿来下聘了,大家既然来了,就起吃个饭吧。 村民们自然应好,倒也不等着白吃白喝,各自从自家去拿食材碗筷,抬桌椅板凳,时间姜家就更热闹了。 赵氏和周氏的脸色都古怪起来,两人左右地架着老太太孙氏去旁边说话。 赵氏说今天来的少说有上百人,这顿饭得吃多少银钱进去? 周氏也说若是吃些平常的就算了吧,看老太爷的意思是要热闹大办的,那肯定得上几个硬菜,家里根本没准备这些可怎么办? 妯娌两个都是心疼银钱,孙氏就不悦地蹙眉道:"孙女婿打的那野猪送到城里去卖,少说也能卖个二百两。现下摆宴算得什么?总不能让人瞧完热闹,我们关上门来自家吃饭,要面子不要了?" 赵氏和周氏还是挺畏惧婆母的,倒也不敢再顶嘴,只是不约而同在心里腹诽,那野猪确实能卖上不少银钱,但是银钱多也不等于要便宜旁人啊?那沈二也着实不会来事儿,直接去卖了送银钱来多好! 姜老太爷是个爱面子的人,自打姜桃父母去后,他第次心情大好,也不管两个儿媳妇嘀嘀咕咕的,对着老太太道:"老婆子你去屋里取些银钱,让老大去买只整猪来,让屠夫杀好了再带回来。老二去打酒,让卖酒的也帮忙送送。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也别干站着了,乡亲们都从自家送了菜来,你们赶紧去灶房里开火烧菜。" 第53章 老太爷发了话,赵氏和周氏也不敢再吭声了,认命地撸了袖子下厨去了。 姜桃已经回了屋,听到外头姜老太爷的话笑得更欢畅了。 真的太可乐了! 这两个伯娘忙前忙后,担了老太爷通骂、巴巴给她相的亲事是她自己本就属意的,却还倒贴了银钱给她恩公买见面礼。如今恩公来下聘,这两个伯娘也成了家苦力,烧那么多人的饭菜,这顿午饭烧下来,估计膀子都累的抬不起来了。 若不是出了姜柏预备下药的事情,她还挺想看看这两个大伯娘还能做出怎样偷鸡不成、倒蚀把米的好笑戏码来。 她正兀自笑着,姜杨推门进来了。 "他来下聘你就那么高兴?"姜杨倒是没沉脸,只是这语气怎么听怎么都凉凉的,怪瘆人的。 姜桃有种早恋被家长抓包的错觉,止住笑道:"你没听爷爷刚怎么说的?两个伯娘现下估计肺都要气炸了。" 姜杨道:"今日人多口杂,怕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姜桃也正色点头,"确实。不过也因为人额外的多,大房不敢冒然下手。不然那样多的饭菜,他们也不知道会下到谁的碗里。" "姜柏我了解,他自命不凡的很,估计连他亲娘也看不上。今天事情有变,他应该会不放心大伯娘,会自己出手。" 姜桃点头说知道了,又说:"这样精彩的戏码,咱们两个主角总不好错过。咱们出去盯着去。" 两人也不再耽搁,跟到姜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身边,帮着他们道招呼乡亲。 而姜家灶房里,赵氏和周氏正在埋头苦干,烧火刷锅洗菜切菜,忙的分身乏术。 姜柏出现在了灶房门口,对着赵氏打了个眼色。 赵氏就借口出恭,溜了出来。 "娘把之前的那药给我。" 吓得赵氏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姜柏嫌弃地把她满是菜味的手撇开。 "怎么这会儿提这事儿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让我悄悄放那小病秧子的饭菜里?" 姜柏皱眉说今天来的人太多了,娘应该不好下手,还是他方便些。到时候乡亲肯定要敬酒,他把药搀进姜杨的酒里,更方便下手。 赵氏支吾着拿了药包不肯撒手,说你是读书人啊,怎么能亲手做这种事?又说那小病秧子身体底子差,若是分散放在饭菜里,想来吃了就拉两天肚子也没事,这要是全放进酒水里,肚子喝了会不会要糟? 姜柏不耐烦地说他有分寸,抢了药包就走。 后头周氏也从灶房里出来了,说嫂子可别躲懒。赵氏唯恐被她看出破绽,便立刻钻回灶房。 半个多时辰后,姜家正式开宴。 堂屋里肯定是坐不下的,院子里和门口都摆满了桌椅。 赵氏和周氏也算是麻利,每张桌上都送上了两三道菜。 老太爷喊了沈时恩和姜柏,让他们挨桌去敬酒。 姜柏是长孙,代表姜家敬酒也很正常。沈时恩现下还是未来女婿的身份,老太爷喊他跟着,就是对他今日的做法很满意了。 村民们开始对姜家说了门苦役的亲事也有些不理解,对沈时恩这外乡人也有些排斥。经过今天这事儿之后,倒都是对他赞不绝口,这个说他有本事,那个说老太爷好眼光,还有半大小子太过崇拜他,说英雄莫问出处,以后也要成为他这么厉害的人……总之就是热闹的很,话题都是绕着沈时恩转。 姜柏这正经长孙倒是无人问津,他恨恨地看了沈时恩几眼,余光又去看姜杨。 姜杨已经跟着老太太落座了,老太太正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叮嘱他今日多吃些,浑把他当个幼童照顾。 今日是姜杨的亲姐姐定亲,按理说他也应该在敬酒的行列里。老太爷和老太太却个二个都没提,还不是心疼他身子不好,怕他多喝了酒难受?可自己也是个弱书生,二月就要准备县试,他们就不担心他的身子了? 又想到老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而在姜家,二老的命根子却是小儿子和姜杨。他空担了个长孙的名头,处处都被姜杨压了头。如今姜杨连父母都没了,姐姐还是个扫把星,在二老心里的地位还是把他比到了泥里! 姜柏越想越气,趁着人多就拎着个酒坛子去了角落。 他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娘还担心这药下在酒里会惹出麻烦,依他来看,包药下去要了姜杨的命才好!他是姜家长孙,阖家的关怀和那屋子的藏书,本就该是他的! 而姜桃此时正坐在老太太另边,陪着钱氏等女客说话,余光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姜柏。 眼见他开始鬼祟了,姜桃就起身说去出恭,半晌后回到了桌旁,她蹙着眉头,副有心事却说不出来的愁苦模样。 钱氏见她这样就笑着打趣道:"今儿个可是阿桃你的好日子,不带皱眉头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姜桃支吾着不肯说,只是面上愁容越发明显。 第54章 老太太孙氏见了就不高兴了,放了筷子同她小声道:"这么多客人在呢,你拉个脸给谁看?还嫌不够晦气?" 姜桃就也低声回道:"奶,不是我要这样,是我刚才看到……"说着她又抿住了唇,副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模样。 "有话就说!" 姜桃这才忐忑地开口道:"我方才经过前头,看到大堂兄拿着酒坛子在角落里……我也没看的真切,但好像就看到他在酒里下了什么东西。" 老太太说你别胡说,你大堂兄是读书人,能在酒水里下东西?你把他当什么人了? 姜桃被斥责地缩了脖子,副受了惊吓的害怕模样。 姜杨此时就拉了老太太的袖子下,说今天是好日子,奶你别骂姐姐。她这几日休息的不好,看花了眼也属正常。 老太太不悦地哼声道:"疑神疑鬼的,竟怀疑到了自家兄长身上。等今日办完了宴我再来收拾你!"但到底还是给了姜杨面子,没再接着说她。 姜桃蔫了吧唧地垂着眼睛,等又有旁人来和老太太说话,老太太没空再管她了,她就抬眼去看姜杨。 姜杨也挑眉回应她,两人默契又狡黠地笑了笑。 后头姜桃装作挨了教训、没心情吃饭的模样,说想回屋里歇息会儿。 老太太瞥了她眼,怕她的苦脸让客人都瞧了去,也就允了。 姜桃转身下了饭桌就收起了颓色,挨着墙根去找姜霖。 小姜霖正跟小伙伴玩的不亦乐乎,威风凛凛地叉着腰说没错,今天来的就是我姐夫,亲姐夫,厉害吧?我以后也会同他学本事,也这么厉害。 在小伙伴的崇拜目光下,他激动地恨不得当下就给他们表演套拳脚。 姜桃看着好笑,远远地和他招手。 小姜霖虽然享受小伙伴的羡慕嫉妒,倒还是把她放在心上,立刻就到她跟前来了。 姜桃也不同他兜圈子,压低声音道:"阿霖,姐姐托你件事。" 小姜霖正是豪情万丈的时候,拍着小胸脯就说没问题,上刀山下油锅任凭姐姐吩咐。 他们正说着话,冷不丁旁插进个醇厚的男声—— "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吗?" 姜桃转眼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时恩已经到了跟前。 他看着喝了不少酒,神色倒还是清明,但身上带着些酒气,脸色微微发红,眼睛亮的吓人。平时他看她眼神是清亮的,但此时饮了酒,那眼神就变得比平时灼热滚烫了许多,就好像要把她熔化在视线般。 烫得姜桃的视线都不敢去碰,声音也带起了丝慌乱,"你怎么过来了?" 沈时恩道喝的有些多了,怕不胜酒力,来散散。 这当然不是真话,而是他虽然陪着老太爷在院敬酒,余光却直在关注着堂屋里的姜桃。虽然因为隔着段距离和环境吵嚷,他听不清堂屋里她们说话,但还是注意到了老太太拉下脸说她那幕。 后头见她恹恹地下了桌,他便寻了个借口跟上了她。 本是怕她受委屈想要问问发生了什么,眼下看着她神色无异,沈时恩便放心了些,问她要办什么事? 姜桃没有旁的事,她想让小姜霖去把姜柏那下了药的酒换掉。但是小姜霖再机灵聪明,不过也是孩子,办事肯定不如她这恩公牢靠。 所以姜桃就让姜霖接着去玩耍。 小姜霖人小鬼大,捂着嘴咯咯直笑,说姐姐和姐夫说悄悄话,我不打扰咯。惹得姜桃又红了脸,做势要去拧他的脸蛋子。 等小家伙坏笑跑开了,姜桃才同沈时恩道:"我那大堂兄今日看着不对劲,你寻个机会去把他手里的酒坛子换了。" 因为姜柏在酒里下药也是猜想,并没有证据,所以姜桃说完就止住了话头,凝眉沉思,想着要怎么同沈时恩解释这其的来龙去脉。 可不过话音刚落,沈时恩就应了声‘好’。 姜桃没想到他回答地这样果决,呐呐地问:"你还没问我为什么呢。" 沈时恩轻轻笑了笑,说不用问。 "不用问为什么,你让我做什么都好。" 心跳快得宛如鹿状,姜桃慌乱地垂下眼睛,声音轻得如嗡呐般,"那……那就拜托你了。" 沈时恩低低地‘嗯’了声,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说:"你进屋歇着吧,这脸怎么比我这喝了酒的还红?" 促狭玩味的笑意落在耳旁,姜桃耳根子都要烧起来了,偏那惹事的无事人般快步离开了,惹得她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 更可恨的是她脚上竟也没有半分力气,那绵绵软软的力道,不似恼了,反倒像是撒娇般。 沈时恩前脚刚和姜桃分开,后脚就看到了跟过来的萧世南。 萧世南脸颊通红,脸幽怨地看着他道:"二哥,你是不是不管我了?" 他说话间便是股浓重酒气,他素来也不会喝酒,这模样看就是喝多了,开始发懵了。 第55章 沈时恩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好端端地喝这么多酒?" 萧世南就继续幽幽地道:"你跟着姜家老太爷到处敬酒,大全哥和其他几个帮我们道抬野猪来的兄弟寻不着你,自然就可着劲儿灌我了。刚看你往这边来了,我还当是你想起我了。原来你是来找姜家姑娘的。" 沈时恩轻咳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二哥怎么会不管你,你净瞎想什么。只是今天在别人家,那得客随主便。你先回桌上去,我会儿就过去找你。" 萧世南‘哦’了声,然后看着沈时恩又回姜老太爷那边了。 萧世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和表哥相依为命三年了。虽然表哥的亲事也算是他推波助澜结下的,但是吧,现在看着他表哥好像眼里没了他似的,他心里就酸酸的。也不是难受吧,就好像小时候他娘又给他添了弟弟,注意力都放在了弟弟身上的时候,他心里那种酸涩的感觉。 "小南,怎么溜到这里来了?"赵大全笑呵呵地来抓人了,"兄弟们可还没有喝够呢。" 萧世南有些沮丧地应了声,同他道往回走。 赵大全看他蔫蔫的,不大对劲,问他怎么了。 萧世南不知道怎么说,支吾了半晌说:"我觉得我二哥可能娶了媳妇就不不管我了……" 赵大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哈哈大笑着勾上他的肩头,道:"你咋这么想。你哥这几年待你如何,我可是都刚看在眼里。你刚来那会儿多瘦弱啊,挑两块石头都能把肩膀磨破了,你哥知道了第二天大早就去打猎,我记得也是猎的野猪,抬了野猪给监工,把你的活儿都揽到他自己身上了。" 他不提还好,提萧世南更蔫了。 表哥确实是为他猎过野猪,但就是普通的野猪,百来斤吧。凭他表哥的武艺,半个时辰就把那小野猪制服了。而今天他给姜家送来的野猪不同,那简直是那头小野猪的猪祖宗。 是他表哥在姜家写完婚书后就和采石场告了假,走了不知道多远,费了天夜的功夫才打来的。 而且他还听说为了让野猪不至于那么血肉模糊的难看,他表哥愣是没用任何武器,硬是靠体力长时间缠斗,把那野猪给累的晕死过去,才把它捆了,回采石场找人道抬过来的。 这差距啊…… "好了,今天是你哥的好日子,可不带这么垂头丧气的。你哥成了家理应把媳妇放在第位,但老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往后多个嫂子疼你不好吗?" 萧世南酒劲儿上来了,觉得更加晕乎了。他晕乎乎地想,未来嫂子真能对他好吗? …… 沈时恩回到姜老太爷身边,姜柏正帮着老太爷敬酒。 但是不管他和人喝酒,手上的酒坛子却始终不离手,也不从里面倒酒。 若不是姜桃提了,或许连他都不会发现姜柏的不对劲。 沈时恩不动声色地重新加入了敬酒行列,等姜柏放下酒坛子给人敬酒,他个侧身挡住他的视线,眨眼间就把自己手边的酒坛子和他掉了个个儿。 等调换完,沈时恩和姜老太爷告罪声,说自己是在有些顶不住,想再去散散。 姜老太爷今天倍有面子,想他也确实喝了不少,到现在还能这般清醒已经十分难得,就允他先离开了。 沈时恩提着酒坛就找了个角落,等确定没人注意自己,他才到了姜桃屋子的窗外,将那坛子酒从窗户递给了她。 姜桃拿到了酒坛先是有些发愁,她并不确定姜柏有没有真的下药。万他没下在这里,今天的筹谋很有可能就要泡汤。 不过等她仔细去闻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没猜错了——这时候的酒没有经过蒸馏,纯度不高,酒味不算浓重。而在酒味之下,她又闻到了那股豆腥气。 这样让人无法忽视的味道,那姜柏是在里头下了多少泻药? 后来没多久,姜老太爷和姜柏敬完了圈,回到了主桌之上。 姜柏喝的已经有些醉了,吐着酒气对姜杨道:"阿杨,今天是你姐姐的好日子,没得只让我这当堂兄的喝。你这亲弟弟也该喝点酒,沾沾喜气!" 姜杨理都没理,说他不想喝。 开玩笑,他今天在桌上吃的菜都是确认别人先动过了,没有异样再吃的。还喝他的酒? 换做平时,姜柏可能还要装模作样地扯些大道理出来,但今日他带着醉意,脑子没那么清醒了,就也说不出那些了,只上前拉着姜杨的手,非要他喝。 老太爷和老太太都皱了眉,但是顾忌到场合倒也没有训斥他,只是个喊来姜大让他把儿子带走,另个帮着姜杨说他身子骨弱,又在热孝期,不喝就不喝吧。 姜柏就是拉着他不肯撒手,大着舌头说:"孝期怎么了,守孝是不能大酒大肉,喝点喜庆日子的米酒值当什么?" 理是这么个理,但也不是他强逼姜杨喝酒的理由。 第56章 姜老太爷已经紧紧皱起了眉头,他这般无状,若不是有宾客在场,他肯定要发作了。 姜杨稳坐如老松,只手被他抓着,就用另只手拿筷子继续吃菜。 后头姜桃来了,站地远远地对她打了个眼色,又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酒坛。 姜杨这才放下筷子说喝也行吧,既然是大堂兄非要自己喝,那就起喝。 姜柏只想哄着他喝酒,闻言当然说好。他说自己这坛子里只剩下两碗的量了,恐不够喝,自己去拿另外的。 老太太看他眼睛发直,走路都踉跄,说你们兄弟坐着吧,我去给你们拿。 老太太出了堂屋,就看到站在门边上提着个酒坛、脸纠结的姜桃。 老太太说你不是休息去了吗,怎么又出来转悠,你手上有酒,那正好给我吧。 姜桃连忙焦急阻拦道:"奶奶,这酒、酒有问题,不能喝!" 老太太看她这样要说不说的样子就烦,抢过酒坛说:"这酒是你二伯刚让人送来的,能有什么问题?" 姜桃说真不能喝,这酒就是之前大堂兄直放在手边的,方才他喝醉了就拿错了别的进堂屋。 老太太联想之前姜桃说隐隐看到大孙子往酒里下东西的话,更是气的不打处来,说着青天白日的,你可别再说这等浑话了。你跟我进来看着你大堂兄把这酒喝了,他要是没有半点事儿,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姜桃期期艾艾地应了声,脸忐忑地跟着老太太进了堂屋。 姜杨看姜桃手上空了,而老太太手里多了坛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嘴角翘了翘,看着老太太给姜柏倒了酒,提起酒碗和姜柏碰了碰。 姜柏呼吸急促,眼神发热,看着姜杨饮而尽之后,脸上立刻浮现出狂喜之色,也跟着把自己手里的喝了。 两人对饮了两小碗方才停下。 而后姜大看他神色不太对劲,就说先扶他去屋里休息。 姜柏自然不肯。他筹划了这么久,等的就是现在,他要看着姜杨在人前出丑,看着他丢尽颜面,然后再扯出姜桃的批命,逼着老太爷定下她的婚期…… 只是他等啊等的,姜杨竟直没有半点异样。 然后他发现自己不对劲了,腹内传来阵阵抽痛不说,痛感还越来越强烈。 直到那疼痛再也无法忍受,姜柏捂着肚子冲出了堂屋,直奔茅房而去。 "唉,柏哥儿这是怎么了?"老太太也被他这模样吓到了。 姜杨面色不变,道:"想来是冷酒吃多了,肠胃不舒服。" 老太太信了,就点了点头又叮嘱他说那你快喝点热茶暖暖肠胃,仔细别也跟着跑肚。 姜杨慢条斯理地开始喝茶,盏茶还没喝完,姜柏已经在堂屋和茅厕之间来回了五六趟。 加上他本就吃多了酒,跑完五六趟之后就面色白的吓人,最后两脚软,直接在桌边晕过去了。 他晕得十分突然,还带倒了桌上的酒坛子、菜盘子,稀里哗啦落了地。 那响动惊动了外头的宾客,个两个地都进屋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乡亲们都是热心肠,见是好端端的人突然晕倒了这样的大事,就纷纷说要帮忙,这个说帮着去请大夫,那个说帮忙把姜柏抬进屋里去。 时间人多口杂,环境就变得有些吵嚷。 突然之间,道尖锐的女音在院子里响起—— "我可怜的杨哥儿啊,怎么好端端地就晕过去了!老天爷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哪!他姐姐都说了亲了,不过还没出嫁而已,你怎么还不肯放过我们家呀!" 赵氏扯着嗓子,哭天抢地地从灶房里冲了出来。 这当然是她和姜柏早就计划好了的,等姜杨吃了药犯毛病,她就过来把事情的缘由推到姜桃的恶命上头。所以她演地十分卖力,边哭边拨开人群挤进堂屋。 等终于挤到人前,赵氏先第眼看到了抄着双手坐在桌旁的姜杨。 她直接傻眼,哭喊顿在了嘴边,再去瞧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 诶???怎么成了她的柏哥儿?! "我的儿啊,怎么是你?!你可别吓娘啊!"赵氏反应过来后的哭喊那真是情真意切了,眼泪直接就落了下来。 姜老太爷黑着脸呵斥道:"柏哥儿不过是多吃了冷酒跑肚了,你在这鬼吼鬼叫什么?!" 赵氏被吓了个激灵,再也不敢出声,死死咬住嘴唇呜呜哭噎。 老太爷让姜大和姜二把姜柏抬回了屋,又对着众人拱手致歉:"我家孙子贪杯,让乡亲们看笑话了。大家继续吃着喝着,别放在心上!" 听说只是喝多了,乡亲们这才放下心来,笑着打趣了几句,回到了各自的桌上。 等人都散了,老太太就捂着心口担忧道:"好好的怎么说晕就晕了。"又心有余悸地转头看姜杨,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第57章 姜杨自然摇头说没有。 后来过了午时,大家伙儿也吃的差不多了,帮着道收拾了桌椅碗筷,就此散去。 沈时恩和萧世南自然是要最后走的,不过萧世南已经醉的睡着了,沈时恩就麻烦赵大全先把他带回去。 姜桃对着沈时恩打了个眼色,又怕他不明白,可还不等她再细想,沈时恩已经心领神会,十分妥帖地开口询问:"姜柏兄弟看着脸色很是不好,倒好似不是简单醉酒。还是仔细些才好,我上回去城里请过大夫,还认得路。趁着天色还早,不若我再去把大夫请过来!" 他眼神坦荡,神色关切,看着还真是副情真意切的担心模样。 姜桃在旁边听着,忍不住嘴角疯狂上扬,掐了自己把才把笑给忍住了。 姜老太爷沉着脸摆摆手说不用麻烦,又让周氏去把大房两口子喊过来。 姜柏被扶回屋里之后没多久就醒了,又跑了两回茅厕,此时脸比宣纸还白,却还是挣扎着下地,和他爹娘道来了堂屋。 这时候沈时恩就说不然他先回去吧。 这是姜家的家事,他还是未来的孙女婿,现下还同姜家没干系,自然是要回避的。 但是他既然特特这么提了,姜老太爷反倒不好让他走了,不然好像自家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般。 沈时恩本也没准备走,他怕姜桃对付不了这些诡谲,姜老太爷拦了下,他也就站在那儿没动了。 "老大媳妇,你说说今天怎么回事!"没了宾客在场,姜老太爷也没给他们留面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开始拍桌子。 赵氏嫁过来这么些年第次看到老太爷发这样大的脾气,立刻吓得缩起了脖子,不过她还是记得方才儿子怎么教她的,战战兢兢地装傻说爹你问是是啥啊?我怎么不明白啊。 姜老太爷怒道:"你在灶房里听到说有人晕倒了,过来看看也属正常。可晕的明明是柏哥儿,你为什么却直喊杨哥儿的名字?你倒好似早知道会出事般,只是没想到出事儿的会是柏哥儿吧!" 赵氏已经被连串的变故弄懵了,虽还记得儿子怎么教的,却是面色煞白,哆嗦着嘴唇,嗫喏了半晌都没能再说出句话,就差把心虚两个字写到脸上了。 姜柏实在看不下去了,怨怼地看了他娘眼,才有气无力地开口道:"爷爷息怒,想来是娘他在灶房里听说咱家有人出事了,加上阿杨素日里身子就差,她时糊涂,就下意识地以为晕的是阿杨了。" 姜柏到底是个读书人,说起话来有些条理,还真把姜老太爷的怒气劝下去些。 这时候就轮到姜桃上场了,她满脸愧色地站出来道:"爷爷别怪大伯娘了,今日的事全是我的错。" 老太爷问她你做什么了。 姜桃咬着嘴唇,怯怯地道:"我、我……总之爷爷别问了,全是我的错。" 她这样子看就是有难言之隐,姜老太爷当然要接着问,这时候老太太倒是想起了之前的事,恍然道:"老头子,吃饭的时候阿桃说看到柏哥儿往酒里下东西,我把她骂了顿。后来柏哥儿来劝酒,我去给拿酒,正好看到阿桃拿着个酒坛子,说是柏哥儿喝糊涂了,把直拿着的酒坛子弄混了。她还拦着让我别给柏哥儿喝,我没听,还说她疑神疑鬼,酒怎么可能有问题……" 老太太跟了姜老太爷辈子,直以夫为天,从来不会说句假话。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姜老太爷前后联系就完全想通了,越发怒不可遏地指着姜柏破口骂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小叔在世时把你看成半个儿子,将你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如今他去世还不到两个月,你就想对杨哥儿下药?!他身子那么弱,你这就是要他的命!这等下三滥的招数你都敢使,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姜柏也被老太太的话给惊到了,他愣在那儿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往酒里放药的时候,特地寻了角落背着人做的,根本不可能有人注意到!而那酒坛子他更是没离手,最多也就是敬酒的时候放在眼皮底下,怎么可能给弄混了,还正好落到姜桃手里了? "畜生!真是畜生!"姜老太爷暴跳如雷,也顾不上沈时恩还在场,抄起手边的长凳就要往姜柏身上砸。 姜柏直自诩自己能言善辩,若是平时突逢变故他可能还可以狡辩二,但是现下他半醉不醉,又腹绞痛,浑身难受,那点儿诡辩之才也发挥不出来了。 就在他逼着自己飞快地想说辞的时候,赵氏已经飞身扑过去拦住老太爷,哭嚷道:"爹,我求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他现下身子还不好,这长凳下去会打死他的!这是我们大房唯的儿子,姜家的长孙,你可不能下死手打他啊!" 老太爷被她拦下,挥手让姜大把他媳妇拖开。 赵氏这下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哭叫着说不怪柏哥儿的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想的法子,是我容不下姜桃他们姐弟,也是我下的泻药,爹你要打就打我吧,别打柏哥儿! 第58章 她虽然是心护着儿子,但言语之间就是彻底承认了。 还在想对策的姜柏气急攻心,眼白翻,直接晕死过去了。 赵氏看他这样吓坏了,膝行着过去抱住他嚎啕大哭。 姜老太爷只觉得耳朵都要被她吵炸了,嫌恶地让姜大把他们母子都带回屋里去。 二房的周氏自始至终都没敢开口。她是怎么都没想到,素来只会听她拿主意的嫂子这次居然会这么大胆,竟敢给姜杨下药?!真的是不要命了,这可是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眼珠子、心尖子,要是真害到了姜杨头上,给他们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不过到底是相处了好些年的妯娌,周氏听着她那剖心般的凄厉哭喊还是不落忍,小声劝道:"爹,柏哥儿看样子很不好,不然还是先给他请个大夫来吧。" 姜老太爷没好气地说请什么请,老大媳妇不是说就是泻药吗?真要把他吃坏了,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又说老二媳妇你也别多话,别以为我不知道往常属你歪主意多,你急着相帮,难道是今天的事情你也有份? 周氏唯恐这事儿把自己牵扯进去,哪儿还敢接话,赶紧缩了,附和说没有没有,爹说得都对。 "是我治家无方。今天本是你和阿桃的好日子,全被他们搅和了,让你看笑话了。"老太爷深呼吸了几下压下怒火,找回理智,对着沈时恩致歉。 沈时恩心对姜家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好感——毕竟他很早就知道姜桃被家人遗弃在山上荒庙的事,所以对这初闹剧也并不意外。 因着事关姜桃,他还是配合地痛心道:"老太爷不必自责,想来婶子和姜柏兄弟也是时糊涂才会做出那样的事。如何也不该是您的问题,不然阖家这么多孩子,怎么就出了他们房这样不好的呢?只是他们自己错了而已。" 姜老太爷本来还担心沈时恩看了这热闹要对姜家的家风败下好感,没想到沈时恩还会反过来劝慰他,他老怀欣慰地道:"你是个好的,是个好的。" 说着姜老太爷又沉吟半晌,道:"不然,趁着今天就把你和阿桃的婚期定下来吧。" 突如其来的句话,把刚还在看戏的姜桃和姜杨姐弟都给听愣了,连沈时恩都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出,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姜老太爷也不是被气糊涂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相反,他点儿也不糊涂,思路还很清晰,不然前头也不会光看赵氏那反常的反应,就猜出今天的事和她脱不开干系。 此时他冷静下来,也想通了些其的缘由——大房母子俩那么做,怕还是看不得姜桃在家里,所以才生出这样多的事端来。而且他虽然恨极了他们母子,但姜柏到底是姜家长孙,也不可能因为他未得逞的阴谋就真的不顾他死活。 往后家子还要在处,这回是大房出手,下回指不定就是二房了。真到那时候,姜家也就家不成家了。而且他更不敢拿最疼爱的孙子冒险,这回是躲过了,可是下回呢?小儿子已经没了,姜杨要是也没了,他们两个老的也真的不用活了。 反正姜桃已经定给了沈时恩,早些还是晚些出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爷爷!"姜杨急忙出声要劝,被老太爷个手势打住。 姜老太爷接着同沈时恩:"阿桃虽然在孝期,但是我们这儿有长辈离世后要么三年后嫁娶,要么百日内成婚的习俗。而且她爹娘虽不在了,我们这当祖父祖母的却还在,我说的话便是她爹娘听了也只有遵从的份儿。你要是愿意,我们现在就把婚期填上。" 姜桃的父母去了快有两个月了,这岂不是让他们在个月内成婚?! 百日之期近在眼前,姜老太爷的话说完,姜家人都吃惊不已。 姜杨就不用说了,呆愣之后就是生气,若不是老太太拦着,指不定就要出言顶撞。沈时恩也有些意外,虽然很快恢复了镇定,但眼闪而逝的愕然却是瞒不过人的。 说起来也只有姜桃最平静,对姜老太爷这决定并不意外。意外的只是没想到姜老太爷的反应速度这么快,能在出事之后立刻洞察大房下药的动机,从而决定把她这导火线先给摘出去。 沈时恩倒也不是不想提早娶姜桃,只是这事突然,他并不想自己做决断,便移开眼看向姜桃,询问她的意见。 姜老太爷见了便道:"你不用管她,女子婚事本就是全凭长辈做主。" 沈时恩听了便有些不高兴,但也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表露出更多。 "爷爷我不同意!"姜杨也顾不上老太爷让不让他说话了,急急地开口道:"姐姐不过才定亲,年纪也不算大,再等三年出嫁又如何?这三年我定努力看书,三年后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那时候再让姐姐风光发嫁……" 老太爷又黑着脸摆了摆手,让他不用再说下去了,又让老太太把姜杨也带下去。 姜杨自然是不肯的,老太太就拉着他直劝,说你爷爷今天已经发了好大的脾气了,这档口你就不要忤逆他了。你爷爷年纪也大了,你再给他添堵,他身子要受不住的。 第59章 姜杨是爷奶带大的,对他们的感情也比其他人深厚的多,闻言越发纠结,但脚下还是没动,忧心忡忡地看向姜桃。 姜桃给了他个安抚的眼神,表示她自己有分寸。 想到自家姐姐今时不同往日了,姜杨才放心些,步三回头地跟着老太太离开了堂屋。 等他离开了,沈时恩还是没有接老太爷的话,看向姜桃问道:"你怎么看?"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姜桃就道:"你要是不反对,我也是没有意见的,全听爷爷吩咐。" "好,好!"姜老太爷给她个赞赏的眼神,"阿桃是个识大体的。" 姜桃很坦荡地受了这夸奖,又听老太爷询问沈时恩的看法。 "如此就全凭老太爷安排了。"沈时恩道,"只是时间匆忙,恐到时候委屈了阿桃。" 姜老太爷摆摆手,说不会的,"阿桃的嫁妆她父母在世时就都备好了,到时候我会再从公贴份给她。婚礼就在我家办,其余的你不用操心。" 后头姜老太爷就让姜桃他们也下去,他和沈时恩单独去谈婚礼的细节。 姜桃出了堂屋就看到守在院子里的姜杨。 姜杨上来问她结果怎么样了,姜桃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跟着自己进屋。 等两人回了三房的正屋,姜杨把门带上,着急地开了口:"结果到底如何?爷爷让你开口没有?对你生气没有?" 姜桃不急不慢说:"爷爷让我说话的,也没恼我。" 姜杨这才呼出口气,屁股刚沾凳子,却听他姐姐又接着道:"已经都说好了,就在百日内成婚。到时候婚礼在咱们家办,只是细节方面爷爷不让我听……" "什么?!"姜杨脸愕然,站而起,"你竟答应了?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该离开,现下我就去和爷爷说,这么仓促我绝对是不同意的!" 看他要急,姜桃忙把他拉着坐下,"你先别激动,我慢慢和你说。这事儿是爷爷想好了的,便是我说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前头你已经开过口,爷爷只让你下去,你眼下再去,也是徒劳无功罢了。" 这倒不是假话,姜老太爷素来是有主意的,他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别说姜桃和姜杨这样的孙辈了,就是姜桃他爹还在世,都不能左右姜老太爷的决断。 "那你也不能就那么同意,你往后、往后可怎么办……"姜杨颓然地坐下,眼眶都红了。 姜桃就安慰他道:"什么怎么办?自然是会过得更好。两个伯娘容不下我,也不是天两天了,想也知道不可能再容我三年。而且现下他们还只是知道咱家有屋子藏书,不知道我做刺绣能挣银钱,现下咱们能瞒住趟两趟的,可却瞒不住年两年的。财帛动人心,指不定下次就是使别的什么昏招。同住个屋檐,防不胜防,我也是烦透了。" 姜杨知道的她分析的很对,很有道理,只是想到个月后就要同她分开,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受。但他不想再姜桃面前哭,就撇过头擦了下眼睛,而后才继续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往后,你好好的。家里有我,我会照看好小阿霖,肯定不会让他受苦。" 姜桃说你打住,"你这话说的奇怪,什么让我好好的,说的我要同你们分开似的。" 姜杨愣住,讷讷地反问:"你不是就要出嫁?" 姜桃点头,"出嫁也不是要和你们分开。我想了下,沈二哥在采石场那边肯定是没有单独的住所的,等成了家,我们就在城里买个小宅子。开了年你去学堂,阿霖也要开蒙,住在城里也方便。" 听到她说并没有想着和自己分开,姜杨倒是没有对她改口喊‘沈二哥’做出过激的反应。 他先是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角,而后又想到了实际情况,止住了笑问她:"这都是你自己想的吧?先不说城里的宅子得多少银钱,只说我和弟弟同你起住,爷奶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银钱的事你不操心,还有个月才是婚期,我至多再辛苦些,多接些活计来做。就算到时候银钱不够,只要咱们家还在处,就是先赁间屋子住着也不妨事。至于爷奶会不会同意咱们住到处,就得先把家分了再说。" "分家?!"姜杨惊地又嚯的站起身,"爷奶更不会同意的!两个伯父和伯娘也肯定不愿意。" "嘘!"姜桃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若是你我去提,他们当然不会同意。所以我们得这样……"她笑眯眯地对他招了手,在他耳边说了轻声说起自己的计划。 半晌之后,姜杨蹙着眉问她:"这办法是你方才想出来的?" 姜桃心道哪儿能呢,早在姜家人把她送到破庙自生自灭的时候,她就想着日后要和这家人划清界限,只代替原身照顾幼弟罢了。只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还有姜杨这么个冷面孔热肚肠的弟弟在,以为少不得得多费些工夫和手脚。后头知道姜杨也是好的,她才有了明确的计划。但她也不能确定姜杨会不会帮自己——毕竟姜杨确实是很在乎她这姐姐,但他同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关系也样亲厚,就也直没和他说。 第60章 如今他以为她要抛下他们了,难受的眼泪都出来了,姜桃这才敢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毕竟有了他的帮忙,后头的事才能事半功倍地进行下去。 但这肯定不是临时想的,所以姜桃也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接着同他解释道:"分了家我才有理由能带着你们单独过,不用再担心其他两房算计我们的家当和性命。且只是分家罢了,也不是就断了血脉亲缘,你休沐的时候样可以回槐树村来和爷奶在处。" 不过她自己肯定是不会再回来的。 姜杨又沉吟了片刻,之后才下了决断,道:"分家就分家,我听你的。" 姜桃笑得眉眼弯弯,恨不得抱着姜杨的脑门亲上口。但想到这小子肯定要不好意思,她也就只是握着他的手捏了捏。 但即使这样,姜杨还是别别扭扭地把她的手扒拉开,耳根微微泛起了红。 姐弟俩说完话没多久,老太爷又把大家伙儿都喊到了堂屋,说他已经和沈时恩谈过了,也和老太太翻看过了黄历,婚期就定在整个月之后。 赵氏方才还哭的和什么似的,后头姜柏回屋没多久又醒了,她也不担心了,现下听了这事儿又笑了起来,拉着周氏起给姜桃还有沈时恩道喜。 姜老太爷看她这蠢样子就烦,宣布完消息就把他们都打发走了。 姜桃亲自送沈时恩出门,两人各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姜家大门外头。 "房子的事情……"两人突然异口同声地开口。 姜桃忍不住弯了弯唇,说你先说吧。 沈时恩也跟着笑了笑,说:"房子的事情你不用操心。白山那边人多口杂,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成婚后就住到城里去,到时候我会先赁间宅子。" 敢情两人居然想到了处,姜桃点头说好,然后有些不确定地问:"开了年阿杨要回学堂,阿霖也要开蒙,不知你会不会介意他们和我们住在处?" 虽然姜桃是确定要带着两个弟弟起的,但两人成了婚后便是夫妻,她也不能独断专行,凡事还是要商量着来。 只是她不确定沈时恩会不会同意,毕竟说的难听点,要是放在现代,她这个举动很有些扶弟魔的嫌疑。 所以她问完之后又立刻急着解释说:"爹娘去了,其他两房对爹娘留下的东西虎视眈眈。他们个身子弱,个年纪小,实在是让人不放心。至于银钱的方面,我会做些刺绣来赚银钱,保障他们的生活,不会加重你的负担。而且我也不是要照顾他们辈子,等过几年他们长大……" 见她神色慌张,语气急切,沈时恩就伸手安抚地捋了捋她的后背,说你不要着急,我没有不同意。 这么简单就同意了?姜桃呐呐地没有反应过来。 沈时恩这才开口道:"我不知道我说这话你会不会不高兴,但是从今日之事来看,你家大伯娘和大堂兄很有问题。听你爷爷的话,想来你二伯娘也没少搅家。你爷爷虽是不糊涂,却也不把你放在心上。" 姜桃摇摇头说当然不会。 她怎么可能不高兴呢?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姜家人的冷漠了。只是没想到他不过才来了这么趟,就已经都看明白了。 沈时恩也不是爱说蜚短流长的人,实在是为她感到不平和委屈,才直接点破了姜家人的秉性。 见她脸色无恙,他才接着道:"所以即使你不开口,我也想劝你成婚之后把阿杨和阿霖带走。阿杨看着面冷,今日却是真的为你着急。阿霖更别说了,天真烂漫,年幼无知。他们不适合在这个家里生活成长。而且你也知道我还有个弟弟,我们成婚后我也不能撇下他,他们三个长在处,互相有个伴也是好的。" 姜桃第次听沈时恩和她说这样多的话,但每句他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也是每句都在从她的角度出发,为她而设想。 本来因为今天突然定下婚期的事,姜桃对着他还有些尴尬和不自然,但现下听了他番话,那些尴尬自然是完全没有了。 他果然很好很好,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姜桃忍不住笑起来,眉眼舒展,唇边泛起梨涡。 沈时恩就也跟着她笑,两人的视线碰在处,不用说话,却也觉得舒服。 "咳咳。"姜杨的声假咳打破了这气氛。 沈时恩便移开了视线,说先去准备着,过几日再过来。 姜桃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别看了,人都走远了。"姜杨抱着胳膊凉凉地道。 姜桃佯装不悦地瞪了他眼,说你快回去,忘了咱们后头的安排了? 姜杨说没忘记,抬脚就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复又停下,扔下句‘他不错’,然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没头没脑的句话,听得姜桃愣了下,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夸沈时恩。 …… 大房这头,赵氏喜滋滋地回了屋里,立刻就把姜桃个月后就要出嫁的好消息告诉了下不来炕的姜柏。 第61章 姜柏正恼他娘下子把罪责揽到了自家身上,听了这话也只是掀了掀眼皮,说自己知道了。 赵氏也心虚,巴巴地倒了碗热水端到炕边上,说儿啊,别怪娘,娘那也是太过担心你,唯恐你被你爷爷打得不好了,才把什么都认了。但娘也不糊涂,只说我自己做的,你爷爷要怪也是怪我。而且姜桃那丧门星也眼瞅着就出嫁了,虽然间生了些变故,但是咱们的目的也达到了不是? 这话听的姜柏差点又气得背过气去。 他这个娘是什么样的人,阖家都清楚的很,那是又胆小又笨,半点都不带长脑子的,还能想到给人下药?老太爷又不是糊涂人,还能就真的听信了她的话,相信是她人所为了?不过是当时姜桃那未来夫婿在场,老太爷怕闹得太过让人看尽笑话,所以先把事情按下了而已。 老太爷真的不怪他吗?要是不怪,怎么到现在都没说给他请个大夫,也不来看他眼?怕是其实打心底已经厌了他了。 姜柏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才按捺住要把自己亲娘喷的狗血淋头的冲动。他喝了热水又躺下,厌烦地让赵氏出去。 赵氏看他还在生气,没得办法,就说让他先好好休息。 后头下午晌,姜老太爷让姜大姜二喊来邻居,起抬着野猪去城里卖。 赵氏就也厚着脸皮跟了上去,来是为了看看这野猪到底值多少银钱,二来就是去药铺给儿子抓药。 姜桃看她去了就也提出要道去。 野猪本是沈时恩送来的聘礼,而且今日姜老太爷对她的乖巧也很满意,就也没说什么。 行人吭哧吭哧把野猪抬进了城,立刻就吸引了过往行人的注意。 甚至还不等老太爷去找铺子询问价格,已经有店家听到消息,赶紧过来收购。 这样体型的野物本就稀罕,加上看着还那么生猛,点儿血都不带,买下也不用担心下子处理不完那么多肉,完全可以先养着,在年节上待价而沽。或是卖给沿途的客商,送到州府甚至更远的地方。大地方达官贵人,高门大户多,逢年过节更是要大摆宴席,出的价钱自然更是令人满意。想也知道是稳赚不赔! 老太爷也没进城卖过野物,本只准备要百五十两银子,若是时卖不出去,便是再便宜些也无妨。 可没想到这野猪竟这般抢手,几家铺子争相抢购,最后竟以二百两整的价格成交。 姜老太爷很是满意,还让姜大姜二等人帮着起抬走。 就这还有人帮着惋惜呢,人群里的年掌柜就是个。 可惜他家少东家已经动身离开了,不然若是买了这野猪,送回去凑做年礼的份也很是不错。野猪当然比不得他少东家本来准备的雪虎,但也肯定不会失礼。 年掌柜边可惜地直摇头,边跟着看热闹的人群起散了,倒也没有注意到站在旁的姜桃。 姜桃等老太爷收到了银票,就凑到上前去和老太爷说话。 老太爷正高兴地数着银票,倒也没察觉到她反常。 姜桃余光看到了赵氏的位置,然后故意转过身挡住她的视线,和老太爷说自己想置办些成婚时用的东西。 姜老太爷自然允了,还摸出身上的几钱银子给了她。 姜桃收下之后便挨到了赵氏身边,假装不经意地碰了她下。 赵氏抬头,姜桃就猛地低下眼,副心虚模样,快步走开。 赵氏只觉得她奇怪,倒也没作他想,和老太爷知会声说要去给姜柏抓药。 姜老太爷虽然还在为今日他们做的事不快,但到底还是对姜柏这长孙有感情,就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赵氏见他同意了,还顺杆往上爬试探着想和他要抓药的钱,姜老太爷就又沉了脸。 赵氏也不敢再说什么,赶紧就往药铺去了。 因着姜杨身子骨弱,更小些的时候更是经常生病,姜家直请的都是济世堂的老大夫。所以赵氏这次便还是去的这处。 可没想到赵氏刚到济世堂门口,却看见姜桃拿着个纸包从里头出来了。 姜桃也看见了她,立刻就慌乱了起来,把纸包塞进了衣服里,连招呼也没打,闷着头就跑开了。 赵氏连忙在后头喊她,可姜桃非但没停,却越走越快。 赵氏心纳闷,倒也没去追,只是进医馆抓药的时候询问了声。 照理说医馆的人都认识姜家人,知道他们是家,也不会帮着瞒什么。 可今日却奇怪的很,那抓药的掌柜闭口不言,还佯装不解地问:"什么前头抓药的你家姑娘?我没见到你家的姑娘。" 赵氏急了,说怎么没有,我刚进来的时候还遇上了呢。 掌柜权当没听见,把药给了她,收了银钱,完全不答话了。 赵氏也拿掌柜的没辙,只是确定这件事有鬼,等回到老太爷那边就和老太爷说了这事儿。 姜老太爷今日可谓是烦她烦了个透顶,还没听完就沉声道:"济世堂的掌柜和大夫与我们家都是多年来往了,怎么会胡乱骗人?许是你看花了眼,将旁人认作阿桃了。少在我这儿搬弄是非了,还嫌今天闹得不够难看?!" 第62章 没来由地又挨了顿骂,赵氏不敢再吭声,只能恶狠狠地瞪向姜桃。 姜桃战战兢兢地垂下眼睛,心虚地连头都不敢抬。 没多会儿,行人就回到了槐树村姜家。 姜老太爷也累了,让大家各自回屋休息。 赵氏回屋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想和姜柏商量,无奈姜柏也完全不想理他。她再去和姜大说,姜大抬了路野猪,也是了累的厉害,没听两句就打起了呼噜。气的赵氏狠狠拧了他胳膊下,他都没醒过来。 赵氏没办法,暗自生了好会儿闷气之后,气哼哼地去给儿子煎药。 进了灶房,赵氏就闻到了股奇特的味道,再定睛瞧,姜桃正在灶上熬着什么东西,发现她进来了,姜桃就立刻端起了小砂锅,垂着眼睛快步出了灶房,连发问的机会都没有给赵氏。 赵氏又蹙起了眉,心越发不对劲。 灶房那味道经久不散,赵氏闻着闻着就发现不对劲了——这不是人参的味道嘛! 当年三房生姜霖的时候不顺当,姜桃他爹就拿出了十两银子去城里买了几片参片。当时赵氏和周氏负责熬汤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人拿了片,就是这个味道。 再联想今天姜桃在城里反常的反应,难不成是老太爷把卖野猪的银钱给了她买人参?! 赵氏忙把手里的药包放,跟在姜桃后头去了姜杨的屋。 她刚走到窗户底下,就听到里头姜桃压着嗓子庆幸道:"幸亏我走得早,不然肯定叫大伯娘发现爷爷给你买的人参了。" 赵氏听就炸了! 赵氏刚要急吼吼地往屋里冲,又听到姜杨笑道:"你别这么说。万大伯娘现在就冲进来呢?" 他说话含糊不清的,就好像嘴里含着什么东西样。 姜桃咯咯笑了下,说:"大伯娘就是现在来了也不怕,反正人参都让你吃了。就剩下点参汤……好了,现在参汤也喝完了。" 这听得赵氏个怄啊,怄得想吐血! 早知道她看到姜桃鬼祟地跑出灶房就该跟着道出来,不该给机会让他们‘毁尸灭迹’! 姜杨和姜桃继续在屋里说话。 "姐姐别笑了,万真让大伯母知道了,少不得又要闹得家宅不宁。" "让她去闹呗。反正她也没有证据,爷爷肯定不会承认的。而且今天的事,爷爷已经烦透了大伯娘,她若是敢闹,爷爷正好趁这机会好好收拾她。" 赵氏在窗户外恨恨地啐了口,这个丧门星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想让她闹起来好让老爷子有由头发落她?想得美!她偏偏不闹! "唉。"姜杨又在屋里长长叹,"是我身子弱,连累爷爷为我操心,得了些银钱就想着为我补身子。也难为姐姐了,得偷偷摸摸地为我这般。往后……" 姜桃接过话道:"往后我出嫁了,爷奶肯定还会照顾你的。" "姐姐说的我知道,我就是怕伯娘他们……" "你怕啥,只要不分家,爷奶就是家里的大家长,就算旁人有意见也只能忍着!你就好好地吃其他两房的供养,我出嫁了也不担心什么了。" 赵氏赶紧捂着胸口快步走了,她怕再听下去会吐血。 等回了屋,赵氏也顾不上姜柏还在气头上了,拉着他把方才的事情都和他说了。 姜柏听了先是不信,说人参这种东西少则十两,二十两的,若是买上整根,那就得百两了。爷爷也不是那等败家的,今日共才拿了二百两,午摆宴买了整只猪和那么些酒,怎么也得几十两,他怎么可能这会儿就急着给姜杨补身子? 赵氏气哼哼道:"你爷爷偏心那小病秧子也不是两日了,这样的事有什么好意外的?只能说往常我们都被瞒在鼓里不知道罢了,只今日让我正好撞破了!" 姜柏还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若姜桃真是那样蠢的,他今日的计划也不会泡汤。而且他总隐隐地觉得今天的事情不简单,怎么恰好就让姜桃看见他下药,恰好他就弄混了酒坛,还那么恰好让她把下了药的酒送到了老太太手上,给他喝了? 太过巧合,那就是刻意的安排了。 所以姜柏还是摇头道:"娘稍安勿躁,我觉得是姜桃在弄鬼。" 赵氏蹙眉道:"儿啊,你就是爱多想。我亲眼看着她背过身去和你爷说话的,当时你爷爷给了她什么,她就开始鬼祟起来。就算前头都只是我个人的怀疑,那灶房里的人参味儿可是骗不了人的?就算是点须根,那也得几两银子,凭那个扫把星能自己出的起这钱?" 这话也没错,人参味道骗不了人,若不是老太爷给钱,姜柏时间还真想不出姜桃是怎么买的起人参的。还不等他细想,腹疼痛又席卷而来,姜柏捂着肚子又冲出了屋,进了茅厕。 赵氏这才拍脑袋想起来,自己忘记给他煎药了,连忙又折回灶房去。 而此时灶房里周氏也正在嗅着味道,翻检赵氏遗留下的药包。 第63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见了赵氏进来,周氏就酸酸地道:"我今儿个还怕老太爷真恼了嫂子和柏哥儿,急急地开口求情。没想到全是我想多了,到底是老姜家的长孙,老太爷还是记挂着的,不过是吃了副泻药罢了,竟还买了人参来给他补身子。" 周氏也闻出了灶房里的人参味道,不过却误会是赵氏那药包里的。再想赵氏惯是抠搜的,肯定是不会自己贴钱给姜柏买人参补身子,就觉得是老太爷给的。 赵氏本就要找她商量,听了这酸话也没生气,而是解释道:"嫂子这话说的,你误会了!"而后又把下午的事都同周氏说了遍。不过这话传到这就是第二遍了,赵氏就说的更肯定了,越说越过火,直接就说自己看着老太爷给着姜桃银钱去药铺买的人参。 周氏听也急了,说咱爹偏心过头了,难不成家里就姜杨是他的孙子,其他孩子不是了? 赵氏同仇敌忾道:"可不是嘛!若不是今日我惹了咱爹不快,肯定就要直接去闹了。不然你去和咱爹说说?" 周氏听就冷笑起来,没接话。她可不是傻的,可不会让这蠢嫂子当棒槌使。 赵氏知道自己不如这妯娌精明,也不再撺掇她了,只接着道:"这可如何是好?今日只是让我撞破了遭,往后那丧门星是嫁出去了,可那小病秧子却还要长此以往地待在家里,爹娘的棺材本不全都贴补进去不算,难不成还要喝我们两房的血,吃我们两房的肉?" 周氏也跟着生气,说你和我说我有什么办法?你还是长媳呢,在爹娘面前都说不上话,难不成让我去说? 因为两人都带着火气,又已经按下了姜桃这个头等大敌,猛地没了共同目标,也不像之前那么同心同力了,说了几句就差点吵起来,最后只得不欢而散。 等这妯娌两个气冲冲地从灶房里出来,守在外头的姜桃和姜杨这才回了自己屋。 姜杨显得有些担心,"大伯娘如今眼看着是急了,可二伯娘素来比她精明,看样子是还并未上钩。" 姜桃说不急,又同他解释道:"他们处的位置不同,心所想的就也不同。大伯是长子,大伯娘生了长房长孙,她看重的就是家产银钱——因为等将来爷奶没了,他们大房照理说是能分到最多的。二伯娘不同,她知道即使现在咱们爹娘没了,这家产上他们二房也会分的少些。横竖都是少,是便宜了你还是便宜了姜柏,与她来说并没有差别。" "那该如何?" 姜桃抿了抿唇笑了笑,正好小姜霖这时候带着雪团儿笑闹着进了屋。 姜桃朝着小姜霖努了努嘴,说办法来了。 …… 这天的夕食,姜家吃的很是随便。 赵氏和周氏忙活了午,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后头歇过阵缓过劲儿来,已经是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姜大和姜二也脱了力,睡到傍晚也不见醒。姜柏喝过药也不下来床,饭桌上就也没有几个人。 老太太就随意熬了点米粥,就着午剩下的菜,家子随便都吃了口。 赵氏还记挂着人参的事情,在饭桌上会儿看姜桃,会儿看姜老太爷。 姜然只做浑然不觉,姜老太爷也懒得理她。 后头夕食用完了,老太爷打发赵氏去洗碗,周氏就留着收拾桌子。 等姜老太爷和老太太都走了,姜桃也对姜杨使了个颜色,姐弟俩也后脚离开了堂屋。 姜霖人小吃得慢,见爷奶和他姐姐都走了,没人管他了,他更是调皮地边吃边和雪团儿玩,咯咯笑个不停。 周氏所生的姜杰就问他你直笑干什么?遇到什么开心事了吗? 姜霖神气活现地挑了挑眉,说是有好事,但是不告诉你!姐姐说了谁都可以说,就是不能告诉你们二房的人! 周氏起初还没把他们两个小孩的对话放在心上,等听到后头半句,她觉出些不对劲来。什么事是谁都能说,就是不能和他们二房说的呢? 她让自己的双儿女都回了屋,然后去取了块饴糖来,笑眯眯地问姜霖想不想吃。 小孩子哪有不爱吃糖的,姜霖看到饴糖眼睛都亮了,老实地点头说想吃。 周氏就诱哄着姜霖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事。 姜霖掰着胖胖的手指头数什么二三,周氏等着不耐烦,却只能继续哄骗,说你告诉二伯娘,二伯娘下回给你买糖画和面人。 姜霖数了声‘三’,也不隐瞒了,把拿过饴糖,告诉周氏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姐姐说我开年过了生辰就是五岁的大孩子了。应该要念书了,叫开……开啥?" "开蒙?" "对对,"姜霖连连点头,"反正就是要去念书了。" 听到不过是这件事,周氏便在心里自嘲道原是她也被赵氏说的多心了,过完年姜霖和姜杰起开蒙的事是老太爷早就知会了大家的,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这种事为什么不能告诉人?还躲藏躲藏藏的? 第64章 周氏心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听姜霖继续道:"姐姐说我可以和哥哥在处起学,虽然吧我也不是很想和哥哥在处,但是姐姐说哥哥的先生很厉害,我好好学以后也可以很厉害!" 周氏立刻就不淡定了,"你姐姐说让你和你哥在处学?!" 众所周知,姜杨的老师是城里的举人,举人不愁没学生,所以束修要的很高,年就要十两银子,逢年过年还要送上旁的节礼。连姜柏这早早念书的,大房都负担不起,只能让他跟着他小叔起学。后头他小叔不在了,姜柏的新老师也是城里的另个秀才而已。 从前三房夫妻还在,自然能负担自家儿子的开销。可如今三房夫妇已经不在了,姜霖竟还要拜到举人门下去?! "哪里来的银钱让你教束修?!"周氏心情差到了极致,对着姜霖也做不出慈爱的面孔了,声音不由地拔高了几个度,"你爷爷给银钱吗?" 姜霖被她的突然变脸吓到,退后了几步小声道:"不、不是啊,姐姐说她来给。" 周氏信了……她信个鬼!!! 旁人或许不知道二房有多少现钱,周氏却是知道的——早在老太爷把姜桃送上山之后,姜杨还在城里的学堂没回来,赵氏和周氏两个就偷偷摸进过三房的正屋,翻了好大通,才找到了个装了几十个大钱的银匣子。 当时她还觉得没劲透了,同赵氏说早知道三房这么穷苦,她们还忙前忙后地做什么? 赵氏嘿嘿笑着没接话,说蚊子再小也是肉,几十个大钱也是钱,你要是想要就都拿着。 周氏也不是什么叫花子,几十个大钱她还是不看在眼里的,就把钱匣子都放回了原处。 她当时还觉得不对劲,赵氏比她眼皮子还浅呢,怎么知道三房没有银钱的时候不急?后头她觉出味儿来,怕是赵氏肖想的还是三房那屋子书。那才是真正值钱的宝贝! 她又觉的有些好笑,觉得赵氏想的太美了,难不成斗倒了三房,那屋子书就全是姜柏的囊物了?她家的杰哥儿也要开蒙了,以后也是读书人,那肯定也是要分些的! 不过这话还不好同赵氏说,免不得又要闹起来。在正式把三房姐弟斗倒之前,周氏觉得自己还是需要赵氏这个帮手的,就也只假装不知道。 眼下听到姜霖也要去和举人念书的事,周氏立刻不淡定了。这分书的事还字没撇呢,老太爷这是也要把姜霖也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偏心个姜杨还不够,难不成还要对姜霖特殊照顾?那他们两房还忙活什么?斗完了姜桃、姜杨,再接着斗姜霖? 她们又不是神仙,事事都能神机妙算,心想事成,今日大房就出了回纰漏了,要是再来回,怕是连带着他们二房也要被二老厌弃。 周氏脑子里乱糟糟的,也顾不上管姜霖了,抬脚就往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屋里去。 正赶巧的,姜桃就从二老的屋里出来了,两人打了个照面,姜桃笑得眉眼弯弯,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很开心的事,可是看到周氏,她立刻收起了笑,显得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睛,喊了声‘二伯娘’,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周氏的脸更黑了几分,后头老太太听到了门口的响动,把她喊了进去。 周氏连忙僵着脸端起假笑说爹娘,我来问个事情。 老太爷忙活了下午,此时正想好好歇着,就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硬邦邦地说你问吧。 周氏继续赔笑,说:"爹,开了年我们杰哥儿也大了,是不是该找个好先生教教了?" 老太爷蹙眉道:"这不是早就说好的么,开年霖哥儿和杰哥儿都去城里念书。你又特地来问什么?" 周氏闻言面上喜,心道难不成是她想岔了,老太爷不是偏心姜霖,还是要把她家杰哥儿也送到举人门下? 可还不等她高兴,老太爷就接着道:"明天柏哥儿就要去给黄秀才送年礼,到时候你让杰哥儿也跟着道去。" 黄秀才也就是姜柏后头另寻的秀才先生,周氏急着问道:"爹的意思是让杰哥儿跟黄秀才学?" 老太爷不悦地看了她眼,说你不是废话么,老三没了,城里数的上号的就是黄秀才了,杰哥儿不跟黄秀才学还能和谁学? 周氏被他骂的缩了缩脖子,但还是硬着头皮接着道:"我怎么方才听霖哥儿说,他开年是要和举人学的?爹,你可不能偏心!"说着周氏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从前小叔还在,他出银钱给杨哥儿找更好的先生,我也不说什么了。现下小叔都不在了……" 小儿子的去世直是老太爷心头的道伤疤,闻言他立刻从炕上坐了起来,拍着炕桌斥责道:"你在这胡吣什么?!老三是不在了,但是我没死呢!难不成他不在了,就不管他儿子了?" 周氏忙赔笑说自己说错话了,爹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该多嘴提小叔。 老太爷气得直喘粗气,老太太赶紧给他捋后背,帮着他顺了好会儿的气,他才接着道:"你也别觉得我多偏心,老实和你说吧,霖哥儿的学费是三房自己来出,她爹在世时毕竟是当了半辈子的教书先生,家里还有不少盈余。所以你也别盯着这事儿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第65章 这话周氏更是不信了,先不说她知道三房的现钱,只说方才姜桃那先是高兴不已,后头见了她就慌张的心虚样儿,要真像老太爷说的这样,她能那样? "三房自然有盈余,但是这念书也不是年两年的事情,少不得学个十来年,那些盈余能支撑那么久?" 姜老太爷已经烦的不想说话了,躺下之后翻了个身,直接背对着周氏。 老太太也怕老太爷吃气吃太多,把身体吃坏了,就开口道:"你不用操心这样多。天也晚了,你爹累了,你先回去吧。" 周氏这才没办法,只能怏怏地出了屋。 等她走了,老太爷就哼声道:"这个两个,都白活那么些年岁了,还不如阿桃来的通透可心!" 姜老太爷早在破庙事件之后就对姜桃心存愧疚,后头她回来后表现得也十分平和,不显怨怼,更是让他觉得过去这些年没白疼这个孙女。最近姜桃的表现就更是好好了,乖乖地定了亲,又乖乖地定下婚期不说,在周氏进屋之前,姜桃来和他们说想开年把霖哥儿道送到举人门下念书,说那是他爹还在世时就说过的,算是他桩心愿。 老太爷听是小儿子的心愿,那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说银钱的事你也别操心,都包在他身上。 姜桃却说不用,说爷奶攒些银钱也不容易,没道理年纪大了不享福,还要为银钱发愁。爹娘在的时候留下了为霖哥儿攒的束修,能顶阵子,后头她虽然要嫁人了,但也不会置两个弟弟于不顾,她做刺绣有进项,就她来想法子好了,至多就是辛苦些。 姜桃之前做完了桌屏的活计,就私下里交了份到老太太这里。所以老太爷和老太太是知道她在梦得了仙人传授技艺的事的。只是姜桃说仙人说的这仙人之事不能对人细说,二老也就没特地在人前提。 同样的,二老也是把姜桃的辛苦看在眼里。她前头累的太狠了,饭都没怎么吃,不过两天人就憔悴了不少,歇到今天还眼底下片青影。 后头姜桃说完她以后来给姜霖交束修后,又有点怯懦地道:"两个伯娘还不知道我能挣银钱呢,若是她们知道了……我就怕他们还要对阿霖不好。" 姜老太爷立刻拍了桌子说他们敢! 不过他也知道姜桃的思虑不是多余的,今天大房意图给姜杨下药的事还近在眼前呢! 连老太太听了都心不忍,说:"阿桃你别怕,只要我和你爷爷在天,杨哥儿肯定不会再出事。这事儿我们知道了,也不会对他们提你会做刺绣的事,不会让她们还有旁的想头!" 姜桃这才笑起来,说不打扰爷奶休息了,我接着做活去了。 所以也难怪此时姜老太爷此时说其他两房还不如姜桃这个孙女可心。 姜老太爷在屋里拍桌子拍的邦邦响,姜桃和姜杨在三房正屋都听到了些。 姜桃就边做针黹,边笑着对姜杨道:"你看,二伯娘这不是也急了?" 姜杨正苦着脸嚼人参须根,但想到这是他姐姐下了重本买的,所以尽管他舌尖都苦麻了,都没忍心吐出来。 姜桃见他这样就止了笑,说不然你就缓缓再吃吧,反正大伯娘已经相信你把人参给吞了,剩点须根也不碍什么。 姜杨说不用,然后皱着眉把嚼碎了的须根给咽了下去。 姜霖虽然不懂他们在聊什么,但还是腻在姜桃身边,拉着她的衣摆求表扬,"姐姐你看阿霖聪不聪明,你说等二伯娘他们问三遍我再说,我可是数到了正好三遍呢!" "小阿霖真棒!"姜桃腾出了只手,摸了摸姜霖柔软的发顶。 其实她本是不愿把小姜霖牵扯进来的,但是没办法,二房周氏最在意的就是小儿子姜杰,唯恐老太爷像偏心姜杨般,偏心到了姜霖身上。不过她也是想足了办法的,并没有让姜霖说句假话,只是要让周氏误会他们在说谎而已。 "后头咱们该怎么办?"姜杨拿着热水边漱口,边问:"两个伯娘都急了,但还是畏惧着爷奶,恐怕只是这样她们还不会闹着要分家。" 姜杨垂下眼没接话,其实她下头的办法她也想好了。但是还是要拿老太爷和老太太偏心姜杨这事儿做章。但是今天已经让两个伯娘误会了二老两遭,再接着往下,姜杨同二老感情深厚,看到他们接二连三的被人误会,怕他会心里难受。 所以姜桃说不急,反正她还有个月才出嫁,如今已经在两个伯娘心里种下苗头,只等个契机。 可姜桃也没想到,她没有再急着筹谋,分家的契机却来得如此之快! 前头说姜桃拿姜老太爷和老太太偏心姜杨做了章,其实还真不算是她‘冤枉’了二老。 因为第二天老太太就特地来了三房正屋,拿了百两银票要给姜杨。 姜杨不肯收,老太太还劝他,说这本就是你姐姐的聘礼卖了得来的,今天摆宴花了几十两,后头你姐姐在咱们家出嫁,肯定还要花费些,就先按下百两。等回头算清了,要是还有盈余也要给你的。 第66章 姜杨说那你给姐姐吧,这阖该是她的。 姜桃那会儿正在边做针线,闻言就抬起了头。 老太太对着姜桃笑了笑,但还是道:"你爹娘去了,三房现在你当家。你给你姐姐收着也是样的。" 姜杨转眼去看她姐姐,姜桃对他点了点头,让他给收下了。 后头等老太太走了,姜杨把银票放到姜桃旁边的桌上,说给她,然后怕她不高兴,又沉吟着开口道:"爷奶不是不把你放在心上,就是想着……想着先放我这而已。我不会拿你的银钱的。" 姜桃对他笑着说没事,心里道也难怪其他两房对姜杨这么大意见,老太爷和老太太对他真的偏心太过了,也得亏她不是原来的姜桃,不然看着爷奶把她聘礼卖的钱都要给姜杨,怕也要吃味难受——下午晌她借口和老太爷说置办成婚时的东西,老太爷才不过给了她几钱银子呢。 "你先收着。"姜桃说,"也正好开年全是用钱的地方,这样你和阿杨的束修都有着落了,咱们也有地方住了。" 姜桃也不知道城里的间小宅子要多少钱,所以也没立刻说要买房,依旧还在做着针线。 姜杨听了就道:"你前两天才累着,今天脸色也不好瞧。既然已经有了银钱,你也休息会儿。" 姜桃摇了摇头,说:"这卖野猪的钱,说到底还是沈二哥给咱们的。往后我们在处过活,我不想占他的便宜,现下多做些,往后你们也有底气,不用觉得矮人头。" 姜杨刚还好好的,现在听了这话又不高兴了,气冲冲地道:"阿霖也就算了,他年纪小。我再有几个月就十三了,你不要也老把我看作孩子,我就是给人抄书,给人写信,我还能挣不到自己口吃的?你能不能考虑下自己,事事为我们考虑,你自己呢?" 姜桃不想同他吵起来,就放下了针线,心平气和道:"不是我看低了你,就像你心疼我做针线辛苦样,你去给人抄书写信,荒废了学业,难道我就不心疼?" "谁心疼你了!"姜杨急着争辩,"我……我就是怕你累病了,我照顾自己还成,再多照顾你和阿霖,那肯定是不行的。" 姜桃对他这刻到骨子里的别扭已经习以为常,便继续道:"我也不是全然不顾自己的,我没你想的伟大。但是事有轻重缓急,你们要花钱的地方在眼前,自然是先紧着你们。后头挣的钱那就是为了改善生活了,我还能亏待自己去?" 姜杨见劝不住她,也只能叹息声,起身出去了。 姜杨去老太爷面前知会了声,说想进城趟给先生送年礼,他的年礼老太爷早就准备好了,因为来年还要把姜霖送过去,就另外多拿了些家里备着过年用的茶叶酒水,让姜杨起带过去。 老太太送他出门,还拉着他咬耳朵,说方才你姐姐在,奶才说让你先收着的,其实这百两就是给你的,你就趁着这次进城,给自己买点吃的喝的,还有什么平日里你喜欢的笔墨纸砚的,奶也不懂,反正你喜欢的都买。还有你这身子骨也弱,今天你大堂哥和大伯娘不是个东西要害你,想来你也受惊了,记着在去药铺趟,买点补药。 提到事关姜杨身体的大事,老太太说着就郑重起来,说早前你娘生你弟弟的时候,含了几片参片就挺过来了,那人参肯定是好东西,正好现在你买点备在家里。不过那东西好像挺贵,这百两怕是不够,不然奶再给你拿点吧。 姜杨忙说不用,"现下我好好的吃啥人参啊?奶别操心了,我自己有数的。" 老太太这才没唠叨什么,目送他离开了。 而他们却不知道,因为前头的事,赵氏和周氏已经警醒起来了,生怕二老再私下做些旁的事。妯娌两个看到老太太牵着姜杨出屋,就放了手里的活计,伸长耳朵听着呢。 虽然她们没敢上前仔细听,但也依稀听到了什么‘百两’‘人参’之类的字眼。 两人的脸都垮了,赵氏酸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那种宝贝的东西,这小病秧子吃了支竟还不够!我上回拿的那片参片,放了四五年了,到现在还没舍得入口呢!" 周氏只想着姜杨手里的双份年礼愣愣地出神。这年礼是他看着姜杨从老太爷屋里拿出来的,果然如他想的样,姜霖拜到举人名下,全是老太爷手安排的! "和你说话呢,怎么不吭声?"赵氏拉了她把,"你素来有主意的,你来说,咱们真就看着爹娘明里暗贴补?他们纵是有再多的老本,这么今年累月下去,咱们后头还能落着什么?" 周氏同样也恨老太爷的偏心,也是真的想给自家儿子找个好老师。可是年十两,她真的拿不出啊! 其实倒也不是他们挣得就少了,毕竟家里的田地本就不少,后头姜桃他爹挣得多了,还给家里添了些。分田的时候他也没要,便宜了其他两房。 田地的出产不算,姜大和姜二都有把子力气,也又肯吃苦,农闲的时候都做些例如上山烧炭,打些小野物去卖这样的活计。年算下来,两房年到头也各有十几两的进项。 第67章 但是他们还得往公交大半,剩下的肯定是不够支持他们送自家孩子去交那年十两的束修的。 赵氏埋怨她像个锯嘴葫芦不吭声,自顾自地道:"难不成真要像那丧门星说的,不分家就只能等着任他们吃我们的肉,喝我的血?" 分家! 这下子提醒了周氏,她开口道:"嫂子说的不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分家,趁着现下爹娘还没贴补过头,有些盈余,咱们把家分了!" 赵氏吓了跳,说你疯了吧!说爹娘还在分什么家?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周氏凉凉地道:"不是你提的分家吗?现在又翻脸不认了?总之我是想分家的,嫂子若是和我想在处,咱们就还和从前样劲儿往处使。" 赵氏装鹌鹑没吭声。她当然想分家了,分开了就不用管三房两个小子死活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家儿子想着三房那屋子书呢。老太爷现在还气着她家柏哥儿,真要这档口分家,那肯定本书也不会给他的! 妯娌两个又闹了个不欢而散。 赵氏心里纠结的很,和姜大说不上,就还去找姜柏,想问问他的意见。 姜柏刚从老太爷的屋里出来,正拉着个脸看书。 赵氏看他面色白的跟什么似的,心疼坏了,没说分家的想法,先问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姜柏不肯说,但是无奈赵氏直追着问,会儿问他还拉不拉了,会儿问他是不是老太爷又骂他了。 姜柏被骂的不耐烦了,摔了书说:"娘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昨天把什么认了?爷爷怎么会这般恼我?我说二月就是县试,想去小叔的书房里看会儿书,爷爷就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 姜柏越说越气,眼前又发起了花,差点又头栽倒。 他今天本是想在姜老太爷面前表现番,将功补过的——因为老太爷素来喜欢勤勉上进之人,他就想表现出来自己这面,好让老太爷息怒。 没想到老太爷听了他的话直接气笑了,说书房的钥匙我已经给了杨哥儿,凭你这样书读到狗肚子里去的人,也配碰你小叔的书?你也别镇日里酸杨哥儿是举人的学生,你小叔从前的先生也是个老秀才,但是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考上童生了。既然没那个命就歇了心思,只当个好人吧! 老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姜老太爷的番话可谓是既打了姜柏的脸,又揭了他的短。 姜柏听了就血气上涌,难得地顶撞了老太爷,说我是没有小叔那么有本事,但是我这次也是做足了功夫,肯定能考上童生的!阿杨是聪明,又是举人的学生?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身上带孝,科考可不像她姐姐的婚事那样能让爷爷做主,那必然得再等三年!爷爷指望三年后的他从童生考起,怎么不指望我呢? 这给老太爷气的,抬起手边的茶碗就砸向了他。 姜柏说完就后悔了,也顾不上道歉,狼狈地跑走了。 赵氏见他气的坐都坐不稳了,赶紧扶着他躺下休息,再不敢说旁的烦他。 …… 下午晌,姜杨从城里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 他没给自己买,而是给姜桃买了些成婚时会用到的。虽然爷奶说这些他们来准备,但是以他们对他姐姐的感情,想来是不会准备什么好的。他姐姐的婚事本就仓促,又是辈子只次的大事,她能不在意,他却是很在意的。所以他就想着先从那百两挪点出来用着,等过完年他抄书也好,写信也好,总能补上的。且也没有多花,就花了十来两,买了大红的嫁衣料子还有其他些琐碎的东西。 赵氏和周氏正把他盯得跟什么似的,他前脚刚进家门,她们两个就跟狗闻到了肉味似的凑了上去,酸笑着说:"杨哥儿好大手笔,怎么进城趟买了这么些东西,让我看看都买的什么?" 若是平时,他自己的东西让两个伯娘看了也就看了,但是今天这些都是给姜桃的,有些还是很私房的东西,姜杨就躲开了她们的手,说:"没什么,只是些姐姐成婚时要用的东西罢了!" 赵氏和周氏哪里相信啊,说什么都要亲自翻检。 他们正拉扯着,屋里的姜柏听到动静也出来了,拉着脸和姜杨说:"爷爷说书房的钥匙在你这里?我想进去看看书,你把钥匙给我。" 没错,姜柏到现在还不死心,他就想着老太爷更恼他了,估计他道歉讨好都不顶用了。还是得年后考上童生,才能让老太爷另眼相看,所以就直接来和姜杨讨要钥匙。 姜杨见着他那更是没个好脸了,硬邦邦地说:"钥匙在我这里没错,可我不想给你。你看自己的书就是了!" "你敢这么和我说话,我怎么也是你的兄长!"姜柏把方才在老太爷那里吃的肚子气发了出来,伸手就要去搜姜杨的钥匙。 可怜姜杨下子被三个人拉扯着,也不知道谁用力过大推搡了他把,直接把他推到了地上。 赵氏惊呼声,再看姜杨倒下之后就闭上了眼,更是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68章 "青天白日的吵嚷什么?!"姜老太爷不悦地从屋里走出来。 跟在他后头的是老太太,她本是想劝劝老太爷的火气的,没想到出来她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姜杨。 "我可怜的杨哥儿啊!" 老太太惊叫声,拨开赵氏他们几个,把姜杨拉着靠坐在自己怀里,边轻轻拍他的脸边急道:"你别吓奶奶啊!你睁眼看看奶!" 姜杨依旧闭着眼没反应,老太太立刻就哭喊起来,说快去请大夫! 这时候姜桃也跟出来了,看到这景象也是心惊,上去探姜杨的脉。她虽然不会诊脉,但是脉象平和有力,就猜想着应该没什么大事,就安心了些。 后来她放下姜杨的手的时候,感觉到他偷偷勾了下她的手掌,才知道这小子原来是假装的。 大家七手脚地把姜杨抬进屋里,老太太让姜大赶紧去城里请大夫,姜杨就适时地睁开了眼,说:"奶别担心,我没事儿呢。就是方才不知道被谁推了把,栽下去的时候眼前黑了下,现在已经好了。" 老太太急的眼泪都出来了,看他脸色还成总算放心些,然后就指着赵氏和周氏骂,说你们的心肠比毒蛇还毒,我和你们爹还在呢,你们就敢这么对杨哥儿!你们就想要他的命是不是?! 周氏赶紧道:"娘,我们也不是成心的,我只是想看看他给阿桃买了什么东西。是后头柏哥儿来了要和他讨书房钥匙,才把他推了的。" 赵氏立刻说你别胡说,咱们起拉扯的,你凭什么怪到我柏哥儿头上?他是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怎么会推自己弟弟?你说他推的,你有什么证据,我还说是你推的呢! 正争论着,二房的姜杰插嘴道:"你不许诬赖我娘,我当时在院子里玩,我看到了的!就是大堂兄推的!" 赵氏脸红脖子粗地啐了他口,说你这不学好的东西,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镇日里就爱听壁角,学大人说话,难怪你爷爷喜欢姜霖比你多! 姜杰被骂地哇哇大哭起来。再被扎了次心的周氏边哄儿子,边毫不示弱地回应道:"我家杰哥儿怎么了?那是他聪明伶俐乖巧,才会听什么都记得住!总好过你家柏哥儿,还读书人,还考功名呢?对着家里兄弟都能做出下药的事情,捅出去怕是连科考的资格都没有!" 赵氏冲上去就要撕周氏的嘴,周氏放了姜杰就去薅她的头发。 这通闹得鸡飞狗跳的,孩子的哭声、妇人的骂声、尖叫声,各种吵嚷的声音让姜老太爷额头青筋狂跳。 "够了!"他大喝声,"既然你们都恨毒了彼此,今日就把家分了!往后你们各过各的去!" "老头子!"老太太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些,忙劝道:"你疯了?!" 姜老太爷揉着眉心没说话,只喊了木愣愣站在旁的姜二去请里正。 老太太连忙又对两个儿媳妇道:"你们惯是能言会道的,还不劝劝你们爹?" 赵氏和周氏把对方的头发放,都没吭声,心道分家才好呢,分了家他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姜二被姜老太爷催促着去请里正。 在年关前,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都不会搞出事端,里正正在家里闲着呢,冷不防听说姜家这档口要分家,到了姜家还劝姜老太爷呢,说老话说的父母在不分家,你和老嫂子都身体康健着,又眼瞅着要过年了,咋现在突然要分家呢? 姜老太爷说没什么,就是分家而已。 里正又去问旁人,说你们也没意见? 其他人就更别提了,连最不甘心分家的姜柏都没吭声。 因为在里正到来之前,姜柏已经在老太爷说了好长段劝谏的话。 这要搁以前,姜柏这长孙的话在老太爷面前还是挺顶用的,但是就这么两天里,姜柏先是伙同他娘意图给姜杨下药,后又是还想抢书房的钥匙,把姜杨推着摔倒了。 姜老太爷根本不理会他,只沉着脸警告他,说这么多人在,我给你留了面子,你不要不知好歹。我知道你心里未必就舍不得家里人,想的怕还是你小叔留下的家当。你再说下去,我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 姜柏还是有些人的清高脾性的,之前私下里被老太爷说了那么通,到现在回想起来他还觉得脸上烧得慌。现下屋子里聚满了家子,他更是不想在人前丢脸。 里正眼看劝不动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问姜老太爷准备怎么分。 姜老太爷就让急红了眼眶的老太太去拿田契和银钱。 老太太是最不想分家的那个,但辈子听从老太爷的话也成了习惯,只得去回屋开了柜子去取。 姜家是耕读人家,虽然早先在姜桃他爹之前没出过什么有出息的读书人,但童生却是出过不少的。童生虽然不如秀才那么抢手,更不能和举人相提并论,但在乡间的学塾里也是很有名望,不愁没学生的。 姜老太爷是几代单传,这么祖祖辈辈地积攒下来,到了他这代,又出了姜桃他爹这么个有出息的秀才,给家里又添了些,到如今已经共有了二三十亩田地。 第69章 当然这些田也有肥有瘦,毕竟这时候的田地价格还是很昂贵的,尤其是农家人重视田地,不真到了山穷水尽,根本不会卖田卖地。所以这二三十亩地里有些是买来的肥田,还有些是祖辈响应朝廷号召,在荒山边上开垦的瘦田。 姜老太爷清点了下资产,说:"田地就分成四份,要是有零头就我和你们娘拿着。家里另外还这些年攒下的现银,除去阿桃马上要出嫁的花费,共还有四十多两,也分作四份。还有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的,你们都看看,想要的都道分分。老大、老二,你们怎么说?" 姜大姜二能怎么说?他们连在婆娘面前都说不上话,更别说在老太爷面前了。兄弟两个低着头,都说听爹的意思。 他们是没有意见了,可是赵氏和周氏却是不愿意的。 赵氏讪笑着道:"爹怎么能这么分呢?您和娘多分点我们也不说什么,但是如今小叔又不在了,杨哥儿和霖哥儿都要到城里进学,又年纪小,怎么还得分他们份?" 姜老太爷的脸黑的堪比锅底。 周氏比赵氏聪明些,也知道这时候不能上赶着再触老太爷的眉头,但是家都要分了,田地又是家子安身立命的根本,她就也跟着道:"嫂子说的没错,杨哥儿和霖哥儿以后都是有大出息的,哪里看的上这么点田地?" 老太爷说够了,说老三确实是没了,可他两个儿子还在呢!他们要走读书的路子怎么了?你们就能侵占本属于他们房的田地了?你们这是把他们房当绝户吃?我还没死呢! 周氏立刻不敢吱声了,老太爷是铁了心心要给姜杨份的,再说下去她怕自己能分得的更少了。 赵氏嘀嘀咕咕地说:"往常也是我们分成三份来耕种,分给他们难不成他们还自己下地去?" 姜老太爷说这你就别管了,既然是分给他们的,随便他们是找佃户来种,还是留在那儿荒废,都跟你们没有点关系。 后头他也不想再和她们掰扯了,立刻就让里正写下书凭证。 但不得不说姜老太爷到底也不是无情的人,他把最肥沃的田分给了姜杨,但是数量不多,其他两房分的田虽然瘦,但数量多些。总的来说就是看起来还算公允,没有明显的偏心。 分完田地再分银钱和散碎的东西,这些都在明面上,也没有什么好争,依旧还是分作四份。 至于姜桃他爹留下的那屋子书,其他两房虽然都馋的跟什么似的,却也都没敢再提,只问老太爷说分了家以后他们的孩子还能不能去看书,老太爷没正面回答,说以后那些书都让杨哥儿管,你们以后同他打商量。 赵氏和周氏闻言就偷偷笑了起来。她们怕老太爷、老太太不假,但是她们不怕姜杨啊!而且往后虽然是分了家,但是姜杨大部分时间都在城里,那书房不过是道普通的锁,到时候她们撬了不就能进去了?想来姜杨知道了也闹不出什么风波! 不过半个时辰,姜老太爷就把里正送出了姜家。 姜老太爷回来就和她们说都别愣着了,回屋归置东西去啊,等过完年你们就该找地方去住了! 赵氏和周氏下子傻眼了。方才里正在的时候,老太爷没提怎么分姜家这几间屋子,大家伙儿就都以为老太爷的意思是虽田地钱财方面分了家,但还住在处的。 赵氏愣愣地说爹你说啥?啥搬出去住?家里住的好好的,为啥要搬出去? 周氏也跟着道:"我们还想在爹娘面前尽孝呢!" 姜老太爷哼笑着说你们可拉倒吧,又说:"既是分了家哪里还有住在处的道理?这几间屋子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杨哥儿他爹在世的时候翻新的,所以阿桃和杨哥儿他们住得,我和你们的娘也住得,你们却是住不得的!你们真要想住,等我和你们的娘入了土,你们再来分罢!" 老太爷和老太太虽然都年过花甲了,但是在乡间过得直算比较优渥,没吃过什么苦头,到现在身子骨比姜杨还硬朗呢,年到头也不见生病。所以这房子少说十年,多说二十年,其他两房是别想了。 说完话老太爷就拉着老太太走了。 赵氏和周氏也自知作为媳妇这种事插不上嘴了,只能各自去拉自己男人。 姜大很生气,不过气的不是老太爷,而是赵氏和姜柏。 他是姜家长子,虽然不如三弟有出息,但爹娘对他直也很看重的。如今倒好了,分家的时候根本没说给他们大房多分些。等这消息传出去,乡亲肯定要问,为啥姜家突然分家?又为啥对长子和长孙都没有特别对待? 这问来问去的,先不说外人会不会知道实情,但肯定要说他这长子不孝顺,忤逆了爹娘,才会落到这样的后果! 所以姜大扒拉开了赵氏的手,沉着脸回屋生闷气去了。 姜二倒是没生气,反倒还劝周氏,说你别想这么多了,爹说得没错。你和大嫂今天闹得家宅不宁,爹已经气得分了家,快别做旁的想头了,不就是搬个住处吗?这乡间空的房子多得很,咱们有钱又有田,攒上攒,以后雇人来盖新房也不是难事。 第70章 她这不劝还好,越劝周氏越急——她分家是为了给她的杰哥儿上学的,哪里来的银钱盖房子啊! …… 姜桃和姜杨没有参与这场闹剧,两人只是待在屋里,开着窗户听消息。 虽没听到具体,但姜桃知道以二老对姜杨的偏心程度,肯定是不会委屈他的。 果然不久后老太太送来了属于姜杨的那份田契和银钱,赵氏和周氏又在外头摔摔打打,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老太太说你们别管,是你们爷爷让他们过完年就搬出去,她们心里有气不敢发作,只能拿些小物件撒气。 姜桃闻言就挑了挑眉,对老太爷这果决的气势很有些欣赏。 前天大房刚搞出下药的事,他就能立刻想到他们的动机,给她定下婚期,想和把她这导火索摘出去。今天他看其他两房在她确定马上就要出嫁之后,也不安生,还要接着再闹,他干脆不等她们提,自己就说了分家。且他也知道分了田地银钱还不算,只有把其他两房都从家里赶出去,才能确保姜杨往后的安全。 不愧是个家族的大家长,判断力和行动力都很是惊人! 当然这份欣赏只是姜桃作为外人来看这件事的,若他真要是这老太爷的亲孙女,那话就两说了——谁会欣赏个偏心都偏到身子外头的长辈啊?! 等老太太走后,姜桃就轻笑起来,道:"还是今日你那晕很有灵性,不然还少不得要再费些工夫。" 姜杨叹息道:"晕是假的,摔倒却是真的,想也是爷爷怕他们再对我不利,才说要分家的。爷爷对我的片苦心哪……" 姜桃笑了笑没接话。在姜杨面前她并不想发表任何对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看法,因为对姜杨而言,她是手心,二老是手背,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他们起了龃龉,他夹在间只会左右为难。 姜杨又长长地呼出口气,说事情总算尘埃落定了。年后其他两房搬走,你出了嫁,我再和爷奶说声,说平时在城里住的本也不方便,日后就和你起住,休沐的时候归家。爷爷为了我连家都分了,想来这事也不会为难。 姜桃却边做针线,边轻声道:"还要收尾呢。" 说着她正好绣完了个图案,拿起笸箩里的剪子剪掉了线头,也不知道说的是手里的刺绣还是旁的。 乡间没有秘密,姜家突然分家的消息不过半天就不胫而走。 于是从这天开始姜家更热闹了,一直到大年三十之前还有人有意无意地经过姜家,想打听其中的内幕呢。 赵氏和周氏都怄死了,外人虽不知道缘由,但已经开始说他们两房多么多么不孝顺,忤逆了爹娘,才让姜老太爷气的在年关前分家。 虽然吧,他们的猜想并没有错,但是被安上这样的名声,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况且他们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虽然得了田地和现银,但老太爷限制她们搬家的日子近啊。说正月十五之后就让他们搬。 算下来也是半个多月了,这样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找得到好住处?总不见得真的在村子里随便找一间荒屋吧。 而且赵氏和周氏还存着旁的心思,想住的近一些,方便她们等开了年姜杨去了学堂,好想法子偷偷进那书房的。 到时候她们也搬出去了,就算书房失窃了,她们也能推个干净不是? 姜桃在分家后带着两个弟弟去给原身的爹娘上了坟,又在他们的坟前偷偷埋了一支原身最喜欢的发簪,算是给原身立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从坟上回来后,姜桃就还是窝在自己屋里做刺绣,因为前头已经做过帕子,她也不知道那些帕子卖出去没有,她这次做的就是荷包和抹额。 自从分家之后,她也觉得松快不少,手下的速度不减反增,很快就绣好了两个荷包。 姜杨一开始还劝她别做了,说得了爷奶分下来的那些银钱,手头的现钱就有一百多两了,只要不是一下子在城里买下整间宅子,短期内都不用再为银钱发愁的。 姜桃只说自己除了这个也不知道做什么,而且不用像之前那么匆忙,她每天只在日头好的那会儿做上一阵子,也不觉得累。 姜杨这才不劝她了。 到了除夕这天,一家子都忙碌起来,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妇准备年夜饭,老太爷带着姜杨,姜霖和姜杨两个小的在院子里放爆竹,一时间姜家上下显得很是和睦热闹,仿佛之前的那些不快都不曾发生似的。 姜桃就也放下了针线加入了他们,打了水在屋里擦洗桌椅。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浓重的年味。 在现代的时候不用说了,住在疗养院里,只能隔着病房的窗户听外头的烟花爆竹声,后来城里不让燃放这些了,便连响头也听不着了。上辈子虽然和眼下是同时代,但是继母拘着她,连过年聚会见客都以她身体不好为由,不让她参加的。 反倒是现在,虽然穷苦了些,需得为生计忙碌,倒是有了两个真正的家人。 第71章 或许是阖家团圆的气氛太过浓烈,姜桃擦着桌子就开始想自己的师父——当年她是突然被送出府的,她师父那时候去了江南访友,后头她知道自己的未来夫家犯了大事,唯恐牵累了师父,就也不敢给她递信。本是想着等风头过了再找寻师父的,没想到竟成了永别。 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姜桃思念她,却又怕打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加上她如今换了副身体,这种事情太过怪力乱神,在这个时代更是忌讳,师父会相信她吗? 姜杨写完了春联就先来给三房的几间屋贴,隔着门都听到她止不住的叹息声。 "这就过年了,不好叹气的。没看大伯娘和二伯娘今天都不闹腾了吧?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赵氏和周氏已经在家里摔打了两天了,唯恐有人不知道她们不乐意搬家似的。 姜桃闻言就笑起来,说:"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只是猛地觉得有些冷清。" 姜桃说的是自家师父,但是姜杨不知道,他寻思着她姐姐除了她和弟弟也没有旁的亲人了,嘴里说冷清,那肯定是还要旁的记挂的人了。那除了沈时恩,还有谁呢? 想到这之后,姜杨就牙酸的很,心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但是沈时恩已经是他板上钉钉的未来姐夫,他姐姐又一心为他和弟弟着想。姜杨就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为他姐姐着想一回。 于是这天下午在赵家来人打听分家的事的时候,姜杨就寻了个机会,拉着赵大全去了角落说话,同他打听沈时恩这两天在忙什么。 赵大全想了想,说采石场的监工也是要休年假的,这几日那边没了人管束,苦役的活计都停下来了。 姜杨听了就不高兴了,嘟囔了一句说都是他都要和自姐姐成亲了,既是无事,怎么也不想着过来瞧瞧? 赵大全听了就尴尬地挠了挠头,说昨儿个沈二还来我家送了一回谢礼,同我打听你们家分家的事情。我说你们家如今肯定乱的很,还是等过完年再来问吧。 得,敢情是他把人给拦住了。 姜杨无语地看着赵大全,就差把‘你让人年后再来打听,你今儿个自己却过来了’的想法写在脸上了。 赵大全也挺臊,解释说:"我说不来的,但我奶担心我姑吃亏,非让我年前就来问问。" 姜杨并不喜欢赵家人,但是耿直又热心肠的赵大全是个例外,所以他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说你再遇着他和他说一声,让他得空就过来多走动。 赵大全也确实是个耿直又热心肠的,从姜家离开后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采石场寻了沈时恩说话。 沈时恩是知道姜杨对自己的抵触情绪的,听了赵大全转述的姜杨的话,便以为姜桃是在分家过程中受了什么委屈,二话没说,拿着新打的野物就往姜家来了。 而此时姜桃正在招待客人。 其实说是客人也不准确,因为来人是给她做媒的钱氏的独女,叫钱芳儿的。 钱芳儿也是十五六的年纪,大眼圆脸小嘴巴,模样在乡间算是出挑了。 钱氏是个寡妇,带着女儿靠给人说媒讨生活。从前姜桃她娘还在的时候觉得她们家不容易,时不时会帮衬一下。两家一直素有来往,钱芳儿只比姜桃小一岁,两人很自然地就成了手帕交。从前的姜桃也很在意这个姐妹,得了什么好的都会给钱芳儿分一份。 但是姜桃觉得这或许是原身一厢情愿了,她把对方当姐妹,对方或许并不这么觉得。 不然怎么前头她病了那么一段时间,又被家人送上荒庙一回,这钱芳儿却从来没有露过一回面呢? 虽然她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得听她娘的话,但从前面几次为数不多的接触来看,钱氏对她还是挺温和亲厚的,并不像是会强迫女儿不和她来往的样子。 果然钱芳儿一来,也不说关心她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只自顾自说:"阿桃姐姐,早就想来看你了,一直没得空。今日总算见到你了。"然后就开始挑拣屋里的摆设,说:"都要过年了,姐姐怎么也不给家里添置点新东西?看着破败冷清的,一点过年的气氛也没有。" 外人并不知道姜桃会做刺绣卖钱,哪个不知道她前两个月才失了父母?钱芳儿这话让人听着就觉得不高兴。 姜桃根本不理她,自顾自地做针线。 钱芳儿脸上的笑就淡了,说:"姐姐还是这般清高,真不愧是秀才家的女孩儿。" 听她话中带刺,姜桃抬眼瞧她,只见她神情讥诮不屑,就也烦了,说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家去吧。 钱芳儿根本没想到姜桃会这么直接赶她。因为过去别看姜桃是秀才的女儿,但她却没什么朋友,只有钱芳儿这么一个手帕交。往常姜桃对她大方,钱芳儿就一直觉得是姜桃巴巴地要和她做朋友的,没想到姜桃大病一场,连她都不放在眼里了。 钱芳儿没动,反而说起自己的年后也要成亲了。 第72章 "我娘给我说的是城里最大绣庄的掌柜的儿子,虽然也不算顶富贵的人家吧,但也算是富庶无忧,有一门吃饭的手艺,不用做那等卖力气的苦活计。咦?姐姐怎么在做针线,往常竟不知道你还会这些?"说着又吃吃地笑起来,说姐姐不会是担忧成亲后日子清苦,想做东西去卖银钱吧?城里的绣庄都是有绣娘的,可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会收的,恐怕姐姐是要失望了。 村里人都知道姜桃和苦役定了亲,钱芳儿有意无意说起自己的好亲事,那就是意有所指。 姜桃前头听她说绣庄,还想问问是不是她去过的那间芙蓉绣庄,听到后半句是问也不想问了。 见姜桃不接话,钱芳儿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忘了姐姐不久之后也要成亲了。真是老天没眼哪,姐姐这样的出身和样貌,竟沦落道要去做苦役娘子,实在可惜可惜……" 姜桃面不改色,只在心里想着她已经送客了,这人还赖着不走,大过年的痛骂她一顿,会不会难看了些?她又看了看在旁边玩着的小姜霖,正准备把他支开,以免破坏了她在弟弟心里的形象。 这时候姜霖也察觉到了钱芳儿话里的恶意,抢着帮她姐姐出头,说:"我姐姐才不苦,我姐夫可厉害了。那么大的野猪……"小姜霖抡圆了膀子使劲儿比划,"他一个人就打下来了,是最厉害的大英雄!" 野猪的事情在村里家喻户晓,尤其是老太爷还请了不少乡亲吃宴,已经是一桩美谈。 钱芳儿不甘示弱地回应道:"打野猪怎么就是大英雄了?要我说,前不久扫平匪宅的那名壮士才是真正的英雄。" 姜桃就想起当时姜杨接自己下山的时候说的两帮匪人自相残杀的事,问她:"什么扫平匪寨?不是说是两帮贼人狗咬狗吗?" 钱芳儿哼了一声,说那都是外头传错了,她这消息才是属实。 她前些时候运气很不好,和她娘出了一趟村子就遇上了土匪,土匪把她娘撇开,把她劫走了,本以为一辈子就要那么完了。没想到蓦地出现了一个俊朗的青年,毫不费力就把那一群匪徒给解决了。 没有少女不爱英雄的,钱芳儿上前谢恩,自报了家门,又询问对方的姓名。 没想到那位青年竟还是个施恩不图报的,只做听不到她说话一般,就径自进了匪寨。 钱芳儿心中激动,本想跟上前去,但钱氏已经一瘸一拐地追过来了,非要把她带回家,说你已经是定亲的人了,今天的遭遇要是传出去,好亲事可要告吹了! 钱芳儿起初还不肯走呢,当时的她满心满眼都是青年的杀敌英姿,但无奈对方脚程极快,她被钱氏绊了一下,就再也寻不到人,只能怏怏地下了山。 这件事到底有碍名声,所以后头外间传言是两帮匪徒拼杀,钱芳儿也不能为自己的恩公解释,只在心里遗憾当初没有跟上他,不然英雄美人的,若能成就一段姻缘,怎么也是一桩佳话! 如今在姜桃面前,钱芳儿半点儿都不想认输,毫不避讳地就把这件事说了。反正以她对姜桃的了解,姜桃的胆子比老鼠还小,又爱看话本里的英雄戏码,听了这件事也不敢出去乱传,只会在心里羡慕嫉妒。 可钱芳儿想看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姜桃只说了一句‘你运道真好’,之后又接着赶人,说家里其他人都忙着,她也不好一直闲着聊天。 正说着话,姜杨打了帘子探进半年身子,说沈二哥来了。 姜桃方才对着钱芳儿还死气沉沉的脸这才鲜活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地道:"怎么这会儿突然来了?"说着就放了针线,起身去相迎。 钱芳儿心中憋屈,立马也跟上了姜桃。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特别的苦役,让姜桃既不羡慕她的好亲事,又对她崇拜的英雄不屑一顾! 姜桃迎出来的时候,沈时恩刚跨进姜家的院子。 他还是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短褐,但因为模样生的实在好,让人猛地见了他,并不会在意他的穿着打扮。毕竟生得这般相貌,又何必绫罗加身?日光落在他脸上,宛如镀上了一层让人不敢直视的金雾柔光,错眼间以为是哪位误入凡间的神只,周边万物眨眼间不过皆成了他的陪衬。 只是他今日的神情看着有些严肃,抿着唇的下颚很是紧绷。加上他的样貌本就偏硬朗,如此神情便显得有些不好相与。 直到见着相迎的姜桃,沈时恩的面色才和缓了一些。 姜桃看到他手里还带着一只野兔就笑了起来,道:"不用每回上门都带东西的。" 农家人都知道打猎不是一门简单的活计,里头学问大着呢。更别说这样冷的天气,野物都是躲起来,遍寻不着踪迹的。比如姜桃前头在破庙那阵,住了好几天也只见到了一只野鸡。 但在这儿沈时恩就不同了,相看的时候就带了一对野兔,下聘的时候来一只巨大的野猪,今儿个竟又带了旁的。野物像是随便去山上转一转就能随手捡来似的。 这时候钱芳儿也跟着姜桃出了屋,当见到沈时恩的那一刻,她就像被人点住穴道似的怔在了原地。 第73章 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在姜家见到了自己心中的大英雄! 沈时恩眼里只有姜桃,根本没注意她后头还跟了人。 "外头风大,你先进屋去,我去和老太爷拜会一声,回头就来寻你说话。" 姜桃垂下眼睛应了一声‘好’。 等沈时恩去了老太爷的屋里,姜桃一转身才看到了双眼放空、呆呆愣愣的钱芳儿。 姜桃并不关心她又做什么妖,只说芳儿妹妹既然出来了,我就不送了。旋即便自顾自地进了屋去。 可没想到她前脚刚进屋坐下,钱芳儿后脚又跟上了。 姜桃就又拿起了针线,有些不耐烦地道:"我知道芳儿妹妹有门好亲事,又曾有一位英勇义士搭救,过得特别特别好。我这心里羡慕的啊,都酸的说不出话来了。你要是没有旁的事,就真的回家去吧。也好给我个黯然神伤的空间。" 钱芳儿依旧双眼发直,像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意味似的,隔了半晌才问:"方才来的是谁?" 姜桃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这人没毛病吧?之前每句话有意无意都在贬损她说了一门和苦役的亲事,如今沈时恩上门来了,她能想不到? 不过很快姜桃也回过味来,也是,自家未来夫君那模样生的实在好,让人根本想不到他会是苦役出身。 姜桃心里难免生出一些自豪来,正想接着说话,沈时恩已经在老太爷那边说完了话,打了帘子进来了。 姜桃就不管原身这个塑料姐妹了,放了针线起身给沈时恩倒热茶。 "今儿个虽有日头却也有风,怪冷的。先喝杯热茶暖暖身。" 茶叶是原身他爹还在时备着待客的,虽然在这乡间算不错了,但在沈时恩这样出身的人面前,自然是完全不够看的。 不过看着姜桃亲自为他泡茶,一双白净素手掀开茶盖,另一只手拈了茶叶放进去,再提起小炉上暖着的小壶倒入热水……平平无奇的一件事由她做来,却是那么的赏心悦目,令人瞧得挪不开眼。 沈时恩还没喝上,就已经觉得熨帖无比。 热茶泡上,他将茶盅握在手里,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而后才注意到了屋里还有旁人。 他只当是姜桃的堂姐妹或者朋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就转过脸接着对姜桃道:"这几日采石场已经歇了工,本是早就想来探望你的。只是听说你家有些事要忙,便一直没敢过来叨扰。今天大全帮着阿杨传了话,我便立刻过来了。" 姜桃倒是没想到姜杨会帮着自己给沈时恩传话,心道果然没白疼这个小子。不过这弟弟素来对自己看的紧,怎么突然转了个性儿?怕是中间又误会了什么。 姜桃抿了抿唇,说:"我家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外头应该都传遍了,就是分家了。" 沈时恩点了点头,有心想问她在分家过程中有没有受委屈,但旁边还杵着个大活人,一些体己话就不好出口了。 他微微蹙眉又看了钱芳儿一眼,这人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他们未婚夫妻说话,她一直搁这儿听个什么劲儿呢? 钱芳儿自打他进来就一直拿眼睛瞥他,满腹心思正不知道如何诉说。猛地发现沈时恩又在看自己,钱芳儿眼睛一亮,说:"这位公子……你还认识我吗?" 这话没头没脑的,问的沈时恩都愣了一下。 姜桃已经瞧出不对劲来,视线在沈时恩和钱芳儿身上转了两转—— 钱芳儿看向沈时恩的目光又直白又痴缠,说的话时候脸上的红晕还明显的很,任谁瞧了都知道,是少女遇到意中人才会有的表现。 再联想到钱芳儿方才同她说的话,姜桃心中便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而沈时恩也察觉到了钱芳儿的不对劲。那种目光对他来说并不陌生,那种没头没脑搭讪的话更是没少听,尤其是从前还在京城的时候,许多大胆的世家小姐见了他也会这般。所以他习以为常,也并不以为意。但是若是旁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他和自己的未婚妻子在一道,这姑娘还这样,就让他不高兴了。 他面色微沉,掀了掀唇正要回答,恰好外头响起了钱氏呼唤的声音。 钱氏来了姜家之后就在陪着老太太说话,后头沈时恩去拜会二老,她也看在眼里。本以为自家闺女会有眼力见儿地躲出来的,没想到都过了快一刻钟了,闺女却还不见踪影。 钱氏就干脆来喊人了,说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家准备年夜饭了。 又是自家娘亲来打扰他们!钱芳儿很不情愿地起了身,走到门口还恋恋不舍地咬住了嘴唇,又多看了沈时恩两眼。 沈时恩背对着门口而坐,自然是看不到她这番小女儿娇态的。 但是姜桃的位置却正好把钱芳儿的姿态都瞧在了眼睛里。 平生第一次,姜桃觉得有些吃味。 她和沈时恩的姻缘本就起于他危难时的搭救,但没想到原来沈时恩救过的女子并不知道她一个。 第74章 虽然吧,她早就知道他是个情深义重的好人,又是一身顶好的本事,若是路见不平,肯定也会施以援手。也是因为他那么好,所以在姜家逼着她定亲、闹出乌龙的时候,她在对他只是萌生好感,并不算相熟的情况下,和他定了亲。 但是现在想来这优点,反倒让她心里觉得酸酸涩涩的呢? 还不容姜桃细想,沈时恩见钱芳儿走了,便问她刚刚那个是谁? 姜桃拿眼尾瞧了他一眼,声音低低地道:"是给我做媒的钱婶子的女儿,和我从前算是有些交情。" 沈时恩见她情绪不高,又特地说了‘从前’,想着从前有交情,现在怕是和姜桃不算是朋友了。所以他也没遮掩,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 "她这里……"沈时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不是有些问题?" 他不是在骂人,而是很认真地在询问。毕竟正常人能在别人的未婚夫面前做那种反应吗? 刚还有些小情绪的姜桃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她越想越好笑,笑了好一会儿都停不下来。 沈时恩也不明白她为何发笑,只是见她方才还恹恹的,此时这笑起来才鲜活起来,就也跟着她弯了弯唇角。 半晌以后,姜桃笑不动了,捂着发痛的肚子停下来,沈时恩递了热茶给她,她喝过一口,才道:"得亏钱芳儿走的早,不然现下他听到你这话,怕是要难受地哭鼻子。" "嗯?我又不认得她,为什么要哭?" 姜桃越看他这钢铁直男的样子越觉得可爱,忍下想掐了掐他脸颊的冲动,笑着道:"我先问你,前不久你有没有去过山上剿匪?" "有吧。"沈时恩想了想,说:"我遇到你之前遇到了两伙贼人,便把他们都收拾了,弄出他们自相残杀的局面。不过我自认做的还算高明,你怎么会知道的?" 姜桃笑着点头,说确实是高明的,现在外头也是那么传的。但是你做的高明有什么用啊?还有当事人在场呢! 沈时恩摩挲着下巴想了一阵,他当时就想着处理京城的探子了,遇上土匪只是意外之喜,方便他掩盖自己的痕迹。他记得那一伙儿土匪都收拾干净了啊,连匪寨都让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怎么还会有什么当事人? 姜桃也不逗他了,把钱芳儿同她说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告诉了他。 沈时恩这才恍然道:"是有那么回事,我遇上土匪的时候他们好像是抢了个人来着。没想到竟也是你们村里的人。" 说着他也不觉地笑了笑,阴差阳错的救了人还是同自家未婚妻子有交情的,这不是他们的缘分是什么? "你怎么对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呢?"姜桃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得意,"她生的那么好。" 生的好吗?沈时恩努力回忆了一下,依稀只记得对方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生的挺齐全的。 他也懒得再细想了,而是想起了旁的什么,挑了眉探近了身子,问道:"方才还没什么精神,现在忽然这般高兴。难不成你之前是在吃味?嗯?" 他嗓音低沉醇厚,‘嗯’的那一声尾音上扬,带着无尽的缱绻和笑意,像猫爪子在轻轻挠人心肝一般,让姜桃的心都跟着微微发颤。 按沈时恩预想的,这种情况下姜桃应该是被说得害羞起来,然后红着脸颊、垂下眼睛慌乱地不敢瞧他……起码在他对女子有限的认知里,他长姐当年在他那位姐夫面前都是如此表现的。 但现实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姜桃确实是脸颊微微发红,却没有含羞垂首,而是大大方方地抬头迎向他的视线,笑道:"你说的不错。"说着话她也往前探了探,目光从他的额头一路向下,滑过鼻梁,嘴唇,直到下颚,"谁让我家未来夫君生的如此之好?" 两人离得近了,呼吸都缠绕在一起,反倒是沈时恩不好意思起来,仿佛他才是被调戏的那个,便垂下眼睛道:"说的是你吃味的事情,怎么又扯到我头上。" 姜桃说这怎么没关系呢? "若是相貌生的不好的救了人,对方会说‘壮士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下辈子当牛做马’。而像沈二哥这样相貌生的好的,‘小女子无以为报’后头,才会接一句‘只能以身相许’。" 沈时恩被她这说辞逗笑了,乐道:"哪里看来的歪理?" 姜桃跟着弯了弯唇没接话,还能哪里看来的,当然是现代的电视剧里! 沈时恩又笑着问她:"那你当时说心悦于我,难不成也是因为承了我的恩惠,见我生的不错,所以才想以身相许?" 这又是误会一桩了,当时她是对他抱有好感,但是更主要的还是为了阻止姜家人给她随便说亲,哪里就会想到他就是来相看的那个,又恰好让他听着了呢? 不过也是因为这一桩误会,他们两个才定了亲的。 姜桃觉得这是一场美好的误会,就也没解释什么。 第75章 "咳咳——"姜杨的假咳声又从屋门口传来。 他咳嗽完进了屋,见他们二人不过隔着半个人的距离,眉头便又皱起来。 姜桃见了他便对他招了招手,说你来的正好,我有话和你们说。 姜杨心道可不是来的正好么,他要是再晚来一些,他们两个就要腻歪在一处了。 姜杨坐下之后,姜桃就收起笑意,正色看向沈时恩道:"有两件事要托沈二哥帮忙。" "你这话说的客气,只管说便是。"顾忌到姜杨还在场,沈时恩把后半句‘反正马上我们就是一家子’了给咽了回去。 "正月月尾就是咱们的婚期,过年这几日大家又都要忙着过年节,城里的住处也该早早准备起来了。" 沈时恩点头,又听她接着道:"你当时送来的那野猪,让我爷爷卖了二百两,我们这得了一百两。阿杨为我买了些东西,就只剩**十两。我们不方便去城里看,只能麻烦沈二哥去寻住处了。" 沈时恩摇头,说这怎么是麻烦,本就是他该做的,便是姜桃不说,他也会做的。 不过他却不肯接姜杨拿出来的银票,道:"这本是给你家的聘礼,婚后的住处本是我该准备的,怎么好再把聘礼收回。" 这不用姜桃开口,姜杨就帮着劝道:"二哥先收着吧,咱们不必计较那么多。要是真计较,我和阿霖反倒不好意思去住了。" 姜桃知道他武艺了得,又怕他为了筹钱再去猎那等危险的野物,就也帮着一道劝。 其后沈时恩才收下五十两银票,说若是不够他再想办法。 "那还有第二件事呢?" 姜桃说着第二件比较麻烦,她压低了声音说了起来。 半晌之后,沈时恩点头道:"好,这也容易。" 他依旧不问前情后果,这种信任让姜桃觉得十分受用,连姜杨看向沈时恩的目光里的少了防备,多了些赞赏。 三人坐在一处说了会儿话,小姜霖在外头放完了爆竹,跑进了屋里。 见到沈时恩,小姜霖激动地叫了一声,然后就想黏皮糖似的腻到了沈时恩身边,一会儿问"姐夫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来看姐姐和我的?",一会儿又道:"姐夫什么时候教我练武?我长大了也要像你那么厉害的。" 沈时恩没什么同孩子相处的经验,但小姜霖这一口一个‘姐夫’喊的他无比受用,同他说话的时候不由就温柔了好几分,当下就做下保证,往后只要他想学,自己肯定教。 小姜霖嘴也甜的很,"姐夫你最好了","姐夫就是天上下凡的仙男",这种话不要钱一般往外倒。 一大一小凑在一处说好了一会子话,姜霖突然有些扭捏地道:"姐夫能不能……能不能抱我出去逛逛?" 姜杨见他放肆的没边了,便开口道:"沈二哥是来咱们家做客的,你不好一直这么缠着他的!" 姜霖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解释道:"可是往年爹爹还在的时候,他也会抱着我到处去的。刚才我和姜杰在院子里放爆竹,二叔抱他出去玩了,他还得意地对着我挑眉毛!我、我……" 原来他是想爹了。 姜杨这才歇了说他的心思,情绪也变得有些低落。 这时候姜桃就站起身拿了擦洗的抹布,"我要干活了,都出去玩去,别打扰我。" 沈时恩二话没说,就把小姜霖扛上肩头,让他坐在了自己肩膀一侧。 姜霖快乐地尖叫一声,用胖手保住沈时恩的脖子,嘴里还不忘揶揄姜杨道:"可惜哥哥太大咯,不能坐在姐夫肩上哦!" "谁稀罕哪!"姜杨没好气地回怼。 姜霖神气活现地扬了扬下巴,催促着沈时恩带他出去。 姜桃就推了姜杨一把,说你也去,镇日里就知道关在屋子里读书,现下也跟着出去散散。 姜杨这才‘勉为其难’地跟上。 姜桃看着他们三个走出屋的背影,又忍不住弯了弯唇。 后来没多会儿,老太太就来屋里喊姜桃,说你爷爷说孙女婿既然来了,今天就留他一道吃年夜饭。你去灶房帮忙,做一道菜出来,让他尝尝你的手艺。 往常姜家灶房里的活计都是老太太带着儿媳妇在忙。 虽然灶房里的活计不算轻松,但是赵氏和周氏两个却没想说用这个来为难姜桃。倒也不是她们发了善心,不愿见姜桃干活了,而是灶房的东西多,油水也多,妯娌俩时不时就拿些东西给自家孩子做好吃的。她们可不愿意姜桃来分一杯羹。 眼下老太太特特来说了,姜桃就放了抹布,跟着她一道去了灶房。 赵氏和周氏正在准备年夜饭,见了姜桃脸就沉了几分。 姜桃只装看不到,笑盈盈地喊了人。 老太太说孙女婿送来的野兔已经收拾好了,你就做这个吧。 姜桃哪儿敢接话啊,她哪来的什么手艺哦,几辈子也没下过厨房的人。而且原身在灶房里最大的本事就是烧个火,添个柴的,让她想从记忆里现学作弊都不成。 第76章 "野兔难做,我还是炒个鸡蛋吧。" 这时候也没有西红柿,辣椒也是乡间不常见的东西,但是灶边有几把水灵灵的小葱。姜桃就准备做个小葱炒鸡蛋。 老太太也知道从前小儿媳在的时候,对这孙女宝贝着的,不会做大菜也很正常,就也没为难他,说你看着办就好。 姜桃就撸了袖子,洗了手,拿了灶上碗里的肥肉往锅里一抹,接着才想起来鸡蛋还没打呢,又拿了碗筷有些手忙脚乱的磕开鸡蛋开始打。 赵氏和周氏就抱着手在旁边看她的笑话,这丫头自打病了一场就变了个人似的,分家之后她们才知道她居然上了一趟黄庙,在梦里学会了什么刺绣,绣出来的东西卖了不少银钱。要不是她做起厨房的事来还这么笨手笨脚,她们还真以为她被仙人眷顾,变得全知全能了呢。 后头周氏使坏,趁着姜桃转身的功夫,往灶糖里又添了一把柴。等她准备出锅的时候,赵氏也跟着下手,往锅里放了一大勺盐。 于是姜桃本来会做出一盘子火候不好的炒鸡蛋,这下子成了一盘子颜色偏黑的奇怪东西。 姜桃皱着脸想尝尝味道,赵氏和周氏却催着她端出去,说这鸡蛋没得问题,就是老了一些而已,今天年夜饭菜也多,放角落里没人注意的。我们事情还多着,你别挡在这里了。 正好外头传来姜霖的尖叫声,姜桃也顾不上了什么鸡蛋了,把盘子一放就出去看了。 却见院子里,沈时恩让姜霖踩在肩膀上叉着腰非要神气活现地准备点鞭炮。 一般鞭炮都是垂到地上的,并不用这样的高度。 但此时院子里的鞭炮明显是故意被放到了高处,铺在了屋顶上,尾梢只比屋檐低一点点。 姜桃正觉得奇怪,只看到姜杨又笑又叫的对她招手,说姐姐快来看,姜杰故意让二伯踩着梯子把鞭炮放这么高,不让我点。可是这也放的太高了,二伯抱着他都点不到,只能让我点啦! 旁边的姜杰正被姜二抱着,听了这话气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气鼓鼓地用拳头捶他爹的肩膀。 这种一长串的大火鞭就是在姜家都是稀罕的东西,一年也不会放几次的。往年他爷爷都是让小叔抱着姜霖点,今年小叔不在了,他就想故意磨着他爹把鞭炮挂到了高处,没想到挂的高过了头,还是让姜霖捡了个便宜! 这时候姜老太爷说时辰到了,可以点了,说着就把线香递给了姜霖。 别看姜霖年纪不大,点鞭炮却是个熟手,他丝毫不慌地点了引线,然后就催着沈时恩快跑。 沈时恩单手把他从自己肩头提了下来,在第一声鞭炮响起之前,就已经退了开去。 姜霖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乐,咯咯笑个不停。 姜桃拿了帕子走到他们身边,给沈时恩掸肩头的灰,说你不要这么纵着他,这小子看着乖巧,也有滑头的时候,以后该没事就缠着你了。 沈时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把小姜霖提着坐到另一边肩头,只说了一句‘应该的’。 小姜霖的彩虹屁又开始猛吹。 等鞭炮放完,老太爷让众人都进屋准备上桌吃饭。 姜桃笑着把姜霖把沈时恩肩头抱了下来,小家伙下了地还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肩膀不肯挪眼,姜桃一边牵着他进屋,一边笑着同他讲:"你下回不能这样了,坐一坐就算了,怎么能踩人身上?你小肉墩子似的,把人踩疼了怎么说?" 姜老太爷也十分满意沈时恩同姜霖的相处,一边往堂屋去一边笑着同他道:"方才我特地让阿桃亲自做了一道菜,你今日可得好好尝尝。" 说着话几人进了堂屋,而后姜桃和姜老太爷唇边的笑意都卡克了—— 只见堂屋里一大桌子菜肴中间,赫然摆着一盘格格不入的炒鸡蛋。 它那么特别,特别的黑,一下子就成为了不可忽视的存在。从某个角度来说,其他的菜肴在这时都沦为了它的背景板。 姜老太爷当即就沉了脸,以为是两个不省心的儿媳妇又出什么昏招,故意给他难堪呢。 还不等他说话,赵氏和周氏笑呵呵地端着旁的菜从灶房过来了。 "爹,快尝尝阿桃的手艺。"赵氏指着那盘子炒黑蛋说。 姜老太爷这才知道这是姜桃做的,看向姜桃的眼神也变得一言难尽。 他也是知道小儿子和小儿媳妇对这孙女娇养着的,却没想到一盘子炒鸡蛋她都能做成这样。若只是自家人也就罢了,偏未来孙女婿还在呢。虽然说不至于为了一盘子的鸡蛋就坏了他们的亲事,但肯定是多少有些影响的——谁会愿意娶一个连简单饭菜都做不好的婆娘啊! 姜桃也尴尬死了,可能是之前她一点点看着鸡蛋变黑的,出锅的时候也没觉得多难看。更没想到,她这两个伯娘已经无聊到这种程度了,小学生搞陷害吗?居然特特把她做坏的菜放到了菜肴中间,占据了饭桌的c位。 第77章 其实也不怪赵氏和周氏做这种无聊事,她们前头倒是做了好几桩不无聊的,哪一件成功了呢?不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短期内哪还敢盘算什么大计划?只能从小事入手,给姜桃添添堵。 沈时恩本是想回绝老太爷留他吃饭的美意的,毕竟他一个人过来的,萧世南还留在采石场那边。 虽然这几年他们兄弟两个没过过像样的年,但是兄弟两个在一处,总是彼此的慰藉。 但现下这个情况,他反倒不好走了,不然怕是姜家人误以为他是看不上姜桃的手艺,寻了借口遁去了。 "挺好的。"沈时恩微微颔首,"从前跟阿桃提了我口味特殊,爱吃火候老一些的。没想到阿桃一下子就记住了,实在有心。" 这话傻子听了也不会相信。 只有姜霖傻乎乎地笑着说:"姐夫的口味真奇怪。"被姜桃捏住了脸蛋子,他才没接着说下去。 落座之后,沈时恩道一声‘失礼了’,就把那盘炒黑蛋挪到了自己眼前。 姜老太爷见他这样的做法对他更是满意了,让人拿了酒来,招呼着大家起了筷。 沈时恩还真就起了筷,面不改色地吃起鸡蛋来。 姜桃那盘子鸡蛋一共就打了三个蛋,他几筷子下去就下去了小半盘。 连姜桃见了都忍不住怀疑,难道自己做的菜只是卖相差了点,其实味道还可以? 这么想着姜桃就把筷子伸了过去,没想到筷子还没碰到鸡蛋,就被沈时恩挡下了,说:"不是特地为我做的么?怎么还带抢食的?" 哇。我可能真的是个厨艺小天才。这种念头在姜桃脑海里冒出来,她笑着缩回了手,说:"不抢不抢,你吃吧。" 别人或许以为那黑蛋只是卖相差,赵氏和周氏两个始作俑者却是知道那菜里搁了多少盐的。初时她们还只是看笑话,后头越看越不对劲儿了——沈时恩吃的太香了,好像真的在吃什么绝世美味的菜肴一般。 这还没成亲呢,这苦役就把姜桃护成这样了。 再看看他们的男人——姜大和姜二只顾着埋头苦吃,跟猪刨食儿似的。 感受到自家婆娘的目光,姜大抬起了头,说:"这个鱼,有点淡了。" 姜二也跟着道:"大哥说的不错,这个鱼淡了就有点腥。" 这给赵氏和周氏气的,要不是顾忌到老太爷和老太太在,恨不能一人给他们一拳。 农家人吃饭也不讲究什么规矩,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吃着菜,没多会儿就吃完了年夜饭。 姜霖已经两个月没吃过肉了,也只有年节的时候可以不讲究,吃得肚子都涨得像个小皮球似的。姜桃怕他积了食,就让姜杨带着他去院子里散散。其他人也都下桌了,只沈时恩和姜大、姜二陪着老太爷喝酒。 姜老太爷酒量很好,之前下聘那日他带着小辈敬酒,自己也喝了不少,却没有半点醉意。这一点姜家没人遗传到,都是一两碗就会上脸的酒蒙子。所以姜老太爷同沈时恩喝的高兴,就不肯放他走了,还说反正要守岁,不如喝过子时,然后直接住下。 沈时恩便说弟弟还在家一个人,不好放着他不管的。 姜老太爷正在兴头上,但也不是不近人情,喊来赵氏和周氏去灶房再做几个菜,让沈时恩带回去,也就放行了。 姜桃披了件披风送他出门,外头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呜呜地刮着冷风。她算穿的多了,依然冻得瑟缩了一下。 沈时恩就不让她送了,说自己认得清路。 姜桃也没有硬撑,说这就回去了,然后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同他道:"我以后会好好练习做饭的!" 刚开始她看沈时恩吃得香,还真的产生了自己做菜不难吃的错觉。但是姜家过年不寒碜,桌子上有鱼有肉的,沈时恩却只捡她的鸡蛋吃,这就很不对劲了。 那肯定是真的很难吃,难吃到要是旁人尝过都会笑话她的地步。 姜桃心里又甜又暖,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这未来夫婿真的很好很好,即便是苦役的身份都不能掩盖他的长处。 反观她,除了会做刺绣旁的什么都不懂。日后住在一处,怕还是要沈时恩反手来照顾她和弟弟的起居。 所以姜桃很认真地保证道:"我会好好学的!你相信我。" 看她这么严肃的模样,沈时恩忍不住撇过脸闷声笑了起来。 "好。你这么聪明,我知道你以后一定能做出最美味的菜肴。" 她当然是聪明的。姜桃得意地昂了昂下巴,骄傲地像一只扬起尾巴的猫。 "快回吧。"沈时恩伸手给她拢了拢披风,"我明日拜年再过来。" 姜桃也确实觉得冷了,同他挥了挥手就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沈时恩一直到看着她进了屋才转了身。往常他有时候常会觉得自家这未来妻子总是显示出一股不符于年纪的洒脱和淡然,就好像历尽沧桑了一般。今日她这般,倒是显出了一些稚气,可爱的紧。 第78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 半个时辰后,沈时恩回到了采石场。 平时还人满为患的这处,现在是冷清的没有半个人影,众人都不知道去哪里过年了。 只有萧世南像个留守儿童似的守在屋里,见了他就幽怨地说:"二哥,不是说就去姜家看一趟就回来了吗?怎么去了这样久?我还以为你要守完岁才回来呢。" 沈时恩歉然地道:"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一下,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了饭菜回来。" 萧世南却说不想吃。 沈时恩是知道自家表弟的贪嘴的性子的,今日见他一反常态连胃口都没有了,想来应该是真的生气了。 他轻叹一声,道歉的话刚到了嘴边,就听萧世南打了个一个响亮的饱嗝。 沈时恩:…… 萧世南连忙捂住了嘴,尴尬地笑道:"饿的,饿的,这是饿嗝!" "大全给你送过饭了?"沈时恩嗅着屋里的味道,从角落里找出了一个食盒。 萧世南低低地‘嗯’了一声。 其实他也不是有心要骗人的,只是怕表哥有了媳妇就真把他忘了。尤其是下午晌采石场的人都成群结伴地找地方过年去,还打趣他说他哥有了媳妇就不管他了。 萧世南说我哥不是那样的人,旁边的人就笑着道你哥一个月就成亲了,成完亲总不能还和咱们住到一处,肯定是要找地方搬的,到时候就被剩下了可别哭鼻子。 萧世南是整个采石场的人看着长大的,他们还把他当孩子骗。 萧世南嘴里说‘不可能’,心里却真的有些慌——京城他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了,也会为家里招致祸端。若是表哥也把他撇开了,他该何去何从呢? 沈时恩也没怪他,只同他道:"吃饱了就早点睡,咱们明日一道去姜家拜年,拜完年就要开始忙活了。" 萧世南问忙什么,沈时恩便接着道:"要开始找房子了,我和阿桃商量了一下,等成亲了去城里住。到时候她两个弟弟也要在城里念书,平时就也要在那里落脚。加上咱们俩,一共得住五个人,就得找个宽敞些的宅子才成。" "五个人?"萧世南脸上的愁色顿时褪去,立马脱鞋上床,乖乖躺下,"好好,那我睡了,明天拜完年就开始看宅子!" 沈时恩好笑地摇了摇头。 —— 大年初一一大早,姜老太爷在自家门口放了一串子火鞭,就开始有络绎不绝的人往姜家来拜年。 姜家祖上是从姜家村分出来的,这些年虽然同那边联系少了,但重大节日还是会有来往。 姜桃陪着老太太待客,把这些面生的亲戚都认了个遍。 后头沈时恩带着萧世南来了,亲戚们又多了话题,打趣姜桃也是否极泰来了,找了这么个相貌堂堂的夫婿。 赵氏和周氏也在旁边作陪,心里却讥讽道别看这些人现下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早些时候姜桃还没定下亲事和婚期的时候,这些人可都是怕坏了,面都不敢露的。现在倒来装亲热了。 屋里的茶水喝完了,赵氏提着水壶出来续热水,却见在床上养了几天一直下不来床的姜柏突然出了屋。 赵氏说柏哥儿你忙啥呢?我都和你爷爷说好了,你身子还不好,不用出来见客的。 姜柏的脸色还是发着白,显得整个人越发阴郁,他压低声音道:"我不是出来见客的。娘,今日家里人多,你想办法把姜杨的书房钥匙给我偷出来。" 赵氏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水壶给扔地上,她连忙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在屋外头,才小声道:"你是不是把脑子病坏了?在你爷爷的眼皮底下偷钥匙,你是嫌你娘命太长吗?" 姜柏白着脸没吭声,赵氏又接着劝道:"你现在身子还没好透,先歇着。等过完年,咱们搬了家,小病秧子也去城里读书了,咱们趁你爷爷不注意的时候,再来拿书。到时候咱们一推四五六,你爷爷也没有证据怪不到咱们头上。" 姜柏不耐烦地道:"二月就是县试,过完十五还剩几天?我也不多拿,只拿几本科考相关的。那一屋子藏书,少那么几本看不出来的!" 赵氏还是不肯,她实在是被前头的事吓破了胆子。最后姜柏也没能磨动她,只得恨恨地回了屋。 而这天入夜时分,所有客人都离开后,一道黑影出现在了三房书房外头……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聚福妻》卷一 作者:踏枝 02、《聚福妻》卷二 作者:踏枝 03、《聚福妻》卷三 作者:踏枝 04、《聚福妻》卷四 作者:踏枝 05、《聚福妻》卷五 作者:踏枝 注2:本作品由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