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苏培盛了》 第一章 把银子还给我 雍正元年 翊坤宫内一声怒吼,“苏培盛,你好大的胆子!” 苏培盛“砰”地跪下,低下头一声不吭。 床榻前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都没听到一句祈饶的话,“好,好!来人啊,给朕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阴暗的房间中,苏培盛被按在凳子上,举板子的太监小声道“苏爷爷,得罪了。” 板子打在屁股上,苏伟一直死死地咬着嘴唇,他穿过来几十年,挨了不知多少次打,只有这次,他不想喊给任何人听。 五十大板打到一半,屋外急冲冲地进来一个人,当头就给记板子的太监一巴掌,帽子都给打歪了,“你们这帮混球,也不看看这是谁,打了多少下了?” 歪帽子的太监懵里懵懂地道“回……回张总管,打了二……二十六板了。” “滚开!”张起麟一把推开行刑的太监,哐地跪到凳子边,“哎呦,我的苏爷爷,您什么时候这么实心眼儿了,还真让他们打啊。” 苏培盛盯着地面,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任张起麟像死了亲爹一样在旁边嚎。 康熙二十一年 三月的夜带着丝丝凉气。 天未黑透时,敬事房内急急走出一名太监,三拐两拐地进了一处偏殿的角门,一抹湖绿色的身影正等在那儿。 太监赶忙上前一打千儿道,“今儿天冷,姑姑怎么亲自过来了。” 清菊瞥了一眼太监道,“娘娘忧心着呢,四阿哥的事儿怎么样了?” 太监一笑道,“姑姑放心,王家兄弟奴才都安排进去了,还有两个小的,奴才都挑的老实又稳重的。” “恩,”清菊闻言点点头,从袖口拿出一个荷包“你做的不错,以后多给娘娘长点心思,少不了你的好处。” 太监接了荷包,立刻裂开嘴下拜道,“谢娘娘恩典,谢姑姑提拔。” 四更刚到,院门外已有来回的走步声,昨晚皇上歇在了永和宫,后宫的奴才们都特地早早起了各司其职。苏伟抹黑爬起来,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回身抓起枕头边打好的包袱抱在了怀里。 “小苏子,起来了就赶紧下地收拾吧,”黑暗中,炕里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道。 “是,师傅”苏伟应了一声,爬下炕穿起衣服。 炕铺里又坐起一个人道,“对啊,小苏子今儿个得去四阿哥那儿了,以后咱屋里又少一个了。” 另一个声音翻了身道,“这是好事儿,以后就没人半夜往我身上扔胳膊了。”几个人闻言笑了起来,声音压得很低,略带点尖儿声,听得苏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伟穿过来将近两年了,他是在净身厂子的台子上醒过来的。当时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成了穿越业界的笑话感到悲哀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刺激的又晕了过去。 不过醒来后的苏伟心态调整的还是很好的,虽然一觉醒来他成了太监,但老天还不算太狠心,毕竟他这幅皮囊不是普通太监,而是著名太监啊 不过那还是后话,苏伟进宫时才八岁,被敬事房总管分到了英华殿,跟着英华殿首领太监贾进禄做一些杂事。贾公公看他年幼,做事儿老实本分,收了他做徒弟。英华殿是专供太妃们礼佛的地方,但其实太妃们的住所都有小佛堂,平时少有人来。不做法事时,这里是颇为清闲的。除了每天起的早点儿,吃的差点儿,苏伟的生活还不算太暗无天日。 苏伟和师傅,以及刘保卿、焦进朝住在一个屋里。有同屋的情分,刘焦两位公公对他都很好。换句话说,两年来,皇宫中传闻的尔虞我诈离他还很远。不过今天一过,怕是就要不同了。 苏伟收拾完自己,就去服侍贾公公起床。他的这位师傅对他还是颇有情义的,两年来一直悉心地教导他。敬事房的周公公与他师傅颇有交情,日前听闻四阿哥身边要配太监了,师傅就把他推荐给了周公公。因他年龄小,刚好合适,周公公就应下了。虽然苏伟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到四爷身边去的,不过也不能因此抹杀师傅对他的提拔之恩。 贾进禄接过布巾抹了抹脸,伸手拍了拍徒弟的脑袋,心里颇有些感慨,希望老天有眼,让这小子在四阿哥身边站住脚,有朝一日能把他带出这片死地。“小苏子啊,”贾进禄拉着苏伟坐下,“到了承乾宫,要凡事长个心眼,遇事不要争强好胜,多退一步,人前宁可显得笨点。” 苏伟听了立马点点头,贾公公又把嘴凑到苏伟耳边小声道,“你要记着,你的主子是四爷,千万不要站错队,否则朝不保夕啊。” 天刚擦亮,刘保卿、焦进朝把苏伟送到了英华殿门口,焦进朝拍了拍苏伟肩膀道,“小苏子,以后发达了,不要忘了咱们兄弟啊。” 刘保卿捅了焦进朝一下,回头冲苏伟道,“伺候主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凡事小心点儿,保住小命最紧要。” 苏伟笑着点点头道,“我都记着呢,多谢两位哥哥。”在英华殿的两年,刘保卿的照顾,焦进朝的袒护,苏伟是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和焦刘拜别后,苏伟正了正衣摆,背好自己的包袱,一步一个脚印地向敬事房走去。 卯初,承乾宫。 大宫女浣月挽起床帘,“娘娘何不再睡会儿,昨儿就休息的晚,防着今儿个头痛。” 佟佳氏缓慢地坐起身,“不了,睡得够了,皇上早朝去了吧。” “是呢,”浣月转身倒了一杯茶,“寅时永和宫就亮了,寅正三刻皇上就走了。” “皇上勤政,也辛苦德妃了。”浣月没有接话,上前扶着皇贵妃下床。 佟佳氏坐到铜镜前,镜中人影朦胧,“今儿敬事房该派人来了吧。” “是呢,”浣月拿起梳子,轻轻梳理皇贵妃的长发,“敬事房那边挑了十五名太监,八名宫女,两位嬷嬷,再加上咱们宫里自幼伺候四阿哥的,人就全了。回头让王钦好好调教着,等明年四阿哥搬到阿哥所,娘娘就不用太操心了。” 佟佳氏笑笑,“本宫才不操心呢,这心操多了,反倒惹人忌讳了。” 苏伟到了敬事房,等着周公公点齐了人,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到了承乾宫。承乾宫皇贵妃亲指了王钦做四阿哥的首领太监,所以苏伟他们的具体职责都得由王公公来分配。 一路上,苏伟几次捏了捏袖中的荷包,他进宫近两年,每月银二两,去掉一些必要的孝敬和内务府的克扣,他也攒了二十五两银子。这得多亏他被分到了英华殿,平日里见不到多少外人,花销自然少了。这次见到王钦,他少不了要孝敬些银子,谁知道历史上苏培盛是怎么开始伺候四爷的,他总得把路铺好以防万一。今儿一早,苏伟就把银子包好了,一个荷包五两,一个荷包二十两。对于他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五两的孝敬应当不算少了。 到了承乾宫,王钦由门内出来和周公公寒暄了几句,周公公被带进去给主子磕了个头,就把他们一帮人正式交接给了王钦。 苏伟低着头站在人群里,听着前面王钦左左右右地走了两圈道,“这承乾宫不比你们以往呆的地方,做什么事都得给我打起一百二十分的小心。能伺候四阿哥,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气,这份福气都给我小心地揣着,要是丢了,你们全家都得跟着陪葬!”众人立即俯身应诺。 王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进了偏殿的一间耳房。另有一小太监拿着名册站到了门口,点到名字的都一个一个进到屋子里,片刻后又一个个的走出来。点到苏伟时,苏伟捏了捏包袱带走了进去。 屋子里,王公公正坐在一条长桌的后面,手里拿着敬事房的记档。苏伟恭敬地行了一礼,站在桌子前,王公公看了他半晌,苏伟一直低着头,一动不动。王钦皱了皱眉,咳了一声,苏伟抬了一下眉毛,又低头站好。 王钦瞪了苏伟一眼,心道这又是个木鱼脑子,遂敲了敲桌子,开口道“你以前是英华殿的?” 苏伟点了下头,应是。 王钦又道,“我看了你的记档,今年才十岁,八岁入的宫?” 苏伟连连点头,王钦要扶额长叹了,往椅背上一靠,“四阿哥年幼,娘娘有意安排两个年小的太监服侍,我这现有三个人选……” 此时,话说的这么明了,苏伟也不能再装了,否则就不是呆而是蠢了。遂一副慌乱的样子,拿出一个荷包躬身往长桌上一放,轻轻推了推道“奴才愚笨,还望公公多多照顾。” 王钦拿过荷包垫了垫,分量还不小,心道这小子看起来傻头傻脑的,没想到出手还蛮大方的,他就喜欢这种人,好调教、好控制,遂道,“咱家与贾公公也有几面之缘,你既然到了这儿,自然不能亏待了你。以后你就跟着我,先打打下手。” 苏伟听了,赶忙俯身拜道“谢王公公,谢王爷爷。”王钦笑了笑,摆摆手让他出去。 苏伟出了屋子,还有点懵懵的,这么容易就让他得逞啦。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给了银子后,他就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等大家都完事儿后,苏伟被领到住的地方,开始收拾东西时,他才惊觉出问题所在。他拿错了!拿错了!他把那二十两的荷包给王钦了!怪不得当时那荷包那么有分量,怪不得他拿出来后就觉得奇怪!苏伟一屁股坐在铺位上,一双眼睛瞬间泪旺旺的,王公公,咱能把银子退给我吗。 第二章 四爷还是小豆丁 雍正元年, 懋勤殿首领太监苏培盛被几个小太监一路抬回住处。四执事库总管太监张起麟,一路上小跑地跟着,嘴里不住的道,“轻点,小兔崽子,慢点,小王八羔子。” 丁太医被宣进宫给皇上请平安脉,却根本没见到皇上人,而是被带到了养心殿后的一处小院里。丁太医叹了一口气,这事儿以前在雍亲王府中就发生过,他习惯了。不过也是因为这,他才能被一路带到太医院里。 门口,丁太医问正团团转的张起麟道,“是挨打了?打了多少?” 张起麟一副想去悬梁的表情,小声道“二十六。” 丁太医也愣了,以前都是个位数的,这回怎么这么多? 张起麟长叹一口气道,“这宫里的太监都死脑筋,以前在王府里,都是十板当一板打的,谁知道这次……唉……”张起麟此时真想一头撞死了事,他就出门办个事的功夫,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呢。那张保死哪里去了,也不知道去吩咐声。这下好了,明天苏公公下不了地,后天他们几个就都下不了了。 门里面,苏伟已经听到丁太医的声了,他瘪瘪嘴,僵硬的翻个身。 康熙二十一年 苏伟在承乾宫呆了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他唯一的活计就是伺候王公公。不过苏伟并不着急,他清楚自己没那么容易就混到四爷身边去。像王钦这种人,主子身边的活儿恨不得都一手揽了,才不会主动推一个竞争对手上去呢。要不是上面有命,让挑两个小的伺候四阿哥,估计苏伟也得和其他人一样,闲置在外了。 苏伟曾听师傅讲起过,皇子们一落地,身边就配四十个人伺候。一开始贴身的多是乳母、保姆,在皇子断奶后,乳母被撤掉,才换上一部分内监。 皇子与公主不同,长达后贴身伺候的多是太监,宫女一般都是针线上人、锅灶上人,只能在外围活动。四阿哥自小被养在承乾宫里, 第 oo3 章 体宿舍(他坦)住。苏伟和萧二格算是拜了王钦做师傅,晚上和王钦住在一个屋里,王钦没事儿时也会指导指导他们。 苏伟在宫里的大名是苏培盛,苏伟是他在21世纪的名字,王钦赞他“培盛”的名字好,听起来大气又利主。萧二格那个就惨了点,容易犯忌讳,万一主子一时走嘴叫成了萧二哥就麻烦了。所以萧二哥,一般都被叫小格子,苏伟又暗地里笑了很久,听起来很像小鸽子。 小鸽子虽然只比苏伟大一岁,但是心眼却很活络,没多久就把承乾宫里能认识的都认识了。苏伟经常从他那儿听到承乾宫主子们的小道儿消息,什么四阿哥寅时就起来背书,皇贵妃每天都会亲自教四阿哥识字,皇上夸奖四阿哥进步很快等巴拉巴拉。 此时,后宫里以皇贵妃佟佳氏为尊,每逢初一十五,各宫嫔妃都要到承乾宫请安。苏伟赶上的第一个十五,被分到茶房煮茶,也有幸见到康熙爷的后宫是多么的枝繁叶茂。从辰时起,以温僖贵妃为首,惠妃、荣妃、德妃、宜妃是第一批,都被皇贵妃留下饮茶。接下来就是一批的嫔,一批的常在,一批的答应,还有一批的庶妃。位份高的能进到屋里饮一杯茶,位份低的只能在院子里给皇贵妃、贵妃、四妃请个安就告退。 直到未时,前面传来皇贵妃留四妃饮宴的信儿,王钦急急的到茶房拎出苏伟让他跟着自己去给四阿哥更衣。 四阿哥正在书房里练大字,苏伟一路端着一套衣服头也不敢抬地跟着王钦到了书房里。只听王钦道“四阿哥吉祥,主子娘娘今儿请各位娘娘饮宴。照规矩您得去问声安,让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然前头半晌没个声音,苏伟端着衣服,弓着身子跪着,没一会儿胳膊就僵了。 王钦向前蹭了蹭,又道“四阿哥?” 前面传来搁笔的动静,随之苏伟听到颇为奶气的一声,“起来吧。” 苏伟跟着到了屏风后面,王钦服侍着四阿哥换衣服,苏伟在一旁打下手。时不时的偷偷咬嘴唇让自己保持清醒,这也不能怪他,眼前的四爷实在让他有点跳戏,这分明还是个小豆丁嘛。 胤禛伸着胳膊让王钦给他套上外袍,眼前这个帮他理衣摆的小太监倒是第一次见,“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苏伟一愣,随即利落地跪下道“奴才苏培盛,给主子请安。” 王钦见状赔笑道,“回四阿哥,小苏子是敬事房派来伺候您的,奴才带在身边□□了一个多月,今儿才敢带到您身边。” 胤禛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苏伟见那副小脸上带着原本不该有的正经严肃,立马低头抑制住上扬的嘴角,心道,不知现代那些穿越女见到豆丁版面瘫四爷会有什么感觉。 承乾宫正厅中, 慧妃道,“僖贵妃的身子骨还是不好,今儿又不能与咱们同乐了。” 一旁宜妃接茬道,“谁说不是呢,难得咱们娘娘今儿请宴,她是没这个福分了。” 皇贵妃笑笑道,“瞧你说的,好像本宫平日里多小气似的,什么时候短了你吃喝了。” 宜妃嫣然一乐道,“娘娘可是这么说了,一会儿席面上有中意的,臣妾可要包好带回去的。” 屋内一阵笑声,门外来报,四阿哥来请安了。 皇贵妃立即招手道,“快让进来。” 宜妃一双美目看向德妃,德妃安然不动。 四阿哥迈进承乾宫正厅,苏伟在王钦的示意下跟着进了门,这下苏伟知道为什么王钦急吼吼地让自己去伺候阿哥更衣了,这根本是临时抱佛脚嘛。 胤禛像模像样地撩开衣摆,下跪行礼道“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给各位娘娘请安,娘娘们万福。” 皇贵妃笑着道,“快起来,不要拘礼了,到皇额娘这儿来。” 胤禛站起身,走到皇贵妃的塌子边,被皇贵妃搂在怀里。苏伟也跟着过去,站到了塌子后的角落里,他不敢抬头,虽然他很想看看康熙爷的各位妃子都长得什么天仙模样,但还是小命重要。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低着头走过的苏伟感觉到了一丝焦灼的视线,有谁会在这种场合注意一个小太监? 宜妃乐道,“四阿哥真是越长越俊了,那眉眼跟咱们皇上一个模子似的。” 皇贵妃笑笑,拿了茶几上的糕点给四阿哥。 一旁荣妃温和地问道,“四阿哥明年就要迁宫了吧?” 皇贵妃道,“可不是嘛,这小孩子长得是真快啊,好像昨天还在怀里抱着呢,转眼今天就这么大了。对了,胤祉怎么样了,三阿哥搬到阿哥所也有三个月了吧。” 荣妃笑笑,“劳娘娘惦记着,一切都好。” 皇贵妃点点头道,“那就好,咱们宫里阿哥还少,那所里要是有奴大欺主的,你就来告诉我,万不能轻纵了他们。” 荣妃起身行礼称是。 惠妃笑道,“娘娘宽心吧,大阿哥在所里呢,多少都能照顾些。” 皇贵妃笑笑,宜妃从旁道,“臣妾看还是德妃有福些,等六阿哥迁宫时,阿哥所里就有嫡亲的兄长了,总能更放心些。” 宜妃的话音一落,屋里瞬间静了下来,直到德妃开口道,“娘娘说的是,胤祚年幼,总要各位阿哥多照顾呢。” 宜妃笑笑没有答话,皇贵妃对身旁宫女道,“时候不早了,你吩咐前面摆膳吧。” 苏伟跟着四阿哥出来时,还在慌神儿,他不知道五岁的四阿哥刚会有什么感受,反正他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四爷是德妃所出,苏伟是早就知道的。而且师傅曾偷偷告诉过他,德妃在产下四爷时还没有位份,所以皇上把四阿哥给了没有孩子却身份尊贵的的佟佳氏,但却没有录入玉蝶。因而这件事在后宫虽然并不是秘密,但却不能轻易宣之于口的。 四阿哥从正厅出来后回到了自己的书房用膳,苏伟看着那张木然的小脸,心里不知为什么竟有些酸涩。亲娘不在身边,即便是皇子,也难免心酸落寞吧。王钦带着两个太监颠颠地跟进书房里,苏伟左右看看,最后还是默默地退到了外边。 书房里,王钦指挥着小太监摆膳,完事后请又在看书的四阿哥用膳。胤禛放下书,坐到餐桌旁,左右看了看道,“让苏培盛过来伺候。”王钦一怔,随即僵笑着应诺。 第三章 滚滚而来的历史车轮 雍正元年 养心殿寝宫门外,张起麟怒瞪着刘保卿、焦进朝两位公公,什么叫没给皇上值过夜,难道他们俩不是养心殿的首领太监吗? 刘保卿陪着笑道,“张公公,你看我们哥俩都是晚到皇上身边的,不比您和苏公公,伺候的时间长。这儿今晚您一定得帮帮忙。” 焦进朝是一脸无所谓地道,“今晚苏公公伺候不了的事儿,皇上左溜儿都得叫您问话,您何必到时费那二遍事呢。” 张起麟猛吸一口,差点憋过去,这两人和苏培盛的关系不一般,他不能轻易得罪。这要是别人,他早一脚飞出去了,去他妈的伺候的时间长,他和苏培盛能放一块比吗? “张保呢,他死哪儿去了?”张起麟左右看看,反正皇上肯定要发火,凭什么让他一个人顶着。 刘保卿继续赔笑道,“张公公自己去慎行司领罚了,说是上个月发错了奴才的例银,要在慎行司做苦役十天。” 张起麟眼前一黑,这个死张宝,下次别犯在我手里。 康熙二十一年 苏伟站在书房外,有些犯困,思索着一会儿王钦要是还不出来,他就自己回房间吃饭睡觉。 王钦咬牙出来时就看到了廊下耷拉着脑袋的苏培盛,心里顿时一松,这样一个蠢材就是得了主子的青眼,也出息不到哪儿去。遂撇着嘴上前道,“小苏子。” 苏伟一惊,赶忙睁大眼,站好道,“是,师傅。” 王钦瞪他一眼,“赶紧精神起来,四阿哥叫你进去伺候。” 不再理会o型嘴的苏培盛,王钦转身先走进了书房,苏伟赶紧正正神跟上去,看来真是谁也挡不住历史的滚滚车轮啊。 苏伟是第一次伺候主子用膳,这真是个技术活儿。虽然前面也有两位师傅培训过,怎么看主子的眼神,怎么夹菜,怎么提醒主子食不过三,但真操作起来还是颇有难度的。 皇阿哥虽然不像皇上那样必须严谨的一菜不过三匙,但也不能随意地挑喜欢的吃。尤其是在宫中的时候,毕竟今日的阿哥可能就是来日的皇上。所以阿哥们每道菜吃后的模样都得差不多,让宫里的厨子看不出主子喜欢吃哪道。 不过苏伟一直认为,法理还不外乎人情呢,想瞒着御厨,方法多的是。他就不信主子们贴身伺候的太监敢当面把主子爱吃的菜拿下去。 不过……他错了…… 苏伟这边刚给四阿哥夹了第四口素拌八珍,王钦就躬身上前撤走了盘子,临了还偷偷瞪了他一眼。 撤了膳,王钦躬身上前道“四阿哥,今儿中午您都没休息,这会儿小睡一会儿吧。” 胤禛抬头瞄了一眼王钦,转头进了书房拿起笔。王钦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退后了,怒瞪苏伟示意他上前伺候。苏伟弓着身子站到书桌前,为四阿哥铺好纸,在一旁慢慢研起了磨。 要不人家是皇子呢,五岁的年纪就能写一手这么好看的毛笔字了。苏伟前一世也练过书法,虽然写的不怎么好,但好歹算有点笔力。他记得老师曾经给他们看过董其昌的字帖,说康熙、雍正两位皇帝都临摹的这种字体。如今苏伟看四爷的字,还真有点眼熟的感觉。 天已经擦黑,四阿哥还没有放下笔,王钦从书房外端了两盘点心进来,躬身道,“四阿哥,主子娘娘给您送点心来了。” 苏伟看到四爷的小手顿了顿,又继续写了最后一笔,不过这一笔连的颇为不顺。 四阿哥吃点心时,苏伟端着茶站到一旁,他想起了贾师傅的话,“你要记得你的主子是四阿哥,千万别站错了队。”这王钦的队貌似站的就太偏了点儿了。 晚上时,苏伟终于得了空,他今天是突然被叫到四阿哥身边的,还没有排班,导致他一天都没吃上饭。趁着四阿哥沐浴时,苏伟赶紧到茶房要了点饽饽塞进肚子里。结果这边点心还没咽下去,苏伟就看见了黑着脸站在门口的王钦。 泡在澡盆里的胤禛有点出神,他一向不喜欢身边的人太多。现在伺候他沐浴的,是唯一一个还留在他身边的乳母,李嬷嬷。而明年迁宫后,李嬷嬷也要和他分开了,到时伺候他的就都是那帮阳奉阴违的臭太监了。 李嬷嬷轻轻地给小阿哥擦着背,看着他皱起的小脸,暗暗地叹口气。“奴婢听说,阿哥今天让个新来的太监伺候了。” “恩”胤禛低下头,轻轻按着水泡,“王钦说是他的徒弟,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李嬷嬷笑笑,“什么徒弟,才一个月哪有什么师徒情分。您明年就要迁宫了,敬事房给您派了十五名太监。王钦身边只留了两个小的,其他都闲置着呢。今儿要不是皇贵妃召见,王钦都不带让这小太监近您的身的。” 胤禛抬起头看看李嬷嬷,李嬷嬷又道,“阿哥既然烦透了王钦的小人嘴脸,不如就用用那两个小太监。反正是皇贵妃吩咐下的,又是经王钦手调教过的,不会有人传瞎话的。” 胤禛想了想,点点头,李嬷嬷拿过布巾抱住他道,“阿哥出来吧,这水都温了。” 李嬷嬷给四阿哥擦干身体,又伺候着换上常服,看着眼前有模有样的小人儿,眼睛渐渐模糊起来。 她原是仁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在四阿哥出世后,被太后指过来伺候。她还记得太后偷偷地嘱咐她,四阿哥不在生母身边,让她凡事多关照点儿。 那时康熙爷的后宫里连着夭折的阿哥太多了。 李嬷嬷到了承乾宫后,不得不承认皇贵妃对四阿哥是很上心的,周全的照顾和保护让四阿哥一直平平安安的成长。可时间越长,李嬷嬷越开始意识到太后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毕竟不是亲生的。 尤其在德妃被屡次加封,成了永和宫主位,甚至又诞下了六阿哥后,皇贵妃对四阿哥在情分上是越来越疏远。那一份表面上的亲近李嬷嬷看着都扎眼,小小的四阿哥又会有什么感觉呢。 四阿哥三岁那年,身边的乳母和保姆就被撤的差不多了。李嬷嬷是自己去求了太后的恩典,才留到了至今。 宫里是有定制,皇子断奶后,就换掉乳母,由内监伺候和教导。可无论哪个宫的皇子,都是一点点调换的,荣妃的三阿哥五岁时身边还有一堆嬷嬷跟着呢。偏就四阿哥是不同的。 那些没了根儿的太监,哪有几个会照顾孩子的呢。特别是一些教导过阿哥的太监,带着一个太监谙达的称呼,对那些三四岁的主子都是阳奉阴违。 像王钦那种小人,自以为有皇贵妃撑腰,就敢对四阿哥指手画脚。看着四阿哥带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和深沉,李嬷嬷心里疼得很。 苏伟在茶房外被王钦一顿教训,主要就是用膳时,不记着次数,瞎给阿哥夹菜。不懂眼色,不会主动伺候主子等巴拉巴拉。苏伟低着头,诺诺地应着,心里却在暗暗琢磨着,四阿哥摆明是看不惯王钦了,那他是继续呆头呆脑,还是聪明一把,把王钦踢下去呢。 四阿哥入睡前,又提到苏培盛。王钦赔笑道,“四阿哥恕罪,小苏子还太小,奴才怕他伺候不周。等奴才再调教一阵子,就安排他来给您值夜。” 胤禛没有说什么,在王钦的服侍下睡下了。 第二天,王钦给苏伟排了班,他正式成为了四阿哥贴身伺候的太监之一。不过让苏伟奇怪的是,小鸽子并没有被排进来。他偷偷地问过,十五那天,小鸽子自己跑去承乾宫的小厨房帮忙了,本想能挣个在主子前露脸的差事。可惜他低估了承乾宫奴才们的防守,到头来他都蹲在灶坑下煽火来着。 苏伟第一天伺候四爷,旁边没有王钦指手画脚,真是舒服多了。 所谓贴身伺候,苏伟理解的就是站在四爷身边最近的。四爷穿衣服时,他是那个帮忙往上套的。四爷练字时,他是旁边磨墨的。四爷看书时,他是随时准备奉茶的。至于内门、外门站的那些都 是跑腿传话的,算不得贴身伺候的。 开始伺候四爷,苏伟可不打算事事学习王钦。 早晨他捧出一身宝蓝底儿的长袍,恭敬地问道,“主子,今儿穿这身怎么样?”小四爷愣愣地看他半天,他躬身候着,最后四爷点点头说声好,他才上前伺候更衣。 给皇贵妃请完安,苏伟把点心都摆在小桌上,先伺候四爷写完两张大字,看四爷抬起头,他才上前道“主子,您累了吗?要不要歇会儿吃点儿点心?” 午间时,他往香炉中放了点儿安神香,看书的小四爷一会儿就打了个哈欠。他小心地上前道,“主子,您是不是困了,睡一会儿不?” 服侍着四阿哥上了床,苏伟站到了床边。他可不打算把四爷当个孩子糊弄。光看雍正一生的业绩,他就坚信,这位主儿肯定是个少年老成的。像王钦那样跟个闹钟似的,天天提点阿哥该干什么干什么了,纯属没事儿找抽型的。 晚间时,王钦来换班了,苏伟这才发现在,自己没有值夜这一项。他早就听说,给主子值夜虽然累,但其实是最得主子心的,也是最能和主子拉近关系的, 如今看来,王钦对他还是留着一手呢。 第四章 谁是大尾巴狼? 雍正元年 养心殿一声怒吼,“朕要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 张起麟被小太监一路拖到外面,行刑的太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下手了。张起麟怒了,瞪着太监狠道“打啊,打狠点,快!”最好打的他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等那两位主闹完了,他再回去。 新皇登基,九龙夺嫡的余波仍在,前朝动荡,后宫也不安宁。 懋勤殿首领太监苏培盛御花园冲撞年贵妃,被打了五十大板。当晚皇上又发落了四执事库总管太监张起麟,而原本在慎行司服役的敬事房总管张保也被拖出来打了二十板。剩下被波及的小太监不一而足,后宫的奴才们一时惶惶不可终日。 三天后,二更时,一瘸一拐的张起麟推开养心殿后一小院的门。拎着灯笼伺候着一个藏青色长袍的身影进了屋子。把门关好,张起麟靠在廊下的石头上长舒一口气,抬头望着满天的星辰,在心里默默祈祷,让这回的事儿就这么过去吧,他还能活几年啊,老天保佑,可别再闹了。 康熙二十一年 苏伟正式上班没几天,王钦将小鸽子派到了前院洒扫。苏伟知道,一定是上次小鸽子自作主张的事让王钦不满意了。 小鸽子临走时,给苏伟上了一堂人力资源课,进一步帮他分析了四阿哥的成长信息,对苏伟帮助很大。 四阿哥是皇贵妃给开蒙的,承乾宫太监总管刘安和他们师傅王钦是四阿哥的谙达太监,负责教导四阿哥满人的礼仪和规矩。 四阿哥的乳母撤的很早,如今只剩了李嬷嬷。皇贵妃给四阿哥前后配了十几名太监,如今有五名正式划到了四阿哥位下,以王钦为首。 平日里王钦和柴玉是贴身伺候的,栗国良代管着四阿哥的小库房,赵新管着提膳,阮禄负责四阿哥的冠袍带履。以下跑腿的,干活的都还隶属于承乾宫。 宫女这边都还由李嬷嬷管着。皇子未经人事时,身边不能用年轻宫女伺候。所以皇贵妃只给四阿哥划了两名姑姑过来,加上敬事房那边的八名宫女,现在都属于针线上人,浆洗上人。 剩下还要有十名侍卫,要等四阿哥到了阿哥所才会派过来。这样伺候皇子的四十个奴才算是齐了。在阿哥所里,皇子有了伴读和内眷,伺候的人会再据情增加。苏伟听了不禁又一次感慨,不愧是爱新觉罗一族啊。 王钦把小鸽子派走了,又带回来一对姓王的,一个叫王朝卿,一个叫王以诚。可能因为都姓王,这两个小太监干脆地拜了王钦为干爹,他们三个天天干爹、儿子的叫着,苏伟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孤立了。 不过这对王氏兄弟可是相当会做人的,与小鸽子不同,人家能既打通关系,又能不犯上司忌讳,对苏伟也是兄弟长,兄弟短的。苏伟有时伺候四阿哥赶不上饭点儿,这两人就偷偷给他留饭。让他即使知道人家背景绝不简单,也不得不念了他们的情份。 承乾宫 早膳时,皇贵妃叫了四阿哥一起用。 苏伟老实地站在门外廊下等着。 屋内,一阵颇为安静的碗筷交叠声。 胤禛一直低着头认真的面对食物,皇贵妃位同副后,用膳时身边有四个侍膳宫女。胤禛不知道自己能和皇额娘说些什么,刚刚来请安时皇额娘已经把他的功课、寝食都问过了。 皇贵妃用了一碗小米粥,抬头看四阿哥小口地咬着豆面饽饽,微笑着对身旁道“这什锦虾仁很是鲜嫩,给四阿哥多夹一点。” 侍膳的宫女依言上前,胤禛谢皇额娘后,将那多夹的一小段虾仁放在嘴里。确实很鲜嫩,但吃起来却不爽气。倒不如前几日那道鳜鱼烩,苏培盛侍膳时, 第 oo5 章 时还提起给你找师傅的事儿,你这边该有的规矩和学问可不能落下了。平日里,还是多带着王钦,让他多提点提点。” 胤禛恭敬地俯身行礼道,“儿臣谨遵皇额娘教诲。” 四阿哥走出来时,苏伟被暖暖的阳光晃的有点昏昏欲睡。两人一前一后的迈出承乾宫的大门,苏伟才反应出来,这位主子是要出去逛啊,连忙回身招过来两个小太监跟着。 胤禛一路走向御花园,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这要是王钦肯定上前拦着了,五岁的皇子,磕到哪碰到哪他们都担待不起。可今天伺候他的是苏培盛,他料定这奴才不敢拦他。 果真,苏培盛一路沉默地跟着四阿哥到了御花园,前前后后的派小太监打点着,让闲人尽退不要冲撞了主子。 到了御花园,胤禛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在路边捡了一根柳条,到了湖边拍打水面,惹得湖中的锦鲤纷纷逃窜。 打了一会儿水觉得无聊,胤禛扔下柳条,转身上了凉亭。初春的御花园里已是满目葱翠,景色倒是蛮好。 苏培盛正着人拿茶水点心来,却听台阶下小太监一声惊呼,回身一看他的小主子正手脚并用的往假山上爬。 苏培盛赶紧过去抱住四阿哥,胤禛回头看看惊慌的各位奴才,厌烦的撇撇嘴道,“别拉我,我要上去。” 苏培盛不敢撒手,劝说道,“我的爷,这上边太陡,仔细您摔着。” 胤真踢了苏培盛一脚,“不用你管,本皇子就要上去!” 苏伟知道这位爷是泛起倔劲儿了,遂道,“是,是,爷您慢点爬,让奴才扶着您。” 胤禛撇撇嘴,不管跟着的苏培盛,执意地爬上了假山的顶头。脚下站得高,看得自然就远,御花园的葱葱翠翠,远远的红墙绿瓦,胤禛的心逐渐开阔起来。 恍惚间,一阵风吹过,胤禛衣摆一动,却猛然感到一股扎实的力气。低头一看,苏培盛半踩在假山中间,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双手正抓住他的腿,好像随时准备接着他。 胤禛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却又莫名地踏实下来,遂转身爬着下了假山,一脑门冷汗的苏培盛,赶紧半扶半抱着小祖宗到了地上。 回到凉亭里,已有太监送来了茶水和点心,苏培盛就着清水沾湿了毛巾给四阿哥擦擦手。胤禛坐下拿了块点心咬着,看着一旁低头不语的苏培盛,张嘴道,“你进宫多久了?” 苏培盛弯腰答道,“奴才八岁进宫,到今儿以快两年了。” 胤禛点点头,又道“你之前在哪儿当差?” 苏培盛答道,“奴才之前一直在英华殿,一个多月前被调到承乾宫的。” 胤禛回头愣了一会儿,从石桌上拿了一块点心给苏培盛,“你今儿伺候的不错,这个赏你的。” 苏培盛赶忙接了,堆了满脸笑道,“奴才谢主子赏。” 胤禛笑笑,却见苏培盛只是拿着却不吃,遂问“你怎么不吃呢?” 苏培盛赔笑道,“奴才吃相难看,怕污了阿哥的眼。” 胤禛仰头道,“能有多难看,你吃给我看看。” 苏伟闻言,看了看手里的点心,心道,算了,他都穿成太监了,还要脸有什么用,遂大口一张将点心直接扔了进去,然后鼓着腮帮子道,“好吃,奴才谢主子恩典。” 胤禛看着仓鼠般的太监,有些愕然,继而大笑,指着苏培盛说不出话来。 苏伟咽下点心,也跟着赔笑,心道,笑了就好啊。 午膳时,胤禛回了承乾宫。 苏培盛侍膳时,看着四阿哥小口地喝汤,知他上午吃多了点心,此时吃不下太油腻的东西了。遂给四阿哥多夹了他中意的牡丹生菜,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四阿哥在他夹了满满的三勺后,总是时不时地看他,让他一时莫名其妙。 四阿哥用完午膳,将剩下的菜赏给了苏培盛和屋内的几个小太监。下人们自是乐不可支,主子赏的菜奴才们是必须吃完的,这意味着他们今天不用吃半饱了。 胤禛躺在床上准备小睡一会儿,依稀能听到苏培盛进来的声音。他有些想笑,那个笨太监,今天要不是自己赏菜,回头王钦还得罚他跪。赵新那头日日管着他的吃食,那道牡丹生菜少了那么多,会看不出来不过,他还真没想到有人能笨到被罚了都记不住教训的地步。 晚上,苏伟回到住处,屋内王钦瞪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苏伟撇撇嘴,好在今天四阿哥赏了菜,要不自己又得被罚。不过他早打算好了,他们在承乾宫还能住几天,等迁了宫就是四阿哥说了算了。到那时,自己就不用束手束脚的受这份窝囊气了,哼。 第五章 奴才万死不辞 康熙二十一年 永和宫 清菊扶着德妃慢慢地在宫中踱着步子,德妃笑道,“这身子越发的重了,走几步就累得慌。” 清菊赶忙道,“娘娘累了就歇歇吧。” 德妃温言道,“再走一会儿吧,身子胖了就虚了,本宫当初生老四时——” 德妃猛然断了话,清菊也不敢接茬,只得扶着人继续走着,片刻后德妃轻声道,“王家那两个奴才传什么话来没有?” 清菊回道,“今儿中午来过,说是四阿哥在皇贵妃那用完早膳去了御花园玩耍,午膳时吃的开心,还赏了菜给屋里的奴才们。” 德妃笑笑,“到底还是个孩子,爱玩是应该的。你看咱们六阿哥,一时半会儿的都不消停,以后肯定是个淘气的。” 清菊笑道,“是啊,连皇上都喜欢六阿哥的活泼劲儿呢。” 转眼间,万寿节到了。 然皇上出巡祭祖还未回銮,遂宫中只摆了小宴。 第 oo6 章 时热闹很多。 太子没有叫人侍膳,任由兄弟们自己放开了吃。 年纪最小的五阿哥干脆站在了凳子上,把一碗五谷蛋羹搅得乱七八糟。最后还是大阿哥看不下去,将五阿哥抱在怀里一勺勺的喂。 三阿哥完全能自给自足,太子就照顾着四阿哥,离得远的菜都帮他夹到碗里。苏伟远远看着,心里是感慨万分,谁能想到如今的兄友弟恭,在二十几年后会变成九龙夺嫡的惨状。 宴席后,几位阿哥的哈哈珠子开始表演布库,年少轻狂,此时阿哥们也不管身份有别,纷纷在外拍手叫好。 玩到极致,大阿哥和太子换了窄袖袍子,不顾奴才们的劝阻当庭布库。几个小阿哥在旁边呐喊助威。 苏伟站在院子的廊柱旁,随时关注着自家主子。不知怎的感到身后一阵凉意,苏伟回头一看,一片明黄,紧接着脑中一阵轰响,几乎是下意识地苏伟噗通跪下,“奴才参见皇上。” 第六章 生与死 传说中的天威,苏伟终于切身体验到了。他一个从小背诵马列主义的现代五好青年,竟然连脑子都没过就直接跪下了。不过不只他一个,满院子的奴才都瞬间跪了。 阿哥们也是一时愣在当场,不过还是太子最镇静,先一步上前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苏伟眼前的黄色向前移动了两步,一个低沉的声音缓慢响起,“谁赢啦?” 嘎?苏伟死死低着头,扛着满脑子的问号。 太子语带笑意地道,“儿臣和大哥尚未分出胜负呢。” 皇上几步走进正屋廊下,坐在太监搬出的椅子上,“平身吧,你们继续。” 奴才们起身,阿哥们撸起袖子,拉开架势。 苏伟慢慢挪动到四阿哥身后,看着眼前的小主子时不时的就望向皇上。 阿哥们的角逐倒还激烈,大阿哥到底年龄大些,太子开始尚且能凭着技术支撑一番。但两人僵持一会儿,太子就不行了。最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败下阵来。 皇上一拍手道,“好,朕的大阿哥果然勇武,太子也不错,来人啊,赏。” 太子和大阿哥跪下谢恩,一人领了一副御用弓箭,皇上又把三位小阿哥叫到跟前挨个问了最近的生活和功课。 四阿哥上前时,太子特地拿出了四阿哥送的锦盒给皇上看。 皇上把那三幅字拿出来细细地看,胤禛站在一旁紧张的不行,片刻后皇上微笑着把字放回去道,“这三幅字,一幅比一幅饱满,一幅比一幅流畅,定是写了很多幅的结果,老四的这份礼是真真的用心了。” 胤禛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太子从旁道,“四弟这份心意,儿臣一定牢记于心。” 最后毓庆宫的宴席在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中结束了。 六月初一, 苏培盛正准备往四阿哥的小院去时,迎面撞上了王朝卿。王朝卿左右看看,将苏培盛拉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苏伟心知,定是永和宫出什么事了。 王朝卿把嘴凑到苏伟耳边,小声说道,“德妃娘娘的肚子昨晚发动了,今早还没见消息,永和宫那边去请太医了。” 苏伟一愣,德妃一共有过几个孩子,他也不十分清楚。但貌似后来活下来的只有四爷、十四爷和温宪公主。这个绝不可能是十四爷,那么会是温宪公主吗?(原谅小苏子不知道温宪到底排行第几,也不知道是哪年生的,其实偶也是在网上查的。) 苏伟打发王朝卿继续盯着永和宫那边,自己先去服侍四阿哥起床。四阿哥得知了永和宫的事儿似乎并没有太过惊慌,只是早膳吃的少了些。 然四阿哥去给皇贵妃请安时,却失手打碎了一只茶碗,好在皇贵妃没有多加追究,但是站在门外的苏伟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中午时,王朝卿传来消息,德妃诞下了一位小公主。 在康熙朝的后宫,公主似乎并不被重视,各位皇主子纷纷赏了些东西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然永和宫还是颇为喜气的,皇上也亲自去了几趟看望小公主。 七月十五, 众妃给皇贵妃请安的日子, 苏伟伺候着四阿哥到前院,正碰上了抱着小公主前来的德妃。 四阿哥俯身行礼,“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温言道,“阿哥快起,正好咱们一道进去。” 四阿哥点点头,垫脚看了一眼德妃怀中被包的严严的小公主,德妃笑笑,“这孩子怕生的很,被乳娘抱一会儿就哭。” 两人走进厅内, 远远就听宜妃道,“德妃妹妹的气色不错,到底是有副好身子骨,那么折腾如今都好好的。” 德妃笑笑,“劳姐姐挂念。”又俯身向皇贵妃行礼,四阿哥也跟着问安,皇贵妃笑着免了,叫四阿哥到身边坐着,又让德妃抱小公主给他看。 德妃把襁褓打开一点,露出一张粉嫩嫩的小脸,众妃都凑过去看。四阿哥也在旁边,那小人儿一直闭着眼,脸颊鼓鼓的,胤禛一时好奇就伸手去戳了戳。 众妃一时都愣住,回头看四阿哥,倒是皇贵妃先笑了笑,“四阿哥也喜欢小公主呢,这小模样多招人疼啊。” 一旁荣妃温言道,“是啊,只是这孩子看着还是小了些,听说生产时颇费劲的,得好好调养啊。” 德妃应道,“姐姐说的是,这孩子身体孱弱,我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脱手,连乳娘伺候着我都不放心。” 皇贵妃安慰道,“还是让乳娘带着,她们带的孩子多,比你有经验。” 德妃点头,“娘娘说的是。” 众妃没有说多久的话就散了,四阿哥出来时,苏伟看那小脸有点黯淡。 回到书房,苏伟特地让人上了玉米卷和乳酪,他记得有人说过,甜品可以让人心情愉快。不知道到底准不准,不过用过点心的四阿哥确实精神了许多。 苏伟伺候四阿哥是三天一班,没班时的日子过的是相当清闲的。 这天,他从四阿哥那儿求了恩典,到英华殿去看了贾师傅和刘焦两位公公,将自己得的好东西跟他们分一分,贾师傅对苏伟在承乾宫的表现还是相当满意的。但还是提醒他,在阿哥没迁宫前,不要与王钦正面冲突,苏伟都一一记下。 苏伟回到住处时,屋里的气氛怪怪的。 王以诚把苏伟拉出屋子,告诉他今天离王钦远点。苏伟问原因,王以诚笑笑说,“咱们屋里来新人了。” 晚上,苏伟就见到了所谓的新人,刘裕。 据王家兄弟说,这刘裕是承乾宫大总管刘安的徒弟,带在身边一年多了。 日前,刘安向皇贵妃推荐了刘裕,说四阿哥身边最缺这种年纪小,又机灵的。皇贵妃便把刘裕划到了四阿哥位下,而且直接就是贴身太监。今天头一天领来,刘安就直接把人带到四阿哥身边去了。 这刘裕比苏培盛大一岁,人很精神,爱笑。王钦的一张冷脸,人家一点不在乎,倒是和苏伟蛮亲的,当晚就抱着被子睡到苏培盛身边了。 刘裕到来没几天,苏培盛就由三天一班变成四天一班了。换班时,苏培盛将刘裕和王钦的尴尬,以及刘裕的身份都告诉给了四阿哥。四阿哥点头应了,一双眼睛嘟噜噜地转,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苏伟总是看到王钦阴沉的脸,对刘裕也是越来越不客气。王家兄弟偷偷告诉他,四阿哥总是在王钦当班时提起刘裕,一会儿说刘裕腿脚快,一会说刘裕墨磨得匀。 苏伟偷偷地笑,四阿哥绝壁是故意的,气死人不偿命。 八月的天还是很闷热,苏伟每天都用大木盆晒一大盆水,晚上睡觉前拿来给自己降温。 这天,他正擦着呢,王以诚直直而来,苏伟心里咯噔一下。自从上次,王家兄弟就成了双面间谍,一面像德妃娘娘汇报四阿哥的事儿,一面像四阿哥汇报永和宫的事儿。 而这次王以诚带来的消息,让苏伟从心底凉了下来,德妃的小公主殁了。 接下来的两天都不是苏伟的班,他一直没有机会把消息带给四阿哥。第三天,轮到苏伟时,四阿哥已经从皇贵妃那听说了。 四阿哥似乎还和往常一样,白天练字、看书,可苏伟就觉得四阿哥伤心了。一个五岁的孩子,第一次意识到死亡,会是什么感觉。 午睡时,苏伟伺候着四阿哥上床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到角落里,而是站到了床边。他不知道要怎样去安慰一个五岁的孩子,只能尽可能的离他近点,给他点力量。床铺上安静了很久,一只小手才慢慢的伸出来,一阵摸索后,抓到了苏伟的衣袖。苏伟又往前凑了凑,那只小手一直没松开,直到床铺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第七章 这是我哥不许你抱 承乾宫东偏殿耳房 刘裕恭敬地弯着身子伺候着自己的师傅刘安吃饭, 刘安看了看刘裕道,“你是四阿哥的人了,以后少往师傅这儿跑,你那一份孝心师傅都知道。” 刘裕连连点头,刘安端起白粥喝了一口,“那王钦有没有难为你?” “王公公对徒弟是一直没个好脸色,但倒没有明面的为难徒弟,他还是顾着师傅您的面子的。” 刘安不屑一笑,“那王钦是个不长脑袋的,你也不用对他太客气,主子要是信任他,也不会让我把你调过去。” 刘裕点头称是,刘安又问道,“那苏培盛怎么样?” “徒弟听您的话,多和那苏公公亲近了一段时间,没发现他背后有什么背景,倒是和闲置的那些小太监走得很近,为人也和气,和王钦一直是相安无事的。” 刘安沉吟半晌,“越是这样,你就越要注意,这个人不简单啊。” 刘裕点头应下。 翊坤宫, 宜妃挥退了来报信儿的小太监,身旁的宫女珠儿上前轻轻地摇起扇子,“主子,德妃娘娘没了女儿,咱们用不用去看看啊。” 宜妃嗤笑一声,“永和宫一向和本宫不对付,我才不去费那个心呢。德妃最会装模作样,谁知道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珠儿一愣,“娘娘是说?” “女儿哪比得上儿子啊,四阿哥在承乾宫一天,德妃怕是连睡觉都不安稳。” 承乾宫,皇上驾临。 康熙爷平日里很少到后宫,妃子们都是被抬到乾清宫伺候的。不过事无绝对,皇上心血来潮也会到各个妃子的宫里住上一晚。 傍晚时,四阿哥被叫到了前头,皇上问了四阿哥近来的功课,并告诉他已经给他看好了几位老师。 胤禛拿了自己的字帖给皇上看,皇上点点头,“恩,朕看得出,老四勤奋的很,这字写的日渐风骨。” 皇贵妃从旁道,“臣妾倒宁可他多玩玩,否则明年就更难有闲着的时候了。” 皇上放下字帖,笑着看着胤禛道,“你皇额娘说的也对,趁着没迁宫前,四处走走,别太据着性子。五阿哥、六阿哥也都能蹦能跳了,你没事儿时多去找几个兄弟玩玩儿,咱满人的男孩儿不束着规矩,随你们打闹。” “是,儿臣谢皇阿玛。”胤禛笑着应道。能玩他当然高兴,却没有注意到皇贵妃看向他的眼神。 九月十五, 宜妃哄着五阿哥上了轿撵,一路上心疼的擦着孩子额上渗出的汗珠。到了承乾宫,屋里已经有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德妃的六阿哥,成嫔的七阿哥都到了。 见到宜妃进了屋,皇贵妃招呼着,“快来坐,给五阿哥上碗酸奶喝。” 宜妃见了礼,抱着五阿哥坐下,五阿哥已经四岁多,片刻不消停,一会儿就从宜妃怀里滑下来,跑向孩子堆里。宜妃给身后的宫女使个眼色,让她上前去看着,心里却嘀咕道,也不知皇贵妃犯的什么邪,大热天非得让几位阿哥过来。 阿哥们闹成一团,皇贵妃笑着道,“各位妹妹辛苦了。皇上前几日提起,让四阿哥跟兄弟们多走动走动。本宫也想着,如今宫里阿哥也不少了,不能总拘着。让他们一起玩一玩,又活了性子,又亲了感情,再好不过了。” 众妃起身行礼道,“娘娘所言甚是。” 皇贵妃摆摆手,依然是乐呵呵地道,“今儿咱们也借着孩子的光热闹热闹,下午就都留在承乾宫用膳吧。” 妃子们聊天,几位阿哥被抱到了四阿哥处。, 苏伟看着一屋子活蹦乱跳乱的小祖宗们顿时头大了。 倒是四阿哥还蛮有哥哥样的,将几个小的聚在一起投壶玩儿。 苏伟留神的盯着四周,虽说各位阿哥的乳母、嬷嬷都跟在身边,但也要防着有人浑水摸鱼。 玩了会儿投壶,七阿哥无聊了,趁人不注意爬上了四阿哥的书桌,手里抱着一副砚台,苏伟一看辫子都要竖起来了,那是皇上赏的东西啊。 苏伟立时谄笑着凑过去道,“七阿哥,奴才带您飞飞吧,这砚台有什么玩的。” 胤禛正把着六阿哥的手教他瞄准壶嘴儿,就听到后面一声欢呼,转头一看胤侑正骑在苏培盛脖子上满屋转圈,高兴地手舞足蹈。 胤禛突然有点生气,上前喝令道“下来。” 苏伟一看自家主子脸黑了,赶忙把七阿哥放下来。胤禛拉过七阿哥的手,对着苏伟道“胡闹,把七弟摔到怎么办?” 苏伟连忙跪下请罪,四阿哥瞪了他一眼,转身拉着七阿哥走了,留下苏伟莫名其妙的站着。 胤禛拉回胤侑,胤侑还不依,仍然想找小太监飞飞。胤禛只好半抱着他,教他投壶,并说他投的准了,就让太监帮他飞飞,七阿哥才老实了。 可这边投了没两下,一个身影猛地撞过来,胤禛定神一看是六弟胤祚。此时正拉着胤侑的手道“你走开,你走开,这是我哥,不许你抱。” 胤侑本来就不甘愿,这回更是满肚子怨气,一把推开胤祚,两人立时打成一团。 乳母、嬷嬷们想上前,又怕不小心伤了哪位主子,一帮奴才急的团团转。 胤禛怔愣地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小弟弟在地上滚来滚去,苏伟一看不好,连忙上前道,“主子,两位阿哥打起来了,您快拦一拦啊。” 胤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起胤祚,胤侑还不依不饶的撞过来,五阿哥赶忙上前抱住胤侑。 乳母们见各位主子已经分开,纷纷上前安抚阿哥们。胤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抓着胤禛的袖子,哭哭啼啼地道,“这是我哥,我哥,不准他抱。” 同一时间,承乾宫正厅已经摆膳。 皇贵妃似乎胃口不太好,只吃清淡的菜,又着人盛了碗鸡丝蛋汤慢慢喝着。谁知喝道一半,突然捂嘴干呕,众妃惊慌,又是拍背,又是漱口的折腾了半晌。 荣妃一脸担心地道,“娘娘,请太医来看看吧,上午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恶心呢。” 皇贵妃摇摇头,“本宫一向脾胃不和,只是恶心了一会儿,不碍事的,不劳太医了。” 惠妃道,“娘娘身体贵重,不能如此马虎,我看还是叫个太医来看看比较好。” 皇贵妃笑笑道,“本宫就一点小毛病,倒吓到你们了。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太医的话次次都一样,本宫都听腻了。” 德妃从旁道,“娘娘不想劳师动众,不如这样,我最近身子一直不好,特地调了一位略通医术的嬷嬷在身边伺候。娘娘就让她给看看,要是没有大事我们也好安心。” 宜妃也道,“娘娘既嫌麻烦,就让那嬷嬷给看看吧。万一娘娘不是病,是喜事呢?” 皇贵妃嗔笑道,“就你话多,哪有那么准的。” 德妃又劝道,“宜妃姐姐说得有理呢,事关皇家血脉,娘娘可不能马虎。” 皇贵妃看看德妃,目光渐渐沉静,片刻后道,“那就听妹妹的,叫那嬷嬷来看看吧。” 德妃身后的嬷嬷行礼上前。 片刻后,嬷嬷跪在地上,“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胤禛带着哭闹不停的七阿哥到正厅时,看见的是跪满外屋的太医。 “皇额娘怎么了?”胤禛一头撞进贵妃娘娘的卧室里,却被浣月当头抱住,“哎呦,我的爷,您可不能进去,章太医正诊脉呢。” “皇额娘生病了吗?我要进去看看。”胤禛瞪着浣月道。 浣月一笑,“四阿哥放心,娘娘没有生病,而是有了喜讯。” “喜讯?”胤禛有点晕。 屋里传来皇贵妃的声音,“让四阿哥进来。” 胤禛一听连忙绕过浣月进到屋子里,结果不仅四妃在,连温僖贵妃都在,胤禛连忙行礼。 皇贵妃笑笑,将胤禛叫到床前,“皇额娘要给你生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胤禛高不高兴?” 胤禛愣愣地看了眼皇贵妃,又伸手去碰了碰皇贵妃的腹部,半晌低低地道,“高兴。” 皇贵妃摸了摸他的头,宜妃从旁道,“阿哥们不是在玩吗,怎么忽然过来了?” 胤禛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把七阿哥领来交给成嫔。成嫔心疼地给七阿哥揉揉脖子上红肿的一大块儿。 胤禛转头不好意思地对德妃道,“都是胤禛不好,没看好弟弟,让六弟和七弟打起来了。” 德妃笑笑,“小孩子,打打闹闹有什么关系。”说完把六阿哥叫到跟前,让他给七阿哥道歉。 成嫔见状连忙道,“不用,不用。德妃娘娘折煞妹妹了,都是七阿哥淘气,没伤到六阿哥就好了。” 六阿哥撅着嘴蹭到德妃面前,德妃捏捏他的鼻子,胤禛在一旁怔怔地看着。 第八章 四爷也要飞飞 皇贵妃有喜的消息几乎是顷刻间就传遍了整个皇宫,皇上匆匆赶来,太医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 前院热闹非凡,后院却很安静,四阿哥独自坐在书房里。苏伟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他能理解四阿哥此时的担心,本来就不是生母的皇贵妃,有了自己的孩子,对他的母子之情还能剩多少呢。而一墙之隔的生母,却又是那么陌生、那么遥远。 苏伟脑内了半晌,四阿哥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不能让小四爷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了,苏伟心中一横,扑通一声跪下,吓了四阿哥一跳。 苏伟苦着脸膝行到四阿哥身边道,“四阿哥,奴才要跟您请罪。今儿个奴才伺候不周,让几位小阿哥打起来了。奴才还仗着胆子,带七阿哥飞飞,差点闯下大祸。奴才求阿哥罚奴才,让奴才长点记性。” 胤禛看了看苏培盛,瞪了他一眼,这奴才还敢提,“什么飞飞,你家那么飞的!” “主子,您不知道,奴才小时候就骑在父亲脖子上这么飞的。在民间,孩子们都这么玩。” “是吗?”胤禛好奇了。 苏伟一笑道,“主子,要不您试试?可好玩了。” 胤禛瘪着嘴,想了一会儿,起身站到了椅子上,苏伟连忙半蹲下,让胤禛骑到脖子上,带着他满屋跑起来,“飞飞咯,飞飞咯。” 胤禛只觉得满屋东西都在转,有点头晕,不过……还蛮好玩的…… 延禧宫 惠妃和成嫔喝着茶,“七阿哥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 成嫔笑笑,“小伤,这会儿就消肿了。” “你也是实心眼,七阿哥还小,就不该往承乾宫领。你和德妃能比吗,承乾宫阿哥可是人自家人。”惠妃道。 成嫔低头道,“妹妹知错了。只是看今天的事儿,妹妹总觉得怪怪的。” 惠妃一笑,“不过是承乾宫和永和宫的闹腾罢了。那德妃平白失了一个孩子,能甘心?趁着皇上还心疼她,不在这时装可怜,还要等到何时。” “姐姐是说?” 惠妃冷哼,“德妃的戏要做的不足,皇上会主动提出要四阿哥跟兄弟们多亲近?说是兄弟们,指的还不是六阿哥。” 成嫔恍然大悟,惠妃继续道,“不过皇贵妃也不是省油的灯,既说了是兄弟们,索性就把阿哥们都召过去。这样四阿哥既不用进出永和宫,也做了样子给皇上看。” 成嫔笑道,“这真是精彩的戏码,姐姐还不知道,胤侑跟我说,六阿哥私下里口口声声称四阿哥是他哥哥,不许别人碰的。” “是吗?”惠妃一笑,“能拿自己孩子做筏子,本宫倒真不能小看了德妃啊。” 承乾宫 皇上陪在皇贵妃榻边到二更才离开。 皇上前脚刚走,刘安就被召进了屋里。 皇贵妃坐在屏风后面一声不吭,刘安感到了气氛的异常,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足足有半刻钟,皇贵妃才开口道,“给本宫查,是谁做了那碗鸡丝蛋汤。” “是,”刘安一个头磕在地上。 刘安退出去后,浣月上前道“娘娘保重凤体啊。即便是让人早知道了您有喜的事儿,也不打紧,您看皇上多紧张您呢。” 皇贵妃冷笑一声,“圣上本来就有了将四阿哥还给永和宫的意思,如今本宫一有孕,圣上就更有理由了。今儿的事儿,十有□□是永和宫干的,敢在本宫的饮食里动手脚,她真是不要命了。” 浣月给皇贵妃拉了拉毯子,“娘娘不必忧心,奴才说句冒昧的话,您如今有了身孕,等于半脚踏进了坤宁宫的门。永和宫那位即便今日与您为敌,他日也必要付出代价的。” 皇贵妃闻言,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但愿上天开眼,让本宫一举得男。” 苏伟半夜睡得正香,却被一阵异动惊醒,刘安带人闯门而入。 苏伟几人被带到了承乾宫后院的一个小黑屋里,屋内已经有了不少的太监,好几个都软在墙角,像是受了刑,苏伟心里咯噔一下。 刘安带人一个个问,今天都干了什么,有谁证明,说得不清楚的就被拉到里屋。 还好苏伟今儿个正当值,到他时,刘安只问了几句话就过了。苏伟回到人堆里,只觉得后背凉凉的难受。 四更十分,门外匆匆进来两个小太监,在刘安耳边耳语了一阵。 刘安皱起眉头,沉吟了半晌,站起身道,“你们先都回去吧,今晚的事儿不准向任何人提起,否则……你们知道后果的。” 苏伟和王家兄弟相伴往住处走,走到一半时,刘安带着两人匆匆而过,也没有搭理苏伟他们,苏伟留心看着,他们是向茶房的方向去了。 第 oo9 章 奏? 第九章 第一次值夜 颁金节,宫中设小宴,皇贵妃自是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而刚失了孩子的永和宫就暗沉了些。 颁金节过后,皇上又一次驾临承乾宫。 晚膳时,四阿哥被召到前院。 这一天不是苏伟值班,晚上,李嬷嬷来找他,他才知道今儿个在四阿哥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皇上对四阿哥轻飘飘的一句,“你德妃娘娘刚失了孩子,闲时你就过去走走,趁着迁宫前尽尽孝心。” 苏伟相信,今晚怕是很多人都睡不着了。 李嬷嬷让苏伟过去值夜,替今天柴玉的班。苏伟与李嬷嬷交集并不多,但他知道四阿哥对李嬷嬷有很深的感情。 苏伟提到王钦,李嬷嬷冷笑一声,“你以后就按班值夜,王钦有话,让他来跟我说。”苏伟俯身称是,低头送李嬷嬷离开。 苏伟到四阿哥屋里时,屋内暗暗的,柴玉给他打手势说是四阿哥不让点灯。苏伟简单说了李嬷嬷的意思,柴玉给苏伟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苏伟囧。 苏伟进到卧房,四阿哥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又是这幅样子,苏伟暗暗叹了口气,俯身行礼道“奴才苏培盛,今儿个来给主子值夜。” 床上的人影动了动,半晌略微干涩的声音道“怎么让你来了。” 苏伟赶忙到桌边倒了杯茶,谄笑地递给四阿哥,“奴才伺候的好呗,现在谁不知道奴才是四阿哥最得意的太监了。” “切,”四阿哥别过头,“你那么笨,本皇子才不得意你呢。” “哎呦,”苏伟夸张地往地上一跪,“奴才哪做的不好,怎么不得主子的意了呢,您说,奴才一定改。” 床上的人半天没个声响,苏伟正纠结要怎么办呢,那边一个声音低低的道,“得了我的意有什么好的……” 苏伟连忙道,“怎么会不好哦,我的爷。您可是皇子,咱们圣上嫡亲的儿子。奴才还指望长长久久地伺候着您,以后光宗耀祖呢。” 胤禛扭过身子,对着苏培盛,“伺候皇子就能光宗耀祖啦?” “那是当然,”苏伟向前蹭了两步,小声道,“主子,奴才跟您说实话,就现在,奴才这四阿哥贴身太监的身份,往京城最好的酒楼一戳,那掌柜的都不敢收奴才的钱。” “切,你骗人,”胤禛的声音高了点,带了点笑意,“你去过京城最好的酒楼嘛。” “嘿嘿”苏伟傻笑两声,“没去过。不过主子,等您以后开了府,带奴才去看看呗。奴才不求别的,赏奴才一口酒喝,奴才就心满意足了。” 胤禛瘪瘪嘴,“你个太监,还想喝酒,不要命啦,赏你几个菜还差不多。” “哎,”苏伟夸张一拜,“那奴才就提前谢主子恩典了。” 胤禛伸出脚踹了踹苏培盛,苏伟抬起头恭敬道,“主子,时候不早了,奴才伺候您洗漱,早点歇了吧。” 胤禛恩了一声,苏伟赶紧点上灯,让门口的小太监端水进来伺候。 三更时,苏伟靠在墙角,昏昏欲睡。这值夜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啊,坐在这冰凉的地上,怎么睡得着啊。 床那边时不时的传来翻身声,苏伟强打着精神听着,这位爷是没睡吗? “苏培盛,”床上一声召唤,苏伟瞬间清醒,快步到床边低声问,“爷,您有什么吩咐?” 床帐里,一只小腿伸出被外,“我睡不着。” 苏伟上前,小心地将那只腿盖回被子里,胤禛抽出腿,又摔在被外,“明天我要去永和宫请安了。” 苏伟不知道怎么搭话,只能再给那条不老实的腿盖上被子,胤禛望着床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承乾宫阿哥,还是永和宫阿哥,还是哪都不是阿哥。” 苏伟看向床帐里的小人儿,片刻后开口道,“奴才不懂这些,奴才只知道自己伺候的,是大清的阿哥,是当今圣上的儿子。” 胤禛定定地瞅着苏培盛,半晌后又抽出被子中的那条腿,床外的人无奈又心焦地再次上前拽被子盖,胤禛无声的笑了笑,“你刚睡在哪儿了?” 苏伟抬头,愣了一下答道,“奴才就窝在墙角那儿,随时听您的吩咐。” 胤禛甩出小手指了指床边,“你就睡床下吧,坐在脚榻上不会凉。” 苏伟又愣了一会,随即俯身应是。 坐在木质的脚榻上,果然比坐在地上舒服多了,苏伟把头靠在床边,准备闭目养神。 没一会儿,一直小手伸出来碰到了苏伟的帽子边,苏伟本想往后缩缩,可那只手攀上了苏伟的帽子,抓住了红色帽纬,不动了。苏伟只好保持原样,靠着床头,昏昏欲睡。 夜晚的紫禁城幽静而深沉,人们或熟睡、或辗转,只有一两滴水珠落在青石上的动静昭示着时间的流逝。在众多红墙绿瓦中,没人会更多注意,那间宫殿,那间屋宇,那互相依靠着取暖的一主一仆。 第 o1o 章 ,而是为了迁宫。 第十章 迁宫 正月十八,四阿哥迁宫 一大早,苏伟伺候着四阿哥去皇贵妃那辞行。 皇贵妃挺着肚子,嘱咐了几句,着人拿出一木盒,胤禛打开一看,并排六枚玉环,质地温润,光芒内敛。 “皇额娘?” 皇贵妃笑了笑,“这是皇额娘压箱的东西,你拿着赏给你亲近的伴读、侍卫,不用向内务府登记,方便又显得亲近。” 胤禛低头看了看,双眼微红,皇贵妃拉过他,“今儿个可是你的好日子,不许哭鼻子的,以后想皇额娘了,就着人递牌子,皇额娘一准早早地宣你进来。” 胤禛连连点头,把木盒交给苏伟,正式地跪下,“儿臣谢皇额娘养育之恩,”三个头叩在地上,皇贵妃的眼睛也有了水光。 从皇贵妃那出来,胤禛又到了永和宫,德妃也早早地等在殿中了。 胤禛正式地行了礼,德妃将他扶起来,回身从榻上捧起一个木盒。苏伟一看,立马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盒子给了身后的王朝卿。 胤禛打开木盒,苏伟从后是没看清里面有什么,只觉得一阵金光闪闪。 倒是四阿哥略有些惊慌,连忙扣上了盖子,“德妃娘娘……” 德妃笑笑,“你在阿哥所,虽说有内务府的供奉,但到底不比自己手里的。那么一大家子人,光赏赐就要多少。这盒子里的,不在记档上,你随意地用,省得紧巴巴的。” 四阿哥沉吟了片刻,点点头,又把木盒交给苏伟,苏伟顿觉沉重非常,这可是实打实地一盒金子啊。 胤禛回头看着端坐在榻上的德妃,撩开衣摆又一次跪下,“儿臣谢额娘生育之恩。” 德妃一震,两行清泪瞬间滑落,“快起来。” 四阿哥被德妃扶起,德妃拉着他的手,似乎是有一肚子话要说,但终是没有开口。 苏伟在一旁,却是冷汗直流。幸亏他长了心眼,只带了王家兄弟到永和宫,要不然…… 德妃目送着四阿哥离开,清菊递上锦帕,“娘娘,别站在门口了,当心着了风。” 德妃擦擦眼泪,“今天在屋里的下人都交代好,要是有一个人漏了嘴风,本宫拿你是问。” 清菊赶忙俯身行礼,“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办好。” 德妃吸了口气,转身向屋里走,清菊连忙上前扶着,“娘娘,这血缘深重,四阿哥对您是有情分的。” 德妃微微一笑,“是啊,不过,这生恩哪及养恩重啊。” 辰正,承乾宫大开宫门,皇贵妃一路将四阿哥送到门口。 到乾东五所时,正是辰时三刻,算准的黄道吉时。 四阿哥住在正三所,到门口时,大门紧闭着,还有新刷的油漆味,所内一切都收拾好,只等新贵入主。 王钦刚想上前,四阿哥突然开口道,“苏培盛,给本皇子开门。” “嗻”,苏伟响亮地一应,不理会王钦的斜视,上前推开沉重的大门。 胤禛一步步走上台阶,门内规矩地站成六排的奴才们轰然下拜,“奴才(奴婢)给主子请安,四阿哥吉祥。” 胤禛站到门口扬声道,“平身”。 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高高地扬起脖子,不是他想显摆,只是王钦的眼神太刺目。切,这都到阿哥所了,你以为我还买你的帐,苏伟鄙视地想。 四阿哥住的正三所,位于乾东五所的正中间,苏伟之前已经来过几次,三进的院子,很是宽敞。前院、中院都是一正两厢的三合院,后院进深较浅,只有正殿。 前院正殿自是四阿哥的居所,卧房、书房、会客厅都在这儿,比承乾宫时宽敞得多。 东厢房留给四阿哥的哈哈珠子。 西厢房用做客房,暂空着。 前院的东西配殿也很大,东配殿住四阿哥的侍卫,西配殿住小太监们。 苏伟没用去西配殿住大通铺,而是住进了正殿的耳房里,同屋的有刘裕、王钦、柴玉。他们四个暂时还都是四阿哥的贴身太监,也代管所内杂事。 中院是给四阿哥的内眷留着的,目前大都空着,只有两位姑姑带着八名宫女住进了东偏殿里。 后院的一间正殿暂用做库房。 四阿哥这边刚安顿下来,宫中的赏赐就一轮又一轮地下来了。 苏伟跟刘裕负责入库登记,王家兄弟从旁帮忙,金银玉石,绫罗绸缎,瓷器屏风,书籍文具,苏伟一边写一边抖,怪不得各个主子都要有库房呢,这要都摆屋子里就没处站人了。 赏赐好不容易断流,各位阿哥的礼物又都到了。现在住在阿哥所的只有大阿哥、三阿哥。两位阿哥商量好似的,一个送笔墨纸砚,一个送笔筒、墨匣、镇纸。另太子送来一只宋代的琉璃釉熏炉,珍贵异常,被苏伟小心地摆在了四阿哥的书房里。 对于赏赐,苏伟跟四阿哥商量,把御赐的一对儿珐琅彩穿竹菊纹的花瓶摆在了正厅里,中间供了太皇太后赏的金银釉牡丹纹大盘。书房里放着皇贵妃赏的白玉如意,卧房里是太后赏的紫檀万马图深浮屏风。其余的皇赏暂都登记入册存入库房中。 内务府供奉的日常用品,前几日就送了过来,给四阿哥的杯瓷碗盏都是御窑新制的,桌椅板凳尽是上好紫檀木的。 苏伟登记造册了一天深刻地理解了当初八国土匪进京城什么都想要的心情了。连院子里摆的花盆都绘花刻鸟的,别提多精致了。 当然在承乾宫时也不差,可那时苏伟整天都缩头缩脑的,从没有过如此直观的感受。 搞定了库房账册,剩下的就是人才分配这一大事了。 按照宫规,阿哥位下可以有一位八品首领太监,这位首领太监无疑就是阿哥的总管太监了。苏伟知道,承乾宫老人不少有奔着这八品太监去的想法。当初王钦那么嚣张,也只是个无品太监,处处被刘安压得死死的。如今到了四阿哥这儿,他再是无品,估计要吐血身亡了。 当晚,四阿哥分别见了几个承乾宫老人,王钦是第一个进去的,苏伟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第二天,四阿哥草拟的正三所太监职位表出炉了。 总管太监,柴玉。 前院首领太监,苏培盛、刘裕。 中院首领太监,王钦。 库房管事,栗国良。 提膳兼茶房管事,赵新。 洒扫管事:萧二格。 苏伟原来设想的自己登高一呼,将王钦痛打一顿,扔到柴房让他去死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但正式职位表一出,苏伟还是默默地为王大总管点蜡。 不说近两年,王钦基本被架空。就说等中院有了主子,那总管岂是好当的。女人一多就什么麻烦都有了,到时候各位主子碰不得,他王钦就是现成的出气筒了。 王钦搬到了中院,四爷的贴身太监只剩苏伟和刘裕了。苏伟向四爷推荐了王家兄弟,四阿哥嘟嘴半天道,“不想让别人伺候。” 苏伟一时感动的热泪盈眶。 四阿哥看看他,提笔拟了一份贴身太监值班表,大体顺序是苏培盛,刘裕,苏培盛,王朝卿,苏培盛,王以诚。 苏伟囧,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王家兄弟对苏伟是感激涕零的,苏伟只是呵呵。他肯推荐这两人,不为别的,如今王钦暂时是不足为虑了,但刘裕还在,承乾宫大总管的徒弟,绝不是简单人物。让这两方人马去斗好了,他没站住脚跟之前,要尽量洁身自好。 太监们的上层领导暂时确定下了,但小太监们的职务还有待商量,这些就由柴玉掂量了。 这里苏伟不得不给柴玉点个赞,在承乾宫时,苏伟就从来没特别注意这号人物,这回迁到了阿哥所,苏伟才发现这人的特别。虽都是大太监,但柴玉与王钦的张扬跋扈不同,性格很随和,也很听话,是以四阿哥并不讨厌他。而且柴玉曾在内务府当差,善于掌势理财,又有背景,暂时领总管太监最好不过。 分配小太监的事,苏伟本是不打算搀和的,但柴玉私下里找到他和刘裕,按理来说苏伟这个前院首领太监也不能完全当甩手掌柜的,遂根据自己的情报网提了点儿意见。 最后确定如下,前院正殿的值守太监有常青、库魁、杨义、王平,他们的任务就是给贴身太监们跑腿,传话。苏伟从小鸽子那儿得知常青会打算盘,库魁力大无穷。 阮禄在承乾宫时负责四阿哥的穿着,如今四阿哥的冠袍履带,由周姑姑带着两个丫头管了。阮禄带着两个小太监负责伺候四阿哥屋里的皇赏,还有一个院子的花花草草。另外库房栗国良那儿添两个小太监,茶房赵新那儿添两个小太监,提膳那儿填两个小太监。原本伺候阿哥的二十个内监就分完了。 第二天,内务府又送来十名粗使太监,柴玉挑了两个跑腿的,剩下的都给了小鸽子,做洒扫太监用。 苏伟当初之所以推荐小鸽子去领洒扫管事,就是看重小鸽子的交际沟通能力。要知道,这些洒扫太监与其他内监不同,他们休班时是住在宫里的下人房的。掌握着最四通八达的消息渠道,苏伟就是要利用这一点,给四阿哥在内宫中放一只眼睛。 第十一章 风波渐起 康熙二十二年, 元月二十八 皇上下旨,四阿哥胤禛师从侍讲顾八代、张英、徐元梦等,徐元梦教满语,顾八代、张英教汉学,大内侍卫高佳氏额鲁教导骑射。 元月二十九 几辆马车先后驶到宫门口,门口等着的太监利落地迎上去,“给各位小公子请安,奴才是四阿哥贴身太监王朝卿。” 一辆马车当先掀开帘子,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少年跳下车,“公公有礼,在下佟佳氏纳穆图,还劳公公带路了。” 王朝卿俯身,“公子客气。” 两人寒暄时,其他几辆马车也都掀开帘子,年幼的贵族公子们纷纷跳下车。 王朝卿看了看,共八位,这就没错了。这些小少爷都是圣上指给四阿哥的哈哈珠子,今儿个一进宫,他日就是与四阿哥荣辱与共的人了。 正三所里, 苏伟正伺候着四阿哥用早膳,四阿哥有些魂不守舍。苏伟伺候起来有点麻烦,加之早上的小菜不知怎么的煮的很烂,不好夹。苏伟常常脱手,弄了自己一身的汗。还好四阿哥不在乎,也不关注,给夹什么吃什么。 早膳刚用完,王朝卿就进来禀报了。 四阿哥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常服,坐在会客厅里。 八位哈哈珠子进来时,苏伟是感慨颇多的,眼看着都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在家里肯定都是娇生惯养的,如今就莫名其妙地送进皇宫大内来了。 “奴才佟佳氏纳穆图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当先一个孩子利落地下拜,后面的也纷纷自报家门。苏伟被一大堆复杂的姓氏和名字搞得头昏,只记得了最前头的纳穆图,最后面的乌喇那拉氏佳晖。 四阿哥像模像样地叫起,说了一些勉励及安抚的话,就让孩子们下去休息了。 孩子们走了,四阿哥到书房里拿起一本暗红色的册子,苏伟从后偷偷看了一眼,正是哈哈珠子们的名册。 “苏培盛,”偷看的苏伟一激灵,赶忙上前。 四阿哥摊开名册道,“你看,我让纳穆图当哈哈珠子的头领怎么样?”苏伟道,“奴才不懂这些世家大族的门道,但奴才看纳穆图小公子确实有沉稳的模样,阿哥这么办正正好。” 四阿哥看了苏伟一眼,扬起小脖子道,“不只是这样,纳穆图姓佟佳,是皇额娘的亲族。” “哦”苏伟恍然大悟,怪不得刚觉得耳熟呢()。 四阿哥恨铁不成钢地瞥了苏伟一眼,又看着册子道“纳穆图和钮祜禄氏松甘今年都八岁,松甘是遏必隆的孙子,是孝昭仁皇后和温僖贵妃的宗亲,我就怕他会不服。” 苏伟一笑,“主子,您多虑了,他们身世再高贵,也都是您的奴才。听话您就赏,不听您就罚,何必为了他们的心意费脑筋呢。” 四阿哥想了半天,“那好吧,暂时听你的。松甘要是实在不服,就让他和纳穆图比比,要是他比纳穆图出色,我就把他换上去。” “哎,主子思虑周到,”苏伟一躬身,被四阿哥在帽子上拍了一下。 第二天,苏伟跟王以诚换班出来,东厢房里传出一片吵闹声,真是少有的热闹啊。 苏伟笑笑,走进去看,柴大总管领着几个小太监正手忙脚乱地给几位公子换衣服。 松甘最先看见苏培盛,走过来行礼,苏伟侧身避开,“小少爷客气了,奴才不敢受。” 正说着,乌喇那拉佳晖笑呵呵地跑过来,撞开苏伟,跑到了院子里,一小太监见状赶忙跟上去。柴玉忙得满身是汗,走过来道,“今儿个得再去敬事房领几个太监,苏公公没事儿跟咱家一起吧。” 苏伟点头答应,两人结伴出了门。 那边小太监已经把佳晖抓住,纳穆图出来将撅嘴的佳晖领进屋子里。 “这乌喇那拉家小少爷比咱们四阿哥还小点,最爱闹腾。”柴玉抹了抹额上的汗。 苏伟笑笑,“爱闹腾是好事儿,咱们四阿哥也闷了点,有这些小少爷陪着,以后能多点活泼劲儿。” 柴玉苦笑一下,“咱们所里也就你敢这样说。咱家是不敢那么想,只能紧紧看着,这要闯了祸,做奴才的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苏伟一拱手,“柴大总管辛苦。” 柴玉笑着摆摆手。 到了敬事房,苏伟也跟着混个脸熟,敬事房隶属内务府,是康熙十六年设,专管太监。现在还没有“专司皇帝□□之事者也”的指责,总管太监是顾问行,不过一般见不着,平时都是副总管赵公公坐镇。 三人见了礼,柴玉说明了来意,赵公公一拍手,正好新进了一批小太监。不过都没伺候过人,恐怕得找人□□着。 柴玉和苏伟互相看看,如今只得先领了人再说。 十个小太监都是新进宫的,在敬事房干活不过两个月,看起来都怯怯的。柴玉犯了愁,四阿哥下面的大太监都有自己的差事,哪有功夫看这么一帮小太监啊。 苏伟在一旁皱眉,猛然察觉点什么,要说这所里闲着的太监也有,不过…… 四阿哥二月初一就要正式上课了,最后一天自由时光正好由苏伟伺候着。四阿哥跟苏伟计划着,白天去宫里请个安,下午回来跟哈哈珠子们玩投壶,打双6。 四阿哥自是开心的,苏伟也跟着乐呵,只是早膳时…… 酸溜肉丝、七色菜心、皮蛋豆腐…… 清一色的又细又软的菜品,太监侍膳时,勺子是不能碰触餐具的,必须先用筷子夹起一段,才能放进勺子里给主子递过去,蛋羹一类的食品要换专门的勺子,不能混用。而苏伟用的银筷子,筷头较粗,细丝一类的不好夹,更不用说滑溜溜的皮蛋,软嫩嫩的豆腐了。 一顿早膳下来,苏伟又是一头的汗。 承乾宫,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四阿哥跪下行了个大礼。 “好了,快起来吧。”皇贵妃笑着招手道,“过来,给皇额娘看看。” 四阿哥走到皇贵妃身边,被皇贵妃揽过去,细细端详,“恩,出去几天就有大人模样了。在阿哥所住的惯不惯,缺什么不缺?” 四阿哥笑笑,“皇额娘别担心,儿臣好得很,什么都不缺,只是有点想皇额娘。” 皇贵妃一笑,“你个小人精,皇额娘是看你出去玩得好了,才不想皇额娘呢。” “没有,儿臣天天都想皇额娘,只是刚迁宫事情太多。这不,一忙完,儿臣就递牌子进宫了。” 皇贵妃点了点胤禛额头,复又慈爱地笑笑,“皇额娘听说,你的哈哈珠子都进宫了,见过了没有?” 胤禛点点头,“见过了,都很好,儿臣最喜欢纳穆图,有哥哥的样子,能帮儿臣管着哈哈珠子们。” 皇贵妃抬起头,想了半刻,“纳穆图啊,皇额娘上次见他还是个婴儿呢,他额娘进宫请安时抱来给本宫看了一眼。这一转眼都成了你的哈哈珠子了。” “是啊,纳穆图为人可沉稳了,儿臣提他做哈哈珠子首领了。”胤禛仰头道。 “好,都是自家人,让他帮衬着你也好。”皇贵妃拍拍四阿哥,“你是皇子,那些哈哈珠子身份再尊贵也是你的奴才,要是不听话了,只管教训,谁的面子也不用给。” 胤禛弯腰一行礼,“儿臣明白。” 永和宫 德妃一脸温和地扶四阿哥起来,回身对宫女道,“给四阿哥盛白梨山楂汤来。” 宫女领命下去,德妃牵着四阿哥的手坐到榻上,“在阿哥所怎么样,额娘看你好像瘦了些,吃得不好吗?” 胤禛摇摇头,“额娘多虑了,只因迁宫事情太杂,平时儿臣吃得很多呢。” “吃得多未必就好,要多注意着身子的调养。平时多宣太医来把平安脉,有个不舒服的尽快治,千万别拖着。” 胤禛点点头,正好宫女端了两碗山楂汤来。 德妃笑着给胤禛一碗,自己拿了一碗,“额娘最近就喜欢这白梨山楂汤,酸酸甜甜的,既滋补又养胃。” 胤禛点点头,低头喝了一口,立马被酸的皱起了眉头。 “哎呦,这是太酸了。”德妃回身对宫女道,“快去给拿点糖来。” 宫女快步走进屋子,德妃笑着给四阿哥擦嘴,却听门口哐当一声。 “谁?”德妃一喝,门外露出一只小脑袋。 “六阿哥,”清菊迎上去。 德妃一笑,“快进来,你个小馋猫。”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胤祚没有像往常一样朝四哥扑过来,而是转身挣开清菊,跑走了。 “这孩子,”德妃转头看向胤禛,“他又在耍脾气了,你别理他。” 胤禛点点头,低头又喝了一口山楂汤。 敬事房 一小太监敲开了赵公公的门,“赵公公,这是我师傅孝敬您的。” 赵公公接过荷包掂了掂,“举手之劳,王公公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小太监弯腰行礼,麻利儿地退出房门。 赵公公回到屋里,屋内坐的另一个太监连头都不敢抬,赵公公笑笑,“没什么好怕的,你伺候永和宫那位主子也没什么事儿。咱们敬事房做事,讲的就是一个平衡,主子们顺心了,咱们自然有好果子吃。但倘若主子事事无波无澜,那要咱们敬事房也没用了。” 第十二章 小四爷发火了 “小郭子,去提膳哪?”萧二格倚在大门外的廊柱旁。 “哎,萧公公,”小郭子一打千儿。 萧二格挥挥手,“咱们都是奴才,别那么多礼。我最近听说四阿哥的膳食总是软软囔囔的,你来回提膳时脚步可快着点,别泡的入不了口,到时上面怪罪下来……” 小郭子一愣,随即惊慌起来,“萧公公,奴才来回都是小跑着的,而且阿哥所膳房离咱们又不远,来回连一炷香的功夫都用不到。萧公公,您得为奴才作证啊,奴才……” “行了,行了”萧二格摆摆手,“我日日在院子里看着洒扫,当然是知道你腿脚利落的。再说我也是随口提醒一下你,多警醒着点儿,别给人背了黑锅,自己还不清不楚的。” 小郭子有些茫然,萧二格摇摇头道,“你快去提膳吧,记着我今天的话就行,别对外人说哦。” 小郭子点点头,随即有些恍惚地向膳房走去。 二月初一 今儿个是四阿哥正式上课的日子。 苏伟也是最近才知道,康熙时的阿哥们是分居读书,并不是大班上课。传说中的上书房,还不是一栋建筑,而是皇上指代阿哥们正式接受教育的代名词。 四阿哥寅时就起了,用了早膳就和哈哈珠子们一起坐在书房里预习 第 o13 章 军事体育课,酉正才得以正式休息。 皇宫中本来有专供皇族练习的射殿,可是离乾东五所太远,皇上就专门在皇宫东北角辟了一块空地,给阿哥所的皇子们练习骑射。 苏伟送走了四阿哥,自己去了一趟阿哥所的膳房,回来时天色已黑。 一进门,正殿值守的库魁就急急而来,“苏公公,您快去看看吧,四阿哥生气了。” 苏伟一愣,连忙到了正殿,四阿哥坐在塌子上,阴沉着脸,一碗莲子粥撒的满地都是,刘裕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苏伟扯出笑容,进到屋里,“奴才苏培盛给主子请安。” 四阿哥看了看苏培盛,嘟起嘴,小手一指,“你让他出去。” 苏伟连忙应是,回头冲刘裕一摆头,刘裕赶忙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四阿哥还是阴沉着脸,苏伟招了两个小太监,麻利儿地收拾了一地的残羹。 见人都退了出去,四阿哥回身拿了一块糕点,可还没放进嘴里就掉到了地上。 这下苏伟知道怎么回事了,那边四阿哥揣着炕桌就要往地下砸,苏伟连忙拦住道,“哎呦,我的爷,您今天练了拉弓射箭,这手臂酸痛抖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奴才有办法,您别急、别气。” 胤禛看了眼苏培盛,手臂的疼痛,内心的焦躁让他的眼圈瞬间红了起来。他立马双手抱膝,埋起脑袋,而不听话的手臂还时不时地抖着。 苏伟一看,连忙回身吩咐库魁,打洗澡水来。 库魁有副少有的力气,一盆洗澡水,他用大木桶装,三次就倒满了。苏伟又让送了两壶热水进来,就把人都遣出了屋子。 “主子,奴才服侍您泡泡澡吧,这手臂酸痛啊,就得热敷,用热水泡一泡就不这么难受了。” 胤禛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但还是站了起来,任苏培盛脱了他的衣服,把他抱进澡盆里。别说,热水一泡,手臂立刻舒服了很多。 苏伟一边伺候着胤禛洗澡,一边用热水浇湿毛巾,敷着四阿哥的手臂,“奴才当初刚进宫时,被分去给坤宁宫的大缸提水,一天提了不知多少桶,晚上回到住处手臂都弯不了了。那时奴才又没处找热水,只能硬挺着,吃饭时就用两只手捧着馒头啃,别提多遭罪了。” 胤禛看看他,苏伟继续道,“后来还是奴才命好,碰到了敬事房总管顾公公。顾公公说奴才年龄太小,不能干这种活儿,就把奴才调到了英华殿。” 胤禛低下头,手臂已经不像刚才那样酸胀了,“今天,谙达教我们射箭,我看到大哥能射的那么远,拿的弓也比我的大很多。” “主子,您还小呢,等您到了大阿哥的年龄,自然也能拿重弓,射远靶了。”苏伟道。 胤禛点点头,“我知道,但我想快点学会,纳穆图拉弓能拉五十下呢。我是他的主子,拉到三十下手臂就疼了。今天回来刘裕给我上粥,可我拿起勺子,手一直抖,我还以为,还以为……” “主子,”苏伟打断四阿哥的话,“纳穆图是您的奴才,他练得好是为了以后能保护您。您不能事事跟纳穆图比,就像您不能跟奴才比谁端盘子端的稳一样。再说,纳穆图也比您大好几岁呢。” 胤禛戳了戳自己红红的手臂,想苏培盛的比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伟见四阿哥笑了,心里舒服了很多,“主子,水要凉了,咱出来吧。” 伺候四阿哥上了床,苏伟又着人上了一碗小馄饨,一勺一勺地喂四阿哥吃了。 “主子,您睡吧。奴才去让人取点红花油来,一会儿给您按按,明一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另外哈哈珠子那边估计也都这种情况,奴才得吩咐一声,要不然明早一个个的连笔都拿不起来了。” 胤禛点了点头,唇边带点笑意,闭上眼睛睡了。 苏伟暂时让库魁看着四阿哥,又派了小太监去库房取药,到东厢房门口,屋里果然□□一片。 王钦看到苏伟,走出屋门。 苏伟一躬身,“师傅,” 王钦侧身避开,笑道,“苏公公客气了,咱们本就没什么师徒缘分,如今别讲这些虚礼了。您这时候过来,可是四阿哥有什么吩咐吗?” 苏伟直起身道,“主子今天练骑射练得手臂痛,奴才听说纳穆图今天拉弓拉的比主子还多,特地来看看。” 苏伟说到纳穆图时,敛了笑意,像王钦这种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天,苏伟伺候着四阿哥上课。 纳穆图课上掉笔掉了好几次,最后不得不向四阿哥和师傅请罪。 四阿哥偷偷地问纳穆图,太监们没有给他们热敷吗,纳穆图苦笑着道,“奴才昨天太逞强了,昨晚又热敷又擦药的弄了半晚,今天还是疼得厉害。” 四阿哥安慰他,以后慢慢来就好了。 用午膳时,乌喇那拉佳晖拿不住筷子,几乎哭出来。 还是四阿哥哄他半晌,又叫了哈哈珠子们的太监,挨个喂饭吃。 师傅们看到这种情景,下午改上了生理健康课,让孩子们不管学习什么都要量力而为。 晚上时,四阿哥的手臂还是酸疼,但心情却很好。 苏伟给他热敷时,四阿哥一直跟他学今天在骑射场的事儿。 纳穆图今天拉弓只拉了三十下,松甘上马时差点掉下来,佳晖乱跑到三阿哥那里差点被箭射到,回来被谙达好生教训了一通。 苏伟微笑地听着,果然都不是普通孩子啊。 第十三章 苏公公的小发明 康熙二十二年 赵新哼着小曲回到屋里时,愕然看到一个少见的人物坐在桌前。 “哎呦,苏公公”,赵新上前一打千儿。 苏伟手里把玩着一只茶杯,“赵公公客气了。” 赵新上前一步道,“您怎么有空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苏伟坐正身子,“吩咐是没有,咱家过来,是有件事要问问。” 赵新笑着上前,“您问,您问。” “四阿哥最近的饮食总是以豆腐、蛋羹为主,青菜也都是煮的软软嫩嫩,鸡鸭鱼肉都是切丝绞碎,连个整块儿都看不见。”苏伟的声音很轻,看向赵新的眼神带着玩味。 “是吗?”赵新一脸疑惑状,随即道“可能是膳房念咱们阿哥年幼,所以饮食上多费了番功夫。对了,日前我也跟膳房总管说过,四阿哥肠胃弱,让他多做些养胃的菜。想是膳房记在心里了,这未尝不是好事啊。” “好事?”苏伟站起身,好个赵新啊,一招项庄舞剑用的真是好,连缘由都百无疏漏,“来人啊,给我把赵新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屋内的小太监一时愣住,都不敢贸然上前。 赵新左右看了看,仰头正色道,“苏公公,奴才犯了什么错?这膳食软嫩是为阿哥的肠胃好,难不成有什么缘由误了公公的差事,让公公这般滥用职权!” 滥用职权?苏伟冷笑一声,从茶碗里拿出一截细竹丝,在眼前左右翻看着。 赵新一打眼,那竹丝是锅刷上的,背心里一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苏伟看向他,声音带着些许不解“你身为提膳总管,一心为主子的肠胃着想,怎么那么不小心的,连这腌臜东西进了主子的菜都不知道?” “奴才该死,奴才监管不利”赵新连着几个头磕下去,心里一阵哀叹,就不该听那厮的教唆,如今真是鱼没吃到,倒惹了一身腥。 “监管不利?”苏伟背着手走到窗口,“赵公公这一句可推得干净利落啊。” 第 o14 章 。 万寿节办得比较简朴,多是宫中家宴。 只一件特别的事儿,温僖贵妃钮祜禄氏有孕。皇上大喜,赏钮祜禄氏一翡翠底儿红顶珊瑚。 后宫宴席上,有庶妃举杯称,现如今皇贵妃、贵妃、宜妃、德妃皆有孕,一改今朝初年子嗣孕育艰难的场面。既是皇上洪福齐天,也是皇贵妃治理后宫有方。众人皆称是。 然万寿节过后,承乾宫并未如众人猜想般获得圣上封赏,只有太皇太后赐了一箱由五台山求回的经卷,意义不明。 万寿节过后,四阿哥又过上了早睡早起的苦读生活,苏伟的日子也跟着循规蹈矩。 或许是赵新那顿板子挨得太重,连续几个月没人找苏伟的麻烦。日子一闲,苏伟就好胡思乱想。自己作为一个穿越人士,未免太失败了点。不说雄踞天下、改变未来什么的,他连一样像样的发明都木有。 于是,苏伟开始关注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企图找到灵感。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四阿哥气他不会玩围棋并且怎么教都教不会时,苏伟想到了主意。 说到下棋,苏伟在现代只会两个棋种,一个是五子棋,一个是跳棋。五子棋就不能和四阿哥玩了,会被四阿哥鄙视,那么就剩跳棋了。 想到就做,苏伟让萧二格给他找了几块木头,用颜料画了一张六十四格棋盘。棋子难做了点,这个时代玻璃珠还是奢侈品。所以苏伟决定还用木头,做那种圆锥型的棋子。 于是,耳房里,王家兄弟和刘裕日日胆战心惊地看着苏伟用小刀削木头,并时不时地削到不该削的地方。 苏培盛手上有伤,四阿哥第一天就发现了,但也没多在意。可是接下来几天,苏培盛手上的伤越来越多,胤禛渐渐疑惑,只等苏培盛跟他说原因。可这奴才完全一副呆呆的样子,貌似没有任何话要说。 胤禛咬牙切齿地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一只被纱布包的圆圆的大拇指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等不下去了。压抑了几天的怒气在见到换班的刘裕时,爆发了。 柴玉被四阿哥宣进屋里骂时是分外冤枉的,他一早就不和苏培盛住在一起了,根本不知道这位爷是怎么把手弄成包子样的。接着王家兄弟也遭了秧,连同刘裕一起被罚跪。 因着苏伟要保密的交代,王家兄弟跪了半个时辰也没吭声,还是刘裕受不住了开口道,“苏公公不知在做什么怪东西,手是在他削木头时弄伤的。” 还在屋子里乐呵呵地削木头的苏伟听了萧二格的报信,才知道自己连累了各位兄弟,只好拿着半成品去禀报。 四阿哥盯着那张被画的乱七八糟的木板,和那堆貌似还沾着血迹的木块半晌无语。 虽说棋子还没刻完,但两个人玩还是够的。 苏伟把规则给四阿哥说了,两人登时开战,连战三局,苏伟赢了两局,四阿哥赢了一局。 第二天,柴玉把跳棋拿给了内务府,让营造司照样做几幅新的来。 内务府送来的跳棋都是香檀雕云纹棋墩,各色玛瑙的棋子,玉石的棋盒,比起精致的围棋棋具,不差分毫。 苏伟的那一套也被上了色,做了修整,因是木头的还上了防腐颜料。苏伟本想要回来自己玩的,结果被四阿哥收走了。 第十四章 后宫这一盘棋 康熙二十二年 五月初, 后宫一庶妃病死,皇上追其为春答应。 储秀宫东厢殿里 宫女桃儿瑟缩地端茶上前,低声道“小主,春答应去了。” 赫舍里氏接过茶碗,“去了也好,这般走了还能得个位份,也算为她那个不成气的家争光了。” 桃儿低下头,嗫嚅着道“奴婢,奴婢听她的宫女说,是……是……” “是皇贵妃害的她,”赫舍里氏无所谓地接茬道。 桃儿连退了两步,赫舍里氏瞪她一眼,“你怕什么?怕我也像春答应一样莫名其妙地死了?” 桃儿连连摇头,“奴婢不敢。” 赫舍里氏冷哼一声,“你不必担心,就算她知道是我唆使春儿在宴席上说的那番话,她也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赫舍里氏放下茶碗,走到窗前,“皇上已经忌讳有人拿她比过姐姐了,她还有那个胆子动我吗?” 桃儿上前两步,小声道“小主何必和皇贵妃过不去呢,这后宫到底是她管着的。” 赫舍里氏扬起头,眼神渐渐阴冷,“我就是让她明白,就算生下皇子,她也当不成皇后。” 阿哥所, 刘裕换班回到住处,屋里的王家兄弟瞄了他一眼,回头继续下棋。 这棋是四阿哥赏给苏公公的,红木的棋墩,白石的棋子。不奢侈,但对于奴才来说却也是好东西了,不过倒不是苏公公发明的跳棋,而是传统的围棋。 刘裕默然倒进铺盖里,如今这屋里只有苏培盛偶尔跟他说几句话,王家兄弟见他就像没见着一样。 刘裕心里知道大概原因,他也相当后悔。 迁宫前,师傅就曾再三嘱咐过他,不要心急,不要莽撞。 可是他,终究没忍住,终究不服气了。 用完早膳,苏伟跟着四阿哥进宫请安。 皇贵妃临产的日子不远了,身体很是虚弱。四阿哥只能在屏风外问候几句,磕个头就走了。 德妃娘娘倒是精神很好,如往常一样拉着四阿哥到榻子上聊天。还指着苏培盛道,“这小太监倒是常跟着你,他伺候的好吗?” 四阿哥看了眼苏培盛,对德妃道,“苏培盛儿臣用着最顺手,十天有八天都是他伺候的。” 德妃笑笑,“来人啊,赏他。” 宫女拿了一锭银子过来,苏伟看了看四阿哥,四阿哥道,“娘娘赏你的,你好生收着。” 苏伟接过银子,跪下谢恩。 四阿哥离开永和宫时碰到了出外玩的六阿哥,“永祚,”四阿哥招呼道。 六阿哥看了他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跑远了。 承乾宫, 浣月一边服侍着皇贵妃喝下保胎药,一边轻声劝道“娘娘,你何必争这一时长短呢。那人贱命一条,什么时候料理她不行,何必在您有孕时占这个血气呢。” 皇贵妃叹了一口气,靠在床头,“本宫不争这个还能争什么。她有祖宗庇佑,我不能动她。难道连她挑唆的挡箭牌,本宫都收拾不了吗。让这两个贱人当着后宫嫔妃面前给本宫下套,本宫若是一味忍让,日后还能有承乾宫的立足之地吗?” “娘娘,”浣月给皇贵妃掖掖被子,“她不过是跳梁小丑,就算背景再强势,如今也不过是个庶妃。再说,这宫里先皇后的妹妹可不只她一个。” 皇贵妃冷笑一声,“你说得对,温僖贵妃有孕是件大事,得挑个伶俐的人伺候着。庶妃赫舍里氏聪颖灵慧,就让她搬到钟粹宫吧。” 浣月微笑着俯身应是,“一位是孝昭先皇后的妹妹,一位是仁孝先皇后的妹妹,娘娘的安排正相得益彰呢。” 翊坤宫, 小太监来报,皇贵妃下旨将庶妃赫舍里氏调到了钟粹宫,照顾有孕的温僖贵妃。 珠儿上前帮宜妃梳理发髻,“娘娘,最近宫中还真热闹。” 宜妃笑笑,看着镜中朦胧的人影,“她们越乱,放在本宫身上的视线就越少,这是好事儿。” 珠儿有些疑惑道,“不就是个庶妃嘛,至于这么大动静,娘娘你还把她看在眼里?” 宜妃抚着隆起的小腹,“你太天真了,在这后宫里,位份算什么,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罢了。她姐姐是咱们康熙爷的结发之妻,她是索尼的亲孙女,即便如今索额图遭皇上革职,她还有个做太子的亲外甥呢。没这份资本,她敢公然陷害皇贵妃?” 珠儿惶惶然的点点头。 “不过,”宜妃嫣然一笑,“有句话你还真说对了,本宫还真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珠儿眨眨眼,宜妃把玩起一支步摇,“姓个赫舍里,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先皇后好歹是一步太皇太后拉拢索尼的重棋,她?连个小丑都算不上。” 阿哥所, 苏伟正和四阿哥下围棋,明明他都把跳棋苏出来了,为什么四阿哥还是不肯放过他。 看着皱着眉头,拿着棋子半天搞不定的苏培盛,胤禛气的拿着扇子狠狠地敲了两下他的大盖帽,“你把脑子长到哪里去了,教你这么多天,还下的这么费劲。” 苏伟含着泪看着四阿哥,“奴才愚笨,这围棋真的很难,要下一步想三步的,奴才脑袋疼。” “你还脑袋疼?”胤禛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就是要学会下一步想三步,否则以后怎么当大太监。到时给你穿了鹌鹑补服,你还要受其他奴才们欺负,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鹌鹑补服?苏伟脑袋一嗡,迁宫后,柴玉虽为大总管,但四阿哥并未给柴玉申请品级,所以四阿哥身边的八品首领太监如今还是空的。可是,想起柴玉天天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累的孙子样,再看自己目前两天一休的值班情况…… 苏伟嗖地凑到四阿哥身边,“爷,柴公公当总管当得挺好,您还是别费力培训奴才了,奴才就在您身边伺候您就行了。” 胤禛看了苏培盛一眼,一巴掌拍到他帽子上,这个烂泥糊不上墙的! 钟粹宫, 庶妃赫舍里氏给温僖贵妃见过礼后扬长而去, 大宫女如玉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走到贵妃身边,“您看她那个得意的样子,都是皇贵妃打得好注意,这不是给您添堵嘛。” “闭嘴,”贵妃恭敬地到佛龛前上了一炷香,“皇贵妃身份尊贵,岂是你能随意埋怨的。” 如玉福了福身,嘟着嘴道“奴婢知错了。” 贵妃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这宫里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命苦,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要冥思苦想,费尽心血。可历经十多年乃至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到最后,却往往抵不过圣上的一句话。其实,大家都是棋子,何必互相为难呢。” 如玉上前扶着贵妃,“那皇贵妃那儿……” 钮祜禄氏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本宫是不想填进这些无谓的风波中的,可,我的孩子逃不掉……” 如玉握住贵妃的手,冰凉的没有丝毫温度。 钮祜禄氏走到窗前,看着人进人出的西厢房,“既然逃不掉,身为母亲,本宫就只能为他趟出一条路来,愿他走的顺遂,走的安稳。” 第十五章 皇贵妃难产 康熙二十二年 阿哥所 王以诚看着远去的苏公公,一派不解。 “这刘裕唆使赵新背后使绊子,咱们都知道了,苏公公没道理不知道啊。他怎么还和刘裕很要好似的,连个黑脸都没有。” 王朝卿笑了笑,“黑脸不是有咱们俩嘛。刘裕背后站着承乾宫呢,他老人家犯得着跟着硬碰硬吗?” 王以诚略疑惑地看着他。 王朝卿靠在柜子上,长舒一口气“咱们四阿哥身份特殊,两宫娘娘既是麻烦也是靠山,四阿哥一天在宫里,一天就摆脱不开。与其左支右拙,不如两相平衡。四阿哥对待两位娘娘是如此,苏培盛对待咱们也一样。这所里有咱俩,就得有王钦、刘裕……” 五月末,皇上颁下圣旨,六月初一奉太皇太后出古北口避暑,太子胤礽、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随行。 咸福宫 三阿哥给荣妃请安。 荣妃连忙扶起他,着人上凉茶给他解渴。 “额娘,儿臣不日就要随皇阿玛北行了,您在宫里要保重身子。” 荣妃拍拍他的手,“额娘知道,你不用替额娘担心,在外要乖一点,多听两位兄长的话。” 胤祉趴到荣妃腿上,撅起嘴道“额娘放心,儿臣一定给额娘争光,不会闯祸的。” 荣妃温柔地笑笑,“额娘不用你争光,额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胤祉坐起身,看着荣妃,“额娘,儿臣的功课很好,皇阿玛上次还夸奖儿臣了。” 荣妃笑笑,“你皇阿玛最喜欢看你舞文弄墨,你就写写诗,做做学问,等你长大让你皇阿玛给你个修书的差事,以后能在文人雅士中留个贤名,额娘就高兴了。” 胤祉点点头,“儿臣听额娘的。” 走出咸福宫时,胤祉碰到了五阿哥胤祺。 胤祺如今养在仁宪皇太后那里,但是宜妃一向张扬,仗着圣宠经常把胤祺带在身边。 不像胤祉当年,被寄养于内大臣绰尔济家中,每年只能进宫两次,每次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在他幼时的印象里,自己的额娘是一个不受宠的嫔妃。 可回宫后他才知道,他额娘荣妃马佳氏是为皇阿玛生下第一个孩子的人,是后宫里唯一生育了六个孩子的妃子。 只是孩子的频频夭折掏空了额娘的身体,夺去额娘的容颜,也让额娘失了圣宠。如今,只能屈居四妃之末,甚至在包衣出身的德妃之下。 三阿哥走了很久,荣妃还站在门口看着。 大宫女扶柳上前搀着她,轻轻道“娘娘,三阿哥都走远了。” 荣妃回过神,对扶柳笑了笑,像屋里走去。 “娘娘,”扶柳轻声道,“三阿哥聪明,又得皇上喜欢,您何必把他拘在写诗弄文的三亩地里呢。” 荣妃眼神渐远,却越不过重重宫墙,“如果胤祉是承祜,本宫也愿意让他去争一争,可他不是。本宫宁愿他一生平庸,也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阿哥所, 苏伟换班时,见四阿哥顶着个熊猫眼,就知道他家主子被圣上的旨意影响心情了。仅年长一岁的三阿哥都奉旨随行了,却没有提到四阿哥。 用早膳时四阿哥还是蔫蔫的,苏伟让人上了一碗拌红糖的甜粥。 胤禛吃的嘴里腻得慌,撅嘴把甜粥推远,“太甜了,不好吃。” “是吗,”苏伟撤下粥碗,“奴才上次跟您进宫,听两宫娘娘的下人说,皇贵妃和德妃娘娘都用这种粥,说是滋补的很呢。” “你笨啊,”胤禛瞥了苏培盛一眼,“皇额娘跟我说过,女子有孕才喝红糖呢。” 苏伟憨憨一笑,“对哦,奴才差点忘了,皇贵妃和德妃都怀着龙子呢。说起来,皇贵妃临产的日子好像快到了。这皇上和几位阿哥不在宫里,到时得主子您去坐镇才行啊。” “我?”胤禛看了苏培盛一眼,随即恍然。皇额娘和额娘都有孕,他确实不宜随皇阿玛出行。 三阿哥带着五阿哥来正三所时,有些意外。 皇阿玛这次没有要带四弟出行,胤祉本来以为胤禛会意志消沉,可他没想到,三所大门大开,院子里竟是一副异常热闹的景象。 一个木架子上摆着一只白玉花瓶,四阿哥的哈哈珠子们站在十米开外。太监一声开始,哈哈珠子们立时搭弓射箭。箭头都包了布、蘸了墨汁,最先的一支箭打到白玉花瓶后,太监上前查看,然后像坐在廊下的四阿哥禀报,“主子,松甘少爷最先射中。” 四阿哥一摆手,“好,赏。”两个太监把花瓶捧下来抬到松甘脚下。 眼尖的萧二格看到门口的两位贵客,赶忙上前禀报。 胤禛亲自走出来,笑呵呵地道,“三哥,五弟,你们怎么来了?” “我今天去宫里给额娘请安,碰到了五弟,他明年就要迁宫,今天非让我带他来阿哥所看看,正巧就走到你这里了。”三阿哥回道。 胤祺挤到前面,向院子里张望,“四哥,你们在干什么,好热闹。” “今天谙达师傅夸我们骑射进步快,我就摆了这个小游戏,给哈哈珠子们赚点彩头。”胤禛笑道。 “这可少见,”三阿哥向里看看,果然各位哈哈珠子脚下都放了几个小玩意,“让我们也凑个热闹吧。” “当然好,”胤禛将三阿哥,五阿哥引进院子里。 小太监又摆上一件红木的马雕,开始后,纳穆图首中。 三阿哥拍手道,“好身手,”复又回头跟身后随侍的哈哈珠子富察氏苏勒道,“你也上去切磋一下,爷填个玉环给你们做彩头。” “是,”苏勒领命上前。 纳穆图跟苏嘞点了点头,他们都在一个射猎场练习,自然知道彼此的实力,只是此时,赢还是不赢倒是个问题。 小太监将三阿哥的玉环挂好,一声开始,几箭嗖嗖划过。 苏嘞最先触到玉环,纳穆图晚了一步,可他的箭却恰好从玉环中央穿了出去。 “好”三位阿哥同时叫好。 胤禛率先站起身对三阿哥拱了拱手,“三哥的人果然好身手,弟弟还差得远呢。” 胤祉笑了笑,站起身道,“四弟的人骑射还不到一年,等这次哥哥从外回来,恐怕就赶不上你们了。” 胤禛微笑着客气了一番,招呼人继续。 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暗暗叹了口气,纳穆图这一手还算漂亮,不过还是失了点远见。四阿哥的脸面重要,兄弟间的情谊不是更重要? 六月初一,圣上起驾。 皇上走了,太皇太后走了,阿哥所只剩了四阿哥,似乎整个皇宫都沉寂了。 苏伟还是很享受这种安逸的生活的,直到一个被通报惊醒的夜晚。 苏伟努力镇静,以最快的速度帮四阿哥换好衣服,承乾宫的小太监还跪在外面。皇贵妃生产不顺,让四阿哥与承乾宫坐镇,这一句话足以让人心凉半截了。 等四阿哥一行人急匆匆赶到承乾宫时,太医已经跪了一地。 皇贵妃傍晚发动,半夜还没生下来,这个时辰没人敢去惊动太后,只好到阿哥所通知四阿哥。 四阿哥迈进屋里,脚步滞缓,苏伟赶紧从后扶了一把,胤禛才挺直了腰背进到屋里。 顾太医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匆匆叫起,“皇额娘怎么样了?” 顾太医低下头,“皇贵妃身子虚弱,产道不开,用了催产药也毫无效果。如今时辰已然久了,臣请阿哥示下,若有万一,是保皇子,还是保贵妃。” 苏伟听了很想踹那太医一脚,是人都知道先保大人,何况是后宫一把手的皇贵妃。太医之所以这么问,无非是想转嫁责任,避免自己担上杀害龙种的罪名。 胤禛紧抿嘴唇,那跪满地的太医像是一个个恶鬼,拿着刀逼他选择要额娘还是要兄弟。他能怎么说,他够资格做这个选择吗。 “大胆!”一声喝令打断胤禛的思维,站在他身后的苏培盛此时涨红着一张脸,磕磕巴巴地道“皇贵妃洪福齐天,你们医术不济,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胤禛这才缓过神,厉声道“皇额娘要平安,龙子也不能有事。如有万一,你们全体都要陪葬!还不快去开药问诊,一个个都傻愣愣地跪在这儿干什么?当心我禀告皇阿玛,砍了你们脑袋!” 众太医连忙磕头请罪,一屋子顿时忙碌起来。 胤禛坐在外厅的椅子上,叫了一名宫女去慈宁宫外等着,太后起床后立马禀报,又叫人去钟粹宫通知温僖贵妃。此时已顾不得礼数,太医院的人各个老奸巨猾,胤禛生怕自己年轻识浅,被人糊弄。 温僖贵妃很快赶到,随后东西六宫似乎都惊动了,德妃、荣妃、惠妃、宜妃先后都到了。 有了大人在,胤禛才放松了些,一时觉得自己头昏眼花。苏伟命人上茶点,德妃还着人煮了粥,胤禛吃了点东西,才好了些。 到了后半夜,皇贵妃还是生不下来,太医在屋里团团转,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话。苏伟很想此时把剖腹产说出来,可是他怕先被剖腹的是自己。 终于,温僖贵妃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痛哭流涕的顾太医道,“以皇贵妃的身子为主。” 顾太医一头扣在地上,还未领命而下,门外通报,太后驾到。 第十六章 小四爷赏的玉环 太后匆匆受了众人的礼,顾太医上前禀报皇贵妃状况。 “混账!”太后一声叱喝, “这才几个时辰,你们就开始推托抵赖,哀家看你们是活够了。” 顾太医连连磕头,太后回头冲身后的嬷嬷道,“你跟哀家进去。” 嬷嬷领命跟太后进了内室。 又过了一刻钟,一位老太医被宣进宫中。老太医诊脉后,浣月拿着太后的手谕着人到御药房取药。 天微微擦亮时,一声微弱的啼哭从内室传来。 有宫女匆匆来报,“皇贵妃诞下一名公主,母女平安。” 胤禛长舒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胤禛是男孩儿,不能进产房,有孕的温僖贵妃、宜妃、德妃也要避忌。是以,在得知皇贵妃安好后,胤禛就告退了。浣月亲自将四阿哥送到宫门口,给四阿哥深深福了一礼。 回到阿哥所后,苏伟伺候着四阿哥上床休息,又着人通知几位师傅,今儿个特殊情况,暂不上课了。 胤禛躺在床上,听见苏培盛打发了来换班的王以诚,轻手轻脚走到他床头,坐在脚塌上。 这个人总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最需要他,总是陪着他度过那些艰难的时刻,就像今天,他明明是害怕的吧,一个小太监当众呵斥太医…… 苏伟昏昏欲睡时,听到一声叫唤“苏培盛。” “哎”下意识地答应一声,身体比脑袋更快地站了起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把柜子里那个檀木盒拿来。” “是,”苏伟到柜子里,捧出檀木盒,递给床上的四阿哥。 胤禛打开盒子,盒子里是皇贵妃赏他的六枚玉环。虽然李嬷嬷说,银子是让奴才最高兴的赏赐,但是这次他不想给苏培盛银子了。皇额娘让他将六枚玉环赏给亲信,他本来想给纳穆图一个的,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主子?”四阿哥捧着木盒坐在帐子里,苏伟有点奇怪。 胤禛拿出一只玉环,递给苏培盛,“这个赏你了。” “这……”苏伟有点呆愣,皇贵妃给的玉环赏给他一个太监真的好吗。 “什么这这那那的,给你就拿着。”胤禛瞪了他一眼。 “是,”苏伟半跪下,接过玉环。 永和宫, 德妃坐在榻上喝茶,清菊上前道,“娘娘,皇贵妃这一胎生的真是颇为不顺啊。承乾宫传来消息,说那小公主弱的很,身上都青紫青紫的。” 德妃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走一圈,什么情况都是可能的。更何况,近来皇贵妃多有焦虑,气血不顺,孩子生的难是意料中的事儿。” “娘娘是说,那春答应的事儿?” “那不过是个引子,”德妃撑着肚子站起来,在地上慢慢踱步,“皇贵妃最在意的还是皇上的态度,那一个区区庶妃的手段算得了什么,可却偏偏让皇上在意了,甚至不顾皇贵妃的临产时日,赶着六月带太皇太后出巡。她能不气,能不在乎吗?” 清菊点点头,随即笑笑说,“奴婢今天看四阿哥,还真有大人的样子了,听说他刚到承乾宫时还斥责太医了呢。” “是吗?”德妃目光深远地望向窗外,“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抚养情分。” 承乾宫, 皇贵妃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才能略微坐起身。 奶妈把小公主抱到皇贵妃跟前,皇贵妃碰碰她发青的脸蛋,就让人抱了下去。 浣月看皇贵妃一脸愠色的靠在床榻上,轻轻上前替她掖了掖被子,小声道,“娘娘,您要保重身体,来日方长。” 皇贵妃苦涩地笑笑,没有说话。 浣月低头想了想,开口道,“娘娘,您生产那天,四阿哥来承乾宫坐镇,还当众斥责太医不尽力呢。那副模样,气派极了,以后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皇贵妃看了看浣月,浣月继续道,“娘娘,您现在虽然诞下公主,但是也间接保住了四阿哥,皇上到底是不会让您膝下无子的。” 佟佳氏闭上眼睛,半晌后微微叹了口气。 阿哥所, 纳穆图得了一枚玉环,四阿哥在书房里当众赏给他的,以示对他带领哈哈珠子的褒奖。 松甘倒没说什么,倒是乌喇那拉佳晖不干了,直嚷着四阿哥偏心。四阿哥无奈,一人赏了一枚玉佩才了事。 胤禛跟苏培盛提起,佳晖是小孩子心性,倒是松甘的淡然让他印象深刻。 苏伟只笑不语,这帮孩子一个省油的灯都没有。 胤禛看他傻笑,眯起眼道“赏你的玉环,你怎么不带呢?” 苏伟继续笑,“奴才怕不小心碰坏了,主子赏的好东西,奴才都好生收起来了。” 胤禛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提拔他都不知道显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奴才。 紫禁城的夏天越发热了,内务府开始起出冰块准备往各个主子那儿送,然这随冰块而来的凉意还未散开,一个带着阴霾的消息先将后宫的温度降到了零点。 皇贵妃诞下的小公主去了。 后宫夭折的小公主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了,每一个都如冷风吹过,给人留下点寒意就快速消退了。但毕竟是皇贵妃的 第 o17 章 ,宫中家宴时,皇上连赏了几位有孕生子的嫔妃。太皇太后由此提起,宫中规矩,皇子公主成年前本不该由生母抚养,以防皇子对于生母过于依赖。然早些年,皇上膝下福薄,这一规矩并未贯彻始终,如今后宫子嗣丰盈起来,也该由皇上做主,为年幼的皇子公主们制定抚养的宫室。皇上点头称是。 这话音未落,各妃嫔心里已经打起了鼓。太子不提,大阿哥和三阿哥自小都是养在大臣家中,虽说不在生母身边,但母妃身份明确。 四阿哥是养母、生母的首例,当初也多是因为德妃身份低微,才至于此。如今德妃位列四妃,皇上态度不明,四阿哥身份尴尬是众所周知的。 宜妃的五阿哥养在太后宫中,六阿哥是德妃自己带大的。 如今首要的问题是成嫔的七阿哥,庶妃良氏的八阿哥,两人位份不够,阿哥自是留不住的,送到哪个宫里也是个问题。 其实众妃心里都清楚,自己的孩子既然留不住,那还是由祖辈的人养最好。不只是孩子的安全有保证,孩子母妃的身份也明确,日后还有母凭子贵的可能,说到底不是人人都有德妃的能耐的。 第十七章 慎行司 颁金节过后,温僖贵妃诞下皇子。 各皇子的抚育宫室表也跟着颁了下来。 成嫔的七阿哥由端顺太妃抚养,庶妃良氏的八阿哥由惠妃抚养,德妃的小公主由太后抚养,宜妃的九阿哥由温僖贵妃抚养,温僖贵妃的十阿哥由淑惠太妃抚养。 四妃之中只有惠妃得了抚养皇子的资格,延禧宫一时成了众人倾慕之地。而德妃的小公主,得皇上及太后青睐,在后宫也成了一时炙手可热的小主子。 苏伟得知这道旨意时,心里有了谱,德妃的这位公主看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温宪公主了,康熙朝唯一一位嫁给满族贵胄的公主。 四阿哥赶到小公主迁宫前,到永和宫请安。 德妃领着四阿哥去看小公主,藕节似的胳膊和小腿,一会儿都不消停的乱蹬乱扭,欢快的不得了。 胤禛看着小公主笑,拿出早先打好的金项圈给她戴上。 德妃笑着抱起小公主“这是哥哥给的,囡囡高不高兴?” 小公主转着项圈,咯咯地笑,胤禛也跟着开心不少。 出永和宫时,四阿哥一行正碰上由外归来的六阿哥胤祚。 胤祚嘟着嘴,看着四阿哥,没有像往常一样跑走。 四阿哥走过去,“六弟。” 胤祚手里一根柳条,刷地甩了过来,苏伟忙一侧身,替四阿哥挡下这一攻击。 “胤祚!”胤禛一愣,一声叱喝。 一旁的嬷嬷也惊叫一声,上前扑通一声跪下,一连串地道“四阿哥恕罪,六阿哥还小,四阿哥大人有大量。”说完又转身冲六阿哥道,“六阿哥,快给四阿哥赔罪。” “我不要,”胤祚撅着嘴后退,“他是承乾宫阿哥,为什么总来找我额娘。你们骗我,有哥哥一点也不好,他把额娘抢走了。”话未说完,眼泪已经掉下来,小手一抹黑乎乎的。 胤禛想说什么还未开口,身后一声叱喝,“胤祚,跪下。” 苏伟跟着四阿哥回头,原是德妃娘娘出来了。 “额娘,”胤祚嗫嚅一声,抽抽鼻子,被德妃又一瞪,瘪着嘴冲四阿哥跪下了,“四哥,我错了。” 胤禛上前,用袖子擦了擦那张花猫似的小脸,“以后不可以这样了,忠孝悌节,人之大伦。你以后迁宫了,额娘离你远,就是哥哥看顾你了,有哥哥怎么会不好呢?” 胤祚抬头看了看胤禛,小嘴一瘪,蹭着上前两步抱住四阿哥的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苏伟登时一头黑线,这六阿哥怎么有点人来疯的倾向。 最后,胤祚被德妃罚写一千遍忠孝悌节四个大字。 苏伟默默点蜡,六阿哥才四岁的说。 翊坤宫 亚嫔郭络罗氏来拜见姐姐宜妃。 宜妃着人扶起她,让她靠在榻子上,“你也是的,这么重的身子,到处瞎走什么。” 郭络罗氏笑笑,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肚子,“皇贵妃的旨意下来,妹妹很是担心呢。温僖贵妃也是第一胎,不知她能不能照顾好九阿哥。” 宜妃抿着茶碗,脸色黯然,“有一帮乳母、嬷嬷陪着,想是没什么问题的。何况她也为人母了,没什么道理不好好照顾本宫的孩子。” 郭络罗氏点点头,随后又到“可妹妹听说,日前赫舍里氏被调到钟粹宫了,那人貌似是个不安分的。” 宜妃眼色越发沉了下来,“这个本宫知道,她仗着自己的身份,总想在后宫里搅一搅。她怎么针对皇贵妃本宫不管,但最好不要犯到本宫手里,本宫可不顾及她是谁的妹妹。” 郭络罗氏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妹妹也快临产了,这孩子还不知道会送到哪个宫里去呢,要是圣上开恩,能让姐姐抚育我的孩子就好了。” 宜妃一笑,“你别犯傻了,你抚育和我抚育有什么区别,这宫里身边没孩子的除了本宫和皇贵妃,就是荣妃了。若是她,你大可放心。荣妃失的孩子最多,她定会尽心照顾的。皇贵妃嘛,她自持身子不好,连温僖贵妃的孩子都推给了太妃,估计是不会再自打嘴巴的。” 郭络罗氏微微笑笑,点了点头。 永和宫 夜已三更, 清菊给念佛的德妃换了蜡烛,德妃睁开眼,“胤祚还在写吗?” 清菊躬身道,“六阿哥刚睡下了,这么晚,嬷嬷们怕熬坏了阿哥的眼睛。” “都是这帮乳母惯坏了阿哥,”德妃放下佛经,清菊上前扶着德妃起身,“你明日安排,把周嬷嬷,牛嬷嬷换掉,再安排几个内监上去。” 清菊躬身应诺,随即笑笑道“娘娘也别太忧心,这一通打闹后,六阿哥没了心结,现在又心心念念着哥哥好了,未尝不是好事呢。” “好事?”德妃冷笑一声,“殴打兄长,今儿是碰上了四阿哥,明日他要是冲撞了太子,冲撞了大阿哥,就不是写几个字能了结的了。” 清菊低下头,“娘娘安心,六阿哥自小聪明,这次涨了教训,以后不会再犯了。” 德妃坐到榻子上,叹了口气。 清菊奉茶,“娘娘是不是担心小公主?小公主在太后那儿断不会吃亏的,您看五阿哥,太后照料的多好。何况公主得太后抚育,以后这身份可就不是寻常公主比得了的了。” “是啊,”德妃抿了口茶,“这份殊荣皇贵妃赏的当真好,旁人看起来,我永和宫得承了多大恩情啊。” 清菊看了一眼德妃的神情,退后一步,没敢答话。 阿哥所, 年关将近,所里也忙了起来。 除了大扫除、送礼、赏赐,还有库房的清点。 其实苏伟挺想去库房帮着清点的,能身在宝山之中,即便不能拿,看看也是好的啊。不过不巧的是,清点这天,他值班。 这也直接导致,傍晚一大帮人跪在府里请罪时,苏伟才知道出大事了。 德妃娘娘给四阿哥的那一箱子黄金不见了。 那箱黄金入库时,苏伟是在场的,里面足有三百两之多,三百两黄金相当于近四千两的银子,要知道后宫中皇后一年的例银才两千两。这箱金子估计也是德妃娘娘压箱的财产了。如今竟然在库房不翼而飞了。 库房里丢了东西,库房管事栗国良本该首当其冲被拿下,可栗国良偏偏因病被隔离了,近一个月都是几个首领管事轮番看着库房的账簿。 当初栗国良着了风临走前,跟柴玉交了账本,也兑了东西,那时那箱金子还是在的。 而值守库房的太监没有钥匙,没有人取东西时,是根本进不去库房的。 平时要去库房取东西,都是下人禀报了管账本的管事,再由管事拿着钥匙,带着人去取。 这一个月里,柴玉、苏伟、刘裕都管过钥匙,也都去过库房。而取东西的上至首领太监,下至洒扫处的粗实太监不一而足,可谓牵连甚广。 三百两黄金的丢失不是小事儿,更何况是发生在阿哥身边的。虽然四阿哥很想关门打狗,但满院的洒扫太监都牵连进去了,已然是瞒不住的。 第二天,内务府的太监来了,给四阿哥请了安,就带走了一切涉案人员,包括苏伟。 苏伟被压出门时,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四阿哥并没有出现。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不知道四阿哥能不能了解他此时的感受,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尤其在看到那个格外幽深的院子时,害怕到了极点。 慎行司,苏伟在英华殿时,有一次跟师傅路过这间院子,师傅指着那扇黑漆的木门告诉他,有多少宫人走进去,就没能再出来。 第十八章 大难不死 康熙二十二年 承乾宫 皇贵妃端坐在榻上,浣月低头站在一旁,屋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住了。 半晌后,浣月小心地开口道,“娘娘,敬事房那边已经备好人了,要不要奴婢去通知赵公公,赶在明天之前换几个自己人上去。” “来不及了,”皇贵妃冰冷的声音响起,“这时候换人上去太惹眼了。” “那……如何是好啊,这次的事儿,几乎把咱们承乾宫的老人都折进去了,现在四阿哥那儿只剩了一个王钦,一个还在病中的栗国良,连小太监都不剩几个了。”浣月低下头,不敢看皇贵妃的神色。 皇贵妃转头看向窗外,冷哼了一声,“你去告诉慎行司,本宫要在三天之内看到结果。” “娘娘……” “刘启明是个聪明人,你只要告诉他本宫的原话,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是,”浣月领命而下。 皇贵妃独自坐在榻上,目光森冷。 慎行司 这已经是第二轮问话了,苏伟咽了口唾沫站在房间当中。 慎行司的刑讯与他想的不同,并没有一群拿着针的容嬷嬷围着他们,最起码他现在还没看到。 管事的太监只是把他们关在一起,一个个的提出去问话,问到苏伟时,还给了他一碗水喝。 有小太监关上了窗户,把苏伟吓了一跳。坐在桌前的是慎行司的管事刘公公,刘公公笑了笑,俯身拿出一只木盒,“苏公公,这可是你的东西?” 苏伟点点头,这盒子他再熟悉不过了,里面装的可是他的全部家当。 盒子被打开,刘公公拿出一枚玉环,“这东西?” “这是四阿哥赏的。”苏伟赶紧接话道。 刘公公点点头,“怪不得,好东西啊。” 苏伟低下头,心道,好东西也不能给你,那可是主子赏的。 “行了,公公把盒子拿走吧,咱家已经检查过了。” “是,”苏伟躬身上前捧起自己的盒子,又从盒子中拿出两枚银锭,推到刘公公面前,“还请公公,多多照顾。” 刘公公一笑,拿起两枚银锭塞进袖子中,“苏公公甭担心,咱家心里有数。” 苏伟心里宽了一下,跟那公公点点头,便和小太监出去了。 阿哥所 四阿哥沉着脸,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王朝卿小心翼翼地摇着扇子,一声不敢吭。 外面站了十五个小太监,都是敬事房新领来的。 无奈的是,他们家主子现在心情不好,理也不理。 门口,值守的杨义探头探脑,王朝卿只当没看到,他可不是苏培盛,这时候惹怒了主子,连个说情的都没有。杨义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王朝卿,院子里站着的小太监眼看快被冻成冰棍了。 王钦跟着纳穆图从东厢出来,纳穆图进了书房见四阿哥,王钦站在门口。杨义凑过去,“王公公,如今这所里的奴才都仰仗着您了,您看这帮小太监要怎么办啊,也不能一直站在这儿啊。” 王钦看了看那些冻得哆哆嗦嗦小太监,嗯了一声,“主子想怎么安排,咱们也不知道,先让他们去屋子里歇着吧。” 杨义应了一声,招过一位小太监,将人带进了西偏殿里。 三更时分,纳穆图领着王钦和几位哈哈珠子悄悄地进了后院。 永和宫 清菊匆匆而入,挥退屋里的宫女,走到德妃耳边道,“娘娘,慎行司传来消息,说是小偷抓到了。” 德妃抬起头,看了一眼清菊,“抓到了?” “是,说是一个负责蜡烛炭火的小太监,昨晚熬不住刑,都招了,慎行司的人还从他被子里掏出几锭金子。” 德妃冷笑一声,“这真是狗急跳墙啊。” 清菊低声道,“要不要奴婢……” “不用了,”德妃捋了捋手中的丝线,“也不能把人逼得太急了,既然他们说搜到金子了,那就是搜到金子了。” “可是,这样慎行司那帮奴才怕就要放出来了。”清菊皱起眉头道。 “那又怎样,”德妃挑了一根紫色的线头,“放出来也是戴罪之身,那几个管事的就算与此事无关,也少不得是无用粗心之辈了,即便四阿哥……”德妃略停了停,“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重用他们了。” 德妃的欲言又止,清菊没敢多过问,只俯身称是。 慎行司 苏伟在那个黑乎乎的小屋子里已经呆了三天了,屋子里闷热异常,混着一股汗味和骚味。三天里没人带他们去出恭,也没人来收拾。苏伟舔舔干涸的嘴唇,抱膝坐在角落里。 身边的人被一个个拖走,又一个个被拖回来,但好在并没有人传唤苏伟,柴玉、刘裕也都好好的。常青、赵新一人挨了一顿鞭子,但都不算重。库魁、阮禄仗着身子好,熬过了两*刑。 比较凄惨的是那些连主子面都见不着的小太监,一个个血葫芦似的。赵新的徒弟在受刑当晚,死在了屋子里,被人拿草席一卷,拖了出去。 第三天中午,两个太监进了屋子,带走了刘裕和柴玉。 苏伟更加用力的抱紧双膝,他不信自己会死到这里,他可是苏培盛。 下午时,柴玉被送了回来,一顿板子让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苏伟过去扶着他,让他趴在自己身上。柴玉凑到苏伟耳边,小声说道,“放心吧,我们快出去了。” 晚上,刘裕被送了回来,两只手肿的像大萝卜。 一个因受刑昏迷的小太监被再次拖了出去,刘裕看着那小太监被拖走,死死的咬住嘴唇,将脑袋埋在了膝盖间。 苏伟认出那个小太监,是专门给四阿哥上炭火和蜡烛的,前不久刘裕管着钥匙时,带着他去过一次库房。 第二天中午一帮太监打开了门,让苏伟他们都出去。 站到院子里被太阳一照,苏伟还有点头昏眼花的,还好柴玉在旁边扶住了他。 慎行司首领太监刘公公站在人群前,“昨晚,真正的窃贼已经伏诛。你们这帮奴才疏忽渎职,马虎大意,让小人有机可趁,皇贵妃有令,每人减三月例银,杖责二十,以作惩处。” 众人跪下谢恩,一帮小太监抬来长椅。苏伟被安排到靠树下的椅子上。 太监一声行刑,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落了下来,苏伟刚想张嘴喊,突然发现不是很疼。鬼哭狼嚎中,苏伟抬起头看廊下的刘公公,刘公公冲他微微一笑。 出了慎行司,苏伟他们被安排到下人房养伤,以后能不能回阿哥所,还得看主子的安排。 当晚,一个太监敲开了苏伟他们的房门。 “小鸽子?”苏伟有些惊奇。 萧二格利落地给苏伟打了个千,“苏哥哥,您伤的怎么样,弟弟我担心的要死啊。” 苏伟挠挠头,“我没事,没受什么伤,只是有点脱水。” 萧二格看了看好好地站着的苏伟,又看了看屋里趴了一炕的太监,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您真是了不得,去了一趟慎行司竟然一点事儿没有。” 苏伟呵呵地笑了两声,他心里清楚,怕是四阿哥的那枚玉环救了他吧,他那四十两银子起的作用估计没多大。 “对了,”萧二格从袖子里拿出一瓷瓶,递给苏伟,悄声说道“主子给的,上好的伤药。” 苏伟接过瓷瓶,心里五味杂陈。 萧二格左右瞅瞅,凑到苏伟耳边,“我的哥哥,主子惦记着您呢,您伤势要是没大问题,赶紧回阿哥所吧,所里最近热闹的紧啊。” 第十九章 下马威 康熙二十二年 翊坤宫 嬷嬷快步迈进正厅,一脸喜色地禀报道“娘娘大喜,亚嫔娘娘诞下一位皇子,母子平安。” “好,”宜妃一笑,冲身旁的宫女道,“赏。” 东厢房里,宜妃坐在床边抱着小阿哥,“你看,这小鼻子小眼的,多聪明的样子。” 亚嫔靠在床上虚弱地笑笑,“这次多亏了姐姐,向皇上求了恩典,让妹妹能在翊坤宫生产。” “咱们是亲姐妹,不说这见外的话。”宜妃回身把小阿哥递给乳母,“这后宫里莫名夭折的阿哥实在太多了,让你在自己的宫室里产子,本宫也不放心。” 亚嫔垂下眼帘,握住宜妃的手,宜妃拍拍她,“你且安心,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施琅收复台湾,皇上带着太子往孝陵祭告,回来时定是龙心大悦。这孩子的养育诸事都好安排。” 亚嫔看看宜妃,舒心地笑了笑。 内宫下人房 苏伟在下人房呆到第三天时,四阿哥的旨意到了。准苏培盛、柴玉、刘裕、赵新、阮禄、库魁、常青、王平八人伤愈后回正三所伺候,戴罪立功,其余均贬为粗使太监,在洒扫处服役。 这次被卷进来的太监共二十几个,除了苏伟他们八个,洒扫的粗使太监六个,柴玉、赵新、栗国良、阮禄手下的小太监基本都折进去了。其实这些小太监要么是跟着师傅去库房抬东西,要么是替主子跑腿的,如今当真是冤枉的很。 得了四阿哥的旨意,苏伟并没有立马回阿哥所,他实在放不下那一屋子的伤兵。 在下人房又呆了五六天,柴玉、常青几个伤势轻微的已经能下地了,苏伟才在大家的劝说下收拾东西出了下人房。 延禧宫 庶妃卫氏给惠妃、成嫔请安。 惠妃笑着叫起,“妹妹不必这般多礼,快坐下。”又转头对宫女道,“快去,把八阿哥领来。” 卫氏慌忙起身道,“娘娘,不用麻烦,嫔妾只是想给娘娘问安。” 惠妃笑笑,“本宫知道你一向懂规矩,只是八阿哥年幼,又刚换了地方,常常见见亲额娘,对孩子也有好处。” “是啊”成嫔从旁道,“妹妹不必这般见外,惠妃娘娘一向仁慈和善,对咱们姐妹都多加关照。更何况,如今有了八阿哥这层关系,娘娘一定更加体恤妹妹了。” 卫氏俯身一揖,“成嫔娘娘说得对,嫔妾常得娘娘照拂,日日感恩于心。”惠妃微笑着点点头。 八阿哥被宫女带进正厅,向着卫氏跑了两步,被卫氏一瞪,猛地站住,转身恭敬地向惠妃请安,“儿臣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 惠妃笑着扬扬手,“好孩子,快去你额娘那儿,给你额娘看看。” 八阿哥起身,规规矩矩地走到卫氏身边,小声地叫了一句“额娘。” 卫氏没应声,只是把八阿哥拉到身边,看了看,抬头对惠妃道“得娘娘抚育,八阿哥长得越发好了,以后要是能有大阿哥一分的出息,嫔妾就别无所求了。” 惠妃笑笑,“八阿哥聪明伶俐,以后必定是个有出息的,大阿哥能得个亲上加亲的兄弟帮衬,也是个有福分的。” 成嫔一旁笑道,“我看妹妹才是个有福分的,能得惠妃娘娘抚育八阿哥,不像姐姐我,太妃身体不好,平日里连请个安都费劲,别说见见孩子了。” “又胡说,”惠妃微微瞪了一眼成嫔,“端顺太妃劳苦功高,抚育孩子经验颇丰,七阿哥在太妃那儿定是平安顺遂的。” 成嫔笑着低头道“嫔妾知错,还请娘娘恕罪。” 惠妃笑着嗔了她一眼,冲卫氏道“都是本宫惯坏了她,现在都知道拿捏着本宫的软处了。” 卫氏微笑着低头,“是娘娘慈爱。” 卫氏饮尽了一杯茶,就起身告退了,惠妃让宫女带着八阿哥去休息。成嫔看着卫氏走远的背影,对惠妃道“娘娘,这卫氏看起来倒是个老实的。” 惠妃端起茶抿了一口,“本宫才不管她老不老实,只要她不蠢,懂得择佳木而栖,看在八阿哥的份上,本宫就不会薄待与她。” “娘娘仁慈,”成嫔微微一笑,复又抬头道“娘娘听说了吗,最近四阿哥所里可蛮热闹的。” 惠妃放下茶碗,目光深远,“要怪只能怪皇贵妃太心慈手软,养虎为患。她一步以退为进,想把四阿哥留在自己名下,却不想被人趁虚而入。如今,四阿哥母系身份依然不清不楚,身边却都换成了德妃的人,皇贵妃此时定是悔不当初了。” 阿哥所 苏伟捧着自己的箱子站在正三所门前,深深地吸了口气,进一趟慎行司犹如在生死间走了一遭,身上的伤远没有心里的伤影响大。 “你谁啊?这是你随便站的地方吗?”一声呵斥打断苏伟的自怜自艾,门前站着的是一位脸生的侍卫。 “奴才苏培盛,得四阿哥开恩回来伺候的。”苏伟道。 那侍卫上上下下地看了看两眼,一摆头,“进去吧,老实点啊。” 苏伟连连点头,走进大门,如今看来这次失窃遭殃的不只他们太监啊。 萧二格率先看见了进门的苏伟,连忙迎上来,帮他捧着箱子“苏公公,您可算回来了。” 苏伟左右看看,值守的太监,忙活儿的太监几乎都是生脸。 萧二格凑到他耳边道“都是敬事房新送来的,连管事都换了新的。” “小鸽子”一个拉长的声音响起,萧二格一蹦,回头假笑着行礼道“吴公公。” 苏伟抬头一看,一穿蓝灰色绸缎绣五福捧寿补子的太监束手站在廊下。这穿着苏伟还算熟悉,师傅曾经告诉他,穿五福捧寿太监服的虽然没有品级,但却是上差,伺候过皇上、太后的。在某一程度上要比各宫室的七品八品太监还要威风。 “这是谁啊?”吴公公一撇头指向苏伟。 萧二格弯着腰假笑着道“这是苏培盛,苏公公,原是四阿哥贴身伺候的,前院首领太监。” “哦?”吴公公从廊下走出来,站到苏伟面前,脸上带了点笑意,“四阿哥跟咱家提过,苏公公伺候的很好啊。” 苏伟一笑,弯腰道“是主子宽宏,不嫌奴才愚笨。” 吴公公点点头,向书房看了两眼,“四阿哥还在读书,不能见人,就劳苏公公在院子里等一等吧。” “是,”苏伟一弯腰,站在了院子当中。 萧二格拿个手炉想递过来,被吴公公一声咳嗽吓了回去。 十一月的紫禁城,虽然还没有下雪,但已经是秋寒料峭了。如今刚过了午膳时间,还得三个小时,四阿哥才能下课。苏伟心知,这吴公公是想给他个下马威。 有风卷着细小的沙打在苏伟脸上,苏伟面不改色地笔直地站在院子当中。进了一趟慎行司,苏伟的心理发生了某些细小的变化。上一世的他,死于意外,没有任何的时间可以伤春悲秋。可这一次不一样,在那间昏暗潮湿的囚室中,苏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甘心。 承乾宫 浣月服侍着皇贵妃吃药,自打小公主离世,皇贵妃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娘娘,奴婢听说,四阿哥封了吴全做总管太监。” 皇贵妃笑笑,“吴全,那个伺候过慈和皇太后的太监?” “对,就是他。奴婢私下里打听过,吴全的一个徒弟做了永和宫清菊的干弟弟。” 皇贵妃一声冷笑,“多亏德妃的细密心思啊,这一手她不知筹谋了多久。” 浣月放下药碗,有些不甘心地道“娘娘当初不如留下十阿哥了,温僖贵妃性子柔弱,定不会这般让娘娘费心的。” 皇贵妃瞥了一眼浣月,“你知道什么,这次指定皇子公主的抚育宫室不过是个过场,单纯地为了防止外戚做大而已,与皇上当初指四阿哥给本宫是不同的。养母就是养母,等皇子们大了,这些养母就什么都不是了。皇上本来就有意将四阿哥还给德妃,若不是小公主的离世……” “娘娘……”浣月轻声道。 皇贵妃苦涩地笑笑,“本宫若不处处退一步,摆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皇上的那点怜惜本宫就一点都分不到了。” “娘娘,您别这么说,日子还长着呢。” 皇贵妃苦笑着摇摇头,靠在榻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哥所 胤禛上完了一天的课,送走了师傅,正准备和哈哈珠子们上射猎场,却在院子里看见一木头桩子似的人,“苏培盛?” 苏伟扑通一声跪下,“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吉祥。” 胤禛一步步走到苏培盛跟前,“起来。” 苏伟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低下头。 胤禛看看他,“你什么时辰回来的?” “奴才未时回来的,”苏伟低声道。 “未时?那怎么不进来见我呢?” “奴才不敢打搅主子学习,就在院子里等着了。” 胤禛皱起眉头,看了看廊下的吴全,又回头看向苏培盛,“你跟本阿哥进来。” “是,”苏伟低头,跟四阿哥一路进了书房。 四阿哥坐到书桌前,苏伟低头站在屋子当中。 胤禛看看那大盖帽下几乎看不到的脸,还算健全的四肢,舒了口气“挨打了吗?” 苏伟低声答道,“挨了二十板子。” “疼吗?” 苏伟摇摇头,四阿哥向椅子里蹭了蹭,微微撅起嘴“我叫小鸽子送伤药给你了。” 苏伟躬身,“谢主子疼惜,奴才涂了药,伤很快就好了。” 四阿哥瘪瘪嘴,看着低头不语的苏培盛,片刻后道“一会儿出去把我赏你的东西戴上,叫人给你搬去东边的耳房住,那边虽然不大,但住你一个人也足够了,别一回来就受人欺负,以前教你的都忘了…… 苏伟微微抬起头,与瘪嘴的四阿哥四目相对,傻傻地笑了,“奴才谢主子恩典”。 第二十章 万万不可 康熙二十二年 阿哥所 吴全站在正殿廊下,指挥着小太监们晾晒书籍。 纳穆图等人由东厢房出来,向四阿哥书房走,迎面碰上一熟悉的面孔,“苏公公,”纳穆图拱手。 “小少爷们好,”苏伟躬身回礼,两个迎面而立的人,腰间各挂一枚莹润如月的玉环,在清晨的阳光下似乎熠熠生辉。 书房里, 四阿哥和哈哈珠子们上着课,苏伟站在四阿哥身旁磨墨。 这次回来,因疏忽渎职的罪名,苏伟前院首领太监的职位被撤掉,贴身太监的当班时间变成了三天一次。不过苏伟并不在乎,他进过慎行司,如此处置已经是四阿哥宽容仁厚了。让苏伟最在意的是这十几天里,正三所奴才间的势力变化。 受到失窃事件牵连的不仅是苏伟他们八个,留在正三所的其他人也没能幸免,各自减免了三个月的月银不说,原担任贴身太监的王家兄弟被贬为正殿值守太监,所有的侍卫都挨了鞭子,连中院的两个嬷嬷都被减了份例。 而新来的吴全成了三所总管,曹清、魏图添了王家兄弟的缺儿,许忠管提膳,岳久看库房。四阿哥还没有正式任命各个管事,但太监上层的基本权利已经被瓜分的差不多了。 等柴玉他们回来,怎么安排还不好说,但都是戴罪之身,恐怕暂时都得为人鱼肉了。不过从承乾宫跟过来的这些老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正三所里怕是要热闹一阵了。 正殿西耳房 “师傅,”曹清倒了杯茶敬给吴全。 吴全接过茶碗,抿了一口,“你这几天陪在四阿哥身边感觉怎么样,四阿哥都跟你说过什么?” 曹清想了想,摇摇头,“都是些平常吩咐的话,没有特别说过什么。” 吴全重重放下茶碗,“这贴身太监不是好当的,师傅是怎么教你的,你除了要做好奴才的本份,还要给四阿哥留下情分,要不然以后主子一句话,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曹清低下脑袋,吴全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你别看那苏培盛年纪轻轻,又没背景,他可不是个普通人物,进了慎行司,还能被四阿哥惦记着。他腰间带的玉环,这整个院子里只有哈哈珠子的头领纳穆图有,如今又被分了单独的屋子住。四阿哥明面上是撤了他的首领职位,实则却是恩宠有加。你要是不用点心,以后就更别想得主子看重了。” “徒弟知道了,”曹清抬起头,“师傅放心,徒弟以后一定留心。” 吴全喘了口气,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目光深沉,“四阿哥一直没有认命各管事,想是对咱们还心存顾忌,等那帮老人回来了,这所里的事儿还有得掰扯呢。” 阿哥所 今日的骑射,四阿哥似乎锻炼的狠了点儿,回到所里,人都蔫蔫的,澡还没洗完,已经昏昏欲睡了。 苏伟把四阿哥抱到床上,四阿哥迷迷糊糊地睁眼,嘟囔道“胳膊疼……” “奴才给您按按,您安心睡吧。”四阿哥闭上眼,苏伟给四阿哥捏着小胳膊小腿。 午夜时分,苏伟靠在床头睡得迷迷糊糊,外面突然一阵人声响动。 值守的王朝卿,轻手轻脚的探头进来,给苏伟使个眼色。苏伟回身看看床上的四阿哥,睡得似乎很沉。 “怎么回事?”苏伟迈出卧房,低声问道。 “纳穆图少爷在外面,有事要禀报四阿哥。”王朝卿也压下声音答道。 苏伟皱皱眉头,走到正厅,纳穆图、王钦正站在厅子里,“纳穆图少爷,什么事要这么晚惊动四阿哥?” 纳穆图冲苏伟拱拱手,“公公有所不知,我们奉四阿哥之命抓偷窃金子的贼人,今晚终于有所收获了。” “窃贼?”苏伟不解,“不是已经被慎刑司处置了吗?” 王钦从旁开口道,“事实并不是如慎行司所说,真正的窃贼另有其人。” 苏伟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他这话说跟没说有什么区别,“今天四阿哥累的狠了,睡得很沉,不管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吧。你们先看好那罪犯,不要惊动旁人。” 王钦和纳穆图互相看了看,没有反对苏伟的话,退出了正厅。 见人走远,苏伟回头问王朝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朝卿抿抿嘴唇,“这话说来就长了。” 苏伟走进卧房看了看,四阿哥还在睡,遂出来拉着王朝卿到旁厅,“到底怎么回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王朝卿点点头,“这事儿得从您进了慎行司说起,当时咱们院里太监大减,敬事房很快送了新太监过来。那时四阿哥生气,也不理会新来的人。我们笨嘴拙舌的也不知道怎么劝解,直到纳穆图少爷来见四阿哥。那天正是我当班,纳穆图跟四阿哥说,那一箱金子颇为显眼,窃贼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把金子全部转移到外面。所以,金子很可能还藏在院子里,主子想要抓住窃贼,不能全靠慎行司,咱们可以自己动手。四阿哥听了,就命令纳穆图领着哈哈珠子们先在晚上悄悄地搜寻后院。纳穆图领命,当晚就领人去了后院。” 苏伟眨眨眼睛,“慎行司从那小太监被子里搜出金子了,纳穆图他们定是做无用功了。“ 王朝卿摇摇头,压下声音道,“您说错了,纳穆图他们在第二天晚上就找到了那箱金子,三百两,一分不少。” “什么?”苏伟皱起眉头。 王朝卿继续道,“那箱金子被沉在后院的废井中,由一根细绳吊着,若不是凑巧被看到,还真是难以发现。四阿哥本想把这件事告诉给慎行司,可慎行司却在隔天说找到了凶手,还说从那太监被子里找到了几锭金子。” “那四阿哥怎么没追究呢?”苏伟一头雾水。 “四阿哥本来是生了大气的,可王钦却跳了出来,跟四阿哥说,这事若要追究,内务府必定要重查,能不能查出实情不一定,倒是三所的太监一个别想出来了,四阿哥这才犹豫。王钦又说,既然赃物找到了,咱们可以顺藤摸瓜,将计就计,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等风声过去,那为了钱财胆大包天的奴才一定会想方设法回来拿那箱金子,咱们只要派人暗中守着,就能来个人赃并获。” 苏伟点了点头,王朝倾说到这儿,他就大概明白了,想是那窃贼等不及,今晚就动手了。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苏伟脑中划过,却又像断了线的风筝无从追寻。 片刻后,苏伟对王朝倾道“你帮我守着四阿哥,我要去看看那贼到底是谁?” “这……”王朝倾一愣,“太监擅离职守可是大罪。”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事我必须弄清楚。”苏伟把王朝倾推进卧房,自己走出正殿。 东厢房的廊下,隐隐约约地站着一个人,苏伟走过去,“王公公。” 王钦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跟我来吧。” 苏伟跟着王钦走到东厢东拐角的一扇窗户外,王钦推开窗户,苏伟往屋里一看,栗国良! “想不到吧,纵然有人觉得他得病得的太是时候,可也无法对他产生任何怀疑。其实事实很简单,栗国良在跟柴玉交完账之后,当着众人的面给库房上了一把影锁,这把锁跟库房的锁一模一样,钥匙却不是同一把。等大家走光之后,他又折了回去,支走值守太监,打开了库门,把金子沉进后院的井里,再把真正的库房门锁锁回去就大功告成了。” 苏伟沉吟片刻,“那箱金子……” “你想问他为什么偷了金子却分文不动吧?” 苏伟点点头,王钦深沉地笑了笑,“如果他是为了钱,那自然要尽可能将金子带在身边,可如果他不是为了钱,那自然要让那金子离他越远越好。” 苏伟向前走了两步,一个奴才偷金子不是因为贪财,那么就是受人指使了。正三所失窃首先遭殃的就是四阿哥身边的奴才,而这些奴才大都是承乾宫的老人……如今看来,栗国良竟是永和宫的人吗。“既然不是为了钱,那今晚,是为了毁尸灭迹?” “没错,”王钦站到苏伟身边,“若是我们晚了一步,那箱金子就永远沉到井底了。” 苏伟微微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在这没有工业污染的古代,竟然也难以看到星辰。“你把这些告诉我,是为了承乾宫?四阿哥知道一切,对于德妃娘娘就会产生顾忌,生身母子的情分也架不住白蚁丛生。” “我只是做了奴才该做的,”王钦微微一笑,“怎么向四阿哥汇报,你决定。” 苏伟回到四阿哥卧房时,王朝倾跪在屋子当中。 苏伟一愣,向床上看去,正和一个小人四目相对,“主子恕罪,”苏伟赶紧跪下。 “问清楚啦?”四阿哥声音低沉。 “是,”苏伟一点头。 “是谁?” 苏伟咬咬嘴唇,“栗国良。” “大胆奴才,”四阿哥一巴掌拍到床柱上,“给我把他送到慎刑司去!” “万万不可,”苏伟猛然抬头,一旁王朝倾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第二十一章 何为穿越人士 康熙二十二年 阿哥所 一大清早,苏伟顶着两个熊猫眼,迈出正殿。 “苏公公,早啊”吴全迎面而来。 “吴公公早,”苏伟耷拉着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吴全还想说什么,却见苏伟抖开了手中的一张纸,扬声道“四阿哥有令。” 吴全一愣,赶紧招呼院子里忙活儿的小太监站在廊前躬身听着。 苏伟像模像样的咳嗽两声,沙哑着嗓子打着京腔,念出四阿哥手拟的新正三所太监职位表,“因日前失窃事宜,正三所原班太监犯疏忽渎职、马虎从事之罪,其位有所遣降。现更正如下,大太监吴全,得先太后□□,德才兼备,现任总管太监;大太监王钦,老成持重、驭下有方,兼前院首领太监、中院首领太监;原总管太监柴玉,贬为库房管事;原库房管事栗国良贬为中院值守太监;另许忠、岳久任茶房管事:杨义任皇赏管事;阮禄任东厢房太监管事;四阿哥贴身太监,苏培盛、刘裕、魏图、曹清;正殿值守太监:王朝卿、王以诚、库魁、常青…… 一溜够的念完,苏伟把手令往吴全手里一塞,“有劳吴总管安排了。”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屋。 吴全握着四阿哥的手令,脑中还有些懵,东厢房廊下的一个身影却让他清醒过来,王钦。 承乾宫 浣月在皇贵妃耳旁低语了几句,皇贵妃微微笑笑,“真没想到,这王钦还有点头脑。” 浣月直起身,“到底是咱们承乾宫的大太监,要是一味地蠢笨,也混不到四阿哥身边去。” 皇贵妃点点头,刮刮茶沫,“他这次做得很好,你私下里拿一百两银子给他。” 浣月俯身应是,“娘娘,咱们要不要趁这个时候在四阿哥那儿……” “不用了,”皇贵妃打断浣月的话,“四阿哥毕竟还小,他对于这事儿的处置也让本宫看出他的心意了。德妃毕竟是他的生母,但到底他还是顾念着承乾宫的恩情,大肆提拔王钦,连柴玉他们也没有一贬到底,这就够了。养母、生母短了哪个都是孩子的痛,本宫已经没了一个孩子,不想再丢一个了。如今本宫退一步,希望永和宫也能见好就收。” 浣月躬身,“娘娘慈爱。” 永和宫 德妃坐在窗前,脸上阴晴不定,清菊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这么说,四阿哥是知道了?” “是,”清菊一俯身,“四阿哥虽然自己查出了真凶,却没有声张,只是贬了栗国良的职位。” “他不只是贬了栗国良,还提拔了王钦。”德妃看着窗外,目光深远。 清菊低下头,不只该怎么接。 然片刻后,德妃却笑出了声,“不亏是爱新觉罗家的血脉,不亏是本宫的儿子。” “娘娘……”清菊有点摸不清头脑。 “罢了,”德妃站起身,面色和缓,“本宫已经伤了四阿哥的心,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只要承乾宫不再咄咄逼人,就让胤禛再叫她几年额娘又如何?” “娘娘宽宏,”清菊一俯身。 阿哥所 苏伟换班回来一头倒进自己的铺盖中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时,阳光竟已经西斜了,桌上摆着不只是王朝卿还是萧二格送来的膳盒。 苏伟坐在桌边,脑子中还蒙蒙的。 昨晚的一幕幕还在他脑中重放,比起栗国良的被抓,王钦的谋略,最让苏伟在意的还是四阿哥的委屈。这是 第 o22 章 一过,三所里面一场表面上新人旧人,暗地里是永和宫、承乾宫的太监纷争必不可少。 不过眼下苏伟并不担心这些,他最担心的还是四阿哥的状态。 十一月一过,四阿哥还是如往常一样入宫给皇贵妃、德妃请安,对两位娘娘都恭敬亲近。回到阿哥所也是一样的上课读书,吃饭睡觉。可苏伟就是知道,四阿哥没有从内心的低谷走出来。这是四阿哥的习惯,一旦受伤就会像刺猬一样把自己的柔软包起来,伤的越深,包的越紧。而这次,连苏伟都被隔在了外面。 在皇宫中过年,最主要的节目就是宴席。大宴小宴,家宴朝宴,几乎天天都有。而刚迁宫一年的四阿哥,今年是无论如何躲不过了。 众宴席中,对各位阿哥最重要的莫过于朝宴了。四阿哥虽然已有御门听政的资格,但毕竟年纪还小,不用天天上朝。但也用不了几年,四阿哥就得日日站到乾清门外了。而过年这流水般的朝宴,无疑是接触政事的一大渠道。 除夕,皇上在保和殿大宴群臣。四阿哥坐与三阿哥位下, 第 o22 章 。 晚上,皇宫中放烟花庆祝,苏伟站在院子里看着远远的烟火,有点茫然,有点慨叹…… 好吧,他承认,四阿哥把他打击到了。 想他上辈子上初中时迷上了拼图,整个暑假都耗在了一张一万片的拼图上。等他终于完成时,心里那个兴奋啊、激动啊。结果当晚,他妈把他上幼儿班的小侄子带来了,他就上个厕所的功夫,就听到客厅里,哗啦…… 元宵过完两天,轮到苏伟当班。 苏伟这几天心里一直纠结着,模型太难做,积木太幼稚,九连环好像古代就有了……然走近四阿哥的卧房,一张完整的奔马图铺在靠墙的榻子上,苏伟有点愣。 四阿哥坐在床上套靴子,“这个太简单了,一点儿不好玩。” 第二十二章 读书郎 康熙二十三年 年节过后,五阿哥胤祺搬进了阿哥所,四阿哥送了一幅跳棋作为搬迁礼物。 阿哥们恢复上课后,五阿哥开始跟着哥哥们去射猎场练习,四阿哥终于摆脱场上最小的豆丁一族了。 当天晚上,四阿哥带着苏伟到四所里给五阿哥送红药,却看到已然有两个老太监在给五阿哥舒筋按摩了。询问下来,原是宜妃娘娘特意吩咐的。 五阿哥还是收下了四阿哥的红药,并听从四哥嘱咐,让太监给他热敷。 回到三所里,四阿哥没像往常一样去看书,而是搬出了跳棋,让苏伟陪他玩。 苏伟撸胳膊挽袖子的上场,结果赢了两局,输了六局。 翊坤宫 孩子的啼哭声不断,太医们急匆匆地进出。 黄昏时,亚嫔红着眼睛坐在小阿哥的床前。阿哥身子娇弱,太医不敢下药,只能用针灸冷敷来降温,折腾了一天,小阿哥才算有点起色。 傍晚,皇上到了翊坤宫,神色颇为疲累。罗刹国近年来一直骚扰大清边境,这几个月更是盘踞在尼布楚、雅克萨两城,饬断其贸易。萨布素已上折,二月即将兵临雅克萨,这仗到底打不打、打多大,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康熙爷很是头痛。 宜妃见皇上面色疲累,便没有提小阿哥生病之事,而是扬着笑脸陪皇上用了晚膳,又劝圣上尽早歇下。 午夜,一声孩子的啼哭划破宁静。 珠儿紧张地迈进卧房,宜妃小心翼翼地下床走进外间问道,“怎么回事?” “小阿哥又发热了,还兼着咳嗽,怎么哄都哄不好。”珠儿为难地答道。 宜妃回头看看床上的万岁爷,可能是累得狠了,一时倒没有被孩子的哭声吵醒,可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宜妃皱眉想了片刻道,“你拿着本宫的令牌,叫醒下钥的宫人,先把亚嫔和阿哥送回储秀宫,再去太医院宣太医去储秀宫伺候。” “是,”珠儿领命而下。 亚嫔坐在轿子里,怀中抱着浑身滚烫,啼哭不已的小阿哥。纵然有宫女尽力地挡住轿子口,但是冬末的冷风还是呼呼地灌进来。亚嫔只能尽力地用自己的斗篷挡住,一番折腾下来,小阿哥的病情更加严重了。 延禧宫 一大清早,庶妃卫氏伺候着惠妃梳洗。 惠妃看着铜镜中自己焕然一新的发髻道,“你这手是怎么长的,比那专梳头的嬷嬷都巧。” 卫氏笑笑,“嫔妾就会这点小巧,难得娘娘不嫌弃。” 惠妃转身拉住她的手,“你就是太规矩了,何必这一大早的赶过来,本宫看你这脸色都不大好了。” 卫氏摸摸自己的脸,“娘娘多虑了,嫔妾是早起惯了的。只是因为昨儿个半夜,亚嫔娘娘突然回了储秀宫,闹了半晌,嫔妾没睡好才这样的。” “亚嫔?”惠妃疑惑,“她不是在宜妃那养身子吗,怎么突然回了储秀宫了?” 卫氏摇摇头,“嫔妾也不清楚,不过昨晚上小阿哥一直哭,还有太医进进出出的,嫔妾想,许是阿哥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宜妃娘娘吧。” 惠妃沉吟半晌,回身问一旁的宫女,“昨晚,皇上歇在哪儿了?” 宫女俯身道,“回娘娘的话,皇上昨晚歇在翊坤宫了。” 惠妃冷笑一声,端起茶碗,“这亲姐妹的情分也不过如此啊。” 卫氏恍然,“娘娘是说,宜妃娘娘是因为皇上才让亚嫔娘娘搬回储秀宫的。” 惠妃抿了口茶,让宫女给卫氏搬个凳子过来,“咱们是宫嫔,自然凡事要以皇上为重。宜妃这么做,于理无可厚非,于情就有点儿冷漠了。” 卫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惠妃转头冲宫女道,“你去本宫的库房里挑点上好的药材给亚嫔送去。” “是,”宫女领命而下。 惠妃回身冲卫氏道,“亚嫔因为阿哥的病肯定是手忙脚乱的,你没事儿时就去帮帮她。跟她说,若是需要什么东西不好冲内务府开口的,只管来本宫这儿拿,凡是以阿哥的健康为重。” 卫氏站起身俯身行礼道,“嫔妾知道了,谢娘娘慈爱。” 正三所 入夜, 苏伟不当班,正想美美地倒进自己的小床里睡觉,却被一声拉长的秦腔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匆匆地登上鞋,小跑到四阿哥书房窗外,只见曹清脑袋上插着两根鸡毛,摆着架势,正唱一出窦娥冤。书桌后,四阿哥小脸揪成一团,只差没拿手捂住耳朵了。 苏伟正在思索这是神马情况,那边唱得过于投入的曹清一个高音,让苏伟不得不后退两步捂住耳朵。刚好与看过来的四阿哥四目相对,四阿哥小手一比划,苏伟立马明白,随即冲进屋子里。结果正看到正殿值守的王家兄弟捂着耳朵蹲在门后,苏伟一翻白眼,冲他们两个狠狠地抹了一下脖子后迈进书房。 这边曹清唱的正投入,后脑勺却被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清醒过来的曹清定睛一看,苏培盛。 “好,好”那边四阿哥象征地拍了两下手,“唱的不错,辛苦了,你今晚先回去歇着吧,明天爷赏你。” 曹清有点愣,苏伟从旁道“主子夸你呢,还不跪下谢恩。” 曹清一愣,赶紧跪下谢恩。 “行了,行了,下去歇着吧。”四阿哥半趴在书桌上,虚弱地挥挥手。 曹清懵里懵懂地退出了房门,苏伟一脸仰慕地目送他走远,真没看出来这人还挺内秀哈。 四阿哥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苏伟笑着凑上去道“主子,这怎么回事啊?” 四阿哥瘪瘪嘴,“我今天读元曲时,曹清说他会唱窦娥冤,我就让他唱了,结果……”四阿哥揉揉耳朵。 苏伟低着头倒了杯茶递过去,他绝不能,绝不能被四阿哥发现他在笑。 承乾宫 皇贵妃梳着散下来的长发,浣月端着水盆站在一旁伺候,“亚嫔的小阿哥怎么样了,本宫看太医送来的脉案,似乎是好得差不多了。” 浣月低声道,“奴婢从下人房打听出,小阿哥的病虽然好了,但身子却伤到了。日日吃的都很少,身子已是虚不受补了。” 皇贵妃微微叹了口气,“你吩咐内务府,亚嫔和小阿哥的份例都多加一成,再派两个有经验的嬷嬷过去帮忙,能拖一天算一天吧。” 浣月躬身,“是,”随又站起身道,“娘娘,奴婢还听说,最近庶妃卫氏跟亚嫔走得很近,惠妃娘娘也经常送东西过去。” “哼,”皇贵妃把木梳啪地一声拍在梳妆台上,“纳喇氏在想什么以为本宫不知道,太皇太后还在呢,她就敢公然地拉帮结伙。当初,就不该给她留下大阿哥!” “娘娘……”浣月上前两步,挥退了屋里的宫女。 皇贵妃回头看着镜中朦胧的人影,对浣月道“你着人多看着点儿延禧宫,别让她闹得太过了。如今看在她和明珠的关系上,本宫就先容着她。那成嫔和卫氏也不是省油的灯,让她们都离阿哥们远点,别带坏了皇子。” 浣月俯身,“是,娘娘放心。” 正三所 苏伟皱着眉,站在四阿哥书房窗外,看着披着个被单唱昆曲的刘裕运气。最近是怎么了,宫里流行唱戏吗? 那边四阿哥已经频频向苏伟使眼色了,苏伟深吸一口气,大踏步的迈进屋里。 刘裕领了赏赐,欢天喜地地告退了,看着他那傻样,苏伟恨不得从后再踹他一脚。 四阿哥端坐在书桌后,“我还是觉得魏图的戏法好看点儿。” “戏法?”苏伟给四阿哥倒了杯茶 “恩”四阿哥接过茶碗一饮而尽,“昨天魏图变给我看的,虽然我看到他把石子儿塞头发里了,但还是比刘裕他们两个强多了。” 苏伟囧。 四阿哥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苏伟,“他们三个都表现过了,你不表现表现吗?” 苏伟一愣,片刻后,房间里传出歌声,“小嘛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哪,没有学问啰无颜见爹娘,朗里格朗里呀朗格里格朗……” 正殿西耳房 吴全坐在窗前,曹清、魏图坐在桌子旁。 魏图叹了口气,“还是棋差一招啊,咱们俩费尽心思,只得了十两银子,再看那苏培盛,唉……” 曹清挠挠头,“咱们伺候的时间短嘛,也不知道四阿哥到底喜欢什么。” 魏图又叹了口气。 吴全没好气地看过来,“两个目光短浅的东西,就知道盯着那点儿赏赐。咱家让你们去四阿哥面前表现,不是让你们出风头的,是为了让你们跟四阿哥培养情分。哪怕是笨点、呆点、蠢点都没关系,得了四阿哥的意才是最重要的。” “是,”曹清站起身,“徒弟知道了。” 魏图在一旁,眼珠转了转,“多谢吴爷爷提点。” 东耳房里, 苏伟坐在桌子旁发愣,王家兄弟正忙碌地把赏赐搬进来。 眼看着桌子上已经没了空地儿,王朝倾笑呵呵地道“还是咱们苏公公最有能耐,那几个连蹦带跳地闹了几天,一人只得了十两银子。看咱们苏公公,随便唱了两句,得了这么些好东西。” “好东西?”苏伟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春秋公羊传》…… “当然是好东西了,这里虽然没什么绝世孤本,但好歹都是主子看过的啊。”王以诚道。 苏伟哭,他只是随便唱的,不是真的想学习啊…… 第二十三章 第三股势力 康熙二十三年春 正三所 苏伟站在四阿哥书桌旁,扬着脑袋,磕磕巴巴地背着“孟子告……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臣视君如……如……” “国人,”四阿哥百无聊赖地拄着脑袋,手里把玩着戒尺。 “哦,国人,君视臣如国人,不对,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如……” “寇雠!”四阿哥一眼瞪过来,吓了苏伟一跳。 “哦,臣,臣视,君……唉,主子”苏伟哭丧着脸,“奴才愚笨,实在背不下来,这太难记住了。”苏伟心里内牛满面地低下头,满脑子的君君臣臣,他快崩溃了! “就这么几句话,还嫌难背!”四阿哥站到椅子上,一脸的很铁不成钢,手里的戒尺把苏伟的大盖帽敲得乓乓响,。 “真的很难背嘛,什么君君臣臣的,都是奴才,对主子忠心就行了呗,哪有那么多说道。”苏伟不解。 四阿哥听了却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然不到片刻,又一戒尺敲过去,“你别给我扯开话题,就知道捡好听的说!今晚不把这篇背下来,不许吃饭!” 苏伟瘪瘪嘴,认命地耸拉下脑袋“是。” 唉,四阿哥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翊坤宫 宜妃和亚嫔坐在圆桌旁,桌上摆满了珍贵补品。 “这是正儿八经的雪参,皇上赐下的,整个宫里也没有几株。”宜妃打开一个锦盒给亚嫔看,“这些都是本宫藏着的好东西,你拿回去,给太医看哪样能用到。” 亚嫔勉强地笑笑,“多谢姐姐,只是如今小阿哥的身子已经经不起大补了,这些东西怕是用不上的。” 宜妃叹了口气,坐正身子,“这次是姐姐想得不周到。” “姐姐,千万别这么说,”亚嫔握住宜妃的手,“妹妹不是不懂事儿的,这宫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些年若不是有姐姐护着,妹妹哪能有今天呢。更何况,当时是为了皇上,姐姐也是没办法的啊。” 宜妃微微地笑笑,拍拍亚嫔的手,“你能这么想,姐姐真的很安慰。小阿哥的病你也不要太忧心,吉人自有天相,姐姐一定督促太医院尽快医好小阿哥。” 亚嫔点点头,“多谢姐姐。” 亚嫔告辞,宜妃一路送到厅门口。 看亚嫔走远,宜妃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就这么轻易的断送了。” “娘娘?”珠儿不明所以,“亚嫔娘娘特意过来看您,话语间也没有丝毫怨怼啊。” 宜妃坐到塌子上,苦涩一笑“没有怨怼才是最大的怨怼啊。” 正三所 大清早 苏伟顶着个熊猫眼换班出来。 吴全笑呵呵地赶上来,“苏公公,辛苦了。” “都是当奴才的分内事,谈不上辛苦。”苏伟谦虚地摆摆手。 吴全一笑,从袖子里套出一只扁盒子塞到苏伟手里,“苏公公不用这般客气,您日夜伺候四阿哥当得起这份功劳,这是愚兄的一点心意,给你补补身子。” 苏伟一愣,话未出口,吴全已经转身离去。苏伟只能拿着扁盒子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打开一看,竟是一枚人参。 储秀宫 亚嫔抱着小阿哥在屋里转圈。 宫女彩衣收拾着桌子上的补品,“娘娘,宜妃娘娘到底是重视您的,听说小阿哥不能进补,还是让人送来这些东西,说是让您平时用着,好好保养身体。” 亚嫔低头逗着孩子,“小阿哥身体不好,我还保养什么,你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吧,省得熏着屋子呛得慌。” “是”彩衣俯身,利落地收拾起东西。 门外宫女来报,庶妃卫氏来了。 “快请,”亚嫔把孩子递给乳母,走向门口。 “给亚嫔娘娘请安,”卫氏进门行礼到一半,就被亚嫔扶了起来。 “不要多礼了,这又没有外人。”亚嫔笑笑,把卫氏领到榻子上坐下。 卫氏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碗,冲亚嫔问道“小阿哥呢,今儿怎么样?” 亚嫔微叹口气,“还是那个样子,吃不了多少奶,整日睡着,一点儿精神气儿都没有。” 卫氏拍拍亚嫔的手,“你也别太着急,这身子底儿伤到了,得慢慢养着才行。” 亚嫔点点头,神态憔悴。 “你看你,”卫氏温声劝道,“你自己都没精神,让孩子怎么有精神呢。” 亚嫔抬起头,冲卫氏笑笑。 “这就对了,”卫氏放下茶碗,叫了小宫女进来,“这是惠妃娘娘托我交给你的,都是上好的药材。娘娘说了,小阿哥身子虚,不能直接进补,不如就让乳母吃了,再给阿哥喂奶,这样既中解了药性,也易于吸收。” “这倒是个好方法,”亚嫔眼睛一亮,让宫女接过盒子,“你帮我谢谢惠妃娘娘,等小阿哥身子好些了,我一定亲自去延禧宫请安。” 卫氏笑笑,“娘娘说了,咱们各有各的难处,不拘这些虚礼。” 亚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自从我搬回了储秀宫,惠妃娘娘就明里暗里地帮我,可就因为……我一直没办法去延禧宫谢恩,亏得娘娘不见怪,还肯帮我想办法。” 卫氏笑笑,“宜妃娘娘的性子,宫里的人都知道,惠妃娘娘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不会因此见怪的。娘娘跟我说过,说初见你就知道你是个乖巧、聪明的,后来见你服侍皇上,生育公主,又知道你是个大方、懂事的。当初要不是因着宜妃娘娘,也不会让您得个“亚”字做封号,呀!”卫氏一捂嘴,随即拍了自己一巴掌,“我这说的什么啊,一开口话就不过脑子了,亚嫔娘娘,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没关系”亚嫔冲卫氏笑笑,“咱们是什么关系,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卫氏还是一脸懊恼,匆匆地起身看过小阿哥,就告退了。 卫氏走后,亚嫔独自坐在榻子上,“亚……” 正三所 傍晚,苏伟正抱着本《孟子》苦读,门外有人敲门。 苏伟起身开门,来人竟是王钦,“王公公?” “苏公公,有没有时间聊一聊啊?” 他们两个有什么好聊的,苏伟心里满是疑惑,但还是让王钦进了门。 王钦很是自来熟地坐到了桌子前,还给自己倒了杯茶,“孟子?苏公公真好学啊,”王钦看着桌上那本书道。 苏伟坐到他对面拿起书,没理会王钦的调侃,“王公公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王钦抿了口茶,“只是今天有人告诉我,苏公公收了吴总管一锦盒。” 苏伟抬头,看着王钦,沉吟片刻后道“是有这么回事,吴总管走得急,我还没来得及退给他。” 王钦笑笑,“苏公公误会了,您是四阿哥身前的大红人,这收点小礼品的事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今天来,是看在咱们好歹师徒一场的份上,提醒一句,这礼好收,这情可不好还。” “王公公这是什么意思?”苏伟眯起眼睛。 王钦放下茶碗,“苏公公是聪明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平衡驭下之道。咱们三所自打过年后就一直风平浪静,您道是因为什么?” 苏伟敛目,王钦继续道,“这驭下之术并不好掌握,能互相制衡是最好的结果,苏公公可别一时图了小便宜,乱了这好不容易稳定的局面啊。” 苏伟内心嗤笑一声,王钦说了一大堆,就是为了告诉他不要靠到永和宫那边去,“王公公放心,苏伟自打到了四阿哥身边,就清楚自己的位置,绝不会因小失大的。” 然王钦却摇了摇头,“我知道,苏公公眼里一向只有四阿哥,效忠主子这没有错,可咱们所里如今的形势却容不得苏公公置身事外了。” “什么意思?”苏伟皱起眉头。 王钦低下头,玩弄手中的茶碗,“苏公公认为,咱们所里只是简单的两股势力吗?阿哥身边有多少人是看着苏公公行事的,苏公公难道没有发觉吗?” “看着我?”苏伟瞪起眼睛。 王钦一笑,“我虽得四阿哥重新提拔,可却再不如往前了,所谓的承乾宫老人如今又有几个可为我所用?等四阿哥打乱的局面一过,苏公公再不作为,这所里的势力怕就要一边倒了。” 苏伟转转眼珠子,王钦继续道,“这奴才们拉帮结派倒不怕,怕的是宫里的两位主子又要斗法了。” 苏伟一激灵,背心里透出一股凉意。 第二十四章 挺起的苏公公 康熙二十三年 阿哥所西偏殿里 一小太监路过桌边,惊奇道“哟,王公公,您喝上参茶啦。” 王朝卿瞥了他一眼,“这是苏公公赏的,上好的人参,人人有份,你们都去切一片泡一泡。” 小太监们嬉笑着凑到一起分那人参。 王以诚靠过来,低声道“苏公公这是什么意思,要和吴总管对着来吗?” 王朝卿笑笑,“苏公公是聪明人,咱们只要站好自己的位置就行了。” 三所库房 柴玉忙得满头大汗,今儿本是清查库房的日子,却又偏赶上了茶房调换食具和茶具。 岳久坐在廊下,悠闲地喝着茶水,“柴公公,您可快着点儿,四阿哥的饮食耽误不得。” “是,是”柴玉捧着账本,招呼身旁的小太监,“先别搬这些东西了,你赶紧去取那套五彩瓷的茶具。” 岳久放下茶碗,“吴总管告诉我内务府前一阵送来一只束柴三友壶,四阿哥很是惦记着呢。” 柴玉勉强一笑,“谢公公提点,”又冲另一小太监道“你去里屋找那只壶,仔细着点别碰到东西。” 小太监领命匆匆进屋,岳久仰起头看看天空,“这眼看着午时了,四阿哥要用的金匙、银筷、玉碗……” “岳公公好生悠闲啊,”一声调侃打断岳久的话。 “呦,苏公公,”岳久赶紧站起身,陪着笑走到院子里,“您老怎么到后院里来了。” 苏伟径直走到库房门前看了看,“这库房可是贵重地儿,咱家不常来看看不放心啊。” 岳久一笑,苏伟回头看着他,“岳公公是来取东西的?” “是,”岳久躬身,“四阿哥的茶杯碗盏都该更换了。” 苏伟点头,“没错,去年刚过新年就换了一批,今年这都已经入春了,岳公公好生尽责啊。” 岳久一愣,紧忙跪下,“苏公公恕罪,卑职新任不久,疏忽大意。” “你是新任不久,这院子里谁不是呢,咱们做奴才的能伺候好主子已属不易,若是还互相为难,这日子可怎么过呢?”苏伟弯腰凑到岳久耳边低声道。 岳久连连点头,“苏公公说的对,是卑职考虑不周,卑职先回去为四阿哥提膳,下午再来帮柴公公的忙。” “恩,去吧,”苏伟直起身,背过手,仰头看天。 岳久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走出后院,柴玉凑到苏伟身边,“苏公公,你这是打算……” 苏伟喘口气,转头看向柴玉,“咱们也是共患难过的了,我苏培盛自打跟四阿哥起,心里就只有这一个主子。曾经你们怎么想,怎么做,我都不管,只是如今这所里一时三刻的是经不起风波了。” 柴玉低头拱手,“我虽不聪明却也不笨,苏公公在下人房照顾的情谊,柴玉一生不忘。” 苏伟点点头,回头看看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库房,“这库房着实是个麻烦的地方,像之前的事件决不能再发生。我想了很久,趁着这次清查,我们不如彻底整理一下。” “怎么整理?” “分门别类,贵重且少用的东西,像闲置的那些皇赏,单独锁在最里面。最常用的碳烛吃食、衣物布料放在最外面,剩下的放在中间的屋子里。每道门上两把锁,免得再有人心怀不轨。另外让各管事将每月要用的东西列个带大概数量的单子上来,以后库房每月初一按单子发放用例。若是不够了再来库房取,这样就免得库房成日里人来人往的。” 柴玉点点头,“这个办法好,账面也好记。不过按月发放用例得提放有人浑水摸鱼,最好是让各管事也按月记账,将手里的东西用到哪里报给总管。” “没错,”苏伟眯起眼睛,“吴总管人多事忙,这样琐碎的账还是让前院总管来负责比较好。” 书房 苏伟把自己和柴玉商量出来的计划跟四阿哥说了一遍,四阿哥点点头,“是该这么做,这样跟内务府按月发份例差不多,好管也好查。” 苏伟点点头,“奴才就是这么想的,吴总管平日事多,前院各管事的报账,不如就交给王钦吧。” 四阿哥皱起眉头,盯着苏伟看半天,苏伟心里凉飕飕的,四阿哥不会误会他结党营私吧。 结果,四阿哥嘟起嘴,“你到现在还是打算在旁边看热闹,有这么好的掌权机会,你却推给王钦?” 哪尼?苏伟疑惑,“王公公是前院总管,管这个正合适啊。” 四阿哥眯起眼睛,苏伟后背发凉,片刻后一本书飞到了苏伟脸上,“你回去把《史记—滑稽列传》给我抄十遍!” 第二天,四阿哥传令,让各管事列出用例单子,以后每月初一统一至库房领取,每月初二向两院首领太监王钦报账。 正殿西耳房 吴全坐在窗前,面色深沉。 曹清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敬过去,“师傅。” 吴全瞄了他一眼,接过茶杯,曹清暗暗舒了口气,“师傅,您别太过忧心,徒弟一定尽心服侍四阿哥,找机会把苏培盛挤下去!” 吴全冷哼一声,“哪有那么容易,你现在连刘裕、魏图都不如!” 曹清低下头,吴全看向窗外,“我还真是小看那苏培盛了,本以为他只是阴差阳错得了四阿哥的意,没想到还是个有头脑,有心思的。” “师傅,那咱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胡说什么!”吴全瞪了曹清一眼,“咱们好不容易走出慈宁宫,你还想再回去?在没立住脚前,绝不能轻举妄动。” “可……”曹清皱起眉,“师傅你就甘心大权旁落啊。” 吴全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这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谁赢谁输还要看谁,笑到最后。” 东耳房 萧二格提着膳盒进了屋子,苏培盛、苏大公公正在桌前奋笔疾书。 “苏公公,歇歇,吃饭吧,”萧二格叫道。 “哦,”苏伟顶着乌黑的脸连带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抬起头,吓得萧二格连退了两步,“苏……苏哥哥哎,您这是……这是……” 苏伟叹着气打开食盒,四阿哥让他抄《滑稽列传》,起先他还以为四阿哥是夸他有淳于髡、优孟等人“不流世俗,不争势利”的可贵精神,可到后来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四阿哥之所以让他抄十遍,是想活活恶心死他啊。 萧二格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坐下,“苏哥哥,四阿哥有心培养您,您也别太着急了,这书要抄也慢慢抄嘛,这劳逸结合干起活来也有效率啊。” 苏伟虚脱地捧起碗,“你说得对,我一会儿就好好睡一觉。” 萧二格咧开嘴,把膳盒里的几道菜都拿了出来。 “对了,”苏伟仰起脸,“我还有事要跟你商量呢。” “您说,”萧二格端正做好。 苏伟扒了口饭,“王钦说承乾宫老人里没几个听他的了,那有多少人肯听我的,我心里也没数,你信息广,帮我分析分析,这所里我有多少人可用。” 萧二格想了想,“上次您们从下人房回来,这柴玉、阮禄、库魁、常青几个都常常念着您的好。刘裕、赵新因为得罪过您,有心往您身边靠,却不太敢。杨义上次没受到牵连,又提了管事,如今是态度不明。这茶房许忠、岳久,四阿哥贴身的魏图、曹清都是吴总管那边的。至于王家兄弟嘛,八面玲珑的,一时还看不清。” 苏伟点点头,王家兄弟是双面间谍这事儿,至今还没有挑明,这两人的聪明世故怕是不在吴全、王钦之下。 萧二格见苏伟没有说话,挠挠头不解地问道“苏公公,如今靠您的人可不少,您何必把那么好的差事让给王钦呢。” 苏伟一口饭没咽下去,差点噎到,他本来是想站在王钦身后当一回幕后军师的,可四阿哥的一顿教训又让他被打击到了。不过他还是有自己的心思的,不想直接参与权力争夺只是其一,不想和两宫娘娘沾边才是他最大的顾虑。 一大清早,苏伟站在院子里指挥排放花草。吴全迎面出来,冲苏伟一笑,“苏公公最近真是好生忙碌啊。” 苏伟笑笑,他听得出吴全的一语双关,“吴总管见笑了,我只是帮王公公干些小事儿而已,毕竟四阿哥喜欢什么花卉,我是最清楚的了。” 吴全状似恍然地点点头,“苏公公说的对,咱家差点忘了,苏公公可是四阿哥面前的红人。说到底,这所里的奴才都该跟苏公公学学,不清楚四阿哥的心思怎么能伺候好主子呢。” 苏伟直起身看向吴全,“吴总管言语高深,恕卑职愚笨。我苏培盛一直不是个懂得揣摩主子心意的人,只是知道一条做奴才的根本原则,就是忠心二字。怎么使主子舒舒心心的过日子,怎么让这院子里平平静静的才是一个当奴才的最该担心的。吴总管是聪明人,怎样做一个得主子意的奴才,想是不用人教的。” 吴全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人,片刻后,笑了笑,“苏公公言之有理,吴全,受教了……” 储秀宫 六月的紫禁城已经渐渐热了起来。 小太监们趁着主子午睡的功夫,用井里的凉水洒扫庭院,微微的清风带起丝丝凉意,竟让人在这午后的阳光里打了个寒颤。 “啊!”一声尖叫猛然刺破人的耳膜。 “娘娘,”门口乘凉的大宫女彩衣率先冲了进去,“娘娘,怎么了?” 卧房里,亚嫔披头散发地抱着小阿哥,双眼发直,一动不动。 “娘娘?”彩衣注意到亚嫔的不对劲,慢慢的走上前,探头看亚嫔怀里的小阿哥。小阿哥面色铁青,嘴角一丝鲜红,“啊!”彩衣一惊,转身冲外面喊,“快宣太医!” 第二十五章 正三所被禁 康熙二十三年 正三所 苏伟坐在廊下被太阳晒得懒懒的,自打库房改革以来,三所里太监间难得的平静了下来。王钦还是很会做人的,没有一味地把吴全逼到死角,而是每次查完帐后,将总账交给吴全,再由吴全报给四阿哥。 虽然大家都在议论苏伟的不作为,但苏伟并不在意,他把自己当做一枚筹码,天平的哪头倾斜了,他就把自己放到哪头去,只要四阿哥能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下安然长成,他就安心了。 “哎,苏哥哥,”萧二格端着茶壶靠过来,给苏伟倒了一杯。 苏伟接过吹了吹,“这几天宫里有什么事儿没有?” “事儿还真有,一喜一悲,还都是一家的。”萧二格压低声音道。 “怎么说?” “亚嫔娘娘的小阿哥去了,隔天翊坤宫传出消息,宜妃娘娘有喜了。” 苏伟扬眉,这事儿还真是巧啊。 储秀宫 亚嫔坐在榻子上,屋里暗沉沉的,似乎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娘娘……”彩衣想劝上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庶妃卫氏踏进屋子里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光景,卫氏轻轻地叹了口气,示意彩衣带着宫女们出去,自己坐到亚嫔身边,“想哭就哭出来吧,你这个样子让孩子怎么走得安心呢。” 屋子里静默了半晌,亚嫔才沙哑着声音开口,“现在,还有谁关心我的孩子走得安不安心呢?整个宫里都在为翊坤宫闹喜,连宝华殿的祭礼都办得不声不响。” 卫氏拍拍亚嫔的手,“你不能这么往牛角尖里钻,宜妃到底是四妃之一啊。” 亚嫔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脸庞滑下,“是啊,她从来都是不同的,她的孩子都比我的高贵。” 卫氏握住亚嫔的手,亚嫔低下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我的儿子,他那样小,那样柔弱,可是他很坚强,他是想要活下去的,每次发烧咳嗽,他都含着泪看着我,好像在叫额娘,额娘,我不想离开……” 亚嫔的泣不成声让卫氏也落了泪,“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咱们的日子还长,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亚嫔摇摇头,一张娇媚的脸变得惨白,惨白。卫氏柔声道,“你不能自暴自弃,小阿哥从翊坤宫搬出来后就伤了身子,这样一番折腾,还不是为了和你的母子情分,你不能让他失望。” “翊坤宫,”亚嫔微微抬起头,望向门外,“是啊,我不能让我的孩子白死,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失望……” 翊坤宫 宜妃午睡起来,按了按眉心。 珠儿沾湿了帕子递过去,“娘娘,亚嫔娘娘刚才派人送来了两盒燕窝,还说因着自己是刚刚丧子之人,不便亲自来看您,让您好生保重身体。” 宜妃叹了口气,“她就算不在乎我们的姐妹情分,终究还是要在乎本宫的身份的。这样也好,等本宫这胎落地,再找她好好谈一谈。” “娘娘,您这一胎怀的也不安稳,太医都说您忧思愁绪,气血不顺,您就暂时别为亚嫔娘娘的事儿烦心了,咱们先安好胎再说。”珠儿挂起帐子。 宜妃点点头,“你说得对,本宫这一胎怀的确实累的很。你去禀告皇贵妃,本宫要闭门谢客,安静养胎。” 珠儿俯身,“是。” “还有,”宜妃站起身,“你吩咐内务府,好生照顾亚嫔,若是有势力的人敢趁着亚嫔丧子欺侮她,本宫绝不姑息。” “是,娘娘放心。”珠儿领命。 八月的天逐渐转凉,后宫前朝却突然热闹非凡。皇上九月南巡的决定,让整个宫廷都忙碌了起来。 阿哥所 四阿哥从射猎场回来,就喊苏培盛去四所打听,看五阿哥是怎么了,为什么今天没有去射猎场。 苏伟到四所门口一问,守门的太监支支吾吾。苏伟搬出四阿哥来,守门的太监只好跑到里面去问首领太监。不知传了几个人的话,苏伟都要等得不耐烦时,五阿哥贴身太监跑了出来。 原来,五阿哥头天去宫里看望太后和宜妃娘娘,回来时跑去御花园玩耍,跟小太监们捉迷藏时,崴伤了脚。五阿哥不想惊动旁人,省的身边的太监遭殃,便一瘸一拐地回了阿哥所。 阿哥所的太监给五阿哥搓了酒,虽然不怎么疼了,却肿的更厉害了。今天一早是连地都不能下了,四所里的太监也不敢再欺瞒,正想宣太医呢,苏伟就来了。 苏伟将原话告诉给了四阿哥,四阿哥一面让人去宣太医,一面带着跌打损伤膏去看望五阿哥。五阿哥正坐在床上呲牙咧嘴,见到四阿哥还没心没肺地笑笑。 四阿哥撩开五阿哥的裤腿,苏伟在一旁看了一眼,有点轻微擦伤,剩下的就只是扭伤,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患处有些紫红色的斑块,看起来有点吓人。 其实五阿哥当晚回来应该先冷敷,第二天再热敷和搓酒就会消肿了。可五阿哥身边的太监没经验,净顾着给主子止疼,结果弄得越来越肿了。 四阿哥把自己拿来的药膏给五阿哥涂上,“这药消肿止痛最好了,你抹上一点,一会再让太医看看骨头有没有错位。” 五阿哥点点头,“谢谢四哥。” 太医院离阿哥所有点远,五阿哥坐了一会儿就犯困了。四阿哥扶五阿哥躺下,“你先睡吧,一会儿太医就来了,有什么事就让小太监去隔壁叫我。” 五阿哥蔫蔫地道“四哥放心,我没什么事儿,您也回去休息吧。” 苏伟跟着四阿哥走出四所,“五阿哥真是个心宽的,脚肿成那样还能睡着。” 四阿哥低头踢开脚边的石子,“大概是昨晚疼的没休息好,我那药清清凉凉的,抹上一会儿就不疼了,之前不是也给过你一瓶吗。” 哪尼?苏伟呆,四阿哥给他那瓶擦屁屁的和五阿哥这瓶是一样的? 入夜, 苏伟靠在四阿哥床头,睡得迷迷糊糊,外面突然一阵喧哗声。 苏伟猛然惊醒,还没反应过来,一片亮光映红了窗户。 “库魁!”苏伟也顾不得会吵醒四阿哥,大喊一声。如果有什么意外,库魁的力气要比自己有用多了。 库魁快步进屋,“苏公公,外面来了一队侍卫。” “侍卫?”四阿哥坐起身,苏伟回过头道“四阿哥,奴才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您呆在屋里跟库魁一起。” 四阿哥刚醒,还有点蒙蒙的,抱着被子听话地点点头。 苏伟迈出屋门,院子里果然站了两队侍卫。 三所的侍卫首领诸尔甘正跟对方交谈。 “怎么回事?”吴全等人匆匆地走了出来,东厢房那边也亮了起来。 诸尔甘回头冲吴全道,“吴总管,这是御前侍卫戴鹏,皇上有命,从今儿个起正三所一干人等只准进不准出,戴侍卫将负责领队看守正三所。” 吴全看向那直挺挺立着的戴侍卫,勉强一笑“原是如此,那有劳各位兄弟了。” 苏伟瞬间翻了个白眼,这时候靠这些天生就是奴才的还真是不行。一句话就给打回来了。 此时纳穆图等人也走了出来,苏伟转头冲阮禄使个眼色,阮禄赶忙到纳穆图耳边说了两句话。 那边戴鹏已经招呼自己的人把众人都往屋里赶,结果就看见东厢房这边四阿哥的八个哈哈珠子一人持一把蒙古刀冲了出来,直接堵到了正殿门口。 戴鹏一愣,苏伟扬手走下台阶,萧二格、柴玉等人看见苏伟的动作,纷纷招呼小太监守到了正殿门口。 “你这是想干什么?”戴鹏看着这位面庞青嫩,却一手指挥了整间院子的小太监。 “干什么?”苏伟一声冷哼,“敢问这位大人,你奉皇命而来,可有圣旨吗?” 戴鹏扬起头,“事发突然,皇上并未颁旨,我等是御前侍卫,奉皇上口谕即可行事。” “是吗?”苏伟抬起下巴,“那敢问皇上的口谕是怎么说的?” 戴鹏瞄了苏伟一眼,“你一个小小太监,有什么资格询问圣上的口谕。” 苏伟侧过身子,顺便瞪了诸尔甘一眼,“奴才是没什么资格,但奴才就想知道,圣上是否有口谕让戴侍卫不顾宫中规矩,硬闯进阿哥所?” 戴鹏一愣,苏伟转过身子又上前一步,“圣上是否有口谕让戴侍卫不顾礼仪,不跪主子?” “这……”戴鹏一时口拙,苏伟却一笑,“我们是不知正三所到底犯了什么罪,只不过做为伺候四阿哥的,今儿个戴侍卫的所作所为我们是记下了,等真相大白那天。这账,我们可要好好地到皇上面前算上一算!” “你!”戴鹏虽然品级不高,但好歹是御前伺候的,如今却被一个小太监噎住了,内心一时愤怒不已,“我等是奉皇命办事,你没资格教训我!” “他没资格,那我有没有资格啊?”一个稚嫩,但却不青涩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出来。 众人转身,正殿门口,库魁打着灯笼,身前站着的是一个束发锦袍的少年,一身金黄色五爪团龙的金花褂几乎刺瞎了戴鹏的眼睛。 “四阿哥!”戴鹏扑通一声跪下,随之满院的侍卫跪个精光。 苏伟喘了口气,咽了口吐沫,他的四爷啊,您老倒是早点出来啊,他好渴…… 第二十六章 真相大白 正三所 正厅里灯火通明,四阿哥坐在首位喝着茶水,哈哈珠子们分列两旁,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戴鹏跪在屋子当中。 “说吧,”四阿哥放下茶碗,“皇阿玛要封我的院子,我自当遵从,可我总得知道因为什么。” “是,”戴鹏一低头,“黄昏时分,有太医禀报,五阿哥中毒,昏迷不醒。” 四阿哥身子一紧,苏伟不动声色地站着,戴鹏继续道,“据太医分析,毒素是由五阿哥脚踝的擦伤处进入身体的。而据五阿哥身边的小太监禀报,五阿哥受伤以来除了身边伺候的太监,只有四阿哥接触过五阿哥的伤口,而五阿哥刚好又是在四阿哥走后陷入昏迷的,所以……” 四阿哥沉默片刻,仰头道“清者自清,皇阿玛自会查明真相的,你既然负责来看守正三所,那就好生尽职吧。不过,要再有冲撞之举,别怪本皇子不讲情面。” “是,”戴鹏一叩首,“奴才告退。” 戴鹏退了出去,领着两队侍卫将正三所围了个水泄不通。 四阿哥坐了一会儿,对陪站的哈哈珠子们道“你们今天做的很好,都回去休息吧,不会有事儿的。” 纳穆图当先躬身道“这都是奴才们该做的,请四阿哥放心,无论结果如何,我等都与四阿哥共进退。” 四阿哥点点头,纳穆图等人躬身退了出去。 “主子,咱们上床休息吧,无谓因这些没做过的事儿伤脑筋。”苏伟从旁道。 四阿哥呆了一会儿,点点头。 承乾宫 皇贵妃坐在榻子上,德妃匆匆见礼,“一大清早的打扰娘娘休息了。” 皇贵妃笑笑,“出了这档子事儿,本宫还休息什么啊,你快坐下吧。” 德妃躬身坐到宫女搬来的墩子上,“娘娘,这事儿怎么会和四阿哥牵上关系呢,他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啊。” 皇贵妃端起茶碗,“本宫听说是因为四阿哥给五阿哥送了伤药,你放心吧,这事儿就是赶巧了,皇上眼睛亮着呢,不会诬赖四阿哥的。” “可……”德妃皱眉,“皇上这么突然的把正三所封了,四阿哥还那么小,我怕把他惊着。” 皇贵妃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皇上这么做也有他的考量,如今咱们能做的只有尽力查出那下毒的人。若是不管不顾地为四阿哥辩白,怕是倒会犯了皇上的忌讳。” 德妃沉吟片刻,点点头。 送走德妃,浣月匆匆回屋,皇贵妃坐在榻子上,面色沉郁。 “娘娘……”浣月走到皇贵妃身边。 皇贵妃手中的茶碗砰地放在桌子上,吓了浣月一跳,“纳喇氏真是天大的胆子,本宫容着她,她就敢把主意打到皇子身上了。” “娘娘,这事儿怕是牵扯不到惠妃娘娘那儿去,即便咱们知道这其中的关节,也没有切实的证据。延禧宫做事一向谨慎,连给亚嫔赏赐都是通过卫氏的手。” 皇贵妃冷哼一声,“本宫没有证据不能拿她,不代表有人能放过她,你去趟翊坤宫,亚嫔是她妹妹,五阿哥是她儿子,现在不是她躲清净的时候了。” 浣月俯身,“是。” 翊坤宫 宜妃坐在正殿,一只白玉般的手死死攥着桌角。 珠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娘娘,您不要动这么大的气,未必就是亚嫔娘娘做的,皇贵妃那儿也没有证据。” 宜妃冷哼一声,几乎咬碎一口银牙,“都事到如今了,本宫还能自己骗自己吗。这后宫里恨我的不少,但敢对本宫孩子动手的,却没有几个。她是一头钻进了牛角尖里,白白地做了人家的筏子。惠妃,纳喇氏如衣!你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本宫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正三所 院子被围,暂时也不能上课了。 四阿哥坐在书房里看书,心里却乱七八糟的,好半天过去,书都没有翻过去一页。 忽然,窗外一阵笑语传来,四阿哥探出头,走廊尽头,苏培盛正坐在地上跟几个小太监打双6。 “苏培盛!”四阿哥一叫,“哎”苏伟赶忙起身,小跑着进了书房。 四阿哥看看他,“你还真是没心没肺啊,这时候还能玩得那么高兴。” 苏伟挠挠头,嘿嘿一笑,“四阿哥,咱们好不容易这么清闲,当然要好好休闲一番了。等过一阵您开始上课,再想放松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四阿哥皱起眉,“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担心?”苏伟一笑,“有什么好担心的,您是皇子,一没动机,二没缘由,有什么事儿也怪不到咱们头上啊。何况,皇上把咱们三所这么一围,想要动手脚的都动不了了。依奴才看,主子就趁这个时候好好休息休息吧,您看这天多好啊,秋高气爽的。” 四阿哥看看窗外,嘟起嘴“秋高气爽有什么用,又不能出去。” 苏伟转转眼珠,凑上前道“主子,奴才有个好主意。” 乾清宫南书房 偌大的宫室安静而肃穆,康熙爷翻阅着奏折,偶尔皱起眉头,起笔描画。 梁九功端着茶,弓着身子一步步挪到皇上身边,“皇上,喝口茶吧。” 康熙爷又写了两笔,才直起身子,端过茶碗,“太医院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梁九功弯下腰,声音不轻不重地道,“回皇上,四阿哥的药并无不妥,太医院推测,五阿哥中的毒是由其他途径进入阿哥身体的。” 康熙爷叹口气,放下茶碗,“让内务府继续查,真凶没找到之前,先不要解封正三所,省的有人居心不轨。” 梁九功俯身,“嗻。” 康熙爷拿起笔,又似乎像想起了什么,抬头道“小四这几天怎么样,朕突然封了他的院子,有没有吓到他?” 梁九功微微笑笑,“皇上放心,四阿哥心胸宽广,并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昨个侍卫来报,四阿哥在院子里放风筝,玩得很是开心呢。” “放风筝?”康熙爷一笑,“他这是一门心思的信任朕啊。你让内务府做几个好的给四阿哥送去。” “嗻,”梁九功行礼退下。 正三所 戴鹏这几天是坐卧不安,他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大的成就。好不容易上头让他来封正三所,本以为立功的机会到了,结果脑袋一热,把四阿哥给得罪了。他就说他们头儿,怎么那么好心地把机会让给他,如今看来根本就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轻不得重不得。 如今太医院已经传来消息,四阿哥的药没有问题,皇上还赏了风筝给四阿哥。皇贵妃、德妃也都先后送了衣物吃食,连一直担心五阿哥的太后都赐了一堆补药给四阿哥定神。自己的立功机会是铁定没有了,那天那个小太监说的等真相大白那天,咱们好好算一算账的话不知是不是认真的。如果是,那他别说出头了,估计连命都保不住了。 正厅里,苏伟正对着一堆竹片发愁。虽然皇上赏了好多风筝给四阿哥,但是四阿哥和他还是想自己做一个。可是,这动手能力…… 四阿哥蹲在一旁,看着苏伟拿着浆糊左一层又一层的刷,把自己好不容易画好的蛟龙戏水,粘的像个蜈蚣。而且那么厚重的骨架,得多大的风能把这风筝吹上天啊。 事情过了六七天,一直浑浑噩噩的五阿哥终于清醒过来。五阿哥身边的太监已经被审了一个遍,却没有一点进展。 还是五阿哥自己提起,自己在御花园摔倒时,一个宫女扶起了他,帮他冲洗了伤口,在宫女回去取药时,他的太监们才找到了他。只是五阿哥病了这么多天,已经记不清那个宫女长得什么样了。 内务府只好一个个排查,原本以为是大海捞针的活计。谁知道第二天,一个浣衣局的宫女就上吊自尽了,还留下一封遗书,称自己不小心将毒鼠的药掉进了给五阿哥冲洗伤口的水里,日夜担惊受怕,不堪重负。 整件事情疑点重重,可却没有理由和条件再查下去,只好就此作罢。 正三所被解封,苏伟特地跑去门口目送哆哆嗦嗦告退的戴鹏一行人。四阿哥的宠辱不惊在后宫传为佳话,受到各位主子的赞赏。 五阿哥身体恢复的很快,还胆大包天的和四阿哥一起去御花园放一只怎么也飞不起来的蜈蚣。皇上九月的南巡就要起行,后宫继续热热闹闹的做准备。 而在这一切喧哗背后,很少有人注意到,储秀宫亚嫔因冲撞有孕宜妃,被贬为郭贵人,其下四公主被接入翊坤宫抚养。 第二十七章 六阿哥胤祚 康熙二十三年 十一月末,圣上南巡回銮。 太子率文武百官与南苑南红门迎驾回宫。 第 o28 章 。苏伟还是很喜欢这个节日的,在清朝,腊八节与端午、中秋一样,宫里会赐下腊八粥,奴才可以喝个饱。而且跟着四阿哥的苏伟能喝到的绝不是普通的腊八粥,各宫主子赐下的粥都不尽相同,各种好东西都有,燕窝银耳,阿胶人参不一而足。四阿哥不是很喜欢吃甜食,只喝上几口,剩下的就都偷偷地便宜他了。 而迁宫后,四阿哥的腊八节过得也不轻松了。因为皇子独立后,是要给臣下赐腊八粥的。不过四阿哥毕竟还没有参与政事,所以他的腊八粥只给几位哈哈珠子的家里送去就行了。 苏伟本想讨个送腊八粥的差事,这样他就可以出宫啦。可是四阿哥不许,还很怀疑的看着他,一脸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的表情,苏伟只好低头作罢。 其实四阿哥迁宫后,有了自己的腰牌是可以出宫的,可是四阿哥还太小,而且没什么时间,所以至今都还没出去过。 腊八过后,年节很快就到了。 苏伟又开始每天揣着一大堆银子,跟着四阿哥参加各种宴会,像散财童子一样给各宫的小太监们发红包。 后宫家宴, 皇贵妃把大阿哥叫到桌前,给各位娘娘敬酒。 宜妃捂着嘴笑道“大阿哥院子里眼看要进人了,这明年要是再娶了福晋,后妃的宴会就不能参加了,趁着这时候赶紧和我们亲近亲近,以后想见一面都难了。” 皇贵妃笑着瞪她一眼,“又胡说什么,等大阿哥娶了福晋,咱们这儿就有新人了,那时候才是真真的热闹呢。” 宜妃一笑,声音一扬“是啊,只是不知哪家的姑娘能入得咱们惠妃娘娘的眼,这明相家里可有好女孩吗?” 惠妃不动声色地瞄了宜妃一眼,“大阿哥的婚事皇上自会安排,咱们一介宫嫔想那些做什么。” 宜妃看了眼大阿哥,柔声道“是啊,这为人妻、为人妾最主要的都是安分守己、恪守妇道,若是找了那不能容人,又心思歹毒的,哪怕是再好的身家都没什么用。皇上慧眼识珠,定会给大阿哥寻位好福晋的。” 德妃从旁举起酒杯,“好了,好了,两位姐姐宴席上就别聊这些家长里短了,咱们都举起杯受大阿哥一敬吧。” 后妃的一阵嬉笑,给大阿哥弄了个大红脸,回到阿哥这桌又被弟弟们哄闹了一顿。 年节过后,乾东五所的最后一间院子也住上了人,六阿哥胤祚搬了过来。 六阿哥迁宫前,德妃特地召四阿哥进宫嘱咐了一番,委托他在阿哥所里多多照顾胤祚。 在苏伟看来,四阿哥还是很喜欢当兄长的感觉的,看他平常总是看顾五阿哥就可以知道了。不过这也让苏伟担心和疑惑,毕竟历史上的雍正爷可不是一个十分顾念兄弟之情的人。 胤祚迁宫,四阿哥一直纠结要送什么做贺礼。照苏伟的想法,和五阿哥一样,送一份跳棋就好,既新颖也不乏名贵,但是四阿哥却一直摇头。 六阿哥迁宫当天,正三所的两口箱子引起众人注意,胤祚蹦跶着去打开,结果脸色一黑,整整两箱的书。这些正是当初皇上 第 o28 章 ,六阿哥的声誉就全完了。德妃娘娘气的不行,当即把胤祚宣进宫,罚他整整跪了一夜,之后连续一个多月,六阿哥都彻夜抄写礼记。苏伟一直很好奇,德妃娘娘罚了多少遍,但他没敢问,因为喜欢罚人写字这个毛病貌似有遗传的倾向。 其实在苏伟看来,六阿哥才像一个真正的六岁的孩子,活力四射、热情好动,有时狠命地招人疼、有时淘气得让人想掐死他。对比起来,他们四阿哥不说,从小在大臣家长大的大阿哥、三阿哥,在太后身边的五阿哥都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不过话说回来,六阿哥如果生在现代一切都好说,可他偏生在大清,偏生在爱新觉罗家。 六月初一,皇上巡幸塞外,太子、大阿哥随驾。送走銮驾的第三天,苏伟正坐在廊下发呆,就见五所的小太监跟着萧二格冲了进来。 四阿哥正在上课,苏伟与他相熟,便迎了上去。 “怎么了,小吴子?” “苏公公,”小吴子一把抓住苏伟,“您快救救我们吧,六阿哥掉进金鲤池了。” 第二十八章 痢疾 康熙二十四年 金鲤池是射猎场旁边一个新辟的池子,还未投放鱼苗,池底铺的新泥和鹅卵石,清可见底。 四阿哥、苏伟一行人匆匆赶到金鲤池,只见池子周围跪着四个小太监,六阿哥一人在池子里扑腾着。 苏伟黑了脸,回头啪地给了小吴子一下,“你小子下回把话说清楚点儿,那叫掉进去了吗,你看看那池子的水连腰都不到!” 小吴子支支吾吾地低下头,“奴才们怎么劝,五阿哥也不听,非得往池子里钻,奴才担心。” 苏伟瞪了他一眼,回头跟着四阿哥走到池子边,“胤祚!胤祚!” 六阿哥停下胡乱扑腾的四肢,站起身笑嘻嘻地冲四阿哥喊,“四哥,这水暖洋洋的,可舒服了!” 四阿哥无奈,“别闹了,多危险啊,快上来!” 胤祚撅起嘴,“我不,这两天要热死了,我要好好凉快凉快。” “胤祚!你再不听话,哥哥要生气了!”四阿哥喊道。 胤祚头一别,一幅我听不到的样子继续往池子中间扑腾。 四阿哥气急,在岸边来回走了两步,最后一撩衣摆,下水了…… 苏伟一愣,赶忙蹬了鞋子,跟上四阿哥,“主子,奴才去吧,您再着了凉。” “不行,胤祚不会听你的,我得亲自去抓他。”四阿哥固执地趟着水往前走,苏伟只好小心翼翼地护在周围。 六阿哥回头看四哥竟然下水了,紧忙扑腾着小胳膊、小腿往前划。不过,六阿哥的游泳技术显然不过关,干扑腾不动地方,没走几步就被四阿哥抓住了脚踝。 “胤祚,快跟我回去!”四阿哥声音不满,六阿哥乖乖地站起来、嘟着嘴,四阿哥瞪他一眼,上前拉他的手。胤祚突然大喝一声,泼起一阵水花,将四阿哥和一旁的苏伟浇个透心凉。 “啊!四哥也湿了,”六阿哥拍着手笑,猛劲朝四阿哥泼水。 四阿哥挡着脸,眼睛都睁不开了,“胤祚,别闹了。” “不要,四哥生气来泼我啊,哈哈……” 苏伟在一旁正不知怎么办好,那边四阿哥发飙了,大叫一声,扑上前去,一场水仗由此拉开序幕。两位阿哥直泼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苏伟只能瞪着眼,干泡在水里,偶尔抹一把脸上的水,他是无辜的。 玩了近一刻钟,天渐渐阴了下来,凉风一起,苏伟怕阿哥们着凉,赶紧上前劝阻。 四阿哥总算没玩疯,听话地拉着六阿哥上了岸。 苏伟招呼小太监们赶紧给两位阿哥换上干净衣服,趁着雨没下来之前往各自的院子赶。 四阿哥和苏伟刚到正三所,憋了几天的雨瓢泼般得砸了下来。苏伟让茶房煮一壶姜汤给四阿哥驱寒,自己也跟着蹭了一碗。 这场大雨下了一夜还没有停,师傅们冒雨赶到阿哥所上课。可能是天气的原因,四阿哥在课堂上有些蔫蔫的。 今天不是苏伟当班,外面瓢泼似的大雨,哪也不能去,苏伟就干脆缩到了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约莫还未到中午,迷迷糊糊的苏伟被一阵砰砰的砸门声叫醒。苏伟眯着眼睛打开门,萧二格一把抓住他,“苏哥哥,不好了,六阿哥重病。” “什么?”苏伟瞬间清醒,“怎么回事,四阿哥呢?” “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刚小吴子来报的信儿,四阿哥听了就急忙赶过去了。”萧二格气喘吁吁地道。 苏伟连忙回身登上鞋,拽了把伞,“这小吴子,总是说不清楚话!” 原本还抱着小吴子又谎报军情心态的苏伟,在进了五所大门后,心里瓦凉一片。一帮小太监忙忙活活地进进出出,一帮呆站着的哈哈珠子,一帮议论纷纷的奴才,连个上前问话的都没有。 苏伟咽了口吐沫,直接进了正殿,还没到卧房就被一阵呕吐声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卧房里,四阿哥正坐在床边敲着六阿哥的背,地下是一堆呕吐物。六阿哥脸色潮红,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曹清一脸呆相地站在一旁,气的苏伟直想把他脑袋揪下来。 “主子,”苏伟匆匆上前,“主子,这些事让奴才来做。”苏伟替下四阿哥的位置,又冲曹清使个眼色,让他把四阿哥扶到一边休息。 四阿哥小脸惨白,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六阿哥。 苏伟拿起毛巾给六阿哥擦嘴,忽然一股腥臭传来,苏伟一愣,掀开六阿哥的被子,褥子上晕红一片。 “六阿哥便血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苏伟脑袋嗡地一声。 高烧、上吐下泻、便血,一个病症在苏伟脑子里显现,痢疾! “主子,”苏伟扑通一声跪在四阿哥跟前,“主子,奴才知道唐突了,可六阿哥如今情况怕是得了痢疾啊。这病传染性很强,您现在不能呆这儿了。”苏伟上辈子得过痢疾,拉得差点脱水,在医院掉了好多天盐水才缓过来,是以记忆颇深。 四阿哥看着苏伟,有些懵,六阿哥病成这样,他做哥哥的怎么能不在身边呢,然恰在主仆对质时,太医到了。 一帮人涌到卧房里,匆匆地给四阿哥请个安,就围到了六阿哥床边。 苏伟看向四阿哥,“主子!” 四阿哥别过头不理,执意要等太医的诊断结果,苏伟看那帮太医唧唧歪歪地议论个没完,心知不能等了,遂心下一横,站起身扛起四阿哥就往外跑。 “苏培盛!”胤禛一惊,厉声一喝,苏伟微微一顿,还是埋头冲了出去。 曹清还是愣头愣脑的,好在萧二格机灵,在门口看到苏伟抱着四阿哥出来,赶忙上前撑开伞,苏伟就这么一路磕磕绊绊地跑回了正三所。 正三所里,王钦和吴全都在外面,五所的动静已经随着太医的到来惊动了后宫。当苏伟扛着又喊又踹的四阿哥冲进院子时,两人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惊恐。 “快,准备洗澡水,兑一些醋!”苏伟把四阿哥放下,顾不得四阿哥的哭喊,转身冲值守太监喊道。 吴全和王钦都慌张地跟到屋子里,“怎么回事?” “六阿哥重病,”苏伟看看坐在床上瞪他的四阿哥道,“好像是痢疾。” 吴全和王钦面面相觑,转身迅速出了屋子,大声喊道“快,洒扫庭院,焚烧苍术!” 苏伟回头跪到四阿哥身前,“主子,奴才今日冲撞了您,等这阵儿过去了,随您怎么处罚,可现在您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啊。六阿哥那儿已经有了太医,不会有事儿的。” 四阿哥坐在床上,眼泪扑扑簌簌地往下掉,与苏伟对视片刻后,说了一句让苏伟心凉半截的话,“苏培盛,我肚子疼。” 第二十九章 侩子手 康熙二十四年 六阿哥、四阿哥先后患上痢疾,乾东五所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 太后传下懿旨,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搬至乾西五所暂避,乾东五所封禁,不准任何人轻易进出,阿哥所所需物什皆由专人送入。众太医务必治好两位阿哥,如有差池,严惩不贷。 永和宫 德妃脸色惨白地靠在榻子上,清菊不放心地上前道“娘娘,还是召太医来看看吧,您一直不吃不睡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德妃摇摇头,“圣上出巡,大半御医随驾,太医院人手本来就不够了,本宫不能再在这时候添乱。” 清菊低下头,双眼含泪,“娘娘,您一向得上天眷顾,子女双全,两位阿哥一定会没事的,您要保重自己啊。” 德妃苦涩地笑笑,片刻后抬头看向清菊,“本宫让你找得东西备齐了吗?” “都备好了,”清菊一俯身,“奴婢把库房里上好的药材都拿出来了。” “扶本宫去看看,”德妃撑起身子。 “是,”清菊扶着德妃,走到外厅的桌子边。 桌子上堆满各式各样的盒子,德妃拿起最上面的红色锦盒,打开来看。 “娘娘,这是……” “这是冬虫夏草,是和硕特汗国进贡的。与普通的虫草不同,这些是长在西藏雪山脚下的,效用奇佳,又颇难寻获。一共不过百只,皇上赏了十只给我,还是因为胤祚的出生。” “娘娘……”清菊轻声道。 德妃叹了口气,“你去再拿只盒子来。” “是,”清菊领命而下,取了一只深蓝色的锦盒来。 德妃打开盒子,取了五只虫草,却半天没有放下,清菊不敢出声,一动不动地看着。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德妃才回过神来,将虫草慢慢放进蓝色锦盒中。“把这些东西分分,给两位阿哥送去,再问问还缺什么不缺。” “是,”清菊行礼,领了两个小宫女,捧着东西走了。 德妃一人坐在厅子里,只觉一阵阵寒意侵入心田。 承乾宫 浣月跪在大门前,拦着皇贵妃,“娘娘,您不能去啊,太皇太后身子本来就不好,太后都没敢把这件事告诉她老人家,您要是去了,不是犯了皇上的忌讳嘛。” 皇贵妃面色铁青,“本宫能怎么办?太医院本来就是一群废物,能干的几个除了跟皇上出巡的,就剩太皇太后身边的了。本宫要再不去请个恩旨,四阿哥……还能走出阿哥所吗?” “娘娘,您就算要去,也要先请示太后才行啊。何况,太医院那边说,两位阿哥的病况都已好转,说不定,根本没那么严重。” 皇贵妃冷笑一声,“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那帮庸医为什么要劳师动众地转移三位阿哥?没那么严重,为什么太后按下脉案不给本宫看!她老人家怕担了打扰老祖宗的罪责,本宫不怕!” “娘娘!”浣月一把抱住皇贵妃的腿,“娘娘,您就再等一天,就一天,两位阿哥病发到现在才两天,您这么急的去惊扰老祖宗,回头掰扯起来不好解释啊。娘娘,奴婢求您了!” 皇贵妃僵直着身子,站了半晌,“好,就一天,本宫就再等一天。” 正三所 几个太医一轮巡视后,又出了卧房,商议药方。 苏伟眼疾手快地窜到窗口,打开窗子,萧二格侧着身子将一食盒递了进来,还未说话,就被苏伟两下挥退。 四阿哥虚弱的躺在床上,虽然病发的比六阿哥晚,但却来势汹汹,一晚上就几乎掏空了所有体力。 几个太医一会诊就半个时辰,几碗苦药灌下去,却没什么效果。为怕四阿哥排泄过多,伤了胃肠,像六阿哥一样便血,太医们就决议暂时断了四阿哥的饮食,一天只喂几遍米汤。 这让苏伟气得直翻白眼,确实四阿哥不进食后是排便次数少了,可那是因为肚子里没东西了啊,到后来便出来的都是水,在这样下去,四阿哥非得脱水不可。 对于古代的饥饿疗法,红楼梦中有记载过,苏伟也相信有一定道理。可是人家晴雯患的是伤风,袭人患的是感冒,这和痢疾能比吗?如果两位阿哥患的是病毒性的痢疾,身体抵抗力下降,那就更不好治了。 苏伟记得自己当初得痢疾时,也因为总上厕所不肯吃饭,结果被他妈硬灌了两碗玉米粥下去。 得痢疾是不能吃油腻不好消化的东西,但是绝不能一点东西不吃的。所以苏伟暗地里吩咐萧二格去熬粥,要用细米熬,里面少加点盐。 为了防止四阿哥脱水,苏伟也总用兑了盐的水喂四阿哥。虽然不敢百分百肯定会有效果,但是总比看那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庸医乱想办法强。 给四阿哥喂了粥,苏伟又把食盒悄悄地递了出去。 吃了饭的四阿哥似乎有了点儿力气,睁着眼睛看了床顶半天,低声问旁边的苏培盛,“我是不是快死了?” 苏伟一愣,“您别乱说,您只是生了病,身子虚。” 四阿哥眨眨眼睛,眼角微湿,“你不要骗我了,我生过好多次病,没有一次这样的。我知道痢疾是什么,我在书里看过,很多人都熬不过去。” “您不一样,您一定会熬过去的,奴才敢保证,您一定不会死的,”苏伟半跪在脚榻上,“奴才可以拿自己的命跟您打赌,您不但不会死,以后还会功成名就,流芳百世。” 四阿哥嘟起嘴,费劲地转头看着苏培盛,“你说真的?” 苏伟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奴才拿自己的脑袋担保,再说,奴才还指望着跟着您光宗耀祖呢。奴才家祖宗都托梦给我,说就跟着您,准没错。” 四阿哥噗嗤一声笑了,“你就会胡说八道。” 中午,四阿哥用了药,太医诊脉后还是微微摇头。果然午时未过,四阿哥又开始上吐下泻。 苏伟一边安慰着四阿哥,一边指挥着小太监们给四阿哥及时清理。连拉了两天,四阿哥已经没有力气再下床了,苏伟就在床下铺了两层半截褥子,一旦脏了,就撤下来换新的,也省得总是折腾四阿哥起身。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四阿哥累极得睡了过去。苏伟趁着这功夫,到正殿的西厅换衣服,消毒,吃东西。这两天一直是他照顾四阿哥,没有跟任何人换班,事到如今,他也不放心把四阿哥交给任何人。 承乾宫 又过了一天,几乎一夜没睡的皇贵妃匆匆地用了点早膳,正打算往太后宫里去时,一个急匆匆跑入的小太监挡住了她的脚步。 “娘娘,六阿哥殁了……” 皇贵妃一阵眩晕,后退了好几步,还好浣月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皇贵妃定定神,“你说,谁?” 小太监跪在地上,头已经低得看不见了,“六阿哥,今一早被伺候的太监们发现时,身子已经凉了……” 正三所 太医们进屋诊脉时,看见四阿哥的贴身太监苏培盛正在解自己绑在床柱上的辫子。 苏伟已经两天没睡了,他怕自己打盹,所以效仿了古代的头悬梁,别说清朝这顶难看的大辫子还挺有效果的。四阿哥还在床上沉沉的睡着,昨晚半夜又折腾了几次,但好在没有那么严重,苏伟一人就搞定了。 其实,苏伟最怕的就是晚上,尤其在四阿哥没有力气的时候。如果呕吐时翻不过身,被呛到导致窒息,或者因脱水导致昏迷,而身边的人没有及时发现的话就糟糕了。所以苏伟不敢睡觉,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还时不时的去试一下四阿哥的呼吸,隔一个时辰再帮四阿哥翻个身。 太医们给四阿哥诊了脉,表情阴晴不定,有几个还频频叹气,苏伟在一旁看着,心里冰凉一片。虽说历史上雍正爷没有幼年早夭,但他这个21世纪热血青年都来做太监了,历史有点偏差也不是不可能的。 苏伟咽了口吐沫,凑到打头的太医跟前,“章太医,四阿哥怎么样?奴才看你们都唉声叹气的,很是担心啊。” 章太医对这个尽职尽责的小太监还是很有好感的,遂沉声开口道,“苏公公别担心,四阿哥脉相稳定,并没有恶化的迹象。我们之所以叹气,是因为六阿哥。” “六阿哥?”苏伟心里升起一阵不安。 “是啊,”旁边的一位太医接口道,“六阿哥昨儿半夜,病逝了。” 苏伟眼圈一热,赶忙低下头,几位太医摇着头走出了卧房。 第三十章 奴才 慈仁宫 太后坐在首位,惠妃坐在一侧。 门外匆匆进来两名侍卫,“禀太后,五所的太监已经拿下,谨听太后处置。” 太后点点头,“先关着,四阿哥的身子还没好,这时不易动杀孽。” “是,”侍卫领命而下。 太后端起茶碗,叹了口气,“德妃命苦啊,那么大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惠妃皱起眉头,“太后怀疑太监动了手脚?” 太后摇摇头,“动手脚不太可能,但不够尽职是肯定的。” “德妃一向严于治下,她给六阿哥的太监怎么会不够尽职呢。”惠妃不解。 太后摇摇头,“只怕就是太严了,奴才们才不敢越雷池一步。这重罚之下,奴才是会听话,但却难以忠心。六阿哥迁了宫,离德妃远了,这奴才的惰性就上来了,有那么一时半刻的偷懒,就足以要了一个孩子的命。” 惠妃听了,也跟着叹了口气,尚未接话时,门外匆匆进来一名太监,“启禀太后,有宫人来报皇贵妃往慈宁宫去了。” 永和宫 德妃靠在床上,面容憔悴,一双眼睛没有焦距的望向床里。 清菊急急地迈进屋内,“娘娘……” 德妃一动没动,似乎没有听到一般。 “娘娘……”清菊抿了抿嘴唇,扑通一声跪下,“娘娘,奴婢知道您现在心如刀割,可是如今的情况容不得您一蹶不振啊。四阿哥还在病中,奴婢听说皇贵妃往慈宁宫去了,您是四阿哥的生母,您要拿出态度来啊,娘娘……” 德妃还是直直地望向床里,对清菊的哭求充耳不闻。 清菊膝行至床前,握住德妃的手,“娘娘,您的痛,奴婢感同身受,可您还有小公主,还有四阿哥啊。您和皇上的情谊绵长,这以后的日子还多着呢,您要让六阿哥走也走得不安稳吗?” 德妃还是愣愣地,任清菊在床下哭了半晌,才幽幽开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为什么……为什么……” “娘娘?”清菊抬起头,凑过身子。 “为什么,为什么是胤祚……” 听清德妃话的清菊一愣,回身冲屋内伺候的宫女摆手,“你们都出去,没吩咐不准进来!” 宫女们鱼贯退下,清菊回过头,“娘娘,您伤心糊涂了。” “本宫没糊涂!”德妃猛然转过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本宫就是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如果必须要死一个,为什么要是本宫的胤祚,为什么?” “娘娘!”清菊紧张地起身,回头看外面还有没有人。 德妃低下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砸在被上,“本宫的胤祚,是天之骄子,他出生那年三藩之乱大捷,索额图离任,圣上一手掌握权柄。本宫还记得,圣上在外厅听到胤祚的 第 o31 章 哀,您不要这样,您还有四阿哥啊!” “四阿哥?”德妃面目僵硬,看着清菊,“四阿哥是谁的儿子?他长这么大,本宫都没有抱过他一次!他心里只有皇贵妃!本宫的六阿哥就是他害死的,就是他!“德妃推开清菊,大喊大闹,最后一口气窒在胸口,昏了过去。 “娘娘!”清菊爬到床边,哭喊不应,“来人啊,宣太医!” 正三所 苏伟面色惨白,在西厅暂时休整时,王朝卿道“苏公公,您看您的脸色,这都三天了,您一眼不眨的怎么行啊。” 苏伟眨眨眼睛,眼前一片金星,王朝卿说得对,他快顶不住了,思量一下后,苏伟道“你去叫下柴玉,一会儿你俩和我一起进去。” “是,”王朝卿一躬身,快步走了出去。 太医的清晨会诊,一样是没见任何疗效,苏伟在屋里急的团团转,这帮太医明显就是医术不够,不敢下药,也没有法子缓解。无奈苏伟对痢疾只是一知半解,到底要怎么治疗,他同样是一窍不通。 王朝卿和柴玉都换了衣服,给自己彻底清洗一番后进了四阿哥的卧房。结果一进屋,就见他们苏公公打开窗子,接过萧二格递进来的食盒。 “苏公公,这?”王朝卿一脸惊愕。 苏伟比个嘘的手势,“这是我让萧二格给四阿哥熬得粥,那帮太医为了应付主子,不让四阿哥吃东西。可这么下去四阿哥体力都没了,怎么对抗病魔啊。” “可,太医说吃东西会损坏阿哥胃肠啊。”柴玉压低声音道。 苏伟打开食盒,端出粥,“放心吧,这粥都是细米熬得,好消化。再说损坏胃肠总比没命强吧,六阿哥的例子摆在那儿呢,咱们再听这帮庸医的,就是傻子了。” 柴玉和王朝卿四目相接,挣扎了半刻,一咬牙,反正四阿哥没了他们也别想好,与其干等着,还不如冒一把险。 柴玉上前微微垫起四阿哥的枕头,让苏培盛一勺、一勺地给四阿哥喂粥。结果苏伟不知怎地,眼前一黑,勺子一下掉进碗里,眼疾手快的王朝卿一下扶住苏伟,“苏公公,你怎么了?” 苏伟强自稳住身形,闭上眼睛让这一阵眩晕过去,转身把碗递给王朝卿,“你喂四阿哥吃,我得眯一会儿。” “好,”王朝卿紧忙接过碗,把苏伟扶到墙角的塌子上。 “你们记着,千万别走神。看着四阿哥有没有想吐,有没有发烧,半个时辰给四阿哥喂一次水,一个时辰给翻个身,要是有事儿赶紧叫我。” “知道了,我们晓得轻重,您快休息吧。”王朝卿把苏伟按在榻子上,这时候已经顾不得那么多规矩了,苏伟是他们的主心骨,他要是倒下了,正三所就全完了。 苏伟可能是真的累极了,团在榻子上不到半刻,就睡了过去。 皇贵妃的轿子急急地在石道上行进,浣月跟在轿边,心里纠结万分。这么多年来,皇贵妃苦心经营后宫,与各位妃嫔保持和睦,上恭敬太皇太后,下慈爱宫中下人。可这次真的要这么光明正大和太后对着干吗。两位阿哥病了,皇贵妃已经提过要请老祖宗身边的御医,被太后给岔了过去。如今皇贵妃一声不吭地直闯慈宁宫,不是明摆着打太后的脸吗。想到这儿,浣月压低声音道,“娘娘,咱们还是去一趟慈仁宫吧,跟太后说一声,总比这样直接闯过去好啊。” “你知道什么?”皇贵妃阴沉着脸,“若是本宫正式地请示太后,却被驳回,本宫就再没理由来慈宁宫了,若是本宫坚持,那时就是抗旨!如今,本宫只是顺嘴提过,太后也没有明确表明态度,这时候本宫去慈宁宫论理上就没有过错!即便皇上要怪罪,也没有正当理由。” 浣月点了点头,“是奴婢考虑不周到。” 轿辇拐过乾清宫,一声清冷的请安声阻止了众人的脚步,“庶妃赫舍里氏给皇贵妃请安。” 皇贵妃瞥了她一眼,“起来吧,本宫有急事,你不必多礼,退下吧。” 赫舍里氏微微一笑,向前两步,“敢问皇贵妃是否是要去慈宁宫见太皇太后?” “本宫要去哪儿,需要告诉你吗?”皇贵妃的声音沉了下来。 “嫔妾不敢,”赫舍里氏微微躬身,“只是嫔妾身为宫嫔,得沐太皇太后恩德,不得不为她老人家的身体尽心。圣上出巡,特意委托太后照顾太皇太后的身体,让她老人家安心静养。嫔妾不知,皇贵妃突然前去慈宁宫,可有太后手谕?” 第三十一章 一波三折 康熙二十四年 西六宫石路上 皇贵妃坐在高高的轿辇上,俯视着赫舍里氏。赫舍里氏微微笑着,静等着皇贵妃的回答。 片刻后,皇贵妃暗暗沉下脸,手里一串珠子啪地甩到赫舍里氏的脸上,“大胆宫嫔,你不过一介庶妃,本宫的事由得你评头论足!” 赫舍里氏被打懵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皇贵妃转过头,沉声道“来人啊,给本宫把赫舍里氏关进慎行司!” “等等,”远处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温僖贵妃急急地走到皇贵妃的轿辇前行礼,“臣妾参加皇贵妃。” 皇贵妃看了温僖贵妃一眼,声音不善道“你又有什么事?” 温僖贵妃直起身,微微低头道,“娘娘息怒,赫舍里氏冒犯娘娘,罪不容赦。可她毕竟是圣上妃嫔,如果贸然押进慎行司,势必惊动六宫。如今四阿哥尚在病中,六阿哥又……娘娘已是□乏术了,何必在这时多生枝节呢。依臣妾看,不如就让臣妾先把赫舍里氏带回宫去看管,等这阵子过了,再交由娘娘发落,娘娘意下如何?” 皇贵妃沉吟片刻,“你说的有理,把她带回去吧,没有本宫的手谕,不准她随意出门。” “是,”温僖贵妃俯身,转身示意两个宫女拉住赫舍里氏。 赫舍里氏此时才反应过来,挣扎道“你们不能抓我,凭什么抓我,太皇太后身体欠安,我只是尽一个宫嫔的本份。” 温僖贵妃的宫女见状,扬手捂住了赫舍里氏的嘴。 皇贵妃瞥了她一眼,冷声道,“走吧。” 轿辇刚要起行,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太后有旨!” 慈仁宫的公公宣完太后的旨意就起身告退了。跪在众人身后的赫舍里氏冷笑一声,“太后已经搬了懿旨,皇贵妃不是想公然抗旨吧。” 皇贵妃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温僖贵妃向两个宫女使个眼色,宫女起身将赫舍里氏带走。温僖贵妃回身向皇贵妃行礼,“娘娘请放心,臣妾一定看好她。” 皇贵妃默然地点了点头,转身上轿,“回宫!” 正三所 苏伟躺在榻子上,一觉就睡到了中午,太医来诊脉时才醒了过来。 四阿哥的病情还是不见好转,虽然未见如六阿哥般的急性恶化,但是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几个太医挨个望闻问切后,又聚到了外厅商讨。 苏伟暗暗翻了个白眼,走到四阿哥床前。四阿哥此时醒着,虽然没什么力气,但看到苏伟还笑了笑,“你辫子都乱了,看起来像挂了个鸡毛掸子。” 苏伟也跟着笑笑,胡乱地理了理,心里却有些莫名的酸涩。 柴玉和王朝卿在旁边看着,嘴上默然不语,心里却有些了然,为什么这么多太监,偏就苏公公得了四阿哥的喜欢。那样一份纯粹的忠心,他们几个怕是一辈子也学不来。 萧二格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左右观察,见没人经过,轻轻敲起了窗户。片刻后,窗户被打开,一只手接过了食盒。 完成交接,萧二格赶忙撤退,却没有注意旁边廊柱后一只鬼鬼祟祟的脑袋。 中午吃完饭,四阿哥似乎精神很多,也没有闭眼睡觉,而是百无聊赖地盯着床顶。苏伟怕四阿哥无聊,就跪在床边拿着话本给四阿哥读。 四阿哥偶尔接一两句话,却一直心不在焉。 “主子,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睡一会儿?”苏伟放下书道。 四阿哥轻轻地摇摇头,“我不累,就是担心,不知道胤祚怎么样了。” 苏伟一惊,思量了片刻道“这几日各个院子都封了,奴才们也不清楚,左不过和主子一样,在床上躺着。” 四阿哥瘪瘪嘴,“会有人给胤祚喂粥吗?胤祚最经不得饿,上课时桌子上都得摆两盘点心,要是一天只给他喝米汤的话,他一定会受不了的。” 苏伟咽了口吐沫,声音有些虚,“有德妃娘娘派的大太监跟着呢,怎么也不会让六阿哥挨饿的,您就放心吧。” 四阿哥费劲地别过头,“那帮大太监才不经用呢,怕被额娘责怪,让胤祚闹了一晚上肚子,眼看瞒不住了才不得不叫御医。如果不是他们耽误了时间,胤祚也不会遭那么多罪。” 苏伟心里一凉,他就说四阿哥到五所时六阿哥怎么病得那么严重,还以为是病情发的急,原来是前一天晚上就有症状了。 四阿哥转过头,盯着帐子顶,“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他打水仗,我应该立马拉他出来,给他烤火,看着他喝姜汤。额娘还嘱咐我好好看着他,我还是让他出事了……”四阿哥嘟囔着,声音却越来越低。 苏伟察觉不对,站起身一看,四阿哥脸蛋发红,眼神虚浮,“主子?”苏伟抬手摸四阿哥的额头,一片滚烫,“王朝卿,叫太医!四阿哥发烧了!” 四阿哥体内的温度似乎升得很急,一会儿就双颊通红了。一帮太医又是诊脉,又是掀眼皮的检查了一通。最后一个个皱着眉头的你看我、我看你,就是谁也不出声。苏伟急得火烧眉毛,小孩子发烧最危险,一不小心烧坏了脑袋怎么办。 “章太医,”苏伟凑上前,“要怎么退烧,您倒是说句话啊。” 章太医叹了口气,“四阿哥这情况不好办啊。一般退烧有三种方法,一个是通腑泄热法,即用药物让患者排便,以去除体内瘀毒和毒火。但四阿哥患的是痢疾,此法不可行。一个是扬汤止沸法,是用药物让患者排汗散热,但四阿哥此时身体虚弱,怕是受不住大量出汗。还有一个是热者寒之法,即用寒性的药物使患者退热,可这类药物颇伤身体……” 苏伟闭上眼,强忍住出拳打人的冲动,说了半天,就是他们也想不出办法,难道就干让四阿哥这么烧着? 章太医回过头,跟其他太医道,“咱们再一起商量、商量,出个中性的方子给四阿哥退热。” 各位太医点点头,跟着章太医走到外厅。 王朝卿凑过来道,“苏公公,咱们怎么办啊?” 苏伟朝外看看,可恨此时四处封禁,宫里的主子都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那帮太医摆明了就是大帮哄,没一个出来拿主意的,就是怕事后会归罪到自己头上。可四阿哥这种情况,哪里能容得他们再推三阻四了。 “咱们不能等那帮太医思来想去了,先给四阿哥敷冷帕子降温吧,如果温度过高,就用酒来擦身,无论如何,得先把高热退下去。”苏伟开口道,王朝卿和柴玉点点头,赶忙跑出去打水。 苏伟坐到四阿哥床边,心里五味杂陈,胤禛啊,胤禛,我苏伟从几百年后穿过来给你当太监,你可别突然掉链子啊。 翊坤宫 珠儿给宜妃理着衣摆,“娘娘,咱们都给阿哥所送了那么多东西了,何必再去太后那儿碰钉子呢。” “你懂什么?”宜妃整了整衣领,“皇上一共就那么几个成年的阿哥,这要是一下没了两个,皇上得心痛成什么样子。再说,本宫的五阿哥也迁了宫,以后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总得有个先例摆在那儿。” 珠儿站起身,微微嘟着嘴,“娘娘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心里慈善着呢,您是看见六阿哥没了,心疼了。” 宜妃转身点点珠儿的额头,“你话怎么那么多呢?” 珠儿笑笑,宜妃叹了口气,“说到底,都是为人母的了,宫嫔之间怎么斗都不为过,但孩子总是无辜的。” 慈仁宫 太监来报,“宜妃娘娘来给太后请安……” 惠妃放下茶碗,看向太后,太后皱皱眉,“让她进来吧。” 宜妃扬着手帕,稳步而入,“臣妾参加太后,太后吉祥。” “起来吧,”太后笑笑,“今儿个,我这宫里是真热闹,上位妃嫔快走个遍了。” 宜妃微笑着道,“近日宫里事儿多,大家都想寻个主心骨,皇贵妃人多事忙,咱们就只能烦着太后了。” 太后看向惠妃,“你看看,她这副嘴皮子啊,在宫里这么多年都没磨平。” “宜妃妹妹身受皇恩,又得太后喜爱,臣妾看着这非但磨不平,还越来越利了呢。”惠妃笑道。 “惠妃姐姐真会挪揄妹妹,妹妹可不敢当。”宜妃转身冲太后躬身道,“太后,今日臣妾来打扰,是想求个恩旨。六阿哥没了,四阿哥又久病不愈,那么小的身子,臣妾很是担心。还请太后开恩,容臣妾等向太皇太后禀报,请她老人家赐下两名御医,以保我大清子嗣。” 太后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你们都担心孩子,哀家何尝不是,可太皇太后病体沉疴,这身边是一时半刻离不开御医。更何况,这阿哥们的病突然让太皇太后知道,不是更让她老人家烦心吗。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老祖宗的身子由谁来担着啊?皇上临走时,特意嘱咐哀家,多盯着后宫诸事,不要让太皇太后操心,如今,你们是想要哀家违反圣旨吗?” 宜妃低头,“臣妾不敢。” 惠妃从旁道,“太后说得是,两位阿哥身患痢疾,满宫的人都焦心忧虑。此事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了,必然让她老人家忧思成疾,皇上本以深受丧子之痛,若老祖宗再有个万一,让皇上怎么安心啊。如今这事,只能暂分个轻重缓急,更何况那么太医围在阿哥所,未必就差太皇太后身边的几个。” 宜妃冷眼看向惠妃,“姐姐说的好轻松,轻重缓急?妹妹敢问姐姐,若是今天阿哥所里躺得是姐姐的大阿哥,这轻重缓急要怎么分啊?” 惠妃一愣,脸色立刻阴了下来。 太后沉声道,“宜妃噤声,你这说话不经脑子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啊?” 宜妃低头,“臣妾知错,但臣妾有一事不解。若是两位阿哥当真都没了,太后又想怎么向皇上交代呢?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太皇太后也总有一天会知道。等那天到了,惠妃姐姐嘴里的轻重缓急在老祖宗眼里会有用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o32 章 入v啊,有点紧张,大家多多支持哦~~~~~ 第三十二章 举报 康熙二十四年 正三所 苏伟和柴玉、王朝卿又是敷帕子,又是擦酒精的折腾了一个时辰,太医那边终于端来了汤药。 也不知是药的效用,还是苏伟他们的功劳,四阿哥的烧暂时退了下去。 下午,四阿哥又上吐下泻地折腾了两个时辰,可能是肚子里的东西都倒空了,人才安稳下来。 傍晚时分, 柴玉和王朝卿到西厅修整,萧二格从窗外递来食盒。 苏伟端着碗到四阿哥床边,刚舀起一勺吹了吹,门外却猛然传来一声叱喝,“大胆奴才!” 苏伟回头一看,章太医! 几个太医鱼贯而入,看着苏伟手中的粥碗及桌下的食盒,各个气愤至极的模样,“我说四阿哥怎么一直没有停止排便,原来是你这个奴才从中作祟,说!你打的什么注意?为什么要害四阿哥?” 苏伟放下粥碗,“我没有要害四阿哥,四阿哥年纪小,身体弱,连续两天不吃东西,怎么可能挺得过去?” “你懂什么?”一个年轻的太医道,“以饥饿刺激人自愈的能力古已有之。再说你胡乱做东西给四阿哥吃,损坏了四阿哥的胃肠,减弱了药性。让四阿哥的病情一再延误,这个罪责你担得起吗?” 苏伟冷笑一声,他真不想和这帮太医过多周旋,明摆着就是想借这件事把治不好四阿哥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来人啊!”章太医回头喊,“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奴才给我送进慎行司。” “慢着,”苏伟扬声道,“我是四阿哥的贴身奴才,要处置也得宫里的主子说了算!” 章太医一脸怒色地看着他,苏伟瞪了他一眼,太医说起来好听,还不是伺候宫里人的奴才,比他能高贵多少,他苏伟以后可是要当大总管的。 一年纪稍微大些的太医走到章太医身边道,“如今阿哥所封禁,这人也不好送出去,不如先请示了皇贵妃再做打算。” 章太医点点头,回头冲值守的库魁、常青道“先把他压回房里,好生看管。” “是,”库魁、常青走到苏伟身边,“苏公公……” 苏伟转头看了看昏睡着的四阿哥,四爷啊,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啊,我这条小命都在你手里了。 苏伟扬手走出卧房时,听到动静的柴玉、王朝卿都赶了过来,苏伟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希望他们两个能不要忘了自己的嘱托。 承乾宫 皇贵妃端坐在正厅,晚饭也没吃,便服也没换。 浣月想劝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两位阿哥生病,惊动六宫,太后直接出来主持大局,太医院的脉案也是递到慈仁宫。阿哥所现在到底怎么样,她们是一点底儿没有。今天被太后的旨意堵回来后,皇贵妃就暗自派人打探阿哥所内部的情况,原本承乾宫插进阿哥所的人,这次全部冒险启用了,只是到现在还没有一点信儿传回来。 正焦灼间,太医院来人禀报,四阿哥身边太监苏培盛,罔顾太医嘱咐,胆大妄为,以至四阿哥病情一再延误,请皇贵妃示下如何处置。 皇贵妃挥退了来人,沉声问浣月,“你怎么想?” 浣月沉思片刻,“奴婢对那苏培盛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他深受四阿哥喜欢,一度压下王钦、刘裕,就是后来从慎行司出来,也一直贴身服侍四阿哥。以他的状况,没有理由要害四阿哥啊。” 皇贵妃冷笑一声,“罔顾医嘱,胆大妄为,却没有说清楚他到底干了什么,如此含糊的说辞就想糊弄本宫?” “娘娘是说?”浣月还未问完,门外跑进一小太监,“娘娘,有消息了。” “怎么样,快说?” “是,奴才送东西给阿哥所的厨房,从一个甜点师傅那儿拿到了王公公的纸条,说是四阿哥的病情一直未见好转,今日还发起高热。太医们不敢下重药,还说为了保护四阿哥的胃肠,防止便血,每天仅以米汤喂食。四阿哥身边的贴身公公苏培盛,背地里给四阿哥喂粥,被太医们发现给关了起来。” “混账!”皇贵妃一拍扶手站起身,“这帮废物,三天了,越治越重不说,还拿一个小太监来说事儿,真当本宫瞎了吗?” “娘娘?”浣月走到皇贵妃跟前,“您保重身体,四阿哥年小体弱,太医们不敢随意下药也是正常的。至于那苏培盛,即便是为了四阿哥好,也确实是违反了医嘱,万一适得其反,岂不是害了阿哥。” “你懂什么?”皇贵妃走到屋子中间,“那帮太医之所以断了胤禛的饮食,不过是拿饥馑疗法为幌子,实则是想以此减少四阿哥的便溺次数,好方便向太后禀报。” 浣月恍然,皱起眉头“娘娘说得是,那咱们如今该怎么办?” 皇贵妃沉吟片刻,“你去告诉太医院,把苏培盛放回四阿哥身边伺候,就凭四阿哥现在还活着,本宫信他!再传本宫懿旨,只要四阿哥能康复,正三所所有太监赏一年月例。” “是,”浣月领命而下。 皇贵妃走到门前,仰头看着漫天星辰,还有一天,皇上也该收到奏报了吧。 正三所 苏伟回到自己小屋没多久,门外又进来一个人。 萧二格冲门外呸一声,回头凑到苏伟身边,“苏公公,这次不是咱们不走运,是被人举报的。” “举报?”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的苏伟抬起头,“谁举报的?” “魏图!”萧二格拉过凳子,坐到床边,“我被抓进来时,那帮小太监说的,他这几天总打听我在茶房熬粥给谁吃,还说见他今天鬼鬼祟祟地跟着我。” 苏伟转过头,恨恨地道,“这帮吃里扒外的,当初就该直接收拾了他们!” 萧二格点点头,“魏图这人,心机很深,不像曹清那么白痴,他平时很低调,总在关键时刻冒头。这次赶上四阿哥生病,他肯定是想一举把你推下去,自己争个功劳。这不,他在太医面前把你举报了,回头太医就把他安排进四阿哥卧房了。” 苏伟咬咬嘴唇,目光深沉,魏图,等老子出去的。 六月初八 鞍匠屯銮驾大营 八百里加急被梁九宫急急捧到皇上跟前,“皇上,内宫急报,四阿哥、六阿哥先后染患痢疾,病情危急!” “什么?”天颜震惊,伸手扯过折子, “来人啊,吩咐下去,轻装简从,朕要立即回宫!” 阿哥所 皇贵妃的旨意传到阿哥所,太医们纵然满心不甘,也只好把苏伟放了出来。苏伟收拾收拾进了四阿哥卧房,魏图正在床边喂药,突然觉得一阵阴深深的寒意直刺心底。 午时, 苏伟光明正大地在太医面前端起粥碗喂四阿哥,四阿哥还很是惊奇,这事儿不是得瞒着太医吗。 苏伟笑笑,“皇贵妃传下懿旨,准奴才照常伺候您,至于这传说中的饥饿疗法怕是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 一旁伺候的太医瞪了瞪眼,却也没法反驳,皇贵妃的旨意一下,就代表他们的如意算盘不管用了。 慈仁宫 皇贵妃向太后禀报了阿哥所内太医的做法,为了应付主子,不惜饿着阿哥,这般做法,即便有方可考,也是大逆不道的。 太后沉下脸,“这帮奴才,真是天大的胆子。你放心,哀家已经让人接隐退的吴太医回宫,有他主持治疗,四阿哥一定会没事儿的。” 皇贵妃低下头,这般舍近求远,太后还真是会打太极啊。皇上本来好心的一句话,最后竟变成了太后驾驭后宫的把柄。不过,她毕竟不是皇上的生母,咱们就比比谁更了解皇上的心意吧…… 正三所 入夜 王朝卿、柴玉、魏图各自在屋里找个角落团着,唯有苏伟坐在四阿哥床下的脚榻上,对比起来,真是贵宾级待遇了。 可能是白天睡多了,到了晚上,四阿哥反倒闭不上眼睛了。 苏伟哑着嗓子给四阿哥读话本,四阿哥转过头看他,“这几天,把你们都折腾得够呛。” 苏伟笑笑,“这是奴才们该做的,主子好了奴才们才能好啊。” 四阿哥瘪瘪嘴,“胤祚那边还是没消息吗?这帮太医不是两头跑吗,你去问问他们,胤祚好了没有。” 苏伟咂咂嘴,“奴才刚把太医都得罪了,一看到奴才就跟看到仇人似的,您还没好,奴才就先不要去碍他们的眼了吧。” 四阿哥没吭声,一动不动地盯着苏伟,苏伟心里毛毛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四阿哥沉声道。 苏伟摇头,“没有,奴才天天在您身边,哪有什么事儿能瞒您啊。” 四阿哥看着苏伟干笑,转头看向帐顶,“我今天做梦了,梦见胤祚湿漉漉地站在门口,我去抓他,他转身就跑,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苏伟咽了口吐沫,“您病了四天了,身子虚,又这般折腾,做一些怪梦也是正常的。您就别多想了,等您身子好了,就能去……去看六阿哥了。” 四阿哥微微点点头,慢慢地闭上眼睛。 第三十三章 皇上回宫 康熙二十四年,六月初九 一顶轿辇直奔慈宁宫 慈仁宫 太监来报,“太后,皇贵妃一早又往慈宁宫去了。” 太后身边的嬷嬷从旁道,“皇贵妃这是公然抗旨啊,太后咱们要不要派人去拦。” 太后低头摸着自己的护甲,“算了,让她去吧。太皇太后近日头风发作,已经好几天下不了床了。再说,没有哀家的手谕,那慈宁宫是人随便就能进的吗。退一万步讲,这件事迟早得让太皇太后知道,她去说要比太皇太后从别人嘴里听到,好得多……” 钟粹宫 赫舍里氏带着宫女往大门走。 “你去哪儿?”身后一冷润的声音传来。 赫舍里氏回过头,微微一笑,“给贵妃娘娘请安。” 温僖贵妃走到她面前,“皇贵妃有令,你不能随意走出宫门。” 赫舍里氏沉了脸,冷冷一笑,“贵妃姐姐真会说笑话,这里是钟粹宫,哪里来的什么皇贵妃。她又不是后宫之主,姐姐怎么那般听话呢?” 温僖贵妃瞥了她一眼,看向宫门外,“皇贵妃在后宫位份最高,一直被皇上委任管理六宫事宜,怎么就不是后宫之主了?倒是你,一介庶妃,哪里都想参和两下。往日里,随你怎么闹。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是老实些为好。” 赫舍里氏依然笑着,“娘娘真是懂事乖巧,好歹你长姐也当了几天皇后,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胆小怕事的妹妹呢?” 温僖贵妃转过头,“别给本宫逞口舌之快,顶撞妃嫔的罪,可不是那位已逝的皇后能出面管的。这后宫时日漫长,你还是看好你自己吧。”温僖贵妃回过头,向正殿里走,“都给我看牢了大门,让不该出去的出去了,你们都跟着倒霉!” “是!”满院的奴才齐齐下跪。 赫舍里氏冷哼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慈宁宫外 看守的侍卫迎向轿辇,“奴才们给皇贵妃请安。” “起来吧,本宫有要事禀报太皇太后,快去通报!” 侍卫为难地互相看看,“娘娘恕罪。太后有令,不准随意打扰太皇太后静养,请问皇贵妃前来可有太后手谕?” “大胆!”浣月从旁道,“你们是什么身份,敢质问皇贵妃?” “奴才不敢”众侍卫跪下,“只是太后颁下懿旨,奴才们不敢抗旨!” 皇贵妃下了轿辇,“如今事关四阿哥的生死,本宫不惜抗旨。你们不敢违抗太后,本宫不怪你们。可本宫今天就要进去,你们能怎样?” 侍卫们互相看看,靠拢在一起,皇贵妃一步步往里走,侍卫们只能逐步后退。 到了门边,打头的侍卫手握刀柄,“皇贵妃请不要再向前了,奴才们奉命保护太皇太后安全,实在不能随意放皇贵妃进去,皇贵妃若再向前一步,奴才们就只能得罪了。” “放肆!”远远一声叱喝传来,众人定睛一看,一身紫色芍药穿枝裙,头上双莲并蒂的金步摇,来人正是宜妃。 “给宜妃娘娘请安!” 宜妃瞥了他们一眼,微微仰起头,“皇贵妃得圣上委任,掌管六宫事宜,位同副后。太后纵然尊贵,皇贵妃就是你等能公然冒犯的吗?” “奴才不敢,只是……” “本宫给你们一个选择,”皇贵妃从旁开口道,“要么让开,要么,杀了本宫……” “这……”侍卫们呆愣,一动不敢动。 众人对峙时,慈宁宫大门被打开,几个宫女率先走出,站到门柱两边,当中一个着碧绿竹纹绸缎褂子的嬷嬷缓缓而出。 “苏嬷嬷!”皇贵妃、宜妃齐齐俯身。 苏麻拉姑微微躬身,“两位娘娘客气了,一大早的,这般威逼慈宁宫的守门侍卫,不知两位娘娘有何急事?” 皇贵妃当先跪下,“请嬷嬷谅解,四阿哥命在垂危,本宫今天势要见到太皇太后。” “四阿哥?”苏嬷嬷皱起眉头。 宜妃上前道,“嬷嬷还不知道,阿哥所里,四阿哥和六阿哥先后患上痢疾,太医院留守的人员医术不足,结果前天一早,六阿哥就病逝了……” 苏嬷嬷一脸惊愕,“竟然有这回事?”随即皱起秀眉“可老祖宗这几日头风发作,不想见任何人。” 皇贵妃低头,“臣妾们也不想打扰老祖宗,只是如今,事关两位迁宫的阿哥,一个已经没了,臣妾不能再保不住另一个。只能冒死来见老祖宗,只要能赐下御医给四阿哥治病,臣妾愿意领受一切惩罚。” 苏麻拉姑叹了口气,扶起皇贵妃,“您这话严重了,您护佑龙嗣,何罪之有呢,更何况这些阿哥哪个不是老祖宗的心头肉啊。只是老祖宗的头风确实发得厉害,平日也就罢了,这时老身还真不敢冒然去禀报。若老祖宗知道了六阿哥的死讯,忧思过度、加重病情,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皇贵妃和宜妃互看一眼道,“我们也担心老祖宗知道了会影响圣体,所以能不能请苏嬷嬷私下调遣两名御医,也免得惊扰太皇太后。” “这……”苏嬷嬷沉吟片刻,“好,等几位太医给老祖宗诊完脉,我便分出两个去阿哥所,若老祖宗的头风好些了,我再把这事告诉她。” “谢苏嬷嬷,”皇贵妃俯身行礼,苏麻拉姑上前扶起她,“这后宫的事儿,老身已经很久不参与了,但您贵为皇贵妃,这该管的事儿也真是不能含糊啊。” 皇贵妃低头,“臣妾明白,谢苏嬷嬷指点。” 苏麻拉姑点点头,躬身退回门内。 皇贵妃、宜妃纷纷上轿。 皇贵妃的轿子先宜妃半头,皇贵妃沉吟片刻道“本宫真没想到,今日会是你来跟本宫共进退。” 宜妃歪在轿子上,“娘娘别多想,臣妾只是心疼孩子,这要是臣妾的五阿哥……娘娘公然违抗太后懿旨,打算怎么办?” 皇贵妃目光深沉,“本宫身为后宫表率,此事确实是大过,如今自然是去慈仁宫请罪,再到慎行司领罚。” 宜妃皱起眉头,皇贵妃继续道,“你既然已参与进来了,就别再一味躲懒了,本宫服刑后,还望你看在皇上的份上多看顾阿哥所。” 宜妃思量片刻,微微低头,“娘娘放心,臣妾定当竭尽全力。” 正三所 一大清早,卧房里就一片混乱。 太医开出的药,四阿哥根本就喝不下去。苏伟喂了几勺后全部吐了出来,接着就是高热发烧,说胡话。 王朝卿、柴玉又打水,又准备酒精,又着小太监换被子,清洗屋子,忙得焦头烂额。 苏伟在四阿哥身边一边换着湿帕子,一边轻声安慰胡言乱语的小主子,脑门上布了一层汗珠。 太医们诊脉后,又去商讨新方子,此时苏伟已经不是讳疾忌医,而是根本就不相信这些太医了。 柴玉抱来新的锦被给四阿哥更换,却在掀开四阿哥被子时惊叫了一声,苏伟转头一看,心凉了半截,四阿哥便血了。 章太医等人进屋看了四阿哥的排泄物,纷纷摇头,六阿哥就是频繁便血,由白痢转为血痢,最后病逝而去。如今四阿哥也照着这个方向来了。 苏伟坐在床边脑袋生疼,他真恨自己,势单力薄,此时想传个话给皇贵妃都没办法。 正当屋内气氛一片凝重时,萧二格跑了进来,“苏公公,慈宁宫派来了两位御医!” 永和宫 清菊一勺、一勺地喂着德妃吃药,“娘娘,皇贵妃跑到慈宁宫求见太皇太后,违抗了太后懿旨,现在正跪在慈仁宫请罪呢。” 德妃默默地喝着药,一声不吭。 清菊暗暗地叹了口气,已经两天了,自六阿哥病逝那天,德妃伤心欲绝地昏了过去,醒来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清菊喂完汤药,扶德妃躺下,正要走出卧房时,忽听一句低哑的问话,“四阿哥怎么样了?” 慎行司 皇贵妃跪在院子当中,六月的太阳当头照着,虽未到盛夏,但已有了暑意。 宫规森严,后妃违抗太后懿旨实属大罪,但念在皇贵妃护佑龙嗣,其情可表,遂罚跪颂宫规百遍,暂免去管理后宫之责,静思己过。 慎行司的嬷嬷站在两旁督刑,清菊跪在皇贵妃的身后,一脸担心。皇贵妃近几年身子本来就不好,那宫规足有上千条,这般跪下去哪能受得住啊。 然皇贵妃却很镇静,身姿笔直,手捧宫规,声音稳重清晰,一页页地翻过,好似在宫里读书般清闲。看管的嬷嬷们对视,也不得不佩服。 众人各有心思时,一个小太监突然闯进慎行司大门,连滚带爬地跪到皇贵妃身边,“皇贵妃请起,皇上正在承乾宫!” 慎行司的奴才们闻言,齐齐跪下。皇贵妃放下宫规,缓缓地俯身叩了一个头,这场仗到底还是她赢了…… 正三所 太皇太后身边的御医就是不一样,一副汤药、几根针就让四阿哥退了烧。两名太医在详细问了四阿哥的病情,近几天的服药情况后,当场开了三幅药方,连四阿哥每日的饮食都清楚地列了出来。 苏伟小心地凑上前,“太医大人,我们主子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康复?” 花白胡须的太医道,“切勿着急,四阿哥的病情复杂,不仅患有痢疾,还有伤寒、肾虚等症。如今身子底子已伤,更要慢慢调养,我们需要先给四阿哥止泻、补身,看其病况,再斟酌怎样去病根,解病源。” 苏伟长舒一口气,躬身行个大礼,“全靠两位太医了。” 皇上回銮的消息,在下午时传至阿哥所。四阿哥知道了,很是开心,苏伟也跟着笑,心里却很虚,六阿哥的死,四阿哥到现在都还不知情呢。 第三十四章 爬窗户 康熙二十四年 慈宁宫 太皇太后歪在榻子里,披着一件绛红色凤衔牡丹纹褂子,苏麻拉姑捧过一张毯子盖在老祖宗腿上。 “小四儿怎么样了?” 苏麻拉姑一愣,抬头看向太皇太后,“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老祖宗,日前皇上回宫亲自安排四阿哥的一应治疗,如今已经大大见好了。” 太皇太后欣慰地点点头,转头看着落在窗台的鸟儿,“那就好,齐太医、柳太医这几天都没过来,不是哪个奴才都敢像你一样瞒着我这把老骨头的。” 苏麻拉姑笑笑,“奴婢也是为您的身子着想,本就犯着头风,哪能再被这些事烦扰。”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可惜了,小六儿是个好孩子。” 苏麻拉姑跟着叹了口气,复又抬头道“老祖宗,太后和皇贵妃那边,您想怎么办?虽说是为了您的身体,可太后也过于严防死守了,在咱们这儿调两个太医,哪有那么难的。” 太皇太后坐直身子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仁宪那点心思,从她派个嬷嬷给四阿哥时,哀家就知道了。这人嘛,总有千般的不甘心,慈和一死,她难免活络了些。可她毕竟不是皇上生母,翻不起大的风浪。有了这次的事儿,她也该放聪明了,皇上的心意不是那么好揣摩的。不过,她毕竟是握着皇上的嘱托,也不能算错。你颁哀家懿旨,扣皇贵妃三个月的份例小惩大诫,至于这后宫嘛,还得她管着。” 苏麻拉姑微微笑着,俯身领命。 正三所 苏伟扶着四阿哥下地,“主子,慢着点儿。” 四阿哥走了几步,“腿软软的,再躺下去,我是不是要残废了?” 苏伟嘿嘿笑了两声,“哪有那么严重,主子是在床上躺太长时间了,多走一走就恢复过来了。” 四阿哥点点头,“胤祚怎么样了,能下床了吗?” 苏伟一愣,“您先在椅子上坐一会儿,别一下累着了。” 四阿哥坐下,看苏伟转身去倒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为什么一提胤祚就支支吾吾的?”苏伟没有动,定定地站在桌边也没回答,四阿哥不满意了,一拍扶手,“苏培盛!” 砰!苏伟应声而倒,吓了四阿哥一跳,“苏培盛!”四阿哥磕磕绊绊地跪到躺在地上的苏伟旁边,“苏培盛!” 王家兄弟听见声音跑了进来,见躺在地上的苏伟也吓了一跳“苏公公!” 承乾宫 皇贵妃接完慈宁宫懿旨,被浣月扶了起来,“来人,送公公出去。” “多谢娘娘,”公公朝皇贵妃行了礼,跟着值守的太监走出承乾宫。 浣月从旁道,“太皇太后此举是何用意呢,娘娘都在慎刑司领罚了,怎么还扣月例呢?” 皇贵妃笑笑,“太皇太后是最英明的,三个月的月例换回执掌六宫的权利,算起来赚的是本宫。” “可皇上一回来就免了娘娘的跪颂,也没有要指责娘娘的意思啊,太皇太后何必再旧事重提呢?”浣月不解。 皇贵妃转身坐在椅子上,“皇上只是一时难以决定,只能暂时拖着。等四阿哥痊愈了,本宫违抗太后懿旨一事是势必要提出来的。更何况,太后看顾慈宁宫还是受皇上所托,若有人想借此生事,给本宫扣一个违抗圣旨的帽子都说得过去。太皇太后此举算是罚了我,也给后宫一个交代,皇上亦不用再左右为难,即便是太后,也没法再借此责难本宫了。” 浣月恍然的点点头,“奴婢明白了,只是咱们如今公然得罪了太后,以后娘娘行事要多加小心了。” 皇贵妃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本宫在这个位置上,又有哪一日能粗心大意呢……” 钟粹宫 如玉给温僖贵妃篦着头发,“娘娘,奴婢听说太皇太后罚了皇贵妃三个月的月例,小惩大诫,但还是让皇贵妃执掌六宫。” 温僖贵妃眯着眼睛,“应该的,皇贵妃身份贵重,掌管六宫颇为妥帖。” 如玉撅了撅嘴,“说到身份贵重,咱们宫里哪有比您身份贵重的妃子啊。就是您太好性了,要不……” “要不什么?”温僖贵妃睁开眼睛,如玉缩了缩脖子。 温僖贵妃回头看她一眼,“你最近心思倒是颇为活络,怎么,那赫舍里氏影响力这么大?” 如玉一愣,赶紧放下篦子,跪到地上,“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只是听您吩咐看着赫舍里氏,断不敢听她怂恿。” 温僖贵妃冷哼一声,“你知道是怂恿就好,她仗着身份胡搅蛮缠,本宫可没那个兴趣。后宫、前朝岂是一两个字就可以说清楚的,太后的心思、皇贵妃的心思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皇上的心思。” 如月微微抬头,“是奴婢心大了,只因太后有意……奴婢才受那赫舍里氏影响……” “太后?你以为太后撤了皇贵妃的权利,让本宫掌管六宫,本宫就能为后宫之主了?” 如玉低下头没敢回答,温僖贵妃瞥了她一眼,“太后不过是想找个傀儡罢了,皇贵妃她控制不住,就想把苗头放在本宫身上。” 如玉一愣,温僖贵妃继续道“要说这人的*是真的太可怕了,一旦动了心思,连心智都蒙蔽了。太后,也是在后宫闷了太久了……” 正三所 萧二格正往后院去,路过四阿哥卧房的侧面,却见往日自己偷递食盒的窗户被打开了。萧二格愣了愣,刚想往前凑,就见一个蛮熟悉的小身影探出半个身子。 “哎呦,我的爷,”萧二格赶紧凑过去,跪□子,接着正准备往外爬的四阿哥,“主子,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四阿哥踩着凳子,费力地往窗台上窜,他从没爬过窗户,一时不知该迈哪条腿,“我要去看苏培盛,太医们在正殿守着,不让我出去!” 萧二格抹抹额头的汗,“主子,苏公公就是最近太累了,体力透支,什么病都没有,奴才刚从他那儿出来,睡得呼噜震天响。” “是吗?”爬到一半的四阿哥抬起头,“太医给他看了吗,有没有被我传染?” 萧二格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太医刚看过,什么病都没有,好好休息两天就能来伺候您了,奴才发誓!” 四阿哥垂下头,想了想,“我还是想去看他。” 萧二格又往前蹭了蹭,生怕四阿哥一不小心整个掉出来,“主子,您听奴才一句,还是别去了,您要是折腾出病来,苏公公就不是功而是过了。” 四阿哥皱起眉,看了看萧二格,片刻后道“你说的也对……那你帮我看着他,要是有事儿立马来告诉我,敢瞒着我,回头砍你脑袋!” “嗻!”萧二格俯身磕了个头。 四阿哥眼珠转了转,再度垂下脑袋,“我可不想苏培盛像胤祚那样……” 萧二格心里一酸,跟着叹了口气,“主子您别太难过,六阿哥在天有灵,一定也希望您健健康康的。” 在天有灵…… 萧二格有些奇怪地看着四阿哥突然默不作声地低着头退回屋子里,关上窗子,再没一声嘱咐。 苏伟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黑暗中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坐在床尾,吓了苏伟一跳,“谁?” 那人影动了动,“我……” 有点儿耳熟……苏伟呆了片刻,一惊“主子?” 宫内的蜡烛对于奴才来说算是奢侈品,苏伟不读书时都习惯点油灯,反正天黑没一会儿就都睡了。不过,这次不一样,苏伟从柜子里掏出根儿上好的黄蜡,在桌子上点着。 有了光亮,苏伟才看清他的小主子披着件外袍坐在他的床尾,抱着膝盖,一双小脚伸进他的被子里,估计连袜子都没穿。 “主子,你……”苏伟有一肚子话想问,却在凑近时看到四阿哥的脸上挂着泪痕,一双眼睛红彤彤的。 “胤祚死了……”四阿哥低下头,“我今天从萧二格那儿套出来的,你们都不告诉我……” 这个白痴!苏伟心里暗骂一声,坐到四阿哥身边,把被子给四阿哥围上,“主子,您病了这么多天,奴才们哪敢说啊。皇上没回来之前,奴才们都……都不知道您能不能活下来,就更别说提六阿哥的事儿了。” 四阿哥低着头,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声音闷闷的,“都是我不好,我没看好胤祚……” 苏伟叹口气,“主子您不能这么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六阿哥是自己跑去玩水的,您要是不去,说不定要闹到什么时候呢。再说正因为六阿哥没了,您才更要替他对德妃娘娘尽孝,替他对皇上尽忠啊。” 四阿哥抬起头,鼻头红红的,“额娘会怪我的……” 苏伟盘腿坐上床,“您病了这些天,遭了这么多罪,都因为您去水里拉六阿哥。德妃娘娘怪您,那皇贵妃该怪谁呢?” 四阿哥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苏伟暂时完成了知心姐姐的工作,见四阿哥蔫蔫的,有些好奇地问道,“主子,您是怎么跑出来的,今晚谁值夜?” “曹清……” 哦,这下逻辑通了,苏伟暗暗翻个白眼,“主子,您累了吧,奴才送您回去吧?” 四阿哥蹭了蹭被子,把脑袋埋进去,“不回去,这里暖和……” 作者有话要说:以防被和谐,同床共枕的具体场景请大家自行脑补,不过我们只是单纯的睡觉哦,想多了的自己去面壁~~~~~ 第三十五章 见鬼? 康熙二十四年 正三所 清早,曹清正跪在床边欲哭无泪,昨晚他迷糊了一阵儿,醒来后四阿哥就不见了。他大概是第一个把主子睡丢的太监,甭说以后飞黄腾达,能不能保住脑袋都成问题了。 就当曹清在思考是投井死得比较快,还是上吊死得比较轻松时,有人在外敲窗户。曹清一愣,跑去打开窗户,只见苏培盛抱着被毯子包得严严实实的四阿哥站在窗外,“愣着干嘛!过来接一把!” 苏伟把四阿哥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回头看着愣愣的曹清,“我跟你说,今儿的事儿别跟任何人说,包括你师父,否则你连值夜都能把阿哥值丢了的事儿一传开,你就等着受刑吧。” 曹清连忙点点头,苏伟撇他一眼,转身又从窗户爬了出去。 六月中旬,四阿哥的身体终于康复,阿哥所也解除了封禁。 皇上、太子亲临阿哥所看望四阿哥,四阿哥谢了恩,皇上微笑着把四阿哥拽到身旁,左左右右地看了一圈,“还是瘦了,回头这身子还得好好将养。这次皇阿玛到塞外给你淘些好的山珍来,回头好好补一补。” 太子从旁道,“儿臣正带了上好的野参来,四弟别省着,咱们这次出去多给你带些回来。” 四阿哥接过锦盒递给太监,“多谢二哥,弟弟一定好生服用,”太子笑笑,四阿哥转头向皇上道“皇阿玛这回什么时候离京啊?” “后天就走,你身子刚好,就不要去送了。若是有什么事儿,让你皇额娘快马通知朕。”皇上道。 四阿哥闻言,俯身跪下,“儿臣多谢皇阿玛关怀,还望皇阿玛一路保重。” 康熙爷点点头,扶起四阿哥。 圣驾起銮,众位阿哥们也6续搬回了阿哥所。 正三所连续热闹了几天,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都纷纷带着礼品来探望,白天里四阿哥笑呵呵地应对几位兄弟,晚上却常暗自伤怀。 苏伟看在眼里,一时也没有十全的办法,对于亲人的怀念许是只有时间才能治愈。 七月初,四阿哥奉召进宫。 慈宁宫 苏伟站在门外等,一个绿衣服的老嬷嬷冲他笑笑,给了他一盘点心,让他坐在廊下就着酸梅汤吃。 苏伟感激涕零,从阿哥所走到慈宁宫,几乎穿了大半个皇宫,他还真是饿得够呛。 事后,苏伟才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个绿衣服的嬷嬷就是大名鼎鼎的苏麻拉姑。 屋内, 老祖宗搂着四阿哥歪在榻子上,让苏麻拉姑给她拿来一把牛角梳,“来,太祖母给你梳梳辫子,咱把这病气都梳掉,以后都健健康康的。” “谢太祖母,”胤禛乖乖地坐在老祖宗身前。 太皇太后把胤禛的辫子打开,慢慢地梳理着发丝,“你是个有福气的,太祖母记得你生下来时,天降瑞雪,昭示丰年啊。如今过了这生死门,以后定是一路顺遂。不过啊,这日子好与不好的,也得看人怎么选,怎么过……” 四阿哥思量片刻后道,“胤禛明白了,谢太祖母教导。” 从慈宁宫出来,苏伟又跟着四阿哥到了慈仁宫。 太后倒没有多留四阿哥,寻常的问了几句,赏了一堆补品,就让跪安了。 承乾宫 皇贵妃一大早就等在正厅,直到午时四阿哥才入了大门。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这些日子让皇额娘担心了。”四阿哥恭恭敬敬地跪在屋内,给皇贵妃扣了三个头。 “好了,快起来,”皇贵妃亲自扶起四阿哥,“你身子刚好,这一上午的,折腾够呛吧,快坐下歇歇。” 四阿哥坐在皇贵妃旁边,“没有折腾,儿臣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还给儿臣梳辫子呢。” 皇贵妃笑笑,“有老祖宗给你梳辫子,这病气啊就不敢再着你的身了。” 四阿哥摸摸自己的辫子,冲皇贵妃笑笑。 苏伟站在门边,正碰上进来摆膳的宫女,苏伟赶忙往旁边靠了靠。 皇贵妃看向苏伟,“你就是苏培盛?” 苏伟一听,连忙跪下,“奴才正是苏培盛。” 皇贵妃点点头,“说起来,你也是跟着四阿哥从承乾宫出去的,本宫却不太记得你了。看你年纪轻轻的,倒是个胆子大的,敢公然违反太医嘱咐。” “奴才胆大妄为,还请皇贵妃恕罪,”苏伟一时拿不定皇贵妃的态度,只能先请罪再说。 皇贵妃笑笑,“你不是胆大妄为,你是个有心思、有主意的。有些事,王钦那帮大太监可能想得到,但却未必敢做,因为他们顾虑太多。你倒不同,能以阿哥安危为先,何罪之有呢。” 苏伟低头,“奴才不敢跟上差太监们比,只能凭着点儿胆气尽力服侍好阿哥。” 皇贵妃点点头,“是个懂事的,你这次有功,本宫不会不记得的,回去以后就等着厚赏吧。” 苏伟叩头,“奴才谢皇贵妃赏赐。” 四阿哥在皇贵妃这儿用了午膳,皇贵妃着人炖了很多滋补的食材,一一看着四阿哥喝下去才放心。 过了午时,皇贵妃着人拿出好些东西给四阿哥带着,“皇额娘就不多留你了,你那屋子染了病气,回去该换的都换了,不够的就来皇额娘这儿拿。” 四阿哥点点头,又有点儿欲言又止的模样。 皇贵妃看着他,叹了口气,“德妃一直病着,你过去估计也见不到人,就在门口请个安就得了。六阿哥的事儿不怪你,你也还是个孩子,能做到这个份上,满后宫谁能说一个不字。德妃不是不明理的,她是你生母,更不会因此责怪你。” 四阿哥重重地点点头,俯身跪下,“儿臣告退。” 永和宫 清菊等在门外,见到四阿哥后,深深福了一礼,“阿哥别见怪,您大病初愈,娘娘生怕过了病气给您。纵然百般担心您的身体,也不得不暂时避忌。” 四阿哥点点头,在永和宫门外跪下,“儿臣给额娘请安,还望额娘保证身体,早日康复。” 清菊扶起四阿哥,“娘娘备了很多补品给您,一会儿让小太监帮您拿回去。还有这个,”清菊从袖子中拿出一只荷包,“这是娘娘亲手绣的,里面是给您求的平安符,娘娘说让您配在身上七七四十九日,能驱邪除病,保您平安。” 四阿哥接过荷包,挂在腰间,“劳烦清菊姑姑跟额娘说,儿臣一定天天配着。还有……六弟的事儿,还望额娘不要过分伤怀,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阿哥这是什么话,”清菊抿抿嘴道,“您对六阿哥的照顾,娘娘都看在眼里呢。这次的事儿,娘娘虽为六阿哥的离去伤心,但也为您的康复高兴。得知您身体复原,娘娘这几日都精神多了。” “那就好,”四阿哥抬起头,望向清菊,“今日我就不打扰了,过一阵子我再来给额娘请安。” “是,”清菊俯身,“恭送四阿哥。” 四阿哥一行回到阿哥所,苏伟身后跟了一溜小太监,捧了一大堆的山珍补品。而皇贵妃要厚赏三所太监尤其是苏公公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四阿哥身体复原,三所里的气氛也活跃了很多。可能也是因为这次的变故,很多有着小心思的太监都暂时老实了起来。 不过也有几个人,自打四阿哥康复后,就日日担惊受怕,尤其在得知皇贵妃会厚赏苏培盛后,更是寝食难安,比如魏图,比如曹清。 四阿哥入宫请安的第二天,宫内各位主子的赏赐就到了阿哥所。苏伟看了看满院子的绫罗绸缎、珠宝玉器,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敢情着之前他们捧回来的那些都还不是正经的赏赐啊。 跟随赏赐而来的,还有皇贵妃对正三所太监的懿旨。除了正三所太监各赏一年月例外,苏培盛进封八品首领太监,专职四阿哥一切贴身事物。 苏伟升了八品太监,成了正三所唯一一个有品级的太监,还是皇贵妃亲自下旨进封的,虽不是总管,但其位置的尊贵已经不言而喻了。 而苏伟有了品级,并不只是换一身衣服那么简单,他每月的份例翻了一番不说,连屋内的陈设、用具都换了一遍。 尤其在四阿哥的授意下,苏伟原来那张杨木床被换成了一张水曲柳雕花大床,让苏伟深深地有一种一夜变土豪的错觉。 七月的夜很短,却很深遂。 阿哥所的甬道上,一个太监打着灯笼,领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到紧闭的东五所门前。 六阿哥去世后,遗物烧得烧、搬得搬,只留下个空空的院子。 苏伟提着灯笼,费劲地推开大门,伺候着四阿哥走了进去。 四阿哥沿着原本熟悉的石子路往正殿走,心里却空落落的,原本摆在路两旁的松木盆栽如今都没有了,光秃秃的院子,显得格外空旷。 两人进了正殿,四阿哥走进卧房里,那张只剩架子的红木床还摆在那儿,好像不久之前,六阿哥还团坐在上面,只因自己按住他让人给按摩,就气呼呼地谁也不理。 四阿哥在床边坐下,摸着床沿,也不说话,苏伟只能举着灯笼,在一旁陪着。其实他心里有点儿突突的,这个空旷旷的院子,刚刚没了一个阿哥的屋子多少都会有点儿阴深深的感觉。 “喀喇”寂静的屋子里一声异响打破宁静,吓了两人一跳。 “谁?”苏伟举起灯笼,走到卧房门口,远远的墙角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立在那儿。 作者有话要说:入v后,点击大跳水,果然偶还是水平不够,唉,亲们有意见多多提,我尽量改,改不了的,下一篇文偶会注意的~~~~至于更新的问题,因为偶总是加班,又总犯考据症的毛病,所以亲们多多体谅哦~~~ 第三十六章 张保 康熙二十四年 午夜,东五所 苏伟举着灯笼,咽了口唾沫,浑身直冒凉气,半天没敢往外走一步,不会想什么来什么吧。 然四阿哥却推开苏伟,直直地向那个人影走去,苏伟一看,连忙跟上。 灯笼的光晃到人影,苏伟大着胆子上前道,“你是谁,见到四阿哥还不行礼?” 那影子上前两步,一身蓝灰色太监服,苏伟才舒了口气。 “奴才张保,参见四阿哥。” “张保?”四阿哥歪过头,“你是六阿哥的太监?” 张保点点头,“奴才原是洒扫的粗使太监,后来被六阿哥提为正殿值守。” 苏伟皱眉想了会儿,“六阿哥的太监都因疏忽渎职被关了起来,你是怎么出来的?” 张保低头道,“奴才在慎刑司受了杖刑后就被放出来了。” “杖刑?”苏伟满腹疑虑,“六阿哥身边的太监因延误阿哥病情,都是死罪,最轻的也得在慎刑司服苦役,你就受了杖刑就出来了?” 张保沉吟片刻,低声道“只因奴才一早发现六阿哥生病就想宣太医,却被大太监阻拦。奴才与他们发生冲突,后来被侍卫关进了柴房。慎刑司查明了这件事,便放奴才出来了。” 苏伟和四阿哥对视两眼,这人倒是个忠心的。 “你起来吧,”四阿哥道。 张保闻言站起身,却又吓了两人一跳,这人满身的青紫,脸好像才消肿没多久,红彤彤的。张保自觉自己现在可能有点儿吓人,便低下了脑袋,“奴才之前和侍卫们动手,才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吓到阿哥了。” 四阿哥摇了摇头,“你既然已出了慎刑司,还回阿哥所干吗?” “奴才暂时没有活计,便向总管请求来清扫东五所,”张保低声答道。 苏伟看着张保,如果他的话属实,这个人倒真是个可用之才,忠心、念旧又有胆量,唯一的缺点就是脑袋有点儿不会转弯。 一旁,四阿哥沉吟片刻道,“你既然没有活儿计,那来我正三所吧,明天我让人去内务府说一声。” 张保抬头愣了一下,“这……” 苏伟一翻白眼,轻踹了他一脚,“什么这这那那的,主子提拔你,还不谢恩!” “哦,”张保当头跪下,“奴才谢四阿哥提拔。” 四阿哥点点头,苏伟从旁道,“主子,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恩,”四阿哥答应着,转身冲张保道“你也一起走吧。” “是”,张保站起身,还算麻利地接过苏伟手中的灯笼头先带路。 走到东五所大门口,四阿哥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苏伟将大门关上,东五所的一切被慢慢掩蔽在众人视线中。门关上的最后一刻,空荡荡的院子里似乎卷起一阵小小的旋风,随着一盏灯笼的走远,好像有一个清幽的声音响起“四哥,慢走……” 第二天清早, 苏伟换班出来,就见萧二格和几个小太监围着院子当中一个鼻青脸肿的太监转圈。 “喂,你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萧二格皱着眉问道。 “张保……”张保拿着大扫帚,扫着石子路,丝毫不管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 “张保?”萧二格挠挠脑袋,“没听过啊,你们认识吗?” 周围的小太监齐齐摇头,有的还指着张保的脸笑。 “喂,我说你是怎么进来的?”萧二格一拳头顶在张保肩膀上,张保没有反应,继续扫地。 “你聋啦,我们萧公公问你话呢!”一个小太监瞪着张保道,张保还是没反应。那小太监皱起眉,跟两边的太监对视几眼,突然伸出脚绊向张保。然这一脚却像绊在了木桩子上,张保纹丝未动不说,绊人的小太监却差点摔倒。 廊下看热闹的苏伟一愣,哎,这人还是个练家子呢,怪不得能和侍卫动手。 萧二格身旁的两个太监一看这还得了,伸出手就想扣住张保的肩膀,然手里还拿着大扫帚的张保却看似随意地一摆身,轻松躲过了伸过来的两只手。 “哎呦,”萧二格一肚子气地挽起袖子,正打算群殴或单挑时,廊下传来轻飘飘地一声,“住手!” “苏公公,”一众小太监齐齐低头行礼。 “恩,”苏伟点点头,走到院子当中,“一大早上的,吵什么呢?打扰到主子,你们负责吗?” 小太监们不敢答话,萧二格凑到苏伟跟前,“苏公公,这个人……” “这是张保,”苏伟走到张保跟前,张保向他行个礼,转身继续扫地,苏伟暗暗翻个白眼,这人心眼缺得不是一星半点啊。“张保是四阿哥亲自领回来的,”苏伟站到小太监中间解释道。 “亲自领回来的?”萧二格挠挠头,“什么时候?”昨晚还没这人啊。 “恩?”苏伟眯着眼睛看向萧二格,萧二格一凛迅速低下头,不再言语,苏伟瞪了他一眼,继续道“虽然张保还没有具体职务,但你们都给我客气点儿,以后再让我看到有什么搭帮结伙,欺负新人的事儿,别怪咱家不客气!” “是!”小太监齐齐低头领命。 苏伟挥挥手,让他们散了,转身冲萧二格使个眼色,萧二格赶紧跟上苏伟。 进到苏伟的小屋,萧二格凑到苏伟跟前,“苏哥哥,那人到底什么来头啊?” 苏伟坐到桌边,喝了碗茶,把昨晚的事儿告诉给了萧二格,随后吩咐道“你去帮我查查张保的底儿,他原是洒扫太监,应该好打听,看他有没有后宫的背景,进宫后都在哪里当过差,最主要的是这人是从哪儿学的功夫。” 萧二格点点头,“苏哥哥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了。” 翊坤宫 卧房里传出孩子的啼哭声,宜妃坐在床上,轻轻摇着小阿哥,脸色微有些蜡黄。 珠儿端着汤药进来,宜妃把孩子递给乳母,“快抱出去吧,别沾了药气。” 乳母俯身将小阿哥抱出卧房,珠儿把药碗端给宜妃,略有些埋怨地道“娘娘真是的,刚出月科,就管那么多闲事。这下好了,四阿哥康复了,您倒病了。小阿哥才满月,您这一病,孩子都不安稳了。” 宜妃喝完药,擦擦嘴,“行了,哪个做女人的没点儿这些病,本宫生了几个孩子了,身子能保养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再说,能保下四阿哥,最起码让皇贵妃记本宫一个人情,以后本宫的孩子有了麻烦,她也能格外重视些。” 珠儿把药碗放在桌上,“娘娘说到皇贵妃,奴婢倒有点儿担心。小阿哥如今也满月了,不知皇上有没有意让娘娘自己抚育孩子。” 宜妃低下头,沉吟片刻道“本来,这次是有希望的。毕竟德妃都自己养了六阿哥,本宫已经送出去了五阿哥和九阿哥,如今养十一阿哥,皇上未必不会同意。可偏偏,六阿哥没了……这生母自己带孩子纵然是尽心得多,可有时,却也颇多麻烦啊……” 珠儿低下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答话。 正三所 萧二格的消息打探得还是很快的。这张保倒还真是个奇特的人物,九岁进宫,被分到了乾清门侍卫班房伺候,因其骨骼清奇,颇有学武天份,常被一帮侍卫训练,遂学了一身功夫。但这人太不会办事,经常得罪首领太监,十三岁那年被贬到遵义门值守,十四岁又被贬到洒扫处。后来因为分到东五所,得了六阿哥的喜欢,才被提了正殿值守。 苏伟把这些告诉给了四阿哥,四阿哥点点头。 第二天,张保被提为正殿值守太监。苏伟暗地里告诉王家兄弟,让他们多提点张保,尽量转转这人的木鱼脑袋。 不过,张保得了四阿哥青眼,在众太监中是传开的。特别是在张保得了四阿哥的几本书后,一股苏公公要失宠的传言在众太监间甚嚣尘上。 王朝倾在西偏殿里听了几个小太监煞有其事的分析后,皱着脸摇着头走出房间,人笨可以原谅,但是笨的忘乎所以就不能迁就了。那帮人也不想想,苏公公在四阿哥旁边几年了,这又是王钦、又是刘裕,又是魏图、曹清的,哪个把苏公公挤下来过。连那伺候过先太后的吴全都不是他对手,一个脑袋硬的像茅坑石头的张保能顶替了苏培盛?异想天开!说到底,张保能得四阿哥重用,还不是多亏苏公公对他另眼相看。 王朝倾一边挪揄着,一边走到苏培盛的小屋前,七月底的天气无疑是异常炎热的。苏公公开着窗户,一身白色里衣,袖子挽到胳膊肘,辫子在脖子上饶了两圈,手里一只棕竹管毛笔,正在挥毫泼墨中。 “苏公公,”王朝倾在窗外叫了一声。苏伟没有答应,继续摆动着笔管,直到最后一笔画完才抬起头“王公公,进来吧。” 王朝倾走到屋内,“苏公公,画画呐?” “恩,你看怎么样?”苏伟颇为豪气地展示着自己的大作,王朝倾凑过去,目光一呆,“额,这是……马?” “对了,”苏伟一拍巴掌,吓了王朝倾一跳,“终于有人能看出我画的是什么了,这下主子不会骂我了吧。” 王朝倾抹了抹头上的汗珠,“这是四阿哥让画的?” 苏伟叹口气,点点头。人家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可谁让他就喜欢作死呢。本来想画个夸张的炭笔画逗四阿哥开心,可谁知四阿哥看了之后,让他当场做一幅水墨画。 结果……其实苏伟觉得自己那只王八画的挺好的,怎么四阿哥就脸黑了呢…… 王朝倾控制着脸部抽筋的程度,向苏伟说了现在太监间的流言。张保这样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黑马,确实惹人注意,但这流言却直指苏培盛,不得不让人奇怪。 苏伟听了之后笑笑,“我早就知道了,你放心,不过是有人太过害怕,狗急跳墙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张保在雍正元年有出现哦,敬事房大总管!不过现在,差的还有点远儿。等张起麟出现了,这两人会有种欢喜冤家的即视感哦~~~~ 第三十七章 两跪六叩 康熙二十四年 八月 正三所 四阿哥贴身太监魏图被打了二十板子。 理由是疏忽渎职,马虎大意,让冰山离四阿哥座位太近了。 魏图“嘿嘿呦呦”地趴在床上时,刘裕凑到他身边道,“苏公公让我给你带个话,以后放聪明点儿,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 另一边,萧二格满肚子疑问的坐在苏伟床边,“苏哥哥,咱们就这么轻易地放过那小子啊?” 苏伟靠在床头翻着本小册子,“不是我要放过他,是不能让他现在就犯在我们手里。主子和德妃娘娘的关系没有缓和之前,我不想多生枝节。” 萧二格又往前凑了凑,“苏哥哥,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苏伟看向他。 “我听说啊,那吴全、曹清和魏图不是一道儿的。吴全、曹清原本是伺候先太后的,太后逝去后,两人就在寿安宫守着空殿,后来吴全不甘心,借着曹清、清菊和永和宫搭上了边儿。魏图却不一样,魏图原本是储秀宫的小太监,在德妃娘娘未封嫔前伺候过,后来德妃娘娘高升,就把魏图调到了敬事房跟着一个姓文的首领公公。”萧二格压低声音道。 苏伟看看他,“你是说,让他们内讧?” “没错,”萧二格点点头,“永和宫那边摆明了是不大信任吴全,才让魏图跟着过来的,否则干嘛废了这么一招好棋啊,那敬事房可不是谁都能混进去的。” 苏伟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儿寒寒的,德妃的手段他是领教过的,那一箱金子几乎将四阿哥身边的人换了一个遍儿。原本正三所只有王家兄弟,一夕之间变成两头大了。如今想来,能有这样的结果,得需要多少年的未雨绸缪,需要多少巧妙的安排谋划,让人即便知道了其中关节,也拿不住永和宫的任何把柄,就算是皇贵妃,最后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地将这一切咽下去。 “苏哥哥?” 苏伟转头看向萧二格,停止脑中的胡思乱想,“这事儿可行,但得好好安排一下,否则就等于脱裤子放屁了。” 萧二格点点头,苏伟想了一会儿道,“你去把这件事告诉王钦,让王钦去找吴全。” “好,”萧二格利落地起身,走了两步却又站住了,小心翼翼地回头问了个刚才他就很好奇的问题“苏哥哥,这本册子被你翻两遍了,您这是干嘛呢?” “这是增广贤文,”苏伟又重新翻到 第 o38 章 ,颁金节后,宫里就准备迎接年关了。 紫禁城的下半年好像总是过得很快,腊八节时,苏伟还是没能争取到送腊八粥的任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张保一脸正气凛然地拉着一车腊八粥出了宫门。 转眼到了除夕朝宴,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端着酒壶。偶尔来上菜的小太监,见到他都会低一□,苏伟颇有些奇怪。后来低头给四阿哥倒酒时,看见自己身上的鹌鹑外褂才想起来,自己如今也是有品级的太监了。 朝宴到了□阶段,各位阿哥都要站起身陈上一段祝词。太子当先,一段引经据典的吉祥话说完,众大臣纷纷起身称赞。一中年男子躬身向皇上道,“太子学识颇具根基,臣请太子出阁讲学,与诸宗亲大臣学而论道。” 男子话音未落,不少大臣点头附议。 皇上笑呵呵地转头问太子,太子谦虚,道自己学识浅薄,怕辜负皇父期望。 然太子话音未落,明相起身道,“我朝还未有皇子讲学,天下学子定会大加瞩目,臣奏请不如让大阿哥先行一步,也好为太子讲学奠下基础。”大阿哥立马起身推辞,称自己资质愚钝,远不如太子学识渊博。 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咽了口唾沫,在紫禁城连过个年都战战兢兢,等以后四阿哥跻身九龙夺嫡中,他该怎么办啊。 皇上与龙座上微微笑笑,“今日朝宴,共贺新年,此等杂事与年后再议。” 众臣听旨,立马回到宴席的欢快气氛中,苏伟低头给四阿哥倒酒,反正太监不能参政,他就好好地做奴才好了。 年节过后,皇贵妃与皇上商议一番,十一阿哥留与翊坤宫,庶妃万琉哈氏生十二阿哥胤祹交由苏麻拉姑抚养。苏伟得知此消息时很为苏嬷嬷高兴,那盘慈宁宫的点心真的蛮好吃。 二月时,前朝传来消息,皇上决定让太子出阁讲学,由礼部选定吉时。苏伟从四阿哥那儿听说,皇上亲自为太子指定了教科书,还指了博学大臣汤斌为太子的辅导官。 四月二十四日,德妃诞下一女,四阿哥有点儿郁闷,苏伟不明所以。 四月二十八日,太子讲学的吉时定了下来,与闰四月二十四日举行讲学典礼,而皇上同时下旨“诸王、大臣于皇太子前行两跪六叩头礼。” 太子讲学典礼这天,四阿哥也到了保和殿,苏伟和一帮小太监等在日精门外。巳时,典礼结束,大阿哥率先出了日精门,苏伟等人跪下行礼,大阿哥却步履匆匆而去,连声叫起都没说。 四阿哥出来时有点儿怔怔的,苏伟只能小心陪着。 回到阿哥所,四阿哥望着窗外出神,今天太子率满汉大学士、九卿、翰林院、詹事府官员于保和殿行三跪九叩头礼。然后,众臣向太子行两跪六叩头礼,太子叫起后,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流了出去,站起身后印象最深刻的是二哥看不清的脸和大哥僵直的背脊。 德妃出了月科后又病倒了,四阿哥没能前去请安。听说小公主很是健康,四阿哥让人打了一只纯金的长命锁等到以后送给小妹妹。 不过在长命锁还没打好前,正三所陷入了忙乱。理由是前朝传来个让苏伟振奋好几天的消息,圣上七月巡幸塞外,四阿哥在随扈名单中,而他,终于可以跟着出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算是过渡章,不过引出了早年明相、索相之争,下章小苏子就要就要出宫咯~~~~ 第三十八章 出宫 康熙二十五年 阿哥所头所 傍晚时,大阿哥书房里昏暗一片。 何舟站在桌子边,一声不敢吭,自打那日太子讲学典礼后,他们家阿哥每天晚上都会这样发一阵子呆。 门外值守太监探头进来,冲何舟挤眉弄眼,何舟往窗外看了一眼,硬着头皮低声道,“主子,内务府遣裁缝来了,咱们随扈的衣服得做了。” 大阿哥缓过神来,答应一声,“把蜡烛点上,让他们进来吧。” “嗻,”何舟利落地招小太监进来掌灯,随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凑到大阿哥跟前,“主子,咱们后院的两位格格,带不带着。” 大阿哥低头整整腰带,“带她们干什么?” 何舟傻笑两声,没敢搭话,这后院一天没个得阿哥意的主子,他就一天得顶着泰山大的压力啊。 正三所 四阿哥书房里,堆着小山一样的布匹,得知四阿哥要随扈塞外,皇贵妃、德妃都着人送了一大堆布料来。其实四阿哥库房里的布匹都够穿三年了,更别提那些做出来穿都没穿的衣服了。 四阿哥拄着下巴坐在榻子上,看着苏培盛拿个小本,一匹、一匹地记着,边记还边嘟囔“倭缎一匹,金字缎两匹,云缎四匹,衣素缎三匹,蓝素缎两匹,帽缎一匹……” “苏培盛……”四阿哥百无聊赖地叫了一声。 “哎,”苏伟转过头,“主子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事儿……这么多布料我用不了,你拿几匹去做衣服吧。” 苏伟嘿嘿一笑,“娘娘给您的,奴才哪敢穿啊,您放心,奴才们随扈的衣服内务府都给做出来了。” 四阿哥坐起身,嘟着嘴“让你拿就拿,哪那么多废话,内务府做的能和本阿哥赏的比吗?” “是,”苏伟低头俯身,“奴才谢主子赏。” 四阿哥切了一声,转身走到书桌前,拿起本书挡住脸,苏伟看了两眼,小声道“主子,书拿反了!” 入夜, 四阿哥在床上扑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睡了过去。 苏伟坐在脚榻上无声地笑了笑,皇上首次带四阿哥出门,怪不得四阿哥要兴奋,只不过他们家主子总是有点儿小小地傲娇。 第 o39 章 、围观的百姓,可能因为銮驾走得这条路没有穿过平民活动区,两旁都是官衙府邸,只有百官跪送。 不过苏伟也算开了眼了,朱漆灰瓦,镇守大门的石狮,悬挂门柱两旁的红灯笼,由墙内探出的古树、亭亭如盖,百年前的北京城以另一种特色,沉淀在苏伟眼里。苏伟禁不住有点儿小小的激动,如果这辈子还有机会,他真的想出了皇宫,四处走走看看,真切地体会一下没有任何西化的华夏大地。 走了近一个时辰,队伍6续出了东直门。苏伟终于在路两旁看到了跪送的百姓,倒没有衣衫褴褛得不成样子,但各个都虔诚至极,銮驾所经之处山呼万岁,有的手里还捧着圆盘,装着瓜果稻米,不过没有人去接。主子们都被层层护在中间,苏伟也不知道他家四爷有没有像电视里一样,一边骑马,一边向四周的百姓摆手微笑。 出了东直门又近一个时辰,路两旁已经渐渐看不到什么建筑了,原本等在路边的各辆马车开始进入队伍中。苏伟跟着一帮小太监一溜小跑地向前寻找自家的车架。找到正三所的马车时,苏伟已经跑得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了,这个圣上出巡的队伍有多长,苏伟此时才领会到。 押车的库魁很是尽职,四辆马车加四阿哥乘坐的车辆都好好地进到了队伍里。 算算四阿哥已经骑了两个多小时的马了,估计也该吃点东西,喝点水了。苏伟从马车上拿下水壶,包了点儿糕点,留下王朝倾看车,自己又苦命地和张保一起往队伍前赶。而他此时还没意识到,一次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苦命旅行才刚刚开始。 张保到底是有功夫的,苏伟和人家一比就是个渣。小跑了一刻钟,苏伟气喘吁吁,再看张保跟没事儿人似的。苏伟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鸣不平,另一边暗暗嫌弃这个张保笨得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就不知道装一装,让他心里平衡一下吗。 好在老天长眼,苏伟他们没走到一半,前面一阵马蹄扬起的灰尘,原是几位阿哥往后来了。 苏伟站在路边,四阿哥骑着一匹深棕色的骏马迎面而来。这匹马还比较年轻,刚脱离了马驹的行列,是四阿哥开始学骑射时,皇上赏的。 看见苏伟,四阿哥勒紧了马缰,苏伟捧着水壶仰头道,“主子,喝点水吧。” 四阿哥摇摇头,“回马车再喝吧,大哥让我们回来换身衣服,休息休息,一会儿骑马出队伍跑一跑。” “好,”苏伟上前拉着缰绳往前走,到了路边,被四阿哥拽了一下衣袖,“怎么了,主子?”苏伟仰头道。 四阿哥指指路下边的草丛,“我想去方便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码完了,困死我了,我发现自己一想固定时间更新,保准各种工作,什么时候不用上班就好了~~~~~ 第三十九章 帐外女子 康熙二十五年 苏伟看看路两旁草木丛生的原始样子,回头冲四阿哥小声道,“咱们马车上备了官房,阿哥去车上解手吧。” “不,”四阿哥仰头看向前方,苏伟回头顺四阿哥目光看去,大阿哥正领人往草丛中进发呢。 苏伟无声地叹了口气,想来也是,与其让太监当着众护军的面跑到路边倒马桶,这些阿哥肯定宁可豪放一点儿去路旁解决。 四阿哥下了马往路旁走,苏伟赶紧招了几个侍卫跟着。不过四阿哥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执拗地走了挺远才躲到一棵树后。苏伟跟在四阿哥身后有点儿奇怪,刚才看他老人家走路怎么有点儿罗圈腿的倾向。 回来的路上,一只野兔从草丛中窜过,一个护兵当即搭弓射箭,正中兔子的耳朵。随后士兵把野兔献给了刚解完手的四阿哥,四阿哥看了看那耳朵上有个血窟窿的兔子,转身对苏伟道,“拿着吧。” 苏伟愣愣地接过那只直蹬腿的兔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回到马车边,苏伟很没义气地把兔子扔给王朝卿,自己去打了盆水给四阿哥洗手擦脸,要说这骑马巡街听起来威风,实际上也遭罪的很,尤其这夏天干燥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两个时辰下去四阿哥洗下来的水都能糊墙了。 在出发前,苏伟特地找了大阿哥、三阿哥身边的太监取经,知道一路上尘土大,阿哥们换衣服的次数要比平时还多。所以车厢里要准备好充足的衣服,不能每次都到箱子那儿去拿,会耽误事儿。所以苏伟让人把衣服都打包好,里衣、外衣各放一个包袱在车厢里,等用完了,再到箱子那儿取。 上了车后,苏伟从座位底下套出包袱,拿出一套里衣,一件棕红色的蟒袍。回头递给四阿哥时,却见四阿哥正有些不甚雅观地查看自己的大腿根部。 “怎么了,主子?”苏伟小心地凑过去。 四阿哥抬头看他一眼,颇有些费解地道,“红了,有点儿疼……” 苏伟歪头一看,果然两腿里部,各有一片红,中间的地方已经破了皮。这事儿可大可小,古代没有抗生素,万一感染就是大病了。苏伟赶紧找出备用医药箱,给四阿哥上了白药,垫了一层干净棉布,再用布条绑好,“主子,您在车上歇歇,奴才去禀报大阿哥一声,一会儿您就别去跑马了。” “不行!”四阿哥利落地套好裤子,“不准你去说!” 苏伟挠挠头,“奴才怕您伤上加伤,您在宫里跑马跑得少,如今又是夏天穿得薄,这一下骑了这么长时间磨破皮也是正常的。” “我没事儿,一点小伤罢了,你不准说出去!”四阿哥穿好衣服,瞪着苏伟道。 “是,”苏伟无奈点头,看着四阿哥下了马车奔向自己的骏马。 官道上一片扬尘,几位阿哥在护军的跟随下,远远地跑向前方。 满人是马上打天下,自古不拘小节。自八旗入关后受汉人文化影响,才有了诸多规矩。不过,盛世康平,享乐之风渐起引起了上位者的注意,顺治爷晚期就总是提起满人应学汉学,但不能全忘了先祖之风。康熙爷登基后,更是开了木兰秋狩,且不喜武官坐轿,一种豪放派的满儒风气渐渐盛行。 如今跟随圣上巡幸塞北,这些阿哥在宫里憋着的血气都爆发出来了。皇上也乐于看到自己的儿子一派满人儿郎的大气模样,由得几个阿哥赛马,在銮驾队伍前撒欢儿地跑。 只苦了坐在车夫旁边的苏伟,一直悬着心担忧着四阿哥的大腿跟儿。 “苏公公!”苏伟一转头,正和一双血红的兔子眼对上,“干什么?吓我一跳!”苏伟朝拎着兔子凑到他跟前的王朝卿吼。 王朝卿颇为无辜地道,“这兔子要怎么办啊,主子爷是想当个玩物养起来,还是剥皮吃肉啊。” 苏伟翻了个白眼,“你笨啊,主子想让他死,现杀不就得了。先养着,去后边拿个笼子,再给它耳朵包扎一下。” “是,”王朝卿答应着,苦着脸拎着兔子走了。 阿哥们跑了一个时辰才回转,苏伟赶紧遣库魁去打水,自己钻到车里泡上茶,烤点儿干粮。四阿哥上了马车,一张小脸不知是热的还是兴奋的像颗熟透了的番茄。 伺候着四阿哥洗完脸,有侍卫来报,“皇上有旨,今晚驻跸漕河庄。” 苏伟暗暗舒了口气,终于可以暂时歇歇了,这一路上坐车腰疼,走路腿疼。果然在古代,旅游是件痛苦的事儿。 四阿哥吃完干粮,在车厢里小眯了一会儿,苏伟坐在车厢外,晃荡着双腿看沿路的风景。队伍行进中,路两旁渐渐地耕地成片,有小的村庄6续映入眼帘。 申时,大队进了漕河庄。康熙爷提倡节俭,出巡尽量不扰民,遂在没有行宫的地方驻跸多是扎帐篷,设营地。苏伟他们到了行军大营时,已有先遣部队扎起了帐篷,但苏伟还是没能如想象一般的直接休息。 他指挥着小太监们给四阿哥的帐篷收拾卫生,烧洗澡水,在那张现搭起来的床铺上铺两层干净稻草,再盖上羊毛毯子,搬出四阿哥的枕头、褥子、棉被……料理好四阿哥的事儿,苏伟又赶到奴才专用的帐篷里擦擦身子,换身衣服,一会儿他还要跟着阿哥去皇帐饮宴。 傍晚,户部郎中庸爱、霸昌道徐兆麟、密云县知县、守备胡守恩等朝见圣上。一般地方官员很少能见到皇上,像这种能在皇上出巡时朝见并和皇上一起饮宴的都得感谢八辈祖宗积下来的福德。不过像密云这类近京郊的地方却不同,皇上每年巡幸塞外,几乎都得路过密云境内。所以,这些官员对于接待銮驾大军还是颇为熟练的。 宴席完毕,各朝见官员纷纷给随扈的主子们送上礼品。不过倒没有敢光明正大地送上真金白银的,多是当地山珍特产,或一些寓意吉祥的古玩玉器。 四阿哥也收了不少,苏伟一一记账收进箱子里。不过当密云县县丞的礼品送来时,他没法记账了…… 帐子前这女子含羞带臊地低着头,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苏伟眯着眼看向女子旁边的老太太,那老太太谄笑着道,“这丫头是县丞大人的侄女,从小养在深宅里,熟读《女训》、《女戒》,略通些女红刺绣。” 苏伟咽了口唾沫,勉强一笑道“县丞大人一片忠心,只是四阿哥年纪尚幼,还未通人事。” 那老太太上前两步低声道,“公公放心,这丫头来时已经受过调教,定可妥善伺候咱们阿哥。” 苏伟很是庆幸自己晚饭还没吃,否则很可能直接吐出来,他们阿哥才九岁好不好。就算古代结婚生子比较早,可他们阿哥才九岁,九岁!年龄连两位数还没到呢,这让上辈子马上奔三还没找到对象的人情何以堪! 老太太见眼前这位公公愣着没说话,以为是答应了,立刻笑得满脸褶子像开了花一样,将袖中一红包塞到苏伟手中“还请公公多多照顾了,”说完把丫头往前一推,转身就走了。 回过神来的苏伟,只能跟着这面如桃红的女孩儿四目相对,片刻后苏伟开口问道,“你会女红是吧?” 入夜,四阿哥的帐篷边儿亮着一盏小灯,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四阿哥举着一条比较奇特的四角短裤来回翻看。 苏伟在旁边笑呵呵地道,“这是奴才让外面那姑娘做的,比较贴身,这靠大腿里边的部分续上了棉布,这回您骑马就不怕把腿磨坏了。” 四阿哥脱下裤子,套上试了试,还挺舒服。 大营拔寨时,那老太太又来了,苏伟当她面把二十两银子交给那姑娘,“四阿哥说你女红不错,做得衣服很受穿,昨晚熬了一晚辛苦了,这些银子给你买花带。” 那姑娘微微俯身,接过银子,一旁的老太太有些懵地看着苏伟,苏伟把昨晚她塞给自己的红包递回给她,“这是赏你的,这姑娘手艺不错,回头给她找个好婆家。” 那老太太呆了片刻,苦笑着俯身道,“能得四阿哥赞赏是咱们的福气,定给丫头配个好人家。” 苏伟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走了。 巡幸塞外的第二天,也就是七月三十,苏伟又苦命地跑前跑后一天。 到了下午时,四阿哥在车上打盹,苏伟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儿,库魁却跑来告诉他,王朝倾丢了。原来,刚才王朝倾一人往路旁菜地里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解手,但过了近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苏伟不敢惊动主子,带了几个侍卫回头去找,好在天没黑前看到了一瘸一拐地往前赶的王朝倾。 苏伟黑着脸迎上扶着他,“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王朝倾咧嘴笑笑,“没事儿,就是崴了一下脚,一晚上就好了。” “怎么弄的?”苏伟看他一身泥泞,手里还抓着一把菜叶。 王朝倾无奈地叹口气道,“还不是那只兔子,别提多挑食了,喂它的菜稍微老一点儿都不吃。今一早四阿哥还逗它来着,我寻思别回头给饿死了,正好路过菜地,就去拣点叶子,结果一不小心,崴到脚了。” 苏伟翻个白眼,“你一会儿就去后面拉箱子的马车上坐着,别把脚伤弄严重了,那兔子先让库魁养着吧。” 王朝倾点了点头,唉声叹气地跟着苏伟往前走。 傍晚,銮驾大军进了古北口城内,皇上和各位阿哥住进了一间大宅里。虽然房子不太宽敞,但在苏伟来看总比帐篷好得多。 晚上,古北口守卫军将来朝见皇上,阿哥们又前往陪同。心心念念想出去逛逛的苏伟万般委屈地再次被四阿哥拉到晚宴上。 作者有话要说:本想四点半更的,如今看来不太可能了,亲们辛苦点儿,随时关注下或者直接晚上来看吧~~~另外大家留意一下我的文案,万一哪天不能更了,我会挂请假条~~~~ 第四十章 遇刺 康熙二十五年 八月初一 傍晚,銮驾大营驻跸古北口上都河岸 这一段路程没有来朝见的大臣,苏伟忙完乱七八糟的事儿,看王朝卿伺候着四阿哥读书就独自一人在大营里乱逛,最后挑了河边一个坡地坐下,趁着少有的休闲时光看看夕阳斜下。 上都河是滦河水系的一条分支,河面很宽,水也很清澈,因流过元朝都城而得名。苏伟坐在斜坡上有种居高临下的即视感,越过宽广的河面可以看到辽阔的草原,很远的地方才有几间稀落的草房,将要落下的太阳半悬在地平线,屡屡金光柔和地照在苏伟脸上。 他穿越过来已经近六年了,漫长的时光好像已经慢慢带走了上一世的痕迹,留下的这个是苏培盛还是苏伟,很多时候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身后传来唰唰的脚步声,苏伟回过头,四阿哥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他走过来,王朝卿、张保一脸惊恐地在后面护着,生怕四阿哥摔倒直接滚下斜坡。 可能是受突然的多愁善感影响,苏伟没有立马迎上去,而是呆坐着看着四阿哥走到他身边。 胤禛好不容易走到苏伟旁边,挨着他坐在地上,好奇地左看右看“你坐在这儿干什么呢?” “看太阳落山……”苏伟指指前方,四阿哥顺着看过去,波光粼粼的水面,万顷草原,夕阳最后的光华将一切镀成金色,四个年轻人或坐或站地在一片碧绿的坡地上感叹着少见的美景。 这一幕,像是一幅画卷永远地留在了四个人的心中,多少年后总有人怀念,却再难复当时的心境…… 一连几天,北巡的队伍都在草原中行进,过了九隘口就进了木兰围场的范围。阿哥们每天纵马打猎,四阿哥虽说学骑射时间不算长,但也有不少收获。苏伟不得不倒出几口箱子装四阿哥打到的皮货,几张上好的鹿皮,一张狐皮,四阿哥都打算带回宫里献给皇贵妃和德妃。 八月初五,上驻跸红崖,附近有一座皇家牧场,养了很多牛羊,皇上下旨犒劳上三旗护军和八旗先锋。 牧场当晚宰牛杀羊,围起篝火,随扈的士兵们都吃个过瘾。苏伟也吃到了四阿哥亲手猎到,又亲手烤制的鹿肉,虽说有点儿焦,不过还是相当美味的。 八月初八,圣驾驻跸野猪川,喀喇沁部落、翁牛特部落贵族来皇帐请安。 晚宴时,苏伟也是 第 o41 章 。开宴时,正中间被架起火堆,考上全羊。宴席上,蒙古勇士表演布库,蒙古美女跳民族舞蹈,众人都拍手叫好。 不过,最让苏伟印象深刻的还是喝酒。可能是因为到了草原,所有的酒杯都换成了碗。四阿哥因是 第 o41 章 中精神,亲们多多体谅~~~~~ 第四十一章 孰轻孰重 康熙二十五年 八月二十四日,圣驾回銮。 随扈皇子与皇上入慈宁宫、慈仁宫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苏伟先一步回到阿哥所料理诸事。 傍晚,又忙了一天的苏伟回到自己的小屋,迫不及待地着人打上热水,舒舒服服地泡进澡盆,他那又红又肿的屁股这才得到了暂时的舒缓。 萧二格提着水壶一边试着水温,一边问道“苏公公,这次出宫怎么样,有没有好玩的东西?” 苏伟仰头望天,“飞蛾大的蚊子,尘土飞扬的马蹄,吃不完的奶饼、奶酪……好玩的东西……“喝醉的四阿哥算不算,不过不能说。 萧二格看了看明显黑瘦了的苏公公,笑着低下头,“您等着,我去给您要一把枸杞来泡泡。” 萧二格出了门,苏伟靠着木桶往下滑滑,哼着不成调的歌儿,心情分外美丽。片刻后,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苏伟晃着脑袋道,“再帮我加点热水。” 身后半天没动静,苏伟正想回头,一股热水顺着桶边倒了进来。 “哎呦!”不知为什么,那壶嘴突然一歪烫到了苏伟的后背,苏伟猛地回头躲开,正好和一个分外熟悉却不是萧二格的人四目相对。 “主子?” 四阿哥拿着大水壶,“我不是有意的,壶太沉了。” 萧二格捧着一小包枸杞刚走到苏公公屋外,就听到屋里一阵颇大的哗啦啦的水声儿。本想立马进去看是怎么回事的萧二格,却被屋里的对话止住了脚步。 四阿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以飞一般的速度跳出澡盆,披上袍子的苏培盛。 “哎呦,我的主子,您进屋怎么也不说一声,奴才还以为是萧二格呢。”苏伟实在来不及套裤子,只能把一件外袍披上,挡住关键部位。 四阿哥放下水壶,坐到床边,“我有事儿找你,可刘裕说你找人要了洗澡水,估计在洗澡,我就自己过来了。” 苏伟拽着袍子坐到四阿哥旁边,“您有事就宣一声,别说洗澡,就是奴才要死了也会立马赶过去的。” 四阿哥瞪了苏伟一眼,“别乱说,也不怕忌讳。” 苏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四阿哥则一脸愁容,“我明天要进宫给皇额娘和额娘请安了。今天整理我打的皮货,上好的狐皮只有一张,剩下的都是鹿皮和兔皮,我不知道该怎么送。” 苏伟想了想,“这些皮货宫里多得是,珍贵的是您的情谊,您一片孝心,哪怕一片羽毛都是好的。” 四阿哥低下头,“可,到底有孰轻孰重啊……” 苏伟看看四阿哥,轻声道“那些蒙古大官献给您的皮货不少,这孰轻孰重不是孰是孰非,没有对错,您自己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 四阿哥转头看看苏伟,轻微地点了点头。 苏伟笑笑,却发现四阿哥的视线没有撇开,而是正顺着他的身体下移,最后…… 突然感到下面凉哇哇的苏伟,一个激灵捂上袍子,刚当知心哥哥当得太投入了,忘了把袍子系上。 四阿哥撅了撅嘴,“有什么好害羞的?你都看过我的!” 苏伟咽了口吐沫,四阿哥可能被那帮不拘小节的蒙古贵族传染了,返程的路上他就发现,四阿哥比以前豪放了不少,“奴才,奴才是伺候您,再说奴才一个,一个阉人,会污了您的眼睛。” 四阿哥一撇头,“切,谁愿意看啊,我回去睡觉了,你明天陪我进宫哦。” “是,”苏伟赶忙低头听命,送走了这位小祖宗。 承乾宫 四阿哥一大早就带了一帮人,捧了一堆盒子进了承乾宫。 给皇贵妃请过安后,皇贵妃拉着他坐在圆桌旁,“皇额娘听说你们回程时还遇到匪徒了,你有没有怎么样,吓没吓到?” 四阿哥摇摇头,“皇额娘放心,儿子一点事儿没有,只是一小帮流匪,很快就被护军解决了。” 皇贵妃舒了口气,“那就好,皇额娘什么都不怕,就怕你遇到点儿什么事儿。” 四阿哥笑笑,“皇额娘宽心吧,”说完伸手招了小太监进来,“这些是儿臣打猎打到的,虽不是什么珍贵皮子,但是儿子的一点心意。” “快拿过来看看,”皇贵妃笑着道。 小太监把两个托盘放在桌子上,皇贵妃摸着那柔滑的狐皮,“真是好皮子,浣月,快拿去内务府,让他们给本宫做条狐皮披肩。” 浣月笑着领命,“奴婢看那鹿皮成色也好,正好给您做件裘袄。” “对,对,”皇贵妃扬着笑脸,“都拿去,让内务府抓紧做,等颁金节本宫就穿上。” 见皇贵妃如此喜欢,四阿哥高兴地笑了两声。 皇贵妃转头拉着四阿哥的手道“这出去一趟啊,就是不一样了,有咱们满人儿郎的血气了。” 四阿哥不好意思地笑笑,“皇额娘,儿臣把各部落献给您的礼物也带过来了,您要不要看看?” 皇贵妃微微皱起眉,“不看了,每年都是一样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他们啊,看重的不过是本宫的身份,哪能和你的一片孝心相比。” 四阿哥扬起笑脸,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皇阿玛之前赏给儿子十个蒙古女孩儿,现在内务府呢,儿子不知道怎么办,皇额娘帮儿子料理了吧。” 皇贵妃一笑,“你明年就整十岁了,算起来离后院进人也没几年了,既然你皇阿玛赏了你,皇额娘就帮你挑两个好的调教着,剩下的就给你那八个哈哈珠子家送去吧。” 四阿哥想了想点点头,“全凭皇额娘做主。” 四阿哥告辞离去,皇贵妃站在正厅门口看他走远,深深地叹了口气。 浣月走到皇贵妃身边,不解地问道,“四阿哥平安回来了,您还担心什么呢?” 皇贵妃摇摇头,转身往屋里走,“本宫担心的不是四阿哥,是这再难平静的后宫和前朝。” 浣月不解,皇贵妃继续道,“一次北巡,一股流匪,皇上却莫名地复了索额图的职位,将权倾朝野的赫舍里氏又一次搬到了全天下人的眼前。这其中的关节可不是一次巧合那么简单。” 浣月低下头,“奴婢不敢妄议前朝政事,只是这和后宫有什么关系呢?” 皇贵妃坐到椅子上,“索额图的复起,证明太子的位置受到了威胁,皇上最忌讳这点。而如今纵观前朝后宫,能威胁到太子的,只有大阿哥。” 浣月一震,“娘娘是说,惠妃?” 皇贵妃冷冷一笑,“纳喇氏本来就是个有野心的,偏生又给她得了皇长子。索额图解任,纳兰明珠一家独大,凭着那点血缘,她就更有了靠山。如今索额图出山,证明皇上忌讳了纳兰明珠,也就是忌讳了大阿哥。她能甘心吗?她费尽心力地拉拢后宫诸人,不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有用武之地吗。” 浣月皱起眉头,“娘娘,那咱们……” 皇贵妃扬起头,“看紧延禧宫,本宫在的一天,就绝不准后宫的人打太子的主意。” 浣月抿了抿嘴唇,想了半刻,张口道,“娘娘,太子与您,算不上亲厚啊。” 皇贵妃抬头看了浣月一眼,浣月一缩脖子,皇贵妃转头,望着门外的重重宫墙,“太子就像定海神针,虽然遭众人觊觎,引来了不少魑魅魍魉,但只要他在,这天下,就乱不起来。若是有一天,太子不在了……” 永和宫 正厅里一阵热闹,一张虎皮被铺在了地上,过了百天的小公主在虎皮上高兴的爬来爬去。 清菊从旁护着,笑着对德妃道,“娘娘,这虎皮质地真好,整个宫里都找不出几件来。” 德妃翻看着那几张鹿皮,“这几张也好,回头给本宫做件裘袄,正好天冷了穿。” 四阿哥挠挠头,“儿子骑射不如大哥他们,没打到好东西,就围场里的鹿被赶得笨了,才打到几只。” 德妃笑笑,“你才多大,就和大阿哥他们比。这鹿也是灵性动物,你要是不努力,它们再笨你也打不到。” 四阿哥笑笑,“等下次儿子去塞外,一定给额娘多打点好皮子回来。” 德妃拉过四阿哥的手,“你啊,平平安安的就好,这几张皮子额娘就知道你的一片孝心了。” 四阿哥低下头,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延禧宫 大阿哥低着站在屋子中央,惠妃坐在椅子上,抿了口茶笑道“你呀,别太较真儿,皇上的心思谁能揣摩的透。你是大阿哥,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他忌讳谁也不会忌讳你的。” 大阿哥低着头,沉声道,“是儿子思虑不周,不该收那么多礼物。回程时,儿子看到太子的队伍才想起来,可已经来不及了。” 惠妃站起身,走到大阿哥身边柔声道“额娘知道你的心思,但你才多大的年纪,哪能事事想得周全。皇上纵然有一时的不舒服,可他总还要顾念你们的父子之情,根本不会想得太多。索额图现今复起的事儿,错不在你,是明相不小心,着了人的道……” 大阿哥抬起头,看向惠妃,“额娘,这是怎么回事?” 惠妃叹了口气,“有人给明相报了信儿,说是銮驾大军遇到了刺客,明相就紧忙递了请安折子。可那折子太早了,你们遇到流匪的第二天就到了皇上手里。” 胤褆低下头,沉吟片刻道“那股流匪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就为了让皇阿玛怀疑明相势力太大,已经能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了?” 惠妃点点头,“这几年,索额图解任,明相的势力在朝中突飞猛进,皇上本就开始忌讳了。更何况,明相为了打压赫舍里氏在朝中的势力,一直反对太子,支持你。如今的事儿,不过是最后的一点助力罢了。” 大阿哥低下头,“皇阿玛对太子的疼爱与信任是谁都比不了的,儿子本就不该动那些心思,还连累额娘为我操心。” 惠妃坐在椅子上,看自己英俊挺拔的儿子站在阴影里,一双眼睛渐渐模糊了,“你是额娘身上掉下的肉,你的苦,额娘会不知道?给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磕头请安,多少年来不管怎么努力都永远被人挡住一头。额娘虽然会怕,但额娘不想磨光你的自信,不想你为了旁人断了自己的骄傲,你是皇长子,你是上天赐给康熙朝的宝物,额娘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你再进一步!” 胤褆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惠妃,缓缓跪□“额娘……”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说不定都得晚上更了,亲们多多体谅~~~ 第四十二章 华容道 康熙二十五年 颁金节前,宫中又多了一位阿哥,庶妃章佳氏生皇十三子胤祥 十月三十日,四阿哥生辰 宫中一般不给年幼的阿哥过生日,怕养不住,每年只是进碗长寿面,赏些吉祥物就了事了。然四阿哥迁宫后,苏伟都会偷偷地给四阿哥庆祝,今年也一样,苏伟忙碌了一个多月,终于把自己的又一件“发明”苏了出来。 华容道,这大概是苏伟至今的发明中最有科技含量的了。他依稀记得华容道背后还有一个分外复杂的数学问题,不过那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呢。 上一辈子,苏伟玩过一阵华容道的手游,因为跟哥们比赛,着实研究了很久,记得里面很多有名的关卡,什么“一夫当关”、“横刀立马”、“水泄不通”等等,由此他特意画了一本通关图谱,连着他亲手做的木盘、木块送给了四阿哥。 清初的智力游戏中有了九连环、七巧板,可还真就没有华容道。不过鉴于苏培盛以往的表现,四阿哥没有对这堆木块太过高看。不过,这一次,四阿哥还真是错了。 眼看着已经快三更了,四阿哥还在对那堆木块使劲呢,苏伟在一旁暗爽。当初的跳棋,没用上一个月,四阿哥就和他不相上下了。至于拼图,一张一万块的清明上河图正在屋里挂着呢。 可这次,他没那么容易被四阿哥鄙视了吧。华容道在现代可是被那帮外国佬称为智力游戏界的三大不可思议之一呢。 果然,被卡在一夫当关的四阿哥,气急的把一堆木块倒在床上,砸得哗啦哗啦响。 苏伟弓着身子凑过去,“主子,这都三更了,解不出来就先歇了吧,这是奴才小时候一游方道人传授的,难得很。” 四阿哥转头看看苏伟,“不行,解不出来我睡不着,你来解一关给我看看。” “是,”苏伟一低头,颇为自豪地挽起袖子,半跪在床边,摆了一关“插翅难飞”。想当初,为了傲视寝室群雄,他以考试前一夜狂抄小纸条的精神,玩了整整一个月,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浪费,为此还差点把游戏机掉进马桶里。如今,也算是学有所用啊。 不过,半个时辰后,苏伟呆了,四阿哥黑着脸趴在一旁看着他。这东西怎么玩来着,他记得有很多技巧啊,怎么越来越乱呢。 一个时辰后,四阿哥已经半抱着枕头睡着了,苏伟还在摆弄。 天亮了,刘裕来换班时吓了一跳,四阿哥抱着枕头裹着被子团在床的下方,床上部放了一木盘,他们苏公公半趴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木片,睡得还挺香。 转眼,腊八节到了。苏伟依然没能出宫送腊八粥,相反还异常的忙了起来,起因是皇贵妃病了。自打皇贵妃失了小公主,大病一场后,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几乎每到冬季都要病上一场。 四阿哥几乎天天往宫里跑,直到年节时,皇贵妃的身子才略微有了好转。这一年的朝宴,四阿哥因为皇贵妃的病有些魂不守舍,皇上也体念四阿哥的一片孝心,让他早早地退席往承乾宫侍疾。 苏伟跟着四阿哥从保和殿出来时,正与一大臣擦肩而过,那大臣向四阿哥行了礼,“见过四阿哥。” 四阿哥点了点头,“索大人有礼。” 两人擦肩而过,苏伟心里微微地颤了颤。索额图,康熙朝名臣,虽然苏伟对清史了解不多,但却记得是索额图代表清廷签订了尼布楚条约。 而在宫中的这几年,索相、明相之争苏伟也知道一点儿,康熙二十二年索额图因罪被革职,只留了一个佐领的虚名,自此在朝堂上隐匿了三年。如今明相势力渐大,索额图被皇上重新重用,这前朝的势力纷争又要开始了。 承乾宫 四阿哥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地喂皇贵妃喝完一碗药。 皇贵妃靠在榻子上,虚弱地笑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都是皇额娘的身子不争气。” 四阿哥赶紧摇摇头,“儿子孝敬皇额娘是应该的。” 皇贵妃轻轻拍拍他的手,“年关一过,你就十岁了,这时间过得是真快啊。等皇上忙完这阵子,额娘就跟皇上提提,你也应该到了往御门听政的年纪了。” 四阿哥一愣,“皇额娘……” 皇贵妃叹了口气,“其实皇额娘不很想让你参与政事,前朝的纷争太过复杂、太过阴险,可皇额娘又没办法,谁让你是爱新觉罗家的儿子呢。” 四阿哥低下头,“儿子愚笨,但儿子一定努力,不会给皇额娘丢脸的。” 皇贵妃笑笑,“你才不笨,你是少有的聪明睿智,只是你还太小……也怪皇额娘,早些年只执着那些身外之物,丢了咱们娘俩最好的年月。” 四阿哥有些疑惑,抬头看着皇贵妃,一股淡淡的忧伤在心中莫名地流过。 年节一过,紧接着的大日子就是大阿哥大婚,皇上指了户部尚书科尔昆之女伊尔根觉罗氏为大阿哥嫡夫人。 阿哥所忙忙碌碌了一个月,终于在三月初一迎进了第一位女主人。 大阿哥婚后与夫人感情倒是蛮好,跟之前那两位无声无息的格格很是不同。 慈仁宫 惠妃给太后请安。 太后笑着摆摆手,“快坐下吧,都是有儿媳的人了。” 惠妃笑笑,“是皇上的恩德,也是托太后的福祉,臣妾就巴望着大阿哥能早日得个孩子,咱们后宫能五世同堂了。” “是啊,是啊,”太后眉开眼笑,“老祖宗肯定也巴望着呢,那孩子日前来请安,哀家一看就是个有福的。” 惠妃笑着坐在椅子上,“太后谬赞了,她能得了大阿哥的意,臣妾就百般安慰了。如今,大阿哥的婚事过了,臣妾倒想起了剩下的皇子,如今皇贵妃病着,很多事儿还得太后操心了。” 太后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声音略微低了点儿,“你是说太子?” 惠妃低头笑了一声,“太子身份贵重,臣妾哪敢插手他的婚姻大事,只不过太子年纪却也不小了,该到了知人事的时候了。皇上忙着政事,皇贵妃又病着,这毓庆宫后院进人的事儿可不就得咱们操心了。” 太后抿了口茶,点点头,“你说得也有理,这事儿哀家会想着,今儿个哀家乏得很,就不留你了,你先回吧。” 惠妃闻言立马站起身,福了一礼,“是臣妾叨扰了,臣妾告退。” 见着惠妃走出宫门,太后身边的嬷嬷上前道,“太后,惠妃娘娘的意思……” 太后低着头转了转自己的护甲,“她是别有用心,但倒也提点了哀家……” 英华殿 苏伟很久没回英华殿看望师父和刘焦两位公公了。 这回趁着一天倒班休息,苏伟收拾了自己得的很多赏赐,还让萧二格帮他换了点上好的烟丝,打了个包袱往英华殿去了。 刘焦两位公公看到他很高兴,尤其是见他一身绣着鹌鹑的绸缎宫服,颇有与有荣焉之感。贾进禄见他更是欣慰,苏伟把自己拿来的好东西给大家分了分,就被师父叫进了屋子。 苏伟把最近发生的事儿大概学了一遍,贾进禄点了点头,“难得你一直听师父的话,没有往两位娘娘的队伍里站。如今看来,皇贵妃是想开了一些,她的人也得了四阿哥的心,德妃娘娘就差了一招,不过以后也难说。你如今是个有品级的了,在阿哥所里也管着事儿,不能再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你得有自己的势力、人脉,四阿哥让你办点什么事儿你都得有个路子才行。” 苏伟挠挠头,“师父的意思是……” 贾进禄往外点了点,“刘保卿、焦进朝与你都是交心的人,而且也都是一进宫就呆在英华殿的,背后没什么势力。师父之前给敬事房周公公通了话,看他能不能安排、安排,他没给回信儿,想是师父的面子不够,你去问问看,给他们两个安排个好的职位,以后就是你在后宫的两只手,也能随时帮衬着四阿哥。” 苏伟看了看窗外,思量了片刻道,“那师父你……” 贾进禄点上烟袋,笑了笑,“你是个有孝心的,知道惦记着师父。不过师父和他们两个不同,师父带着资历和英华殿首领太监的职位,不是哪个地方都能去的,也不是你现在的本事能安排的。更何况,与其没名没分地出去当孙子,师父倒宁愿呆在这儿,等你以后有能耐了,再给师父安排个体面的地方。” 苏伟点点头,“徒弟明白了,多谢师父为徒弟操心,刘焦两位公公的事儿,徒弟回去就问问看。” 贾进禄吸了口气,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苏伟道“如今四阿哥也大了,这正三所里清净不了多少日子了,等后院有了主子,就不会是如今这简单的局面了。你现在看起来是风光,但千万别掉以轻心,四阿哥再看重你,你都别忘了主仆有别,更不要忘了自己只是个奴才。你的荣辱富贵,只在四阿哥的一念之间。” 苏伟愣了愣,低头道,“是,徒弟记住了。” 承乾宫 皇贵妃靠在榻子上,翻着本论语。 浣月缓步进步,低声道“娘娘,荣妃娘娘来看你了。” 皇贵妃抬起头,有些怔然,“荣妃?她倒是稀客,让她进来吧。” “是”浣月缓步退下,带了荣妃进来。 “给皇贵妃请安,臣妾叨扰娘娘休息了”荣妃缓缓一福。 “快起来吧,别多礼,坐这儿咱们说说体己话。”皇贵妃笑着道。 荣妃起身坐在浣月搬来的小凳上,“娘娘身体怎么样了,臣妾看您这脸色倒是好多了。” 皇贵妃笑笑,“本宫这是躲懒呢,其实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倒是你,平时甚少出门,今儿个怎地忽然过来了。” 荣妃低下头,微微笑笑,“娘娘还不知道我,这宫里的事儿,我是有心无力。如今只指望着胤祉和爱兰珠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富贵祥和地过了这一生,就再无所求了。” 皇贵妃拍拍荣妃的手,“你是个苦命人儿,可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三阿哥颇得皇上喜欢,年纪轻轻地就颇有大儒风范,以后一定是个有出息的。至于爱兰珠,那是咱们的长公主,皇上疼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天天放在眼前看着,以后一定有个好归宿。” 荣妃摇摇头,“臣妾不敢多想,孩子的事儿还得皇上说了算,做额娘的除了祈祷,也只能尽力帮衬些,管多了怕是要坏事儿的。” 皇贵妃皱起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荣妃微微笑笑,“臣妾不会拐弯抹角,只是听了奴才们得碎嘴子,说是惠妃到太后那儿提了要给毓庆宫后院进人的事儿。” 皇贵妃沉下脸未接话,荣妃继续道“皇贵妃是知晓这中间的轻重的,太子的事儿可大可小,若是有居心不良的人从中做手脚,动了太子的根基,以后咱们大清恐怕要是一副兄弟阋墙的局面了。” 皇贵妃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事儿本宫知道了,你放心……” 正三所 苏伟有点呆呆的,四阿哥在射猎场就发现了。刚给他磨墨,连水都没加就在那儿干磨了半个时辰。 “苏培盛!”四阿哥的一声叫唤吓了苏伟一跳,“主子,有什么吩咐?” 四阿哥瘪着嘴看着他,“你这墨都稠成这样了,我怎么写字啊?” 苏伟低头一看,“主子恕罪,奴才一晃神,这就加水。” 看苏伟手忙脚乱地加水磨墨,四阿哥很是疑惑,“你昨天去看你师父了?” “是,”苏伟脑子里一片混乱,手上也没停下。 “你师父跟你说什么了?”四阿哥状似无疑地一问。 “师父说让我给刘焦两位公公安排差事—”嘎?苏伟一惊,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不就安排个差事吗,你都有品级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至于一整天呆愣愣的吗?” 苏伟咽了口吐沫,垂下脑袋。好吧,其实四阿哥有些误会了,他不全是因为这事儿发呆的,但既然已经误会了,那就这样吧,“奴才没给人安排过差事,也不认识什么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四阿哥无奈地叹口气,“你就直接去敬事房,跟那些公公说要给以前的同僚换个差事,问他们能不能帮个忙。他们看在我的份上,怎么也不会拒了你的,更何况你还是个八品太监。” 苏伟挠挠头,“就这么简单啊?” 四阿哥低下头写字,“能有多难,这么大个皇宫,天天都有太监换来换去的,只不过一些好位置插不进去罢了。” 苏伟点点头,“奴才知道了,”继续磨墨中,其实刘焦两位的事儿还真没那么好办,毕竟师父是想让他们俩进敬事房的。不过这些事儿可以慢慢来,让苏伟真正在意的是师父那天对他说的最后几句话。 苏伟记得上辈子看《鹿鼎记》时,陈福对韦小宝说过一句话,永远别和皇上做朋友。韦小宝没有在意,最后呢,几乎是倾家荡产。 那他呢,他一个连手勤鳌拜、降服吴三桂都做不了的太监能和皇上做朋友吗?还是,他真的只能做一辈子太监……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聚会,喝酒,头痛,没有更,今天还是有点疼,更得比较少,各位见谅~~~ 第四十三章 来自星星的板子 康熙二十六年 四月初二 四阿哥第一天正式上朝,寅时,正三所就忙活了起来。 御门听政的朝服是内务府新制的,石青色龙褂,两肩前后各绣五爪金龙四团,胸膛间是五色祥云,青金石朝珠,金黄色配四枚玉版饰猫眼石朝带,熏貂坠朱纬二层金龙衔红宝石顶儿朝冠,四阿哥穿起来是一身的诗书气华,满目的八面威风。 苏伟伺候着四阿哥用完早膳,领着两个小太监一路跟四阿哥到乾清门外,太监自然是没资格听政的,看四阿哥站进队伍里后,苏伟几个就转道去了日精门外候着。 早朝辰时开始,巳时结束。 第一天上朝的四阿哥无疑有点儿鸭子听雷的倾向,回阿哥所的一路上都是呆呆的。好在这时的各位阿哥只是听政,并没有具体的职务爵位,也不用负责什么民生大计。不过四阿哥的日子是愈发劳累了,每天上朝、上课,晚上还要翻阅前朝的朱批奏折,学习参政与政。 看着四阿哥日渐憔悴的小脸,苏伟有点儿担心。他轮番拿出了跳棋、拼图、风筝、华容道都没能让四阿哥从一堆朱批中抬起头来。历史上说雍正是累死的,现在苏伟总算相信了,当皇子都累成这样,就别提当皇帝了。 胤禛连着看了很多天的朱批,还特意讨了皇阿玛亲批的奏折来看。可惜的是,所谓的政事离他好像还很远,就像一扇新开在眼前的大门,一切似乎很熟悉,等走进去却又感到极其陌生,陌生的让他害怕。 “主子!”王朝倾连滚带爬地跑进书房,在胤禛桌前扑通跪下,“主子,您快出去看看吧,苏公公爬到房顶上,怎么叫都不下来。” 嘎?胤禛握着笔,愣了半天。 正三所中庭院落,四阿哥走到偏殿屋檐下时,苏伟正躺在一堆瓦片上悠闲地哼着小曲儿。一帮小太监在下面抓耳挠腮,萧二格一副要当场自尽的表情,早知道苏公公让他找梯子是为了爬房顶,他死都不会干的。 “苏培盛!”四阿哥在房檐下大喊,“你在干什么?” 苏伟坐起身,“主子,奴才看星星呢。” 星星?四阿哥抬头看看,天上星辰漫步,一条银带在空中划过…… 片刻后,中庭跪了一地奴才,王朝倾苦着脸大喊,“主子你干什么去啊?” 苏伟往下挪挪,接着爬上来的四阿哥,偏殿的房顶比较矮,也比较平,很好爬上来,最关键的是不容易被外面的人发现。否则,一个不小心,他就得去慎刑司领罚了。 四阿哥大概是第一次干爬高的事儿,坐在房顶上还有点儿小兴奋。左看右看后,学着苏伟,两手垫在脑后,躺了下来,整片天空银光闪闪、无边无际,比草原宽广,更比皇宫博大。 苏伟躺在一旁,翘着腿,哼着歌儿,嘴里还叼着根儿草,要不说他是穿越人士呢,活了两辈子,还搞不定你一个小破孩儿,哼! 第二天,苏伟正在自己的小屋里补眠呢,两个眼生的小太监闯了进来。苏伟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当头的公公他还蛮熟悉的,慎刑司的一个管事公公,吴明。 吴公公冲他笑笑,“苏公公,得罪了,有人举报您撺掇四阿哥上屋顶,您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苏伟瘪瘪嘴,要不说不做死就不会死呢。 苏伟被压出屋子时,四阿哥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八个哈哈珠子。 吴公公眉开眼笑地小跑到四阿哥跟前,行了一礼,“奴才叩见四阿哥。” 四阿哥弯腰看看他的脸,回头冲身后的刘裕道“这人是谁啊?” 刘裕一愣,“这是慎刑司的管事,吴明,吴公公。” “哦,无名”四阿哥点了点头,“现在连慎刑司的无名奴才都敢闯我阿哥所啦!” 吴明一愣,忙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请苏公公问问话,今天有人举报说苏公公……”话到一半,吴明猛地一顿,他总不能说四阿哥被一个太监撺掇着爬上屋顶了吧,这不是找死吗?真是钱迷心窍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苏培盛怎么了?”四阿哥扬声一问,吴明斟酌了一下答道,“有人举报说苏公公擅自爬上屋顶,举止不端,目的不纯。” “是吗?”四阿哥转头看向苏培盛,“我让你找人修屋顶,你自己爬上去干嘛?” 嘎?苏伟一呆。 慈仁宫 温僖贵妃、惠妃、宜妃、德妃都在。 太后手里拿着一堆名册,笑着道“今儿个叫你们来不为别的,今年宫里剩下的秀女不少,咱们给几位阿哥挑挑。太子为先,三阿哥、四阿哥也没几年了。” 惠妃笑笑道,“太后想得周到,臣妾看今年的秀女,品德姿色都是上佳的。” 宜妃歪在椅子上,轻笑两声,“惠妃姐姐既然这般中意,不如再替大阿哥要上两个,也好早些为后宫添枝加叶。” 惠妃别过头,没有说话,德妃从旁道“太子身份贵重,这后院的人。臣妾可不敢妄加插手,还是太后和姐姐们拿主意的好。” 温僖贵妃低下头,“如今皇贵妃病着,皇上忙于政事,太子也是整天没个闲时候,咱们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惠妃笑了笑,“贵妃娘娘这话就有失偏颇了,正因为皇上忙碌,皇贵妃又病着,咱们才得担起来啊。太子关乎国祚,他的事儿可不比寻常,拖上一年半载都无所谓。更何况,如今有太后主持,一切顺利应当啊。” “妹妹说的是,”温僖贵妃一笑,低下头不再说话。 太后看了看一屋子的妃嫔,“好了,好了,咱们今天就是挑一挑,未必就是给太子的,再说这后宫里放着这么多秀女不安排也不是个事儿。” 众妃低头应是。 屋里正传阅着名册,外面宫人来报,庶妃赫舍里氏求见太后。 正三所 慎刑司总管刘公公赶到阿哥所时,正听到院子里一阵哀嚎声,心里顿时一紧,他早上去了一趟敬事房,回来时才知道吴明听人举报跑去正三所抓苏培盛了。这要是别人也就算了,怎么偏偏是苏培盛呢,不说他多受四阿哥看重,就说他得皇贵妃亲自进封,也不是个爬房顶的理由就能随便抓的。 刘总管进了正三所,正看见吴明缩着脖子站在墙角,四阿哥坐在廊下的椅子上,背后站了一排哈哈珠子。院子中间摆着凳子,一个太监正趴在上面挨打。不过让刘总管心安的是,那人不是苏培盛,因为苏培盛此时正站在四阿哥身边……吃烧饼呢。 刘总管在太监的带领下走到四阿哥身下,跪下行礼,“奴才慎刑司总管刘冉给四阿哥请安。” “刘总管有什么事儿啊?”四阿哥喝了口茶,悠悠然地问道。 刘冉低下头道“奴才御下不严,刚儿才知道吴明未查缘由就来您这儿拿人了,特来向您请罪。” 四阿哥摆摆手,“罢了,本皇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再说他也帮我抓了个吃里扒外的奴才,就算功过相抵了。” “谢四阿哥开恩,奴才回去一定严加管教,”刘冉躬身道。 四阿哥点点头,刘冉回头看看受刑的小太监,转身对四阿哥道“这奴才一定就是那假传消息的吧,四阿哥若不嫌弃,把他交给慎刑司如何?” “也好,”四阿哥放下茶碗,“就交给你吧,让他服服苦役,以后就能管好自己的嘴了。” “是,”刘冉躬身,转头瞪了吴明一眼,让他带着那小太监跟自己一起回慎刑司。 偏厅里 四阿哥沉着脸坐在椅子上,苏伟低着头站在屋子当中,片刻后四阿哥低声道“这回长教训了吧,看你还胡作非为不?” 苏伟垂着脑袋不吱声,四阿哥歪着头看看他,轻声道“怎么了,吓着了?” 苏伟摇摇头,“奴才有点儿困,才睡没一会儿……” 四阿哥呆了片刻,啪地一拍扶手,吓了苏伟一跳,“刚就该让慎刑司的打你一顿!” 苏伟挠挠头,“奴才这次是大胆了点儿,可就想让您放松放松嘛,您没那么头脑紧绷了,奴才就算挨顿打也是值得的。” “切,”四阿哥瞪了苏伟一会儿,站起身向外走,“我去书房了,师傅还等着呢,你去睡觉吧。” 看着四阿哥别扭的背影,苏伟无奈地摇摇头,四爷这傲娇的脾气也不知是遗传谁的。 东偏殿耳房 曹清回到屋子里时,师父吴全正坐在桌子旁。 “师父,”曹清低头叫了一声,慢慢地往自己的铺位挪过去。 “你过来!”吴全猛地出声,吓了曹清一跳,曹清低头走到吴全旁边,被吴全一巴掌打掉了帽子。 “师父!”曹清有点儿愣,左边脸颊瞬间红了起来。 吴全站起身,冲着曹清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你心里有我这个师父吗?这么大的事儿,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曹清往后退了两步,唯唯诺诺地道“徒弟什么都没做,不是徒弟干的。” “还嘴硬!”吴全瞪着曹清,“那小路子平时跟你最好,他一个打杂的小太监又哪有那么多银子贿赂吴明!” 曹清缩着脖子,低头不吱声,吴全转过头不再看他,“算了,你既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我也没必要太为你操心,你就祈祷着小路子别把你供出来吧!” 曹清一愣,扑通跪下抱住吴全往外走的双腿,“师父,您救救我,救救我,看在我哥的份上,救救徒儿吧。徒弟只是想做点什么,不再被那帮人压着,您就原谅我吧,师父……” 吴全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住大家,本来应该双更的,可我中午才起床,低头~~~~~鞠躬ing~~~~~ 第四十四章 逃不开的板子 康熙二十六年 慈仁宫 赫舍里氏走进正厅,向太后、众妃行了一礼,“嫔妾赫舍里氏给太后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起来吧,”太后笑笑,“算起来你和太子倒多一分亲缘,正好也跟着参谋参谋。” 赫舍里氏倒没客气,微一点头后,接过一本名册直接坐在了德妃下手,翻了两页道“太后真是辛苦,大阿哥刚成婚就惦记太子,只是嫔妾看这些秀女太过平庸。给太子后院的人不说是金枝玉叶,也得是个尚书之女啊。” 大阿哥嫡夫人才是尚书之女,赫舍里氏的话直刺惠妃的脸面。 惠妃端着的茶碗砰地放到茶几上,冷眼看向赫舍里氏“妹妹说话可要注意分寸,别唐突了人都不知道。” 赫舍里氏合上名册,悠然一笑“哟,惠妃娘娘今儿好大的脾气,嫔妾在储秀宫时,各庶妃可都说娘娘面慈心善、从不向宫人发火,就连昔日的亚嫔都对您百般感激……” 宜妃看了赫舍里氏一眼,冷哼一声,“本宫那个不成器的妹妹就不劳你惦记了。有些人一心以为乌鸦能变凤凰,披着羊皮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还亏得你这张嘴能提出来,也不怕污了太后的地方。” 惠妃别过头,面色阴沉,不看宜妃一眼。 德妃从旁笑道,“这越说越不着边了,太后都说了未必就是给太子的,咱们先挑几个好的留着,其他好都早些打发出宫。” 太后点点头,“就是这个理儿,你们别黑一句、白一句的了,都赶紧挑挑哪个好,有年纪小的还可以给三阿哥、四阿哥留着。” 赫舍里氏歪过身子向德妃手中的册子看上两眼,“德妃娘娘可有相中的?这四阿哥虽是千娇肉贵的身子,可这两年也受了不少苦,先是因五阿哥的事儿被圈禁,后来又大病一场,这后院里啊得放个福气深厚的,也好给四阿哥压压运道……” 德妃微微一笑,看向赫舍里氏“妹妹说的对,只是四阿哥还小,这事儿不急于一时。妹妹还是多多操心太子吧,虽然有皇上看顾,但到底没了生母,若是先皇后在世,这后院进人的事儿也不用咱们诸般思量了。” 赫舍里氏瞄了德妃一眼,坐正身子,端起茶碗喝茶,不再言语…… 承乾宫 清早,用完早膳,浣月给皇贵妃进了碗燕窝红枣露 皇贵妃小口小口地喝着,“四阿哥今儿该进宫请安了吧,本宫听说那苏培盛撺掇四阿哥爬房顶是怎么回事?” 浣月低头笑笑,“小孩子贪玩罢了,四阿哥最近刚开始上朝听政,有些紧张。” 皇贵妃放下碗,“爱新觉罗家的阿哥,这点压力受不住怎么行,那苏培盛也是太没规矩了。” 浣月没有搭话,而是挥退了屋里的宫女,低声道“娘娘,奴婢听说,昨个儿太后召了各位妃嫔去商量这一届秀女的去留,摆明了是想往毓庆宫塞人了。” 皇贵妃冷冷一笑,“你急什么,四妃中哪个是省油的灯,太后打得一手好算盘,惠妃把事儿推给她,她又把这事儿平推给后宫,你就当妃子们都是傻子吗?” 浣月低下头,思量片刻道“可,总归是太后的指示,而且太子也是真的到了知人事的年纪,就算是温僖贵妃也不能一味退就吧。” 皇贵妃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本宫的清闲日子是过到头了。” 门外太监来报,四阿哥到了。 皇贵妃笑着走出内厅,坐到正厅椅子上,四阿哥进门后俯身行礼,“儿子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 “起来吧,”皇贵妃柔声道,四阿哥站起身,皇贵妃看向他身后,跟着的正是苏培盛。 “来人啊,”皇贵妃沉声呼喝,“把苏培盛拉出去,打二十板子。” 四阿哥一愣,苏伟还呆呆的,直到两个小太监来架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要挨打了。 “皇额娘,”四阿哥看着苏伟被押出去,回头一脸错愕地看向皇贵妃。 皇贵妃站起身,拉着四阿哥的手走到廊下,院子里一帮小太监搬来凳子。 “皇额娘,为什么要打苏培盛?” 皇贵妃看看少有地变了脸色的四阿哥,“因为他是个奴才,奴才犯了错就要打,主子若是一味地迁就,以后奴才就要蹬鼻子上脸,越发没规没距了。” “可……”还想说什么的四阿哥被浣月拽了拽衣摆,才止住了声。 这边苏伟已经被按在凳子上,两个身高体壮的太监各拿一根刑杖站在两旁。 承乾宫总管刘安站在正殿台阶旁,看了看廊下的皇贵妃、四阿哥,转头扬声道,“开打!” 这是苏伟第一次正式地挨板子,之前在慎行司时因为刘冉的暗中操作,他根本没感觉到疼。但这次不一样了,全没准备的他,连件厚实衣服都没穿。可能是因为皇贵妃在场,太监没扒他的裤子,不过板子打在屁股上一样是火辣辣地疼。 板子每打一下,苏伟都得高声喊一句“奴才知错了!”这是宫中的规矩,可板子打到一半,他实在喊不出来了。话说上辈子他也挨过老爸的扫帚炖肉,可远没有这么疼。打到七八下,他就觉得自己的屁股肿了起来,一开始的钝痛变成了刺痛。 四阿哥就站在廊下看着苏伟受刑,苏伟这时也没工夫去思考四阿哥在想什么,打到最后几板子,虽然很丢人,他还是哭了出来,边哭边微弱地喊“奴才知错了,主子饶命……” 胤禛一动不动地站在皇贵妃身边,脑子一片空白。皇贵妃拉着他的手,他却感不到任何温度。 皇贵妃在他旁边轻声道,“胤禛,你要看清楚,更要记住。他们是奴才,你是主子,身份有别,你可以重用他们,却不能宠爱他们。奴才一旦受宠就会得寸进尺,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尤其是太监,明朝亡国,宦官之祸占了大半,顺治爷立下的铁牌不是看着玩的。你是爱新觉罗家的儿子,这满天下的人都是你的奴才,但你要清楚,他们只配伺候你,不配和你攀情分!” 胤禛低下头,用力控制住身体的微微颤抖,“是,儿子知道了。” 四阿哥从承乾宫出来,还要往永和宫请安,苏伟因受了刑先一步被送回了阿哥所。萧二格看到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的苏公公,吓得差点昏过去。 永和宫 四阿哥的异样德妃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怎么了这是?小脸惨白的”。德妃扶起四阿哥,将他带到榻子上坐着。 四阿哥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说。 德妃往外瞅了瞅,“你身边的大太监呢,怎么今儿只带了两个小的?” 四阿哥低着头,嗫嚅了半天道“苏培盛犯了错,刚被皇额娘打了板子……” 德妃听了事情始末,叹了口气,“皇贵妃是为你好,她做得对。你看重苏培盛谁都知道,可他毕竟太年轻,你也太冲动,要是各个太监都学苏培盛,领着主子爬高翻墙,这宫里要成什么样子?” 四阿哥看看德妃,德妃拍拍他的手,“你还小,这驭下之术还有得学,对寻常奴才和心腹奴才的手法可是完全不同的。普通的奴才只要严守规矩,老实本分就行了。对心腹属下,却要讲究宽严有度,进退得宜。既不能全失了面上的情分,也不能让奴才小看了主子的威严。猜不透主子心中的想法,奴才才会恭恭敬敬,看得见主子的恩德,奴才才会忠心耿耿。” 四阿哥默默地点点头,“儿子知道了……” 承乾宫 浣月扶着皇贵妃往床边走,“娘娘这又是何必呢,小太监也只是贪玩,您教训两句就是了。这般的疾言厉色,奴婢看四阿哥的小脸儿都惨白惨白的了。” 皇贵妃叹了口气,坐在床上,“玉不琢不成器,只有这一次打疼了,他才会记得教训。这宫里是什么地方,哪能由着性子胡来。” 浣月皱起眉头,“可,娘娘这样做,不是让德妃白做了好人吗?四阿哥到了永和宫,德妃一定捡好听的话说。” 皇贵妃笑笑,“四阿哥是个有主意的,六阿哥的事儿摆在那儿,德妃的那一套四阿哥未必会听。不过,德妃也是吃了教训的,她若肯好好教教四阿哥,未必不是件好事。” “娘娘……” 皇贵妃摇摇头,靠在床边,叹了口气,“这都是本宫当年造的孽,四阿哥那般在意一个小太监,不就是因为身边真心实意对他的人太少了。如今,本宫想要补救,可……这剩下的时间怕是不会太长了。” “娘娘!”浣月扑通一声跪下,“您别胡思乱想,太医都说您的身子在慢慢好转了,本就不是大病,您的日子还长着呢。” 皇贵妃笑笑,伸手擦去浣月的泪珠,“不要哭,本宫近来,只是有些力不从心罢了……” 正三所 苏培盛在承乾宫挨了打,不到一刻钟,整个阿哥所的奴才几乎都知道了。 萧二格、柴玉、王家兄弟围着苏伟青紫的屁股,不知从何处下手。想是皇贵妃下的令,行刑的人一点情面没讲,每一下都是重手。区区二十板子,苏伟的屁股已经肿到大腿了。还是萧二格跟苏伟最熟,下了狠手抹了药,疼的苏伟一头冷汗。 四阿哥从宫中请安回来,直接去了书房,没有提一句苏培盛的事儿,也没让人赏药,一股无形的气氛在阿哥所中慢慢散开。 苏伟发了烧,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睡了几天,不知外面是冬是夏。 而萧二格他们却迎来了正三所又一轮的势力纷争。德妃娘娘向皇上求了恩典,皇上将坤宁宫东暖殿六品首领太监张起麟赏给了四阿哥。 作者有话要说:小虐怡情,小虐怡情,亲们不要担心,小苏子会很快奋起的~~~~~ 第四十五章 只有一个苏培盛 康熙二十六年 正三所西耳房 苏伟趴在自己的大床上,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嬉笑声。 据萧二格咬牙切齿地诉说,这位新来的六品太监很会做人,一点不摆架子,会说书、讲笑话,这几天一直替苏伟的班伺候四阿哥,哄得四阿哥很开心。 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几天的苏伟,这两天才有复原的趋势,趁着难得的清净,他反思了很多。 想当初,他刚到四阿哥身旁时,也算是小心翼翼,四阿哥在御花园里爬座假山,把他吓得冒了一身冷汗。承乾宫的日子,他在王钦之下,时时缩着脖子做人。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似乎越来越大胆了。指责太医、呵斥侍卫、打击太监,到现在抱着四阿哥爬窗户,领着四阿哥上房顶。如果没有这顿板子,他还会干出什么来? 这里是皇宫,是大清王朝,而他,只是个太监,最没有人权可言的奴才。只凭着四阿哥的看重,他够格做这些吗?东山再起的王钦,资历深厚的吴全,哪一个像他一样,只凭着主子的宠爱为所欲为?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走错了路…… 入夜, 萧二格拎了热水进来,苏伟半爬起身,“我已经不发烧了,你也别在这儿守夜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萧二格给茶壶灌满水,试试苏伟额头的温度,“那也行,我一会儿跟值守的太监说一声,您要是不舒服就让他去叫我。” 苏伟点点头,看着萧二格抱着行李出了房门。 四阿哥卧房 张起麟窝在墙角迷糊着,外面刚打了三更的梆子声,朦胧间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自四阿哥床铺传来。 张起麟微睁开双眼,只见帐子里伸出半个脑袋,直直地看向他,他赶紧闭上眼睛。四阿哥这般观察肯定是有事儿要做,他一个刚来的太监,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好。 果不其然,过了一小会儿,四阿哥悄悄地下了床,随意地披上一件褂子,往窗口去了。 窗户被打开,四阿哥探出半个身子时,张起麟惊愕了。即便他不想被四阿哥忌讳,可也不能值夜把主子值丢了啊。正当他想起身帮四阿哥时,窗户外伸进来一双手把四阿哥扶了出去。 眼看窗子被关上,张起麟连忙跑到窗子边,从缝隙里看到一个太监模样的人领着四阿哥往前走。正殿门口,四阿哥卧房外都有值守太监,可四阿哥显然不想惊动任何人。 张起麟头脑风暴了两秒钟,赫然打开窗子跳了出去,偷偷地跟在两人身后。好在四阿哥没有出院子,只走了没多远,拐进了正殿偏廊处。 西耳房 苏伟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的屁股虽然消肿了,可压时间长了还是疼。 翻了几次身,一种莫名的焦躁在心里升腾,苏伟两下踹开被子,把自己晒在空气里。 与此同时,房门传来一声异响,苏伟微微歪头,黑暗中一个极轻的脚步走向床边。不是萧二格,这种声响不是他能造出来的,几乎是下意识地苏伟闭上眼睛装睡。 黑暗中,一个身影停在苏伟床边,静默了半刻,一只微凉的小手覆上苏伟的额头,苏伟心里轻轻颤了颤。 四阿哥试了苏伟的温度,见苏伟没有动,又去拽苏伟的被子,苏伟由着四阿哥将被子给他盖到下巴,心里异常的平静下来。 院子里,藏在柱子后面的张起麟看不到四阿哥到底拐进偏廊做什么,只好一点点地往前蹭,眼看快到拐弯处了,却猛地被一只强横的胳膊拦了下来。 黑漆漆的夜空里,一双像是夜猫子一样亮的眼睛盯着他,要不是他守了空空的坤宁宫几年,早把胆子练了出来,此时他肯定大喊一声,有鬼啊! “你是谁?”张起麟压低了声音问,连灯笼都没有的夜里,他只能看到轮廓,实在分辨不出人脸。 “张保……”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张起麟冷哼一声,仰着头,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 没啦?张起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一个半夜拐走阿哥的太监被他六品上差大太监抓到,难道不该痛哭流涕,痛心疾首地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然后跪在地上,抱着他大腿祈求原谅?现在这就蹦出来两个字,然后像木头桩子一样杵在他面前,是个什么意思? 半个钟头后,从苏培盛小屋里出来的四阿哥正看见黑暗中伸着一只手挡着来人的张保和喘着粗气、头顶冒烟的张起麟。 四月十五 承乾宫 众妃至承乾宫请安,皇贵妃笑呵呵地由浣月扶着坐在正殿,“本宫一连病了这么久,劳累各位妹妹了。” 宜妃笑了笑,“皇贵妃客气了,劳累是算不上,就是烦人的很,娘娘久居宫中不知道,这几日,后宫可热闹呢。” 皇贵妃笑笑,“不就是这批秀女的事儿吗,还劳动太后操心了。本宫已经和皇上商量好,将镶红旗佐领家的女儿送进毓庆宫,再由两个嬷嬷教导着,多配上几名宫女也就罢了。说起来太子毕竟和大阿哥差了两岁,又关乎国祚,这后院的事儿不宜操之过急。” 温僖贵妃低头道,“娘娘说的正是,那其他几位阿哥哪儿……” 皇贵妃摇摇头,“三阿哥、四阿哥都还小,不用着急,剩下的秀女配了宗亲后余下的就遣回去吧,也别耽误了人家的大好年华。” 众妃起身行礼,“娘娘仁善……” 午时,众妃告退。 浣月吩咐摆膳,皇贵妃坐在餐桌前,“太子后院进人的事儿你还得多看着些,让内务府严格筛选伺候的奴才。” 浣月给皇贵妃摆好碗筷,“那嬷嬷和宫女呢?” 皇贵妃微微一笑,“那就得求老祖宗赏赐了……” 正三所 张起麟一早跟刘裕换班后往出走,因着他的品级,四阿哥赏了中院一间耳房给他住,来正三所的几日,虽然还未有正式职位,但四阿哥对他赏赐还蛮多的。 守了空空的坤宁宫几年,好不容易到了有人气的地方,张起麟是一心想有番大作为的。在来正三所之前,他也托人打听了正三所的内部情况,两宫娘娘的背景,奴才之间的势力纷争,确实颇为复杂。 不过如今,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站队,那个西耳房一直未露面的太监就是他以后行事的风向标。昨晚和四阿哥回了卧房后四阿哥的一句话,他会记一辈子,“奴才我有很多,但苏培盛只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加班中,先把写完的放上来,亲们不要对四爷太没信心,偶说过这篇文不会悲的~~~~~亲们很多惦记着雍正线,明天偶会重开,不过不会长,还是以康熙年间为主~~~ 第46章 番外一雍正元年 雍正元年 大清早,紫禁城一片洁白,渐渐醒来的宫人,在小太监们洒扫台阶的声音中洗漱,用饭。 养心殿拐角匆匆走过来一个人,一身石青色孔雀补子官服,蓝宝石顶的帽子,肩两头都落了雪花,一路扫雪的小太监都纷纷俯身行礼,“戴大人……” 戴铎只略略点头,脚步不停地往养心殿走,却在门口路过一个蹲在石台上的太监时止住了脚步,“苏公公……” 苏伟一身墨紫色貂皮裘袄,领边是红狐毛封,胸前烫金的缎子面上两只白鹭俯仰合围,要不是戴铎眼睛尖,一般人还真看不出这是个太监,“戴大人,早啊,”苏伟眯着眼睛笑笑。 戴铎拱拱手,“苏公公早,这一清早的,您怎么蹲在这儿啊?” “我在看雪景,好不容易下了场大雪,起得晚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苏伟望着远远的宫墙。 戴铎笑笑,“那小臣不打扰您了。” 苏伟点点头,戴铎转身往养心殿里走,他在雍亲王府呆过一阵子,知道这个最得皇上宠爱的公公颇有一番风雅闲趣,听宫里的小太监碎嘴子,苏培盛住的房子屋顶被皇上特意加盖了一个小平台,说是专门给他晚上看星星用的。 御花园 宫女凌兮扶着年贵妃一步步走着,“娘娘,这铺天盖地的雪有什么好看的,您身子刚好,何必出来受冻呢?” “你懂什么?”年贵妃看着满目银白,“这冬天的精致最是清净,本宫这几日睡得够多了……” 唰唰的脚步声,远远的又一队人马走了过来,“哟,这雪天路滑的,妹妹怎么出来了,”齐妃轻轻一笑道。 “在宫里呆的久了,出来转转,”年贵妃轻瞥了齐妃一眼,转头往远处看去。 齐妃莞尔一笑,“是得出来走走,这人啊在外面溜达多了,心里就宽广了,也不用和那一个常在、一个太监置气了。” 年贵妃转过头,“姐姐这话说的,好像姐姐去了很多地方似的,怎么?皇上下旨要带姐姐去圆明园了?” “你?”齐妃眼睛一瞪,年贵妃也不再看她,扶着凌兮的手悠然走远,“小门小户的女子,怪不得……” 储秀宫 床铺上躺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女子,一双脚被层层包裹,置在被子外,小宫女夏儿在门口熬着药。 一个太监进了储秀宫,向夏儿招手,夏儿连忙扔下扇子跑过去“李公公”。 李英将手里的一个包袱,一个食盒递给她,“吉常在怎么样了?” 夏儿低下头摇摇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发烧,脚上的伤也不见好,看病的嬷嬷说就算好了,以后也怕是要跛着了。” 李英叹口气,“苏公公惦记着呢,你告诉吉常在务必保重自己,等这阵风头过了,我们会想办法把太医带来。” 夏儿点点头,“谢谢李公公,谢谢苏公公,我们小主醒着时还说连累苏公公了……” 李英叹口气,“谈不上连累,苏公公也是……也是一个倔脾气……” 养心殿 忙了一个下午的万岁爷,挥退一帮大臣,独自往后面的小院去。 不算高的屋顶上,躺着一个人,皇上攀上墙头的梯子,坐在那人的身边,“天这么冷,也不说多穿点儿,你是成心想病了不再伺候朕,是吧?” 苏伟半眯着眼睛,不说话。 半晌后,雍正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不就想给那丫头看病吗,朕依了你就是……” 苏伟默默地翻个身…… 雍正看着那歪帽子的后脑勺,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要朕临幸她才满意?” 苏伟霍地坐起身,直视一身紫色盘龙纹长袍的人,“我是个奴才,不敢指使皇上怎样,就是凭着这几年的情分,想让皇上顾念一点兄弟情谊。” “兄弟情谊?”雍正笑了,“你跟着我这么多年,现在还要我顾念兄弟情谊?当初他们把我往泥潭下推时,你怎么没要我顾念兄弟情谊?别忘了,三年前,是你亲自端的那托盘,是你帮朕做的选择。” 苏伟低下头,死死地握着拳头,不再言语。 片刻后,苏伟冰冷的身子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小伟,你的担心,我都知道……虽然现在,我还给不了你太多的承诺。但朕,绝不会做一个让你失望的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雍正元年的线我思考了很久,本来一开始的雍正线只是想给大家一个萌萌的未来设定,可没想到那么多亲惦记着,所以偶还是给大家做了个交代。 不过,总不能看书看到一半,直接翻到后面是吧,那样书就没意思了,所以我写的还是很隐晦,但亲们可以大概看出来事情的前因后果。 剩下的,就请亲们看着偶一点一点写到雍正登基吧,不会很慢的,偶发四! 而且亲们不用担心,九龙夺嫡虽然会很激烈,但是结局不会太惨,最起码要比正史强很多,因为有小苏子在嘛,四爷不是完全的冷面皇上了。 而且雍正元年并不是本书的结局哦,只是本书后一部分的重要转折点,开启结局的大门。 下一章是我之前想拿出来的小苏子穿越的事儿,写的主要是现代,还有一点儿我另一篇正在思考中的小说人物,不喜欢的亲可以不用买哦,不影响主线剧情的。如果自动订阅了,可以给我留言,我给大家砸红包退回去,私信也可以。 第47章 番外二小苏子穿越 一辆斯巴鲁开进一个不算大的二层楼院里,苏伟一边应付着电话里啰嗦的客户,一边甩着钥匙进了家门。 客厅里,电视开着,一个梳着齐耳*头的小萝莉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着纸抽擦鼻涕,一边抽啼着折着金元宝,没错是金元宝,清明时烧给死去亲人的那种金元宝。 “我们小菡这是怎么了?”苏伟放下电话,换了鞋向小萝莉走去。 小菡瘪着嘴抬起头,“眉姐姐死了……” 苏伟汗…… 痛痛快快地洗个澡,苏伟软绵绵地往床上一摊,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好像有个千斤坠压在身上,怎么休息也不解乏。 “小伟哥,”小菡捧着个大圆碗探头进来,“小菡炒的饭……” 苏伟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小菡最好了,小伟哥要饿死了。” 小菡笑呵呵地捧着碗走到桌子旁。 苏伟拿起勺子吃了一大口,冲小菡比个大拇指,“别看咱们小菡才八岁,手艺比外面那些大厨好多了。” 小菡嘿嘿两声,爬上椅子,坐到苏伟对面。 苏伟一边趴着饭,一边问道“你大哥还没回来吗?” “没有,不过今天有打电话来,说明天一早回来。” 苏伟皱皱眉,“他这次出去的时间可够长的,没告诉你他去干什么吗?” 小菡摇摇头,“大哥不让问,二哥说我只要乖乖上学就好。” 苏伟摸摸小菡的头,“小菡最懂事了,你大哥做什么都是为你们好。” 小菡点点头,脸色有点儿微微地发白。 小菡家三兄妹是苏伟的房客,两年前小菡大哥白木敲开他的门时,是一身的雨水,背上背着六岁的小菡,手里牵着十一岁的白晖。 苏伟收留了他们,并在当晚得知小菡患了白血病。 苏伟凭着自己的人脉帮白木找了几家医院,可医生的检查结果都是摇头。苏伟本来以为他们要静等着小菡的离去,可结果,却让他大大吃惊,在白木消失了一个礼拜后,小菡奇迹般得苏醒了。 从那以后,白木三兄妹就住在了苏伟家里。苏伟母亲在他大学毕业那年因病离世,父亲单身两年后又找了个老伴,还给他生了个弟弟。虽然继母对他不错,但苏伟也不好一直和父亲一起住,就独自搬回了这间母亲给他留下的房子里,和朋友合伙开了一间小公司。 小菡渐渐康复后,白木开了一家小小的纸扎店,卖元宝蜡烛,纸车纸马,还时常出门办事,有时一走就很久。不过苏伟是很喜欢这三兄妹的,懂事的小菡,早熟的小辉,乐观坚毅的白木,他们住进来后,苏伟觉得自己的房里又有了家的味道。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晚上,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苏伟不得不在闹钟的催促下起床,本来就分外疲惫的身体,这下更重的抬不起来了。 打开房门,正要上学的小辉冲他摆摆手,“伟哥,早上好!” 这个死孩子,早教他不要这么叫了。苏伟撇撇嘴,看着小辉牵着小菡出门上学。 不过死小孩还是颇为在乎他的,看到餐桌上还热着的煎蛋、白粥,苏伟傻傻地笑了笑。 这边正吃着,那边门口响起了钥匙声,苏伟回头,进门的是白木。 “你回来啦!” “恩,回来了,起的这么早,”风尘仆仆的白木放下行李,向苏伟走过来。 “不早了,小辉他们都去上学了,”苏伟把自己埋进粥碗里。 然白木却没搭话,站在苏伟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看我干什么?”苏伟疑惑地捧着碗。 “你……”白木皱起眉,欲言又止。 苏伟不解,恰在此时,白木的手机响了起来,听着对话,似乎是很重要的急事。 白木挂了电话,看看苏伟,又看看门口,似乎在纠结什么,最后走上来对苏伟说,“今天千万别出门,等我晚上回来。” “啊?”苏伟一脸问号地看着白木一边穿鞋,一边嘱咐他,“今天千万别出门啊!记得,千万别出门!” 白木甩门而出,留下一头雾水的苏伟。 不出门就不出门,苏伟喝下最后一点粥,准备回去睡觉,手机却响了起来。 “你个臭小子,什么不能出门的鬼借口!你再不来,我就吊死在你办公室!”苏伟看着被挂的手机,又看了看门口,最后,唉…… 公交车上,苏伟拉着拉环,昏昏沉沉,白木说不让他出门,可能是怕他有危险,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开车肯定会有危险地,所以他聪明地选了公众交通。 朦胧中,苏伟耷拉下脑袋,却看到一张惨白地带着清朝官帽,穿着清朝衣服的小孩子仰着脸看着他。一个激灵,苏伟差点叫出声来。 一旁的妇女赶忙拉过孩子,冲他歉意一笑,“这孩子演出还没卸妆呢。苏伟无力地叹口气,却被一阵诡异的冲击险些撞出车子,一片混乱的尖叫和疼痛中,苏伟下意识地抱住了那个清朝装束的孩子。 白茫茫的世界中,一排排无意识的人顺着一条锁链慢慢向前走着,苏伟也在这个队伍中,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苏伟!苏伟!” 谁,谁在叫,苏伟?似乎有一条电流穿过苏伟的脑子,他睁开眼睛,却赫然愣住,眼前是一条颇为广阔的红水河,河上一座白色的石桥,他这是在哪儿? “苏伟!”有人一把拉住他,他转过头,“白木?” “太好了,你还没喝汤,”白木拉着他出了队伍。 “什么汤?”苏伟一头雾水。 白木瞪他一眼,“孟婆汤!” 嘎?苏伟呆住,白木拉着他往后走,苏伟有点晕“我们要去哪儿啊?” “别问了,赶快跟我走。”白木越走越快,苏伟觉得自己好像飞了起来,两旁的景物都模模糊糊的。 转眼间两人到了一间木屋前,“周判官,这是我的阴俸,我想帮苏伟买 第 o48 章 本来想放在读者有话说里送给大家的,可偶这周榜单的字数不够了,为了不进小黑屋,偶只好放上来了,自动订阅进来的亲可以给我留言,或私信,我退钱给大家。当然要是大家喜欢,愿意买,那就最好了,对手指中…… 白木三兄弟是最近偶在思考的另一篇文的主人公,和小苏子在同一个现在,哦呵呵。 白木手拿黑令旗,传说阎王会给冤鬼一面黑令旗,让其返回阳间报仇,人神鬼仙一概不得阻拦。 白木就是替阴间执掌黑令旗,帮冤鬼复仇,积攒阴俸,为自己受诅咒的家族寻找出路。 第四十六章 小苏子康复 康熙二十六年 延禧宫 惠妃靠在榻子上,大宫女银柳端上一杯茶,“娘娘,皇贵妃严防死守太子后院的事儿,咱们的人怕是安排不进去了。” 惠妃端起茶碗,饮了一口,“不着急,太子才多大,皇贵妃守得了一时能守得了一辈子?” 银柳蹲□,给惠妃轻轻敲着小腿,惠妃微叹口气,“你吩咐卓太医,盯着太子的饮食起居,人事伦行,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是咱们日后行事的把柄。” 银柳低头,“是,娘娘放心。” 五月初,毓庆宫后院进了人。 与此同时,于小屋养伤的苏伟终于在看不下去自己日渐丰满的体型后,走出了房门。 四阿哥卧房中,苏伟借着中午的时间跟四阿哥请安,告罪。 四阿哥坐在床上,静默了半刻,“起来吧,以后行事规矩点儿,别再让皇额娘操心……” “是,”苏伟站起身。 四阿哥歪头看看苏伟背后“你的伤好利索了吗?” “好利索了,主子,”苏伟被人盯着屁股有点儿不好意思,往旁边闪了闪。 四阿哥瘪瘪嘴,盘腿坐在床上,“我有去看你……可不敢白天去,怕皇额娘知道……” 苏伟低下头,“主子疼奴才,奴才心里都清楚。近来,是奴才不懂事儿了……” 四阿哥低下头,静默了半晌“以后,你不会带我去屋顶了吧?” 苏伟躬□子,“奴才不敢了,奴才还想留着脑袋伺候主子呢。” 四阿哥闷闷地点点头,“那都看不到星星了……” 苏伟笑了,“主子,星星就在咱们头上,抬头就能看见……” 四阿哥“切”一声,仰头躺在床上,苏伟走上前给四阿哥盖好被子。四阿哥扔出一条腿,“苏培盛!” “哎,”苏伟拉拉被子,盖住四阿哥那条不老实的腿。 “等我……”苏伟看向四阿哥,四阿哥却没有说下半句,而是翻个了身,闭上了眼睛。 四阿哥午睡,苏伟走出正殿,正迎面碰上六品太监张起麟。 两人的 第 o49 章 奏啊…… 作者有话要说:偶有点快得抑郁症的节奏了,看着越来越少的点击,还摊上一堆没有曝光率的榜单,盗文的亲们手下留情吧~~~~~~ 第四十七章 逛市集 康熙二十六年 苏伟跟着四阿哥上了马车,在车上换上便服,“主子,咱这是去哪儿啊?” “出去逛逛,皇额娘准了的,”四阿哥拍拍胸脯,“我都十岁了,皇额娘说多带两个侍卫就成。” 松甘从旁道,“苏公公放心吧,有咱们两个呢,这北京城从小逛到大的,不会有事儿的。” 纳穆图跟着点点头,苏伟傻笑两声,转头从车窗往外看,马车出了神武门向东绕过宫城,路过宣仁庙、凝和庙出东安门就是市集了。苏伟好像一路又穿越了一次,越过重重宫墙,走过一片红墙绿瓦,听见叫卖的人声,纷乱的脚步好像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马车被停在一个胡同口,苏伟跟着四阿哥跳下车,徒步逛市集,路两旁吃的、穿的、玩的不一而足。几个人买了面人儿,糖人儿,羊拐子……苏伟看上两幅升官图,不知选哪一副好,四阿哥抬手一锭银子扔出去,“都买了!”苏伟呵呵一笑,趁着四阿哥转头一把抢过小贩手里的银子,塞了几个铜板过去。 市集转了一圈,八名侍卫手里都捧了东西,纳穆图指着前面一家酒楼说,“爷,这家的扬州菜做得很有味道,咱们去尝尝,顺便歇歇脚吧。” 四阿哥看了看那家的招牌“淮舫居”,又回头看看苏伟。 苏伟正拿着枚玉佩冲着阳光观察纹路,看刚才那小贩有没有忽悠他,没注意到四阿哥的眼神。 四阿哥转过头,看向纳穆图“这家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吗?” 啊?纳穆图一愣,“这家……论扬州菜的话,这家是最好的。” 四阿哥了然地点点头,“那就这家吧。” “是,”纳穆图一低头,领着众人进了淮舫居。 小二笑嘻嘻地躬着身子迎上来,“几位爷,楼上请,楼上有雅间,清净……” 苏伟看看那小二,到底是伺候京城权贵的,都不用人说一句话,有眼力见儿…… 这间淮舫居是颇有档次的酒楼,楼上雅间装潢的像是秦淮河上的舫船,厅子外有琴师奏曲,屋中花香缭绕,很有特色。 纳穆图安排小二上了两桌席面,八个侍卫一桌摆在外厅,四阿哥、纳穆图、松甘一桌摆在内间。 席面上来,是六大六小、一个大拼盘、三个凉碟,一共十八道菜,既有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三套鸭、水晶肴肉等名菜,也有吴一山炒豆腐,田雁门走炸鸡,江郑堂十样猪头等家庖。 苏伟习惯性地站在四阿哥身后,却被四阿哥回头拉住袖子,“你坐下,我们一起吃。” 苏伟看了看纳穆图和松甘,“主子,这不合适,奴才伺候您吃就行了。” “不,这是爷赏你的,你忘啦,坐下!”四阿哥眼睛一瞪。 苏伟蹭着坐到凳子边儿,纳穆图从旁道,“苏公公,咱们在外面,不用讲究那么多。” “是,是,”苏伟有点儿尴尬地笑笑。 一顿饭下来苏伟吃得还是很满意的,宫里的菜吃多了,尝起外面的菜别有一番风味。 在淮舫居出来,众人又去了城隍庙赶庙会,人挤人的场面,让拼命护着四阿哥的苏伟和众侍卫出了一身的汗。不过城隍庙附近的小吃是很得人意的,苏伟最喜欢一个老婆婆炸的糖耳朵,酥脆甜香、不腻口、不粘牙。 太阳西斜,四阿哥的马车一路驶回了皇宫,苏伟望着车外渐渐寂静的路旁,有点点儿不舍,有点点儿惆怅…… 延禧宫 清早 成嫔向惠妃行礼,“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惠妃笑笑,“快起来吧,来坐这儿,咱们两个不用讲究这些。” 成嫔站起身,走到惠妃身边坐下,“臣妾这几日被月事闹得,没来给娘娘请安,这不,就想今天一起补上。” 惠妃招了宫女来给成嫔倒茶,“你呀,这一来月事就闹得下不了地,别人不知道本宫还不知道,这次怎么样,还是那般难受吗?” 成嫔垂下眼帘,“臣妾这病是坐下了,没一次能逃得了的,太医的药喝了一大堆,一点用处也没有。” “唉……”惠妃叹口气,“你是慈母人心,这七阿哥啊,以后可得好好孝敬你。” 成嫔笑笑,“臣妾不指望他多孝敬,他呀,平平安安的就好。” 惠妃点点头,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对了,本宫前几天啊,跟皇上提了今年随扈皇子的事儿。这阿哥啊,年长的多了,应该让他们都跟着皇上出去走走,皇上正好也有此意。七阿哥那儿,你也该早早准备了。他身子不好,这到塞外去得多准备两身暖和衣服,本宫这儿刚好有两块上好的狐裘皮,你一会儿给七阿哥拿回去。” 成嫔连忙站起身,福了一礼,“多谢娘娘惦记,臣妾替七阿哥谢娘娘赏赐了。” 惠妃拉着成嫔坐下,“行啦,你我之间这么客气干什么?七阿哥也是从小在延禧宫长大的,搬到太妃那儿,本宫也是日日夜夜的想着。如今两块儿皮子算得了什么。” 成嫔笑着低下头,“能得娘娘疼爱,是胤佑的福气……” 正三所 八月皇上巡行塞外的随扈名单已经公布,这次随扈的阿哥颇多,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都在随扈名单内。上至后宫,下至内务府又开始忙忙碌碌。 苏伟今年长了个心眼,将收拾四阿哥随身用品的事儿分摊给了张起麟和张保,不过,从某一方面来说,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张保!你把蜡烛放哪去了?白蜡、黄蜡要分开包,不能放一起!” “张保!他们把夜壶放浴盆里了,你怎么不看着点儿?” “张保!墨锭不能压在书下,断了怎么办?” 苏伟趴在四阿哥书房窗户上看热闹,四阿哥放下笔,将写完的大字拎起来看看,“你就懒着吧,这么多事儿也不管,回头把张起麟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苏伟嘿嘿一笑,“奴才觉得他和张保配合的挺好啊,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不是受不了张保的闷葫芦,就是受不了张起麟的鸭子嘴……” 苏伟托赵公公给刘焦两位公公办差的事儿,终于在隔了三四天后有了消息。然而,结果却不如苏伟所期,赵公公只把刘保卿一人办进了敬事房,没有管焦进朝。 苏伟从敬事房回阿哥所时有几分苦恼,想在宫中建立自己的路子果真不简单。刘保卿进了敬事房,也只是跟着副总管做查视各门启闭,巡查火烛、关防事宜的差事儿,这恐怕还是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 “苏公公,”甬道的拐弯处,一个太监叫住了苏伟。 苏伟转头看,慎刑司总管刘冉。 “刘公公,”苏伟拱手。 刘冉笑了笑,“苏公公这是打敬事房回啊?” 苏伟点了点头,心里却猛然冒出点想法,“刘公公最近事忙吗?四阿哥还惦记着小路子呢,怎么样,他可悔过了?” 刘冉脸色僵了僵,小路子将这事儿传到了慎刑司,慎刑司虽没办苏培盛,但皇贵妃却知道了。不管皇贵妃是怎么得知的消息,到底是吴名擅自行动了。如今挨了一顿板子的苏培盛没有失宠的倾向,正三所和慎刑司的芥蒂恐怕更深了。 在这宫里行事,要么有个势力强大的靠山,要么稳居钓鱼台,谁也不得罪。否则一旦风水轮转,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是自己,更别说慎刑司这样一个专门得罪人的地方了。 刘冉脑子里转了两转,“那等乱嚼舌根的奴才,四阿哥何必惦记着呢,让他好好吃顿苦头,也是为了他的小命。” 苏伟点点头,“刘公公说的没错,其实这宫里喜欢乱嚼舌根的奴才还真是不少,只可惜不能一一抓起来教训。以后要是再有个歪瓜裂枣到慎刑司多嘴,咱们四阿哥可要烦恼了。” 刘冉思量了半刻,“苏公公的意思是……” 苏伟笑笑,“小弟也就这么提上两句。刘公公您忙着,我还得去趟英华殿。” 两人一拱手,刘冉目送着苏伟走远,“英华殿……” 六月 后宫忙着为皇上出巡做准备时,一道谕令打破了本来的节奏,十三阿哥胤祥交由永和宫德妃抚养。 德妃欣喜至极,亲自到乾清宫、承乾宫谢恩,还请旨,将庶妃章佳氏接来永和宫同住。 四阿哥得知消息,特入宫探望,到永和宫时,德妃正抱着十三阿哥逗弄。 四阿哥给德妃请了安,德妃笑笑,“快来,看看你十三弟,这小模样可招人疼了。” 四阿哥凑到德妃身前,看襁褓里的小婴儿,鼓鼓的脸颊,一双丹凤眼,像极了六阿哥胤祚。 咸福宫 荣妃在镜子前梳着长发,一缕青丝顺着梳子滑下。 扶柳赶忙上前,接过梳子,“娘娘梳得太用力了,让奴婢来。” 荣妃笑笑,“是本宫老了,都留不住头发了。” “娘娘又胡说,您年轻着呢,”扶柳轻声道。 荣妃摇摇头,“人啊,不服老是不行的,尤其是女人,残花败柳,年老色衰,这一面镜子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了。” 扶柳低下头,“娘娘别胡思乱想了,您身子本来就不好,回头该惹得三阿哥担心了。” 荣妃闭上眼睛,“对啊,本宫还有三阿哥……” 扶柳没有答话,原本妃子中只有惠妃得了养育阿哥的资格,后来宜妃养了自己的十一阿哥,如今又有德妃养了十三阿哥,而她们娘娘,曾经生下皇长子的荣妃马佳氏,像是被皇上彻底遗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发了点小牢骚,好多亲安慰我,还给我砸地雷,偶好感动……其实偶只是间歇性发作,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嘛,哈哈。偶一定会坚持下去的,请亲们放心,也请亲们谅解偶这个悲催的上班+加班党的更新少,鞠躬ing~~~~ 第四十八章 太皇太后 康熙二十六年 六月中旬 德妃有孕,已二月有余,皇贵妃令晓谕六宫。 皇上大喜,赏了永和宫一座镇子金鼎。 四阿哥到永和宫给德妃请安,屋里有小公主和十三阿哥的咿呀学语声,异常热闹。 德妃靠在榻子上,叫四阿哥到边上询问,“八月随扈的东西可都置办好了?额娘让人给你送去的布料、药材别省着,全都带上,要是耽误到了九月,可得做几身暖和衣服才行。” “额娘放心,都置办好了,裘袄、披风带了两箱子,足够用了。”四阿哥道。 德妃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本来额娘想给你做几件夹棉的背心,结果这孩子闹腾着来了,天天搅得额娘睡不好,连针眼都看不清了。” 四阿哥笑笑,“额娘保胎为重,不用为儿子费心,儿子的衣物应有尽有。” 德妃点点头,“那就好,这回也不知怀的是个阿哥还是公主,你六弟走了也有两年了,额娘只盼着能再给你生个弟弟,以后你们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四阿哥看了看德妃还平坦的小腹,又回头看了看乳母哄着的十三阿哥,“弟弟、妹妹儿子都喜欢,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七月 苏伟得到消息,刘朝倾正式调入敬事房,焦进朝则被刘冉要进了慎刑司。七月末,慎刑司传来消息,小路子悬梁自尽了。苏伟有点儿胆寒,小路子毕竟是因为他才进的慎刑司,即便这小太监背后告密,可也罪不至死。 苏伟偷偷找到了焦进朝,给他五两银子让他给小路子安排好后事。后宫的太监不像宫女,一条性命可能都比不上主子养的鸟。在慎刑司自杀的奴才数不胜数,每每都是一张席子包了扔到城外的乱葬岗了事。 焦进朝应了苏伟的嘱托,安排小路子的后事,却在小路子的尸体上发现了异样。小路子不是自杀的,他的脖颈上有两条勒痕。 苏伟在床上想了一晚上,最后还是让焦进朝把小路子送回了家乡。不说这件事根本无从查起,就说小路子的身份,查出了疑点也不会有人在意。 正三所 东耳房 曹清进了屋子,小心翼翼地靠到翻着账册的师父跟前,几次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事儿?”吴全翻着账册,头也不抬地问道。 曹清低下头,两手攥紧衣角,挣扎了半天道“徒弟听人说,小路子在慎刑司自尽了。” 吴全的手一顿,“那又怎么样?慎刑司里死的人多了去了。” 曹清垂下眼帘,压低声音道,“徒弟……徒弟就想问,是……是师父安排的吗?” 吴全啪地放下笔,曹清一缩脖子,“是我怎么样,不是我又怎么样,你是想再去慎刑司一趟,把师父也告发了?” 曹清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徒弟知道,师父做什么都是为了徒弟好,徒弟以后都不敢擅自做主了,师父你别生气。” 吴全瞪了他一眼,“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你以后少往外面跑,兢兢业业地伺候四阿哥。现在我是不指望你能得了四阿哥的看重,只愿你伺候的时间长了,在四阿哥面前能留下一份苦劳也就罢了。你若是再眼高手低,急功近利,就别怪师父不念旧情了。” “是,徒弟再不敢了,”曹清躬□子,面色惨白。 入夜,正三所东北角的假山后,一股小小的火光燃起。 曹清拿出包袱里的冥纸,一张张扔进火盆里,“小路子,你别怪我,我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师父也是为了我好……我多给你烧点纸钱,你好好上路。以后每年我都会给你烧香的,等有机会,我就混进宝华殿给你烧佛经,有了皇家的供奉,来生投个好人家……” 八月初三 巡幸塞北的队伍出发,这次跟随四阿哥的有八名哈哈珠子,六名大太监,十二名小太监。苏伟自然在随行行列,另外有张保、张起麟、王家兄弟、岳久。 岳久和许忠分任茶房管事,平时负责提膳和准备小食。众人临行前,吴全找到苏伟说,岳久对膳食颇有心得,带上他方便给四阿哥准备吃食。 虽然苏伟很不想带吴全那边的人,免得出门在外还要费心提防,但吴全的话却很有道理。上一次出巡,四阿哥吃点什么都要膳房准备,有时一顿夜宵要等很久,浪费时间,带个会烹饪的太监就不同了,一些小吃在帐篷里就可以解决。 这次塞北巡幸,行程很长,銮驾大军一路驻跸了很多地方,召见了多个部落的蒙古王公。其中科尔沁国的各位王公大臣纷纷来朝见,带来了颇多的贡品。 因着此次随扈的阿哥较多,是以行猎规模颇大,大军行过的地方往往惊起一群野兽,八月初七时,康熙爷亲自猎杀了两头老虎。四阿哥的收获也颇多,毕竟长了一岁,弓劲儿足,打到了一匹灰狼,四只狐狸,数只野鹿。 这次出巡八阿哥胤禩让苏伟印象颇深,小小年纪礼仪十分周全,每天早晨给皇上请安后必然到各位兄长的帐篷里问好。行猎时,一直纵马在最后,从不赶超各位兄长。不过也因七阿哥、八阿哥年纪太小,学骑射时间不长,皇上也不让他们打猎,就是骑马跑一跑。 此次出来,苏伟也学乖了,随身带了数不清的驱虫香囊,止痒药膏。可能蚊子也是欺软怕硬,做了一身装备的苏伟几乎没怎么挨咬,倒是让四阿哥失望够呛。 张起麟比较倒霉,睡觉时被蚊子咬在了嘴上, 第 o51 章 前后,宫里又因着年关的到来忙碌纷纷。苏伟这一年的任务被张起麟、张保分去不少,自己倒是轻松了很多,经过改革的库房年末结账也相当方便,没用他操什么心。大家都以为,这将是康熙年间又一个平稳的年节,却在十一月的一个夜晚被打破了。 太皇太后重病,皇上亲往慈宁宫侍疾。本已下钥的阿哥所,在得到皇贵妃的通知后,顷刻间亮了起来,各个院子都是一派忙碌。 苏伟一边伺候四阿哥换衣服,一边让值守的太监叫王钦、吴全替四阿哥打点要带的东西,这一去侍疾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都需要带些什么,这两个资历深厚的太监要比他们清楚的多。 四阿哥这边收拾完,吴全让人端了一大碗面进来,四阿哥不想吃着急走,被苏伟按住,“主子,慈宁宫什么情况咱们还不知道,您不吃点东西,到时挺不住反倒麻烦。” 四阿哥皱着眉头看看苏伟,还是坐在桌旁将面大口吃下,苏伟也趁着这时吃了点糕饼。 苏伟、王钦带着四个小太监打着灯笼出了正三所,正碰上五阿哥一行,两帮人当即结伴往慈宁宫赶去。 阿哥们到慈宁宫时,整个后宫已是灯火通明,位分高的妃子都在慈宁宫侍疾,连有孕的德妃都在。太医们来来去去,脚步匆匆,中药的味道在院子里都能闻到。 几位阿哥挨个进去问候,皇上亲自坐镇慈宁宫,几乎是寸步不离。还是皇贵妃将几位阿哥叫到跟前,排了班次,挨个替下皇上。 苏伟伺候着四阿哥,换班时就歇在慈宁宫东偏殿里。一连几天,太皇太后的病总算有轻微好转,四阿哥他们被遣回阿哥所休息,可没过几日太皇太后的病又严重了。 这样一连折腾到十二月,宫里的腊八节都没有过,皇上亲自步行到天坛祈祷上苍,愿折损自己的寿数为太皇太后添寿。然事事不尽人意,太皇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内务府已着手准备寿衣、寿材。 十二月二十五日,几位阿哥回到阿哥所沐浴休整。苏伟让膳房上了一道酸菜锅子,一道红卤豆腐,一盘八珍素什锦,配着几个凉碟。在慈宁宫的一个多月,主子们也都是对付着用些,四阿哥眼瞅着瘦了一圈。 沐浴更衣完,四阿哥坐到桌子边用膳,苏伟从后伺候着,太皇太后病着,宫里都不动荤腥,锅子也是素的,但好歹用料考究,能给补补身子。 四阿哥借着酸菜锅的汤,吃下一碗米饭,碗还没放下,张起麟跑进了屋子,扑通跪在四阿哥跟前,“主子,太皇太后宾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偶的微博“四眼娃娃小屋”亲们戳一下吧,最近123言情*的情况不太好,要是有个万一,大家可以在微博上看偶的文~~~~当然只是万一,偶还是相信大123言情的~~~~~ 第四十九章 小苏子是个吃货 康熙二十六年 十二月二十六日 午时的哭灵结束,几位阿哥到东偏殿中休息,苏伟给四阿哥端了碗卧着鸡蛋的刀削面,配上个大拼盘,虽不精致但热乎乎地管饱。 太皇太后子时宾天,皇上哀痛至极,灵堂设在慈宁宫,宗亲命妇,文武百官都聚在慈宁宫外举丧。上谕,一日三哭灵,孝服皆由布制,宫内年幼皇子、公主一体服孝。 一日哭三次,一次一个时辰,着实是个累人的活儿,而且这才 第 o52 章 哀。 苏伟无法分担四阿哥的任务,只能每天轮番地给四阿哥做吃食。太皇太后举丧期间,皇族宗亲、文物百官都要斋戒二十七天,四阿哥当然不例外。为了给四阿哥补充体力,苏伟翻遍库房的补品,给四阿哥以山参吊汤,辅以枸杞、虫草、莲子,另一边让岳久用蜂蜜做艾窝窝当点心。 十二月的天气苦寒至极,众人下跪虽然有垫子,但也挡不住由下而来的寒气。苏伟就让人给四阿哥的裤子加厚,膝盖处补了两块柔软的皮子,以防止寒气入体。 这样一连折腾到年关,众臣举奏中,皇上也只免了元旦一天的哭灵。到了正月初三,已经有不少妃嫔命妇面带病态,四阿哥最担心的还是有孕在身的德妃。 正月初四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苏伟给四阿哥上了一大碗的莲子姜汤,晚膳也用的是夹姜白糖馅儿的豆面糕。 正月初六,哭灵已近十天,苏伟拎着食盒进慈宁宫时,忽听一阵尖叫,命妇前头的众妃中赫然倒下一个人。苏伟心里一颤,连忙凑上去,落了雪的地上一片殷红,德妃半倒在荣妃怀里,脸色惨白。 落了红的德妃被抬回永和宫,四阿哥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却不敢擅自离开。还是皇贵妃向皇上请旨,带着四阿哥去看望德妃情状。 一行人到永和宫时,屋里已经有浓重的焚烧艾叶的味道,太医两幅药下去,德妃还是落红不止。 章太医到皇贵妃跟前躬身道,“娘娘,德妃娘娘的状况不好,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母子俱损,臣斗胆请用催产药。” 皇贵妃皱紧眉头,“凡事以德妃的身子为重,你斟酌着办吧。” 章太医领命下去,四阿哥坐在堂上脸色惨白。苏伟悄悄地捏了捏四阿哥的肩膀,四阿哥僵直的背部才略有放松。 傍晚,德妃喝下了催产药,皇上那边又遣了两名太医过来,一个时辰后卧房里传来□□声,皇贵妃安抚地拍拍四阿哥。 孩子才八个月,德妃身子又受了寒,生得很是费尽,皇上那边派人来问了好几次,都没有得到消息。午夜,两个催产的嬷嬷被送进德妃的房间,德妃的□□声陡然大了起来。 一直站在四阿哥身后的苏伟打了两个寒噤,他多少听过一些催产的事儿。在古代催产对产妇的伤害是极大的,有些催产嬷嬷更是心狠手辣,拈着产妇的肚子将孩子往外推,听说还有将产妇横放在马上,用马的背部压迫产妇的肚子来使孩子落地的。不过,事关妃嫔皇子,应该不会这般血腥,但从德妃的叫声来看,一定也很痛苦。 寅时三刻,德妃的□□声渐小,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屋内。接生的嬷嬷小跑着出了产房,跪在皇贵妃、四阿哥面前,“皇贵妃、四阿哥,德妃娘娘大喜,诞下一位皇子,母子平安。” 四阿哥闭上眼睛,深呼了口气,皇贵妃撵着佛珠,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虽然适逢大丧,但十四阿哥的到来还是给皇宫添了两分喜气,皇上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正月十一,太皇太后灵柩起行,皇上率皇族宗亲,文武百官一路步行将灵柩送至朝阳门外殡宫。 然,起灵后,太皇太后仙去的祭礼并没有结束。在月祭前,还有小祭、大祭,皇上几乎日日居住在太皇太后殡宫侧面,皇子、大臣们依然每日要到太皇太后灵柩前举丧。直到正月二十五,月祭后,太皇太后的葬礼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根据太皇太后遗诏,她老人家的灵柩并没有被迁回盛京与太宗合葬,而是被暂时安置在了东陵的殡宫里。皇上下令拆解慈宁宫太皇太后常住的东五殿,在昌瑞山下建暂安奉殿,停放太皇太后灵柩。 宫里一片缟素后,终于在二月迎来一点活气儿。德妃出了月子身子还是不大好,四阿哥带着苏伟往永和宫请安,看了看新生的小弟弟,圆脸高额头倒很有精气神,不像早产的孩子。 因着德妃又生子,原养在永和宫的公主被抱到了荣妃处,而十三阿哥则被奶娘照料着养在后院。四阿哥给新弟弟送了一块羊脂玉做礼物,还给德妃带了很多自己在塞外时得的鹿茸、山参,德妃都微笑着收下了。 临走时,四阿哥拐到了永和宫后院看了看十三阿哥,后院的宫殿不算大,但住着十三阿哥和奶娘们还是够宽敞的。苏伟先一步进屋通报,几位奶娘都很惊奇,忙乱地下地行礼。四阿哥随意地点点头,进到卧房里看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已经一岁多,正在屋里的榻子上四处爬,看见四阿哥后竟自己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伸着胳膊向四阿哥走了两步,眼看着扑倒前被四阿哥接住。“胤祥已经会走路啦?”四阿哥抱着十三阿哥举了举,十三阿哥咯咯地笑出声,苏伟在旁边护着,十三阿哥伸着小胖手抓了抓苏伟的手指。 奶娘从后道“已经会走了,就是还不稳,十三阿哥看到四阿哥来了心里高兴呢。” 四阿哥笑笑,向苏伟使个眼色,苏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奶娘“你们照顾十三阿哥费心了,这是四阿哥的奖赏,以后上点心,十三阿哥好好的,你们的好处还多着呢。” 奶娘接过荷包,笑得脸上像绽开朵花,“多谢四阿哥,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 苏伟伺候着四阿哥从后院出来时,中庭偏殿廊下站着一名女子,粉红色竹叶穿雀纹绸缎的长裙,向着四阿哥远远一揖。四阿哥看了她一眼,匆匆走过,苏伟猜着那女子应该是十三阿哥的生母章佳氏。 延禧宫 成嫔、庶妃卫氏与惠妃围坐在桌旁,桌子上摆着一堆绸缎、布匹。 惠妃笑着道,“德妃生下皇子,因着太皇太后大丧,本宫也没送什么东西去。今儿个正好你们两个来了,帮本宫挑挑,看哪些适合给孩子穿。” 成嫔翻翻布匹,笑着道“臣妾眼皮子浅,看哪匹都是好的,要不说惠妃娘娘为四妃之首,这些个好东西,平日里咱们是见也见不到的。” 卫氏跟着点点头,惠妃睨了成嫔一眼,“你呀,这嘴越发的不老实了,平日里本宫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了。不过几匹布,给小孩子挑完了,你们两个也挑挑,相中的尽管拿去。本宫年岁大了,这颜色鲜艳的本也用不到。” 卫氏微笑着道“娘娘年纪可不大,您这么说,让嫔妾这天生老相的人怎么自处啊?” “你呀,”惠妃点点卫氏,“你跟着成嫔把嘴皮子也学坏了,你这张脸啊是后宫少有的精致,别拿本宫跟着比……” 成嫔、卫氏齐齐低头笑了,惠妃满意的喝口茶,看着卫氏道“你们储秀宫庶妃多,想是内务府很难挨个顾及到,你就多拿些回去,跟姐妹们分一分,也正好今年过年都没机会做衣裳,能略微补贴些。” 卫氏闻言,站起身,福了一礼“娘娘仁慈,储秀宫的姐妹们都时时记着娘娘的好呢。” 惠妃放下茶碗,笑着摆摆手。 正说着,银柳由门外进来在惠妃耳边耳语了几声,惠妃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成嫔和卫氏对视两眼,在银柳说完后,起身道“娘娘,嫔妾到吃药的时辰了,请容臣妾先回屋子,一会儿再来打扰您。” 卫氏也起身到,“成嫔姐姐回去了,嫔妾也想借着这时候看看八阿哥,还望娘娘恩准。” 惠妃勉强地弯起嘴角,“好好,你们两个都去吧。” 成嫔,卫氏立马行礼退下。 惠妃深叹了口气,“这事儿,大阿哥知道了吗?” 银柳低下头,“此时怕还不知道,但既然有人递了折子,明一早大阿哥御门听政时就该知道了。” 惠妃闭上眼睛,思量了片刻道,“你去告诉大阿哥,明一早千万别冲动。明相被参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未必就是索额图动的手脚。如果……如果是皇上授意,这时候,咱们就得明哲保身了。” 银柳俯身,“是,奴婢这就遣人去……” 惠妃坐在桌边,目光沉远,事到如今,许是她操之过急了…… 正三所 四阿哥趴在桌子上看着苏培盛捣鼓食材,可能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哭灵,费心给他弄药膳补身子的缘故,导致苏培盛突然对做饭感兴趣了。 这两天已经接连给他炸了鸡腿、土豆条,做了一种馅料都铺在外面的饼。现在,这人又摆了一堆盘子在桌子上,有生菜、火腿、肉饼、瓜片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挑了几样后,苏培盛就把这些夹在两张看起来有点鼓鼓的发面饼里,抹上点酱料递给他。 四阿哥拿着夹着东西的饼左右看看,咬了一口,苏培盛立马凑过来道,“怎么样,主子,好吃不?” 四阿哥点点头,其实就是饼和菜嘛,夹在一起可能方便点儿,但是太不雅了。不过四阿哥把话憋在心里没有说,前几天因为他否定了那张奇怪的馅料外漏的饼,苏培盛郁闷了好几天。 这边得到四阿哥肯定的苏伟,心里相当happy,其实上辈子他就是一吃货,只不过穿过来后一直没心思捣鼓。另外,在清朝,中国的几大菜系基本已经成熟,更何况他身在宫中,跟着四阿哥吃的东西可说是入味三分,千锤百炼,可口的不是一点点。 直到前一阵时间,四阿哥天天奔丧,吃东西很不方便,苏伟才想起了上辈子的快餐,虽然在精致上跟他们沉淀五千年的美食是没法比,但胜在快捷方便,而且很有新意。 不过,一向动手白痴的苏伟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捣鼓出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其中最费劲的就是各种秘制调料,他根本不知道芝士,沙拉酱这些东西怎么做,只能用其他的代替,或在大厨的帮助下diy,最终成品跟真实的快餐是相差很远,但味道总算还不错。 这边四阿哥吃了一个肉夹饼,拍拍一脸得意呆相的苏伟,“给我包火腿,鸡蛋饼和生菜,多放点酱……” 作者有话要说:偶的微博“四眼娃娃小屋”亲们闲时戳一下吧,最近123言情*的情况不太好,要是万一挺不过这关,大家可以在微博上继续看偶的文~~~~当然只是万一,偶还是相信大123言情的~~~~~ 第五十章 被四阿哥藏起来的书 康熙二十七年 毓庆宫 太子胤礽在书桌前画着一副武王射猎图,哈哈珠子德柱端了一碗玉米甜酪来,太子画完最后一笔,盖上自己的印鉴,“德柱,看看本殿这幅画的怎么样?” 德柱歪着头看看,“殿下的丹青是皇上都夸赞的,自然是上佳之作。” 胤礽摇摇头,“你们竟说恭维话。” 德柱笑笑,“殿下画了两个时辰了,小厨房进了玉米甜酪来,您用一点儿歇歇吧。” 太子接过碗,“怎么让你送进来,柳絮呢?” 德柱笑笑,“柳絮刚去了中庭,新进的小主,屋子还没摆饰,他去张罗了,这其余的太监哪敢在您作画时进来啊。” 太子笑着摇摇头,“好像本殿能吃了他们一样。” 德柱低下头思量片刻,压下声音道“奴才听说,御史郭琇参了纳兰明珠一本,说他和余国柱结党营私,贪污受贿。” 太子垂下眼帘,放下碗,“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明相的势力发展过大,皇阿玛早就忌讳了,有索相的例子在前面,纳兰家也不知道收敛些,如今这事儿出了,估计皇阿玛不会轻办。” 德柱抿了抿唇,“政事太复杂,奴才还闹不清楚,但奴才知道明相若是倒了,太子和索相这儿总能轻巧一些,阿哥所那位也能收敛点儿了。” 太子看了德柱一眼,没有言语。 正三所 上朝回来的四阿哥在正殿西间一边复习昨天的功课,一边用着点心,陪读的哈哈珠子们都很好奇地看着他。两条长长的饼夹着腊肠和蔬菜,外面用牛皮纸包着,四阿哥拿在手里能一边翻书一边吃,不会掉下任何残渣,省时省力不说,关键的是看起来要比一般的糕点有味道的多。 其实这正是苏伟发明的热狗改良版,用膳房大厨自制的淡味干肠,配上蔬菜,抹些秘制酱料夹上两张烤饼再用牛皮纸包好就行了。每天四阿哥上朝回来都要急急忙忙地准备功课,吃点心总是糊弄了事,这回有了他的热狗,四阿哥就可以一边看书一边细嚼慢咽了。 不过热狗这个名字苏伟没有告诉四阿哥,因为四阿哥肯定会说不雅,也不能理解。像他之前做的披萨,被四阿哥叫成露馅饼;汉堡包被四阿哥叫成夹三层儿;如今的热狗,四阿哥给起了一个挺洋气的就是容易引起歧义的名字,叫牛皮包儿。 今儿个课程主要是顾八代师傅讲的史记,苏伟低着脑袋眯着眼睛站在墙边儿打盹,跟着四阿哥上课时间长了,他已经练就了头不点地、身形安稳、随叫随到的打盹神功。当顾八代合上书本道“四阿哥,今儿的课时已毕,”苏伟瞬间清醒过来。 然四阿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站起来给师傅鞠躬,而是若有所思的模样,顾八代道“四阿哥可是有什么不懂的?” 四阿哥摇摇头,“今儿的课,学生尚能理解,只是有一朝堂的事儿想问问师傅。” 顾八代躬身,“四阿哥请讲。” “什么是结党?” 顾八代一愣,苏伟也一愣,四阿哥继续道“今天我在御门听政时,得知有御史参奏明相结党连群、贪污纳贿,皇阿玛很生气,下令彻查。我想问问什么是结党,如果结党者,只图有一番大作为,不为营私,会遭参奏吗?” 顾八代低头想了半刻道,“党者,党羽也,本就暗含贬义。曾巩曾言,‘意向小戾,则相告讦,结党诈张,事关节以动视听,’凡成党羽者,势必有所图谋,在乡间或残害百姓、伤民心,或贪恋权势、揽富贵,在朝堂,则……谋大事、动国本,是上位者的大忌。而天下之大,只有一党可正,是为皇党也。胸有大志者,应德才兼备,入朝堂,拜于皇权之下,以才能得重用,一展手段,方为正道。” 四阿哥想了半刻,微微地点了点头…… 顾八代向前走了两步,在四阿哥书桌前拱手躬身,微微压低声音道“然四阿哥为皇子,有些事儿,当可量力而行。” 四阿哥看了看顾八代,站起身道“学生受教了,今日辛苦师傅。” 延禧宫外 银柳给大阿哥福了一礼,“大阿哥,娘娘身体不适,今儿个不能见您了。” 大阿哥皱眉,“额娘身体不适?有请太医看过了吗?怎么回事?” 银柳笑笑,“大阿哥不必心急,娘娘是些老毛病,休息休息就好了。大阿哥事忙,近些日子就少来后宫吧。娘娘说了,这冬末春初的有股子浮躁劲儿,此时啊是一动不如一静,也省的惹来些烦人的虫蚁。” 大阿哥看看禁闭的宫门,又看看脸色平静的银柳,低头道,“那好,烦劳姑姑好生照顾额娘。” 银柳俯身,大阿哥冲宫门磕了一头,转身走了。 银柳走回正殿中,惠妃正坐在圆桌前,独自下着一盘棋,“怎么,走了?” 银柳躬身道“走了,临走时还对着宫门给您行了礼。” 惠妃微微笑笑,“胤禔自小就是个孝顺的。” 银柳上前给惠妃倒茶,“娘娘也是为大阿哥好,这时前朝正值多事,明相一向支持大阿哥,如今大阿哥再跟后宫来往颇多,怕是引来那些小人落井下石啊。” 惠妃叹了口气,“本宫在宫中那么多年,什么时候在乎过那些小人物?真正让本宫害怕的,只有皇上的心意。” 正三所 苏伟拄着下巴趴在桌子旁边,四阿哥拿着哈哈珠子们的名册左看右看,最后赌气地把册子一摔,和苏伟对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苏伟慢慢地把胳膊拿下来,支起身子,并直双腿,往后退了两步,站好……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嘟着嘴,声音低低的道“大哥有明相,太子有索相,三哥好歹有个长公主的姐姐,而我……” 苏伟向窗外看了看,关上窗户,走到四阿哥跟前,“主子,您才十一岁。再说,您有皇贵妃啊。佟佳氏一族可能不如明相、索相一时显赫,但是能人辈出、根底深厚,是朝中少有的世家大族。” 四阿哥叹了口气,“我不是皇额娘的亲生儿子,佟佳氏一族对我只是不冷不热,而且还是看在皇额娘的份上……” 苏伟心里有点儿紧绷绷的,思量了半天道“主子,您所图什么?” 四阿哥抬头看看了苏伟,伸出一只手握紧拳头,“男儿大丈夫,活了一世,当然要立下一番功业,我是爱新觉罗家的儿子,以后青史留名,我可不想只是寥寥几句话。” 苏伟暗暗呼出一口气,他还以为四阿哥年纪轻轻就有夺储之心了呢,“主子,您是皇阿哥,以后有的是您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像今年顾师傅说的,入朝堂,以能力得重用才是正道。” 四阿哥垂下头,“我早在朝堂里了,可没有自己人为你说上一句话,皇阿玛根本看不到你。” 苏伟咽了口唾沫,他们家四爷就是太求上进了,“主子,奴才小时候听过一句话,叫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如果皇上即可重用您,您现在的能力能做什么呢?” 四阿哥低头想了半天,又抬头盯了苏伟半天,让苏伟背后毛毛地退了好几步。 然后,四阿哥拿起书翻了一页,“我饿了,给我上个牛皮包儿” 二月十八 大阿哥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入宫给皇贵妃请安。 由承乾宫出来,回阿哥所时路过万春亭,亭上一丽人对着觉罗氏笑。 觉罗氏由小宫女扶着上前,那人微微一俯身“嫔妾储秀宫赫舍里氏给大福晋请安。” 觉罗氏一听连忙侧身避过,“不敢,您是皇上嫔妃,臣妾是晚辈。” 赫舍里氏以帕掩嘴微笑,“大福晋真是个谦逊的,您有诰命在身,给您行礼是应当的。” 觉罗氏微微低头,“臣妾刚从承乾宫请安回来,正打算回阿哥所,就不打扰您赏景了。” “哎!”赫舍里氏侧身挡住了觉罗氏的去路,“我在这空空的院子带得正闷,大福晋既然已经无事,就陪嫔妾说一会儿话呗。” 觉罗氏一福身子,“臣妾一介命妇,实在不宜在禁宫多待,还请小主恕罪。 赫舍里氏笑笑,悠悠道了一句,“大福晋还真是事忙啊,这进宫一趟,也没去看看病了的惠妃娘娘?” 觉罗氏抬起头看了看赫舍里氏,赫舍里氏依然一副莽撞无知的样子,觉罗氏微微低了一下头,没有回答一句话,转身在小宫女的扶持下慢慢走远了。 赫舍里氏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儿,原本带着满满嘲弄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御史参奏纳兰明珠一事很快被查清属实,纳兰明珠、余国柱及一干党羽下狱。 三月的紫禁城还没有春来的温暖,反倒有些湿冷。 后宫里,赫舍里氏四处散播大阿哥福晋不孝的消息被皇贵妃得知,皇贵妃罚赫舍里氏跪在宝华殿诵经三日。 一天傍晚,一个暗紫色长袍的青年进了宝华殿内室,向正在诵经的赫舍里氏鞠了一躬,“姨母。” 赫舍里氏睁开眼睛,“谁让你来的?这么大的人还这么没头没脑的。” 胤礽低下头,“外甥想来看望姨母是否安好?” 赫舍里氏双手合十带着佛珠,抬头看着佛像,“我一切都好,不用你担心,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后宫的事少参合。” 胤礽低下头,“外甥知道了。” 赫舍里氏叹了口气,“你身上的担子不轻,我知道。但你也要时时记住,实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把握的。不要看现在明相倒了,索额图一家独大,赫舍里氏又冲入朝堂就放松警惕。所谓的明相,索相都是不应该存在的,都是皇上忌讳的。唇亡齿寒,纳兰明珠倒了,索额图也不会好到哪去。所以你最该依靠的只能是一个人,就是你的阿玛。” 胤礽躬身,“外甥明白。姨母在宫里举步艰难,以后不要再为外甥做这些事了。额娘去了,您再有事,外甥真不知道怎么面对郭罗玛法一家了。” 赫舍里氏回头看了胤礽一眼,“你知道什么?你以为后宫只是一帮争风吃醋的女人吗?别忘了,皇上赐你住毓庆宫,这辈子你几乎没机会离开禁宫。你在这四堵高墙里呆一天,就一天不能小看这些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更何况后宫的盘根错节一点不比前朝少。为了你的地位,这宫里,自然是越乱越好……” 太子自宝华殿出来,迎面走来一行人,当头的一件绛红色绣云雀纹披风,头上一对玲珑玉钗,一双带着鎏金镶玳瑁护甲的手放在小太监胳膊上,见到太子一笑,“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吗?” 太子一凛,低头躬身道,“惠妃娘娘吉祥。” 正三所 四阿哥趴在床上看一本红锦封面的书,今儿个松甘回家一趟,回来时去了一趟琉璃厂,淘了几箱古书。 小贩都是按箱卖的,一箱十两银子,松甘大概看了几本,虽不是珍惜古书,但也是翻印较早的,而且有很多民间古籍,便买了几箱。 四阿哥看了倒很喜欢,跟苏伟一起整理了一下午,很多书残缺不全,很多连封面都没有,里面多是一些话本段子,不过也确实有几本民间私印的好书。虽说这些书流进皇宫是犯忌讳的,但哪个宫里没点儿小秘密,而且康熙爷对儿子的管束从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晚上,苏伟就见四阿哥随意挑了一本封面没有字的书倒在床上看,他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把床边的蜡烛挑的亮点儿。本以为四阿哥看一会儿书就该困了,可谁知道二更都过了,四阿哥还没有睡的意思。 “主子,眼瞅三更了,咱睡吧。”四阿哥看了看苏伟,把书合上,苏伟刚要伸手拿过,却被四阿哥唰地抽走,回身塞到了床里。 苏伟愣了,四阿哥胡乱拽被子把自己一蒙,“睡觉,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那本书是什么书呢,偶不知道,呵呵 这一个礼拜,纯爱关站,偶只靠亲们这些老读者支持着,点击已经跌倒谷底了。 请那些在贴吧、微博随意转载分享偶的文的,不要再更新偶的vip章节了,最好直接删掉。 偶还做着梦能有一天不用上班就有钱花、能轻松日更一万字神马的,所以请各位见谅了,鞠躬ing~~~~ 第五十一章 深宫禁恋 康熙二十七年 三月,纳兰明珠一案继续扩大,在吏部彻查中有人直指纳兰明珠意图谋反,举朝哗然。 东一所 伊尔根觉罗氏进了大阿哥书房,给站在窗前的大阿哥披上衣服,大阿哥回头冲她笑笑。 “爷,我让人炖了白蘑参鸡汤,您来喝一碗吧。”觉罗氏轻声道。 大阿哥点了点头,回身坐到桌前,由着觉罗氏给他盛了一碗,慢慢喝着。 觉罗氏站在桌边,也不言语,大阿哥喝完一碗看看她,“这是怎么了,一句话不说?” 觉罗氏低下头,“因着我的事儿,让爷烦心了吧,这次是我没处理好。” 大阿哥笑笑,拍拍她的手,“不关你的事儿,那赫舍里氏是后宫里有名的难缠,连皇贵妃都遭她挤兑过,更何况是你。再说这都是小事儿,爷一点儿没放在心上。” 觉罗氏微微笑笑,复又皱起眉头,“那爷这几天心思沉重,夜里也辗转反侧,是为了前朝的事儿?” 大阿哥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觉罗氏看看门外,奴才们已经回避,遂压低声音道“爷可是担心明相?” “没错,”大阿哥垂下眼帘,“虽说额娘不让我参和这件事,但明相毕竟曾多方为我筹谋,如今看他背负谋反的罪名,性命危在旦夕,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觉罗氏握住大阿哥的手,“爷不要担心,我虽不懂前朝之事,但也听父亲提起过,明相官居内阁十三年,“掌仪天下之政”,甚至一度压过皇亲贵戚出身的索相,这样一个人一定不会引颈就戮的。” 大阿哥看看伊尔根觉罗氏,眼带欣赏“你是难得的聪颖灵慧,爷能得你相伴,也不枉此生了。” 觉罗氏笑笑,“爷是沾了一股子秀才的酸味儿。您是满人的儿子,以后定要建功立业,妾能跟在您身旁才是真真的不枉此生。” 大阿哥也笑了,伸手又盛了一碗鸡汤,递给觉罗氏,“来,你也喝一碗,暖暖身子。” 觉罗氏接过碗,喝了两勺,却突然反胃恶心,干呕起来。 正三所 四阿哥把书藏起来了…… 苏伟趁着四阿哥去了射猎场进卧房查找,结果哪哪儿都没有。苏伟捏着下巴想了想,露出一点儿猥琐的微笑。 晚上,苏伟端着水进了四阿哥卧房。 “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王朝卿的班吗?”四阿哥疑惑地坐在床上。 苏伟嘿嘿笑着,上前伺候四阿哥洗脚,“奴才这不是惦记您吗,您昨晚睡得晚,今天让他们伺候再睡不好怎么办?” 四阿哥瘪瘪嘴,一脸怀疑地看着苏伟。 洗完脚,四阿哥爬上了床,苏伟小心地凑过去道“爷,今晚还看书吗?” 四阿哥躺在枕头上静默了一会儿,坐起身,看了苏伟一会儿又低下头。 苏伟坐在脚榻上,拄着下巴支在床上,“爷,您有话就说嘛,咱们俩间还有什么忌讳的啊?” 结果四阿哥调转身子往床上一趴,把头闷在被子里半天,道“书在床头的夹缝里……” 苏伟上前从夹缝里抽出了那本封面没有字的书,翻开一看,哇哦~~ 随意翻了两页后,苏伟跪在脚榻上,拍拍四阿哥,“主子,您离知人事的年纪也不远了,奴才听说三阿哥的后院都要进人了,您现在看看这些书,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您不也是无意中看到的嘛。” 四阿哥转过脸,压着被子,看了看苏伟“你不许笑话我。” 苏伟咧嘴一笑,“奴才哪敢啊。” 四阿哥想了一会儿,蹭着褥子爬过来,跟苏伟一起翻着看,“你看这里,这个女人好丑……这个姿势我觉得怪怪的,像翻过来的青蛙……” 承乾宫 三月十五 赫舍里氏跪完三天到承乾宫,正赶上众妃来给皇贵妃请安。 “行了,起来吧,”皇贵妃端坐在正厅中间,“以后管着点儿嘴,别总说话不过脑子。” “是,”赫舍里氏福了一礼。 皇贵妃点点头,“坐下歇歇吧。” 有宫女搬来小凳,赫舍里氏娉娉婷婷地坐在众妃下首。 惠妃看着她笑笑,“妹妹这一趟也不白跪,都劳动了太子亲自去看。这满后宫,哪个妃子能有这份殊荣啊。” 皇贵妃闻言皱起眉头,赫舍里氏却嫣然一笑“惠妃娘娘真会说笑话,嫔妾在宝华殿诵经,哪日不碰上几个外人。太子不过是礼佛时碰到了嫔妾,念着点儿先皇后的恩情,远远地问了两声。怎么,大福晋入宫没去见病了的您,太子去宝华殿上香碰到我倒是过错了吗?” 惠妃脸色一变,“好一副伶牙俐齿啊,看来这佛祖箴言也煮不烂鸭子嘴。” “行了,”皇贵妃冷声呵斥,“都是皇家妃嫔,这般含酸拈醋的话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宜妃一笑,“皇贵妃不要生气,姐妹们不过是逗乐罢了。要说这鸭子嘴,臣妾倒是越来越佩服赫舍里妹妹了,俏生生的几句话就让咱们面慈心善的惠妃娘娘变了脸色,要不怎么说赫舍里氏一脉是能人辈出呢。” 温僖贵妃从旁开口道,“今儿个好不容易聚了聚,别说这些了,臣妾倒听说了一件阿哥所的喜事,还没恭喜惠妃呢。” 惠妃这才笑着站起身,冲皇贵妃福了一礼,“托咱们大清的洪福,大阿哥福晋有孕了。” 皇贵妃面色温和起来,“这可是件好事儿,几个月了?” 惠妃笑笑,“两个多月了,太医说脉相平和,一切安好。” 皇贵妃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这是咱们皇上第一位孙辈的孩子,宫里得重视着。回头本宫让人送些补品去阿哥所,再派两个嬷嬷过去照看着,以后缺什么少什么,一应从内务府拿。” 惠妃福了一礼,“谢皇贵妃。” 众妃嫔纷纷站起身,俯身行礼“恭喜皇贵妃,恭喜惠妃娘娘。” 三月末 纳兰明珠一案,查到尾声,吏部给圣上递了折子,这一晚无论是皇宫还是京城,都有很多人一坐到天亮。 第二天,御门听政,圣上喻吏部,“国家建官分职,必矢志精白,*小廉。今在廷诸臣,自大学士以下,……朕不忍加罪大臣,且用兵时有曾着劳绩者,免其发觉。罢明珠大学士,交领侍卫内大臣酌用。” 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被指谋反,最后只是罢官了事,皇上是顾忌明相在朝中的势力,还是另有安排,抑或二者兼之,众人都无一结论。 承乾宫 浣月整理好了几个锦盒,将单子递给皇贵妃,“娘娘,这些是要送往阿哥所的补品,您看看还缺什么。” 皇贵妃拿着单子看了几眼,“就这样吧,咱们送去,人家也未必会用,做个场面就行了。” 浣月点头,让宫人搬着锦盒出去了,“娘娘,纳兰明珠服罪,即便没有重判,以后也无法再撼动太子之位了,延禧宫一度偃旗息鼓,您还愁什么呢?” 皇贵妃苦笑一下,“本宫坐在这个位子上,有哪一天能不愁呢。纳兰明珠以朋党罪下狱,又牵出谋反之事,结果只是个罢官反省,圣心难测啊。更何况,明珠在内阁十多年,朝廷中有多少他的势力,即便他退居幕后,也万万不能小看。而现今,大阿哥福晋有孕,如果这一胎是个男孩儿,那就是咱们康熙朝的长孙。长子、长孙,这分量可够重的。” 四月暂安奉殿竣工,皇上亲自送太皇太后灵柩往暂安奉殿,并率文武百官、皇亲宗族行祭礼。回程路上,一道圣旨晓谕百官,“于太皇太后灵前,朕有感昔日之困,念及有功之臣,特复纳兰明珠内大臣之位,以期其戴罪立功。” 毓庆宫 德柱进来时,太子正在秉烛夜读。 “殿下,这都三更了,”德柱走到太子跟前悄声道。 太子放下书,按按眉心。 德柱走到椅子后给太子揉太阳穴,太子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太子可是为明相复官一事担忧?” 太子没有答话,德柱继续道“其实纳兰明珠即便任内大臣,也再难主持内阁,明相的势力这一次几乎折损殆尽,更何况前朝还有索相盯着……” 太子睁开眼睛,虚无地盯着前方,“我没有担心明相复官的事儿,我担心的,是皇阿玛的心思。” 德柱柔摁的动作一顿,“太子……” 片刻后,随着一声叹息,一只带着弓茧的手攥住了德柱玉一样的腕子。 正三所 四阿哥趴在床上看一本民间话本集注。 那本红皮书被四阿哥很快看完给塞到了床底下,对此苏伟不得不佩服,四阿哥放到现代就是那些沉迷在某位老师怀抱里的青少年们应该学习的榜样。 苏伟让小太监把洗脚水端走,又把蜡烛挑亮些,打个哈欠道“主子,今儿个早些睡吧,您中午都没睡着。” 四阿哥点点头,把话本递给苏伟,自己翻身躺好。 苏伟给四阿哥盖好被子,只见四阿哥瞪着双大眼睛看着床顶,“主子,您想什么呢?” 四阿哥看看苏伟,“妻子和小妾有什么区别,为什么汉人就要一个妻子?我们满人以前就可以有很多福晋,虽然现在嫡福晋只能有一个了,但还可以有侧福晋的。” 苏伟坐在脚榻上,半眯着眼睛,有些昏昏沉沉地道“恩,奴才也不是很明白。不过妻子比起小妾是更贴心的人吧,男人离开母亲后,就只有妻子一心一意为你,一生一世与你相伴。小妾私心会很多,所求也会很多。妻子则不一样,她会帮你料理家事,帮你养育孩子,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跟她说……” 说着说着,苏培盛的声音渐小,四阿哥回头看他,竟然靠着床睡着了。 “一心一意为你,一生一世与你相伴……”四阿哥盯着睡着的苏培盛看了半天,最后伸手帮他拿掉了帽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的鼓励和支持,偶会坚持下去的~~~~ 第五十二章 男女大伦 康熙二十七年 正三所 苏伟醒来时有点愣愣的,昨晚他太困了,跟四阿哥说着话竟然就睡着了。一早睁开眼睛,胳膊被自己压得几乎没了知觉。四阿哥趴在床边,一只手拍在他脑袋上,睡得正熟。 其实说是早上,放到现代很多人可能刚睡,自从要上朝,四阿哥每天寅时就要起床,也就是凌晨三点。时间长了,苏伟也形成了怪异的生物钟,值夜时第二天必然在三点之前清醒过来。 眨眨眼睛,苏伟略微动了一下脖子,小心翼翼地把四阿哥的手放在床榻上,僵硬地站起身,活动活动酸麻的四肢。 外间已经有了响声,苏伟脚步放轻地出去看,值守的太监们已经打了热水,书房里也点上了蜡烛,开始初步扫尘,为四阿哥一会儿晨读做准备。 内厅放着钟表,苏伟瞄了两眼,进到卧室里,特意放重步子给四阿哥一个转醒的缓冲,待床上的人转个身子,苏伟再上前躬身低声道“主子,寅时了,起吧。” 四阿哥蹭了蹭枕头,静默了一会儿,仰面躺着半睁开眼睛,伸个懒腰。苏伟上去扶着四阿哥坐起身,先拿块润湿的帕子敷敷脸,醒醒神儿。待四阿哥清醒了点儿,苏伟就递上布鞋,让四阿哥随意地蹬上,去屏风后面的恭桶解决生理问题。 值守的太监掐准时间站在卧房门口,待苏伟喊上一嗓子“四阿哥起了……”就排着队进来,端着水盆、毛巾、梳子等伺候四阿哥洗漱。 四阿哥洗脸、漱口,换上便服,再由苏伟帮着梳了辫子,才算洗漱完毕。 此时,书房已经灯火通明,早有小太监打扫完毕,四阿哥坐到书桌前开始晨读。一个时辰后,提膳的太监由膳房回来,内厅摆上膳食,四阿哥的晨读才作罢。而一般来说,贴身太监在这个时辰就该换班了。不过,苏伟是个例外,轮到他值夜时,他都会伺候四阿哥用完早膳。 早膳用完,四阿哥到院子里和晨起的哈哈珠子们打一套拳,然后进屋换上朝服,带上跟班的奴才们往乾清门上朝。 康熙二十七年的上半年,整个皇宫就在太皇太后仙去的悲哀和纳兰明珠退出内阁的巨变中转瞬而过。而对于苏伟和四阿哥来说,前朝的争斗、后宫的倾轧离他们似乎都还太远,却不知历史的车轮已经向着正三所缓缓而来…… 七月 康熙爷巡幸塞外,此次随扈的只有大阿哥、三阿哥。 而四阿哥此时已经没时间去计较,因为皇贵妃又病了。 这一次病的似乎不重,但时间冗长,从六月末到七月也不见有康复的迹象,四阿哥又开始频频的进宫侍疾。 七月末,皇贵妃终于不用再长时间卧床,人也精神了些,四阿哥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布满中药气味的卧房,四阿哥坐在床边背书,皇贵妃靠在床头偶尔点点头,偶尔提点一两句。 浣月端着托盘进来,“娘娘,四阿哥,奴婢制了青梅白梨汤,喝一碗消消暑吧。” 皇贵妃咳了两声,放下书“好,给胤禛的加点冰块,这屋里都是药气,闷得慌。” 浣月笑着将碗递给皇贵妃、四阿哥,“娘娘放心吧,奴婢早就放了,您的是温的,四阿哥的是冰镇过的。” 四阿哥端起碗喝了一口,果真是凉凉的,身上都跟着舒爽了。 皇贵妃看着他,笑了笑,“你们男孩子,火力壮,也苦了你天天闷在这不透气的房子里。” 四阿哥放下碗,“皇额娘别这么说,这都是儿子该做的,只要您能康复就比什么都强。” 皇贵妃微微笑笑,“皇额娘知道你孝顺,不过你也大了,要做的事也多了。如今看来,是得给你后院进人了,这以后皇额娘再有个头疼脑热,就有儿媳们照顾着了。” 四阿哥低下头,“儿子还小呢,这些事不着急,再说皇额娘病了,儿子也不放心让别人来。” 皇贵妃点点四阿哥额头,“什么别人,进了你的后院就是你的人,你不放心她们,还能放心谁?再说,你不着急,皇额娘着急啊。” 四阿哥抬头看看皇贵妃,不太理解。 皇贵妃向背后靠了靠,坐正身子,“这福晋的事儿,还得你皇阿玛做主,不过事先也得进两个格格准备着。皇额娘已经替你看好了一个,乖巧稳重,可能性子有点儿闷,但是一个格格也不好太伶俐了,是主事金柱家的女儿宋氏。” 四阿哥有点愣愣地,静默了半刻道“全凭皇额娘做主。” 皇贵妃笑笑,“那皇额娘就先找嬷嬷□□着,等明年过了正月,给你送过去。” 回阿哥所的路上,苏伟就发现四阿哥有点呆呆的。在第三次差点撞上墙后,苏伟终于忍不住了,上前问道,“爷,您这是怎么了?” 四阿哥低头走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苏伟,“皇额娘说,给我挑了人,明年进阿哥所。” 苏伟踉跄了两下,有些虚浮地安慰道,“三阿哥院子里也要进人了,爷就和三阿哥差一岁,是到时候了……” 四阿哥没有接话,继续往前走,苏伟也没有再说什么,跟着四阿哥的步调往前走…… 其实,四阿哥的心情苏伟能理解一些,多少有点儿像是现代里大学玩了四年的毕业生,突然面临走向社会的尬尴和茫然。 而对于苏伟来说,更多的是错杂,当初那个软软糯糯的五岁阿哥转眼间要有家眷了。 八月圣驾回銮 皇上亲自到承乾宫看望久病初愈的皇贵妃。 榻子上,皇上握着皇贵妃的手,“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皇贵妃笑笑,“没什么辛不辛苦的,能给皇上料理后宫是臣妾的福分。” 皇上低下头,没有答话。 皇贵妃端了碗茶递给皇上,“大阿哥福晋离临盆之期也不远了,这眼看着胤禔也是要当爹的人了。” 皇上抿了口茶,笑了两声,“是啊,这时间过得是真快啊。” “臣妾想着,大阿哥都有孩子了,太子的婚事是不是也该张罗了。”皇贵妃轻声道。 皇上放下茶碗,“恩,这事儿朕也想过了,倒是有一个颇为属意的人选。” “哦?”皇贵妃眼睛一亮,“是哪家的姑娘?” “正白旗汉军都统石文炳之女,石家祖上本是旗人,姓瓜尔佳氏,后迁居辽东才改了汉姓。如今朕已将石文炳升为汉军都统,石氏入宫后也能为缓解满汉矛盾,拉拢汉八旗军心略尽绵薄之力。另,石文炳曾护驾回宫,朕对这个人的印象不错,是个忠君爱国的。他的女儿也是有名的大家闺秀,想是太后也不会看不上的。” 皇贵妃点了点头,“皇上看中的必然是好的,这既然已有了人选,那大婚之期定在何时呢?” 皇上叹了口气,“太子关乎国祚,太子妃也是非比寻常,总得进宫□□一段。另外,太子的婚礼也是件麻烦事儿,咱们大清还没有太子成婚的先例,这婚礼的规矩还得让礼部商讨商讨。” 皇贵妃低头思量片刻,“皇上说的也对……对了,臣妾病了这些日子,一直是胤禛在床榻前伺候,臣妾想给胤禛的后院进两位格格,皇上意下如何。” “恩……”皇上往榻里靠靠,“胤禛过年也十二了,到时候了,你斟酌着定下吧。这福晋呢,等朕再寻个好的。” 皇贵妃站起身,缓缓福了一礼,“皇上辛苦了。” 傍晚,皇上回了乾清宫。 皇贵妃一人坐在昏暗的卧房里,浣月进来点了一盏蜡烛,“娘娘……太子的婚事?” 皇贵妃缓慢地摇了摇头,“一时三刻的是完事不了了,本宫怕夜长梦多啊……” “娘娘的意思是?” 皇贵妃低下头,抚了抚自己的护甲,“你去告诉朱嬷嬷,准备着吧,阿哥所那儿若是个男孩儿……” 浣月一凛,俯身道“奴婢明白了。” 延禧宫 惠妃照着镜子,银柳匆匆而入,挥退了屋里的宫女,站到惠妃身后道,“娘娘,奴婢听说,皇上有意给太子成婚了。” 惠妃的手里一顿,“是哪家的姑娘?” “听说是,正白旗汉军都统之女。” 惠妃拔下一根金钗,看着铜镜沉默了片刻,“你着人去神武门告诉诸克图,让他去一趟礼部找麻尔图替本宫传上一句话……” 转眼间到了十月,正白旗汉军都统之女石氏为准太子妃,已经人尽皆知。然太子的婚事却遥遥无期,礼部尚书麻尔图称大清开国以来尚无太子成婚定例,需与钦天监一起参照明史重新定制,所费时间怕是要良久。 十月中旬,大阿哥福晋临产。 苏伟他们在正三所都能感觉到东一所的紧张氛围,整个阿哥所一直有太医、产婆来来去去。 大阿哥在外间焦急地走来走去,按理说大福晋的身体一向康健,怀着孩子也没有多大妊娠反应,可这一进产房竟然连续四个时辰没有动静。听着大福晋越发有气无力的□□,大阿哥是心急如焚。 惠妃坐在轿子上,匆匆地往阿哥所赶。 眼看过了钟粹宫,就要到阿哥所正门前了,轿辇却被一个俏丽的身影挡住,赫舍里氏。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不要觉得早哦,因为宋氏要比福晋进府早,所以大概就是康熙二十八年,而且康熙爷十三岁就生孩子了,所以四爷这时候涉及后院,实属正常,哦呵呵~~~ 第五十三章 新贵入主 康熙二十七年 钟粹宫旁的石道上,赫舍里氏悠悠俯身给惠妃行了一礼。 惠妃沉下脸,“本宫已得皇贵妃懿旨,妹妹请让路。” 赫舍里氏笑笑,“惠妃娘娘好大的脾气,您担心大福晋,嫔妾知道。大阿哥的 第 o56 章 ,去年因太皇太后殡天,皇宫中没有庆祝年关,众人都憋着劲儿要好好过一个年。 朝宴上,太子的歌功颂德之声遍布,苏伟还有些不习惯,给四阿哥倒酒时才猛然想起,明相已经倒台,虽然朝宴上还有他的一席之地,可明相却因病推却了。而索额图复官后一直任领侍卫内大臣,虽荣耀不及从前,但依然可从他的一举一动中看出这人对朝中各大臣的影响力。 正月初八 宫中大放烟花,皇宫众人齐聚御花园观赏。 四阿哥带着苏伟爬到了角落凉亭下的一座假山上,黑漆漆的夜空,绽放的烟花好像唾手可得。 苏伟仰着头怔怔地看着,在现代他也看过很多次烟花,但好像没有此时此刻的这般纯粹,又好像没有现时现地这般梦幻。 四阿哥拍了苏伟一下,苏伟转过头,四阿哥指了指脚下,苏伟低头看了一圈。 四阿哥瞪着原地转圈的苏伟,“你不记得啦?” 苏伟摇头,四阿哥气愤地拍歪他的大盖帽,“你刚伺候我的时候,我在御花园爬的就是这座假山,当时你在我脚底下扶着我的脚。” 苏伟闻言,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四阿哥恨铁不成钢的别过头不再理会他。 苏伟好笑地看着四阿哥的后脑勺,拉拉他的袖子,“主子,奴才跟您开玩笑呢,奴才记得。” 四阿哥转过头,苏培盛背后是漫天烟火,“主子,奴才当时就想,以后要一直扶着您的脚,陪着您越站越高。” 四阿哥瘪瘪嘴,静默了片刻,随着最后一只庞大的烟花升空开了口,“我不用你扶我的脚,你一直站在我身边就行了。” “什么?主子,我听不见了!”苏伟捂着耳朵大喊,四阿哥冲漫天亮丽的繁花翻了个白眼。 正月一过,正三所的太监们忙了起来。自打四阿哥迁宫后,一直空着的中庭终于要进人了。虽不是实际意义上的女主人,但也是位小主,以后各位总管太监就不止听四阿哥一人的话了。 书房里,四阿哥正在斟酌院子里奴才们的变动。原本住在中庭里的两个嬷嬷,八名宫女基本都闲置着,只有周姑姑带着两名宫女管着四阿哥的冠袍履带,给四阿哥做些小的针线活。现下正好分给新人四名宫女,都由嬷嬷们□□这么长时间了,最熟悉正三所的种种习性。 如今,中庭里的茶房、灶头等都得启用了,现下是真的需要中院首领太监了。原本是兼任的王钦是肯定忙不过来的,四阿哥想了想任张起麟为中院首领太监,王钦仍然为前院首领太监。 萧二格带着洒扫的粗实太监们把中庭的各个屋子彻底地打扫了一边,张起麟牛气哄哄地上任,领着划到中庭的五个小太监,将西偏殿北三间精心收拾了一番。 苏伟背着手到西厢房逛了一圈,屋里被熏的暖暖的,摆了花卉,也有些彩瓷玉器,给小主用的铜镜、梳妆台都是内务府新制了送来的。亦可谓是万事俱备,只差新贵入主。 永和宫 德妃逗着四处爬的十四阿哥,清菊端着茶进了屋,“娘娘,皇贵妃替四阿哥看好的人这几天就要进阿哥所了。” 德妃抱过十四阿哥,“胤禛还小,这事儿不急,第一个嘛,新鲜劲儿转眼就过了。等四月新的秀女进宫,你去挑一个活泼有灵气的,不要有多大的背景,回头□□好了,咱们给四阿哥送去。” 清菊俯身,“是。” “十三阿哥那儿怎么样了?”德妃抱着十四阿哥,微微晃着身子。 “十三阿哥已经会说话了,乳娘们都很尽心。”清菊柔声道。 “恩,”德妃点点头,“既然孩子在咱们宫里,就不能有一点半点地不是,你多去盯着点儿。” “娘娘仁慈,”清菊躬身而下。 三月初八 苏伟换完班,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上午,趁着中午阳光好,在偏廊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忽然,正三所的角门被打开,王朝卿领着一个嬷嬷,两名女孩走了进来。身着暗粉色绣黄莺纹长裙的女孩儿被另一个背着包袱着嫩绿色宫装的女孩扶着。 院中打扫的小太监们纷纷俯身,“宋格格吉祥。” 一行人走到偏廊下,苏伟下意识地要行礼,膝盖却猛然僵硬,无论如何弯不下去。好在宋格格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过多追究,很快地低下头跟着王朝卿向中庭走去。 傍晚,苏伟从萧二格那得知,早晨,承乾宫突然传来消息说有新人要进宫,让正三所今天把人领回去。同来的是教导嬷嬷元氏,一直伺候宋氏的丫鬟碧儿。 入夜,宋氏被领到四阿哥的卧房,苏伟抻着脖子从窗户往外看,可是什么都看不到。 梆子声打响,苏伟吹灭了蜡烛,躺在床上,心里好像很平静,却没有一点儿睡意,让苏伟自己都觉得很疑惑,最终只能归于自己白天睡太多了。 三更,有人推开了苏伟的房门,苏伟翻身坐起,一个蛮熟悉的人影走到他床边,坐在床沿上。“主子?”苏伟小声疑惑道。 四阿哥没吱声,苏伟点燃床边的蜡烛,之间四阿哥拉着脸坐在他的床脚,一双蹬着布鞋的脚晃来晃去。 “主子,您怎么过来了?宋格格……不合您心意?” 四阿哥抬头看了苏伟一眼,“我没有和她睡一起,她来拜见我,我就让她回去歇着了。” “哦,”苏伟点点头。 四阿哥蹬掉鞋子,盘腿坐到床上,和苏伟面对面,“你不是说,妻子是很贴心的人吗?为什么我见到宋氏什么感觉都没有?就算她不是我妻子,也算是第一个侍妾啊,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侧福晋的。那么硬邦邦的,见到我说话就像蚊子叫,那和满后宫的宫女有什么区别?” 苏伟咽了口唾沫,不说他上辈子也没娶过老婆,就说他这辈子是个太监,四阿哥这么一本正经地跟他讨论这个,好像也不太对劲吧,“那个……主子,奴才也没娶过妻子,更不知道该怎么和侍妾相处。但,您是阿哥,宋格格刚来,见到您有些害怕也是正常的。” “是吗?”四阿哥双手抱起膝盖,“那你刚来时怎么不怕我?” “恩?,主子,奴才对您恭恭敬敬,怎么没有怕您了?”苏伟瞪大眼睛,好吧,他一开始看到豆丁版四爷时确实没有害怕这种情绪存在,不过,他坚信自己的演技很值得考验的,再没有比他更兢业的奴才了。 “切,”四阿哥别过头,“第一次跟王钦进我卧房,就左瞄我一眼,右瞄我一眼的,别以为我当时年纪小就不记得了!” 苏伟“呵呵……” 承乾宫 傍晚昏暗的房间中,皇贵妃坐在圆桌旁,这一年入宫秀女的名单正摊在桌子上,第一篇第一行,就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佟佳氏叶若。 浣月端着碗茶走到桌前,“娘娘,天黑了,掌灯吗?” 皇贵妃缓缓叹出一口气,“点上吧,有点儿亮,心里还能暖和些。” 浣月点头,招手令宫女们掌灯,“娘娘,老爷他们未必就是——” 皇贵妃一声冷笑,打断了浣月的安慰,“你不用为本宫担心,这些事儿本宫自小就看惯了。佟佳氏的女孩儿都是这般用处。如今眼看一个要没用了,肯定要把另一个送进来,否则怎么保住满族的荣耀啊?” “娘娘……” 皇贵妃低下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本宫已经年老色衰,身子也越发不中用了,他们这般做是迟早的事儿。” 浣月低下头,皇贵妃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口,“不过,我佟佳氏叶蓉也不是好对付的,想让踩着本宫往上爬,得看她能付出什么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萌萌的存稿君,懒懒的作者此时应该趴在去往奶奶家的火车上,我的肚子已经空空了,明天、后天大家要做好……见不到小苏子的准备哦,鞠躬ing~~~ 第五十四章 你一口我一口 康熙二十八年 延禧宫 正厅里热闹异常,奴才们一箱一箱的往院子里抬东西,惠妃、成嫔、庶妃卫氏坐在屋中翻着册子。 “哎呀,妹妹真是好福气,你看八阿哥这得多厚的家底啊。”成嫔笑着对卫氏道。 卫氏笑笑,“都是两位娘娘疼胤禩,胤禩能得惠妃娘娘抚养,是摊上天大的福分了。” 惠妃合上册子,“这都是应当的,孩子在本宫身边长大,这一要搬出去啊,本宫的心里都空落落的,恨不得把他住惯的屋子都拆了给挪过去才好。” 成嫔微笑着冲惠妃道,“您就安心吧,这八阿哥因着身子的原因已经晚了两年迁宫了,这八岁的男孩儿皮实着呢。再说这回九阿哥、十阿哥一起往乾西四所搬过去,兄弟们互相照顾着,肯定会事事平安顺遂的。” 惠妃笑着点点头,卫氏低头不语。 翊坤宫 珠儿把理好的册子给宜妃过目,宜妃一页一页翻过,“恩……差不多了,等搬过去再缺什么咱们再填吧。” 珠儿接过册子,“奴婢听说,温僖贵妃也给九阿哥准备了呢,样样物什都是好的,不比给十阿哥的差。” 宜妃靠在椅背上,“不管怎么说,本宫的九阿哥在温僖贵妃那儿没受什么委屈,就凭这点本宫呈她的情。” 珠儿给宜妃倒了杯茶,“这次,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一同迁宫,也不知道惠妃娘娘是怎么想的,生生地扣了八阿哥两年。” 宜妃端起茶碗,刮刮茶沫,“她能怎么想?有个大阿哥在,她恨不得把这全天下的人都笼络到身边做助力。” 珠儿思量片刻,开口道“那……要不要嘱咐九阿哥少跟八阿哥接触?” 宜妃冷笑一声,“用不着,本宫就偏要九阿哥多跟八阿哥亲近,她以为整个皇宫就她一个聪明人?这棋子用得不好了,也要咬人的……” 正三所 中庭西厢房 格格宋氏一人呆呆地坐在梳妆镜前,她到正三所已经近两个月了,除了 第 o57 章 中的精神轻易被内厅的声音打断了。苏培盛在吃东西,虽然动作很轻,但依然有咀嚼的动静传进胤禛的耳朵。 胤禛抿了抿唇,踮起脚走到门边,只见苏培盛端着个大海碗,蹲在桌子下吃的像后院那只捧着萝卜的肥兔子。 这边,苏伟刚刚要了碗粳米饭,用锅子里的肉汤拌了拌,味道还蛮好,蹲在桌子下正吃得正欢时,一个人影罩了下来。 四阿哥弯着腰,脑袋探过苏伟的肩膀,往他端着的碗里看,“你吃的是什么?把饭和汤菜泡在一起,多难看啊?” 苏伟嘿嘿一笑,“主子,奴才们吃饭哪管好不好看,自然是怎么好吃怎么做啊。” 四阿哥蹲到苏伟身边,“这样好吃吗?” “恩,”苏伟舀了一大勺放在嘴里,“很香”。 四阿哥看了看,“啊”地张开嘴道“给我尝尝……” 苏伟愣了一下,舀了一勺汤泡饭送到四阿哥的嘴里。 “恩……”四阿哥一边嚼着一边点头道“确实好吃”。 苏伟呵呵笑了两声,又递给四阿哥一勺。 入夜 四阿哥仰面躺在床上,肚子有点鼓,苏伟有点儿担心地戳了戳,刚才他们两个蹲在桌子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三大碗粳米饭,他还真怕四阿哥积食了。 四阿哥挠挠肚子,吧唧着嘴翻个身,苏伟轻轻地给他盖好被子。 张起麟缩在卧房门口,探头探脑地招呼苏伟。 苏伟翻个白眼,因着张起麟的品级,一般小太监都不敢拦他,能这般方便地跑到四阿哥卧房边除了自己也只有他和张保了。 见四阿哥陷入熟睡,苏伟蹑手蹑脚地走出卧房门,“什么事儿,这么晚了都?” 张起麟挠挠头,“不是什么大事儿,刚你们吃饭我就没进来。就是宋格格啊,进院子都两个月了,咱们阿哥一点儿动静没有,再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吧?” 苏伟垂着眼脸想了想,“这事儿有什么急的,四阿哥还小呢,晚个一年半年都不怕。” “唉,”张起麟叹口气,“四阿哥不急,人家宋格格急啊,一小姑娘怪可怜的,这回头皇贵妃问起来,咱们怎么交代啊?” 苏伟没吱声,张起麟捅了捅苏伟,“你得空跟四阿哥提提呗,就问问怎么看宋格格的也行啊,要是实在不中意,咱们心里也好有个底儿嘛。” 苏伟瞥了张起麟一眼,“我才没那个闲心呢,你自己怎么不提呢?” 张起麟笑笑,“这谁有您苏公公面子大啊,我提过两次了,就得了主子两个白眼。张保还是木头一个,其他人咱也求不上啊。” 苏伟随便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回吧,这事儿我想想。” “哎,”张起麟答应着走出了门。 苏伟瞪了张起麟的背影一眼,回到卧房,坐在四阿哥的脚榻上。 “谁来了?”四阿哥清明的声音响起,吓了苏伟一跳。 “主子,您没睡啊?”苏伟伸起脑袋。 “本来睡了,你戳我肚子,我就醒了……” 苏伟略尴尬,四阿哥又悄声道“是张起麟吗,他有什么事儿?” 苏伟挠挠脑袋,心里烦的很,“他……他……他说后院灶台堵了,要找人来通通。” 四阿哥翻个身,“哦……” 作者有话要说:奶奶生病了,被突然叫回家,也没有事先存稿,断了两天,捂脸ing~~~偶会尽快找时间补上的,亲们多多包涵~~~ 第五十五章 红袖添香 康熙二十八年六月 乾西五所 九阿哥哭丧着脸坐在圆桌旁,十阿哥摆弄着两本账册,“九哥,要不咱就告诉我额娘,或宜妃娘娘一声呗,有奴才趁乱时偷东西,多大的事儿呢。” 九阿哥撅着嘴,“怎么说啊,说我丢了两块玉佩,一个夜壶?我额娘会嫌弃死我的,没准没罚奴才先打我一顿。再说,现在是怎么丢的,到底丢了几个,我都还没弄清楚,传出去多丢人啊。” 十阿哥低下头,“那等等八哥吧,八哥一定有办法的。” 八阿哥进九阿哥院子时,首领太监们已经跪了一地,“胤禟,这是怎么回事?” 九阿哥闷着头不说话,十阿哥走到八阿哥身边,“太监们将宫中的赏赐入库,结果和赏赐的名册不符,昨儿个清算的和今儿个清算的又不一样,九哥正生气呢。” 八阿哥走到九阿哥身后,拍拍他的头,“就这么点儿事儿,有什么好气的。咱们刚迁宫过来,杂事颇多,太监们手忙脚乱也是正常的,八哥帮你重新理一理,真要缺了八哥给你补上,回头再让人细细地查,总能抓到小偷的把柄。” 九阿哥挠挠头,“谢谢八哥,弟弟不缺那几个玉佩,就是不喜欢奴才们忽悠我。” 八阿哥笑笑,翻开账册看看,“九弟真有做生意的天赋,这账册设的清楚明白,就是太监们入库时记得不当心。” 九阿哥笑笑,坐到八阿哥身边,十阿哥也凑过来,几个人仔细地对了名册,又让管事的重新登记库房物品,最后一查是丢了两名玉佩。 总管太监一一排查,手脚不干净的小太监很快被揪了出来,被九阿哥打发去了慎行司。 永和宫 十四阿哥在内厅里咿咿呀呀地紮着小腿乱跑,乳母们四处围着防止摔倒,德妃坐在榻子上微笑地看着。 清菊端着碗银耳雪梨汤进来,“娘娘,这汤镇了半个时辰,微有凉意,吃着刚刚好。” 德妃喝了两匙,果然凉沁沁的又不冰口,“胤禵,来,到额娘这来。” 十四阿哥笑呵呵地跑回来,一头撞进德妃怀里,德妃舀了勺雪梨汤喂他。 清菊从旁看着,略微小心地开口道,“奴婢听说,皇上有意把十四阿哥抱给温僖贵妃抚养,不过被皇贵妃按下了。” 德妃叹了口气,“本宫养了十三阿哥,如今又添了十四阿哥,即便小公主被抱走,本宫这里的孩子也是多了。皇上有这个意思也是应该的。” 清菊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道“最近,皇贵妃对咱们永和宫倒是和蔼起来了。” 德妃放下碗,给十四阿哥擦擦嘴角,“这人啊,就怕生病,这病的久了,一身的元气就耗没了……” 清菊没有回话,德妃支起身子,对着乳母们道“把十四阿哥抱下去午睡吧。” “是,”乳母们抱着十四阿哥领命而下。 德妃带上护甲,沉下声音道“给四阿哥挑的人怎么样了?” 清菊上前两步,“尊娘娘的吩咐,奴婢看那李氏女很好。父亲只是一府通判,没什么大的背景,人也长得漂亮,性格还很活泼。” “恩……”德妃端起茶碗,“明儿个,你把她的名册拿来给本宫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就找个好嬷嬷教导,等年末了给四阿哥送去。” “是,”清菊俯身。 正三所 中庭西厢房 宋氏坐在偏廊下,碧儿轻轻摇着扇子。 张起麟让人运了冰块进来,“小主,这是四阿哥特意吩咐给您摆上的。” 宋氏轻轻点了点头,“有劳张公公了,替我谢谢四阿哥。” 张起麟躬身笑了笑,宋氏却又转头望向远方发起呆来。 张起麟抿抿唇,“宋格格,四阿哥最近常常温书到深夜,您要是睡得晚,不妨带点儿点心去看看,也省的……省的四阿哥一人读书寂寞。” 宋格格回头看看张起麟,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多谢张公公。” 张起麟低下头,躬身退下。 正殿东耳房 苏伟端着碗,看着坐在他旁边大快朵颐的四阿哥发呆,这算是忆苦思甜吗?自从那碗汤泡饭后,四阿哥就开始喜欢和苏伟一起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比如今天,从射猎场回来的四阿哥放弃了大厨精心制作的牛乳茶、小酥饼、绿豆糕,跑来抢他的饭吃。 换班的苏伟今天一觉睡到下午,午饭挪到了傍晚。萧二格给他留的菜有肉丝瓜片、小葱豆腐、清酱牛肉和一碗鸡蛋羹,都用灶头的大锅温着,微微有些老。对于奴才来说,苏伟的饭菜绝对是上等了,不过和主子的菜还是天差地别的。 然,四阿哥一点不在乎,就着一碗鸡蛋羹扒了一大碗米饭,完事儿还用馒头夹了两筷头牛肉和瓜片,看的苏伟还没吃就饱了。 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四阿哥拍拍手,“恩,鸡蛋羹还蛮好,就是豆腐不嫩了,明天让他们给你用新卤的豆腐做。” “好,”苏伟保持着端碗的姿势,目送着四阿哥潇洒离去的背影。 入夜, 苏伟擦了擦脚,正准备舒服地往床上一趟,张起麟门都没敲就冲了进来,“苏公公,苏公公,宋格格进四阿哥书房了。” 苏伟猛地坐起来,张起麟拉过凳子跟苏伟面对面坐下。 “怎么回事?”苏伟问道。 张起麟得意地笑笑,“当然是本公公的功劳,白天时我暗示宋格格到四阿哥屋里送夜宵,这不,今晚就行动了!” 苏伟鄙视地看了一眼张起麟,“宋格格是去看四阿哥,又不是去看你,你那么高兴干嘛?” 张起麟一副“你不懂了吧?”的表情,“我现在是中院首领太监,这伺候的就是女主子们,这要是四阿哥不好人事,让我守着一帮有名无实的,那和我在坤宁宫时有什么区别?如今,我好不容易到了有人气的地方,一定要干番大事业,像梁公公、顾公公他们看齐!” 张起麟握紧拳头,夹紧腮帮子,做出一副二十一世纪青少年努力奋斗的姿势,苏伟眨巴了两下眼睛,回身躺到了枕头上。 “哎?苏公公,你别睡啊。我跟你说,别看我们是太监,也不能碌碌无为,虚度一生……哎,苏公公,培盛兄,你起来嘛,我们说说话,我跟你说,我是这么规划的……” 书房里 四阿哥翻着皇阿玛借给他看的折子,宋氏俯身福了一礼,“四阿哥,妾身自己做了两盘糕点,您得空尝一尝吧。” “恩,”四阿哥翻着折子,“放一边儿吧。” 碧儿把糕点放在炕桌上,宋氏见四阿哥都没抬头,就想俯身告退,却被碧儿一把扶住。 碧儿往四阿哥桌边使了使眼色,握着宋氏的手微微用了点儿力。 宋氏抿了抿唇,向前走了两步,贴身伺候的王朝卿赶忙退开,招呼着屋内的小太监们退了出去。 宋氏走到书桌边,小心翼翼地执起墨锭,磨起墨来。四阿哥抬头看看她,没有说什么。 红袖添香时,夜静扰人情 正三所比原本多的一点儿朦胧气氛,在二更时被急促地敲门声打破了。 守门的太监打开角门,迎面的公公亮出承乾宫的腰牌,“皇贵妃重病,请四阿哥速往宫内侍疾。” 小太监来禀报时,宋氏正服侍着四阿哥吃点心。 咬了一半的绿豆糕掉在榻子上,皇贵妃重病这几个字像一把铁锤锤在四阿哥心上。皇贵妃自打失了小公主,病了很多次,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样在半夜急着将四阿哥叫进宫的。 而这一次,这重病二字有多大分量可想而知。 王朝卿急匆匆地进屋,招呼着小太监们忙活起来。给四阿哥打水梳洗,换衣服,收拾常用东西。 宋氏愣愣地站在一旁,满屋的人来来去去,一时忙碌异常。 有小太监端了蟒袍来,“四阿哥,换衣服吧。” 宋氏被碧儿捅了捅,才立马反应起来接过衣服,“四阿哥……” 然而,也不知道是宋氏声音太小,还是屋子里太吵,四阿哥像是没听见一样,呆坐在榻子上一动不动。 一帮人围着四阿哥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直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都稳当点儿,乱成这样干什么?” 宋氏向门口看去,一个穿着鹌鹑补服的太监走了过来,朝她微微一笑,“小主,衣服给奴才吧。” 苏伟接过蟒袍看了两眼,“这不行,拿揉纱的便服来。”小太监领命而下,苏伟躬□在四阿哥耳边道,“主子,咱们去卧房梳洗换衣服吧,皇贵妃那儿还等着呢。” 四阿哥看了看苏伟,像是猛然惊醒过来,快速地蹬上鞋子向卧房走,临出门时还冲宋氏吩咐了一句,“你先回去歇着吧,皇额娘有令,我再派人来接你。” 承乾宫 四阿哥赶到时,正厅里端坐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皇阿玛,”四阿哥连忙跪下行礼,皇上的声音沧桑而低沉,“不要多礼了,进去看看你皇额娘吧。” 苏伟跟在四阿哥身后,行至内厅,一颗心已经悬空,皇上都惊动了,这次恐怕…… 四阿哥迈进皇贵妃卧房,太后坐在床边,位份高的妃子都站在屋子当中,一个脸生的庶妃跪在床下。屋子里浓重的中药味道弥漫,却难以掩盖一丝血腥气。 “是胤禛来了吧?”皇贵妃虚弱的声音响起,“过来,给皇额娘看看。” 四阿哥深吸一口气,将涌上鼻头的酸意压下,他是皇额娘唯一的孩子,这时候,他不能哭。 胤禛跪到皇贵妃的脚榻上,皇贵妃的手轻轻地抚过四阿哥的头顶,胤禛低下头,不敢看皇贵妃苍白的脸庞却格外艳红的嘴唇。 屋里渐渐响起了抽泣声,皇贵妃闭上眼睛,“谁哭呢?本宫还没死呢。” 太后拍拍皇贵妃的手,“都这个时候了,别动气了,哀家领着她们出去,你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皇贵妃轻轻点点头,“叶若留下吧。” “是,”四阿哥转头看看身旁的年轻女子。 苏伟站在内厅门口,看着妃子们走出来或站或坐,一种浓重的沧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第五十六章 长大的阵痛 康熙二十八年 四阿哥跪在皇贵妃脚榻上,皇贵妃颤巍巍地指了指一旁的女子,“这是佟佳氏叶若,皇额娘的妹妹,进宫为庶妃。以后皇额娘不在了,你额娘又有了十四阿哥,这后宫里的事儿可以托你姨母办。以后,你出息了,也要照顾照顾你姨母。” 四阿哥再憋不住眼泪,握住皇贵妃的手,“皇额娘,儿臣不要别人照顾……您别离开儿臣……” “傻孩子,”皇贵妃微微笑了笑,“人哪有不死的。皇额娘这一辈子,活的累,但也精彩,又养大了你,值了。” 内厅里,坐着温僖贵妃、四妃,太后走到外厅和皇上说话。 五大妃子坐在一起倒是少有的安静,苏伟悄然地站在内厅门边,刚刚太医跟皇上报告的话,他也听了一些。太医院的人都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可如今也说出了“病体沉疴,要早做准备”的话。 约莫过了一刻钟,四阿哥和一名年轻女子走了出来,等候的太医们涌进了卧室。 德妃拉住四阿哥的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四阿哥脸色惨白,眼睛微红,人也蔫蔫的。德妃拿帕子给四阿哥擦了擦脸,对身后的宫女道,“去给四阿哥上一碗参茶来。” 宫女领命而下,小碎步地走出内厅,苏伟看着明显伤心过度的四阿哥却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走上前安慰。 皇贵妃的病发的很急,原本很小的风寒在一天之内转成了高烧呕吐,太医的药喂进去如同石沉大海。其实在场的人都清楚,皇贵妃这几年接连的生病,身子骨已经被掏空了,这一场风寒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四阿哥在承乾宫住下,众妃们每天轮班来侍疾,宋格格也被接进了宫,但皇贵妃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留在身旁服侍。 七月初七傍晚,佟佳氏叶若服侍着皇贵妃喝药,浣月挥退了屋里的宫女。 皇贵妃侧着头,眯着眼睛,声音沙哑,“东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找个时间偷着服了吧。本宫走了以后,浣月会跟着你,你的事儿浣月会安排好。以后,只要你和他遵守本宫的嘱托,本宫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把你们的事儿说出来。” 叶若俯身磕头,“姐姐放心,妹妹一定听话。” 皇贵妃微微一笑,“本宫在宫中这么多年,已经不懂得放心两个字怎么写了。你记着,哪怕是浣月不在了,整个承乾宫的人都没了,也会有人替本宫盯着你。所以,不要耍花招。” “是,”叶若再次俯身,“不能和表哥在一起,妹妹本已了无生趣。如今能借妹妹残躯,保住表哥的大好前程,保住佟佳氏一族的富贵,妹妹已经别无所求了。” “恩……”皇贵妃微微点头,“本宫累了,你拿了东西就出去吧。” 佟佳氏叶若行了一礼,从浣月手里接过一根银簪子插在头上,走出了卧室。 浣月走到皇贵妃床前,给皇贵妃掖了掖被子,却被皇贵妃抓住了手,“浣月,跟了我这么多年,委屈你了。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临了临了的,还要辛苦你。” 浣月微微笑笑,双眼含泪,“娘娘,浣月能跟着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本来,奴婢是想跟您一起去的。如今,您放不下四阿哥,奴婢甘愿再穿着这身臭皮囊几年,把四阿哥送到稳当的位置。到时,奴婢再去找您,再给您做丫鬟。” 皇贵妃摇摇头,“傻丫头,如果有来世,我们不做主仆,做姐妹,做一对平凡人家的姐妹。我会好好疼你,绝不会像今生一样,做一个亲自绝了妹妹后的人……” 入夜, 四阿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苏伟坐在脚榻上,他知道,小四爷没有睡着,“主子,今儿个是七夕呢?” 四阿哥没有动,苏伟继续道,“奴才听说,民间的女子们都会在七夕拜魁星、吃巧果,还会穿针引线,向七姐祈求自己能心灵手巧。” 四阿哥蹭了蹭枕头,“皇额娘手最巧了,我小时候穿过皇额娘做的里衣,舒服极了,比内务府的好。” 苏伟低下头,轻叹口气,“奴才的母亲走了很多年了,手艺怎么样,奴才都记不清了。好像曾经给奴才缝过袜子,结果把袜子口缝在了一起。” 四阿哥小小地笑了一声,又屏住了呼吸,把自己的脸压在了枕头上,黑暗中一行银亮打湿了被角。 七月初八 皇贵妃陷入了昏迷,太医们挨个诊脉后,纷纷摇头。 四阿哥大发雷霆,把太医们一顿训斥。 午间,皇贵妃短暂的苏醒,握着四阿哥的手,声音弱到几不可闻,“那宋氏,你不喜欢……回头自己看好的,跟你额娘提……女人一多,就麻烦……找个好点儿的福晋……” 四阿哥都点头应下,浣月硬摆出笑脸上前道,“娘娘,您累了,就别说这么多话了。您放心,有奴婢呢。” 皇贵妃微微地点了点头,四阿哥低下头,眼泪又要掉下来。门外却 突然传来接旨的喊声,传旨的太监走进皇贵妃的卧房,展开圣旨,“奉皇太后慈谕,皇贵妃佟氏,孝敬性成、淑仪素著、鞠育众子、备极恩勤。今忽尔遘疾,势在濒危,予心深为轸惜,应即立为皇后,以示宠褒。钦此。前者九卿诸臣,屡以册立中宫上请。朕心少有思维,迁延未许。今祗遵慈命,立皇贵妃佟氏为皇后。应行典礼,尔部即议以闻。” 一屋的奴才,内厅走进的妃嫔齐齐下跪,“参加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贵妃仰面看着帐子顶,嘴边突然漾起一抹笑容,越笑越深,一丝殷红随着笑容滑下嘴角。 “娘娘!” “皇额娘!”四阿哥扑上床铺。 毓庆宫 太子换了便服,坐在床上。 德柱捧着茶碗进来,“太子,承乾宫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病体陈珂,如今只怕是强弩之末了。” 德柱将茶碗递给太子,“那……四阿哥怎么样?” 太子抿了口茶,“四弟精神不济。他是皇贵妃带大的,感情深厚,这种时候,难免要伤怀了。” 德柱低下头,“皇后娘娘病重,满后宫都一片悲怆,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太子仰头看着德柱。 “担心……皇上正了四阿哥的身份,若是四阿哥记在皇后名下,那……四阿哥就是嫡子了。” 太子一愣,缓缓地放下茶碗,“皇阿玛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呢,若真是那样,我也只能听天由命罢了。” 七月初九 上封皇后旨意颁昭天下、告祭太庙。 皇上在皇后榻前守了一天,傍晚才在众人的劝说下去西厢休息。 入夜,德妃在皇后前服侍,三更时皇后忽然醒转。 德妃连忙让人端药来,亲自吹了吹喂给皇后。 皇后没有张口,德妃放下药碗,“您什么时候这般听天由命了?” 皇后微微笑了笑,声音虚弱至极“我们的命从来由不得自己,那点儿坚持,从一开始……就错了……” 德妃没有答话,皇后盯着帐子顶,眼神渐渐涣散,“做错的,本宫没机会改了,你不一样……” 德妃渐觉不对,凑上前,皇后的脸色已经白到发紫,声音更是弱不可闻,“乌雅氏……你的儿子,本宫……还给你了……” 七月初十,申刻,皇后崩。 皇上辍朝五日,诸王以下、文武官员、及公主、王妃以下、八旗二品命妇以上,俱齐集举哀,持服二十七日。 这是苏伟第二次跟着四阿哥哭丧,太皇太后去世时,四阿哥总是叹息大过悲痛,而孝懿皇后的离世,四阿哥是伤到骨子里了。 二十七天的服丧,四阿哥几乎都是一个表情,短暂的休息也是呆呆的发愣。苏伟想说些什么,却终是住了口,人生有些痛,是无法逃避的。 八月,皇上巡幸塞外,将四阿哥带在了身边,一路吃喝住行皆在皇帐,苏伟也不得不规规矩矩地做个实打实的奴才。 太子进出皇帐颇多,常与四阿哥打照面,四阿哥不能在外人面前愁绪满怀,是以对太子还算热络。 只是苏伟觉得,太子看四阿哥的眼神有了些许疏离。 九月,皇上回宫,宫中设小宴。 温僖贵妃坐在皇上身边,皇上拍拍她的手,“孝懿去的早,以后这宫里就得你多操心了。” 温僖贵妃站起身,福了一礼,“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应尽的本分。” 皇上拉着温僖贵妃坐下,又看向四妃道,“你们几个也是,位分高,进宫的时间也长,多帮衬着贵妃。” 四妃起身行礼,“臣妾谨遵圣谕。” 皇上摆摆手,“好了,今儿个家宴,不用太过拘束。” 惠妃微微笑着坐下,从旁柔声道,“如今后宫里,嫔妃和睦,子孙繁盛,也是先皇后的功劳。现在先皇后逝去,咱们大家还有贵妃能分忧,只是苦了四阿哥,年纪尚轻就失了额娘……” 皇上端起酒杯,把玩了一会儿,沉声道,“胤禛是德妃所生,以后自然在德妃名下,这也是孝懿的临终嘱托。” 德妃起身,“先皇后一片爱子之心,臣妾感同身受,胤禛得先皇后抚养,此一生都不会忘记皇后恩德。” 皇上点了点头,摆手让德妃坐下。 正三所 宴席上的事儿当晚就传到了阿哥所,四阿哥没什么表现,照常翻着书。 苏伟让人在内厅摆了宵夜,上前低声道“主子,吃点儿东西吧。” 四阿哥抬头看了看苏伟,又低下了头,半晌后开口道,“不用了,我一会儿去宋氏屋里用吧。” 苏伟一愣,缓慢俯身道,“是。” 胤禛从书房走到宋氏房间的一路上,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苏伟跟在四阿哥身后,心里倒是一片平静。 其实,有时候,长大只要一瞬间。 同样的,从不切实际的梦中醒来,也只要一瞬间。 作者有话要说:会虐吗,会虐吗?不会的,点头ing,大家放心,只是两人恬淡的幕后生活要开始面临现实的考验而已~~~~ 第五十七章 “那个”长出来了? 康熙二十八年 七月末,《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索额图一时又声名鹊起,然其回京后,却出乎众人意料,皇上只是口头赞赏,并未有任何晋封。 十月,皇上亲自送孝懿皇后灵柩到遵化东陵,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随驾。 回程路上,皇上召四阿哥到皇帐谈话,四阿哥走进帐子里间,苏伟站在门边等候。十月的天已经有了凉意,尤其是出了京城后,帐子里都得架起炭火。 片刻后,一个鹌鹑补服的太监走出来,看了看苏伟。苏伟不认识这个人,但能从皇帐中走出,肯定是御用太监。是以,苏伟讨好地冲这位公公拱了拱手。谁知道,对方反倒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两眼道,“你是哪家的太监,皇帐门口是说站就站的吗?有事儿到外面等着去!” 四阿哥出来时,意外地没有看到苏培盛,掀开外帐的帘子,只见那人缩着脖子站在皇帐外角。 “主子,”苏伟看到四阿哥出来,赶忙迎上去。 “你怎么跑外面站着来了?”四阿哥皱着眉看着冻得鼻头通红的苏培盛。 “额,”苏伟低下头,指了指不远处,“那位公公说,不能站在皇帐里面。” 四阿哥看过去,苏培盛指的是御前传事的太监崔霖。 “走吧,”四阿哥转过头,瞪了苏伟一眼,苏伟傻傻一笑,跟在四阿哥身后。 “都是八品的太监,你怎么就那么听话?大哥、三哥的太监不都是站在门里边?进宫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不长进……”一路上,苏伟垂着脑袋,被四阿哥念得耳朵嗡嗡响。 十月十五 钟粹宫 温僖贵妃掌管后宫以来,第一次受众妃礼拜。 然,这一天,却有半数妃嫔没有到场。 四妃中,惠妃往慈仁宫伺候微有小恙的太后,荣妃身体欠佳,已卧床多日。其余,公然抱恙的有成嫔、僖嫔、端嫔,郭贵人、布贵人,庶妃卫氏、王氏等。 正厅里,温僖贵妃端坐在上位,宜妃、德妃分坐两旁,众妃们分批进来行礼,眼看着人越来越少,到后头竟是些遣个宫女来报信儿的主儿。 郭贵人的宫女刚禀报完,站起身,宜妃冷冷地开口道,“病了?什么病?病多久了?” 小宫女看到宜妃有些害怕,缩着脖子小声道,“小主感染了风寒,有……有三四天了。” 宜妃靠向椅背,一双丹凤眼眯起来,“风寒?病的起不来床了?” 小宫女没敢答话,宜妃端起茶碗,挂了挂茶沫,“你领着本宫的轿辇回去,看看本宫这个亲姐姐的分量能不能让她起来床。” “是,”小宫女匆匆一俯身,迈着小碎步急速走了出去。 温僖贵妃叹了口气,“你这是何必呢,这样的情景,本宫早就想到了。无端为了这些事儿,坏了你们姐妹情分。” 宜妃放下茶碗,幽幽叹了口气“本宫和她,哪还有姐妹情分。” 德妃冲空空的院子看了一眼,转过头道,“皇后娘娘仙去,后宫众人浮了心思也是难免的。只是这其中,几分是自然,几分是人为,娘娘要心里有数。” 皇帐大营 明天就要进京,天气却越发冷了起来,皇上召见四阿哥,苏伟给四阿哥披了披风,又给带了手炉。 四阿哥回身摸摸苏伟的衣服,不满意的道,“你穿得像个球儿,可还冻得丝丝哈哈的。回宫从库房拿点儿好皮子,做两身上等的裘袄,用这回打的几只兔子做毛封。别一天天穷酸酸的,丢你家小爷的人。” 苏伟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奴才谢主子赏。”其实他的棉袄也是今年新做的,用的都是新弹的棉花,所以看起来才鼓鼓的。昨儿个,他不过是被北风一吹,打了两个喷嚏,回头就被四阿哥各种嫌弃了。 皇帐前,崔霖刚好迎了出来,见到四阿哥笑的见牙不见眼,“奴才见过四阿哥。” “恩,”四阿哥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崔霖赶忙狗腿地给掀开帘子,谁知四阿哥往门里一走,拿在手上的暖炉不偏不倚地撞在了帘子上。 暖炉掉在地上,碳撒了出来,四阿哥的斗篷被蹦上了黑点儿。 “你怎么掀帘子的?”四阿哥转头给了崔霖一巴掌,崔霖身子一歪跪在地上,“四阿哥恕罪。” 苏伟赶忙过去,检查四阿哥有没有被烫到,好在天气冷穿得多,碳灰只弄脏了斗篷,没伤到人。 崔霖一个劲儿的磕头请罪,四阿哥怒瞪了他一眼,“没用的奴才!” “四弟,”大阿哥走了过来,“这么清爽的天气,别因为一个奴才坏了心情,皇阿哥还在里面呢。” 四阿哥冲大阿哥一低头,“大哥。” 大阿哥点点头,转头冲崔霖道,“当个差这么马虎大意,这要是烫到四阿哥怎么好?你今儿个就跪在外面反省吧,没两个时辰不许起来。” 崔霖连忙磕头,“是,奴才知罪。” 四阿哥不再看崔霖,而是冲着大阿哥一笑道,“大哥,弟弟得回去换身衣服。皇阿玛那儿,还劳大哥解释一番。” 大阿哥点点头,“放心,你去吧。” 苏伟一路跟着四阿哥回帐篷,看那昨天还牛气哄哄的崔公公,脸色惨白地跪在营帐旁,心里有点儿小舒爽。 皇帐中,大阿哥进到内间请安。 康熙爷一边看着折子,一边道,“刚是怎么了?朕听到小四的声儿了。” 大阿哥微微笑道,“崔霖掀帘子弄翻了四弟的暖炉,结果炭灰洒到了腿上,刚儿正生气呢。” 康熙爷一笑,“多大的事儿,一个奴才,打发了就得了。” 大阿哥点点头,“儿子已经让崔霖跪在外面反省了,左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四弟近来可能心情不好,脾气略微大了点儿。” 康熙爷的手微微一顿,“胤禛到底年纪尚轻,心性无常,喜怒不定。” 十月末,圣驾回銮 四阿哥到永和宫请安,院子里包得圆滚滚的十四阿哥正在乳母们的保护下攀爬花盆。 “儿子给额娘请安。” “快起来,”德妃扶起四阿哥,“一路上可都顺利?” “额娘放心,一切顺利。” 德妃笑笑,回头冲清菊道,“给四阿哥冲壶大红袍来。” “是,”清菊领命而下。 德妃把四阿哥拉到身边坐下,“你那个宋格格怎么样?上次见了一面,看起来倒是个老实的。” 四阿哥微微笑笑,“宋氏很好,贤静纯良,安于后室。” 德妃点点头,“那就好,你皇阿玛已经有意给你指福晋了,这后院只一个格格也太少了。今年进宫的秀女不多,额娘给你挑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孩儿,活泼也听话,放在院子里也映个景儿。” 四阿哥低下头,“额娘挑的一定好”。 清菊端茶进屋,给四阿哥进上茶碗,“这是今年新贡的好茶,娘娘一直留着舍不得喝,您来了才让泡一壶。” 四阿哥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恩,真香。” 德妃笑笑,两人正说话间,一个小身影歪歪斜斜地进了屋子,德妃扬手,“胤禵,快来,叫四哥。” 十四阿哥跑到德妃身边,抻着脖子靠近德妃怀里,定定地看着四阿哥,半天后,小声道“四哥”。 四阿哥笑笑,伸手碰碰十四阿哥的小脸蛋。 四阿哥在永和宫用了午膳,出屋门时已经未时。 苏伟给四阿哥披上披风,两人往大门走,却突然听到一声很是清脆的叫唤,“四哥。” 回头一看,偏廊柱子后露出一只小脑袋,两个嬷嬷站在一旁。 “胤祥,”四阿哥笑笑,走了过去。 “四哥,你回来啦,”胤祥仰着头,看着四阿哥笑。 “恩,昨个儿就回来了,”四阿哥摸摸十三阿哥的衣服,料子还算不错,“你怎么呆在这儿,冷不冷?” 胤祥摇摇头,“不冷,额娘说你今天会来,胤祥想让四哥看看。” 四阿哥笑了,“看什么?” “看我长高没有?”胤祥直起小身子,抻着脖子。 四阿哥做思考状,“恩,是高了点儿,我们胤祥也要长大了。” 十三阿哥乐了,一双大眼睛眯成月牙形。 正三所 宋氏伺候着四阿哥换衣服,四阿哥登上鞋子道,“额娘今儿个问起你了。” 宋氏抬头看看四阿哥,又连忙低头道,“额娘怎么说?妾身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额娘的教导,妾身一定改。” 四阿哥摇摇头,“额娘没有说你的不是,只是告诉我皇阿玛有意给我选福晋了,额娘会趁那之前再送一个格格进来。” 宋氏脸色变了变,声音弱如蚊丝,“这是应当的,爷院子里也不能一直就妾身一个,等福晋进来,服侍都不够人手……” 四阿哥看了看站在床边的宋氏,没有再说什么。 东耳房 苏伟正以一个十分不雅的姿势,坐在床上,拿着蜡烛,照着某个秘密的地方。 已经连续半个月了,那个太监羞于启齿的部位瘙痒难耐,在送先皇后灵柩回程的路上,苏伟天天晚上用热水清洗,可依然不管用。 谁知今天洗澡间无意的接触,让苏伟碰到了某个新长出来的异物。一个小小的包芽,掩藏在肉褶中。苏伟有些错愕,有些惊喜,又有些恐惧。 自打他进宫以来,经历过两次敬事房的大清洗,年轻的太监都要被检查,苏伟也因此看到了很多挨第二刀的倒霉孩子。 如今,这事儿落在了自己头上,就像天上掉下的大馅饼,极具美味,却也极具危险。 第五十八章 春意萌动 康熙二十八年 自回宫后,苏伟几个就陷入了准备年节的忙碌中。今年除了支出赏银,清点库房,还有中院的种种事宜。 腊八节,宋氏的娘家也收到了四阿哥赏赐的腊八粥。 十二月中旬,后宫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儿。 十二月初十,庶妃王氏有意损坏温僖贵妃的赏赐,对贵妃大不敬。温僖贵妃下旨,王氏藐视宫规,不敬尊长,今日起贬为宫女,搬出储秀宫,到浣衣局当差。 十二月十二日,皇上因不忍太后长年住在久经失修的慈仁宫,又因怀念太皇太后而难以入经慈宁宫,特奏请太后搬到新修筑的宁寿新宫颐养天年。 十二月十五 钟粹宫 众妃拜见温僖贵妃 宜妃的轿子落在门口,正碰上惠妃远远而来,“哟,惠妃娘娘可算是清闲下来啦?” 惠妃没说话,朝宜妃略点点头,转身往门口走。 宜妃一笑,迈步跟上前,“怎么?太后搬出东西六宫,惠妃娘娘没处尽孝了?还是,皇上的决定让惠妃娘娘碰到钉子了?” 惠妃转头看了宜妃一眼,“妹妹何苦句句相逼?本宫只是想尽一尽后妃的孝心罢了。” 宜妃冷哼一声,转身率先进了门。 这一日的拜见,除了身染顽疾的荣妃,其余嫔妃都到了。 赫舍里氏坐在门口的绣墩上,看着满屋的妃子扬声冲温僖贵妃道,“娘娘,今儿个的人可真多,要说咱们后宫也怪,这要得病一起得,要康复又一起康复了。看来,这万般良方,还不如那一身吓出的冷汗好用呢。” 温僖贵妃笑笑,没有答话。 康熙二十九年的朝宴设在大年初一 这一日的宴席颇为热闹,因有蒙古贵族和俄国使团的到来,众人的酒喝得都有些不受控制。 四阿哥酒量不错,但几番下来,耳朵后也红了起来。 苏伟把酒壶交给张保,自己跑出殿门去要醒酒汤。从御膳房回保和殿的路上,一个着孔雀补子官服的大臣站在角落里,扶着墙根弯着腰。 苏伟纠结了一番,还是拎着食盒凑了过去,“这位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那人喘了两口气,冲苏伟摇了摇手,“酒喝得多了,胃里不舒服。” 苏伟放下食盒,“奴才这有醒酒汤,您喝一碗压一压吧。” 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多谢公公。” 苏伟把食盒打开,汤还没端出来,只听一阵呕吐声,一股异味幽幽传来。 苏伟赶紧招呼两个小太监来打扫,又上前帮人拍拍背,看这人面红唇紫的很是担心,遂开口道“大人醉酒至此,怕要御前失仪,不如跟奴才去偏殿休整休整吧。” 那人吐完了,虚弱地站起身冲苏伟道,“有劳公公了。” 苏伟把人送到偏殿里,喂下一碗醒酒汤,又寻了一名小太监来看顾。 临走时,对方支起身子拉住苏伟道谢,“敢问公公名讳,在哪里当差?鄙人改日定送上谢礼。” 苏伟连忙摆摆手,“大人不必客气,奴才苏培盛,在四阿哥手下当差。” “啊,原是四阿哥的人,”对方点点头,“鄙人年遐龄,任内阁学士,改日碰到四阿哥必好好谈提一提公公今日助人之举。” 年遐龄?苏伟愣了一下,躬身道,“多谢大人,这都是奴才该当做的,不值一提。奴才还要伺候四阿哥,就先告退了。” 走出偏殿,苏伟脑子里还在打转,这人的名字着实有点儿熟,年遐龄,年……一条线索在苏伟脑中闪过,年羹尧!年氏兄妹的父亲。 朝宴过后,苏伟跟四阿哥提起了年遐龄的事儿,但却没有办法特意提醒四阿哥去留意年家人,他总不能说年大人的儿子未来会助你登基吧。 不过,四阿哥是慧眼识珠的,听了苏伟的描绘,四阿哥对这位没有丝毫架子,对奴才都彬彬有礼的内阁学士顿生好感。 康熙二十九年 二月十八 苏伟一早等在阿哥所的正门口,约在巳时,一个公公领着一个粉色蝶穿百花团纹长裙的女子,另跟了名浅绿色宫装的丫鬟缓缓而来。 到了近处,苏伟一躬身,“李格格安,奴才苏培盛,奉四阿哥之命,来迎小主的。” “苏公公请起,”一个颇为娇俏的声音道。 “谢李格格,”苏伟站起身,领路的公公到苏伟前一拱手,“苏公公,李格格就交给您了。” 苏伟一低头,“多谢这位公公了。” 进了阿哥所的大门,李氏左右看看,微笑着冲走在前头的苏伟道,“苏公公是贴身伺候四阿哥的?伺候多久了?” “回李格格的话,奴才在四阿哥身边,有近七年了。”苏伟恭谨地答道。 “七年啦,”李氏捏捏手指,“能伺候这么久,苏公公一定很得四阿哥器重。” 苏伟微微一笑,“是主子宽宏,不嫌奴才粗苯。” “苏公公太谦虚了,”李氏一乐,“小女初来乍到的,以后还要苏公公多多指教呢。” 苏伟转身低头道,“小主客气了,格格若是有事儿直接吩咐就好。” 苏伟一路将李氏送到正三所中院东厢房,跟在李格格后的小宫女向苏伟一俯身,“小婢喜儿,有劳苏公公跑一趟了,这点儿小巧给苏公公喝茶用。” 一只颇为别致的荷包递到苏伟手里,约莫是二两银子,不算多、不算少,苏伟接过荷包,躬身道,“谢小主赏赐。” 李氏进院,并没有立马得到四阿哥垂青,和宋格格当初一样,被晾在后院一个多月。 不过,李格格与宋格格不同,对此完全没有在意,每天都玩得很开心。一会儿踢毽子,一会儿打双6,一会儿去御花园逛逛,一会儿到后院井边看看。过了没几天,就和大阿哥、三阿哥院子里的格格玩到了一块儿,常结伴去御花园逛,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宋格格完全两种风格。 三月 皇上移驾畅春园,特意在讨源书屋给阿哥们辟了读书的地方。是以,众位迁宫的阿哥都被接到到了畅春园居住。 苏伟第n次的为四阿哥收拾了一大堆箱子,坐着马车浩浩荡荡地出了皇宫,驶进畅春园。 畅春园,曾经的三山五园之首,康熙爷驾崩之地,一堆的传说,一摞的慨叹。可惜的是,现代人只能从残留的两座琉璃山门一瞥当年的胜景。 不过,苏伟是有幸的,他坐在四阿哥马车上,晃荡着双腿,随着銮驾的庞大队伍,缓慢地驶入了这座皇家园林。 没有所谓的雕梁画栋、红墙绿瓦,有的是与皇宫完全不同风格的娇媚。掩映在绿树丛荫中的卷棚瓦顶小屋,有不知品种的花卉开在石路两旁;玲珑的流水在乱石间缓缓流过,激起的水花或溅起几只小虫;竹林、柳林中或有仙鹤驻足,或有孔雀翩飞。 若不是凌乱划一的脚步,马踏石子的清脆,苏伟会以为自己到了仙境。 四阿哥被安排到了讨原书屋旁的承露轩居住,苏伟利落地指挥小太监们收拾屋子,摆放物品。这次跟着来的大太监有张保、王朝倾、刘裕、岳久,除了木头一样的张保,其他太监自然是惟苏伟之命是从。 阿哥们居住读书的地方位于畅春园的西花园,并不在畅春园的主体部位。不过西花园内湖泊遍布,各建筑都是临水而建,别有一番姿色。水边杨柳依依,虽是三月,却已经有了翠绿的颜色。 离开红墙黄瓦的皇宫,苏伟像是脱了笼子的鸟,回到水里的鱼,站在湖边大口的吸气。 拜见过皇上的四阿哥,回到承露轩时,正看到他的贴身大太监站在湖边的石头上拼命的呼吸,嘴角带着难掩的笑意,一张清秀的脸在绿枝掩映中更显白皙。 没有高高耸立的皇墙,眼前是一片碧绿的水连着碧绿的堤,苏伟很想哇哇大叫两声,发泄出心中的黑暗情绪,不过深入骨子的规矩还是让他抑制了一时的冲动。平静下来的神经在缕缕春风中突然感到一丝异样,猛地回头,四阿哥背着手站在树下,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主子?”苏伟下意识地一迈腿,却忘了自己站在石头上,一脚踩空,人向前扑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四阿哥几步上前,一把揽过倒下来的苏培盛,惯性作用下,苏伟一头撞在四阿哥的肩膀上,脑袋发出砰地一声。 “唔!”苏伟捂着被撞的额头,呲着牙。 四阿哥无奈地瞪他一眼,“总是这么莽莽撞撞的,自己站在石头上自己都忘了。” 苏伟瘪瘪嘴,偷瞄一眼四爷,却刚好看到对方的下巴。 恩?苏伟一激灵,迅速挣脱四阿哥的怀抱站起身。跟着四阿哥的太监、侍卫此时都或低头,或背身,除了一个硬邦邦的直视他们的可以直接忽略的张保外,貌似没什么人注意到刚才的一幕。 苏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多谢主子相救,奴才下次一定注意。” 四阿哥撇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向屋里走去,苏伟狗腿地跟上,却总恍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等进了屋子,四阿哥坐在书桌后,苏伟才猛然反应过来,个头,身高! 刚刚四阿哥揽着他腰,他到四阿哥肩膀,等他站起身,才和四阿哥平视。从什么时候起,四阿哥竟和他一般高了? 在承露轩住了几天,不管是阿哥还是奴才心情都很欢快,离了皇宫,好像那些束人的规矩也放宽了不少,奴才们也能享受点自由时光。只不过有一人比较例外,他们最受看重的苏公公,这几日总是很奇怪,动不动就挺直着身子往站岗的太监旁一立,斜着眼睛瞄人家头顶,搞得值守的太监们一见到苏公公就紧张。 苏伟并不了解大家的想法,他只是有点儿郁闷。要说身为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条件他已经严重残缺了,如今连外在体型都短了人家几寸。四阿哥今年才十三岁,比自己这幅身子小了五岁,可是个头眼看要赶超他了。不都说男生发育晚吗,难道古代不光“姓”早熟,连身体都早熟? 一连跟身边的小太监们比了几天,苏伟得出大概结论,绝对不是他长得矮,是四阿哥长得太快了! 在畅春园的日子过得很快,阿哥们每天除了读书、射箭、骑马,还会坐船、钓鱼、游泳。皇上对阿哥们管的并不严格,只要完成了一天的学业,想干什么都行。 不过,这其中不包括太子。太子单独在无逸斋读书,每日上完课,还要跟着皇上看折子,听政事。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月,大阿哥以自己年纪最长,向皇上请旨听政,皇上准奏。三阿哥、四阿哥跟着请旨,皇上一概准了。六月时,除了年纪最小的九阿哥、十阿哥,其余的皇子们每日都多了到九经三事殿听政的任务,如同在皇宫上朝一般。 六月中旬,边境传来消息,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首领噶尔丹进扰漠北。一时间,畅春园紧张起来,八百里加急快马来回奔驰,皇上起居的清溪书屋彻夜不眠。几位阿哥也连续几日夜不归宿,朝中重臣大将都聚集到了畅春园。 苏伟跟着四阿哥住在清溪书屋旁殿里,此时阿哥们年纪尚轻,涉世不深,不能直接参与决策,多是站在旁边听着皇上和各位大臣谈论军议。然而,对于众皇子来说,这无疑是难得一遇的学习机会。连续几天,苏伟都着人一天几次的安排膳食,确保四阿哥在任何时间回屋都能用上膳。 六月二十四日,苏伟正站在旁殿门外,眼见着众位阿哥急匆匆地走出清溪书屋。 “主子,”苏伟上前。 “赶紧收拾一下,咱们下午就要回宫。” “是,”苏伟俯身一揖,回身冲小太监一摆手,让他先一步回承露轩通知。没有太多时间耽误,苏伟让奴才把四阿哥的东西按照屋子的布置收进箱子里,等回到皇宫再行清点。 果然刚过午时,前面就驾来了马车。与来时不同,回宫的路上,銮驾队伍是一阵急行。苏伟坐在马车外,心里微微紧张,銮驾所经之处,大门紧闭,商铺停业,街上连行人都看不到几个。 回到皇宫,苏伟从萧二格那听到了小道消息,说是噶尔丹所率大军过漠北一路南下,距离北京城已不到千里了。 六月末 边境的消息不断传来,听闻准噶尔部接连劫掠边境各部落,皇上大怒,驳斥了所有求和的折子,整兵进发,御驾亲征,势要彻底打垮准噶尔部。 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纷纷请战,吓得苏伟临时抱佛脚的练习太极拳,但最终皇上只带了大阿哥。 此次征讨,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长子胤褆为副将出古北口北上,恭亲王常宁(康熙五弟)为安北大将军,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札为副将出喜峰口。陪同作战的还有皇舅佟国纲、佟国维,索额图、纳兰明珠等朝中重臣。 边境军报频传,京中气氛紧张。 四阿哥到永和宫探望德妃,德妃依然淡笑着问四阿哥近况如何,畅春园住的惯不惯,新进的李氏好不好之类。 四阿哥一一答了,看着德妃欲言又止。 德妃了然地拍拍四阿哥的手,“你啊,还是太年轻了,如今这阵仗就紧张了。早些年,鳌拜擅权,三藩作乱,反清的势力此起彼伏,外有沙俄虎视眈眈,内有蒙古贵族见风起事。你皇阿玛只能依靠朝中老臣及太皇太后的扶持,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来,那时的紫禁城才是真真的风声鹤唳,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如今,鳌拜被诛,三藩已定,天下局势稳固,只一个噶尔丹能乱到哪儿去?” 四阿哥低头想了想,片刻后微笑着抬起头道,“是儿子浮躁了,额娘教训的是。” 德妃笑笑,“你是爱新觉罗家的儿子,留着满人的血,不要说没有兵临城下,就是真有那一天,你也不能慌,更不能怕。咱们老祖宗是马上打来的天下,满人的儿郎天生就是勇士。” 四阿哥点了点头,目光坚毅了很多。 正三所 四阿哥从宫里回来时,中庭里正热闹,一阵阵笑语声传到前院。 四阿哥绕到房后,只见李氏在一堆宫女的包围下将一只毽子踢得漫天飞舞。前院的太监们也聚在廊下看热闹,苏培盛坐在偏殿门口,张着嘴傻乐。 四阿哥眯着眼睛,走过去,有奴才看见他,立马下拜,“给主子请安,主子吉祥。” 众人看到四阿哥,都慌忙行礼,李氏手忙脚乱间将毽子踢到了四阿哥头上。 苏伟向前走了两步,想解释一下,却见四阿哥往后一退,单脚踢高了落下的毽子。 奴才们或惊愕,或不可置信地看着四阿哥踢毽子。直到他们苏公公咧着嘴,拍着巴掌道,“好,主子好厉害。”众人才反应过来,跟着拍手叫好。 四阿哥一连踢了五十八个,毽子才落了地。苏伟想去捡起来,却被李格格抢了先,李氏向四阿哥柔柔一俯身,“四阿哥好厉害,妾身踢了好几天,才能踢二十几个。” 四阿哥笑笑,“我也好长时间没踢了,骨头都硬了,你们好好玩吧。出了一身汗,我去换身衣服。” 苏伟谄笑着凑上来,却被四阿哥当头打了个脑锛儿,“好大的胆子你,爷不在,你就偷懒,还跑到中庭来看热闹。” 苏伟挠挠头,刚想张嘴解释,李格格却上前一步道,“四阿哥恕罪,这事儿不怪苏公公,是妾身求苏公公给做个毽子,苏公公才过来的,都是妾身没规矩。” 四阿哥上下看了看低头的李氏,点了点头,“这事儿就算了,你们玩吧。”说完转身向前院走,苏伟连忙跟上,却见四阿哥偷偷冲他瞪了瞪眼,苏伟只能傻傻一乐。 作者有话要说:弟弟高考,陪了两天,搞得我头晕,弟弟的作文是不给动物喂食,结果弟弟写了很多动物园不给动物吃饱,虐待动物等问题。我今天看了他们作文题,人家写的是自然保护区,给动物喂食会使动物丧失觅食能力。虽然弟弟想标新立异,可偶觉得好像有跑题的倾向啊~~~~偶要不要告诉他~~~~~另外,小苏子的那个,亲们不要太乐观,反攻是不可能的,哦呵呵~~~ 第五十九章 脸红心跳 康熙二十九年 皇上亲征,众位阿哥连同太子都整天呆在内阁,等着前线奏报。 正三所里,李氏成了新宠,对比宋格格,受到了四阿哥更多的关注。 而苏伟,最近比较执着自己的个头,为了能抓住最后一段成长黄金期,开始每天喝牛奶补钙。 入夜,四阿哥上床准备休息,苏伟让小太监端走洗脚水,自己坐在脚榻上,拄着脑袋。 四阿哥皱着鼻子左右嗅了嗅,最后蹭到苏伟身边,“你闻着怎么奶里奶气的?” 苏伟一愣,举起袖子闻了闻,“有味道吗?主子恕罪,奴才想长个子,最近在喝牛乳。” “喝牛乳,长个子?”四阿哥一脸不可理解。 苏伟低下头,按按自己的腿,“奴才比阿哥大五岁呢,阿哥如今都要比奴才高了。奴才再不长,主子以后该嫌弃奴才了。” 四阿哥一瘪眼,敲了苏伟一个脑嘣儿,“整天胡思乱想什么呢?” 苏伟挠挠头,又举起袖子闻了闻,“要不奴才去换身衣服吧?” “不用了,”四阿哥舒口气躺回枕头上,“奶里奶气的也挺好闻的。” 延禧宫 惠妃靠在榻子上绣花样,银柳匆匆而入,“娘娘,明珠大人传来消息,说是皇上病了。” “病了?”惠妃抬起头,“什么病,重不重?” 银柳摇摇头,“明珠大人的信上没有细说,只说怕是不能亲征了。” 惠妃放下绣品,思索了片刻,“你吩咐下去,太子那儿要早做安排,皇上若是回銮,必定会招太子接驾。” 银柳微皱起眉头,“咱们的人刚□□毓庆宫没几天,这次若是行动,估计都留不住了。” 惠妃一笑,“留不住就留不住,左了也不是些能办大事的……要想动摇太子之位,这三尺的冰就得早早埋下。” 御花园 李氏与大阿哥格格郭氏、三阿哥格格完颜氏坐在一起赏景。 郭氏执起李氏的腕子一声娇笑,“哟,这镯子质地清润,触手生凉,可是好东西呢。” 李氏笑笑,“这是四阿哥赏的,说是上好的和田玉,天然飘花。” 郭氏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道,“你真是个有福气的啊,摊上个懂得怜香惜玉的阿哥,哪像我哟—” 完颜氏轻轻拍了郭氏一下,“这儿人多眼杂的,别乱说话。” 郭氏苦涩一笑,完颜氏轻声道,“你也别总唉声叹气了,大福晋对你们不是很好嘛。咱们做妾的,摊上一个好夫君未必好过摊上一位好主母。这宠妾灭妻,可不是好名声。” 郭氏点点头,李氏从旁道,“姐姐这话,确有几分道理。不过妹妹还是以为,咱们虽为妾侍,也不能一味地柔弱可欺。说到底,想要过得好,得到夫君的宠爱才是关键。” 完颜氏笑笑,没有搭话。 七月十一,圣驾回銮,召太子、三阿哥出古北口接驾。 太子与三阿哥率军出了皇宫后,四阿哥几乎就是住在了内阁里,随时打听边境的战况和皇上的病情。 苏伟陪着四阿哥待到七月十八,担任内阁学士的年遐龄与四阿哥交谈颇多。 七月十八晚,苏伟正在内阁偏厅里收拾床铺,忽听外面脚步匆匆。 “主子?” 四阿哥脚步凌乱地走进屋子里,先是坐到桌前,后又坐到床上,勉强镇定的脸色几乎挡不住慌乱的眼神。苏伟没敢说话,一直在旁边站到梆子声响。 四阿哥忽然站起身,吓了苏伟一跳,“收拾收拾,咱们回阿哥所。” 毓庆宫 太子一连阴郁地坐在床上,院子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德柱跪在床边,“爷,都是奴才疏忽了,让那些匪人有机可乘。您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别生闷气,熬坏了身子怎么办啊?” 太子闭着眼睛,声音冰冷,“这事儿与你无关,是那些巴望着太子之位的人做下的。姨母说的没错,这偌大的后宫里,哪个人都不能小看。” 德柱跪着往前蹭了蹭,抓住太子冰凉的手,“殿下,皇上一向疼您,不会因为一顿饭的小事儿就怪责您的。让您先行回宫,也是一时的气话。等皇上回来了,您表表孝心,皇上肯定会原谅您的。” 太子睁开眼睛,伸手轻抚了抚德柱的脸,“爷知道,爷当了十多年的的太子,也不是那帮人说拉下来就拉下来的。” 德柱低下头,脸色依然发白,“爷,您说这事儿是谁做的,是延禧宫,还是三阿哥?” 太子抬起头看向窗外,“不论是谁做的,以后的日子,都不会消停了。” 钟粹宫 温僖贵妃坐在镜子前,如玉轻轻地梳理着贵妃的长发,“娘娘,太子的事儿跟咱们没关系,是太子浮躁了。” 温僖贵妃冷冷一笑,“太子入主东宫十几年了,自幼就在皇上身边,皇上的脾气秉性没有哪个阿哥比太子更了解。他能在皇上因病返程时浮躁?他能在阿玛生病时大鱼大肉,毫无忧戚神色?” 如玉的手顿了顿,“娘娘是说,有人误导了太子?” 温僖贵妃目光冷冷地望着镜子,“本宫也有儿子,在十阿哥没长起来前,本宫就算比不了皇贵妃的雷霆手段,也要拼了性命保住太子。” 正三所 四阿哥在床边坐到天亮,苏伟坐在脚榻上,靠着四阿哥的腿昏昏欲睡。 无眠的一夜在晨起的阳光中度过,四阿哥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伟坐正身子,揉揉眼睛,见四阿哥面色和缓了些,悄声问道,“主子,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四阿哥低头沉默了片刻道,“昨晚,太子回宫了。” “那皇上呢?” “皇阿玛还在关外养病,太子……是被先行遣回来的。” 苏伟心里咯噔一下,“先行遣回来?为什么?” 四阿哥抿了抿唇,“听下人说,皇阿玛生病,太子却在皇帐大鱼大肉,丝毫不见忧戚神色。皇阿玛见了生气,就把太子赶回来了。” 苏伟没有说话,这经过听起来简单,细想起来就问题重重了。 四阿哥叹了口气,“二哥出生不久即被封为太子,自小就格外尊贵。即便是大哥见到他,也要行两跪六叩的大礼。这么多年来,太子的身份,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众兄弟之上。可昨晚……有那么一刻,我的心里,好像一下子少了什么,又好像多了什么……” 苏伟抱着膝盖,心下暗沉,他对康熙朝的历史虽然不尽了解,但也依稀记得,所谓的九子夺嫡正是在太子被废之后开始的。 七月末,圣驾回宫,皇上并未对太子多加责怪,关外一事似乎不了了之。然,毓庆宫却接连打杀了一堆奴才,太监、宫女都包含其中。 咸福宫 荣妃靠在床头,头转向床内,一眼也不看跪在屋子当中的三阿哥。 “额娘……”胤祉不知该如何出声,只能默默地跪着。 半刻后,荣妃幽幽开口道,“你回去吧,以后也别来了。你大了,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吧。” “额娘!”胤祉膝行至床边,抓着荣妃的手,“额娘,太子的事儿真不是儿子设计的,给太子上菜的是他自己的奴才——” “他自己的奴才?”荣妃转过头,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红的发亮,“你以为额娘是傻子?你别忘了,你是我生的!你肚子里的小九九瞒得了别人瞒得了我?是,这事儿不会是你策划的,你没那么大本事,也没那么大胆子!可你绝对在背后参与了,你袖手旁观了,甚至……落井下石!” “额娘,”胤祉一个头扣在地上,“儿子只是一时糊涂,没有及时规劝太子,儿子没有落井下石……” 荣妃看着连连磕头的三阿哥,深深地叹了口气,“罢了,你长大了,额娘的话左不了你的心思。你回去吧,让额娘静静。” 胤祉抬起头,看着荣妃越发苍白的脸色,缓缓地站起身,“是,额娘多休息,儿子过两天再来看您。” 荣妃默然地看着床帐,三阿哥低下头向门口走去,“胤祉!”荣妃突然开口,三阿哥回过头,荣妃还是看着床里,声音暗沉“你记着,就算有一天,太子不在了,登上那个位子的也决不会是你。你要是真的有些孝心,就适可而止吧。” 胤祉没有答话,最后看了一眼月黄的床帐,转身走出了房间。 八月初一 钟粹宫 众妃拜见贵妃,一连缺席两个月的荣妃此次也来了,在屋子当中给温僖贵妃福了一礼。 温僖贵妃连忙让宫女扶起来,“你身子不好,何必这么多礼,快坐下吧。” 荣妃微微颔首,坐在了椅子上。 惠妃看着荣妃微微一笑,“妹妹看起来脸色好多了,想是三阿哥回到了身边,人也精神了。” “惠妃娘娘说笑了,我这身子病了几个月,三阿哥统共也没离开多久,如今是这病气过去了,得亏皇上和贵妃的福德才行。”荣妃柔声道。 成嫔以帕掩嘴一笑,“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三阿哥一人伴着圣上回銮,得是多大的荣光啊。” 宜妃冷冷看向成嫔,轻蔑一笑,“是啊,这也就是一向聪明稳重的三阿哥,要是换了哪个身子不好的,可就不是这幅光景了。” “你!”成嫔瞪向宜妃,却到了没敢反驳。 “好啦,”温僖贵妃柔声道,“荣妃身子康复是好事儿,如今皇上刚回宫,咱们后宫就安稳点儿,别出幺蛾子了。” 惠妃笑着接话道,“娘娘说得有理,只是臣妾听说毓庆宫打杀了不少奴才,连八旗的宫女都有。如今边境在打仗,皇上身体也不好,这般大动血腥不知是为了什么啊?” 温僖贵妃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几个奴才罢了,惹得太子不高兴已经是死罪了,打杀了就打杀了,有什么为什么的。” 坐在门口的赫舍里氏冷冷一笑,“这满皇宫里还就咱们惠妃娘娘心地好,心疼奴才都心疼到太子身边去了?” 惠妃看向赫舍里氏,面色森冷。 温僖贵妃放下茶碗道,“行了,多大的事儿。不过本宫倒是由此想起来,太子年岁也不小了,这太子妃一时半刻进不了门,多进几个格格还是可以的。” 德妃柔柔一笑道,“娘娘可是有相中的了?” 温僖贵妃微微点点头,“没错,本宫看中了轻车都尉舒尔德库之女,还有云骑尉雷文之女,两个都属李佳氏,个个都是端庄娴淑,有名的大家闺秀。” “这……”惠妃和成嫔互相看了两眼,惠妃开口道“两家女儿都是满八旗,父亲还都是带着爵位的,这般一起进宫做格格,会不会太张扬了,毕竟太子妃还是汉军旗的。” 温僖贵妃笑笑,“惠妃多虑了,能给太子做格格是她们的福分,若是命好有了一男半女,以后太子妃进门封个侧福晋也就是了。至于这身份背景嘛,太子妃的父亲是正白旗汉军都统,手握实权的官宦。两门李佳氏的父亲都只是空有个爵位,有名无实,压不住太子妃的。” “可——”惠妃还想说什么,却被赫舍里氏公然打断,“贵妃思虑周全,想必皇上也是极为满意的,这太子的事儿关乎国祚,格格们身份再高贵都应该。” 温僖贵妃笑着点点头,惠妃没有再说话。 八月初二,前线传来军报,七月末,噶尔丹率部南下,已进入乌兰布通。 噶尔丹部队“觅山林深堑,倚险结营”,布阵于山上林内,用上万头骆驼,缚住驼蹄卧于地面,驼背上加装箱垛,然后用毛毡渍水盖于箱垛之上,环绕乌兰布通山摆成一条防线,称为“驼城”。 裕亲王福全所率军队对峙。率军在乌兰布通4o里开外扎营,凡营盘四十座,连营六十余里,阔二十余里,“首尾联络,屹如山立。” 八月初三,军报以白布扎之,奏称两军与驼城交战,裕亲王帅军正面突袭,吸引大部兵力,以两翼骑兵绕后方侦查偷袭。右翼被河岸沼泽所阻,左翼成功突入。然左翼将领,镶黄旗都统、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纲以身犯险,亲自率部冲击,在密林中被敌火枪击中,不治身亡。其弟议政大臣佟国维继续率军前行,为我军火炮营摸清地点,与裕亲王前后夹击,大败噶尔丹。 噶尔丹大败,圣上一时大喜,跟着看军报的阿哥们也很是开心。佟国纲英勇就义,佟佳氏一族接连受赏。 然第二天,随着新一轮军报到来的还有一封密奏,皇上看了两番后,大发雷霆。 傍晚 延禧宫 一个小太监由内厅匆匆而出,银柳站在惠妃身旁,撵走了要进来掌灯的宫女。 惠妃坐在黑暗中,沉着脸。 银柳思量了片刻道,“娘娘,大阿哥毕竟还年轻。” 惠妃沉沉地叹了口气,“是本宫不好,千般嘱咐、万般安排,还是没按住胤禔那冒进的性子。” 银柳走到惠妃身旁,轻声道,“娘娘,大阿哥越级参奏裕亲王,未必全是坏事儿,最起码咱们能看看皇上对大阿哥的态度。再说,大阿哥本就年轻气盛,皇上未必会放在心里。” 惠妃闭上眼睛,揉揉眉心,“希望如此吧……” 正三所 四阿哥傍晚由内阁回来时,有点儿瘸,裤子上也占了灰尘。 当班的王朝卿告诉苏伟,今儿个众阿哥在御驾前跪了一个多时辰,吓得他差点尿裤子。 苏伟有些担心,跟王朝卿倒了班去伺候四阿哥沐浴,“主子,奴才给您多加点儿热水,驱驱膝盖的寒气。” “恩,”四阿哥换了寝衣坐在床上,看苏伟拿着水壶试水温。“今儿个皇阿玛生了好大的气,除了裕亲王错失战机、让噶尔丹跑了外,还因着大哥的一封密奏。” “密奏?”苏伟不太明白。 四阿哥喘了口气,站起身子让苏伟给他宽衣解带,“大阿哥此次是随裕亲王出征的,从军纪来说,不能越级上奏。但是大阿哥却私自给皇上上了折子,参了裕亲王领军不利,众将领不和等问题。本来,噶尔丹逃窜,皇阿玛就很生气了,这一下更是怒气冲天。我们跪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用。” 苏伟挠挠头,“这些事儿奴才不懂,但奴才想,当主子的都希望下面的人守规矩,皇上大概也一样吧。” “守规矩?”四阿哥抬头想了想,苏伟此时已经解开四阿哥腰带,裤子滑落,一根□□弹出,苏伟一激灵,低下头。 四阿哥没注意到苏伟的异样,跨步进了浴桶。 苏伟耸拉着脑袋,给四阿哥擦背,心里却慌乱异常。自从他的那个部位有了异样,他的心理好像也不正常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种莫名的冲动开始在身体左突右冲。看着他从小伺候到大的四阿哥,有时竟然会脸红心跳。这是什么节奏呢,他就算有了那东西,有了幸欲,也该对小姑娘起反应啊。上辈子,他在大学澡堂洗澡时,可是什么感觉都木有啊。 “干什么呢?”四阿哥突然出声,吓了胡思乱想的苏伟一跳,“你想什么呢,总擦一个地方,你看都红了!” “啊?”苏伟一愣,只见四阿哥后背真的红了一条,连忙跪下道“主子赎罪,奴才……奴才没睡好。” 四阿哥趴在浴桶边看了他一会儿,“起来吧,最近总是怪怪的。你要是累得慌,以后就别总往中院跑,老实地呆在爷身边,这么大个前院还不够你晃的?” “哦,”苏伟呆呆一应,站起身继续给四阿哥搓背,脑子里却又恍惚起来,中院?他什么时候总往中院跑了?不就毽子那一次吗? 隔日,皇上下谕旨斥责裕亲王及各位领兵将领,胆小怕事,错失良机,让噶尔丹部逃回漠北,待回军之日再行处置。大阿哥胤禔,受奸人挑唆,越级上奏,与福全不和,现召回京师。 御花园 惠妃在大阿哥福晋的搀扶下,慢慢散着步子,“你呀,别思虑太多,大阿哥的事儿也怨他自己莽撞。皇上总念着父子之情,不会过多责难的。” 大福晋低头,“儿媳知道,只是儿媳总是放不下心。大阿哥一向心高气傲,这次被召回京,心里恐怕会相当不畅快。” 惠妃一笑,“不畅快也是好事儿,不撞几回南墙,就学不会乖。等他回来,你多多劝他,凡事以礼仪尊卑为先。裕亲王是圣上的兄长,即便他贵为皇长子,也不能目无尊卑。更何况他是随军出征,军纪如山,更不能如此枉行。” “儿媳知道了,”大福晋低头,“儿媳一定多劝着大阿哥。” “恩,”惠妃欣慰地点点头,两人转过凉亭,却迎面碰上了几名女子。庶妃赫舍里氏,大阿哥格格郭氏,四阿哥格格李氏。 两位格格给惠妃行了礼,赫舍里氏却坐在石凳上一动没动。郭氏在大福晋凛冽的目光中,缩着脖子站到大福晋身后。 赫舍里氏笑笑,“娘娘好宽的心啊,这大阿哥被皇上谕旨召回,娘娘也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大阿哥是年轻不经事,只凭一腔热血,难免不周到。没有不忠不孝的弊病,到哪里也说得过去。” 赫舍里氏冷哼一声,不再答话,惠妃转头看着李氏,“你是四阿哥的格格?” “是,妾身李氏,”李氏躬身道。 惠妃点点头,“好生伺候着四阿哥,别乱了心思跟了不该跟的人,学了一身毛病。” 李氏微微一愣,缓缓下拜道,“是。” 噶尔丹残部最重逃回漠北,乌兰布通一战告终。 大军在关外整修,最先回宫的是被召回的大阿哥。 胤禔带着满心的不甘,回到皇宫,直接奔向了乾清宫,直陈自己所奏无一不是实情。带兵将领不和,裕亲王福全贪生怕死,延误军情,最终导致清军损失惨重,噶尔丹趁夜逃回漠北。 皇上阴沉着脸,听着胤禔一一奏完,沉默半晌道,“好,你既然坚持己见,那朕便信你一言。等福全回京,让他与你一一对质,若是有半点不实,朕定治你的罪!” 胤禔一惊,紧紧抿着嘴唇,然到最后,毅然下跪道,“儿子领命,愿与裕亲王对质。” 毓庆宫 德柱脱了里衣,跨进浴桶中,与太子共浴。 太子张手揽过他,轻轻抚着他的脸颊,德柱微微仰起头道,“殿下,大阿哥的事儿,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动动手脚,一次绊倒大阿哥。” 太子缓缓摇头,“你太天真了,皇阿玛没有真的想处置大阿哥。和裕亲王对质,不过是为大阿哥的越级上奏找个台阶下罢了。否则,单凭挑拨将领关系,无视军纪几条,就够大阿哥喝上几壶的了。” 德柱靠近太子颈窝,呼吸如兰,“可皇上都说,若是对质有不实,便治大阿哥的罪。奴才听说,大阿哥在军营常常不停军令,犯上觐见。皇上金口玉言,大阿哥未必就能脱得了身。” 太子一笑,在德柱额头轻轻一吻,“傻瓜,你当裕亲王是什么人,他是皇阿玛的兄长,最了解皇阿玛的心思。有皇阿玛这番话在,大阿哥即便有万般不是,裕亲王也会全都担下来。” 德柱坐起身,手拄在太子胸膛上,“爷,裕亲王会不会担下来,其实不一定全要看皇上的意思。这几年,大阿哥步步紧逼,您步步退让,如今延禧宫的手都伸进毓庆宫了,您还要视而不见吗?” 太子看着德柱,目色如星,片刻后道,“德柱,你不懂。不是爷不想争,是爷不能争。爷在这个位置,有些事,别人做了,是嫉妒成性,不安于室;我做了,就是犯上作乱,谋夺皇位。” “爷……”德柱低低唤了一声,倾身向前 夜色渐沉,毓庆宫深处,水波涌动中吟声漫漫……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一章没发上去,今天要发时才发现,就把两章放一起了,让亲们久等了~~~~那个,偶写的很隐晦,木有办法,现在的形势大家了解的,所以,请大家尽情脑洞吧~~~关于小苏子和小四爷的脸红情节,偶只能说,不远了,呵呵~~~ 第六十章 事到临头 康熙二十九年 十一月,裕亲王福全领兵回京。 领侍卫内大臣,皇舅佟国刚的灵柩也随军回到了北京城。 皇上遣大阿哥胤禔,四阿哥胤禛前往迎奠。 回程路上,苏伟跟着四阿哥的马在灵柩前慢行。 一人策马到四阿哥跟前,拱手道“给四阿哥请安。” 四阿哥微微一愣,随即回礼道,“隆科多舅舅有礼。” 隆科多在马上微微躬身,“不敢,奴才一直想给四阿哥请安,无奈总是没有机会。今儿个劳动两位阿哥亲自来为伯父迎殡,佟佳氏一族当真蓬荜生辉。” “舅舅客气了,佟大人身先士卒,为国尽忠,我等小辈能迎他回京才是荣幸之至。更何况,先皇后与我有养育之恩,佟佳氏适逢大丧,我本就该尽一份心力。” 隆科多一笑道,“先皇后得知四阿哥心思一定欣慰之极。如今,庶妃佟佳氏尚在宫中,还请四阿哥念在先皇后的情分多加照拂。” 四阿哥微微一愣,低头道,“舅舅放心,胤禛绝不是薄情之人。” 佟国纲的灵柩进京,葬礼办的格外隆重,皇上一度要亲往送葬,被众大臣阻拦。佟国维更是三个响头磕在大殿上,称万万不可。 皇上只得罢了心思,但还是下了谕旨,命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行丧礼,替自己送佟国舅一程。 佟国舅的葬礼一过,噶尔丹北逃一事被提上议程。 皇上向裕亲王福全提了与大阿哥对质一事,福全热泪一叹,“我复何言!”,领下了全部罪过。重臣议罪,最后皇上以其击败厄鲁特功,免夺爵,罢议政,罚俸三年,撤三佐领。 同时被罚的还有其他相关将领,索额图、佟国维、纳兰明珠等均降四级留任。一时间朝中各大势力党派纷纷偃旗息鼓,一帮文人御史异军突起。而此时,四阿哥抓住机会,在众阿哥多有荐任时,向皇上推荐了内阁学士年遐龄。 延禧宫 大阿哥给惠妃请安,“儿子莽撞,让额娘跟着操心了。” 惠妃微微一笑,“罢了,你也是年轻。如今,既然裕亲王已经担下了全责,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等过些时日,你亲自带些礼品,到裕亲王府道个歉。你是小辈儿,裕亲王即便心有不忿,也不会太驳你的面子。” 胤褆没有低下头出声,惠妃眼神凌厉起来,“怎么?你心里还是不服气?” “儿子没有做错,”胤褆抬起头,“儿子向皇阿玛陈奏的都是实情。” “糊涂!”惠妃一掌拍在桌子上,“我看你是被近来的顺意冲昏了头脑!我问你,你带过几次兵?打过几次仗?你以为统帅一军有那么容易?皇上让你随军是给你锻炼的机会,不是让你去争权夺利的!这一次,要不是你皇阿玛给你找了台阶下,裕亲王只要参你一封不守军纪,你这辈子就甭想出头了!” 胤褆低下头,脸色阴郁,惠妃叹口气,靠在椅背上“你不要以为之前皇上遣回太子,咱们的机会就到了。太子入主东宫十多年,这前朝后宫要保他的人多的是。如今皇上非但没有过多怪罪太子,还听从温僖贵妃的劝说,给太子一连纳了两位满人家的格格。太子的基底是越来越厚实了,这时候你再沉不住气,让你皇阿玛忌讳,以后这立嫡立长之说就不靠谱了。” 胤褆垂着脑袋,思量了片刻,“额娘说的是,是儿子冒失了,儿子这就回去准备,过一阵亲自到裕亲王府去。” 惠妃点点头,欣慰地笑笑。 十一月末 苏伟跟着四阿哥到永和宫请安,内厅,胤祥、胤禵都在。 四阿哥给德妃见了礼,德妃笑着摆摆手,“快起来吧,都是家里人,不讲究这些。” 四阿哥站起身,走到德妃侧手坐下,胤祥一步步凑过来靠在四阿哥手边站着,胤禵蹭到德妃榻子上坐着,四阿哥冲德妃笑了笑道“额娘,近来天气突然冷下来了,您身体怎么样?” “额娘很好,这屋子里火龙熏得早,一点儿不冷,”德妃说着,拍了拍十四阿哥让他坐正身子。 四阿哥看了看,温言道,“说起来胤禵三岁了,胤祥都五岁了,眼瞅着到了迁宫的年纪了。” 德妃往榻子上一靠,“可不是,这时间过得是真快啊,胤祥被抱来永和宫时还不会爬呢,转眼就到了迁宫的年纪了。” 四阿哥转头看了看胤祥,胤祥冲四阿哥一笑,四阿哥问道“胤祥如今开蒙了吗?学的怎么样?” 胤祥看看德妃,又看看四阿哥,微微低下头道,“弟弟愚笨,学的还不如十四弟好。” 德妃笑笑,“这孩子,净胡说。胤祥啊,聪明又用功,认字学规矩都又快又扎实,只是这算术略差了些。胤禵淘气,额娘总得看着他,总也倒不出时间再多教教胤祥。” 四阿哥看看胤祥,柔声道“算术不用急,等有了师父,师父也会教的。” 胤祥乖顺地点点头。 “对了,”四阿哥想起什么似的冲德妃道,“如今乾西、乾东都住满了,胤祥迁宫后要住哪儿呢?” 德妃让宫女上了几碗茶,“这个你皇阿玛安排了,说是以后把懋勤殿收拾出来让小阿哥们住。如今到了年龄的也只有胤祥,先不急,晚两年也是一样的,等胤禵大了,让他们两个一起搬到懋勤殿去也就得了。” 四阿哥闻言微点了点头,心中却略有所思。 “说起来,你们几个大的也到了出宫的年纪了,只是皇上刚平定完三藩,又开始对付噶尔丹,一直也没工夫提你们建府的事儿。”惠妃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叹声气。 四阿哥笑笑,“这事儿不急,儿子还想在宫中能离额娘近点儿呢。” 惠妃放下茶碗,嘴角微弯,“额娘知道你孝顺,只是你后院人口也越来越多了,额娘是不忍心你们一帮人挤在那小院子里。近来,额娘听你皇阿玛的意思,是有意给你和三阿哥选福晋了。” “选福晋?”四阿哥一愣,“可,太子都还没成亲?” 德妃低下头,抚了抚护甲,“太子啊,这婚事一时半刻的定不下来。额娘私心里也不想耽误你,你皇阿玛有意,你就接着也就是了。” 四阿哥微微一愣,点头道,“儿子知道了,请额娘放心。” 四阿哥要出来时,苏伟正在偏殿烤火,热气熏得有点儿昏昏欲睡,小太监跑来告诉他,他才猛地清醒过来,使劲搓搓脸小跑了出去。 德妃一路将四阿哥送到正厅门口,四阿哥回身道,“外面冷,额娘快回去吧。” 德妃点点头,“回去路上抱着暖炉,别贪凉感了风寒。” “额娘放心,儿子告退了,”四阿哥躬身行礼,退出门外,十三阿哥走到门口向四阿哥鞠了一躬,“四哥走好。” 四阿哥摸摸胤祥脑袋,走了出去。 出了永和宫,四阿哥回头看了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主子,出什么事儿了?”苏伟上前几步轻声道。 “额娘跟我提了胤祥迁宫的事儿,皇阿玛有意让小阿哥们搬到懋勤殿去,额娘说要多留胤祥两年,到时和胤禵一起搬。” 苏伟歪歪头,“奴才听说八阿哥也晚了两年,如今倒也没看出有什么落后的地方啊。” 四阿哥摇摇头,“惠妃娘娘那儿到底只养了胤禩一个,对胤禩教导也算严厉。可额娘这儿……今儿个额娘说,胤祥的算术不好。我怕这样耽误下去,以后到了懋勤殿,会被皇阿玛嫌弃。” 苏伟闻言转了转眼珠,思量片刻道“主子要是实在不放心,不如找个由头让十三阿哥搬到咱们院子里来,这样主子能亲自辅导,有问题还能问顾大人他们。” 四阿哥一愣,“这倒是个办法,胤祥年纪小,只带两个贴身的人就行。把前院西厢房收拾出来,足够他住了。” “对啊,”苏伟拍拍胸脯,“而且有奴才在,连谙达太监都省了。” “谙达太监?”四阿哥缓缓转头看向苏伟,“你?” 苏伟点点头,四阿哥那是什么眼神?“奴才也算是大太监啦,而且还带着品级呢,主子总不能让张起麟当吧。再说就教些规矩嘛,又不难。” 四阿哥一瘪眼,“不难?你还是老实呆着吧,自己的规矩都是个半瓶子……爷一个人还不够你伺候的吗?” 苏伟嘟起嘴,垂下脑袋,四阿哥瞥了他一眼,向前走去,苏伟闷闷地跟在后面。切,果然人都是会变的。他就觉得四阿哥没有从前可爱了,小时候都会用水汪汪的眼睛赞赏他,现在一开口就是各种嫌弃。他哪里没学好规矩了?这世间还有比他更规矩的奴才吗? 十二月,忙碌的腊八节,忙碌的年前准备。似乎转眼间,康熙二十九年就到了头儿。 正月初八,四阿哥带着苏伟到御花园赏烟花,假山后碰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四阿哥……”庶妃佟佳氏微一俯身,四阿哥连忙避开,“姨母客气了”。 “给四阿哥请安,”站在佟佳氏身后的浣月福了一礼。 “浣月姑姑,好久不见,”四阿哥微一点头。 “后宫之人不宜于阿哥多来往,妾身先告辞了,”佟佳氏轻声道。 四阿哥侧身站到路边,“姨母好走。” 佟佳氏微微躬身,走过四阿哥身前,却又突然站住,“四阿哥之前可去迎佟伯父奠仪了?” “是,”四阿哥转过身子,“还碰上了隆科多舅舅,舅舅对姨母很是关心。” 佟佳氏身子微微一僵,“是吗?四阿哥若是再见到……家兄,请代为转告,我很好。” 四阿哥点点头,“姨母放心,定然带到。” 浣月扶住佟佳氏的胳膊,“小主,这里风寒雪重,咱们赶紧走吧。” 佟佳氏看了看浣月,轻轻点了点头。 康熙三十年 二月初一 苏伟睡了个饱饱的懒觉,走出屋子在廊下伸懒腰。 萧二格狗腿地凑过来道,“苏哥哥,西厢房收拾好了,十三阿哥啥时候过来啊?” 苏伟懒懒地喘口气,“四阿哥已经跟德妃娘娘商量了,估计下个月就来了。” 萧二格点点头,两人正说着,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给苏伟打了个千儿道,“苏公公,敬事房传来消息,让咱们乾东五所的太监二月初七到敬事房检查净身。” 苏伟一愣,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第六十一章 男人与否? 康熙三十年 二月初二 正三所 四阿哥由射猎场匆匆而回,一进院子就喊道,“苏培盛!” 萧二格狗腿的上前道,“苏公公一早就出去了,现下还没回来。” 四阿哥皱起眉头,“还没回来?跑哪玩去了?” 萧二格低下头,“奴才不知,想是有什么事儿要办吧。” 四阿哥撇撇嘴,“等他回来,让他来见我!” “是,”萧二格躬身送四阿哥回屋。 另一边,苏伟正在皇宫城墙下溜达,连续几天的坐卧不安,已经让他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他想逃出宫去。 其实,出那个宫门对苏伟来说并不难,难的是出宫以后的日子。一个逃出宫的太监,没有任何户籍证明,根本连京城都走不出去,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地方收留他。更不用说,宫里会查禁他的籍科,各大衙门可能都会有他这个在逃太监的画像。 退一万步讲,如果他真的逃走了,会有多少人被他连累?太监虽不如宫女贵重,但平白丢了,总是有损皇家颜面的。敬事房一番彻查,跟他走得近的太监肯定得进慎行司走一趟。闹到最后,连四阿哥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高高的城墙,洞开的大门,苏伟却只能深深地叹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往回走。 一脸七八天,敬事房都在查验各宫的太监,被查出来的太监不但要再受一刀,还会依照情况进行惩处。而伺候主子的太监们出了事儿,主子也会嫌丢人,有的就直接扔回敬事房了。 苏伟远远地望着人来人往的敬事房,一颗心像被放进洗衣机里搅得乱七八糟。人在面临既定的磨难时,总会事先预习各种最坏的情况,此时的苏伟,脑海里竟是掌刀太监带着血的奸笑和四阿哥嫌弃的眼神、冷漠的背影。 傍晚 正三所 中庭里传来一阵奇异的叫唤,四阿哥坐在廊下,看着李氏逗着一只雪底儿黄毛的小狗玩儿。小狗刚出月科儿,走路还不稳,一蹦两跳的很是喜人。 苏伟耸拉着脑袋从外面回来,萧二格赶紧凑上去道,“唉哟,我的苏哥哥,您怎么才回来?四阿哥召了您好几次了。” “哦,”苏伟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我这就过去。” “哎!您现在别过去了,四阿哥和李格格在中庭玩呢。等会儿四阿哥要是回前面来,我再去叫您。” “好,”苏伟继续无力地点头,拖着步子回了自己的小屋。 天色渐晚, 李氏放下狗到四阿哥前一俯身,“爷,这狗好生聪明,养在咱们院子里可就热闹了,以后也能和后院那只只会吃的兔子做个伴。” 四阿哥笑笑,“这是鞑子犬,又叫蒙古獒,宫里难得一见的种犬。现在小,你能逗着玩,等大了可就不行了。过几天,爷再找个训狗的太监来,规束规束它的性格,以后出宫打猎就能带着了。” 李氏看看那狗,微微嘟着嘴,“敢情爷是给自己养的,妾身白高兴一场了,还以为以后能多个玩物呢……” “你想养,爷就再给你要一个,”四阿哥站起身,“养个京巴,乖顺又听话,这种狗可不行,伤到你们怎么办?” 李氏一笑,向四阿哥一俯身,“多谢爷赏赐,到时妾身一定好好养。” 四阿哥点点头,转头示意刘裕把狗抱起来,李氏一看,连忙上前两步道,“爷,这么晚了,您饿了吧。妾身房里滚着鸡汤锅子,爷要不要去尝一碗?” 四阿哥向前院方向看看,“不了,爷还有事儿,你早点休息吧。” “是,”李氏愣了一下,俯身行礼,“爷慢走。” 西厢房的小窗开着,碧儿探脚看着四阿哥走远,回头冲宋氏道,“格格,四阿哥回前院了。” “恩,”宋氏坐在榻子上,一心一意地缝着一件里衣。 碧儿走到宋氏跟前,声音带点儿笑意,“也亏了那李格格费劲巴力地在院子里蹦了一下午,到头来累了自己一身汗不说,四阿哥还是走了,这下看她还得不得意?” 宋氏放下衣服,看了碧儿一眼,碧儿一缩脖子,低下头闭上了嘴。 “她和我一样是四阿哥的格格,能伺候四阿哥高兴就是本事。你是我的宫女,这种话要是被别人听到,就是我心存妒忌,不能容人了。” 碧儿垂着脑袋,压低声音道,“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宋氏叹口气,转头看向窗外,东厢房也亮起了灯。 苏伟的小屋里已是漆黑一片,苏伟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空洞洞的房间好像张开了无形的大嘴正要把他一点点嚼碎咽下肚子。 房门发出吱的声响,一只颇为活泼的身影带着点点星光蹦进屋子,四阿哥由后跟进来,“怎么不点灯啊,好黑!” 苏伟连忙从柜子里掏出蜡烛,点上亮。地上一只毛球似的小狗围着他的脚转圈。 “主子,这是哪来的狗?”苏伟有点惊愕地看着地上这只正企图攀着他的腿往上爬的小狗崽。 “这是我从狗房要来的,是只猎犬哦,蒙古獒的种呢。”四阿哥坐到苏伟床上。 苏伟蹲□子,给小狗顺顺毛,“这么小,得多久能长成猎犬啊?” “这种狗长得快,几个月就大了。”四阿哥脱了靴子,盘腿坐在床上,“我正想从狗房要两个太监过来呢,到时候专门训它,等明年咱们再出塞外,就能带着他打猎了。” “明年啊,”苏伟戳戳狗耳朵,“那奴才还能不能看到啊……” “你说什么呢?”四阿哥歪□子看着苏伟,这才发现这人眼圈红红的,“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苏伟一愣,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更明显了,四阿哥一拍床柱,“是不是在外面又被人欺负了,眼睛都红了。” 苏伟揉揉眼睛,冲四阿哥勉强一笑,“主子误会了,奴才今儿个去师父那来着,哪有人欺负啊。这眼睛是进了沙子,师父给翻了眼皮,现在才红红的。” “是吗?”四阿哥满脸怀疑。 “当然是,奴才受了委屈哪能不跟您说啊。”苏伟绷着脸,笑的分外勉强。 四阿哥定定地瞅了瞅,到底没再多问。 二月初五 十三阿哥搬到了正三所,前院西厢房一早就收拾的妥妥当当。 四阿哥指了柴玉做十三阿哥的谙达太监,库房管事暂时由王以诚、常青接任。 十三阿哥只带来了两名贴身太监,一名唤原九,一名唤孙吉。吴全又给派了四名小太监去,负责打理十三阿哥的日常生活。 十三阿哥搬来的第一天,四阿哥亲自领着十三阿哥四处看了看,又召了全院的奴才正式地拜见十三爷。 介绍院子里的总管太监时,四阿哥特地指着苏伟道,“这个算是四哥的贴身总管,你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找他,四哥不在,他就能做主。” 苏伟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冲十三阿哥笑笑。 四阿哥抱来的狗起名福化,被安置在了东偏殿南窗下面,由两个从狗房专门调过来的小太监伺候着。 十三阿哥搬到正三所的第二天,跟四阿哥一起进宫给德妃请了安,又到乾清宫回禀了皇阿玛。皇上是很乐见其成这样一幅兄友弟恭的画面的,还吩咐四阿哥要好好教导十三阿哥。 回阿哥所的路上,路过翊坤宫,胤祥突然站住了,抻着脖子往翊坤宫门口瞅。 四阿哥往那边看了看,疑惑地问道,“胤祥,怎么了,你看什么呢?” 胤祥回头望着四阿哥,小声道“额娘告诉我,八妹妹养在翊坤宫,我好久没见过妹妹了。现在,额娘又怀了宝宝,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胤祥低下头,四阿哥看看他,又望望翊坤宫,“男女有别,四哥的两个妹妹也都养在别处,除了逢年过节,是根本见不着面的。” 胤祥点点头,四阿哥笑笑,“不过胤祥要是担心小妹妹,可以托你五哥往翊坤宫送点儿东西。宜妃娘娘虽然作风强硬,但对孩子是相当疼爱的,你送的东西一准到得了八妹的手里。” “真的吗?”胤祥抬起头,“那我现在去找五哥行吗?” “当然行,”四阿哥点点头,“不过得等傍晚,你五哥从涉猎场回来的时候。” “恩,”胤祥用力点点头,转身拉着四阿哥衣角往前走,“四哥我们快回去吧,我要早点儿准备给八妹妹的礼物。” 入夜 苏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胸腔时不时的抽动提醒他明天要面临的状况。床边叠好的宫服里揣着一张三百两的银票,那几乎是他所有的积蓄。他已经打算好,明天到敬事房先找刘朝倾帮忙,上面走不通的话就单独贿赂检查的小太监。不过,无论哪一条路,都不十分靠谱。毕竟这种事儿一旦被发现,替他隐瞒的人就是死罪。 其实,苏伟无数次地想向四阿哥求助,可每到要张口时,脑子里就有无数个声音在警告他,他负担不起这件事情的后果。 他甚至阿q地想着,即便在敬事房挨了第二刀,也不过是回到了刚穿过来的时候。他只要说他没注意到就行了,反正现在也不过指甲大小。四阿哥不会责怪他,敬事房也不会怎么罚他,他还是苏培盛,还是那个未来会飞黄腾达的大太监。 浑浑噩噩的一夜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过去了,苏伟迎来了一轮他最不想见到的太阳。 阿哥所的太监们分了两批到敬事房检查,苏伟是第一批,张起麟笑呵呵地来和他搭伴。在快要出门时,苏伟轰然作响的脑袋一片沉寂。 “苏公公!”张起麟愕然地看着苏培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进了四阿哥的房间。 四阿哥正在王朝倾的伺候下用早膳,就见苏培盛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见到他也不行礼,满面煞白地像木头桩子一样站着。 “你怎么了?”四阿哥皱皱眉问道。 苏伟愣了一会儿,额头上躺下汗珠,“我……”四阿哥身后王朝倾也奇怪地看着他,苏伟咽了口唾沫,跪□,“奴才……奴才来给四阿哥请安,奴才要去敬事房了,四阿哥有没有什么,要带回来的?” 四阿哥缓慢地摇摇头,“敬事房是管太监的,我能有什么要带的?” 苏伟干干地咧了咧嘴,“对哦,奴才大概……大概是睡糊涂了。不打扰主子用膳了,奴才告……告退……” 四阿哥举着勺子,看苏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淌着满脸的汗,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 阿哥所的一帮太监到了敬事房,苏伟绕过众人向敬事房的小太监打听刘朝倾。 小太监一愣,“刘公公啊?去内务府了,一大早就走了,估计得晚上回来。” 苏伟脑中一嗡,勉强地向那小太监点点头,转身走回队伍里。 检查完的小太监三五一群地往外走,恍惚的对话中苏伟听到了屋里的检查情况,十五个人一组,屋内检查的小太监,记档的大太监有近二十个。 袖子里的银票被苏伟的冷汗浸湿,这般情况下他还有什么机会逃过呢?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张起麟扶着苏伟,一脸奇怪地道,“苏公公,您脸色怎么越来越白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正说着,拿着名册的太监走了出来,“下一组张起麟、苏培盛……” 苏伟身形一晃,被张起麟及时扶住,“苏公公,您没事吧?” 苏伟摇摇头,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张起麟搂住了胳膊,这二货边把苏伟往里搀,边嘟囔道,“肯定是最近累着了,咱们赶紧查完赶紧回去歇着。” 就这样苏伟被迫地进了那间二进的屋子,外厅里,记档的大太监是敬事房专管净身的陶公公。 陶公公冲两人一拱手,“哟,烦劳两位公公跑一趟了,先在这儿本子上按个手印吧。” 张起麟跟陶公公回了礼,在本子上自己的名字旁按了手印,苏伟呆呆地站着,张起麟又回头拉着苏伟的手按了手印。 陶公公嘿嘿笑了两声,向内厅一摆手,“两位公公请吧。”苏伟瞬间觉得自己的魂魄脱体而出了。 然,内厅的门帘被掀开的一刹那,院子里一声“苏公公!”让苏伟猛地回魂。 挣脱张起麟的搀扶,苏伟几个大步迈到门口,王朝倾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哎哟,我的哥哥,可找到您了。您赶紧回去吧,福化丢了,四阿哥生大气了!” 第六十二章 搞错对象了吧 康熙三十年 王朝卿拽着苏伟的袖子往外拉,“快回吧,哥哥,再晚点儿咱们几个都得挨板子啦。” 苏伟一条腿迈出了门,回头看了一眼陶公公。 陶公公麻利儿地站起来一拱手道,“哎哟,四阿哥的事儿重,公公快回吧,都是进宫七八年的老人儿了,不用走这形式了。”说完拿起笔沾了红墨在苏伟的手印后画了个勾。 张起麟挠挠脑袋,“那我也得回去啊,陶公公麻烦你啦。” “不麻烦,不麻烦,”陶公公笑的见牙不见眼,在本子上又画了个勾。 一行三个人是怎么回的阿哥所,苏伟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呆木的脑子重新转动是在进了四阿哥的卧室,见到端坐在床中央的四爷时。“主子……”苏伟鼻子一抽,跪在地上,眼泪不管不顾地流了满脸。 四阿哥叹了口气,卧在床边的福化,蹦跶着到苏伟旁边,拄着苏伟的膝盖,往脸上舔。 “行啦,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起来吧。”四阿哥拄着脑袋道。 苏伟抬头看看四阿哥,慢慢地站起身,拿袖子抹了抹脸。 “你啊,”四阿哥站起身,走到苏伟跟前,“到爷身边这么多年了都没点儿长进,明明有时候也挺胆大的啊,怎么到了自己的身上就犯糊涂?” 苏伟吸了一下鼻子,微微抬头,有点不解地看向四阿哥。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你都是八品的太监了,又是皇额娘亲自封的,这满皇宫能有几个。你就昂首挺胸地进去,往笔帖太监前一坐,告诉他,快着点儿,四阿哥还等着我回去伺候。爷就不信,那人敢让你站起来脱裤子?” 苏伟抽抽鼻子,“奴才……奴才怕给您惹麻烦……” “你那脑子都长哪去了,?”四阿哥一巴掌拍在苏伟帽子上,“你以为这皇宫里的有品太监有几个会脱了裤子让连正经名字都没有的小太监拨弄检查的?” 苏伟瘪瘪嘴,耸拉下脑袋,“奴才就是害怕,没想那么多……” 四阿哥撇他一眼,绕着屋子来回走了两圈,最后靠到苏伟身边,拿肩膀撞了一下他,“喂,真的长出来啦?” 苏伟垂着脑袋,鼻头红红的,微微地点了点头。 四阿哥抿抿嘴,静默了片刻,又撞了一下苏伟,“脱了给爷检查检查!” 纳尼?苏伟呆愣地抬起头。 钟粹宫 赫舍里氏坐着月子,娇小的皇子被乳母抱在怀中。 桃儿端着红糖玉米粥进来,“小主,这是贵妃特意命人给您煲的,里面兑了上好的阿胶,您尝尝看。” 赫舍里氏接过碗,桃儿凑到乳母身边看睡着的皇子,回头悄声对赫舍里氏道,“小主,奴婢看小阿哥硬实了不少,比刚出生时有精神了。” 赫舍里氏放下碗,“我也看出来了,林嬷嬷是个有功的。” 乳母林嬷嬷连忙躬身道,“是小主赏的补品好,奴婢用了这些,下的奶水也足了,小阿哥也愿意吃了。” 赫舍里氏微笑着点点头,“总是你的底子好,你放心,只要小阿哥好好的,我定不会亏待你。” “多谢小主,”林嬷嬷一俯身。 储秀宫 庶妃佟佳氏呆呆地坐在床上,手里一条正红色锦帕,边角的地方两只蝴蝶翩翩飞舞。外屋的门响出声,佟佳氏一愣,连忙回身把锦帕塞到了褥子下。 浣月撩开帘子走进屋内,向佟佳氏一俯身,“小主,今晚的事儿,奴婢已经安排好了,您只管安心侍寝就得了。” 佟佳氏的身子僵了僵,微微低下头道,“知道了,你放心。” 浣月看了看佟佳氏,轻声道,“小主,您已经进了宫,就别想太多了。这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若是那人真心惦记您,您唯一能回报的就是好生保护自己,把这清苦的日子活出姿色来。” 佟佳氏抬起头看了看浣月,“你说得对,说到底……我已经进宫来了。” 正三所 四阿哥卧房里,苏伟紧紧拽着裤子靠在榻子上,“主子,主子,不行啊……” 四阿哥拽着苏伟裤腿往下拉,福化凑热闹地在地上蹦圈叫好,“有什么不行的?爷的你都看过!” 苏伟死活不放手,“爷是主子,比奴才小——主子,您饶了奴才吧。” 四阿哥咬牙不放松,“爷白救你一场了,不行,我就要看!” “主子!” “苏培盛!” 值守的张保一脸木然地站在门口,张起麟、王朝倾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外,话说四阿哥不是说福化丢了吗?可他们好像听到了屋里的狗叫声。那这狗是找还是不找了啊? 屋内人叫、狗叫混成一团,被莫名地拉回来的张起麟实在扛不住内心的好奇,探着脖子想往里蹭蹭。可不管他向左,还是向右,都有一个很是结实却颇为碍事的胸膛挡着。 “喂!死木头,挡着我干什么?” 张保居高临下的瞥一眼张起麟,“没四阿哥传召,任何人不得进门。” “谁规定的?”张起麟一叉腰,“咱家可是六品太监,你一小小看门的也敢拦我?” 张保又瞥了一眼张起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巍然不动。 张起麟气得直咬牙,王朝倾满脸堆笑地凑过来,“张公公,屋里有苏公公伺候着,咱们就别凑热闹了,这福化的声儿都听到了,咱们暂时就在院子里歇歇吧。” 张起麟磨了磨牙,看了一眼王朝倾,又瞪了一眼张保,傲娇地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延禧宫 惠妃坐在榻子上看书,银柳进了屋子,向惠妃躬了躬身子,“娘娘,奴婢都安排下去了。” “恩,”惠妃点点头。 银柳向窗外看看,压低了声音道,“那……永和宫那边儿用不用也——” “不用,”惠妃出了声,“章佳氏不过生了一个女儿罢了,身份又不高,就算凭着十三阿哥以后也出息不到哪儿去。” “是,”银柳福了福身。 惠妃合上书,仰头靠在榻子上,“是本宫往日里小看了贵妃,没想到她也是个有手段的。既然,她不想再退居台后,咱们就跟她斗斗法吧。” 银柳低下头,没有搭话。 永和宫 章佳氏头上带着红巾,靠在榻子上。 有宫女撩开厚厚的帘子,德妃缓步走了进来。 “娘娘!”章佳氏看到德妃,急忙想起身。 “快躺着,”德妃几步上前,按住了章佳氏,“咱们一个宫里住了这么久了,不用讲究这些。这月子啊,要是做不好了,以后可遭罪了。” 章佳氏低头微微笑了笑,“有娘娘照顾,嫔妾这个月子做的舒服极了。” 德妃笑笑,“这都是本宫该做的,不说十三阿哥的情分,如今你我也是一个屋檐下住着的。” 章佳氏微微点点头,德妃招了招手,清菊端了一大托盘上来,德妃一一翻给章佳氏看,“这些都是本宫当年给五公主、七公主做的,那时就想着别亏了孩子,结果剩了一堆连穿都没穿过的,你要是不嫌弃,以后能用的就给小公主用用。” 章佳氏笑笑,拿了一副粉色的小衣左右看看,“娘娘真是手巧,两位大公主的东西肯定是好的,小公主倒是个有福分的。” 德妃拍拍章佳氏的手,“你也是个有福的,年纪轻轻的就得了三个孩子。本宫看十三阿哥是个相当孝顺的,你这番生产,十三阿哥来问了好几次,听说是个小妹妹也十分高兴。本宫还听人说,十三阿哥在阿哥所还托五阿哥给八公主送东西呢。” 章佳氏一愣,有点儿尴尬地低下头,“这孩子……娘娘,十三阿哥是不懂事儿,办事想的不多——” “好啦,”德妃打断章佳氏的话,“他们是亲兄妹,互相关心着是好事儿。本宫的两个公主在外面,本宫那两个没心肝的儿子没一个惦记的,本宫这是羡慕你呢。” 章佳氏勉强一笑,脸色有点儿微微发白。 正三所 苏伟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快要被身体里冒出的热度烤熟了。 一个白天,他似乎又在生死间走了一个轮回。本该放下心的夜晚,肚子里悬着的大石头却是带着熔岩落了地,滚烫的热度几乎让他难以忍受。 他不太理解四阿哥为什么非要看,更想不出四阿哥看了之后有什么感觉,只是□里到现在依然保持着的某种触感让他内心异常狂躁。 “睡觉!睡觉!”苏伟蒙住被子,不断地催眠自己。 一个平静的夜晚,两颗不平静的心。 梆子声打过三次,东耳房才传出点点呼声。 申时三刻,鸡鸣三声,苏伟一个翻身坐起来,□异样的感觉让他匆忙下地浇了一盆冷水在身上。 他不是第一次过青春期了好不?他身子虽然残缺不全,但心智是完整的好不?你就算做了那什么梦,也要搞清对象好不? 如果不是身在皇宫,苏伟现在肯定大喊两声,梦里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个大波妹子?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是个妹子,为什么他在下面! 第六十三章 □□裸的调戏 康熙三十年 正三所 四阿哥瞪着大眼睛看着床顶,熬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熬到了清晨,今儿个正好是苏培盛的班儿,一会儿他就该过来了。 值夜的王朝倾,一步一顿地挪到床边,轻声道,“主子,该起了。” 另一边儿,苏伟耸拉着脑袋磨磨蹭蹭地走到正殿门口,往常轮到他当班时,他都是早去晚回,典型的劳模太监。可今天,苏伟站在门边抽了抽鼻子,做了几个深呼吸,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狠狠甩出去才勉强抬起腿迈进屋里。 王朝倾正好掀帘子出来,看见苏伟连忙快走几步道,“哎哟,苏公公,我正想去找您呢,您快进去吧,四阿哥说等您过来给换衣服。” 苏伟一呆,看了看王朝倾,梗着脖子迈进四阿哥的卧房。 四阿哥坐在床边,一双脚踩在鞋上来回蹭,看见苏伟立刻皱起眉头,“怎么才来啊?伺候爷也敢偷懒。” 苏伟垂着脑袋,让大盖帽尽可能地盖住自己颜色不正常的脸,“奴才睡得晚了点儿,主子恕罪。” “行了,快给爷穿衣服,”四阿哥抬了抬脚丫子。 苏伟缩着脖子去取了套便服,回来时四阿哥正笔直地站在床边,平伸着手等着伺候。 苏伟深深吸了口气,缓步上前,一边自我催眠,一边秉持着给塑料模特换衣服的心态,解开四阿哥的寝衣,套上里衣。只是四阿哥的脖子有点儿不老实,总是往苏伟耳边凑,热乎乎的气息吹得苏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换好上面,苏伟挠挠痒痒的脖子,硬着头皮蹲□子解四阿哥的腰带。要不说古代的衣服太不便利,一点儿也不合身,腰带一开,瞬间滑落。 本来就紧张的苏伟被那根猛地弹出来的擎天柱吓得一蹦,四阿哥低头看看,强忍住笑意道,“呐,你看爷多大方,你想怎么看怎么看,想摸也行。” 苏伟蹲着后退一步,四阿哥又往前凑了凑,“来啊,爷也让你摸,省的你吃亏。” 苏伟此时脑子里是乱哄哄一片,脸上也不知是冷还是热了,偏得四阿哥硬是往前凑,那发育过于成熟的活儿眼看到眼前了,苏伟刷地站起身,“奴才今儿个不舒服,不能伺候爷了,奴才去找人换班!” “哎,”四阿哥一把抓住转身就要往外走的苏培盛,“怎么这么不经逗,爷跟你开玩笑呢。” 苏伟执着地低着头,声音无力地道,“奴才……奴才真是不舒服,明天再来伺候爷。” “不行,”四阿哥皱起眉,苏伟哭丧着脸,“转过身来!”四阿哥命令道。 苏伟磨磨蹭蹭地转过来,下巴抵在胸口上,缩着肩膀,看起来可怜极了。 四阿哥歪歪头,拍了苏伟一下,“行啦,是爷不好,不跟你开玩笑了,回头爷赏几道好菜给你,过几天再带你出去玩,行不行?” 苏伟还是低着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四阿哥转身自己穿上裤子,又套上了袍子,走到苏伟旁边道,“走吧,小苏爷,陪你主子晨读去。” 苏伟有点儿想笑,摸了摸鼻头,跟着四阿哥走出了卧房。 钟粹宫 林嬷嬷坐在屋里哄着小阿哥,小宫女夏儿快步走了进来给林嬷嬷行了一礼,“嬷嬷,奴婢拿药去熬了。” “恩,”林嬷嬷碰碰小阿哥的小脸儿,“去吧,记得看好用量。” “嬷嬷放心,这分量都是配好的,夏儿不会弄错的。”小宫女到柜子里拿了一小包,走出了门。 钟粹宫茶房里,看着灶头的牛太监见了进门的夏儿道,“又来给你林嬷嬷熬药啦?” “是,”夏儿笑笑,“林嬷嬷奶着小皇子,这补药重要着呢。” “恩,”牛公公点点头,给夏儿熬药的罐子里添了两瓢水,“这皇子的事儿当然是紧重要的了。” 入夜 正三所 苏伟伺候着四阿哥躺下,自己坐到脚榻上,还没等挪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四阿哥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苏伟又被吓得一蹦。 “干嘛?”四阿哥不满意道,“爷又没把你怎么样,干嘛一惊一乍的。” 苏伟垂下脑袋,还没怎么样?今天一天他都承受着四阿哥无形的精神攻击,连上课时,苏伟都能感受到四阿哥偶尔飘过来的微妙视线,结果直接导致他头一次全程清醒地听完了师父们讲的课程。 四阿哥伸下来的手在苏伟眼前摆了摆,苏伟没动,半天后,床上轻轻传来一句,“那时候……疼吗?” 苏伟抬起头,看四阿哥侧着身子看着他,没太反应过来。 四阿哥往苏伟身子下指了指,“净身的时候,疼吗?” 苏伟愣了愣,点了点头,他穿过来时已经割完了,但是他还是被疼得晕了好几次。估计原版的苏培盛就是被活活疼死的,还好他苏伟比较□□。 四阿哥把胳膊枕在脑后,微微皱着眉道,“那……是你家人把你送进宫的?” 家人?苏伟一惊,他是在官方的净身场子净的身,完事儿之后就直接进宫了,没见过什么家人,不过苏培盛也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万一哪天他发达了,真的跑出几个家人来怎么办? 四阿哥见苏培盛愣着,猛然有点儿心疼,用力地躺平身子道,“没事儿,反正你到爷身边了,有爷宠你,有没有家人有什么关系。” 苏伟转过头呆呆地看了看四阿哥,现在,他是不是该感动一下下? 第二天,换班的刘裕看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苏公公满腹惊奇,难道是四阿哥心情不好?得出这个猜测的刘裕一天都战战兢兢的,结果十分出乎他意料地,四阿哥心情相当不错,午膳时赏了很多菜给奴才们,苏公公那儿甚至是直接端去的羊肉锅子,让人羡慕死了都。 另一边,换班回来的苏伟十分地沮丧。亏得他昨晚还为四阿哥的一番话感动的无以复加,结果一大早他又被四阿哥各种调戏了。 没错,是调戏,这是苏伟逃回自己屋子后才想到的词汇。 至于四阿哥为什么对自己动手动脚,外加刻意亲近,苏伟暂时归结为吃饱了撑的。 不过身为一个活了两世的穿越者,被一个自己从小伺候到大,又比自己小了足足五岁的男生调戏而毫无还手之力这一事件,让苏伟的自尊深深地受到了伤害。在痛定思痛了一个晚上后,苏伟决定彻底改变自己的角色定位,即便从身体上他不能再有多少男性特征,但最起码在气质上他要做一个不畏强权的男子汉。 永和宫 皇上抱着十四阿哥坐到榻子上,胤禵踩着皇上的腿往皇上背上爬。 德妃皱了皱眉道,“胤禵,怎么这么没规没距的,下来坐好。” “哎,胤禵正是活泼的时候,别这么拘束他,”康熙爷拍拍胤禵的脸蛋,“就坐在皇阿玛腿上。” 胤禵咧嘴笑了笑,一屁股坐下。 德妃笑着瞪了他一眼,皇上拍拍十四阿哥,抬头对德妃道,“小十三怎么样了?他到老四那儿去,对老四有没有什么影响?” 德妃一笑,“皇上放心,胤禛对胤祥很是关心,也是他自己提出来要让胤祥搬过去的。” 康熙爷点点头,“老四是个有心的,这样既能辅导辅导小十三,也能让你松快儿、松快儿。” 德妃微笑着低下头,“臣妾喜欢孩子,没什么劳累的。这回也是想着胤祥大了,在这儿都是女眷的地方闷着不好,要不然臣妾都不舍得让孩子搬走。” 康熙爷笑了笑,“你是个有心的,给朕养了这么多的孩子。这回章佳氏的小公主也放在你这儿,正好替了胤祥。” 德妃连忙站起身,缓缓福了一礼,“多谢皇上,臣妾最喜这儿儿女绕膝的日子了。” 皇上扶起德妃,“这日子过得快,咱们也都要老了,光是儿女绕膝可是不够的。” 德妃抬头道,“皇上是说?” 康熙笑了笑,“朕给老四挑好福晋了,内大臣费扬古之女乌喇那拉氏,属正黄旗,身份合适,人也端庄。”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忙着弟弟的报考,电脑被全天占用,亲们的评论偶等周一上班再回复哦~~~~ 第六十四集俯卧撑 康熙三十年 正三所 院子里奴才各司其职,只有少数几个人路过正殿偏廊时会听到点儿奇怪的□□声。 “哎哟……啊……” 由中院而来的大太监张起麟,又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探头探脑地进了偏廊最深处。只见张保手里握着一根戒尺,时不时地拍拍一双平身握拳的手,声音严肃地道“手抬高点儿,脚把地巴住了,身子挺直,屁股向下!” 张起麟怔愣着走近,对一头大汗的苏公公道,“您这是干嘛呢?” 苏伟瞪了他一眼,“没长眼睛啊,我蹲马步呢。” 张起麟吞了一口唾沫,“我知道您在蹲马步,可您好好的蹲什么马步啊?” 苏伟瞥了他一眼,“我这是不断学习,天天向上!”张起麟恍然地点了点头,苏伟暗暗地撇了撇嘴。 结果张起麟往苏伟旁边一站,“哈”地跟着摆了个马步,“我也要像苏公公学习,不断进步。” 苏伟翻了个白眼,张保背着手站在一旁,冷冷一眼扫过,“啪!”地一声抽在张起麟屁股上,“屁股收回去,别撅着!” 三月 皇上移驾畅春园,各位迁宫阿哥照例随行。 临行前,四阿哥带着十三阿哥到永和宫请安。 见完礼,德妃向十三阿哥招了招手,十三阿哥走到德妃身边,德妃拍拍他的小手道“在你四哥那儿住的怎么样,习不习惯?” 胤祥点点头,“习惯,四哥很照顾儿臣,还亲自辅导儿臣。” 德妃笑了笑,“那就好,这回到了畅春园,也不要落下功课。” “是,”胤祥乖乖地点头。 德妃转头冲清菊道,“你带胤祥去看看章佳氏。” “是,”清菊俯身行礼,带着告退的胤祥出了屋门。 胤祥走后,四阿哥冲德妃温言道,“今儿个怎么没看到胤禵?” 德妃叹了口气,“那孩子啊,听说你们都要去畅春园,没他的份儿,生闷气呢。额娘这两日忙,也没工夫好好教导他。” “额娘在忙什么?后院的小公主吗?”四阿哥疑惑道。 德妃笑笑,“不是,是你的事儿。你皇阿玛给你挑好了福晋,是内大臣费扬古之女乌喇那拉氏,额娘这几天正琢磨教导福晋的人选呢。” 四阿哥愣了一下,“这么快,那三哥那儿?” 德妃想了一下,“皇上还真没提三阿哥的福晋,可能还在甄选中。不过那乌喇那拉氏,额娘是挺看重的。这福晋与格格不同,既得有容人之量,又得有驭下的手段,最关键的啊,得和夫君一条心。这前两条那孩子都满足,至于这最后一条就得看你的了。” 四阿哥微微点了点头,“儿臣明白。” 德妃笑了笑,“你是个沉稳懂事儿的,额娘放心。” 永和宫后院 清菊把十三阿哥送进了章佳氏的屋子就转身出去了。 胤祥咧开嘴,冲到章佳氏身边,“额娘,让我看看小妹妹。” 章佳氏一笑,让乳母抱来小公主,胤祥踮着脚,伸手戳了戳小公主的脸蛋儿,“妹妹长得真好。” 章佳氏笑了笑,抬头跟乳母道“你抱着小公主去休息吧。” “是,”乳母躬身退下。 章佳氏把胤祥拽到身旁,“在你四哥那儿呆的好不好,缺不缺什么?” 胤祥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额娘放心,儿子什么都不缺,四哥平时吃什么用什么都给胤祥一份儿。” 章佳氏点了点头,“四阿哥是真真的对你好,等你长大了,要好好报答他,知道吗?” 胤祥乖乖地点点头,章佳氏向窗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额娘听说,你托五阿哥给布顺达送东西了?” 胤祥看了看章佳氏,“是,四哥说,宜妃娘娘对孩子很好,我送的东西肯定能给八妹妹用。” 章佳氏叹了口气,拉着胤祥的手道,“你惦记妹妹,额娘很高兴。但你毕竟是德妃娘娘养大的,德妃娘娘大度不计较,咱们心里却要有数。你以后不要再跟翊坤宫牵扯了,知道吗?就是给妹妹送东西,也不行。” 胤祥沉默了半刻,低下头道“儿子知道了”。 章佳氏笑笑,摸了摸胤祥的头…… 这次迁居畅春园,四阿哥还是住在承露轩,十三阿哥也跟四阿哥住在一起。跟来的大太监有苏培盛、张保、柴玉、王朝倾,张起麟被留在了宫里监修中庭正殿,为迎接福晋做准备。 对于福晋的即将到来,苏伟没有什么实感,要说三所里已经有了两位格格,多名宫女,可对于苏伟来说满眼里除了四阿哥,还是那些个太监。 古代所谓的三从四德,就体现在这点上,除了好动的李格格偶尔会从偏门去御花园,苏伟根本体会不到后院女眷的存在。在他的下意识里,福晋的到来也不会有多大区别。 到了畅春园,远离了皇宫的严肃氛围,江南的灵秀山水中,主子、奴才都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在苏伟这儿,具体表现为他不用太过隐藏地锻炼身体了。 “三……四……”王朝倾蹲在苏伟身边,拉长着声音数着数,“苏公公,再加把力,第五个了。” 苏伟颤抖着胳膊,努力地往起支着身子,好吧,他承认自己上辈子也不是什么运动健将,可俯卧撑怎么也能做个十个八个的。到了这辈子,十八岁的身子,连五个俯卧撑都起不来,让他一个穿越者的面子往哪搁? “这又干什么哪?”四阿哥背着手走到树荫下,语气颇为无奈。 苏伟努力地撑了撑,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大字型地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道“奴才给主子请安。” 四阿哥扑哧一乐,“你这礼可太大了,五体投地啊。” 苏伟喷了口气,在王朝倾的扶持下歪歪斜斜地爬起来,“奴才给主子丢脸了,主子恕罪。” 四阿哥连瞪他都懒得瞪了,“你这刚刚是什么动作啊?干什么用的?” 苏伟揉揉自己的胳膊,傻傻一乐,“奴才刚才做的叫俯卧撑,能锻炼上肢和腰腹,就是太费力,不好完成。” “是吗?”四阿哥一挑眉,把衣摆往腰间一别,双手撑地。 “一、二、三、四……”王朝倾异常兴奋地给四阿哥数着数,激动的语速严重的刺激了苏伟脆弱的小心灵。 最终,在四阿哥做到三十九个时,被苏伟以做多了伤害身体为由强行拉了起来。 苏伟一身树叶地跟着四阿哥回到屋里,强度过大的运动让他走起路来不得不一瘸一拐地扶着酸疼过度的腰。 进了卧房,四阿哥甩了甩胳膊,苏伟立刻一脸幸灾乐祸地凑上去道“主子,胳膊酸了吧,奴才就说您别一下做那么多——” 四阿哥猛然回头,正和苏伟面对面,苏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肚子的话瞬间化作云烟。 四阿哥嘴角一斜,一步步地逼着苏伟往前走,苏伟僵着脸,一步步后退“主子……” 到了榻子边,四阿哥还在往前,苏伟退无可退,半个身子躺在了榻子上。 四阿哥两手撑在苏伟身子两侧,眉目寒星,带着微微坏笑的唇轻启道“爷还能做三十九个,你信不信?” “信!”苏伟此时的脑回路以十八核的速度运转着,此时再唱反调,他就是傻子! “是吗?”四阿哥扬扬眉毛,“爷看不出来,你明明满脸写着怀疑,不行,爷现在证明给你看。” “证明?”苏伟背后发毛,相当不好的预感席卷而来。 “没错,”四阿哥笑的满目春风,撑在苏伟身子两边的手微微用力,身体向下。 苏伟身子一僵,紧紧闭上眼睛,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二十一世纪某个韩剧的经典场景,只不过人家做的是清纯浪漫的仰卧起坐,他们做的是容易引起那啥联想的猥琐俯卧撑。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这个人物设定上出现了相当大的偏差。 “喂!”四阿哥不满地开口,“爷正做着呢,你怎么能闭上眼睛呢?睁开给爷数着!” 苏伟双眼眯开条缝,“那啥……主子……奴才站起来数行不?” “不行!”四阿哥一扬声,“现在就开始,数着哦!” 苏伟瘪着嘴,他想哭, “一……”热热的气息吹在脸庞。 “二……”,四阿哥睫毛真长,⊙﹏⊙b汗。 “三……”,后背有点儿痒。 “四……”好像有虫子在脖子上爬。 “五……”鼻子有点儿热。 “六……”主子,你是不是撑不住了,怎么越来越往下啦? 四阿哥憋着笑,看着苏培盛再度不听话地死死闭上眼睛,嘴里还胡乱查着数应付他。这人脑子真简单,他以为练好了身体,自己就不逗他啦?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像个孩子似的整天胡思乱想。 说到胡思乱想,四阿哥的心里微微一紧,现在这个人就在他身下,而他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好啦,主子,到了!”苏伟一声吼,猛地坐起身,结果身前一空。 纳尼,人哩?苏伟转头,见四阿哥品着一碗茶,靠在另一头的榻子上,嘴角含笑地看着他…… 他想咬人,怎么破? 三月末, 宫中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庶妃赫舍里氏的小阿哥夭折了。 皇上让大阿哥回宫主持丧仪,毕竟还不满三月,宫里也只是小奠了一番就过去了。 钟粹宫 赫舍里氏坐在床上,手里握着一顶小小的虎纹帽子。 桃儿跪在赫舍里氏脚下,满脸的泪痕“娘娘,您伤心就哭出来吧,这么憋着会伤了身子的。” 赫舍里氏目光默然,“哭?我为什么哭?这宫里夭折的阿哥那么多,我的孩子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娘娘……”桃儿上前握住赫舍里氏的手。 赫舍里氏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只要太子在,总有一天……我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钟粹宫正殿 如玉站在温僖贵妃身后,一个小太监跪在屋内,“娘娘,乳母和几个宫女都抓起来了,但这些人什么都说不出来,看起来也不是有意熬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再查,”温僖贵妃面色阴沉,冷言道。 “是,”太监领命而下。 如玉上前两步道,“娘娘,兴许真的是太医或宫女弄错了呢。” 温僖贵妃冷哼一声,“弄错了?进补过度可不是一次两次的错误可以导致的。事关皇子,没人敢那么疏忽。” 如玉皱起眉头,“可,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被揪出来。” 温僖贵妃向后靠在椅背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次是本宫疏忽了……” 如月低下头,“娘娘,说到底不过是个不足月的阿哥,即便没了,皇上也不会怪罪咱们的。” 温僖贵妃一声苦笑,“你太天真了,本宫担心的从来不是皇上的责备,”温僖贵妃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东厢房紧闭的门窗,“本宫亲自指的乳母,亲自派的太医,如果这次事件不查清楚,以后,怕是要后方起火了。” 畅春园的日子过得一如既往,转眼间就到了六月末。 苏伟的功夫计划最后也没多大进展,但也亏了各种锻炼,身子倒真的是结实了不少。当然,还是不能和某个早熟的坏心眼阿哥相比。 皇上七月要巡行塞外,是以六月末众人回宫。 回到了阿哥所,张起麟第一个前来邀功,中院正殿已经翻修一新,正待检查。 四阿哥深深吸口气道,“正好,带我去看看!” 苏伟跟在四阿哥身后,到了中院,宋格格、李格格都在廊下迎着,见到四阿哥立刻深深福了一礼。 “行了,起来吧!”四阿哥摆摆手,迈步进了正殿,苏伟随后跟上。 屋内朱漆白墙,摆了很多花卉去味儿,正厅一盆绽放的牡丹尤为显眼。四阿哥转了一圈,“恩,不错,具体的摆设等婚期定了之后再说。” “是,”张起麟俯身。 众人又随着四阿哥脚步出了正殿,只有苏伟慢了一步,他左右看看,正殿东西三间的门都敞开着,显得十分空阔。 一股凉气窜进苏伟领口,让他打了个哆嗦,某种陌生的酸涩悄悄然地袭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很多亲们提了文中他人分量过多的事儿,偶想说,大家放心,偶没有写偏。 虽然一开始,这是篇无心插柳之作,但是到了现在,偶已经把基本大纲弄出来了。 偶的这篇文一条感情线,一条事件线,事件线当然就是夺嫡和稳固皇权。 关于后宫众妃的线其实很简单,一开始是围绕四阿哥的皇贵妃与德妃之争,后来是围绕太子与大阿哥的惠妃阴谋论,最终都会倒到九龙夺嫡,为四阿哥的上位做铺垫。 至于感情线与事件线自然是息息相关的,木有事件线的话,两人的感情线就没什么看头了。 随着四阿哥的长大,他们两的戏份自然会越来越多的。 但是怎么也不可能单条线就讲他们两个,那样偶会写成流水账的~~~ 另外这篇文的环境背景,主人公的身份以及奠下的基调也决定了不能单纯写青梅竹马的感情,所以请大家多多见谅。 偶保证会添加很多萌萌的梗,最后会给大家一个没有白看这篇文的大结局,请大家多多包涵,鞠躬ing~~~~ 第六十五章 枚枚相扣 康熙三十年 六月末,皇宫众人为圣上北巡做准备时,毓庆宫传来喜讯,太子格格李佳氏有孕。 皇上大喜,重赏李佳氏,令李佳氏迁入翊坤宫待产。 七月,北巡起行,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随驾。 四阿哥的队伍里,跟来的大太监有苏培盛、张保、库魁、岳久、马顺。这马顺是狗房调到正三所的太监,此次跟来,主要是伺候狗祖宗福化。 出了古北口,众位阿哥纵马打猎,福化真真是出了笼子的野兽,有时候它的速度比人们搭弓射箭还快。四阿哥自然是开心非常,有福化在,他的箭射出去多远,福化都能风一样的跑过去把猎物叼回来。 傍晚,皇帐大营,马顺牵着福化到帐篷后头洗澡,还得给福化搭上舒服的窝,清理粪便。福化的食物也都是精心配制好的,只是大家在宫外,膳房人手不够,马顺都是自己搭了小锅给福化煮骨头吃,生熟对半,连饮水都得格外注意,决不能兑了脏水进去,万一拉肚子了,马顺的脑袋就不保了。 看着忙来忙去的马顺,王朝卿同情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真不容易啊,伺候狗比伺候人都难。” 是吗?苏伟站在一边,默默地想着,这可不一定啊。 “苏培盛!”帐子里一声熟悉的招呼,苏伟一翻白眼,摆出招牌式的笑脸掀开帘子,“奴才在!” 帐篷中,四阿哥泡在木桶里,刘裕向苏伟一俯身,掀帘子出去了。 苏伟暗暗叹口气,拿起布巾,到四阿哥背后用力搓起来。你看,他干的其实和马顺没什么区别,而且人家福化都不会故意地挑人给它洗澡。 四阿哥舒服地靠在桶边,露出线条结实的背脊,“想什么呢?进来也不说话。” “没想什么,”苏伟暗自瘪瘪嘴,他总不能说,自己刚把四爷比作一条狗了吧。 四阿哥半转头,看了苏伟一眼,“赶了一天的路,你有没有洗个澡?” 苏伟顿了顿,“还没呢,等主子休息了,奴才再去洗。” 四阿哥往旁边侧了侧身子,“这木桶够大,进来和爷一起洗吧!” 苏伟一头黑线,这是四阿哥今天新想出来的调戏方法吗,“奴才不敢。” 四阿哥无聊地拨了拨水,“这里就咱们俩,有什么不敢的,来,进来。”说完突然回身抓苏伟的衣服,苏伟一惊,猛地后退,结果没掌握好重心,实打实地做了个屁股墩儿。 四阿哥“哈哈”笑出声,苏伟呆坐在冰凉的地上,待四阿哥笑差不多了才爬起来,也没有说话,而是低着头捡起掉在地上的布巾去一旁的盆子里洗。大盖帽压得低低的,一张不大的脸几乎全埋在阴影里。 异常的沉默,让四阿哥渐渐止住满脸笑意,“怎么了?摔疼了?” “没有,”苏伟的声音很低,继续搓着布巾。 “爷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四阿哥趴在木桶边儿,声音带了点儿歉意。 苏伟的动作顿了顿,轻声开口道“爷都是要有福晋的人了,别再这么逗奴才了。” 四阿哥一愣,低头静默了一会儿,缓慢地靠回木桶边儿。 北巡路上,皇上照例地召见了各部落的蒙古贵族。每次的宴席上,一大必不项目就是布库。 科尔沁王公来朝见时,皇上为了助兴,让随行的各位阿哥比试布库技艺。大阿哥年长,跟御前侍卫比了两番,尽皆胜出。 到了三阿哥、四阿哥这里,皇上兴起,让两位阿哥对战。 旁观的苏伟一时颇为纠结,这种比试,身为弟弟的总是不太好办,输了丢人,赢了又得罪人。 然两位阿哥上了场,却真的像牟足了劲儿。 布库又叫“撩脚”,主要靠脚上发力。一时三刻间,两位阿哥是你来我往,绊、挑、摔、按,尽显神通,满场的人都跟着紧张。 苏伟此时是一身的冷汗,别人看不出,他却知道,四阿哥未用全力。如此僵持是为了一会儿输给三阿哥好看些,还是…… “好!”满场一声叫好,猛地惊醒苏伟,四阿哥赢了…… 皇上拍了拍巴掌,“好,老四布库有所长进,老三也不差,来人啊,赏!” 两位阿哥俯身谢恩,四阿哥向三阿哥一拱手,转身回了座位,苏伟偷偷地瞄向三阿哥的方向,三阿哥面色潮红,神态倒颇为正常。 八月末,圣驾回銮 回宫没几天,皇上即正式下旨,给三阿哥、四阿哥指婚。 三阿哥迎娶都统、勇勤公鹏春之女董鄂氏,四阿哥迎娶内大臣费扬古之女乌喇那拉氏。 提到乌喇那拉氏,正三所的人并不陌生,因为四阿哥的哈哈珠子乌喇那拉氏佳晖,正是他们未来女主人的亲侄子。乌喇那拉氏佳晖是费扬古的长孙,未来福晋是费扬古的小女儿。 两位阿哥的婚礼提上日程,钦天监根据三阿哥、四阿哥的生辰八字,昼夜推算,得了十月十五,十一月初八两个好日子。 而对于苏伟来说,准备四阿哥大婚的这段日子是异常矛盾而辛苦的。 阿哥的婚礼由礼部指定帮办大臣和命妇,奴才们主要是跑腿。对于苏伟他们大太监来说,除了每天记账、包红包,还要监督小太监们干活儿。那大红色的绸子和灯笼堆满了院子。 苏伟趴在四阿哥书房榻子上咬笔杆子,四阿哥倒是没事儿人一样坐在桌前看书。 苏伟冒了满脑子金星后,回头冲四阿哥道,“主子,这账让常青来算好不好?” “不好,”四阿哥拉长着声音回答。 苏伟瘪着嘴转回头,四阿哥抬头看看他,苏伟继续咬笔杆子,也不管墨汁滴的哪都是,嘴里嘟嘟囔囔地道,“宫里结婚真麻烦,我们那儿只要送个戒指,摆个酒席就行了,哪有这么多规矩……” 皇上下旨赐婚后,鹏春与费扬古都依礼进宫谢恩,由赞礼大臣陪同在乾清宫东阶下行三跪九叩之礼,谢皇上大恩。 在大臣入宫后,两位阿哥也要择日往福晋府上见未来岳父、岳母。 四阿哥选在九月十五这一天,苏伟还没什么反应就见所内的奴才们都开始摩拳擦掌,连近年来一直安分守己的吴全、曹清等都频频向四阿哥献殷勤。 苏伟有点儿疑惑,去问王朝卿,王朝卿凑到苏伟耳边道,“哎哟,苏公公,您在四阿哥前是头一个,自然不用争这些。下面的人可就不一样了,这去一趟福晋的娘家,要是能得了福晋的好,以后不就多一座靠山了吗?更何况,实际点儿的,这跟着四阿哥去一趟,那费扬古大人府上能不上上下下打点一番?别说是首领太监,就是给四阿哥牵马抬轿的,得的好处都够一年的份例了。” “哦,”苏伟点点头,心里有点儿愤愤然,既然这么多人想跟着,那他就正好不去了,反正他也不缺钱…… 九月十五,四阿哥骑着枣红色的骏马,身着绛紫色蟒袍,由赞礼大臣、帮办官员、侍卫、护军等陪着到了内大臣费扬古府邸。 费扬古带着儿子,随从等站在门口恭候。 说到费扬古,可算是当朝老臣了,在太宗文皇帝时就入宫为侍卫,戎马半生,如今已是垂垂老矣。其子嗣也有出将入仕,但官位都不高,显然不如其父有资质,倒是孙子辈的佳晖有些机灵劲儿,便费劲辛苦送到了四阿哥门下。 乌喇那拉氏和静是费扬古的老来子,出生时天降祥云,颇有贵气。费扬古也十分喜爱,从小就悉心教养,专门找了女学师傅□□,还教了认字识谱、诗词歌赋。十二岁的年纪已是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无一不通,举手投足都带着大家女儿的风范。如今得了皇上恩赐,能入四阿哥府为福晋,费扬古也算老来安慰。 四阿哥到了费扬古府邸,与未来岳父拱手行礼,此次来府并不是放定礼,所以一行人只带了简单的见面礼。 这次跟随四阿哥出宫的有张保、吴全、王朝卿和王钦,苏公公以晚上如厕不小心扭到脚的奇葩理由拒绝了随行。 四阿哥初见岳父、岳母要升堂拜礼,不过四阿哥到底是皇子,所以拜礼后,费扬古与其福晋都要行三回礼。 参礼期间有赞礼大臣、帮办官员陪同,张保等随行奴才都等候在院内。当然,这一趟他们是绝对不白辛苦的,府内的家丁仆从不断的送茶送水,辛苦费是一早就挨个送上。侍卫、护军只是意思一下,图个彩头。他们这些宫里出来的太监就不一样了,这毕竟是嫡亲的女儿,父母亲自然是要各方打点。王朝卿捏了捏袖子里沉甸甸的荷包,三十两是有了。 依礼而行,四阿哥并没有在费扬古府里多待。回宫的路上,四阿哥提前送走了赞礼大臣和帮办官员们,只带了几名侍卫和太监往琉璃厂去了。 参礼过后就是初定,指的就是民间的放定礼,下聘礼。但到了皇子这儿,就是皇上给皇子福晋家的赏赐。赏赐分仪币、赐币,仪币是赏给福晋自己的,等福晋嫁进皇子府邸时,会随着嫁妆抬回来,赐币则是赏给福晋父母的。 四阿哥的聘礼单子由内务府制定,众位阿哥尽皆相同。苏伟跟着看了看,可谓是衣料、首饰、日用银器无所不包。其中尤为名贵的要数嵌东珠珊瑚金项圈一个,镶蓝宝缀海珠金簪三支,锤鎏金珍珠耳坠三对,金制孔雀纹镯子两对。另外衣料中有貂皮、獭皮、狐皮数十张,锦缎三十匹,棉花百斤等等。 送聘当天,由内务府大臣率领执事等前去,福晋父母要着朝服迎聘。送完聘礼,由内务府摆宴,福晋娘家具出席,另所有不当班的公侯王爵、二品以上的侍卫、官宦命妇皆要参加。钦天监、鸿鹄寺派官员引礼报时。宴会由奉果、奉酒、奉馔酌酒等程序组成,中间伶工乐队奏乐助兴。宴会结束,全体官员在阶下望宫阙行三跪九叩礼。 不过,下聘这天皇子是不出席的,纳穆图、松甘等哈哈珠子代表四阿哥于内务府饮宴。在佳晖的介绍下,纳穆图等见到了费扬古的四个儿子,两个女婿。 在纳穆图的印象中,费扬古的长子是一个比较老实诚恳的中年人。次子相对精明一些,对纳穆图等很是巴结。而费扬古的大女婿齐佳氏牧谨是宗人府左司理事官,认识不少宗亲。 初定过后的一个月,正三所开始全面准备四阿哥的大婚,那些堆在院子里的红绸灯笼,被挂了摘,摘了挂。 苏伟坐在廊下扁着眼,看着张起麟跳着脚地让小太监们挪动摆饰,一个花盆恨不得擦个几十遍。不就结个婚吗,至于这么折腾吗?挂那么多灯笼也不怕砸到人,苏伟晃荡着脚心里不住地腹诽着。 “四阿哥吉祥,”有奴才行礼声,苏伟连忙站起来。 四阿哥背着手走进中庭,张起麟弓着身子跑过来,“奴才参加四阿哥。” “恩,”四阿哥抬头看看,“不用挂这么多,回头砸到人怎么办?” “嗻,”张起麟一俯身,赶紧下去吩咐摘下来几个。 四阿哥转身向苏伟走来,苏伟给四阿哥来了个九十度鞠躬,“奴才参加主子。” 没办法,他现在是伤残人士,这一跪下去不就露馅了嘛。 “起来吧,”四阿哥歪着脑袋,看看苏伟的脚,“脚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不用力就不疼了,”苏伟裂开嘴傻笑,不管怎样他势要装病到底。 四阿哥眯着眼睛看着他,苏伟垂着脑袋,挠挠头,四阿哥微微叹了口气,“脚还没好,就别到处走,回屋躺着去。” “是,”苏伟又一鞠躬,一瘸一拐地向自己小屋走去。 十月十五,三阿哥大婚,阿哥所大大地热闹了一次。在屋子里养病的苏伟,拼命地把脑袋□□被子里,也挡不住隔壁院子的人声鼎沸。 十月末,内务府送来了四阿哥的吉服,大红的颜色似乎将整个正殿都映红了。苏伟架不住张起麟、王朝卿的盛情邀请,连拖带架地把他弄到内厅观看四阿哥试衣服。 大红的长袍上金丝绣线,五爪团龙与雀羽首尾相交,朱红的腰带有象征吉祥多子的石榴纹,鸳鸯交颈的玉佩垂在腰间。四阿哥被一帮太监嬷嬷围在中间,苏伟远远地站在门口,有那么一刻,苏伟觉得自己正在从一个冗长的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余下的日子过的很快,可能是因为苏伟一直过着养伤的清闲日子,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 初雪的一天,苏伟瘸瘸地到中庭找张起麟,却正碰上了很少出门的宋氏。 宋氏披着斗篷,带着风帽,向他微微一低头,苏伟连忙俯身行礼,宋氏从他旁边匆匆而过。 苏伟有点儿呆地走到井边,寒凉的井水映出苏伟的脸。 他突然想笑,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脸色竟有如后宫怨妇一般了。 十一月初八,对于正三所来说,注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苏伟仰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听着外面的梆子声,渐起的脚步声。未时了,四阿哥该起来准备了。 苏伟翻了个身,去与不去的两个念头在心里轮番挣扎着。 四阿哥卧房里,王朝卿躬身站在床边。 四阿哥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王朝卿想上前提醒主子该换衣服了,可话到了嘴边又不敢讲。 空气仿佛凝滞住了,王朝卿大气不敢出,觉得自己可能会在这个初冬的季节融化掉。直到内厅里一声“苏公公好”,屋内的气氛才顿时和缓。 苏伟掀开帘子进来,向四阿哥一俯身道,“主子,奴才伺候您换衣服。” 眼看着四阿哥蹭着下床了,王朝卿特别识时务地走了出去。 苏伟如往常一样,先伺候四阿哥换上便服,用了早膳。之后再换上朝服出门,先后叩拜皇上、太后、德妃娘娘。礼拜完,回到阿哥所,等待吉时往福晋府迎亲。 此时,正三所里已是热闹异常,要跟随四阿哥迎亲的有内务府总管一人领属官二十人、护军参领一人领护军四十人,奴才们跑前跑后地为这些接亲的官宦送茶送水。之前挑选好的引礼命妇们已经进了中庭等候,宋格格、李格格在后招待。 晚间的宴席,分大宴、小宴,大宴设在内务府招待各公爵官宦、外臣宗亲,小宴设在阿哥所招待各位皇子及四阿哥的近臣。为了晚宴做准备,吴全已经在领着奴才们前后张罗。 然四阿哥卧房里却静的好似另一个世界,王朝卿等人伺候着四阿哥换上礼服后就一一退了出去,只留下苏公公陪着四阿哥等候。 四阿哥一身红地坐在床上,苏伟站在门口,两人静静地呆了一会儿,苏伟挠挠头道,“主子,你笑一笑啊,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呢。” 四阿哥抬头看着苏伟,苏伟慢慢垂下脑袋,其实他不太清楚此时该说什么。 四阿哥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盯着自己脚尖的苏伟面前,一只握拳的手在苏伟眼前张开,一根橙黄的链子下吊着两枚相扣的指环。 苏伟呆愣地抬起头,四阿哥抻开链子套在苏伟脖子上,“这是我在琉璃厂的鎏金坊定做的,你好好带着,不许弄丢了哦。” 脖子前叮当响,苏伟低下头,戳了戳两枚指环,小小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卡在婚礼这儿了,重写了好几遍,才初步达到偶想要的结果~~~~亲们不要太纠结两人目前是怎么想的,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至于福晋,偶只能说,她没有看起来那么大牌~~~哦呵呵~~ 第六十六章 行礼磕头 康熙三十年 十一月初九清晨,苏伟趴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身上连衣服都没有换。 萧二格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走到苏伟床边,“苏公公,苏公公……” 苏伟哼哼唧唧地挠挠脸,萧二格伸手拍了拍他,“苏公公,该起了。” 苏伟皱着眉爬起身,一张白皙的脸被压得通红,身上的衣服皱成一团。萧二格回身端来水盆道,“苏公公,快起吧,咱们一会儿要到中庭拜见福晋呢。” 苏伟哈欠打到一半,无聊地咂咂嘴,把沾湿的毛巾扑到脸上。 大婚第二天,阿哥和福晋要穿戴朝服,到后宫给皇上、太后及阿哥生母行大礼。太监们集结在中庭时,天还没有亮,中庭正殿亮着灯,伺候的奴才们来来回回地进出。 苏伟眯着眼睛看着福晋卧房的窗,大红的喜字映在那里还颇为喜气,昨晚四阿哥从内务府饮宴回来已经二更,送走正三所的客人都快三更了,这过了洞房花烛夜的一晚,四阿哥肯定是顶着熊猫眼出来的。 内厅的门打开,值守的太监冲院子里的一使眼色,众人连忙站好。四阿哥和福晋一先一后迈出正门,奴才们俯身行礼高声道,“奴才给四阿哥请安,给福晋请安。” “起来吧,”四阿哥扬声道。 福晋由宫女扶着,跟着四阿哥走下台阶,苏伟正偷偷掀眼皮看四阿哥是不是熊猫眼时,就看四阿哥回头向他一摆手。苏伟垂下脑袋,一撇嘴,他就知道,四阿哥不会轻易放他回去睡觉的。 出了正三所的门,两顶轿辇停在门口,苏伟还愣了一下,回头才反应过来,福晋是女子,当是不能从阿哥所步行到乾清宫的。 在太后、皇上处,无非都是老三样,行礼、饮茶、赏赐,这福晋是皇上给挑的,大家自是千般万般地夸赞。 等到了永和宫,苏伟一眼就看出,这宫里连大门都刷洗了一番。 德妃端坐在正殿,四阿哥在下行二跪六叩的大礼,福晋行四肃二跪二拜的大礼。末了,德妃微笑着道,“快起来吧,坐下喝口茶,暖和暖和。” “多谢额娘,”福晋俯身,声音沉静温和。 德妃笑了笑“你已嫁给了胤禛,咱们以后就是自家人,不用总这般客气。” 福晋微一俯身,“是”。 德妃点了点头,转而冲四阿哥道,“你皇阿妈已经拟好了赐封嫡福晋的谕旨,估计这两天就能颁下来,只是这出宫建府的事儿怕还要耽误一阵子。” “额娘不用担心,儿臣都明白,”四阿哥开口道,“现在前朝动荡,噶尔丹一日不除,都是心腹大患,儿子院子里人口不多,不怕等这一时半刻的。” “恩,”德妃笑笑,“你是个懂事的,但也不能因为这些个事儿耽误你们自己。这和静已经进了你的院子,下一步,额娘可就盼着抱孙子了。” “额娘,”福晋低下头,面色略有绯红,德妃笑了笑,转身冲清菊道,“去拿过来。” “是,”清菊进到内厅捧了一扁扁的木盒出来,走到福晋身前道,“福晋,这是娘娘特意为您准备的。” 木盒打开,是一整套的金制头饰,均有红宝镶嵌,两只雀尾牡丹纹的金簪,一只祥云汇雨的步摇,四对金丝缠线的簪花。从分量上来看,竟和定礼的头饰差不多了。 福晋连忙站起身,向德妃一揖道“额娘,这太贵重了,。” “有什么贵重的,”德妃一笑,“哪个婆婆不得给儿媳妇添点嫁妆,这是额娘一早就备下专门给你压箱底儿的,快收起来。” “是,”福晋转头看了看未言语的四阿哥,缓缓下拜,“谢额娘赏赐。” 出了永和宫,四阿哥冲福晋道,“先别上轿,咱们走一走。” “是,”福晋微一俯身,跟在四阿哥身侧,苏伟走在四阿哥右侧,心里有点儿突突的。 一行人过了永和宫的地界,一间较为冷清的宫殿呈在眼前。 四阿哥走到大门下,抬头看着承乾宫的匾额,对福晋道,“我从小是在承乾宫长大的,孝懿先皇后是我的养母,如今你也该来拜祭一下。这宫门锁了,咱们就在门前给皇额娘磕几个头吧。” 福晋一愣,左右看了看道,“爷,拜祭先皇后去宝华殿或太庙比较好吧?在这宫门口人多眼杂的,又不正式,怕是不合规矩吧。” 四阿哥看了看福晋,福晋低下头,在进宫前她就从教导嬷嬷那儿打听到了先皇后与德妃的恩怨,这夺子之仇,她一个才进宫的后辈,能参与进去吗? 然四阿哥并没有给福晋太多考虑的时间,而是直接转身,上前两步,撩开衣摆,冲着宫门的方向端端正正地跪下。苏伟一看连忙跟上,后面跟着的小太监尽皆下跪,跟着四阿哥给承乾宫的宫门磕了三个响头。 福晋由宫女扶着,僵着身子站在原地,膝盖弯了两弯,最终还是没有跪下。 正三所 东厢房 喜儿端着一套栀黄色的长裙站在李氏旁边,“小主,咱们换衣服吧,奴婢看宋格格那边都准备好了。” 李氏坐在榻子上,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有什么好着急的,不就敬杯茶吗?什么时候去不行。” “小主,”喜儿上前一步道,“您别太过负气了,她毕竟是福晋,咱们怎么都得和她搞好关系,否则以后的日子多难过啊。” 李氏嗤笑了一声,“那可不见得,咱们四阿哥啊,可不是一个墨守陈规的人。福晋又怎么样?得不了四阿哥的好,说不定还不如一个妾呢。” 中庭正殿 福晋坐在床上,脸色微有些发白,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就是在承乾宫,她没有下跪行礼,结果回来的一路上,四阿哥都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福晋陪嫁的宫女诗瑶到福晋前一俯身道,“主子,姜嬷嬷过来了。” 福晋愣了愣神,“哦,叫她到内厅吧。” “是,”诗瑶回身冲小宫女摆摆手,自己扶着福晋起身,“主子,您不必过于忧心,您与四阿哥是夫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更何况,奴婢看四阿哥,也不是个小气的人。” 福晋微微点了点头。 姜嬷嬷站在内厅,见福晋进来立即福了一礼,“奴婢参见福晋。” 福晋笑了笑,“姜嬷嬷是正三所的老人了,不用这般客气,我叫你来是想问问这院子里的情况,毕竟我初来乍到的,也怕犯了四阿哥的忌讳。” 姜嬷嬷一俯身,“福晋客气了,奴婢自四阿哥迁宫就在正三所呆着,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提。” 福晋点了点头,“我知道中院里住着两位格格,一位宋氏,一位李氏。” “是,”姜嬷嬷接茬道,“宋格格先李格格进院,平日里宋格格好静,基本不出门,李格格活泼些,时常去御花园逛。” 福晋皱了皱眉,“那……四阿哥,平时多在哪个屋子过夜?” 姜嬷嬷想了一下,“四阿哥并不常来后院。只有宋格格时,四阿哥每月能在宋格格屋里呆两三天。李格格来后,四阿哥去李格格那儿较多,但也没有太过冷落宋格格。” “那……是李格格比较得四阿哥宠爱了?”诗瑶从旁道。 “看起来似乎是,”姜嬷嬷回道,“但,四阿哥往往十天半个月也不来后院一趟,有时随皇上出宫,一走就几个月,其实这得宠与不得宠也不很分明。” 福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姜嬷嬷,”说完冲诗瑶使个眼色,诗瑶上前,给姜嬷嬷塞了个荷包,“嬷嬷辛苦了,以后这中院的事儿还得您多费心,咱们福晋不会亏待你的。” “哎哟,多谢福晋,”姜嬷嬷笑出了一脸褶子,说完又俯身道,“福晋,还有个事儿,虽说不大,但您还是心里有个数比较好。” “什么事儿?”福晋微微扬眉。 姜嬷嬷笑了笑,“四阿哥身边有个格外看重的太监,八品,孝懿皇后生前亲自封的,现任四阿哥贴身管事,叫苏培盛。” 福晋听了微喘口气,诗瑶从旁道,“一个太监罢了,我们心里有数了。” 前院正殿 苏伟坐在榻子上晃荡着脖子上两枚指环,四阿哥坐在一旁看书,刚还气呼呼地喘气,现在倒是平和多了。 “爷,您中午在前面用膳不?”苏伟低着头道。 “在,让膳房进个鸡汤锅子来,爷要泡饭。” “好,”苏伟戳着两枚指环,让它们晃晃荡地响着。 四阿哥伸脚过来踹了踹他,“你中午跟爷一块吃,知道不?” “好,”继续戳…… 四阿哥撇开书,看眼前那人一心一意地垂着脑袋戳指环,好像得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身上气流那个和谐,让干什么干什么。 “苏培盛……”耳边传来热热的气流,苏伟一转头,放大版的四阿哥头像吓了他一跳,“主子!” 四阿哥靠回榻子上,“对于今儿的事儿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当初谁跟爷说妻子一心一意为我想来着?” 苏伟呆了呆,低着头嘟囔道“奴才又没娶过妻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再说,今儿个也是主子太冲动了,咱们这一跪,德妃娘娘那一准知道了。” 四阿哥一扁眼,踹了苏伟一脚,“你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觉得爷冲动当时怎么不拦呢?” 苏伟往旁边蹭了蹭,揉揉自己被踹疼的屁股道,“哪拦得住啊,别人不知道,奴才还不知道。您那倔劲儿一上来,要是不让您干,回头您准后悔个十年八年的。再说,这也不算什么错事儿,要不了脑袋,奴才就干脆点儿,陪着您做呗。” 四阿哥愣了愣,“切”了一声,又往前蹭了蹭,踹踹那触感颇好的屁股,“要脑袋就不跟爷做了是吧,你还挺在乎你那脑袋的。” 第六十七章 使人愁 康熙三十年 永和宫 清菊挥退了报信的小太监,回头给德妃端了碗热茶。 德妃轻泯了一口,面色微有沉郁。 “娘娘——”清菊刚想开口,却被德妃扬手打断,“胤禛到底是皇贵妃养大的,他惦念着承乾宫,也是人之常情。” “娘娘宽宏,”清菊一低头,复又压低声音道“不过,奴婢看,那福晋倒是个有主见的。” 德妃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流转“有主见未必就是好事儿,也得看她到底是不是个聪明的。” 十一月初九晚 正三所四阿哥书房 苏伟悬着胳膊写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四阿哥背着手在一旁看着。这毛笔字,苏伟是有一阵子没练了,那一首《小二郎》的坑爹影响好不容易过去,他才没那个自觉继续古代应试教育呢。 不过伟大的历史证明,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状元的奴才不是好奴才。这不,四阿哥又一时心血来潮了。 苏伟故作潇洒地写完最后一句,“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咧着嘴回头冲四阿哥一笑,其实他觉得自己能写成这样很不错了,平时对账时,吴全、王钦他们都没有自己写字漂亮。 可四阿哥显然是不满意的,一开始的兴致冲冲到最后已是一脸木然了,标准的冰块脸碰到苏伟的傻笑瞬间有爆发的倾向,苏伟连忙垂下脑袋,做虚心听讲状。 现场沉默了半天,四阿哥深深地叹了口气,拿起苏伟的作品仔细瞅了瞅道“你真是‘使人愁’啊。” 张起麟在正殿门口来回踱着步子,这眼看入夜了,四阿哥还在书房里,福晋刚进宫第二天,总不能就独守空房吧。可是,今儿个值守的太监告诉他,四阿哥和福晋貌似在外闹了不愉快,此时自己进去,不是找不自在嘛。 “张公公,”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张起麟的纠结,张起麟转头一看,吴全。 “哟,吴总管,”张起麟拱拱手。 “不敢,不敢,”吴全回了礼,上前两步道,“张公公是来请四阿哥去后院的?” “额……”张起麟犹豫了一下,“我就是来问问主子的意思。” 吴全一笑,“那正好,我也有事要跟四阿哥禀报,张公公不如一起进去?” 张起麟缩着脑袋看了看吴全,他怎么觉得这人笑里藏刀呢。 书房里 苏伟正探着头,看四阿哥在他的大字上勾勾画画,值守的库魁进屋禀报道,“主子,吴总管、张公公求见。” 四阿哥画完最后一笔,把纸拿起来吹一吹递给苏伟道,“回去照着这个,临摹二十张,回头写完了,爷再写新的给你。” “是,”苏伟哑着嗓子接过,眼睛里泛着泪光。 四阿哥瞥了一眼苏伟的可怜样,回头冲库魁道,“让他们两个进来吧。” 吴全、张起麟一先一后进到书房,行了礼后,吴全首先开口道“四阿哥,奴才来请令,如今后院主子也多了,这各屋的太监宫女是不是也得立个管事了?” 四阿哥拿了布巾擦擦手,回身坐到椅子上,“没错,不过如今后院的事儿由福晋做主,你去问问,让福晋立个单子出来。张起麟是爷暂时放在中院的管事,福晋若是用不着就撤回来。” 张起麟一呆,吴全俯身道,“是,四阿哥容禀,奴才还有一事。” “说,”四阿哥回身捅了捅沉浸在哀伤中的苏伟,苏伟转身端了杯茶过来。 “奴才自到阿哥所,就承蒙主子不嫌弃,一直任总管一职。只是如今,奴才岁数渐大,管着整个院子渐渐力不从心。奴才担心,会因为自己给主子们添麻烦,是以冒死请阿哥恩准,将奴才调离,为有能者让出位置。” 四阿哥刮了刮茶沫,抬头看了一眼吴全,“你管了正三所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爷自不会亏待你。你既有此意,就先去福晋那问问,看能不能顶了张起麟的差事,若是不能,爷再安排你。” “嗻,”吴全一脸感动,扑通跪下冲四阿哥磕了个响头,“谢主子恩典,奴才这幅老骨头虽不中用,但也一定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地报答主子大恩。” 苏伟摸了摸胳膊上被恶心出来的鸡皮疙瘩。四阿哥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茶碗,清了清喉咙道,“知道你忠心,这就下去吧。” “是,”吴全弓着身子退下,张起麟目送着他离开,回头正与双手交握地靠在椅背上的四阿哥面对面。 “你又什么事啊?”四阿哥眯着眼睛问道。 张起麟背上一寒,正看到苏培盛轻轻摇晃的脑袋,心里猛地一清,对啊,吴全来这一出,他中院首领太监的位置十有*地就没了。他都不管中院了,还来操这个心干什么? “额……”张起麟眨眨眼睛开口道,“奴才就是来问问您……用夜宵不?” 苏伟脑袋上挂着大大的汗珠,心里默默地发誓,以后一定离张起麟远点,最近自己智商越发下降了,肯定是这人传染的。 中院正殿 福晋坐在内厅榻子上,诗瑶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回身走到福晋身边轻声道,“主子,奴婢看前院的灯都关了,估计四阿哥不会过来了,咱们先睡吧。” 福晋微微地点点头,起身时却脚下一软,好在被诗瑶及时扶住,“主子,您没事儿吧?” 福晋摇摇头,向屋里缓缓走去。 还记得,她进宫的前一夜,额娘拉着她的手,哭得眼泪汪汪。一遍遍叮嘱她,让她凡事让一分、忍三分,皇家不比寻常,一步走不好就是万劫不复。 她就怀着那样的惶恐,那样的恐惧,一步步走向花轿。伴轿的女官扶着她的手,轻声笑,“四福晋,您别紧张,抬头看看。” 她听话地微微抬起头,迎亲的仪仗前,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背脊挺得直直的。周围人声煊赫,那人却似遗世独立。她虽离得远,却仍能感到那一身的风流气度,满腹的八面威风。 这个人,就是她要依靠一生的人。 只一瞬间,一股陌生的情绪就涌进她的心头,脸庞热得发烫,她只能匆匆地低下头,跟随女官们上了花轿。 洞房花烛夜的一晚,是自她出生来最幸福的一晚,尽管四阿哥似乎心事重重,她还是在他的温语柔言中渐渐沉沦。 可谁又能想到,那如梦一样的美好,竟只持续了那短短的一夜。 西厢房 宋格格放下绣品,揉了揉眼睛。 碧儿兴冲冲地进来道,“小主,四阿哥没有到后院来。” “什么?”宋格格抬起头,“福晋才进院一天。” “是啊,”碧儿笑眯眯地道,“奴婢听说,今儿个福晋去拜礼时,得罪了四阿哥,四阿哥回来后就直接回了前院,午膳也没跟福晋一起吃。” 宋格格若有所思,向窗外看了看,正殿刚好熄了灯,遂叹了口气道,“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咱们也睡吧。” “是,”碧儿一躬身,转身去端水盆。 宋氏看着碧儿格外欢快的背影,皱了皱眉。 前院卧房 苏伟坐在脚榻上,心里满是矛盾,四阿哥在床上翻了身,苏伟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主子,您真不去后面啦?福晋刚进宫,因着白天的事儿被冷落,万一传到了永和宫怎么办啊?” 一只手“啪”地拍到苏伟后脑勺,四阿哥声音低沉,“传到永和宫又怎么样?孝懿皇后是我的养母,满后宫都知道,她是我的福晋,不听我的话是不贤,不拜皇额娘是不孝,爷冷落她几天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爷,你真小心眼,”苏伟小声嘟囔一句,结果辫子被猛地一拉。 “主子!”苏伟拉着辫子,四阿哥现在是越来越坏了,总是各种欺负人。 “让你乱说话,”四阿哥拽着苏伟的辫子,毛绒绒得手感还挺好,往脸上扫了扫,竟还带着点香气,“恩,你拿什么洗头发的,还挺好闻。” 苏伟扁扁眼,“猪苓”。 其实古代人是不怎么洗头发的,尤其在清朝,那么长个辫子洗起来很麻烦。但宫里不同,即便是奴才也很重视自身卫生,否则身上带了异味到主子前就是大不敬,被拉出去砍头都很有可能。所以苏伟有时还挺庆幸自己穿到宫里的,否则他肯定受不了古时普通百姓的卫生状况。 床上传来微微的鼾声,苏伟从大开的脑洞中醒过神,小心翼翼地从四阿哥手中抢救回自己的辫子,内心再次深深地为自己哀叹。只不过往床边一趴时,脖子上一声叮铃响,让苏伟心里瞬间甜了几分。 第二天,中院热闹起来,福晋让东西厢确定好自己的管事太监和宫女,把名册报上来。 如今宋氏、李氏都是格格,福晋规定每人只能有一位管事太监,一位大宫女。下面领两位小太监,三名小宫女。 福晋本人是一位管事太监,四位大宫女,下面四名小太监,八名小宫女。另外,中院的首领太监,茶房管事等也都归福晋调遣。 下午,宋氏、李氏都确定了下来,宋氏的管事宫女是碧儿,管事太监叫秦瑞。李氏的管事宫女是喜儿,管事太监叫吕良丘。这小瑞子、小丘子原本都是前院的小太监,两位格格进来后被调到后院的。 福晋任吴全为中院首领太监兼自己屋内的管事太监,姜嬷嬷为中院宫女总管事,许忠为中院茶房管事。这许忠也是自请调到中院茶房的,前院茶房与提膳完全交给了岳久。四位大宫女都是福晋的陪嫁丫鬟,名唤诗瑶、诗环、诗珑、诗玥。 中院的名单一下来,苏伟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起,中院竟成了吴全的天下了。两位格格的管事太监都是当初跟着吴全进来的,茶房管事许忠更是吴全的忠实部下。 随着四阿哥的成长,奴才间原本蠢蠢欲动的夺权之争已经偃旗息鼓了很久,没想到一时大意,竟然又冒了头。四阿哥如今已经不把奴才的小心思放在眼里了,但苏伟却不能不在意,蚍蜉撼树,有时也是件麻烦事儿。更何况,四阿哥与福晋的关系已经埋下了隐患。 苏伟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找来了王钦,让他找人替下掌管皇赏的杨义。杨义是仅剩的几个承乾宫太监之一,慎刑司事件后,一直管着四阿哥屋内的皇赏,从没出过错,可见是个心思细腻的。 苏伟以吴全年纪大的缘由,将杨义调到了中院做记账太监,专管各屋由四阿哥库房支出的份例消耗,顺便监视吴全的人。 四阿哥倒是没有过问,由着苏伟调兵遣将,最后只扔给他一句,吴全走了,这正三所的总管太监谁来当好呢? 第六十八章 躺着中枪 康熙三十年 总管太监谁来当?这是个问题,苏伟点点头,咬着烧饼向后撤了撤,四阿哥眯着眼睛看向他,苏伟一口吞下烧饼,指了指外面,“主子,咱们院子里有个六品的太监呢。”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你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苏伟嘿嘿地笑,其实真不是他偷懒,而是他实在不适合。 总管太监要管得事细碎繁杂,除了人要八面玲珑、驭下有方,还得心细如尘,有条有理才行。上辈子他跟朋友开公司时,也是朋友负责具体运营,他只管营销跑业务,他那大条的脑子要是管那些细碎的事儿,非得闹出笑话不可。 在现代闹出笑话大不了赔点儿钱,这在古代一个弄不好,就是要掉脑袋的。 四阿哥眯着眼睛看了苏伟半天,叹了口气道,“张起麟论资历确实够格,只是他那个脑袋……” 苏伟上前两步道,“爷让张保去辅佐吧,两人一个过于活分,一个过于呆板,放在一起刚好相配啊。” 四阿哥瞥了一眼苏伟,“这是选总管,你以为过家家呐!” 苏伟缩着脖子,四阿哥靠在椅背上,“张保、张起麟都是可用的奴才,就是缺少经验。这样吧,先让王钦暂代总管之职,张起麟、张保任前院首领太监,等咱们出宫建府了,再行调配。” 苏伟挠挠脑袋,“王钦啊……” “怎么?”四阿哥拄着下巴看向苏伟,“你担心历史重演?” “哪能啊,”苏伟一笑,“爷都这么大块头了,哪个奴才能压得住您啊?奴才只是担心,这些个年老的太监暗地里捣鼓,给您添麻烦。” “你说的也对,”四阿哥敲敲桌子,“这前院王钦,后院吴全,爷也不是很放心,所以……” “所以?”苏伟后背有点儿毛毛地。 苏伟拿着四阿哥拟好的名册到院子里宣布时,奴才们是一片哗然,这王公公从四阿哥最不待见的奴才竟一路走到了总管的位置,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啊。 不过,当奴才们谢恩站起身,看向站在廊下的苏公公时,一些新冒出的小想法顿时灰飞烟灭。 他们苏公公一身鹌鹑补子的宫服,腰间深蓝色的锦纹腰带,这都不是重点,重点的是腰间垂着的一柄棕黄色的令牌。 那是四阿哥的令牌,代表着四阿哥的身份,后宫的奴才、神武门的侍卫,甚至包括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看到这枚令牌就等于看到了四阿哥。 这令牌与平日里奴才们要出宫时,从总管那儿拿到的腰牌还不一样,腰牌只算个四阿哥赐予的通行证,没有任何其他效力。而这枚令牌,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替四阿哥下令,行使主子的权利。 在整个皇宫里能直接佩戴主子令牌的奴才,可说是屈指可数。一般情况下,都是在某种紧急的状况发生时,主子才会临时赐下令牌,让奴才代自己办事。皇贵妃重病时,来阿哥所通知的奴才,就是手持皇贵妃的令牌,一路敲开各个下钥的大门。 如今,在正三所重任总管太监时,苏公公带上了这样一枚腰牌,四阿哥的属意已经是显而易见了。 正三所的势力交替,在苏伟带着令牌晃了两天后除了张起麟偶尔抗议与张保共事外,基本偃旗息鼓。 福晋的存在感,在四阿哥接连几天的冷落后已经降到了最低点,对于苏伟来说,除了进出的奴才多了点,好似没有什么其他影响。 照规矩,福晋在进门第九天回门,四阿哥在第八天的晚上走进了福晋的屋子,这让后院的奴才们大大松了口气。第九天的回门,只是个礼仪性的过场,两个主子早上离开,不到中午就回来了。苏伟掐着手指算了算,估计连杯茶都没喝上。 十二月,腊八节刚过,宫里传来了好消息,太子格格章佳氏诞下一子。皇上大赏六宫,照顾章佳氏的宜妃娘娘得了最多的封赏。 御花园 李氏与大阿哥的格格郭氏坐在假山上的亭子里赏雪,李氏冲着郭氏笑笑,“我还以为,上次碰到了大福晋,你以后就不敢出来了呢。” 郭氏摆摆手,冷哼一声道,“她现在才没工夫管我呢,进宫几年了,连生三胎都是女孩儿,现在又怀上了,这一胎要再是女孩儿,惠妃娘娘一准往我们院子塞新人了。” 李氏笑了笑,摸摸郭氏的肚子,“你怎么不争气点儿,趁着大福晋现在有孕,多努力些。” 郭氏叹了口气,“我是没什么指望了,要是能生早就生了,大阿哥看不上,我自己努力有什么用啊?过一天算一天吧。” 李氏皱了皱眉,“我就不喜欢你这自怨自艾的腔调,大阿哥年轻,你也不老,怎么就没机会了?依我看,惠妃娘娘就大阿哥这一个亲生子,你要是能得个儿子,未必就比大福晋差。” 郭氏眼光闪了闪,压低声音道,“你说的还真碰上些点子。我跟你说,太子格格的这一胎,皇上是分外看重的,可最后却把章佳氏送到了翊坤宫。你要知道,”郭氏往后靠了靠,“这几年,四妃里,一直是以我们惠妃娘娘为首的。可皇上这一次却偏偏跳过了延禧宫,也不管宜妃宫里还有个十一阿哥,就把章佳氏送过去了。如今章佳氏一胎得男,太子得了长子,皇上大喜,对翊坤宫是百般封赏。” 郭氏又压低些嗓音继续道,“可这赏赐的越多,延禧宫就越不好看。最近啊,惠妃娘娘那是三天两头的送生子的偏方来,我们后院的几个格格都跟着喝呢。别看大福晋现在怀着孩子,这风头可远不如从前咯。” 李氏眼珠转了转,随即笑逐颜开,“我就说嘛,你这机会不是来了?细着点儿心思,讨讨大阿哥喜欢,这有些人的身子装不下阿哥,你可不见得啊。” 郭氏羞赧地笑了笑,拍了一下李氏,“你这嘴皮子啊,以后等着被你们福晋收拾吧。” “她?”李氏挑了挑眉,声音略带不屑,“刚进门一天就能惹得四阿哥生气,这以后啊,说不定怎么样呢。” “李格格,福晋有请!”假山下,一个太监高扬着声音道,李氏一看,不远的地方,四福晋被宫女扶着,正目光悠远地看着她。 “小主,”喜儿声音有点儿微颤,郭氏也跟着站了起来。 “慌什么?”李氏远远地冲福晋一俯身,“咱们在这儿压着嗓子讲话,下面根本听不真切。” 苏伟代四阿哥往毓庆宫送了礼物回来,接礼的太监塞给他一个特大的荷包。苏伟捏了捏得有十两银子,要不说人家是太子呢,就是大方啊。 回程的路上,苏伟傻傻地咧了嘴,最近好事儿不少。 虽说,自从他得了四阿哥的令牌,平白受了不少关注,压力较大。但有失必有得,昨天他坐在院子里夜观天象,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有四阿哥的令牌了,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自行出宫了? 今儿个,苏伟委婉地一打听,果然如此!令牌果真是比腰牌还要牛气的牌子啊。 其实,四阿哥66续续地带着苏伟出过不少次宫了,京城里好玩的地方,他也去过不少。但是跟着四阿哥出去,总免不得带着一大帮侍卫和下人,往外一戳,人家就知道这是官宦子弟,可说是一点儿自由木有啊。 但是这回,他可以自己出去了,不用伺候人,光明正大地当一把大爷,哇哈哈…… 脑洞中的苏伟面部抽筋地走到阿哥所大门处,远远一行人迎面走过来,苏伟一愣,看清来人,连忙俯身行礼道,“奴才给福晋请安,给小主请安。” “苏公公好啊,”李氏微笑着答应了一声。 福晋皱着眉看了眼李氏,回头冲还行着礼的苏伟道,“起来吧。” “是,”苏伟站起身,跟在福晋队伍的后头。 李氏慢走了两步,跟苏伟并排道,“苏公公进宫办事去了?” “是,”苏伟低头回应。 李氏眨了眨眼睛,“太子得了小阿哥,苏公公是去送贺礼了吧,我今早看苏公公领着人去后院库房了。” 苏伟微一点头,“小主冰雪聪明。” 李氏笑了笑,却听前面福晋冷冷一声,“前院之事,岂是后院女眷可过问的?你好歹是四阿哥的格格,怎么这般不知轻重、尊卑不分?” 李氏扬了扬眉,上前两步道,“福晋教训的是,是妾身不识大体了。只不过这尊卑?福晋是说苏公公?” 福晋斜眼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连主子、奴才都分不清楚了吧?一个后院女眷,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太监谈笑风声,也不怕给四阿哥丢人?” 李氏微微一笑,“妾身分得清,只是福晋未免太过拘谨了。苏公公得四阿哥看重,又是先皇后亲封的,妾身以为不必太过拘泥这尊卑之别,平日里说上几句话有什么好丢人的呢?” 福晋冷哼一声,转过头看向前方,身子挺得直直的,“再受看重,也是奴才,这尊卑之别是老祖宗的规矩、周礼大统!不是主子的一份看重就可搅乱的。” “若是如你所说,”福晋转过身子,仰头看着李氏,冷冷地道“那皇上身边的奴才岂不都骑到后宫各位主子头上去了?你这话,算个大不敬都绰绰有余了!” 李氏一僵,低头俯身道,“妾身知错了,福晋恕罪。” 苏伟在后面听着,冒了一身的冷汗,他这算是躺着也中枪吗?但既然都中了,他也不能一直猫着啊,遂连忙上前道,“福晋恕罪,是奴才大胆了。” 福晋看了看苏伟,“不知规避后院主子,随意与小主搭话,可见你平常也是松散惯了的。回去跪诵一个时辰宫规,好好反思反思!” “是,奴才遵旨,”苏伟俯身领命,福晋转头向正三所走去,李氏低着头跟上。 年节将至,阿哥们的课程暂时停了下来,四阿哥便在西厢房里,辅导十三阿哥功课。 王朝倾站在四阿哥身后,时不时地往外瞅瞅,直觉告诉他,苏公公的事儿得早点儿让四阿哥知道。 “今儿个就先这样吧,胤祥也歇一歇,别累坏了眼睛,”四阿哥直起身子,拍拍十三阿哥的头道。 “是,四哥,”胤祥伸了个懒腰,看得四阿哥一笑。 王朝倾抿了抿唇,上前一步道,“主子,您在哪屋用膳呐?” “就在这儿,”四阿哥指了指桌子,“今儿个,爷和胤祥一块吃。” 十三阿哥嘿嘿一笑,王朝倾低头道,“是,奴才这就去安排,只是……主子……” 四阿哥转过头“什么事儿?怎么支支吾吾的。” 王朝倾咽了口唾沫,“那个……苏公公,在外面跪着呢。” “跪着!”四阿哥一愣,“他怎么了?冲撞太子了?” “不是,”王朝倾摇摇头,低□子,将今儿上午的事儿说了一遍,也亏得跟着苏培盛的小太监有记性好的,学得话几乎一字不差。 “放肆!”四阿哥听完,一巴掌把砚台扫到地上,吓了胤祥一跳,王朝倾扑通跪下,“主子息怒。” 作者有话要说:查了清朝的婚礼习俗,皇子娶亲确实是第九天回门的,不知道为什么。 第六十九章 所谓维护 康熙三十年 正三所 苏伟跪在院子里发呆,天上微微飘着雪花,但是一点儿也不冷。他身上披着皮制斗篷,膝盖下垫着厚厚的垫子,可能怕他受凉,垫子四周藏了小暗炉,烘得热乎乎的。 对于这躺着也中枪的倒霉事儿,苏伟没多大感觉,毕竟是连慎刑司都进过的人了,奴才嘛,不受点委屈还算奴才吗?苏伟特别高姿态的想着,不远处传来挺熟悉的脚步声,苏伟转头冲来人傻傻一笑,却被那人的一脸寒霜吓了一跳。 “主子……”苏伟小声地问候。 四阿哥站到苏伟跟前,“跟爷进来!” 苏伟咽了口唾沫,他很想说还没到一个时辰呢,可是转念一想,还是别没事儿找事儿了,遂缓缓站起身,跟着四阿哥进了正殿。 中庭正殿 吴全跟着小宫女匆匆进了屋子,给福晋行了一礼,“奴才参见福晋。”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儿?”福晋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碗。 “奴才听说,福晋罚了苏培盛?”吴全微微抬头道。 福晋点点头,“没错,一个奴才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吴全叹了口气,压低嗓音道,“福晋不知道,这苏培盛可不是个简单的奴才。” 福晋往椅背上靠了靠,“我知道,姜嬷嬷告诉过我,他很受四阿哥看重。可再怎么看重,也不过是个奴才,和四阿哥后院的人来往过密,四阿哥也不会轻纵吧?更何况,我不过是罚他跪上一个时辰,小惩大诫而已。” 吴全闭了闭眼,“福晋,您是被李格格算计了。这苏培盛是自小伺候着四阿哥的,如今已经快十年了。当初苏培盛被连累进了慎刑司,四阿哥还派人去给送药,回来后照常贴身伺候。四阿哥得痢疾那年,苏培盛是日夜照顾,甚至公然斥责太医。这几年来,四阿哥不管走到哪,必然带着苏培盛,那份受宠可不是一个看重可以概括的啊。” 福晋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全低下头,“奴才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告诉福晋,这所里哪个奴才您罚了都不怕,唯独这苏公公,您不能动。” 福晋身子一僵,还未开口,门外诗环急急走进,到福晋身边耳语道,“主子,奴婢听说,四阿哥在十三阿哥那儿打翻了砚台,事后……把苏公公叫进了正殿,现在还没出来。” 福晋的手紧紧握着椅子扶手,身子微微抖动,“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吴全、诗环退出正殿,诗瑶低下头道,“主子,您别太担心,这吴全的话未必全然可信。您到底是四阿哥的福晋,四阿哥总不能为了一个太监公然责怪您。退一万步讲,就算四阿哥生气,还得考虑如何向皇上、德妃娘娘交代呢。” 福晋的脸渐褪下了全部血色,声音也略微虚弱,“我知道,只是……我想要的不是那份交代……” 前院内厅 四阿哥坐在榻子上,地上跪着苏伟、王钦。 苏伟侧头看看躬着身子的王钦,他真是小看了这个人,今天要不是王钦,四阿哥与福晋的事儿恐怕要闹大了,而他估计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你的话,我记着了,你下去吧。”四阿哥声音不含温度,但已经冷静许多。 “是,”王钦叩了一头,躬着身子退下。 “起来吧,”四阿哥低下头,苏伟缓缓地站起身,慢慢磨蹭到四阿哥身边,“主子,您心疼奴才,奴才知道,但王公公说得有理。” 四阿哥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向窗外,刚刚他要夺门而出时,被王钦迎面拦住,这个奴才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四阿哥,您不记得苏公公在承乾宫挨的那顿板子了吗?” 四阿哥浑身冰凉,他大意了,冲动了。如果没有王钦的这句话,他可能会跑到福晋的屋里,跟福晋大吵一架,甚至可能公然责罚福晋。可是那之后呢? 乌喇那拉氏是皇阿玛赐给他的,这件事如果传开,苏培盛,还有活路吗? 中庭东厢房 李氏面带笑意地坐在榻子上,玩弄着自己的护甲。 喜儿不解地站在旁边,“主子,您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啊?” 李氏笑笑,“没什么,就是高兴。这女人啊,活得好不好,身家占三分,容貌占一分,不过最关键的啊,还是脑子。这人要是长个木鱼脑子,就是金枝玉叶,也未必过得顺风顺水。” 喜儿蹙了蹙眉头,不太明白,李氏看看她,又笑了笑。 然屋里正欢快着,小宫女迈进了房门,“小主,前院的王朝倾,王公公来了。” “是吗,快请进来,”李氏扬声道。 王朝倾跟着小宫女进了门,向李氏行了一礼,“奴才给小主请安。” “起来吧,”李氏笑笑,“可是四阿哥有什么吩咐?” “哦,”王朝倾低下头,声音略哑,“四阿哥有命,小主今儿个冲撞福晋,罚小主闭门思过一个月,扣三个月的份例,望小主以后谨言慎行,安分守己。” 李氏面色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王朝倾,喜儿在旁边捅了捅她,才反应过来,站起身道,“妾身知错,一定听从四阿哥的话,好生反省。” 王朝倾躬了躬身,“奴才告退。” 后院正殿 福晋坐在昏暗的内厅中,闭着眼睛背诵佛经,手里转着佛珠。 诗瑶匆匆而入,到福晋身边道,“主子,前院来消息,四阿哥罚了李氏,说是因为冲撞您,让她闭门思过一个月,还扣了三个月的份例呢。” 福晋猛地睁开眼睛,“真的吗?” “是真的,”诗瑶笑了笑,“奴才就说吴全的话不可信,您看四阿哥还是在乎您的,连李氏都罚了,何况一个奴才呢。” 福晋微微舒了口气,“即便这样,咱们以后也要小心了,那个苏培盛还是精心点儿对待吧。” 诗瑶福了福身,“主子说的有理,咱们以后注意点儿就是了。” 福晋点了点头,面色和缓起来,诗瑶转头冲外道,“进来掌灯!” 入夜,中庭西厢房 宋氏在灯下绣着帕子,碧儿神采飞扬地在旁边讲述院子里这一天的事迹,宋氏轻轻绞断绣线,未发一语。 碧儿皱了皱眉,往宋氏旁边凑了凑,“小主,您怎么不说话啊?” 宋氏抬头看了看她,“背后嚼人家舌根,有什么好说的,你以后老实点儿呆着,别四处乱跑。” 碧儿嘟了嘟嘴,“奴婢也是为小主着急嘛,这时候福晋、李格格都得罪了四阿哥,不正是小主的好时机嘛。” “什么好时机?”宋氏头也不抬地穿上新的绣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抢来又有什么意思?” 碧儿刚想开口,小宫女匆匆而入,向宋氏行了一礼道,“小主,快收拾收拾吧,四阿哥往咱们这儿来了。” 四阿哥在宋格格那儿过了一夜,第二天让人给宋格格搬了一扇清泉石流的屏风,院子里的奴才们背地里是议论纷纷,要不说主子的心最难揣测,李格格受宠这么久,都没有得过如此大的赏赐。 不过,李格格如何想的,大家是难以看到了。倒是中庭正殿的主子,一连几天吃不了多少东西。 内厅里,福晋坐在榻子上,面色黯然。 诗瑶站在一旁,轻声道,“主子,您要保重身体啊,四阿哥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未必就是针对您。” 福晋微微摇了摇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宫里的日子,终究,还得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冲冠一怒什么的,不太现实,亲们想让四阿哥对一个女孩子动手吗?更何况也不能动~~~而且,亲们不觉得现在是两个大小伙子欺负一帮小丫头吗,偶觉得偶的三观要崩坏了,亲们不要太小看小苏子,有些事儿小苏子根本不会和小女子一般见识~~~~偶的小苏子很强大的~~~ 第七十章 小苏子的春天 康熙三十一年年节刚过 京城城隍庙街口,悬灯结彩,还带着过年的喜气。 人群中一个锦蓝色绸缎长袍,紫黑色裘皮褂子的少年颇为引人注意。墨色毛领上白皙微红的脸颊正被一颗糖葫芦塞得鼓鼓的,过往的小贩见到这位少年,及他怀里抱着的硕大纸袋,都会亮着嗓子吆喝两声。 苏伟咔嚓咔嚓地咬碎糖葫芦,探着脑袋到一个卖绳结的小摊前,要说这冰糖葫芦放到现代,倒搭钱他都不会吃的。被虫蛀过的山楂,甜到齁死人的糖衣,一咬下去粘得嘴都张不开。 可放到古代,苏伟才惊觉,原来自己上辈子吃的都是残次品。不薄不厚的糖皮,甜淡适口、一咬即碎,糖片在口中与酸酸的山里红混合,满嘴都是果子的清香味。苏伟颇为幸福地咔嚓掉一整串,打了个酸酸的饱嗝。 正三所 萧二格坐在廊下,懒懒地打个哈欠,忙活了一个多月,年节总算过去了。四阿哥恢复了上朝、读书的规律日子,他们奴才也能偷偷懒了。这不,苏公公就趁着今天不当班的日子,跑出宫玩去了。 “福晋吉祥。” 萧二格一愣,转头一瞅,赶紧站起身行礼,“奴才参加福晋。” “起来吧,”福晋轻轻地应了一声,由着宫女扶着出了偏门。 萧二格看门外停着轿辇,想是福晋要去永和宫请安了。 要说福晋进门后,后院规矩多了不少,但好歹多出的人口都没有什么乱子,萧二格还是挺敬服的。 年前,福晋莫名其妙地罚了苏公公一通,四阿哥看似生了大气,最后也没把福晋怎么着,还罚了一向受宠的李格格,萧二格暗暗想来这大概就是女主子的分量了。 “萧公公,萧公公,”有小太监跑过来,急急忙忙地给萧二格打了个千儿道,“萧公公,四阿哥到处找苏公公呢。” 萧二格一呆,咽了口唾沫,颇有些僵硬地站起身,他就说出宫这事儿不靠谱,苏公公偏不信,他也不想想,四阿哥有哪一天能不叫一声苏培盛的? 永和宫 福晋给德妃请了安,德妃摆了摆手,“快坐下吧,这外面的雪都没净呢,你还大老远地跑这一趟。” 福晋缓缓走到椅子前坐下,“给额娘请安是儿媳的本份,再说儿媳也想来跟额娘聊聊天,有机会能学上几分额娘的雍容气度,就是儿媳的福分了。” “你这孩子,”德妃往后靠了靠,声音温和地道,“胤禛最近开始读书了吧?这孩子一钻进学问里就什么都不顾了,他这院子里啊,你还得多操心。” “额娘放心,”福晋轻声细语,“儿媳也明白些事理,四阿哥上朝、读书都是大事儿,儿媳一定料理好后院,不让四阿哥分心。” 德妃笑笑,“你是个懂事儿的,那两个格格怎么样?” 福晋低下头,“宋格格懂规矩,四阿哥也喜欢。李格格活泼了点儿,年前被四阿哥禁足,最近也出来走动了,看起来是安静了不少。” “那李氏是小门小户出身,”德妃端起茶碗泯了一口,“当初就是为了给四阿哥解闷送进去的,你多管着点儿也就是了。” “是,”福晋微一躬身。 德妃笑了笑,“说到底,这格格都是凑门子的,你这儿才是大事。如今阿哥中成婚的也不少了,可一个有嫡子的都没有。你也努努力,别一味地守着规矩,错过了好年头。” 福晋一愣,脸颊微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聊了半晌,福晋告退。 看着福晋走出宫门,清菊到德妃边,低声道,“娘娘,这福晋——” “是个挺聪明的孩子,只是以后的日子谁也不好说,”德妃站起身,向屋里走去,“咱们静等着看吧……” 苏伟捧着东西乐呵呵地进了正三所,门口几个小太监向他行礼,他高兴地分了一包酥糖给大家。 推开小屋的门,苏伟还哼着“今儿个老百姓,真呀真高兴……”,等见到屋里端坐在床上那人时,瞬间想唱小白菜了。 “主子……”苏伟缩着脖子,凑过去,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四阿哥脸色太不好。 “主子,你吃糖不?”苏伟颇有进贡意味地递上一包酥糖。 四阿哥没接,静坐着不动,苏伟缩回手,又低头翻了翻,“还有牛肉干儿,老福记的,可香了……” “玩的挺高兴吧?”四阿哥扬扬眉,声音沉到谷底。 苏伟毛毛地把自己的大袋子放的远了点儿,低头敛目地磨蹭过去,“还行……也不是很高兴……” 四阿哥往床柱一靠,声音扬了起来“哦?怎么不高兴了?我是一点儿没看出来啊,跟爷出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哼着小曲呢?” 苏伟挠挠头,“人太多……不好意思……” “苏培盛!”四阿哥一声呵斥,门口偷听的萧二格吓了一跳,不会要出事儿吧。 一颗黑乎乎的脑袋由后凑上来,苦恼中的萧二格一个激灵,“张公公,您要吓死人了!” “嘘!”张起麟比划着,压着声音道,“你听什么呢?让我也听听。”萧二格扁了扁眼,侧侧身子。 然,当两人往门口一贴,屋里却一片沉寂。 片刻后,苏公公一声尖叫吓得两人一蹦,四目相对后,张起麟拍了拍袖子“茶房还热着水,我去看看。” 萧二格愣了一下,“后院兔子还没喂,我去瞅瞅。” 不理这没义气的两人,小屋里此时是剑拔弩张。 苏伟半躺在床上,手里死死抓着令牌,四阿哥拽着绳子,也不管另一边还连着苏培盛的腰带,就开始往后拉,“你个没规矩的,竟然敢背着我自己出去玩!你把令牌给我摘下来!” “不要,”苏伟半侧着身子,压着手臂用力,“这令牌都赏给奴才了,不能拿回去!” “你说不能拿就不能拿?”四阿哥半悬着身子向后,“本阿哥现在要收回来!你给我松手!” 苏伟一腿蹬上床柱,歪着身子使劲,“不行,主子说话不算话!” “松手!” “不松!” “松不松?” “不松!” 半个时辰后,床头床尾坐着两个气喘吁吁的人,苏伟衣服皱成一团,以及其扭曲的姿势盘踞在床头。四阿哥还算潇洒,背靠床柱,一只脚踏在床板上,两双手扯绳子扯得红红的。 苏伟捧着令牌爬起来,辫子乱糟糟的缠在脖子上,蹭着往四阿哥那边靠靠,“主子,你别生气了,奴才给你买礼物了。” 四阿哥斜着眼看看他,“什么礼物?” 苏伟一乐,光着脚下地到自己的大袋子里一顿翻,最后拿了一颇为精美的锦盒出来。 四阿哥接过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玉佩,玉质尚佳,在宫中算不得名贵,但在民间绝对是好东西了。最关键的是,玉环中央不是福寿的图案,而是一个“禛”字。 苏伟坐在旁边,两眼冒着光,这枚玉佩要价二百两银子,但在他见到中间那个字时还是毅然决然地买了下来。 四阿哥把玉佩放在手中把玩了了一会儿,小小地“切”了一声,“一块玉佩就想收买爷啊?把其他东西也拿来看看!” 苏伟扁着嘴,把袋子拿到床上,四阿哥在里面挑挑拣拣,拿走了一袋茶叶、两袋糖耳朵、半斤牛肉干,连苏伟打包回来的烧鹅都少了两个腿。 傍晚 四阿哥由射猎场回来,换了衣服准备用膳,库魁进来禀报说,“福晋那儿派人来请了,说是福晋亲自下厨做的菜。” 四阿哥坐在桌前,拿筷子捅了捅那两个鸭腿,最后叹口气站起身道,“去后面吧。” 中庭正殿,福晋与四阿哥面对面坐着,四阿哥看了看桌上六道菜,有荤有素、色泽淡雅。 福晋抿了抿唇,微抬起头道,“和静刚到四爷身边,也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就做了几样还算拿手的,您尝尝看,要是不喜欢,再让膳房上菜。” “不用了,”四阿哥执起筷子,“我看着挺好的,爷不挑食。” 刘裕由后挨样地给四阿哥夹了一份,四阿哥先尝了素鮰鱼,点点头道,“不错,酸味适中,很可口。” 福晋微微笑笑,又给四阿哥夹了一块儿,“爷喜欢,下次和静再做。” “你是福晋,这些小事儿交给下人来做就好,”四阿哥吃了鱼肉。 福晋低下头,“妻以夫为天,您的事儿都不是小事儿。” 四阿哥愣了一下,没说什么,低下头继续吃饭。 碟子空了后,刘裕又给四阿哥夹了一块鱼肉,福晋见了转身冲宫女道,“这道菜拿下去吧。” 四阿哥抬头看着福晋,福晋转过头微笑着道,“这菜爷吃了三匙了,贪多犯忌,放在桌子上还惹人惦记,等明天再给爷上吧。” 四阿哥微微地点了点头,“也好。” 入夜, 四阿哥留在了福晋屋里,打了二更的梆子声后,四阿哥睡得沉了。 福晋悄悄地下床,走到内厅,值夜的诗瑶连忙起身道,“福晋,您怎么起来了?” 福晋笑笑,面色带着红晕,“我睡不着,总是翻身,怕吵到四阿哥。” 诗瑶给福晋披上衣服,“您啊,这是太高兴了。奴婢就说,日久见人心,这日子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好的。” 福晋点了点诗瑶额头,“就你话多……” 诗瑶笑笑,扶着福晋坐下,榻子旁挂着四阿哥脱下的衣服,福晋张开手理了理,恍惚间,腰带上挂着的一枚玉佩碰到了福晋的手。福晋执起玉佩细细一看,一个“禛”字荡在中央。 福晋心里忽地一凉,“禛”是四阿哥的名讳,不管是内务府的进奉、还是宫里的赏赐都不会直接印有这个字,容易犯忌讳。那么就只能是四阿哥在外买的,或是旁人送的。 若是买的,凭这玉的质地,怕是够不上四阿哥的眼。 若是人送的,那又会是谁呢?印有名讳的玉佩,四阿哥却贴身佩戴,若是真有那么一个人,她在四阿哥心里会是怎样的分量呢? 翌日清晨,福晋伺候着四阿哥换上衣服,四阿哥眯着眼睛,似乎有些疲累。 福晋在位四阿哥围上腰带时,装似无意地道,“爷这玉佩真别致,竟是爷的名字呢。” 四阿哥低下头,“恩”了一声,用拇指擦了擦玉佩沾上的水汽,又亲自摆好位置。 福晋略有些迟疑地站起身,看了看四阿哥道“和静听说,这些身外之物上带着个人的名讳不好,特别是玉器。若是不小心碎了,会影响运道。” 四阿哥看了一眼福晋,面色一紧,转身走向门口,“哪有那么多说道。” 福晋见状,赶紧按下内心的不安,上前两步道“我也是听人闲说的,爷别放在心上。这外面都准备好早膳了,爷用一点儿吧。” 四阿哥沉着脸走进内厅,苏培盛正站在桌子旁,今儿个是他当班。 见到四阿哥,苏伟立马笑着迎上去,“主子,您起啦,用膳吧。” 四阿哥摸摸肚子坐到桌子前,看了一圈白粥小菜,转头冲苏伟道,“你昨天那烧鹅呢?” 早上,四阿哥吃了半只烧鹅,一碗白粥,福晋坐在桌子旁看着苏培盛拆解着那只烧鹅,一块一块往四阿哥碗里放,几次想张口,但都没有成功。 用过早膳,福晋行礼送走四阿哥,四阿哥只摆了摆手就出了房门。看着四阿哥走远的背影,福晋才发觉,自己一直紧绷的手掌正冒着凉汗。 天气渐暖,苏伟心情很好。最近除了四阿哥有时会神神叨叨地看着他嘟嘟囔囔外,没什么大事儿。 趁着空闲,苏伟到敬事房走了一趟,回到阿哥所时已经下午,偏廊处一片阴凉,苏伟凑过去坐下,结果一没注意,只听嚓地一声,衣服被裂开的木条挂了个大口子。 苏伟瘪瘪嘴,扯扯飞开的布料,气闷地往自己的小屋走,结果一转弯猛地撞上了一个急匆匆的人影。 “砰”地一声,苏伟的下巴差点骨折。 “啊,苏公公”,一名浅蓝色衣衫的宫女揉着额头,满脸歉意地向苏伟一俯身。 “你是,诗玥?”苏伟揉着下巴,看着那宫女,他记得这人是福晋的大宫女之一。 “是,小婢诗玥,急着给福晋取东西去,没看到公公。”诗玥一连串地道。 “没事儿,没事儿,”苏伟摆摆手,“我也没注意,你没受伤吧?” 诗玥摸摸额头,清脆一笑,“没有,福晋还等着,奴婢先走了,一会儿来给苏公公赔不是。” “不用,不用,”苏伟笑笑,“你快去吧。” 苏伟回到自己的小屋,拿出针线补破了的衣服。穿过来十多年,他也算成了生活小能手。要是在上辈子,他肯定看也不看直接买新的。 其实现在苏伟的新衣服也不少,四阿哥从不会短了他的用度。但他好歹过了一段清苦的奴才生活,所以养成了习惯。而且目前,苏伟对于自己的简朴很是欣赏。 缝完最后一针,苏伟举起自己的作品,看着那条歪歪斜斜的蜈蚣,颇为自负地点点头。 正自恋间,有人敲苏伟的房门,苏伟起身去开门,诗玥一脸笑意地站在门外。 “苏公公,”诗玥朝苏伟行了一礼。 苏伟挠挠头,“诗玥姑娘有事儿吗?” 诗玥低头从拎着的篮子里拿出一颗红彤彤的石榴,“这是福晋刚赏给我的,我拿来给苏公公赔不是。” 苏伟摆摆手,“你吃吧,没多大的事儿,不用这样。” “不行,”诗玥执拗地把石榴塞到苏伟手里,“我娘教过我,犯了错就得担当,本来就是我莽撞了,苏公公一定得收下。” 苏伟低头看看石榴,又看看一脸坚持的诗玥,困窘地挠挠脑袋,“那好吧……” 诗玥一笑,眼睛正好搭到苏伟手里挂着的衣服上,“苏公公,衣服破啦?” “恩,”苏伟抖起衣服,展示起自己的作品,“我都缝好了,你看!” 诗玥歪着头摸了摸那条蜈蚣,“苏公公,你这……还能穿吗?” 太阳逐渐西斜,苏伟拄着脑袋坐在桌子旁,看着对面的诗玥小姑娘穿针引线,其实他觉得自己手艺不错啊,怎么就不能穿呢? 最后一针轻挑,诗玥咬断棉线,又拿剪刀去了线头,抻了抻衣服递给苏伟,“好啦,苏公公。” 苏伟拿起衣服一看,一枚深绿色的树叶绣在原本蜈蚣爬的地方,颜色很搭,图案也不冲突,颇有浑然天成的感觉。 诗玥笑笑,“这口子刮得太大,又不整齐,光是缝合肯定不好看的,我就大概绣了枚叶子,苏公公不当班时将就着穿穿吧。” 苏伟抬头嘿嘿一笑,“这还将就,比原来的图案都好看,”说完从屉子里抓了一大把酥糖递给诗玥,“多谢诗玥姑娘了,这个是我的谢礼,你也一定得收哦。” 诗玥缩头一笑,将酥糖用手帕尽数包好,“当然,该收的人家从来不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偶对不起大家,昨天偶吃了牛排,看了哥斯拉,然后回家,华丽丽地卡文了。。。满脑子都是哥斯拉的傲娇背影,所以偶又断更了~~~在今天逃了一天班的酝酿后,终于卡出来了~~~请大家多多包涵,鞠躬ing~~~另,诗玥不是坏人哦~~~ 第七十一章 十年 康熙三十一年 正三所中庭正殿 福晋靠在榻子上,按了按眉心,诗瑶压低声音从旁道,“福晋,您也别太着急了,这京城里的玉器店何止一家两家的,二老爷他们一时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福晋叹了口气,“二哥是白长了一颗聪明的脑袋,净把本事花在吃喝玩乐上。如今单让他找个人,也这么费劲巴力的。” 诗瑶抿了抿唇,轻轻道,“其实,您也不必这般紧张。四阿哥这个年龄,在外有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福晋怕有损声誉,不如等咱们建府后纳进门,做个陪房的丫头就是了。如今四阿哥人在宫里,天天忙着上朝、读书,根本没多少机会出去,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的。” 福晋看了一眼诗瑶,语气低缓,“你想得太简单了,四阿哥是皇子,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这录在玉蝶上的妻妾哪个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经过精挑细选的?若是有私下结情的事儿传出,四阿哥的名誉,咱们正三所的声望都要一落千丈,而我,又要怎么像皇上、德妃娘娘交代?” “福晋……”诗瑶低下头,福晋转头望向窗外,声音带着疲累“若是能如你所说,在没出事前纳进府里,当然是极好的。可我就怕事情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简单。你想想,哪个正经人家的女孩能与男子这般私相授受?四阿哥如今没有爵位,没有属官,出宫去就是到各个地方逛逛玩玩,根本没有什么机会遇到内宅女子……以前在家里,二哥、三哥偷着去什么地方,咱们不是不知道。虽然有大清律例管束,可也总有漏风的,我是真怕——” “福晋,”诗瑶出声打断福晋的话,“您别乱想了,四阿哥不像是那样的人……再说,就是一块玉佩罢了,说不定就是四阿哥恰巧看到了,一时兴起就买下啦。” 福晋苦涩一笑,“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可是那天,四阿哥对那枚玉佩的态度,我实在是不能不注意。” 诗瑶闻言,思量了片刻道,“福晋,您说会不会是宫里的人送的?虽说出宫不宜,但宫女们也有托太监们带东西的。” 福晋皱了皱眉,“宫里人我也想过,不是没有那个可能,但这个范 围也不小……说到底,还是得找到买玉佩的人。你告诉二哥,让他上点儿心,这事儿若是不给我办好,他就等着在那七品典簿上呆一辈子吧。另外,你也多派人打听着点儿,看咱们身边有没有可怀疑的。” “是,”诗瑶俯身领命,退了出去。 福晋又慢慢靠回榻子上,新婚不到半年的光景,她就觉得这空旷的屋子冷的吓人了。 三月 皇上移驾畅春园,众位迁宫阿哥也开始着手准备。十三阿哥因跟着四阿哥,遂同在名单之中。 临行前,四阿哥照例到永和宫请安,谁想刚一进门,十四阿哥胤禵破天荒地奔了过来,大叫着四哥,猛地抱住四阿哥的腰。 “胤禵!”四阿哥低头接住十四阿哥,却见十四阿哥满脸泪痕,可怜巴巴地搂着他。 “这是怎么了?”四阿哥抬头望向屋内,德妃坐在圆桌旁,悠然地品着茶,冲着四阿哥道,“别管他,这孩子平白养了一身的臭毛病。” 胤禵瘪着嘴回头瞅了瞅德妃,又转过头死死搂住四阿哥的腰,仰头道“四哥,你也带我去畅春园好不好?你们都走了,宫里就生我一个了。” 四阿哥愣了愣,回头才反应过来。的确,赫舍里氏的阿哥夭折后,胤禵就是宫里最小的阿哥了,也是唯一一个还住在母妃身边的皇子。 四阿哥遂笑了笑,摸摸胤禵的头,冲德妃道,“额娘,胤禵今年也五岁了,不如儿子跟皇阿玛提提,带着他一起去吧。” 德妃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胤禵不像胤祥,淘气得很。现在没有师父管着,一离开额娘的视线就玩得没边了。要不是这样,额娘早就跟你皇阿玛提了。” “我这回会听话的,”胤祥搂着四阿哥,回头冲德妃喊道,“四哥是我亲哥,他能管住我!” 这句亲哥叫乐了四阿哥,四阿哥抬头道,“额娘,就让胤禵跟我一起去吧,到时儿子看着他,反正还有胤祥,儿子正好一起辅导。” 德妃看了看四阿哥,又瞪了一眼胤禵,最后无奈地笑笑,“算了,算了,那就去吧。” “哦!”十四阿哥原地一跳,满屋子乱跑欢呼,最后高喊着“谢谢额娘,谢谢四哥!胤禵要去畅春园咯!”飞出了房门。 德妃苦笑着摇摇头,招呼着四阿哥坐下,“额娘生了三个儿子,就你还稳当些。” 四阿哥笑笑,“额娘,儿子这一去几个月,您这儿缺什么不缺,最近身体怎么样?” 德妃摆摆手道,“你去你的,额娘事事都好。倒是你,这回去带不带着后院的人?” 四阿哥一愣,“皇阿玛是让我们兄弟去畅春园读书的,带着后院的人怕是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德妃微微倾身,“你也有了福晋了,抓紧生个嫡子才是大事儿。” 四阿哥抿抿嘴唇,“儿子年纪尚轻,况且太子、大哥都尚未有嫡子,儿子这儿不着急。” 德妃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理,如今这后宫、前朝都盯着毓庆宫,剑拔弩张的让人一刻也没个清净。要不是贵妃娘娘当机立断地给太子进了两位有身份的格格,这章佳氏又争气,一胎得男,牢牢地稳住了太子的位置,这后宫里怕是没个安稳日子了。” 四阿哥微微点头,目光坚毅地对德妃道“额娘放心,儿子虽不敢求建功立业,但也一定争气,让额娘以后能有个扎实的依靠。” 德妃拍拍四阿哥的手,“额娘知道,你一定是个有出息的。额娘年纪渐大,胤禵却还小。额娘好歹有这么多年的资历在,不用你太操心。只要你立住脚跟时,别忘拉你弟弟一把,你们兄弟日后能互相照顾,额娘就老来安慰了。” 四阿哥看着德妃温和严谨的面容,慢慢躬□子道,“额娘放心。” 正三所 一众奴才忙叨着收拾东西,此次去畅春园苏伟、张起麟、张保、王朝倾、岳久跟着四阿哥,伺候十三阿哥的贴身太监与柴玉也一同并往,永和宫那边另派了四名太监伺候十四阿哥。格外,伺候福化的马顺也借着狗主子的光伴驾随行。 院子里堆着四阿哥与十三阿哥的行李,苏伟坐在廊下看着张起麟、张保上蹿下跳地忙活很是乐呵。 “苏公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苏伟一转头,“是诗玥啊。” 诗玥笑笑,“我出门时,就见您坐这儿发呆,回来时,您还坐在这儿。” 苏伟挠挠脑袋,“今儿个我不当班,偷偷懒。” 诗玥乐了,低头从小篮子里掏出几颗栗子塞给苏伟,“我刚托茶房烤好的,您尝尝。”说完也不等苏伟说话,转身蹦跳着走了。 苏伟看看那青春靓丽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这丫头是个吃货啊。 住进畅春园,四阿哥还在承露轩,皇上特地让人收拾了一旁的小院给两位跟来的小阿哥住,省着三个人一起挤得慌。 不得不说,刚来的十四阿哥还是很听话的,天天跟着十三阿哥一起读书写字,听四阿哥讲课。不过没几天,十四阿哥就玩开了,一整天不见人影,四阿哥自己要跟着师父上课,一时半会儿也管不了他。 四月十五,苏伟跟王朝倾换班进到卧室里,准备伺候四阿哥换衣服,却见四阿哥已经穿上了一件较为普通的深蓝色云纹长袍,身上带着的蟒纹饰物都摘了下来。 苏伟好奇地上前道,“主子您这是要出去啊?” “恩,”四阿哥低头挽起袖口,“你跟着爷一起出去。” “哦,”苏伟点头,连忙回屋换了便服,跟着四阿哥到了畅春园偏门处,却猛然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主子,就咱们俩啊?” 四阿哥回头看看他,一脸理所当然“对啊,就咱们俩。” 四月十五正是庙会,苏伟和四阿哥散步到了城隍庙街口,猛然被拥挤的人群夹了进去。 苏伟努力地跟着四阿哥的脚步,心里痛骂着不知道计划生育是国策的某位封建王朝统治者。 一伙卖艺的由对街而来,人群瞬时涌了过去。苏伟被人猛地一挤,左脚踩右脚,重心偏移,眼看要与大地亲吻时,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苏伟,硬生生地让歪着身子的苏伟撞飞两三个人,落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四阿哥低下头,看着怀里面有惊色,脸孔潮红的人,微微张开的双唇正急速地吐着气,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泛着光。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知道那张总是不老实的嘴,品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苏伟微仰着头,与四阿哥四目相对,四阿哥不合时宜的沉默,让苏伟困惑地眨眨眼睛,却不得已地感受到了腰上猛然勒紧的手臂,苏伟艰难地吐口气道,“主子,下次咱们还是带着侍卫吧。” 四阿哥瞪了苏伟一眼,狠狠地转过身子,半搂着攻击力为零的苏公公突破汹涌地人群,拐进了一条小巷里。 “唉,”主仆二人同时叹了口气,齐齐蹲在人家门廊下。 四阿哥抹了抹头上的汗珠,转头一脸嫌弃地看着苏伟,“你个笨蛋,走路都能被人挤倒了,要不是爷抓住你,这会儿你就满身鞋印了!” 苏伟陪着笑,拿手给四阿哥扇扇风,“意外,纯属意外。” 四阿哥又瞪了他一眼,“等人散些咱们再走,一会儿去绝味楼吃烧鹅吧。” 苏伟一听,立刻乐得像招财猫一样,频频点头。 四阿哥看看他,扁扁眼,沉默半晌后,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盒子,状似随意地扔给苏伟,“呐,送你的。” 苏伟愣了愣,慢慢打开小木盒,一枚木质印章躺在里面,印章被刻成一个张牙舞爪地带着大盖帽的小太监形象,章面上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盛”字。 苏伟摸了摸印章上残留的刀痕,虽然已经挂了浆,但依然能看出,这印章是被人一刀一刀刻出来的,“主子……这个……” 四阿哥蹲在原地撇着头,“我刚学,刻成这样不错了,总比你送我那些东西强吧。” 苏伟微微一笑,握着印章,“恩,主子手艺比我好。” 四阿哥“切”了一声,“头一个十年先送你一个木的,你听话的话,下一个十年再送一个铜的……” “十年?”苏伟一歪头,刚想张口问,就见四阿哥冷着面孔缓慢地转过身盯着他,自觉聪明的苏伟连忙咬紧嘴唇向后退了退。 康熙二十一年四月十五 承乾宫 皇贵妃在正厅受着众妃的礼拜。 后院书房中,一位年幼的阿哥由着一个讨人厌的大太监给自己套上衣服,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蹲在身下帮忙理着衣摆。 “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奴才苏培盛,给主子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小苏子与四阿哥在一起十年咯,撒花~~~~~ 第七十二章 小苏子喝醉了 康熙三十一年 四月十五傍晚 一辆橙黄色的马车被赶进畅春园的偏门,驾车的太监手持四阿哥的令牌,过往的侍卫、奴才尽皆俯身行礼。 然马车匆匆而过,一概不予理会,急速滚动的车轮似乎为了掩盖什么异样的声音。 此时马车内, 两个人滚作一团,一顶红色帽帷的大盖帽掉到座位底下。 “你老实点儿!”四阿哥搂着面色绯红、拼命挣扎的苏大公公。 苏伟不舒服地抻着脖子,手里不知道怎地抓起一只鞋,放到嘴边就嚎了起来,“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 “闭嘴!”四阿哥一只手勒住某人不安分的身子,一只手捂上苏伟的嘴。 (⊙v⊙)“嗯!”苏伟挣扎着撇开头,半挂在四阿哥手臂上,又举起手里的鞋继续嚎,“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 “不许唱啦!” 本来是想趁个有意义的日子好好吃个饭,心情很好的四阿哥让店家上了招牌的洋河高粱酒,可谁知道他这位苏公公平日里嚷的欢,真的举起酒杯竟是个一杯倒。 一开始还挺好的,分外乖巧地冲着他傻笑,让干什么干什么。四阿哥也颇有先见之明的,让张保领着马车等在牌坊下,谁知这刚上了马车,醉鬼竟然活分起来了。嚷着叫着要停车,说什么酒驾会被抓,方向盘不见了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 “你老实点儿!”四阿哥把翻着身子的苏培盛正过来,面对面地看着他,“再不老实打板子啦!” “你敢!”苏培盛眼睛一瞪,四阿哥猛然发现这人眼睛还挺大,“咱家……六品大总管!还有牌子呢……我给你看……”说完就四处乱摸,“咦?牌子呢?我牌子呢?” 四阿哥翻了白眼,“牌子刚给张保了,要不怎么进畅春园哪?” “我牌子!”苏培盛一巴掌拍在四阿哥胸膛上,“你把牌子还给我!我的……”话没说完又开始抻胳膊动腿,耍赖挣扎,“我的牌子!” 四阿哥连忙手脚并用死死抱住怀里的醉鬼,“还给你,一会儿就还给你!” “牌子……”苏公公张嘴大嚎,再度被气急败坏的四阿哥捂住。 “主子!”张保由外微微掀开帘子,人却没有往里看,“前面就到承露轩了!” 四阿哥抹抹头上的汗珠,他得感激自己此时是住在畅春园,马车能一路走到正门口,要不然他真不知道怎么把这醉鬼带回去,“你去安排一下,让闲杂人等都下去!” “是,”张保停好马车,先一步进了门。 “唔,唔!”某个挣扎扭动的人影被张保捂着嘴送到四阿哥的卧房里。 四阿哥来回看看,张保的人口清理做得很到位,由门外一路走到卧房一个人都没看到。 进了卧房,四阿哥从张保怀里接过不老实的苏培盛,正准备往床上拖,人家苏公公竟猛地站住了,身姿笔直,朝张保一伸手,“牌子!” 张保和四阿哥愣了愣,四阿哥先反应过来,冲张保摆摆手,“我的令牌……” “我的!”苏培盛一声叱喝打断四阿哥的话,一把从张保手里抢过牌子,四阿哥冲天翻了个白眼。 “牌子……”苏培盛握着袖子擦了擦,然后腿下一软,向后栽去,还好四阿哥眼明手快地接住他。 “这个蠢货!”四阿哥一脸嫌弃地把人拖到床上。 张保站在原地,话在嘴边遛了两遍才开口,“主子,要不奴才把苏公公带回房间伺候吧,这要闹一个晚上,影响您休息。” 四阿哥转头看看,床沿上的人很自觉地踢掉鞋子,搂着枕头滚到床里,“不用了,他是跟爷喝醉的,传出去不好。你今晚辛苦些,和库魁值夜别让旁人进来,再让库魁打桶洗澡水来。” 张保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两下,但最终咽了下去,低头道,“是。” 醉酒的苏公公可能是累了,抱着四阿哥的枕头团在床里,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四阿哥自己换了便衣,坐在床边,库魁目不斜视的打好洗澡水,退了出去。 “过来,洗澡啦!”四阿哥伸手够着床里面的人。 “不……”苏公公扁着嘴,拽着床里的帐子不撒手,“我不会游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四阿哥脱下鞋子上床,拽着苏培盛的上半身往外拉,“听话,洗个澡能舒服点儿。” “不要,”苏伟挣开四阿哥的手,连滚带爬地跑到床里,“不洗、不洗就不洗!” “苏培盛!”四阿哥沉下脸追上去,一把揽住醉鬼的腰。 “我不叫苏培盛!”苏伟在床角乱扭着身子,结果一没注意扑通一声撞在床柱上,“额,呜呜……”眼看着额头红了一块的人瞬间眼泪鼻涕的流了满脸。 四阿哥是哭笑不得地上前给人揉揉额头,“好了,好了,不洗就不洗了。” 苏伟靠着四阿哥的身子,哭得可怜极了,“我不叫苏培盛……” 四阿哥拿来毛巾给苏伟擦脸,“你不叫苏培盛叫什么啊?” “就不叫苏培盛……”苏伟转了转头,避过四阿哥轻重不适的擦拭,“苏培盛是‘奴才’的名字……” 四阿哥的动作顿了顿,半天后,苏伟闭了闭眼,嘟嘟囔囔道,“我叫苏伟……” 入夜的畅春园并不如紫禁城一般寂静,能听到草丛中偶尔窜过的动物脚步声,水面上锦鲤蹦出掀起的水花声。 四阿哥费力地将半昏睡的苏培盛放在枕头上躺好,回身坐在床上,解开衣领的扣子,呼出口气,额上的汗还没消,枕上的人又传来了动静。 四阿哥气呼呼地转过头,这人还有没有完了?却不曾想,正撞上一双格外水润闪亮的眼睛,和一声轻轻的,“胤禛……” 苏伟的声音太小了,红润的嘴唇一直在蠕动,四阿哥慢慢低下头,想听清这人在说什么,却在低□子的瞬间,被一个柔韧的触感袭击了脸颊。 四阿哥错愕地转过头,枕上那人迷蒙着双眼,露出了一个颇为傻气的笑容,“谢谢,印章,很喜欢……” 承露轩内厅里,张保、库魁一人坐在一个角落,两人平日里都不爱说话,凑在一起更是一声交流都没有了。不过,不得不说,正三所的众人中,能让张保开口的除了四阿哥也就张起麟一人了。 说起门外值守这事儿,张保、库魁都很拿手,库魁从一开始进阿哥所就因力大无穷做了四阿哥的值守太监,张保被四阿哥领回来时也一直做这个。这正殿值守太监,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小太监的活计,但在奴才中却有仅次于主子贴身太监的地位,因为他们是除了贴身太监外,离主子最近的人,也是最了解主子的人。 只是这平时干惯了的活儿,今晚却有些不同,卧房里的任何一点声音,都让门外两人紧张不已,偶尔路过的巡逻侍卫能惊得两人一身冷汗。在这样的一惊一吓中,这不同寻常的一夜总算慢慢走过。 天刚放亮时,张保与库魁就站在了门的两旁,来内厅清扫的小太监都被赶了出去, 晨起的阳光慢慢洒进屋子,门口站着的两人嘴上干的起了皮,端盆、端水的小太监都候在了外间,一种微妙的氛围在慢慢流转。突然,四阿哥卧房内传来一声尖叫,像被针猛然刺破的气球,将门外人拼命压抑的不安感猛地推到最高点。 卧房内,四阿哥皱着眉,按着太阳穴,慢慢地坐起身,眼神不善地盯着坐在地板上的某位公公,“一大早晨的,你又鬼叫什么?爷刚睡下还没两个时辰。” “主……主……主子,奴……奴才——”苏伟一脸惊愕地瘫在冰凉的地板上。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慌张什么?你昨晚喝醉了,爷怕你闹的人尽皆知,看了你一晚上。” 苏伟咽了口唾沫,低头看看自己完好的衣服,一颗悬起的心才缓缓落下。不能怪他想太多,哪个正常的现代人醒过来时看到眼前有一张放大的脸能平静思考?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主子,”苏伟陪着笑,蹭到床边,刚他一激动整个滚下来的,摔得肋巴骨疼,“主子,奴才有罪,昨晚折腾您了吧。” 四阿哥一声冷笑,让苏伟背后一凉,“折腾?你太看重这个词了,一句折腾根本不够形容你的酒风!” 苏伟缩着脖子,听四阿哥吼了一通,心里嘟囔道,不就喝醉了嘛,您老人家又不是没喝醉过。 库魁挺着壮硕的身子将内厅的门挡得严严实实的,张保面容肃穆地站在卧房门口,随时等着四阿哥的吩咐,一颗心在胸腔里左突右冲的不安分,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画面。 直到卧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苏公公穿着一身满是皱褶的衣服,昨晚被翻在外面的衣领还垂在那里,张保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苏伟磨蹭着回到自己休息的小隔间里,头痛的像要炸开一样,昨晚的事儿他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只回忆起自己好像在马车里唱小苹果来着…… 嘿嘿笑了两声,苏伟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浓茶,又套出袖子里的印章左看右看,结果茶杯刚碰到嘴边,苏伟就“啊”地一声站了起来,这才发觉自己嘴唇火辣辣地疼。 在水盆里照照,苏伟疑惑地碰碰自己红肿的腊肠嘴,喝醉了嘴怎么会肿,难道他酒精过敏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被小苹果折磨一天了,满脑子火火火火……,所以放出来折磨折磨大家,众亲们就别纠结小苏子是哪年穿走的了,哦呵呵~~~ 第七十三章 草字头 康熙三十一年 承露轩 苏伟站在看书的四阿哥身后老神在在地晃着身子,自十周年纪念日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愉悦。看什么都顺眼,吃什么都有胃口,好像拘禁了几个月的的心又猛然获得了自由。 “啪”地一声脆响,发呆的苏伟一蹦,四阿哥满脸黑线地转过头,瞪着苏伟,“你像个墙头草一样在我后面晃来晃去干嘛?” 苏伟扁扁嘴,老实站好不再动弹。 四阿哥瞥了他一眼,站起身,铺开宣纸准备练字,结果刚提起笔,就感觉一股幽幽的视线落在身上。无法集中精神的四阿哥,气愤地咬咬牙,回头冲苏伟道,“你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盯着我,我写不好,你去那边榻子上坐着。” 苏伟耸拉着脑袋,磨蹭到榻子边坐下,心里嘀嘀咕咕,他不就耍了一晚上酒风吗?用得着总找他毛病吗?他都站在他身后十年多了,现在才嫌他像木头桩子…… 四阿哥呼出口气,挽住袖子下笔,可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精神随着湖州狼毫的柔软笔触渐渐飞到了那个酒醉的晚上,笔随心动,“厚德载物”的最后一个字被冠上了草字头。 最后一笔写完,四阿哥看着那个不是字的字,心里猛然一阵惊恐,他清楚,自己一直偷偷纵容的某种本不应该存在的情感脱离了理智的枷锁。胤禛紧锁起眉头,一只手按在桌上揉烂了这张纸。 那边,苏培盛正坐在榻子上喝着茶水,与他四目相对时,还傻傻地一笑。 “出去走走吧,”四阿哥无声地叹口气。 “是,”苏伟颇为欢快地蹦起来,跟在四阿哥身后。 花聚亭 十阿哥、十四阿哥跑在一起放风筝,八阿哥、九阿哥坐在亭下。 “八哥、八哥,”胤禵扯着风筝线跑过来,“八哥,你看我放的比十哥高多了。” 八阿哥笑笑,“是啊,胤禵虽然年龄小,但是很会放风筝呢。你十哥打陀螺是个好手,这放风筝就差了一截了。” “谁说的,”十阿哥也扯着风筝线过来,“明明是八哥给胤禵的风筝好,随便一飞就那么高。” 九阿哥一笑,“十弟,你也不看看胤禵比你小多少,还真要争个输赢啊?” 十阿哥嘟嘟嘴,十四阿哥嘿嘿地仰起头。 “胤禵,”湖边石路上一声召唤,亭子里的阿哥们一看,连忙起身行礼,“四哥。” “嗯,”四阿哥点点头,径直走到亭子里坐下,“你们几个怎不去读书?这大好的光景就这么浪费了?” 八阿哥一笑道,“弟弟们是做过功课出来的,见今儿个风挺好,才拿来风筝放一放。” 四阿哥冲八阿哥微微点头,又回头冲十四阿哥道,“哥哥们都做了功课,你呢?” 胤禵垂下脑袋,两只小手绞着风筝线,四阿哥伸手拽过线葫芦,交给八阿哥,站起身到胤禵身边道,“带你来时,额娘说了什么你不记得了?胤祥都在好好读书,怎么就你那么贪玩?” 八阿哥看了看,从旁道,“四哥,是弟弟不好,没问清楚十四弟的功课。今儿个也是因这风筝的引子,要不这样?落下的功课弟弟陪着胤禵补上。” “不用了,”四阿哥看着湖面,“胤禵我会看着,你们几个玩得差不多了,也回去读书吧。”说完,举步迈下台阶,“胤禵,跟我走。” 胤禵嘟嘟嘴,回头看了一眼八阿哥,转身磨蹭着跟四阿哥走了。 苏伟在四阿哥身后,偷偷地瞄了几眼十四阿哥,他略微记得,九龙夺嫡中,十四阿哥是后期的生力军,但最终也没有落个好下场。四阿哥与十四阿哥本是一母所生,最后却落得兄弟相残,几乎没有了任何兄弟之情。 到底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结果,四阿哥最后真的会丝毫不顾忌手足之情吗?苏伟暗暗咬了咬嘴唇,又抬头看看四阿哥的背影。其实从十四阿哥出生到如今,四阿哥与这位亲弟弟的交集就不是很多,年龄的差距加上四阿哥与德妃的隔阂,与当初六阿哥的状况根本没法比。再这样下去,历史上的惨剧恐怕会真的上演。 入夜 胤禵坐在书桌后昏昏欲睡,四哥给他留的功课,连一半都还没完成。对面的屋子早早地就熄了灯,胤祥现在一定睡过九重天了,胤禵有些委屈地咬咬嘴唇,自己才是他的亲弟弟好不好,为什么总对他横眉冷目的,对胤祥就那么宽和。 十四阿哥正埋怨着,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面熟的太监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奴才苏培盛给十四阿哥请安,四阿哥让奴才给您送夜宵来了。” 胤禵嘟嘟嘴,站起身往盘子里看了看,“送来什么了?” 苏伟笑笑,端着盘子上前,“这叫牛皮包儿,是四阿哥最喜欢的点心,给您配着牛乳茶吃,管饱又提神。” “牛皮包儿?”十四阿哥戳戳苏伟版热狗,“我没见过。” “这是奴才发明的,”苏培盛给十四阿哥拆开牛皮纸,“您拿着吃,有肉有菜有饼,好吃还方便,四阿哥特意吩咐奴才给您做的,这个读书时吃正好。” “哎?”十四阿哥接过牛皮包儿,新奇地张大嘴咬了一口,含糊地道“恩,好吃……” 苏伟见状连忙递上茶碗,“您别噎着,喝杯茶顺顺,慢慢吃。” 十四阿哥鼓着腮帮子点点头,接过牛乳茶喝了一口,重新坐回座位上,咬着牛皮包儿继续做功课。 苏伟在旁看了看,端着空盘子悄悄退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的努力能对历史有多少影响,甚至不知道影响了历史会有什么后果,但如今不同往日,他是真的想做些什么了…… 回到四阿哥卧房,苏伟趁黑蹑手蹑脚地走到四阿哥床边,刚要坐下,就听床里一声,“干什么去了?” 一时惊吓,苏伟没控制好着6点,一屁股坐到脚榻的木边儿上,顿时一阵哀嚎。 “怎么了?”四阿哥掀开帘子,苏伟在黑暗中扁着嘴,“咯到屁股了……” 四阿哥无力地翻个白眼,“到床上来。” “不用了,主子,”苏伟陪着笑,虽然四阿哥不一定能看到,但态度一定要好,“奴才没啥事儿。” “上来!”四阿哥没理苏伟的讨好,开口又一声,低沉而绵长。 苏伟咽了咽唾沫,他怎么说也是个大老爷们,有些事儿是必须要抗争到底的。 半刻钟后,苏伟拽拽被子,“主子,您的床真软。” 四阿哥翻了身,把苏伟往外踹踹,“你直冒热气,离爷远点儿。” 苏伟略微动了动,四阿哥呼出的气吹到他耳边,“你刚儿干什么去了?” “奴才去给十四阿哥送夜宵了,”苏伟闭了闭眼睛,有点儿困,这床太舒服了。 四阿哥皱了皱眉,“为什么?” 苏伟吧唧吧唧嘴,“十四爷是您的亲弟弟,奴才不想看见你们兄弟间有嫌隙,当初您和六阿哥多好啊。奴才看十四阿哥,也是简单的心性儿,就是贪玩了些,心里是有您这个兄长的……” 四阿哥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有时候,我对胤禵是疏忽了些。不过——” “呼……”四阿哥的话被一阵呼噜声打断,朦胧的黑暗中,某个人胸口均匀的起伏着,苏公公在四阿哥课堂上的闪睡功夫如今也发挥到了夜间了。 四阿哥在经历了想踹他下床,揍他一顿等种种心里后,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苏培盛……苏伟……爷要拿你怎么办啊?” 正三所,中庭 诗瑶匆匆而入,挥退了外间伺候的宫女,到福晋跟前一俯身,“福晋,买玉佩的人查到了。” 内间,刚刚收拾完福晋床铺的诗玥恰好走到帘子旁,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进了耳朵。 “他?”福晋的声音压得很低。 “是,”诗瑶微一俯身,“那个年纪,那种衣料,再加上腰间不经意露出的令牌,肯定是苏培盛。” 作者有话要说:我实在太困了,好像又卡在了悬念大的地方,亲们不用焦急,不会有大事儿的,偶发四~~~~ 第七十四章 前途不明 康熙三十一年 承露轩 苏伟醒来时又一次惊悚了,倒不是四阿哥放大的脸吓到了他,而是自己树袋熊似的睡姿,平时自己睡抱着被子怎么滚都没关系,如今抱个大活人就不太妥当了。 好在四阿哥睡得很熟,苏伟尽量放轻动作地将自己的四肢撤下来,蹑手蹑脚地下床。他的某个部位处于莫名的兴奋状态,虽然半残半不残的现状不至于有什么尴尬的小斗篷,但苏伟还是一连灌了两杯凉茶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外间有了悄悄的走步声,依据经验,苏伟能猜到现在应该刚过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钟。住在畅春园里,阿哥们不用起大早去上朝,四阿哥也能多睡一个时辰。 苏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拄着脑袋坐在小桌旁,脖子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苏伟的思维慢慢流动了起来。 从什么时候起,他与四阿哥的关系变得如此微妙暧昧?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里多了那些温暖而脆弱的情绪?天空微微擦亮,苏伟的视野却愈加模糊…… 正三所 中庭正殿 李氏、宋氏来给福晋问安。 福晋微笑着抬抬手,“都起来吧,我新得了两包好茶,正好妹妹们来了,我们一起尝尝。” “多谢福晋,”两人行礼后,分坐两旁。 诗瑶领着小宫女们给各位主子上了茶,宋氏掀开茶盖闻了闻,“这茶好特别,有种别样的清香。” 福晋笑了笑,“这是普陀山的云雾茶,虽比不上峨眉雪茗,九华山的‘东岩雀舌’,倒也算是难得一见的上好佛茶了。” “原是佛茶啊,”宋氏轻泯了一口,“怪不得如此淡雅,妾身听说喝这得了佛祖箴言的茶叶,能消除罪业,祛病强身呢。” 李氏从旁冷笑了一声,“姐姐真是少有的玲珑人,不过一碗茶罢了,喝个意思也就得了。要这般管用,民间得饿死多少大夫啊。” 福晋放下茶碗,“话也不是这样说的,这云雾茶却有些愈肺痈血痢的功效。至于这箴言消业的事儿,也在人在心了。不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事儿咱们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好。” 宋氏微微点头,“福晋说的是。” 李氏没有再开口,福晋看了看她,又继续道,“说起来,这幽冥之事,咱们宫里的女眷还真得尤为注意,要是一不小心犯了忌讳,伤了自己还好,要是伤了皇子皇孙就是大罪过了。之前,我见四阿哥带了一枚印有自己名字的玉佩,都说名讳不易留于外物,我是一直颇为担心。” 李氏微微一扬眉,“玉佩?” 宋氏皱着眉道,“福晋没有劝四阿哥摘下来吗?” 福晋抚了抚自己的护甲,“四阿哥不肯信这些,不愿意摘。又赶上移居畅春园,我也一直没机会再劝说。” 李氏向椅子上靠了靠,“四阿哥是皇子,天佑之人,这些魑魅魍魉的事儿沾不到四阿哥身上的。” “妹妹说的也对,”福晋抬起头,“但总是小心为上,这事儿毕竟不吉利。我寻思着,回头跟额娘说一说,让她老人家劝劝四阿哥。” 宋氏微微点头,“这是个好办法,四阿哥一向孝顺,一定会听的。” 福晋笑笑,李氏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坐着,没有再说话。 中午,两位格格告退,福晋走进内厅,坐在榻子上。 诗瑶跟上来,挥退了屋里的下人,“福晋,奴婢看,不像是两位格格吩咐的。” 福晋褪下护甲,放在炕桌上,揉了揉眉心,“我也看出来了,要真是她们俩吩咐苏培盛做的,在听说我要告诉德妃时,就该出来认错了。如今看来,怕是真的有外人了。” 诗瑶抿了抿唇,轻声道,“福晋,要不咱们问问前院的奴才?苏培盛也是个树大招风的人物,前院的人未必都肯替她瞒着。” 福晋摇了摇头,“不行,如果问不出来,就等于打草惊蛇了,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中庭东厢房 李氏皱着眉坐在榻子上,喜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道,“小主,用膳吧。” 李氏摇了摇头,“今儿这事儿太奇怪了,没弄清楚,我怎么吃得下?一枚玉佩罢了,福晋竟然那么在乎。印有名讳的玉佩,四阿哥是从哪得来的呢?” 喜儿歪歪头,“说不定是内务府供奉的,或者是哪位主子赏的,要不然就是别人送的呗。” “别人送的?”李氏笑笑,“今儿晚上,你偷着去找趟吴全,问问他我这屋里能不能再装下位大太监。” 喜儿皱皱眉,“是,不过,小主,吴全是福晋的人……” 李氏看看她,“你那脑子总算活份点儿了,不过还是笨了些。你没见福晋在架着吴全吗?福晋屋里设了四名大宫女,这中院的事儿全都包圆了,更别提还有位姜嬷嬷。吴全在前院不受四阿哥待见,现在到后院一样吃空饷,我这儿能给他条道儿,就看他愿不愿意走了。” 畅春园 承露轩 十四阿哥扯着风筝线与十三阿哥一起满院子跑,福化凑热闹的又跳又叫。 四阿哥坐在廊下,喝着茶水,很是悠闲。 只有苏伟仰着头看天,心里一片哀嚎,他手里也牵着一只风筝,只是这只风筝有些对不起观众。而且他没记错的话,这只很像蜈蚣的风筝好像是他的作品…… “四哥,四哥,你看我的风筝飞得高不高?”十四阿哥嚷着问四阿哥。 四阿哥抬头看看,“高,但你也得量力而行,别回头收不回来。” “才不会呢,”十四阿哥转回头,又跑到十三阿哥旁边,“咱们两个换换呗。” 苏伟在一旁咽了口唾沫,“主子,咱把这只风筝拽下来吧,它这也太——” “太什么?”四阿哥一抬眼,“那可是爷画的蛟龙戏水,就是你粘坏的!爷都关了它好几年了,今天得遛遛,你好好拉着,回头飞不见了,爷打你板子!” 苏伟扁扁嘴,又不是狗,遛什么遛啊,这不纯属丢人吗?你看旁边的小太监脸都憋成猪肝色了。 “老四这儿热闹啊,”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苏伟心里突地一跳,“奴才参见皇上,”满院的太监霎时跪了一地。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一起俯身行礼。 “好,都起来吧,”康熙爷背着手走进院子,到苏伟附近抬头看了看,“这谁扎的风筝,太难看了。” 苏伟挂了满头的冷汗,没敢回答。 “皇阿玛,外面晒得慌,进屋坐吧,”四阿哥开口道。 “不用,”康熙爷转身坐在廊下四阿哥原来的位置上,“你们玩你们的,朕就是看着风筝过来的。” 胤祥、胤禵都跟着笑笑,拉着风筝线又跑开了。 四阿哥陪着皇上坐在廊下,苏伟躬身给皇上送茶。 康熙爷刮着茶末,一边看着两位小阿哥,一边对四阿哥道,“你的师父们说你勤学好读,经史子集都已经颇为通明,朕思量着再给你指位师父。” 四阿哥愣了愣,“谢皇阿玛恩典,儿子所学尚浅,是师父们谬赞了。” 康熙爷点了点头,“你的学识,皇阿玛心里是有数的。朕给你指的这位师父,端得上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论学问当朝第一人也不为过。只是这人脾气古怪,脑子里就一根筋,不恋官、不贪权,朕总是担心他太过严厉,可又实在舍不得他那一脑子经卷。” “皇阿玛放心,”四阿哥低头道,“儿子懂得尊师重道,断不会与师父相争。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位大儒,能得皇阿玛如此称赞?” 康熙爷笑笑,“这人姓张,名唤谦宜,进士出身,老学究一个,除了看书什么都不感兴趣。” “皇阿玛,”胤禵拿着风筝跑了过来,“皇阿玛,儿子什么时候能有师父啊?要不,儿子回头也跟四哥去阿哥所学习行不行?” 康熙爷摸摸胤禵的头,“不用了,懋勤殿已经修葺好了。等回宫,你和胤祥就搬过去,别总烦着你们四哥。” 四阿哥从旁道,“胤祥、胤禵都聪颖听话,儿子喜欢日日看着他们。” 康熙爷笑笑,“你都有了福晋了,他们两个跟着你总是不方便。更何况,你自己也得以学业为重,旁的事不要思虑太多。等以后出宫建府,有能力为朝廷办些实事,造福一方百姓,皇阿玛就欣慰了。” 四阿哥目光闪了闪,缓缓地站起身,拱手道“是,胤禛……定不辜负皇阿玛教诲。” 康熙爷点了点头,端起茶碗泯了一口,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很想去捏一捏那僵硬的背脊。 皇上喝了一盏茶,问了问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的功课便起身离开了。 恭送皇上离开后,四阿哥独自进了卧房,苏伟轻声轻脚地跟了进去,他能体会到四阿哥此时的心情。皇上的一番话似乎对四阿哥充满关怀,还特意指了新的老师,可实际上却把四阿哥排除在了朝堂之外。甚至,明里暗里地提点,即便以后出宫建府,也不要有太大的奢望,能做个干实事儿的宗亲王爷,留点儿好名声就行了。 纵然,四阿哥此时还没有夺嫡的野心,但被如此武断地决定未来,心里肯定也受了相当大的冲击。四阿哥这么多年来的努力,苏伟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皇上轻飘飘的一句话,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就好比21世纪满腔热血的毕业生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却被老板告知,你好好锻炼吧,从打字开始,过两年做个写文案的。瞬间康庄大道变小山沟了,只不过毕业生还能辞职重找,四阿哥此时却只能认命。 其实,苏伟可以大概推断出皇上的意图,毕竟太子与大阿哥之争已经让朝野动荡,如今再添上几位成年的阿哥,这局面就更难以控制了。 三阿哥的位置还有些微妙,能起到一些抑制大阿哥的作用,四阿哥开始就是添乱的了。所以皇上快刀斩乱麻地推开了四阿哥,树了这么一个老实的标准典型,下面的阿哥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四阿哥坐在榻子上,手里握着书却半天没翻一页。 苏伟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如今四阿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谓的朝政纷争,四阿哥肯定比他更加了解。 “苏培盛,”半晌后,四阿哥突然开口,苏伟一愣,“爷在这个位置上,要做的事太多,要担的责任也太多。有些时候,爷连自己都左右不了,更不要说保护别人了。所以很多事,不是爷想做就能做的。” 苏伟一头雾水,歪着脑袋没有动,四阿哥转头看了看他,“苏伟,我给不了你更多了,你若觉得苦了,等咱们出宫,爷送你离开……” 苏伟呆呆的,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半晌后,苏大公公上前两步,拿手背贴上四爷的额头,“主子,您是不是发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今天没写出什么亮点,所以偶无节操地预告一下,库魁搬着箱子出门时,背后传来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胤禛,我瞧不起你!” 第七十五章 胆小鬼 正三所中庭东厢房 喜儿匆匆而入,挥退屋内的宫女,到李氏耳旁叨咕了一阵。 李氏的眉头渐锁,手轻轻拍在炕桌上,“苏培盛?” “是,”喜儿俯身道,“据吴全的那个徒弟说,四阿哥正是在苏培盛的屋子里出来后带上的那枚玉佩,而且当天,苏公公恰好出宫过。” “这么说……”李氏目光深锁,“四阿哥真的在外面有人了?苏培盛在从中穿针引线?” 喜儿抿抿嘴唇,满脸茫然“这个也不一定啊,说不定就是苏公公自己孝敬给四阿哥的。” “哐啷”一声,李氏失手将茶碗扫到地上,喜儿一惊,跪下道,“小主恕罪。” 李氏慌慌张张地擦了擦自己的手,“不是你的事儿,你起来吧。” 喜儿站起身,很是奇怪地看着突然脸色煞白的格格,“小主,您怎么了?” 李氏强自镇定下来,“我没事,今儿的事儿不要对任何人说,你从我屉子里拿两个银锭子给吴全,让他管好自己的嘴。” “是,”喜儿一俯身,领命而下。 畅春园 四阿哥最近不太理苏伟,也不太理其他人,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看书,虽然往往一天都翻不上两页。御前听政,四阿哥也不再参与,皇上遣人来问过两次,四阿哥都以精神不济的缘由搪塞了,皇上遂也不再传召。 苏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无数次的想说些什么,都被四阿哥给岔了过去。不得不说,皇上的一番话,比当初两位皇妃的种种影响要大得多,毕竟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时事业远胜感情。 圣上七月北巡,四阿哥在随扈名单中,六月一到,众人即开始准备回宫了。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回宫就要搬到懋勤殿读书,皇上特让两人先行一步。临走时,四阿哥总算露了一面,嘱咐了一番后,送了两人各一套文房四宝。 胤祥拽拽四阿哥的衣袖,“四哥,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好啊?要不,弟弟跟皇阿玛说说,先不搬了,留下来陪着你。” 十四阿哥闻言,抬头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笑笑,挨个摸了两个小阿哥的头,“四哥没事儿,只是有些累,歇几天就好了。你们两个读书是大事儿,搬去懋勤殿离……离皇阿玛也近些,能多学不少东西,别为四哥再多耽误了。” 送走两位小阿哥,苏伟跟着四阿哥回了卧房,刚想开口,就见四阿哥脱了鞋子上床,“爷累了,你别吵。” 正三所 中庭正殿 铜镜前,诗瑶给福晋顺着发髻,“主子,四阿哥他们要回来了,苏公公那事儿咱们怎么办?” 福晋看着铜镜中模糊的自己,“只一个苏培盛,什么由头都没有。咱们不知道指使苏培盛的人,就什么都做不了。” 诗瑶动作顿了顿,“奴婢倒想起一个人,主子可以用一用。” 福晋微微转头,“你说吴全?” “是,”诗瑶一俯身,“吴全好歹当了这么多年总管,前院总有他的人,说不定能查出些眉目。” “不行,”福晋低下头,“吴全这个人野心太大,四阿哥都信不过他。回头若真让他查出了什么,不是等于咱们让他握了四阿哥的把柄嘛。” 诗瑶恍然地点了点头,“福晋说的是。” 六月初十,众人回宫。 十三阿哥已搬去懋勤殿,众奴才开始全力准备四阿哥随扈北巡的事儿。 苏伟忙活的脚打后脑勺时,偶尔发现,诗玥小姑娘总是在他旁边转悠, “我说诗玥小小姐,您最近这是怎么了?” 诗玥咬了咬嘴唇,看着苏伟一脸欲言又止,“我……我……” 苏伟脑门上挂了汗珠,“有什么事儿不能直接说的?你这副样子活像……大便干燥。” “哎呀,不跟你说啦”诗玥甩苏伟一脸帕子,转身走了。 苏伟莫名其妙地咂咂嘴,回头继续指挥众人干活。 七月,圣驾起鸾。 苏伟跟着四阿哥第n次的出古北口。只不过,这大概是随四阿哥北巡以来最让苏伟憋屈的一趟出巡了。 四阿哥整个一要死不活的状态,再没有上一次布库场上力挫三阿哥的豪迈了。可能是受四阿哥影响,往常活蹦乱跳的众阿哥们此行都十分收敛,只有大阿哥、三阿哥还时常在皇帐中露露脸。 不过皇上对于此番景象,似乎是颇为满意的,四阿哥虽然没有打几场猎,但获得的皇赏却不少。 回程的路上,苏伟一直想找机会和四阿哥恳谈一次,但四阿哥从来不接茬。苏伟异常郁闷,他忧愁地发现,四阿哥这一次的自我封闭升级了。 九月,北巡大军到了京郊,四阿哥让苏伟带着皇赏先一步回宫。苏伟气愤地上了马车,他知道,四阿哥是嫌他烦了,好心当成驴肝肺! 正三所中庭正殿 小宫女进屋禀报福晋,说苏公公先一步回宫,特来拜见福晋。 福晋微微一愣,诗瑶挥退了小宫女,“福晋……” 福晋脸色沉郁,“我们要想彻底弄清楚这件事,这大概是最好的时机了。” 诗瑶咬咬嘴唇,“可……这苏培盛不是一般奴才啊,咱们都吃过亏了。” 福晋皱了皱眉,沉声道,“这件事不弄清楚,就像一把刀悬在正三所上方。我既为福晋,总不能在刀落下时,还不知道理由吧。” 苏伟百无聊赖地站在中庭院子里,其实由内心来讲,他不想和福晋有任何交集。可他毕竟先一步回宫了,此时不来跟福晋请个安,就未免太不敬了。 “苏公公?”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 苏伟转头,冲来人一笑,“诗玥。” 诗玥快步走到苏伟跟前,“四阿哥回宫啦?” “没有,”苏伟摇摇头,“我是被四阿哥先派回来送皇赏的。” 诗玥一愣,“那你在中院干什么啊?” “我来给福晋请安啊,”苏伟眨眨眼睛,这小姑娘怎么瞬间脸煞白了? 诗玥回头瞅了瞅正殿大门,推了苏伟一把,“苏公公,您别在这儿等着了,说不定福晋睡了,您赶紧走吧,等四阿哥回来再来请安——” “诗玥!”正殿门口一声熟悉的叫唤,声音冷到极致。 苏伟跟着转头,福晋的大宫女诗瑶缓缓下了台阶,“你没活计干么?在这儿和苏公公说什么呢?” 诗玥缩了缩脑袋,“我——” “哦,诗玥问我这次有没有带香草回来,”苏伟微笑着接茬道。 诗瑶看了一眼诗玥,转头冲苏伟道,“苏公公跟我进屋吧。” “是,”苏伟低头跟着诗瑶迈进了正殿,丝毫没有注意诗玥眼里的焦急神色。 皇帐大营 四阿哥坐在帐篷里读书,随侍的太监都老实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太阳西斜,四阿哥放下书,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闷极了,像是一幅呆板的水墨画,两旁站的太监都是木头。 “张起麟!” “奴才在,”张公公躬身到四阿哥身旁。 四阿哥靠在椅背上,“他……现在该进宫了吧?” 张起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苏公公,“是,算时辰,现在应该到正三所了。” 四阿哥微微点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最终又低下了头,翻开本书。 天色渐黑,苏伟被关在中庭正殿的西里间。 这间小屋放了很多杂物,苏伟只能靠着个大箱子坐在地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块印有名字的玉佩,竟然能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好在老天有眼,福晋只是问玉佩是谁让他买的,显然没有怀疑到那个方面…… 那个方面?苏伟心中猛然一惊,怎么有那个方面,难道在自己心里,对四阿哥,已经是那种想法了? 那……四阿哥呢? 皇上驾临承露轩的那天,四阿哥的那番话…… 不自觉地,苏伟抱紧膝盖,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四阿哥是在乎他的,和自己的心境一样,是吗?莫名地,苏伟的心情很好,完全忘了自己此时的处境,以及四阿哥那天的态度。 第二天午时 銮驾回宫 四阿哥跟着皇上给太后请安后,回到了正三所。 然,还未进门时,张起麟匆匆而出,“主子,不好了,奴才刚才得知,苏公公不见了。” “不见了?”四阿哥一愣,转身快步进了院子,“萧二格!” 中庭正殿 苏伟跪在地上,福晋冷冷地看着他,“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替谁买的玉佩?” 苏伟垂着脑袋,暗暗翻个白眼,这时候实话实说他就是傻子好不好,“奴才不知福晋在说什么,奴才没有买什么玉佩,更没有替谁去买什么东西。” “好,”福晋冷冷一笑,仰头冲一旁的小太监道,“严福,给我打这个欺瞒主子的奴才!” “是,”严福上前一步,苏伟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我…靠!苏伟一愣,他活了两辈子,都没被人打过他耳光!打板子还能忍,打脸绝对不行! 苏伟霎时就要站起身还手了,结果腿还没事使上劲,紧关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声严厉的叱喝传来,“干什么呢?” 四阿哥背后跟着张起麟、张保,福晋面色煞白,缓缓地站起身福了一礼,“臣妾给四阿哥请安。” 四阿哥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苏培盛,苏伟扁着嘴,脸上一个大红的掌印,“谁打的?” 苏伟顺手一指,严福一个激灵连忙跪下,他是新进正三所不久的,被福晋相中叫到了身边服侍,本想一心听福晋的吩咐,将来能混个好差事,谁想赶上今天这嘛事。 “张保,掌这个奴才的嘴!”四阿哥冷声道。 “是,”张保一低头,上前两步。 “慢着!”福晋出声制止,“爷,您不听听臣妾为什么打苏培盛吗?”说着,福晋上前一步,轻轻伸手碰了碰四阿哥的玉佩。 四阿哥身子一僵,盯着福晋的脸没有出声,福晋压低了声音道,“爷这般为所欲为,可曾想过若是事发,如何面对皇上,如何面对德妃娘娘?” “哟,怎么这般热闹?”一个清亮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李氏迈着小步子,笑盈盈地进了门,向四阿哥轻轻一俯身。 “你来干什么?”福晋看着李氏问道。 李氏一笑,“妾身是来认错的。” 福晋微一扬眉,李氏走到四阿哥身边,“前一阵儿,妾身托内务府的公公,给四阿哥带了一枚玉佩。一时大意,没有多注意忌讳的事儿,只见这枚玉佩印了四阿哥的名字,很是讨巧,便献给了四爷。前几日福晋提起,妹妹心有余悸,一时没敢承认。如今四阿哥也回来了,妹妹特地来认错,请福晋责罚。” 福晋皱起秀眉,看了看四阿哥,又看了看李氏。 李氏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培盛,微笑着开口道,“对了,我还听那公公说,买玉佩的时候恰巧遇到了苏公公,可惜苏公公囊中羞涩,那店里的东西一样都买不起。” 苏伟呆了呆,“哦,对,奴才是个穷鬼。” 福晋挺了挺身子,“你说内务府的公公?是谁?” 李氏走到福晋跟前,微笑着轻轻道“那公公就在门外,福晋……真的要见一见吗?” 李氏的眼色透着蹊跷,福晋皱了皱眉,转头看了看一脸寒冰地站在桌旁的四阿哥,心里猛地一紧,“不用了,妹妹说的话,姐姐定然是相信的。” 说完,福晋走到四阿哥身前,双膝跪地,“臣妾有罪,冤枉了苏公公,请四阿哥责罚。” 四阿哥的嘴唇动了动,半天后轻轻一声,“你好自为之吧。” 四阿哥带着苏培盛出了大门,福晋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福晋,”诗瑶见状连忙上前去扶,福晋摆了摆手,自己拄着凳子,缓缓地站了起来,“你去查查,李氏最近和什么人接触了?” “是,”诗瑶一俯身,“福晋,您别想太多,先歇歇吧。” 福晋摇了摇头,“我没事儿,你快去查。李氏若是用了不该用的人,我们正三所就难以安稳了。” 回到四阿哥的卧房,四阿哥脸色僵硬地坐在榻子上,张起麟、张保都识相地退了出去。 苏伟揉着自己的脸,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刚才真险,还好李格格来了,不过李格格是怎么知道的?福晋又是怎么查到我的呢?主子?” 四阿哥没应,苏伟刚要上前,四阿哥忽地站起身,脚步匆匆地走到床塌边。 苏伟一脸愕然地看着四阿哥挪开脚榻,从床底下拽出一只木头箱子。 苏伟小心地上前,看了看面目表情地四阿哥,又缓缓蹲□子,将箱子打开。跳棋、拼图、华容道、风筝……苏伟送给四阿哥的每样东西,几乎都在里面。 苏伟一时不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呆呆地蹲在地上,仰着脖子看着四阿哥,“主子—” “这些东西,”四阿哥突然开口,“你拿走吧!” 苏伟一愣,四阿哥一把拽下随身的玉佩,往箱子里一扔,“还有这个。” 苏伟慢慢地站起身,定定地看着四阿哥。四阿哥却目光空洞,不与苏伟有任何眼神交会。 “爷累了,你下去吧,”两人对着站了好一会儿,四阿哥声音里不含任何感情地开口道。 苏伟低头看看箱子,又转头看了看走到床边坐下的四阿哥,胸口沉闷地好似要爆炸了,从昨晚起一直不正常跳动的心猛然间结了冰,冷的苏伟牙齿直打颤。 半晌后,苏伟突然扬声一喊,“库魁!” 门口值守的库魁应声而入,苏伟盖上箱子的盖子,冷冷地道“把这些东西拿到后院去烧了,一点儿也别剩下。” 库魁有点呆,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四阿哥,又看了看少有地横眉怒目的苏公公,最终上前抱起了箱子。 两人是吵架了吗,库魁心里暗暗想着。然还没走出门,一句令库魁毛骨悚然的话悠悠传来,“胤禛,我瞧不起你!胆小鬼!” 作者有话要说:四爷重新奋起在明天,如果偶正常更的话,哦呵呵呵~~~小小预告,下一章,会见血哦~~~ 第七十六章 命 康熙三十一年 正三所 库魁搬着个大箱子,在后院转了一圈,最后又捧着箱子回到了前院,推门进了苏公公的房间。 屋内一片昏暗,苏伟坐在桌子前一声不吭,库魁捧着箱子磨蹭着进来,左右看看后将箱子塞进了苏伟的床底下。 “库魁,”库魁刚要出门时,苏伟开了口。 “是,苏公公请吩咐?”。 “去把杨义给我叫来。”苏伟低着头道。 自四阿哥回宫后,正三所的气氛就不太对。 奴才们大都被蒙在鼓里,只能偷偷地猜测大概是与后院的几位主子及苏公公有关。 因为自四阿哥回到阿哥所的第二天,苏公公就告病,后院的几位主子也是连续多天不出门一次。 正三所里除了新进一位老师外,再无一点儿鲜活气儿。 中庭偏殿中,吴全躺在床铺里,脑子乱成一团。 想当初,自己搭上了德妃娘娘的风儿,领着徒弟到了正三所。本想一展手脚,却因德妃与皇贵妃之争,被四阿哥忌讳。虽然担着总管之职,手中的权力却被一再削弱。 后来皇贵妃去世,正三所奴才间的两宫之争就此熄火,德妃娘娘也不再提拔他们。眼看着四阿哥快要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以自己在四阿哥前的重量,恐怕难以跟着四阿哥出宫,若是被重新派回敬事房,自己的身价就要被一贬再贬。 为此,在熬到了福晋进府后,吴全干脆利落地急流勇退。福晋是初来乍到,想必会多方依靠他,到时自己就可以借着福晋的光跟着四阿哥出宫。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福晋竟是个极为死板的心性,完全不懂得如何争得男人的宠爱,一心秉持着福晋的尊严,严守着板滞的规矩,一再挑战四阿哥的耐心,丝毫看不出自己对她的帮助作用,最后竟然干脆利落地架空了他。 想他曾经也是伺候过世宗皇妃的大太监,甚至还亲自送走了慈和皇太后。如今人到中年,竟然连个后院的权利都握不住,反被一帮小辈太监打压的抬不起头来,他不甘心! 所以,在李格格找上他后,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女眷争宠之事,他见得多了。李格格有心计,无远虑,是十分适合被控制的主子,所以他去查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查出了一个太监。 四阿哥与苏培盛的关系,这么多年,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一直没有一个由头,让他往那方面去想。可能是因为四阿哥一向守礼严谨,也可能是因为四阿哥年纪太小。可如今,一枚印着四阿哥名讳的玉佩,就像是一记猛捶砸在了水流奔涌的堤坝上,以前的种种霎时间倾泻而出。 可以说,在查到这件事,想到背后的因果时,他是震惊和恐惧的。李格格的人前来再三讯问后,他都只是说了玉佩的来历,没有说出自己的推断。 后来,四阿哥回宫后,在福晋正殿的种种,他也打听出来了。他知道,李格格必然是有那方面的猜测了,否则不会为了一枚玉佩让自己担上罪名。 随之,他想到了自己,这件消息对于他来说,可能是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刀,也可能是一座通天的阶梯,结果如何,就要看他怎么走了。大阿哥与太子之争,满皇宫都知道,四阿哥已经到了年纪,迟早要选个队伍站。他手里的砝码,可以说可轻可重,毕竟在宫里,一个流言都可能害死一帮人。 吴全正细细思索间,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吴全抬起脖子,进来的人是他的徒弟,曹清。 “你来干什么?”吴全压低声音道。 曹清站在吴全床边儿,有些慌张地搓搓双手,“师傅,这两天,总有人跟着徒儿。” 吴全一愣,“跟着你?” 曹清点点头,“在阿哥所里还好,只要徒弟出门,就有人跟着。我留意看了两次,是萧二格手下的洒扫太监。” 吴全瞪着眼睛,向窗外看了看,心里突然一紧,“这两日,苏培盛跟着四阿哥没?” “没有,”曹清摇摇头,“自从北巡回来,苏公公就一直告病,几乎一面也没和四阿哥见过。” 吴全缓缓舒了口气,“没见四阿哥就好,既然是萧二格的人,十有□□就是苏培盛吩咐的。这几年,他行事低调,从不争权夺利,师傅一时还真忘了他的本事。” 曹清缩着脖子,“那……咱们怎么办啊?四阿哥那儿,迟早会知道的。” 吴全沉默了片刻,“不用慌,咱们不过是奉李格格的命查点儿小事儿,四阿哥真要追究也得先问到李格格头上,至于这其中其他的关节,咱们装不知道就是了,四阿哥总不能自己扯出来。你就正常的当班休息,不用紧张,更不用害怕。” “是,”曹清向吴全一躬身。 吴全点点头,“行了,你回去吧,以后也少上师傅这来,免得让人怀疑。” 曹清弯着腰退了出去,吴全坐在床上,眼神渐渐暗沉,看来,不能多等了。 苏伟坐在自己的小屋里,手里捧着个水萝卜咔哧咔哧地啃着,一盘水嫩嫩的紫葡萄被他远远地推在一旁。 来送葡萄的王朝倾扁着眼看着他们苏公公,那葡萄可是贡品啊,四阿哥也只得了那么一篓,院子里几个主子都得珍惜着吃,这位爷竟然连瞅都不瞅一眼。这奴才和主子怄气本来就是天下奇闻了,如今主子都服软了,这位爷竟然还气着。 苏伟被王朝倾盯的不舒服,皱着眉抬起头看着他道,“你想吃,你就吃啊,看着我干嘛?我一个奴才,吃不起葡萄!” 王朝倾咽了口唾沫,强扯个笑容出来,“您吃不起,我更吃不起啊。我说,苏公公——” 王朝倾刚想劝导苏伟两句,就听房门砰地被人打开,张起麟一脸天塌了的表情冲进来,“不好了,不好了,苏公公您快去看看吧!” 苏伟扁着眼,“休想骗我,你这招用了两遍了都!” “不是,”张起麟原地蹦了两圈,“我拿脑袋担保,出大事了!” 王朝倾眨眨眼睛,微微站起身往窗外一看,“苏公公,快看!” 苏伟嘟着嘴抻头一看,院子里跪了一堆的奴才,“怎么回事?”苏伟心里咯噔一下。 张起麟猛地灌了一杯茶,“四阿哥,被……被……被罚跪了!” “什么?”苏伟猛地站起身,“谁罚的?皇上?德妃?” “不是,”张起麟焦躁地拽拽脖领子,“是那位新来的师傅!” 皇上新给四阿哥指的老师,张谦宜,那位被皇上称为老学究的人。 苏伟一边往正殿走,一边听张起麟乱七八糟的说。四阿哥好好上着课呢,外面干活的张起麟就听里面一阵怒吼,说是四阿哥用心不专,愧对圣贤夫子。为皇子者,当以天下为己任,不立雄心,自甘堕落,以后就是纨绔子弟,要受万年唾骂。 苏伟听的是满头大汗,这人当自己是谁啊?就算是明相、索相,佟国维加一起,也不敢这么说四阿哥啊。 但是当苏伟走到正殿门前,眼前的景象已经不是满头大汗能舒解的了。 只见四阿哥背脊挺直地跪在正殿当中,后面跪了八个哈哈珠子。伺候的奴才们跪在廊下,院子里洒扫的太监都扔了扫帚,跪在原地。这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宾天了呢。 苏伟挺了挺身子,向四阿哥走去,路过西三间的门前,还往里瞅了瞅,结果不瞅还好,一瞅差点撞墙上。那位传说中的大师傅,此时正坐在桌子后看书呢,看那架势,估计已经沉浸在书的海洋中无法自拔,完全把被罚跪的四阿哥忘掉了。 苏伟慢慢走到四阿哥身后,心里还很纠结,他们俩还吵着架呢,四阿哥除了给他送点吃的,一点有诚意的表示都没有。现在自己主动跟人家说话,不等于认输了嘛。 苏伟皱着眉,低下头,结果一眼看到,四阿哥膝盖下连个垫子都没有,就那么光着腿直接跪在地上了。也不知道屋里这帮奴才是怎么办事儿的,没有一点儿眼力见儿。看四阿哥要跪,给拿个厚实点儿的垫子啊。想到这儿,苏伟恶狠狠地瞪了当班的曹清一眼,曹清一缩脖子,低下了头。 苏伟撇了撇嘴,弯下腰道,“主子,您跪了有一会儿了。要不奴才去问问师父,看能不能起来?” 四阿哥慢慢地摇了摇头,声音轻轻地道,“师父骂得对,让我跪着吧,这样我的脑子就清楚了。” 苏伟直起身子,挠了挠头,回头冲张起麟使了个眼色,自己跪在了四阿哥身后。 张起麟看懂了苏培盛的眼色,躬着身子进了西里间。 也不知道张起麟是怎么劝的,苏伟估摸着时间,都过了快一刻钟了,人还没出来。这皇上的儿子被一个臣子罚跪,而且还不是什么很大牌的臣子,这要传到前朝,皇上不气疯了才怪。 苏伟咬了咬嘴唇,不能再等了,这事儿闹大对谁都不好,遂往前蹭了蹭,“主子,奴才腿疼,您不起来,我们都不能起来。您觉得张大人说的对,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回头让皇上知道了,非砍了的张大人的脑袋不可。” 四阿哥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苏伟,叹了口气,撑着膝盖慢慢地站了起来。 看着四阿哥站起身,跪着的奴才们都舒了口气。 苏伟率先蹦起来,往西里间去了,结果一进去吓一跳,张起麟正踹着桌子抢那位张大人的书呢。 入夜 吴全正缩着身子趁黑往屋里走呢,忽然被两个小太监捂着嘴巴架到了后院的水井旁。 一个穿着斗篷的人站在那儿,看了吴全一眼,转头冲身后的两个人道,“动手!” “慢着!”吴全挣扎着喊出声,“今儿个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别想好!四阿哥的事儿我已经传给外人了,明天我要是不在了,这消息就会传遍整个皇宫!” 穿斗篷的人明显一僵,吴全笑了一声,“你们真的以为我没出正三所,就传不了消息吗?可惜啊,你们就晚了一步!” “是吗?”黑暗中有人冷冷接了一句,众人转头,一盏昏黄的灯笼后站着一位身着绛紫色蟒袍的人。 穿斗篷的人一僵,伸手掀开风帽,向来人福了一礼,“奴婢诗瑶拜见四阿哥。” 四阿哥上前两步,旁边是举着灯笼的张起麟,身后跟着库魁、张保,“你起来吧,回去告诉福晋,这事儿爷会解决。” “是,”诗瑶一俯身,挥手带着自己的人告退,临走时将一小瓷瓶交给四阿哥,“四阿哥,这是制疯的药。” 四阿哥接过瓷瓶,“知道了,你走吧。”诗瑶躬了躬身子退下,四阿哥却转身将瓷瓶扔进了井里。 吴全瘫在地上,哆嗦着向四阿哥叩了一头,四阿哥弯腰看了看他,“你是个聪明的,可惜心太大。” 吴全还未开口,就见自己刚派去送信的小太监和徒弟曹清被人压了过来。 “四阿哥饶命!四阿哥饶命!”吴全突然反应过来,冲过来拽着四阿哥的袍摆,却被张保拎着衣领拖远。 “主子?”苏伟被柴玉、王钦拉到后院水井这儿,就见黑咕隆咚的井边站了一堆人。 吴全听见苏伟的声音,忽然拼命挣扎起来,“苏公公,苏公公!救我,救救我!” 张保一时没按住吴全,让吴全窜了出来,猛地抱住苏伟的大腿。 苏伟一时呆住了,不太理解地看着狼狈不堪,浑身直哆嗦的吴全。 四阿哥站在灯笼旁,暗黄的火光照的脸色煞白,声音沉沉地开口道,“张保、库魁,动手吧!” 苏伟愣愣地看着吴全被张保拖走,库魁手里拿着两块方正的黑布,捂到了吴全的口鼻上,吴全死命地挣扎着,一旁被压着的小太监和曹清,已经吓得尿了裤子,连喊都不会了。 “主子!”猛地反应过来的苏伟上前拉住四阿哥的袖口,跪在地上。四阿哥低头看着苏伟苍白的脸颊,伸手将他拉了起来,死死地箍在胸前,强迫苏伟看着吴全被闷死的一幕,声音冰冷地道,“苏伟,这是命,这就是我们脚下必须走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不要说偶的小苏子笨,偶的小苏子很聪明的,就是心软了点儿,情商低了点儿~~~~ 第七十七章 进退不由人 康熙三十一年 苏伟仰面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是挥之不去的寒意。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却是第一次见到杀人。吴全的挣扎,曹清瞪大的眼睛,送信小太监垂下的手。到最后,他几乎瘫在地上。 张保、库魁干脆利落的杀手,柴玉、王钦冷漠淡定的脸庞,就连一向好大惊小怪的张起麟都只是微微闭上眼睛。 苏伟不懂,他惊诧地四处看着。一夜之间,他好像成了楚门世界的主角,又好像在侏罗纪公园里猛然清醒。原来,从始至终,他才是那个局外人。 平日里勾肩搭背的兄弟、嬉笑怒骂的冤家在那黑暗寒冷的井边,变成了一个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苏伟用力地抱住自己,好像所有熟悉的人都在对他冷笑,今天是吴全、曹清,明天又会是谁?后天呢?等到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之后,那乌黑的棉布,那钢爪一样的手会不会按到他的口鼻上? 清晨 四阿哥从床上坐起,脸色木然,王朝卿端着衣服上前,库魁突然掀帘进来,“主子,有小太监一大早发现,吴公公跌在井里了。” 王朝卿手一抖,向后退了一步,四阿哥瞥了他一眼,声音淡然道“吴全是老了,这般不小心。到底是个有功的,你交代下去,好好殓葬。” “是,”库魁躬了躬身子,却没有退下。 “还有什么事儿吗?”四阿哥蹬上靴子。 库魁抿了抿嘴,低下头,“苏公公一大清早就出门去了。” 四阿哥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低声道,“让他去吧,一会儿你让张保来见我。” “是,”库魁弯腰退了出去。 一直僵在一边儿的王朝卿慌忙地上前伺候四阿哥更衣,格外专注的表情却掩盖不了微微发抖的手指。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很清楚,历来的经验也告诉他不要什么都弄清楚。但昨晚四阿哥到半夜才回来的事儿,他是知道的。更何况,一向鬼精鬼精的吴全会平白无故掉到井里去? “你伺候本阿哥,时间也不短了吧,”四阿哥突然开口。 王朝卿一惊,腿软地跪在地上,“是,奴才紧跟苏公公之后进的承乾宫。” 四阿哥微微点头,“说起来,你们兄弟俩当初也帮过爷不少忙。” 王朝卿一个头叩在地上,“奴才们处处身不由己,但也想一心为四阿哥效忠,幸亏得苏公公指了条明路。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但一直记得四阿哥的重用之恩,苏公公的提拔之德。” 四阿哥微微一笑,“你们两个都是精明的,也懂得进退有度,只要把心思摆正了,爷不会亏待你们的。” “是,奴才一定谨记四阿哥教诲。”王朝卿给四阿哥行个大礼,心里不断庆幸着当初听了苏公公的话,做了一把双面刃,好歹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只是如今往后,这刃决不能再有第二面了。 中庭正殿 福晋坐在铜镜前梳着头发,诗瑶匆匆而入,挥退了伺候的宫女,俯身道“福晋,小太监们说,吴全……死在井里了。” 福晋动作一顿,“死了?你没把药给四阿哥?” “给了,”诗瑶点点头,思量了一下小心道,“估计……四阿哥是怕春风吹又生,奴婢还听说,四阿哥让吴全的徒弟曹清和另一个小太监送吴全尸首回乡呢。奴婢估计着,三个人是都没了。” 福晋把梳子慢慢放到镜子前,“只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竟让四阿哥下了这么重的手?” 诗瑶抿了抿唇道,“福晋,也未必都是那女子,四阿哥还都得顾忌自己的声誉啊。那吴全已经心生歹念,四阿哥斩草除根,也是为了咱们正三所。只不过依奴婢看,这玉佩的事儿,咱们就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四阿哥他,有自己的主意。” 福晋缓缓叹了口气,“我知道,现在想问也没处问了。更何况如今,四阿哥对我,怕是一百个看不过眼了。” “不会的,主子,”诗瑶轻声安慰道,“您为了四阿哥,想的这般周全,四阿哥是明白人,心里会有计较的。” 福晋苦涩一笑,“但愿吧。” 中庭东厢房 喜儿哭得满脸泪痕,呜咽着道,“小主,我们怎么办啊?” “慌什么!”李氏吼了她一嗓子,“不过是死个奴才罢了,他死了更好,省得以后麻烦。” 喜儿擦擦眼泪,抽抽鼻子,“那……那四阿哥会不会怪罪小主?” 李氏目光深沉,看着窗外,“怪罪?怪罪谁?” 喜儿歪着脑袋,满脸不解,李氏回过头看着她,“去把脸洗了,好好做你的事儿,不用担心这些。四阿哥那儿……我自由计较……” 辰时,张保牵着匹马出了神武门。他的袖口塞着不少东西,一张路引、一份户籍证明,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四阿哥告诉他,如果苏培盛走到了京城城门口,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他。 张保晚了苏培盛一个时辰出宫,但还是很快就找到了他。 苏公公并未走远,就在东安门外的市集闲逛,张保把马拴好,偷偷地在后头跟着。 苏公公一会儿在小摊前看看,一会儿到店里面瞅瞅。转的累了,坐在了路边的茶铺里,喝了碗大碗茶。又咬着自己买的肉脯,跟着一帮闲汉坐在堂子里听人说书,说到□□处,高声叫好,临走还给了人十文赏钱。 转眼到了中午,苏公公进了东安门外最大的酒楼福喜楼,自己要了一个三两银子的席面,大快朵颐。吃到最后,扶着腰,拎着打包的烧鹅烤鸭下了楼。 下午,苏公公继续闲逛,路过一家饭馆,将手里打包的饭菜给了门口的一个叫花子。然后蹲在不远的地方,看那叫花子吃的直翻白眼。 张保一路跟下来,水没喝、饭没吃,被午后的太阳一烤有点儿晕乎乎的,眼前一片金花花后,蹲在不远处的苏公公突然不见了。张保愕然地跑上前拎起那叫花子,“刚才给你饭的那人呢?” 叫花子翻个白眼,指了指前面,“坐马车走了。”张保一时气急败坏,松开叫花子就往前面追去。 叫花子弹弹自己的衣服,摆摆手,身后的弄堂里转出一个人,“谢啦,兄弟。” 苏伟拍拍叫花子的肩膀,转身走了另一面。 张保没有追到什么马车,回来时叫花子也不见了,到了自己拴马的地方,发现马也不见了,最后只能垂头丧气的回了宫 四阿哥又上了一天心不在焉的课,但没有被罚跪。之前的事儿还是被皇上知道了,毕竟连洒扫太监都在场。四阿哥听闻皇上生了大气,一巴掌把砚台拍翻,怒哄道,“朕的儿子学是皇子,不学亦是皇子!” 张谦宜因此差点被治罪,最后还是四阿哥上了一道折子,保下了这位神奇的老师。 今天的无法集中精神与之前的自甘堕落不同,是因为无论怎样装出淡然,他都没有办法不惦记那个人。 苏培盛要是走了,会是件好事儿,四阿哥这样告诉自己。自己不用再为两人的关系头疼,不用再为可能的流言费心,也不会再被人抓住把柄……锁住弱点…… 然,当张保回来领罪时,四阿哥手里的茶碗倏然落下,心里瞬间崩断的某根弦,清楚地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在自欺欺人,他根本,做不到那般潇洒…… “你下去吧,”四阿哥低着头,一只手死死地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张保缓缓地叩了一头,默默退下,这时候四阿哥与苏公公,在他心里已是一片了然,与哀叹…… 但张保难得的温柔情绪没能持续过三秒钟,因为他掀开帘子时,正撞上了一张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的脸,这张脸冲他笑笑,怀里抱着个大纸袋子,“你的马一点儿也不听话,我没拉住自己就跑了。” “那是四阿哥的马,”张保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苏伟“哦”了一声,侧身挤过他进了屋子。 张保紧紧抿着嘴,将握成拳头的手掩在袖子里,一步一顿地走出了屋子。他发誓,等有了机会,苏培盛绝对是继张起麟后,第二个被他揍得满地找牙的人。 四阿哥在苏伟与张保对话时,就抬起了头,满心惊诧地看着那个他此生最熟悉的人挤过张保的身子进了门。 这人抱着个大袋子,随随便便地给他行了一个没规没距的礼,就自顾自地转身将袋子放到榻子上。 四阿哥猛地闭上眼睛,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顺着安稳起来的内心流进了身体里。再次睁开眼时,那人就站在他身前,递过一个纸包道,“主子,这是我今天买的肉脯,好吃极了。” 永和宫 德妃靠在榻子上看书,清菊轻轻进门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娘娘,阿哥所传来消息,吴全死了。” 德妃微微扬起眉毛,“怎么死的?” “说是晚上没注意跌进井里淹死的。” 德妃沉默,将书轻轻放在桌上,清菊皱了皱眉道,“会不会是四阿哥——” “算了,”德妃扬声打断清菊的话,“儿子长大了,自然不希望总被人看着,如今先皇后已逝,那些派过去的人本来也多大意义,能有个传消息的就行了。其他人随他怎么处置吧。” “是,”清菊微微躬身。 正三所四阿哥卧房 四阿哥坐在床边嚼着肉脯,苏伟坐在他脚边脚榻上整理着自己的大袋子。 四阿哥看着苏伟的后脑勺,拿脚碰了碰他,“怎么想回来了?” 苏伟把袋子捧在膝盖上,“我本来也没想走,就是心里闷得慌,出去逛逛。” “少来,”四阿哥微微一笑,“爷还不知道你,那小胆子,害怕了吧?” 苏伟垂下脑袋,“有一点点儿,奴才从来没杀过人。” “不是你杀的,”四阿哥声音沉静下来,“是我让他们死的。” “可……他们是因为我死的,”苏伟垂着脑袋,声音闷在袋子后面,“我昨晚做了很多噩梦。我想好了,奴才和主子、我和您,进退都不由人。这不是我从前呆的地方,由不得我随心所欲。” 四阿哥定定地看着苏伟,苏伟闷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转头看向四阿哥,“十年了,爷都长大了,我怎么能越长越回去呢。都是爷总护着我,快把我护成废物了。” 四阿哥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肉脯,“你不是废物……” 苏伟一笑,挠了挠头,“就这样吧,主子,咱们两个,就这样吧。我,想跟您一辈子,当个奴才就行。离了皇宫,我对这个世界就没有任何牵绊了,那种感觉,像是行尸走肉,太恐怖了。” 苏伟又低下头,四阿哥看着他,没有言语,只是慢慢伸手,拍在苏伟的大盖帽上……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上一章,亲们可能觉得四阿哥转变的有点快。但其实四阿哥的转变,是志气上的,小苏子的感情没有太大关系。 之前因为皇上的话,四阿哥颓废了,不用心读书,不参与政事。 上一章,张老师因为四阿哥不用心,骂了他一顿,还罚跪,亲们有没有看张老师骂的话,刚好点醒了四阿哥,所以四阿哥奋起了。而且不是简单的奋起,从某些方面,四阿哥知道皇阿玛并不会全力支持他,他要更多地靠自己! 在颓废与奋起这段时间经历了畅春园,北巡好几个月,所以不算快。 四阿哥奋起的第一件事就是除去了吴全,因为吴全知道了四爷和小苏子的事儿,并且吴全不是个老实人。 从事业上,吴全透出消息会影响四阿哥的声誉,皇上对四阿哥的印象,福晋参与进来就是想到了这点(无论是男,是女)。 感情上直接影响到苏伟的安全。所以,四爷干净利落地斩草除根了。 整体来说,四阿哥奋起的转折点在张谦宜大人这儿,他不是打个酱油凑字数的哦~~~ 第七十八章 酸酸的 康熙三十一年 入夜,在外逛了一天的苏公公没有得到期盼的休息,而是被四阿哥勒令守夜。 苏公公嘟嘟囔囔地伺候四阿哥洗漱完,自己坐在了脚榻上,把帽子一摘,结果把四阿哥吓了一跳,“你怎么搞得?额头肿了这么一大块儿!” 苏伟轻轻揉揉大脑门,“奴才不小心撞了一下,刚才没肿那么大的。” 四阿哥眯起眼睛,盯着苏伟,苏伟扁了扁嘴,转身一头□□褥子里,闷闷地道,“真的是撞的,就是撞的。” 四阿哥看了看他,没有再追究,仰面躺到床上,伸手拍拍褥子里拱起的包,“上床来睡吧。” “不,”苏伟往后撤了撤。 四阿哥叹了口气,推了他一把,“那去榻子上睡,你在这儿坐着,爷睡不着。” 苏伟又闷了一会儿,慢慢撤出脑袋,回头往榻子上去了,把炕桌搬到地下,人躺了上去,四阿哥刚想说话,那人又下了榻子,兀自到箱子里捧出一套被褥。 四阿哥暗暗翻了个白眼,“让茶房给你煮两个鸡蛋滚一滚,要不明天会更肿的。” “哦,”苏伟答应了一声。 午夜,累极的苏伟却没能入睡,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房顶。 今天,他甩开张保后,没有再四处乱逛,而是独自去了广安寺,学着虔诚信徒的样子,三跪九叩的进了庙门,给每一位菩萨都上了香。 其实,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苏伟都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即便他已经死过一次,甚至活生生的穿到了清朝。在他的心里,有所求就必然要有所付出,求神拜佛最多只能得个心理安慰,没有丝毫用处。 但是,彼时彼刻,他却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只是虔诚的,跪在每一座佛像前,祈求宽恕,祈求保佑…… 九月在一片迷茫的昏暗中过去,苏伟在秋末的阳光中抻个舒服的懒腰,有种大病初愈的感觉。 “苏公公好,”一个蛮熟悉的小身影低着头给他行个礼,转身就要走。 “哎,”苏伟上前一步,“诗玥小朋友,我怎么招惹你了,最近见到我爱理不理的。” 诗玥垂着脑袋,“苏公公没有招惹我,是我……是我的错。” 苏伟歪歪头,“你的错?你犯什么错了?” “我……我明明知道,福晋要问你话,却没跟你说,不够义气……福晋是我的主子,我却想拦你,不够忠心……不忠不义,我不是个好人。” 苏伟愣了一下,笑开了花,随即又绷紧脸,上前一步拿过诗玥手中的篮子,里面是两个大白梨,“给主子的?” “不是,自己吃的,”诗玥还是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沮丧极了。 苏伟从里面拿了一个,又把篮子放回诗玥手上,“呐,这就算是你的道歉礼物了,我原谅你啦。” 诗玥抬起头,看苏伟笑眯眯地咬了一口大白梨,顿时高兴起来,“谢谢您,苏公公。” 苏伟嘿嘿一乐…… 颁金节前,正三所中庭突然传来消息,李格格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四阿哥由射猎场回来,去了李格格的屋子。 福晋特地请了太医来看,太医说主要是伤寒体虚、思绪不宁。人连续几天食不下咽,瘦的几乎脱了形。 四阿哥进到屋里时,李格格让人搬来屏风挡住两人。 “这是做什么?”四阿哥皱皱眉。 李氏的声音虚弱无力,“妾身身染病气,怕过给您。您能来看看,妾身已是受宠若惊了,阿哥这就回去吧。” 四阿哥敛眉思索了一下,挥退了屋内的奴才,坐在屏风外扬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氏的声音停了停,再开口时已了呜咽声,“是,爷聪明睿智,既处置了吴全,肯定也知道妾身的事儿了。妾身不敢瞒您,也不想瞒您。” 四阿哥点点头,“那……你怎么想?” “我,”李氏微微抽啼,“妾身想了很久,可我胆子小,一直下不了决心……可能还是得麻烦爷。我只求爷放喜儿一命,驱她出宫就好,她呆呆笨笨的,什么都不懂。” 四阿哥一愣,起身绕过屏风,只见李氏坐在床边,身形瘦削,脸色惨白,手中拿着一尺白布,“你?” 李氏见四阿哥进来了,慌张地把白布塞到被子里。 “你这是何苦?”四阿哥轻轻一声。 李氏低下头,“妾身出身卑微,不懂大道理,但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不想给爷添麻烦。可我……都没能给爷生个孩子,舍不得也没胆子……” 四阿哥坐到了床边,轻轻搂过李氏,“你放心,有爷在,没人会逼你。你好好的养着身子,咱们该怎么……还怎么……” 李氏微微抬头,眼中还含着泪,“谢谢爷,妾身这辈子,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若是真有那一天,妾身一定撞死在人前。” “别瞎说,”四阿哥拍拍李氏,“什么都不要想了,好好保养自己。” 李氏点点头,慢慢靠在了四阿哥肩头…… 十月,前朝传来好消息,年遐龄年大人,授湖广巡抚,正式成为二品封疆大吏。 四阿哥上朝回来,很是开心,亲自拿了库房账册,给年大人挑了一堆贺礼。苏伟在旁边看得直心疼,最后以皇上恐怕不喜皇子与大臣交往甚密的缘由,留下了一半。 四阿哥派了纳穆图、松甘代表自己去送贺礼,苏伟从阮禄那儿得知,纳穆图家里已经给定了亲事,没多久可能就要调请出宫了。 苏伟将此事告诉四阿哥,四阿哥想了想道,“也到时候了,纳穆图、松甘还年长爷几岁,是时候成家立业了。” 毓庆宫 德柱伺候着太子看书,大太监柳絮弓着身子进来,向太子一行礼,“殿下,李佳氏小主等着您过去呢,大阿哥近来不太舒服。” 太子微微抬头,“宣太医看过了没有?” 柳絮躬身道,“还没,小主说等您过去再说。” 太子皱起眉头,“你怎么办事的?这么大的事儿等爷看什么?我去了能看病吗?去宣太医。” “嗻,”柳絮赶忙一俯身,掀帘子出去了。 德柱轻轻按着太子的肩膀,“殿下,您去看看吧。大阿哥身份金贵,若要真有个不是,皇上回头怪罪怎么办啊?” 太子闭上眼,啪地把书摔在桌上,德柱往后一退,低下头。 半晌后,太子却冷冷一笑,“事到如今,我竟然要靠一个孩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了。” “殿下,”德柱微微上前,“古有勾践卧薪尝胆,成大事者要先学会忍,圣上当初对付鳌拜时,不也是屈居人下吗?何况,您是天命所归,大阿哥降生是老天爷对您的肯定,咱们只要稳稳当当的,总会有那一天……” 太子转头看着德柱,拉过他的手,“希望如你所言,若真有那一天,爷一定好好补偿你。” 德柱微微一笑,“爷快去吧,小主是个急性子,回头闹起来就不好了。” 太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德柱看着太子出门的背影,苦涩一笑。 吴全死后,其中院首领太监的职位由柴玉担任,暂管库房的常青、王以诚由副转正,曹清的位置由库魁顶替,由此原正殿的值守太监已经焕然一新。 为了避免受从前两宫之争的影响,正殿值守太监的接班人选都是敬事房新拨来,或大太监们在外看好要来的。其中为了替下库魁,苏伟从阿哥所膳房调来一名小太监,名叫李英。 小英子是阿哥所大厨的徒弟,今年十六岁了,平时傻兮兮的,什么都不争,他师傅看着就着急。 恰巧曾经沉迷烹饪的苏伟与大师傅很有交情,也很喜欢李英,就借着机会,卖大师傅一个人情,将李英调到了正三所。并且在萧二格的积极怂恿下,收了小英子做徒弟。 其实小英子没有大师傅眼中那么笨。苏伟曾经看过小英子在厨房打下手,膳房一到饭点儿是尤其忙碌的。各个院子、各位主子,阿哥、福晋、格格们的饭食都不能耽误,这出锅的的顺序是有严格要求的。 然小英子与其他小太监不同,丝毫不慌乱,也不会大声吆喝询问。进厨房看一圈后,就全程安静地洗菜、摘菜、切菜,稳而有序。往往在哪位师傅刚要起锅时,他的盘子就送过去了。 腿脚灵敏、脑筋清楚,只要人心不坏,就是可用之才。苏伟对自己的眼光很自负,最后颇为得意地将背着个小包裹和大师傅含泪惜别的小英子拎回了正三所。 转眼又到年关,这一年的朝宴,似乎没什么新花样,但苏伟却敏感地察觉到大阿哥的威信有所增高。 如今由臣子来看,索相、明相都在降级留任中。相比较,索相更得皇上看重。然明相的颓萎并未影响大阿哥在朝中的影响,反而因为大阿哥涉及政事愈多,逐渐得到了其余大臣的支持。 国舅佟国维一脉更加显赫,裕亲王福全都主动上前搭话。然在朝宴上,佟国维对四阿哥只是粗粗示意,对大阿哥却很是殷勤。只有为御前一等侍卫的隆科多,尚与四阿哥相敬几杯,苏伟明显感到了四阿哥的不满。 年后,又长了一岁的四阿哥继续上朝、读书的生活,阿哥所内更显拥挤。皇上一度想为四阿哥新添几位格格,都被四阿哥拒绝了,反倒大阿哥的院子里新进了两个人。苏伟从萧二格那儿听来的八卦消息,据说大福晋第四胎还是个女孩儿。 年后的苏伟过得是很逍遥的,有徒弟的一大好处就是吃喝住用都不用自己张罗了。小英子很是勤快,不当班时就给苏伟送饭、收拾屋子、跑前跑后。 只有一点苏伟不是很满意,就是这个木头脑子的李公公,死活不肯叫苏伟师父。据小英子说,他刚进宫时,在膳房打杂,冬天打水劈柴得了伤寒,病得差点死了。是素未相识的大师傅一天三碗姜汤,两遍搓身把他救过来的。康复后的小英子当众立下了誓言,这辈子只认一个师父。 所以小英子说叫苏伟苏公公,苏哥哥、苏爷爷都行,就是不叫师父。苏伟抗争好几天,最后无奈妥协。 说起苏伟的逍遥日子,还得归功一个人,就是诗玥小姑娘。此姑娘尤其内秀有才,不仅精通女工刺绣,还擅长厨艺。常在中庭的茶房给福晋做点心,每次苏伟都能借光吃上几块儿。与大膳房的点心不同,没有几十道工序的精致,却朴实的可口,很合苏伟的口味。苏伟尝了几次,就欲罢不能了。 康熙三十二年,正三所的后院是风平浪静。四阿哥每月去中庭四五天,通常是初一、十五在福晋那儿,其余日子李格格能摊上两天,宋格格摊上一天。 对于福晋而言,四阿哥的到来是喜忧参半的。但四阿哥似乎忘记了之前的种种,与福晋的交谈也不涉及敏感的方面。福晋小心地应着四阿哥的话题,两人也算相敬如宾。 三月,皇上准备迁居畅春园,众阿哥随行。四阿哥趁机,向皇上递了折子,将年长的四位哈哈珠子调请出宫,只留下了四位年幼的。 苏伟知道,出宫的四位哈哈珠子中,四阿哥必然会亲手安排纳穆图、松甘两人的前途。 虽然跟着四阿哥的八位哈哈珠子都是精挑细选、大家出身,但还是有资质之别。这么多年下来,苏伟也看出,纳穆图、松甘、佳晖资质最佳。 其中纳穆图为人忠义正气,眼高识远;松甘城府较深,善于人际;佳晖巧思机灵,最长随机应变;另外玛尔汉的孙子兆佳氏恩绰也很得四阿哥喜欢,这人虽算不上资质绝佳,但有一颗赤胆忠心,四阿哥的话就算赴汤蹈火也要做到。 年长的四位哈哈珠子出宫后,剩下的四人基本就以兆佳氏恩绰、乌喇那拉氏佳晖为首了。 这次迁居畅春园,皇上特地要求各位成年阿哥带上自己的眷属。是以,这次正三所的中庭也格外忙碌,三位主子都各自收拾了一堆东西。 出宫前一天,四阿哥照例去永和宫问安,回到阿哥所已过午时。 四阿哥回屋子里转了一圈,看了看桌上摆的点心,没什么胃口,转身出门往苏伟的小屋走去。 苏伟的小屋前,诗玥笑盈盈地敲开门,将自己新做的千丝卷给苏伟包了一大包。 苏伟接过后,嘿嘿地挠挠头,“这次怎么这么多啊?” 诗玥微微垂下肩膀,有点儿沮丧,“这次福晋只带诗瑶、诗环两位姐姐,我不能去。咱们又得挺长时间不能见面了,我就给你多做了点儿,你包严实了能吃好一阵儿呢。” 苏伟受人恩惠,有点儿不好意思,“谢谢诗玥妹子了,这次回来给你带畅春园的花露。” 诗玥一笑,伸出小手指,“那说定咯。” 苏伟愣了愣,慢慢伸出手,跟人拉钩,定了约定,却没注意廊头拐弯处,一个带着风的琉璃色蟒袍衣摆。 四阿哥没有去找苏伟,而是转身回了正殿,贴身侍候的王朝倾自然看到了刚那一幕,一颗心猛地悬在半空中。太监与宫女来往过密,是受主子忌讳的,不知道四阿哥会不会怪罪苏公公。 四阿哥一路回了自己的卧房,一屁股歪到榻子上,面色微寒。王朝倾直着身子站在门口,一动不敢动。 炕桌上摆着两盘点心,四阿哥眯着眼睛看着那盘红枣燕窝千丝卷。片刻后,啪地一声,盘子落地,王朝倾顺势扑通跪下,四阿哥冷着脸踹翻了炕桌,“这什么点心?把茶房的拉出去打三十大板!” 作者有话要说:偶今天审了一本无质量的玄幻稿子,现在满脑子金星,觉得自己都萌萌哒了!!!! 第七十九章 吃醋 康熙三十二年 阿哥所传言,四阿哥莫名生气,将正三所茶房的几个太监挨个打了一顿,原因只是一盘冷掉的点心。 四阿哥性格冷酷,不近人情之说由此而来。 但其实几个挨罚的太监统共没挨上四五下就被求情的苏公公救下来了。傍晚还得了四阿哥五两银子的赏钱,颇有天上掉馅饼的幸运感。 对于四阿哥为了一盘点心生大气的缘由,苏伟尤其好奇。可是当他进了四阿哥卧房,四阿哥只是用书挡着脸,冷冷地说了一句,“让那几个奴才好好养着吧,一人赏五两银子,”就不再提其他的了。 苏伟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问今儿个贴身侍候的王朝卿,想是不是在德妃娘娘那儿生了气,回来时憋着火。然王朝卿拒不开口,苏伟问得急了,就一副“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的表情,苏伟只好作罢。 入夜,正三所中庭,几个主屋熄灯后,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矮身到了西厢房的南窗下,学了几声鸟叫。 南窗微微打开一条缝,一只白皙的手伸出来,接过一个小小的纸包。 翌日清晨,随驾众人上了马车,迁往畅春园 福晋、宋格格、李格格自进宫后都是头一次出宫,到了畅春园,即便从来内敛的宋格格也面带笑意,跟着伺候的小太监进了承露轩后的院子里。 承露轩后的小院,没有围墙笼绕,只是三座独立的堂屋成品子形分布,出门就可见到满目葱翠,不远处就是湖边,再往西就是花园。 几位主子的心情很好,跟着的宫女们也有说有笑。在承露轩内给四阿哥收拾东西的苏伟都能听见窗外清灵的笑声。 这一次,宫内的众位阿哥都到了畅春园。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住在观澜榭。 到畅春园的第一天,十三阿哥就到了承露轩,给四阿哥行礼。又长了一岁的十三阿哥沉稳了很多,人也精神了不少,可以看出在懋勤殿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四阿哥笑着问了十三阿哥的日常起居,又拿出兄长的做派考了十三阿哥功课,错误的地方都给一一指出,临了还相约下次再考。苏伟在旁边看着,默默为十三阿哥点蜡,同时为还没来的十四阿哥祈祷。 中午,四阿哥用过膳后,靠在榻子上看书。 苏伟坐在一边儿,敏感地察觉到四阿哥的气场不对,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为了十四阿哥。 异母兄弟的十三阿哥这般懂事,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却根本没把他这个兄长放在心里。在宫里,来往不方便好说,这到了畅春园。连个招呼都不打。 苏伟料想,此时四阿哥肯定脑补了很多十四阿哥的错处,心里的火正越憋越大,十四阿哥来时肯定要惨了。 这样不行,苏伟暗暗想着,管他什么历史未来的,能伸手时他绝对要伸上一把。 “主子,”苏伟抿了抿唇,“十四阿哥也不知被什么事儿绊住了,您要不过去看看?否则凭十四阿哥好动的心性,不一早跑来了。” 四阿哥垂下眼帘,“爷年前给他和胤祥送去了三箱书,他一准是一个字没看,现在才不敢过来。” 苏伟陪着笑,往四阿哥身边凑凑,“主子,十四阿哥就是个贪玩的性格,这您横不能把向阳的苗子硬生生栽在屋子里啊。” 四阿哥放下书,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我又没说一定要考他,是他胆子小。他来了喜欢玩什么就玩什么,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爷才懒得管呢。反正他在懋勤殿,天天的功课一准有皇阿玛盯着,能偷懒到什么地方去?” “这可是您说的啊,”苏伟咧嘴一乐,“君子一诺千金,主子一会儿可别摆着阎王脸,一个不是就训斥十四阿哥哦。” 四阿哥看了看苏伟,心里突然很不满。这人天天关心这个、关心那个,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呢。想完,实在气不过,伸腿踹了两脚。 苏伟一脸无辜地往旁边撤了撤,揉揉自己的屁股,端着小茶碗喝起了白梨汤。 宋格格屋里,宋氏坐在门边的阴凉下,看着园景。现在不过三月的天气,这畅春园中已经抽芽拔绿,鲜嫩嫩的透着生气。 对面的屋门打开,小宫女撑开纸伞挡着出来的人,宋氏微笑着冲那人颔首,李氏微微点了头算作回礼。 宋氏屋里,碧儿贴着窗框站着,冷冷地瞥了一眼自家小主和总是一副不可一世样子的李格格。 傍晚 苏伟正伺候着四阿哥练字,帘子边被悄悄掀开,一个小脑袋凑了进来。 胤禵瞪着眼睛冲苏伟使眼色,苏伟挤眉弄眼的回应,可惜两人默契太差,半天也没对上信号。 倒是一直低着头写字的四阿哥,悠悠开了口,“是胤禵吧,还不进来?” 十四阿哥咽了口唾沫,磨蹭着进了屋子,站到屋子中间,傻傻一乐,“四哥……” “恩,”四阿哥还是低着头,“今儿一天都跑哪去了?” 胤禵挠挠脑袋,“弟弟今儿个……今儿个……” 四阿哥皱着眉抬起头,“一个男孩子,说话支支吾吾像什么话?” 胤禵一缩脖子,苏伟在后面捅了捅四阿哥的腰。 四阿哥一个激灵,撇撇嘴,压低了声音道“晚上吃饭了没?” “没有,”胤禵乖顺的摇头。 “恩,那和四哥一起吃吧,我记得你喜欢吃卤肉,刚好纳穆图来请安时带了福顺斋的六珍坛。” “真的啊,”十四阿哥两眼登时亮了,“那我让小郭子回去取桃花酿,”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四阿哥无奈一笑,苏伟在后面满意地点点头。 在畅春园的日子过得一如既往得快,转眼间春意渐浓。 无逸斋 太子翻看着皇上递下的奏折,德柱端着茶碗进来,“殿下,歇歇眼睛,喝完茶吧。” 太子放下奏折,接过德柱递来的茶碗,“以后这种事儿让奴才们做,你只要来陪着爷就好了。” 德柱低下头,“我也是爷的奴才,这些事儿只是一顺手罢了。” 太子笑着抿了口茶,抓过德柱的手腕拉到跟前,轻轻卷起的袖口,一片红疹微微露出,德柱连忙抽回手,“奴才不小心,污了殿下的眼睛了。”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脸色一变,又拉过德柱的手臂仔仔细细地翻看,只见小臂到胳膊肘处起了一大片红疹。 德柱微微一笑,“殿下不要担心,奴才找大夫看过了,是潮热引起的。可能是刚从皇宫到畅春园,还不太适应,没大碍的。” “都起疹子了,还没大碍,”太子皱起眉,转身冲门外道,“柳絮!” “奴才在,”柳公公匆匆迈进屋里。 “你带人去把德柱的屋子烘一烘,去去潮气。无逸斋临湖临水,以后多注意点儿,隔几天就焚一次艾草。” “是,”柳絮躬身。 “殿下,”德柱插嘴道,“柳公公事多人忙,就别因为奴才一个人大动干戈了。” 太子冲德柱笑笑,“这是他们该做的,你别担心这个了,一会儿宣太医来看看,别回头越起越多才好。” 德柱微微点头,柳絮抬了抬眉毛,躬着身子慢慢退下。 承露轩 四阿哥怪怪的,苏伟一边咬着千丝卷一边暗暗腹诽。看书就看书嘛,为什么总斜着眼睛看他?刚刚问他饿不饿,他说不饿的。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包了两块诗玥做的点心塞在袖子里。四阿哥总是一看书就忘记时间,他的肚子没感觉,自己可受不了。 苏伟一边赞叹着自己的英明决定,一边自在地咬着点心,喝着奶茶。 四阿哥翻书的动静越来越响,胸腔里越来越闷,最后实在受不了地踹踹坐在榻子另一边的的那个人,“爷都没吃点心呢,你怎么吃得那么欢?” 苏伟扁扁嘴,“我饿,主子你饿啦?” 四阿哥面色一喊,沉着声音道,“是,我饿了,把你的点心给我!” 苏伟低头看了看自己咬了一半的千丝卷,“主子,奴才叫人给您传膳吧。” “不要!”四阿哥一字一顿地道,“把你手里的拿过来!” 苏伟撅撅嘴,委屈地把手里的点心递给四阿哥,四阿哥一把抢过,直接塞进了嘴里,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还有没有,都拿来!” 苏伟一愣,“没有了,奴才就带了两块儿。” “你屋里还有,让李英取过来!”四阿哥抻着脖子喊道。 苏伟一脸不解,四阿哥不是很喜欢这类粗朴的糕点啊。 李英捧着纸包进来时,苏伟一劲儿地向他发射眼神导弹,这倒霉孩子死实诚、死实诚的,也不知道给他留点儿。 四阿哥则跨马金刀地挥退李英,扯开牛皮纸,像跟点心有仇似的往嘴里塞,越吃越快,丝毫不顾苏伟的惊讶于劝阻,最后被一嘴的面点噎得咳嗽不止。 苏伟赶忙跑上前帮忙拍背,“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我没事,”四阿哥挥开苏伟的手,端了碗茶灌了进去,头也不抬地登上鞋子往外走,“爷想自己走走,别跟着我!” 苏伟愣愣地看着四阿哥出门,又转头看看炕桌上乱七八糟的一堆千丝卷,脑子里哄哄作响。 四阿哥挥退了所有跟上来的奴才,自己漫无目的的随处走,在一个转口处,跟一个柔弱的身子撞个正着。 “四阿哥,”一声柔媚地惊呼,“奴婢碧儿参加四阿哥。” 四阿哥微微扬眉,“你是宋氏的婢女?” “是,”碧儿低下头,露出头顶上一朵鹅黄色的绢花,“奴婢莽撞,没看路,冲撞四阿哥了。” “没事儿,”四阿哥缓缓叹口气,“你走吧。” 碧儿慢慢站起身,在四阿哥要回头的一瞬,躬身道,“四阿哥没事儿的话,去我们格格那儿做做吧,屋里晾着银耳雪梨汤,清热去火,这时候吃着正好。” 四阿哥满心的烦闷,脑子里也乱成一团,略想了想道,“也好,”遂转身跟着碧儿往宋氏的屋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写的比这多的,可后面有点儿纠结,我犹豫了,就先更这些了~~~ 第八十章 节操 康熙三十二年 宋格格居处 四阿哥坐在内厅的榻子上,眼睛望着窗外,也不知是不是吃多了点心,嘴里竟黏腻的令人作呕。 碧儿端着一只清透的碧瓷碗走了进来,“四阿哥,我们小主许是逛园子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您先用一碗银耳汤吧。” 四阿哥随手接过碗,一饮而尽,口里的不适感渐渐退去,身体中却慢慢涌上一股炽热。 宋氏陪着福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到大阿哥福晋、三阿哥福晋处坐了坐,回到承露轩时已过午时。 推开外厅的门,屋里静的厉害,宋氏皱皱眉。这次出宫福晋只带了两名侍女,她也就只带了碧儿出来。只是碧儿近来总是不安分,自己怕她乱说话,在福晋前得罪了人,就把她留下看屋子,自己带了一个畅春园来的侍女走了。 谁知,这丫头趁她不在,竟自己跑出去了,等一会儿她回来,自己绝不能再心软,一定得给她立立规矩才行。宋氏这般想着,掀开卧室的帘子,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差点儿晕厥。 苏伟得到消息赶到宋格格的屋子时,福晋已经坐在了内厅里,一个衣衫不整的宫女捂着领口跪在屋子当中。宋格格脸色铁青,坐在座位上,身子都在微微发抖。李格格则面无表情,站在福晋旁边,手里把玩着手绢。 苏伟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一肚子的愤懑情绪,給几位主子请了安。 福晋轻轻点了点头,“四阿哥在里面,你去伺候吧。” “是,”苏伟努力稳住身形站起来,一步步走进宋格格的卧房。 在进门前的几秒里,苏伟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画面,很多场景,甚至杀人的心思都有过。 然,当苏伟进了宋格格的卧房,却没能见到或惭愧、或恶心、或无所谓的男主人公,反而只看到一个甚为安静的仰卧在床上的人。 “四阿哥,四阿哥起床了,”苏伟语气不善地走到床边叫着,四阿哥却一动未动。 苏伟静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遂伸手推了推,可还是没反应。苏伟皱起眉头,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咽了口唾沫后,猛地抓住四阿哥的肩膀一顿摇晃,“主子,主子醒醒!” 终于,在苏伟不甚温柔的唤醒方法下,四阿哥迷蒙地睁开眼睛,眨了两眨,声音沙哑地道,“苏伟?这是哪儿?” 苏伟一愣,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直接松手转身站起,丝毫不管扑通一声栽回床上的四阿哥,一路搜寻着出了卧房,走到内厅。在福晋及两位格格的注视下,找到了一只躺在榻子上的碧瓷碗。 “张保!叫太医来!”苏伟拿着碗,铁青着脸扬声一喊。 原本跪着哭诉自己无奈顺从的碧儿,却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太医被宣来承露轩,从碗中的残留银耳中查出了催情药的成分。 碧儿被诗瑶等大宫女压到暗房里检查,结果证实碧儿还未经人事。 整件事情摆了一件大乌龙,碧儿到底年轻识短,又没有多大势力,不知在哪里搞来的催情药,也不懂分量,结果一包下去,四阿哥喝完就晕过去了。 内厅里,福晋寒着脸,冷着声音道,“一个宫女,敢给阿哥下药。看在你是宋氏陪嫁侍女的份上,给你个体面的死法。” 瑟瑟发抖的碧儿闻言一惊,连滚带爬地冲到宋氏身边,“小主,小主,您救救我啊,我自小跟您一起长大,对您别无二心啊。我这次是被猪油懵了心,以后再不敢了,您怎么罚我都行,看在我陪了您十多年的份上,小主!” 宋氏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滑下。 门口的小太监已经进屋来拉扯碧儿,碧儿紧紧抱着宋氏的腿,哭喊道“小主,小主救救我吧,您不记得当初是我日夜伺候着重病的您,是我把您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吗?是我陪着您给老福晋上香,是我陪着您进的宫门啊……” 宋氏脸色越来越白,碧儿的话像是一把把尖刀刺在她心上,突然□一股热意,宋氏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诗瑶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宋氏,却当即惊呼了一声,“血,福晋,宋格格流血了!” 福晋猛地站起身,只见宋氏的坐的椅垫上一片殷红,“快,把宋氏扶到榻子上去,把太医叫来。” 在宋格格卧房里,伺候四阿哥的苏伟听到内厅里忙乱的惊呼声和脚步声,快步走了出来。只见一帮太监、宫女围着昏倒的宋氏不知怎么摆弄,脸色苍白的碧儿瘫坐在一边,福晋一脸焦急,李格格目光深沉。 透过手忙脚乱的人群,苏伟一眼看到了垫子上的嫣红,心里猛然一震,快步上前拨开添乱的小太监们,直接伸手横抱起宋格格。 “快,收拾下榻子,”福晋高叫了一声。 一帮小宫女、小太监一哄而上,搬下炕桌,铺好褥子,垫上枕头,苏伟将宋格格轻轻放到榻子上。 刚刚去给四阿哥熬药的李太医又被拽了回来,一连番地望闻问切后,太医俯□子对福晋道,“小主有孕了,只是如今因受了惊吓,内里不调,已有落红,孩子恐怕有危险。臣建议请千金一科的太医来共同会诊,为小主下药保胎。” 福晋喘了口气,压下声音道,“还望太医多多费心,我这就叫人宣千金科的太医来。不过,到时我们这内院的事儿还请太医慎言。”说完,冲诗瑶使了眼色,诗瑶将一张银票塞进了太医的袖口。 在一旁站着苏伟,上前一步道,“福晋,奴才先将四阿哥带回承露轩休息,宋格格的事儿还要福晋多费心了。” 福晋看了一眼苏伟,“应当的,你好生照顾四阿哥,一会儿千金科的大夫来了,就让李太医去看顾四阿哥。” “是,”苏伟俯身,回首找来张保,两人一起将又陷入昏睡的四阿哥扛回了承露轩。 无逸斋 柳絮站在一间堂屋的门口,指挥着小太监们来回端着艾草。 屋里燃着烟气,一阵风吹来,站在门口的柳絮被呛得咳嗽不止。 旁边一位公公见状赶紧端了碗茶,“哎哟,我的柳公公,这种事儿哪能劳动您亲自监督?这烟多灰大,回头再把您呛到。” 柳絮灌下凉茶,回头瞪了一眼那公公,“你以为我愿意呆在这儿?这是殿下亲口吩咐的。” “是,是,”公公点着头。 柳絮伸手挥挥迎风而来的烟尘,扬声道,“动作都麻利点儿,烘完了散散烟气,点上香料!回头呛着了人,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门里的小太监齐齐应了一声,柳絮转身站到了一旁,目光森冷。 傍晚 苏伟呆呆地坐在四阿哥床边,这一天的事儿太多了,他有些消化不了。 四阿哥莫名其妙地跟点心生气,自己跑出去却被碧儿下药,昏迷中被宋格格“捉奸”在床,碧儿要被处死,宋格格惊悸忧思昏了过去,结果被查出有孕。 如今四阿哥昏睡不醒,太医说是药力太大,没发散出来,特意开了散药的方子。宋格格那儿,孩子暂时保住,但依然不安稳。碧儿被关了起来,说是等回宫之后再行发落。所有知情的人都被下了禁口令,整个承露轩都散发着怪异的气氛。 入夜,苏伟靠着床柱昏昏欲睡,忽听身后一阵模糊的呻吟。 “主子?”苏伟回过身,瞪大眼睛。 四阿哥皱着眉头,睁开双眼,“苏伟……” “我在这儿,”苏伟扶着四阿哥坐起身,四阿哥眯着眼睛,左右看看,好不容易聚焦后,沙哑着声音道,“水……” “哦,好,”苏伟跑去端了碗凉茶。 四阿哥“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干净,“还要……” 苏伟转身端了茶壶过来,结果……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 “主子,你不能再喝了!”苏伟伸手去抢茶碗。 “我渴,热!”四阿哥甩开苏伟的手,一脸不耐烦地扯开衣服扣子。苏伟突然有点儿不好的预感,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四阿哥却如亟待捕食的猛兽一样,死死地盯住了他。 苏伟咽了口唾沫,“主子,奴才给您大洗澡水吧!” 四阿哥却突然撅起嘴,“你跑那么远干嘛?过来!” “主子——” “过来!” 苏伟抿了抿唇,一步一步地挪到床前,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四阿哥一巴掌拽了过去。 “主子!”苏伟惊恐了,却不知怎么躲开钳住胳膊的手,紧接着一个火热的胸膛贴到苏伟背部,“小伟……” 四阿哥的脑袋在苏伟颈弯处磨蹭着,嘴里嘟嘟囔囔的,“小伟……我的……不喜欢……” 苏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体的某处暗暗骚动着,也听不清四阿哥在嘟囔什么。 这样不行,四阿哥一定是发了药性,神志不清了,苏伟心里暗暗道,“主子,我去给你打洗澡水啊,”说完缩着身子往下一出溜。 四阿哥怀抱一空,抬头一看,某人已经窜到桌子旁了,四阿哥怒了,“回来!” “主子,你冷静点儿,”苏伟一步步往后退,“等药性发完就好了。” 四阿哥双眼冒光,鼻梁上皱起怒纹,“别逼我去抓你!” 苏伟呵呵一乐,转身就跑,结果刚到门口,就听后面扑通一声,四阿哥整个从床上翻下来了。 “主子!“苏伟连忙回去扶,被摔蒙的四阿哥还不忘死死扒住苏伟。苏伟一边防止脑子不清楚的四阿哥再摔着磕着,一边又要躲着四阿哥伸过来的魔爪。 门口守着的张保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干脆利落地视屋内的异响如无物。一旁值守的李英一脸惊愕,时不时地被屋内的响动吓得一惊一乍,心里暗暗佩服张公公的淡定,决定以后把张公公当做自己的榜样。这位前辈看起来比他那位总是不太着调的二师父靠谱多了。 此时屋内,四阿哥已经能勉强站立,苏伟一边绕着桌子跟他玩躲猫猫,一边在心里哀叹,门口的人都聋了吗,为什么不进来?他现在喊人会不会太奇怪?四阿哥脑子犯糊涂,万一在人前做出什么来可怎么办? 三更时分,晃晃悠悠的四阿哥一屁股坐在榻子上,歪了下去。苏伟抹抹头上的汗,一步一步蹭到榻子边,微微站定,片刻后听到了打呼噜的声音。 苏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蹭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俩你追我躲地玩了两个时辰,再大的药性也该发完了吧。 然,苏伟嘴里的水还没咽下去,就感到一阵幽幽的气息吹到脖子上,猛地转头,四阿哥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苏伟身后。 苏伟一声惊呼还未脱口,就被一只手掌猛地按住脖颈,身子惯性的向前扑去。 下一秒,苏伟的脑中轰然一片,唇上的火热触感,侵入口腔的柔软异物,像是点燃了信子的烟花,将苏伟所有的理智绽放到高空中,化作片片烟尘,随风而落…… 作者有话要说:忙了一天,明天还要加班审稿,写完也不想捉虫了,亲们多多包涵~~~友情提示,千万别干编辑!!! 第八十一章 夜 康熙三十二年 畅春园承露轩夜 雕花的窗棂上映出两个相拥的人影,苏伟被四阿哥紧紧搂在怀里。 从上辈子到现在,苏伟接吻的次数也不少。但只有这一次,他全程被动地任人索取,腰部以下没有了任何力气。如果不是四阿哥的手臂,他现在已经无法独自站立了。 唇齿交接,呼吸相闻,四阿哥挺翘的鼻梁,微微颤抖的睫毛都近在咫尺。寂静的夜,柔和的烛光,屋内燃着安神的香,拥吻的人似乎慢慢挪着脚步。 恍惚间,藏蓝色宫服的人被压在了榻子上,一顶圆滚滚的大盖帽画着圈掉到了地下。 古代的衣服繁复却又简单,手指只要掀开袍摆就能触到内里,一层单单的里裤根本挡不住手掌的热度。 在身体的某个部位被掌握揉弄时,一丝微妙的刺激感在苏伟当机的大脑中闪过。似乎不合时宜,却又恰到好处的让苏伟想到了白天的一幕。 就在这座屋子的后面,还有一个未见天日的小生命在挣扎。而他,却在此时,举起了一把无形的屠刀。 守门的张保和李英各占据门边的一个角落,彼此相顾无言,闹了大半夜,终于安静了。可就在两人悬起的心刚刚落下,门内一声巨大的异响猛地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猛地拉开,张宝和李英连忙站起身上前,却见苏公公面色潮红,气喘吁吁地整整衣领道,“我好像病了,回房休息一下,你们两个看着四阿哥。”说完也不等两人回答,步履匆匆地走了。 李英呆愣地瞅着苏伟的背影,张保略一思索道,“你在这儿守着吧,我进去看看。” 卧房门外,张保微微掀起帘子,昏暗的烛光中,一个略微弓着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榻子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六月。 宋格格的孩子总算暂时保住,四阿哥对其也是多加安抚。 苏伟继续没心没肺的生活,一个月前的那个混乱夜晚,被两个当事人选择性的遗忘了。翌日的清晨,睡梦中的苏伟被四阿哥怒吼着拎了回去,好似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四阿哥是被宫女暗算的苦主,苏伟是没良心地丢下主子,自己回去睡觉的不靠谱奴才。 这一年的塞北巡行,被皇上推到了八月,众人得以在畅春园度过半个夏天。 六月十五,太子身边的大公公柳絮趁着不当班时,到了承露轩的下人苑。 两位中年的太监在门口迎着,见到柳公公的人,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其中一位拱手下了台阶,“柳公公能赏光,咱们这儿真是蓬荜生辉啊。” 柳絮一笑,随意摆了摆手,“你个况三儿,少拍这些没用的马屁。” 况公公陪着笑,引着柳絮到了门前,门边儿另一位公公推开门躬身道,“柳公公快请,给您备了上好的汾酒,八珍斋的醉蟹。” “咳,你们两个,”柳絮扬起嘴角,“还真记得咱家最爱这口。” “那是,”况公公跟着进了门,顺手将门栓挂上。 承露轩 李格格坐在自己小屋的榻子上,沉着脸。 喜儿怯怯地端上一碗酸梅汤,“小主,喝碗酸梅汤解解暑吧。” 李氏没有动,而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啊,四阿哥在宋氏那儿还没出来?” 喜儿摇摇头,“太医来把脉,四阿哥兴许得完事才能出来。” 李氏低下头,绕着手中的帕子,“宋氏怀了孩子,四阿哥不能在她那儿过夜属正常,可这一个月,连我这儿也不来了。” 喜儿微嘟着嘴,“小主别伤怀,四阿哥也没去福晋那儿,兴许是事儿忙,或……怕刺激到宋格格吧。” 李氏一巴掌拍到炕桌上,冷哼一声道,“平时比谁都本分,这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亏她也好意思凭着孩子邀宠,也不看看她训出来的丫鬟,要不是福晋按下了这事儿,她那孩子生出来也是个笑柄!” “小主,”喜儿往窗外看看,“当心被人听到。” 李氏紧紧抿起唇,靠在榻子上不再说话。 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有些微微地紧张。这一个月里,每当他和四阿哥单独相处,他都觉得尴尬。虽然四阿哥看起来丝毫不记得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第二天还对他大发脾气,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苏培盛!”四阿哥突然一声吓了苏伟一跳,“想什么呢?天都要黑了,爷要吃饭。” “哦,”苏伟手忙脚乱地跑出门传膳,没能看到四阿哥带着重重思虑的眼神。 夏天,宫中的膳食都比较清淡,膳房给四阿哥上了凉拌的打卤面,一个大凉盘,几道小菜,半斤酱牛肉和各种卤子。 苏伟撸胳膊挽袖子地要给四阿哥加卤,却被四阿哥拉着坐下来,“你和爷一块吃,别转来转去的了。” 苏伟在凳子上蹭了蹭,想站起来又不太敢,直接吃又觉得别扭。 四阿哥放下碗抬起头,“咱们不是说要一辈子吗?爷想要一个能陪着吃、陪着玩、陪着共度难关的亲人,不是一个只知道伺候的奴才。”说完,伸手给苏伟舀了一勺青椒肉丝卤,“快吃。” 苏伟捧着面碗,慢慢地埋下头。 下人苑里,杯盘狼藉,三位公公瘫在椅子上。 手里还捧着酒壶的况公公捅了捅柳絮,“我说柳公公,你说你多好的命,你的主子是谁?太子啊,储君啊。你还有什么埋怨的?以后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嘘,”同样酒醉的侯公公,胡乱打着手势,“别瞎说!” “切,”况公公挥开侯公公的手,继续对柳絮道,“你再看我们,呆在这个园子里,看起来风光。实际上,不见天日,你们宫里来的烧火的都比我们强。哪像您,跟着太子,说上一句话,这京城的地都得抖一抖……” 柳絮趴在桌子上,撇着嘴,摆摆手,“你们知道什么?我风光?屁话!”说着勉强支起身子,凑到况公公耳边,“我这儿再忠心,也抗不过人家枕头风……我下面那嘟噜要是没割掉,说不定能混的强点儿,哈哈……” 柳絮嗤笑着,况公公也跟着乐,只有一旁似乎醉的不省人事的侯公公安静的趴在椅子边。 七月,众人准备回宫,临行前的一晚,有位公公敲开了大阿哥居所的门。 苏伟跟着四阿哥回宫,最高兴的莫属诗玥了。 不过当诗玥蹦蹦跳跳来找苏伟时,苏伟尴尬了。他在畅春园呆了四个月不知道都干了什么,竟然把诗玥要的百花露忘了个干干净净。 诗玥嘟嘴半天,最后潇洒地一转头,“算啦,绕你一次。不过,你这次跟四阿哥北巡,要是再忘给我带东西,我可不客气了。” 苏伟点头哈腰陪着笑,正难为情呢,张保推门走进来,“苏公公,四阿哥让我把您之前要的百花露送来了。” 第八十二章 头破血流 康熙三十二年 八月,圣驾起鸾,苏伟在第n次的北巡队伍中,耸拉着脑袋走在奴才们中央。四阿哥骑着高头大马,紧锁着眉头跟在銮驾之后。遥遥一看,两人虽在一处队伍中,却相隔近千人。 圣上北巡的几个月中,皇宫表面寂静得如一潭死水。 正三所里,悄儿没声的去了一名宫女,一名太监。宫女得了伤寒不治身亡,太监冲撞有孕小主,杖刑而死。 小太监们拖着栗国良的尸体下去时,王钦、柴玉都在院子中。 柴玉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人啊,捡了一条命还不知安分守己,针眼大的心却深的像无底洞。” 王钦皱了皱眉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们做太监的,一辈子不拼上一把,临了还能剩些什么?只不过有些人太没自知之明,天大的胆子却配了一副猪脑子。” 皇帐大营 苏伟晃着身子走进帐子里,百无聊赖地拿着根柳条挥舞着。 四阿哥放下书看着他道,“眼瞅着要回京了,明天跟爷去打猎吧。” “不去,”苏伟转身蹲在柱子旁,撅着嘴道“累……” 四阿哥微微叹了口气,“那爷带你去就近的部落里看看?” “不去,”苏伟撇头,“懒……” 趴在一边儿的福化小跑着过来,蹲在苏伟旁边,支着耳朵,与苏伟眼对眼。 四阿哥在旁边看着,扬了扬嘴角,继续低头翻书。 苏伟斜瞥了他一眼,嘴撅得快能挂油瓶了…… 太子营帐 柳絮端了一碗奶豆腐进来,躬身道,“殿下,膳房的额楚给您进了奶豆腐来。” “恩,拿过来吧,”太子放下折子,抬起头,“这额楚是个手艺巧的,爷就喜欢他的奶豆腐,你回头拿五两银子赏他。” “嗻,”柳絮低下头,抿了抿嘴唇。 夕阳西下,柳絮拎着托盘从太子营帐走出,转角路过马棚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叫住他,“柳公公。” 柳絮转头,“哟,侯五儿,还挺精神啊?出了畅春园没日日做噩梦吗?” 侯五儿一笑,“都是托了柳公公的福,奴才才能进了敬事房,这难得的际遇不好好把握,哪有时间做梦啊。” 柳絮冷哼一声,转身要走,却被侯五儿伸手拦住,“哎,柳公公,咱们好歹朋友一场,在畅春园一起喝过酒的情分,您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柳絮一把打掉侯五儿的手臂,目光森寒,“侯五儿,你别得意。我告诉你,最后我活不了,你也别想好!我柳絮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弄死你就像弄死一只蚂蚁。” 侯五儿笑笑,脸上带着八字纹,“那是,奴才是不敢跟柳公公作对的。柳公公更不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奴才上面的主子也不过是想借着柳公公的手得点太子的好,以后太子登上大宝,好能趁着点儿光。” “少废话,”柳絮瞪起眼睛,“我不是傻子,这其中的关节我比你清楚。要怪就怪我轻信了你这么个表里不一的小人,图了一时嘴快。回去告诉你主子,让我做的我都做了,能在太子面前得多少好,就看他的能耐了。” “是,是,”侯五儿弓起身子,“有劳柳公公了,以后上面再有什么吩咐,还得靠柳公公操劳了。” 柳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拐角,却正好迎面遇上一人。 “柳公公好,”苏伟拽着柳条冲柳絮拱了拱手。 柳絮点了点头,与苏培盛擦肩而过时,目光却突然一闪,慢慢停下了脚步,回头看那位逐渐走远、一路掐花折柳的苏公公。 九月初,北巡大军起程回京。 傍晚,四阿哥帐篷中,苏伟目光呆滞地站在四阿哥身后,忽见张保拎着几个纸包风尘仆仆地掀帘子进来。 四阿哥抬起头,看了看张保道,“买回来啦?” “是,”张保把纸包放在桌子上,苏伟凑过去看。 四阿哥站起身,拿起几包递给苏伟道,“咱们这次离翁牛特部落很近,我特意让张保去转转,买些民间的特产回来。你看看你需要些什么,要不要拿几包回去送人?” 苏伟眼睛一瞪,“不用,无功不受禄,我想送人自己买,”说完也不等四阿哥说话,转身就走了。 张保默然低头,四阿哥则暗暗地叹了口气。 苏伟从帐篷里出来,一路跑到大营边儿,寻了个背人的地方蹲下了。 说实话,这一个月里,连他自己都讨厌自己。 当初明明是自己说以后就这样的,明明是自己说要当一辈子奴才的。结果还没两天,就因那一瓶百花露,莫名其妙的生气。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四阿哥对他很好了,换了其他主子,打死十次都够了。 可是即便心里如此的明白,却无论如何打不起精神,不想笑、不想哭,觉得自己好委屈,好累…… 苏伟蹲在原地很久,久得腿都麻了,还是不想起来。 忽然,身后一声叱喝,“谁在那儿?站起来!” 苏伟蹭着地转过身子,不是他不想站,而是站不起来了。 侯五儿皱着眉头,上前两步,苏伟歪歪头,是个脸生的公公。 “说你呢?没听到咱家的话吗? 又是个仗势欺人却不长脑子的,苏伟撇撇嘴。 从衣服上,苏伟就知道,这人是敬事房的。 敬事房作为总管太监的机构,衣服要比普通太监颜色深一些,也算是彰显身份的标志。 但这只对小太监们有用,不是苏伟自傲,现在宫里能对他吆五喝六的大太监除了各位大主子身边的已经没有几个了。 在太监圈里,正三所本身就是个很神圣的地方,一位先皇后亲封的八品太监,一位坤宁宫出来的六品太监。即便到了敬事房,各位管事的跟苏伟也是平辈相称。大概也只有总管顾问行,能让苏伟主动打个千了。 如今,这个眼生的公公张口便对苏伟颐指气使的,不用说肯定是新来的。 苏伟懒得理他,侧着身子又蹭了回去,继续自怨自艾的心里慨叹。却不想,一只飞腿横空而来,苏伟腿麻,重心一歪,一头撞到了大树上。 苏公公捂着一脑袋的血走到四阿哥帐篷时,所有奴才都慌了。 福化竖着尾巴,弓着身子,冲所有靠近苏伟的人大叫,直到四阿哥掀开帘子走出来。 侯五儿和一堆敬事房的小太监歇在大营东北角。 帐篷里,侯五儿正舒服地受着几个小太监的奉承,他在畅春园时就是位管事,如今空降到敬事房里,直接做了专管火烛打更的孙副总管手下的首领太监,管了二十几个人,也算是权柄在握。 不过今儿个,侯五儿的心情不是很好。那老不死的柳絮忽然派人找他,说有急事,结果自己到了约好的地点只碰上一个不懂事儿的偷懒太监。本想教训教训他给自己出出闷气,结果一脚下去就见了血,侯五儿只能扫兴地转身离开。 屋里正热闹着,帐篷的帘子被人一把掀开,侯五儿坐起身子,见迎面进了一位身着浅赭色前缀黄莺补子宫服的太监。 侯五儿毕竟刚进宫不久,只知道是少有的六品太监,却不知道是谁。还是管事的陶公公率先迎了出来,“哎哟,张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张起麟眯着眼笑,随便地拱了拱手,“我是来找人的,哪位是侯五儿啊?” 侯五儿一听,连忙上前,“在下就是侯五儿,敢问张公公——” 张起麟一摆手,“废话少说,四阿哥有令,侯五儿以下犯上,无理伤人,误了四阿哥的大事儿,杖责五十,打死不停!” 侯五儿双眼圆睁,脑袋里一嗡,差点儿昏过去,被身后的小太监一架,才勉强清醒,立时扑通跪下,大声哭喊道,“奴才冤枉啊,奴才,奴才今儿个只是教训了一个偷懒的小太监,没有耽误四阿哥大事儿啊,奴才冤枉啊!” “小太监?”张起麟一咧嘴,凑到侯五儿耳边,“四阿哥贴身大总管,先皇后亲封的八品太监,试问侯公公多大的品级?说他是小太监?” 侯五儿一愣,呆在原地,陶公公皱起眉头,扬了扬手,“还愣着干什么?快拖出去!” 几个小太监上前来架人,侯五儿挣扎着目眦欲裂,死死抓住张起麟衣摆,“张公公,张公公饶命,奴才刚进宫,什么都不知道啊。” 张起麟扯开侯五儿的手,“怪就怪你命不好,动谁不好,偏动他。”、 侯五儿一路被拽到帐子门口,哀嚎不绝,“不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是他害我的,是柳絮!唔……”一个小太监拿了布巾猛地塞住侯五儿的嘴,张起麟的眼珠转了转。 陶公公在一旁,陪笑着道,“这人是外面来的,平时就缺个心眼,早晚得出事儿。张公公放心,这样的人,打死拉倒。只是,不知是误了四阿哥什么事儿?奴才御下不严,好去请罪。” 张起麟眨了眨眼睛,“误事儿?我刚才说了吗?” 陶公公呆在原地,张起麟晃了一圈脖子,背着手迈了出去。 四阿哥帐篷里 王朝倾给苏伟的脑袋上着药,苏伟咋咋呼呼地比划着着,“你快点儿。上好了跟我去找那个侯五儿,看我不把他打的满地找牙,竟然敢背后偷袭!要不是我腿麻了,当即就回身踹死他!” “哎哟,”王朝倾拿着布巾擦淌下来的药膏,“苏公公您别乱动了。您说您也是的,出门穿上宫服啊,他看到您的鹌鹑补子就不敢动手了。” 苏伟撇撇嘴,他哪想得那么多啊,这要不说衰人易遭横祸呢,他这儿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你先出去吧,”四阿哥绕过屏风,对王朝倾说道。 “是,”王朝倾麻溜得起来,非常没义气地甩开苏伟的手,把伤药递给四阿哥,快步走出了帐篷,还带走了其他人。 四阿哥坐到苏伟身边,抬起一只手,苏伟一缩脖子,往旁边蹭了蹭,他害怕四阿哥让他伤上加伤。 四阿哥却是一笑,轻轻地擦了擦苏伟脸上的血迹,“还知道自己做过头了啊?这回长记性了吧,头上开个大洞。” 苏伟耸拉着肩膀,低下头,异常沮丧。 四阿哥将伤药倒在棉布上,给苏伟涂抹伤口,动作异常轻柔,苏伟都没感到怎么疼。 “你啊,”四阿哥语带笑意地叹口气,“爷都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幅脾气和胆子,难不成都是爷惯出来的?” 苏伟嘟嘟嘴,蹭蹭鼻子。 四阿哥给苏伟绑好纱布,在脑袋上系了个蝴蝶结,反身坐到苏伟身边,“这一阵儿,我也闹心、也难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其实,爷利利索索地把你送走,对咱们都好,最起码……能活着……可我却怎么也不想放手,更放不开手。你说咱们就这样,我也觉得挺好,最起码你在我身边。可有时候,又觉得是自欺欺人。” 苏伟揉着自己的衣摆,垂着脑袋。 四阿哥慢慢握住苏伟的手,继续道“我的命脱不开,逃不掉。如果我是个普通人家的儿子,说不定可以带着你远走高飞,可我不是。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就只想你能活的开心点儿,哪怕……哪怕……有别的什么人……” 苏伟微微抬头看了看四阿哥,半晌后道“我和诗玥只是朋友,是你想多了。我是太监……就算那啥了,也还是个残废……没那么多感情四处分……” 四阿哥笑了笑,呼出口气,搂着苏伟的腰,下巴放到他头顶的蝴蝶结上,眼神微微放空,“再给我几年,也再给你自己几年,让我们都做个明确的决定……” 苏伟点点头,郁闷了一个多月的心似乎霎时宽广了。 柳叶小溪的屏风,围着两个相拥的人,长木撑起的宽大帐篷,透着绿嫩嫩的青草香,屋里的气氛安逸而甜蜜,只是维持的时间短了点。 “对了,”苏伟猛地站起,“砰”地磕到四阿哥的下巴,苏伟捂着脑袋原地蹦了两圈,对着同样呲牙咧嘴地四阿哥道,“我还没报仇呢,等我点齐人马先把那个姓侯的揍一顿再说!” 大阿哥帐篷 东一所太监总管何舟小跑着进来,挥退了帐篷里伺候的奴才,到练字的大阿哥与磨墨的福晋身边道,“主子、福晋,侯五儿死了。” “死了?”大阿哥抬起头,“怎么死的?” “是四阿哥下的令,杖责五十,打死不停。”何舟躬着身子道。 “四弟?”福晋蹙起眉毛,看向大阿哥。 大阿哥没有说话,何舟继续道,“奴才听说,是侯五儿打了四阿哥贴身太监苏培盛。这苏培盛一贯最受四阿哥看重,又是皇贵妃亲封的,想是侯三儿这举动打了四阿哥的脸了。” 大阿哥闭起眼睛,叹了口气,“死了也就死了,这奴才本来也不是个机灵的,换个人跟柳絮接头就是了。只不过,我就怕,这事儿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福晋思量了一下,“爷是说?” “胤禛也到年龄了,”大阿哥摸摸鼻梁,“是时候找队伍站了,更何况,他背后,与佟佳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福晋动作微微一僵,“那……四弟是知道了?” “这个咱们也没办法确定,”大阿哥转转手上的扳指,眉头紧锁。 福晋转头挥退了何舟,微微弯□子到大阿哥耳边道,“爷,看来,咱们的安排得提前了,否则夜长梦多啊。” 作者有话要说:侯五儿就是之前在畅春园跟柳絮一起喝酒的的太监之一。 第八十三章 一起睡 康斯三十二年 皇帐大营 “柳絮?”苏伟惊讶地看着张起麟。 “可不是,”张起麟左右看看,把苏伟拉到角落里,肩并肩蹲在一起小声道,“我听得真真的,侯五儿被拉出去时喊的,说是柳絮害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苏伟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件奇怪的事儿。当时我撞得头昏眼花往外走,有个小太监扶了我一把,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您怎么得罪侯五儿了?’我这才知道侯五儿的名字。现在想起来,那个小太监出现的很突兀,像是专门来告诉我那人是谁的。” 张起麟愣了愣,“这么说,侯五儿碰上你,未必就是意外。说不定真的是有人要害他,这人秉性猖狂,又刚得了势,最容易与人有冲突。不说跟你动手,就是嘴皮子上遛遛,回头也够他喝一壶的。” 苏伟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这事儿得查一查,柳絮是太子最得力的大太监,若真想教训一个人,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周章?” 銮驾大军踏上回京的路程,受伤的苏伟一直和四阿哥共睡一床。 苏伟的睡眠习惯着实不怎么好,一个晚上能原地转上三百六十度,四阿哥搂着他,他还时不时地踹人家两脚。半夜冷了,自动地卷着被子成蝉蛹状,热了一脚把被子踢飞。找不到被子了就拽四阿哥的,抢被子的功力比白天清醒时的徒手战斗力还强悍。 这样被苏伟折腾了好几天,四阿哥天天挂着黑眼圈。 皇帐前,四阿哥正碰上太子,太子看着猫熊似的四阿哥,关切地道,“四弟是不是病了,怎么面色这般憔悴?” 四阿哥笑笑,“二哥别担心,我只是近来休息不好,等回宫好好睡上几天就好了。” 太子点点头,与四阿哥一先一后的进了皇帐。 帘子被撂下时,大阿哥从皇帐拐角处走了出来,目色森寒。 京城近在眼前,苏伟抓住最后一点自由时光,四处晃荡,却在不经意间听了一个让他浑身发麻的流言,太子狎昵娈童,私养面首,有龙阳之好。 帐篷中, 四阿哥“啪”地把书往桌上一摔,苏伟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张保、张起麟都低头站在屋内。只单单一个流言,却像长了翅膀一样,区区两天就传遍了整个北巡队伍。 太子是储君,是皇室的未来,他的名声不容一点玷污。如今,皇上尚未有所反应,不知是被蒙在鼓里,还是没有在乎。 四阿哥拄着下巴,揉着眉心,沉默了片刻道,“吩咐下去,咱们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有胡言乱语的,杖毙!” “是,”张保、张起麟齐齐低头,领命而下。 苏伟垂着脑袋,站在四阿哥身后,没有说话。 入夜, 苏伟抱着自己的被子,在四阿哥床下打了地铺。 四阿哥看着顶着大蝴蝶躺下的苏伟,压低声音道,“小伟,其实——” “我不怕!”苏伟打断四阿哥的话,“我只是不想给你找麻烦,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冒着生命危险做傻事。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四阿哥沉默了片刻,慢慢躺在了自己的枕头上,“你说得对……不过,今晚就我一个人,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苏伟囧…… 大阿哥帐篷 福晋给大阿哥轻轻捏着肩膀,她是众位阿哥福晋中唯一跟着北巡的。虽然她至今没有生出儿子,但大阿哥对她的看重依然是众人皆知的。“爷,咱们消息也放出去了,没看到四弟有什么动作,太子那儿更是没什么反应。” 大阿哥点点头,“皇阿玛的态度微妙,胤禛即便知道了什么,怕是也不好直接做出决定。不过,咱们趁着他们有反应之前,先发制人总是对的。如今流言四起,回京后,再有御史弹劾,皇阿玛怎么也得拿个态度出来。” 福晋微微皱眉道,“太子入主东宫二十年,这私风不正的罪名,怕是动摇不了什么吧?” 大阿哥微微扬了扬嘴角,“额娘有句话是对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想成大事,就得一步步来。” 太子营帐 柳絮垂手站在一旁,里衣中全是冷汗,他没有想到,对方会那么快动手。只是自己酒醉后的一句话,无凭无据,最后竟酿成了这样的恶果。如果皇上真的追究,太子的声誉势必大受损伤。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肯定会借此大做文章。 柳絮很想把事实真相告诉给太子,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只是个奴才,他怕死…… “柳絮!” “奴才在。” “给爷传膳,今晚添个烤全羊,叫其他几个阿哥过来,我们兄弟借着进宫前聚一聚。”太子靠在椅背上,声音淡然地道。 “是,”柳絮领命而下。 四阿哥带着苏伟到太子营帐时,意外地没听到什么声音,柳絮迎上前给四阿哥行了礼,“四阿哥吉祥,太子爷等着您呢。” 四阿哥点点头,微微皱起眉,“其他阿哥呢,我来早了?” “额,”柳絮微微低下头,“大阿哥、三阿哥有事,八阿哥说今儿吃顶了,只让人送了一坛上好的马奶酒来,七阿哥身子不适,五阿哥倒是来了,现正在屋里呢。” 四阿哥点点头,举步进了帐篷,苏伟由后跟上,心里默默慨叹。此次出巡,皇上带了年长的七位阿哥,如今太子设宴竟然只来了两位。 大阿哥、三阿哥各自培养势力,所图什么,大家都清楚,见面难免尴尬。七阿哥身有残疾,所言也可理解,不过七阿哥母亲成嫔与惠妃最为亲密是满皇宫都知道的。反倒是八阿哥,一向最会做人,如今竟然也……不过,八阿哥在惠妃身边长大,如此这般,也属正常了。 太子的宴席上,着实单薄了些,好在太子似乎不在意,一直微笑着与两位弟弟闲聊家常。烤好的乳羊被搬上来,太子乐呵地叫柳絮割了一只羊腿,赏给屋里伺候的奴才。 苏伟看了四阿哥的眼色,跟着柳絮几个另开了一小桌,坐在帐篷外围吃烤羊腿。想起张起麟告诉自己的话,苏伟对柳絮有了疙瘩,怎么看这个人怎么不对劲。 四阿哥那边,已经开了八阿哥送来的马奶酒,屋里顿时飘起了浓浓的奶酒味,再伴着烤羊的香气,还真有点儿蒙古部落的风味。 众人正吃得欢,一个年纪较大的公公掀开了帘子,微胖的脸带着笑意,太子抬头一看道,“梁公公?” 梁九功利落地给主子们行了礼,站起身继续道“圣上听闻太子设宴,特地赏了几道菜下来,给各位主子添酒。”说完直起身拍拍手掌,几个小太监抬着食盒进了门。 说是几道菜,其实赶上一个席面了,无奈之下,太子将桌子上原本的菜通通赏给了小桌的奴才们,苏伟他们吃到后来,走都走不动了。 太子设宴,皇上赏菜,一个晚上北巡大军中就传开了。原本甚嚣尘上的流言顿时被压住了风头。 太子这一招一两拨千斤,苏伟是很佩服的。 然,四阿哥却没有太乐观,听了苏伟的见解,笑了笑道,“隔靴搔痒,流言只是被压住了,没有被推翻。只要太子那儿出什么纰漏,随时会被人翻出来。更何况,既然有人故意放出流言,就不会单单传点儿小消息这么简单。太子之位关乎国祚,皇阿玛又一直严管官员作风,我就怕都察院会有人上折弹劾。三人成虎,皇阿玛又能相信太子到几时呢?” 苏伟歪歪头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清楚,太子是迟早要被废的,他们四阿哥现在还没有夺嫡之心,也是因为太子坐在上面。无论太子建树如何,他都是一种象征,天子的继承人,他的在位代表着朝政的稳固,在江南的诸多才子心中,立储就是大清走向昌盛的证明。 然,有朝一日,太子被废,各位阿哥都有了登上大宝的资格,到时,兄弟阋墙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九月初十,北巡大军到京。 回宫后,苏伟迫不及待跑到敬事房找刘朝倾,向他打听侯五儿的来历。 刘朝倾告诉苏伟,侯五儿是畅春园的管事,皇上自畅春园回宫后不久,侯五儿就被调进了皇宫,直接做了首领太监。由此可以推断,侯五儿背后肯定跟哪位主子有关系。 苏伟咬着手指寻思了半天,最后嘱咐刘朝倾帮自己打听打听侯五儿背后的人,刘朝倾点头应了。 苏伟在回正三所的路上,将最近发生的事儿串了起来。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侯五儿与柳絮到底有什么过节,而侯五儿背后的人又是谁。 回宫后不久,颁金节就到了。 苏伟他们又进入了准备年关的忙碌生活中。 然,有关太子的流言却真的如同四阿哥推测的,在朝中引起了风波。 都察院中一连几个御史上折子,弹劾太子作风不正,影响皇族声誉。最后都被皇上一一压下。 年关将近,四阿哥进宫给德妃请安。 德妃让清菊泡了茶,拉着四阿哥坐下,“这过了年,宋氏的孩子就要落地了吧?” “是,”四阿哥微微点头,“大概在三月份。” 德妃笑笑,“额娘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个孙儿了。虽不是嫡子,但也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你得多照顾点儿。” “儿子明白,”四阿哥低头道。 德妃转头往窗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最近太子那儿闹得欢,你也得多注意点儿,别一不小心被卷进去,你皇阿玛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额娘放心,儿子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 德妃点点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额娘听说,你挺长时间没往后院去了?这宋氏有孕,也不影响别人,特别是福晋,赶紧有个嫡子比什么都强。” 四阿哥愣了愣,“儿子,最近事忙……” “再怎么忙,晚上也得歇着啊,”德妃皱皱眉,忽又倾身道,“是院子里这几个人不得你喜欢?要不,额娘再给你看几个格格?” “不用了,”四阿哥一愣,连连摆手,“儿子只是不想多留恋私事,与福晋她们无关……” 毓庆宫 一间空着的耳房中,一只手缓缓垂下,德柱眼中含泪,渐渐睁不开眼睛。 “德柱!”太子推门而入,抱起嘴角流血的人,从门外大喊“来人啊,宣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开始脱离轨迹了,很多事件将提前发生~~~~ 第八十四章 宠 康熙三十二年 御花园拐角处 太子走到一个披着翡翠色斗篷的女子身后,微微躬身道,“姨母。” 赫舍里氏回过头,以往艳丽的脸庞消瘦了很多,只一双眼睛还带着张扬的亮光,“胤礽,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太子直起身子,面带惭愧,还未说话就挨了一巴掌。 “姨母,我——”太子的脸庞微微带着红印,看着颤抖着身子的赫舍里氏欲言又止。 赫舍里氏紧紧抿着唇,眼前渐渐模糊,“你的命是用你额娘的命换来的,你是我们家族最大的期望。如今,你竟然为了一个……一个奴才做出这些蠢事!” 太子低下头,声音暗哑,“姨母息怒,胤礽自知对不起额娘的期望。” “你错了,”赫舍里氏微扬起下巴,“你对不起的不是你额娘,是你自己!从你被封太子开始,将近二十年,你睡得比人家少,承受的比人家多。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为了能有一天不辜负你皇阿玛、皇额娘的期盼,登上大宝,成为一代明君。如今,只为了一个奴才,你甘心吗?” 太子微微抬起头,眼中带着酸涩,“是侄儿一时大意了,请姨母放心,侄儿一定想办法善后。” 赫舍里氏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子看向旁边,“想要善后哪有那么容易,总之,先把那个太医收拾了,还有那个德柱,就当没救回来算了。” “姨母!”太子一时惊愕,“我——” 赫舍里氏转过头,眼神惊怒,“你到现在还拎不清?不要说你是太子,就算你是普通人家的儿子,这种事也是天理不容!” “姨母,”太子脸色微白,声音苦涩“德柱从小伺候我,一心一意为我,这次也是……念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你!”赫舍里氏一脸恨铁不成钢,深深呼出几口气后,“算了,他现在死了也是招眼。如今最要紧的是把你身边的叛徒揪出来,你那个毓庆宫以后怕是不牢靠了。” 正三所 年关越来越近,四阿哥给奴才们颁发赏钱的日子率先到了。年底主子的赏银和过年领的红包还不一样,红包是图个吉利,而赏银却颇有年终奖的味道了。 四阿哥自搬来阿哥所,也逐渐设立了赏罚标准,这过年在固定日子,集体颁发赏银的事儿就是由着苏伟的建议正式设立的。 其实宫里的奴才们都在敬事房领月银,钱是内务府拨下来的。 一般来说一个小太监,刨去一些花销和孝敬,多少能剩一些。只要没碰上一个周扒皮的上司,且没有过分沉迷赌博饮酒,每年还都能添补些家用。 不过,钱这种东西,谁都不会嫌少。对于主子来说,赏银不仅是拉拢奴才的一大手段,更是一份彰显身份的体面。逢年过节除了自家主子的赏赐,皇上、太后、皇后都会先后大赏六宫。 原本,苏伟针对年末赏银的颁发,定制了一套颇为完善的交互性打分方式,但是运行了一段时间后无疾而终。主要是奴才们深入骨子的奴性,突然得到了给上司评级的权利,根本不敢运用。另外还有一些因为私愤捣乱的小心眼,比如张起麟,无缘无故地给张保打了四个大大的红叉。 无奈之下,打分方式被简化成了小功小过的记录,奴才有了功劳或过错,经过两级以上的上司认证,就会被记录在案,放到年末做总评。不过,这种方式就不包括苏伟、张保、王钦等高层奴才了。 发赏银前几天,苏伟他们是异常忙碌的,要根据功过簿,计算各个小太监的奖金,而各院总管、管事的赏额还要等四阿哥亲定。 发赏银当天,王钦站在廊下,苏伟他们几个站在下一排,一只银光闪闪的大箱子被摆在一旁。 小太监们面色红润、精神勃发地站在院子里,先听王大总管的一番总结发言,然后听各位管事的工作汇报,最后静等着公布赏额,这个阶段大家最激动,隐藏在奴性深处的竞争意识也随之激发。 此年的光荣任务落到了张公公头上,张保抻着册子,扬着声音道,“茶房小典子,赏银五两;库房小恒子,赏银四两……” 小太监们领完银子,就轮到管事一级的了。 王钦是最高额,三十两,相当于普通小太监一年多的例银。苏伟、张保、张起麟、柴玉次一等,各二十两。接着是王朝卿、库魁等往下十五两、十两不等。 苏伟异常满意自己建议的赏罚方式,此种赏赐,比起银子,更让人在乎的是荣耀与自豪。 四阿哥书房中 苏伟捧着自己的年终奖,坐在榻子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四阿哥斜着眼睛看着他,不满地皱皱眉,“就二十两银子,至于乐成这样吗?爷平时少给你银子了?” 苏伟嘟起嘴,将银子揣进怀里,“不是银子的事儿,我是在为我的天才决策而自豪,你没看到,大家领完银子都摩拳擦掌的。这样的赏银方式,能最大化地开发人力资源,以后大家干活儿就越来越有劲儿了。” 四阿哥垂下眼帘,翻了一页书,“一群奴才而已,赏他们是爷的恩德,若是只为了赏银干活儿,那就是要挨打了。” 苏伟愣了愣,慢慢耸拉下脑袋,这是□□裸的代沟啊。 延禧宫 卓太医跪在屋子当中,大阿哥站在一旁,德妃坐在首座。 “额娘,照卓太医所说,那柳絮没有说谎,太子……真的有龙阳之好。” 德妃靠在椅背上,没有直接回答大阿哥的话,而是冲卓太医道,“那人叫德柱,是太子的哈哈珠子?他呆在太子身边多久了?” 卓太医低头道,“德柱八岁进宫陪读,一直伺候在太子身边,如今已经快十三年了。” 德妃点点头,“除了德柱以外,太子可有其他亲近的男孩儿?” 卓太医想了想,摇头道,“那倒是没有,之前奴才就听说太子尤其看重这位哈哈珠子,近身的事儿都由他伺候,但也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只是近来,有了太子的流言……另外,此次太子宣臣进宫,给那位哈哈珠子看病,完事儿后竟软硬兼施地吩咐奴才不许漏了口风,奴才才不得不怀疑。而且,那位哈哈珠子得的不是病,是中了毒。” 德妃皱起眉毛,思索了片刻道,“此事到此为止吧。” “额娘—”大阿哥刚一出口,就被德妃扬手制止,“银柳,送卓太医出去。” “是,”银柳一躬身,上前将卓太医请出了正殿。 大阿哥见人走远,回头道,“额娘,此次机会千载难逢啊,咱们好不容易抓到太子的把柄。” “这算什么把柄?”德妃仰起头道,“作风不正,狭玩男宠?只要你皇阿玛不在意,御史再怎么弹劾,最后也不过是件自律不严的小事儿,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敷衍过去了。” “可——” “好啦,”德妃再次打断大阿哥的话,“这件事儿已经闹得不轻了,你皇阿玛的态度也很明显了,就此打住吧。让太子的名誉受损,咱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你不是也同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吗?怎么一转头,毛躁劲儿又上来了?” 大阿哥锁起眉头,思量了片刻,慢慢低下头,“额娘说的是,儿子过于急切了。” 德妃扬了扬嘴角,“你啊,就这性子最让我担心。平时多跟你的福晋商量商量,那孩子是个稳重的。” “是,”大阿哥弯弯嘴角,“福晋帮了儿子很多忙。” 德妃笑着点点头,“就是这子嗣的问题,让额娘放不下心,福晋一直不生儿子。给你那两个新进的格格,又让你冷落了?” 大阿哥垂下眼帘,“儿子与福晋都还年轻,定能有再所生育的。” 德妃缓缓站起身,大阿哥连忙上前扶着,母子俩走到门口,望着宫墙,“这子嗣的丰厚能让你的位置更加稳固,额娘知道你对福晋的感情,可是成大事者不能拘泥与儿女情长,若是你真有跃上龙门那天,难道后宫里就那么几个女人吗?若是那样,咱们大清的福泽怎么延续下去?” 大阿哥皱着眉头,缓缓地叹了口气,“额娘说的是,儿子……会与福晋相说的。” 德妃微扬起下巴,“那孩子是个懂事儿的,能担得起一个主母的度量。” 正三所 苏伟端着盘蜂蜜白梨凑到看书的四阿哥身边,“爷,吃点水果吧,这梨可甜了。” “不吃,爷忙着呢,你去那边儿呆着,”说完头也不抬地推开苏伟。 苏伟撅着嘴走到榻子边坐下,四阿哥最近又怪怪的了,天天把自己埋进书本里,用功的像要把天捅个窟窿。 四阿哥埋首在书堆里,依然能感到苏伟哀怨的目光,这人不知道自己在烦恼什么,而自己又不知该怎么跟他说,只能默默地叹气。 然,四阿哥这边还没感叹完,那边传来咔哧咔哧的声音,四阿哥抬头一看,苏伟坐在榻子上晃荡着腿,手里捧着大白梨咬得正欢。 入夜,柴玉奉福晋之命,来请四阿哥到中院过夜。 苏伟啃着梨核,站在四阿哥身边,四阿哥又翻了两页书,抬起头道,“去宋格格那儿吧。” “是,”柴玉一躬身,先退了出去。 苏伟放下梨核,干巴巴地抿抿唇道,“爷,宋格格有孕,不能伺候您。” 四阿哥转头瞪了苏伟一眼,一字一顿地道,“爷,知,道!” 苏伟无辜地眨眨眼睛,最后垂下脑袋,挠挠头。 毓庆宫 德柱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太子进了屋子,挥退伺候的太监,坐到床边。 “爷,您不该救我,更不该找太医来,”德柱的声音虚弱而沙哑。 太子握住德柱的手,“别说傻话了,只是些流言,你那么在意干什么?你放心,爷把后事都料理干净了,你好好的把身子养好。” 德柱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庞滑下,“爷,若是真有那一天,您不要救我。为您死,就是德柱最大的期盼了。” 太子的身子一僵,“不要瞎想了,爷是太子,决不会让你死的。” 毓庆宫后院 李佳氏把睡着的大阿哥递给乳母,回身坐到内厅的榻子上,贴身宫女水秀上前道,“小主,前院那人醒过来了,看来是没事儿了。” “啪”地一声,李佳氏猛地把茶杯扫到地上,“贱人,毒药都毒不死他,再让他这样勾引太子,以后咱们毓庆宫还有活路吗?” 水秀低下头,抿了抿嘴小声道,“小主有大阿哥护身,对付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太容易了。” 作者有话要说:偶对不起德柱~~~偶是侩子手~~卓太医之前就出现过哦,从前就是惠妃的人~~~ 第八十五章 都是奴才? 康熙三十三年正月十八 又一年的年关过去,正三所里一如往常的宁静,只有中院西厢房的西里间比较热闹。宋格格这一胎,大概在三月,天气还未转暖,是以产房要多烘几次。 毕竟是四阿哥的头一个孩子,福晋也很紧张,日日前往照顾。连不怎么照面的李格格都送了不少东西过去。而四阿哥更是一连几个月只往宋格格那儿跑,福晋、李格格都被不同程度地被冷落了。 苏伟的小屋里,诗玥坐在桌子旁一边补着苏伟刮坏的衣服,一边给苏伟讲着过年时,自己陪着福晋参加后宫宴席的见闻。 其实后宫众妃设宴,苏伟曾经跟着四阿哥参加过几次,后来四阿哥迁宫参政后才没有再去过了。是以诗玥说的场面,苏伟倒没有怎么惊奇,唯有一件事让他比较在意。今年温僖贵妃设宴,宴席上多了一名没有位份、没有诰命的女子,准太子妃石氏。 延禧宫 大福晋给惠妃请安,惠妃笑着让银柳扶起她,“快到火盆边儿坐坐,这寒冬腊月的,你怎么还往宫里跑?” 福晋坐到椅子上,面色温和,“这年节里,儿媳也没个机会跟您好好说说话。家宴上,儿媳看您总是咳嗽,大阿哥事忙,儿媳只能托娘家寻了上好的枇杷来,给您制了枇杷露。” 惠妃安慰地扬起嘴角,“额娘知道你孝顺,有你在大阿哥身边,大阿哥才能放心地做他的事儿。” 福晋略有惭愧地低下头,“儿媳身为人妻,还是有不周到的地方,好在额娘不嫌弃,又得大阿哥爱重,儿媳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惠妃点点头,“你是个懂事儿的,大阿哥是皇上的长子,你嫁进门肯定要顶上不少的压力。日前的年宴上,温僖贵妃带了石氏进门,想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礼部那里想是拖到头了。以后有了太子妃,你们妯娌间的明争暗斗肯定不会少,到时就更得辛苦了。” 大福晋抬起头,眉宇平静,“额娘放心,儿媳纵然不算聪慧,也绝不会扯大阿哥后腿。” 惠妃微微笑笑,“额娘相信你,大阿哥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急躁了些,还好有你在。对了,额娘头前儿还听说,卓太医在家中暴毙?” “是,”福晋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说是用药过量死的,卓太医平日里就有心悸的毛病。” 惠妃点点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一个太医罢了,死了就死了。” 两人正说着,门外小宫女急急而入,“给娘娘请安,给大福晋请安。” “什么事儿啊,这么急急忙忙的?”惠妃靠在椅子上道。 小宫女低下头,“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太子格格李佳氏有孕。” 惠妃眼睛一寒,深呼了口气,“知道了,你下去吧。” 一月末,刘保卿来找苏伟,苏伟托刘保卿调查侯五儿的事儿有了眉目。在一次外出采买中,刘保卿从一个年纪挺大的公公那里打听到,侯五儿是大阿哥调进敬事房的。 敬事房里专管打更火烛的孙副总管是大阿哥的人,而负责人员调配的赵公公一贯是八面玲珑的主儿。侯五儿由畅春园的一名小管事空降到孙副总管手下,引起了很多公公的不满,但大家最终也只能认命。 不过这侯五儿进了敬事房并不安分,经常去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刘保卿就听说,有小太监看到他和柳絮一前一后进了空落的殿门。 苏伟脑子里大概有了思路,跑回自己的房间拿了五十两银子给刘保卿,让他和那位年纪大的公公搞好关系,要是能弄清敬事房里的各个派系对他们来说就太有用了。 苏伟将刘保卿的调查结果告诉给了四阿哥,四阿哥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是怀疑这个侯五儿、柳絮跟太子的流言有关系?” 苏伟拉着凳子坐到四阿哥跟前,郑重地点点头,“根据目前线索,我大概推断出的事实是这样的,柳絮在一次无意中将太子的事儿漏给了侯五儿,侯五儿把这些事告诉给了大阿哥,目的是离开畅春园。大阿哥如了侯五儿的意,还让侯五儿威胁柳絮,柳絮气不过,就利用我干掉了侯五儿。” 四阿哥拄着下巴,若有所思,片刻后看着一脸笃定的苏伟道,“柳絮漏了什么事儿给侯五儿,会传出太子狭玩男宠的流言?” 苏伟呆了呆,眨眨眼睛。 四阿哥沉默了片刻,靠向椅背道,“如果你推断的是真的,那就说明太子的流言……不单单是流言。” 苏伟抿了抿嘴唇,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查出了什么,“那……不管是真是假,柳絮还在太子身边。” “没错,”四阿哥敲敲桌子边儿,“侯五儿背后站着的是大哥,这说明太子的事儿大哥已经知道了。凭他的性格,一定会继续控制柳絮,利用柳絮的身份监视毓庆宫,甚至做些其他的……” 苏伟摸摸自己的脖颈子,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那……主子要告诉太子,除掉柳絮吗?” 四阿哥看了看苏伟,低下头,没有回答。 屋内宁静了很久后,四阿哥才幽幽开口道“你希望我告诉太子吗?” “我?”苏伟愣了愣,摸着脑袋苦恼了一会儿,最后颓废地趴在桌子上。 二月初 苏伟得了四阿哥不情不愿的同意后,出宫去溜达。 宫门口,检查令牌时,一个年轻男子牵着马过来,递上毓庆宫的令牌。 苏伟抿了抿嘴唇,接过自己的牌子,转身先出了宫门。 城隍庙街口,苏伟乐呵呵地左看右逛,在路过一家文具铺子时看到了宫门口遇到的那位男子。 店老板捧着一只盒子给那男子看,男子从中拿出一根毛笔转了转,摇了摇头。 苏伟心情有点儿沉重,转身找了家临街的茶摊,坐下喝茶。四阿哥问他的问题,他没有给出答案,四阿哥也没有什么动作。 其实,从感性上来说,苏伟是希望四阿哥告诉太子的,落井下石固然可恶,冷眼旁观也好不到哪去,更何况是兄弟。但从理智上,苏伟却存着私心,既然太子被废是迟早的事儿,为什么还要四阿哥冒着与大阿哥反目的危险参合进这件乱七八糟的事儿呢。 两相比较,让苏伟也惊讶的是,他的私心占了上风。不过,私心总是挡不住内疚,看到毓庆宫的人,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抱歉。 中午,苏伟进了街口的飘香居,这家饭馆不算大,却难得地保有着最淳朴的味道。苏伟上了二楼,坐到角落一个尤为清净的位置。 出乎人意料的,苏伟刚坐一会儿,一位脸熟的男子被小二引了上来。 那男子转圈看了一周,小二不好意思地道,“真是对不住了,公子,就剩楼梯口这张小桌了,您看您能不能将就一下?” 苏伟闻言,脑子一热,举起手道,“坐我这里吧!” 男子坐到苏伟对面,小二领着菜单下去了。 苏伟不好意思地对对方笑笑,“我刚出门的时候,看到你了。” 男子扬起嘴角,“我也看到你了,你是四阿哥身边的?” “是,”苏伟点点头,“我是四阿哥的贴身公公,苏培盛。” “我听说过你,我是毓庆宫的哈哈珠子,富察氏德柱。” 苏伟咧咧嘴,“是为小主子啊。” 德柱笑笑,眉眼间带着温煦的风情,“什么小主子啊,咱们都是奴才。” 两人正说着,小二端了碗筷和小菜上来。 苏伟给德柱倒上酒,德柱将手里的盒子放到一边,双手接过酒杯。 苏伟看看那盒子,“这是毛笔吗?我刚看到你在文坊斋了。” “是,”德柱点点头,“文坊斋有个老师傅,做的毛笔很合我家主子的意,尤其写大字时比近几年内务府上供的湖笔要好。” “是吗,”苏伟眼睛亮了,“能给我看看吧,回头我给我主子也买一支。” “当然可以,”德柱把盒子打开递给苏伟。 小二来上菜时,拼桌的两人已经聊得很开了。 苏伟对德柱很有好感,德柱性子温润、人又坦率。言谈间触到避忌的话,德柱会直接说不便相告,不会像有些人表里不一,吞吞吐吐。 苏伟回到正三所,献宝地把自己买来的毛笔给四阿哥看。 四阿哥当即挥毫泼墨,别说,用起来真的很合手。写完一张,四阿哥满意的点点头,刚要挂到笔架上,却被苏伟一把夺去。 “你干嘛?”四阿哥不满地直起身子。 苏伟扁着嘴把笔放回盒子里,“一只毛笔八十两银子呢,我给我自己买的。放你这儿回头又闹出什么事儿来!” 四阿哥瞪着眼睛,“一支笔能闹出什么事儿来?把笔给我!” “不给,”苏伟抱着盒子往后退,他一开始确实是想给四阿哥的。可刚送出去时,却猛然想到现在还埋在自己床下的那箱子礼物,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给我!” “就不给!” “苏培盛!”四阿哥一挽袖子,绕过桌子就奔着苏伟而来。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出苏公公的讨饶声。 苏伟哼哼唧唧地坐在榻子上,揉着现在还痒痒的后腰,把今天自己遇到德柱的事儿讲给四阿哥听。 四阿哥甩着新毛笔写大字,心情尤其高兴,听了苏伟的唠叨,随口说了一句,“恩,你们两个倒挺像的。” 一句话说的苏伟一愣,德柱提到太子的一言一笑在苏伟脑中闪过,某个想法虽无根据却异常坚定的冒了出来。 二月末,宋格格被移到产房里,接生的嬷嬷和太医也都住到了正三所,宫里德妃一天三遍的来问,就连四阿哥似乎也紧张的坐立不安。 终于,三月初三,宋氏的一声呻吟打破了正三所的宁静。 苏伟陪着四阿哥呆在福晋处,福晋与李格格都进了西厢房。 四阿哥坐在正厅的椅子上,手指敲着扶手,眉头紧紧锁着。 苏伟站在一旁,能看到门外来来回回的宫女、嬷嬷和太监,宋格格这一胎生的很漫长,到了傍晚呻吟声已经越来越弱。 福晋回到正殿,言语闪烁的道,“宋氏这一胎,恐怕不太好。” 四阿哥拄着脑袋,半晌没有言语,倒是苏伟有点莫名其妙地着急,古代没有剖腹产,动不动就一尸两命,福晋的意思明显是让四阿哥给个态度。 可他们四爷,为什么一声不吭呢?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偶把惠妃写成德妃了,可能是大脑短路了,今天已经改过来了~~~而且今天偶发现,偶之前好像把刘保卿写成刘朝倾了,~~亲们多多体谅,再有这种事儿,多多提点我~~~ 第八十六章 “打飞行物” 康熙三十三年 正三所 中庭正殿里气氛一片凝滞,苏伟看看福晋,又看看四阿哥。 四阿哥拄着下巴,靠在椅子上,福晋双手交握站在一旁。 西厢房里渐渐没了声音,苏伟额头上慢慢渗出汗珠。 不知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在苏伟终于要忍不住开口时,四阿哥幽幽道,“以宋氏身体为主。” “是,”福晋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四阿哥大喜,福晋大喜,”姜嬷嬷恰巧迈着小碎步跑进屋子里 “宋格格诞下一位小格格,母女平安。” 苏伟舒了口气,却看到四阿哥一直无表情的脸蹙起了眉头。 皱巴巴的小格格被嬷嬷包了好几层送到四阿哥身边,苏伟由后踮着脚,看着那拳头大的小脸儿,心里有点酸酸麻麻的。 四阿哥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吩咐了乳母好生照看,却从始至终没有伸手抱一下。宋格格产女后,体虚气弱,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孩子暂时被安置在福晋的西里间。 回了四阿哥卧房后,苏伟伺候着四阿哥换衣服,人一直闷闷的不说话。 四阿哥看着在自己身前一直埋着脑袋的大盖帽,突然伸手掐了掐那人的脸。 “主子,”苏伟捂着脸,不满地喊了一声。 “怎么,掐一下都不行?谁让你不说话,”四阿哥理直气壮地道。 苏伟扁扁嘴,愤懑地扔下了四阿哥系一半的腰带,回身坐到榻子上,往炕桌上一趴。 四阿哥自力更生地换了衣服,坐到榻子另一边,跟苏伟面对面地趴着,四目相对挺半天后,四阿哥叹了口气,“这种事儿,怎么也没办法避免。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我毕竟是皇子,平常人家的儿子都要传宗接代,更何况是我。我这儿只几个月不去后院,额娘就开始问东问西,若是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人注意。我不是太子,皇阿玛对我不会那般容忍。” 苏伟扁着眼听着四阿哥说完,突然直起身子,“胤禛,你少瞧不起人,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些事儿我有心理准备。我没有不好受,我没有小心眼!!!好吧,我承认有一点儿!但是,关键不在这儿!” 四阿哥笑了,拄着下巴,眨眨眼睛,“那在哪儿?” 苏伟垂下脑袋,手里乱七八糟地揪着帽帷,“我就想,如果,如果我们俩没有……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你现在应该很开心,你有了女儿,你当爹了……“ 四阿哥定定地看着苏伟,没有搭话。 苏伟沮丧地继续道,“我一直认为,我的存在能让你有人气儿些,能让你像普通人家的男孩儿一样……可到最后,你却是因为我,无视一个拼命为你生孩子的女人,无视你的女儿……” 四阿哥有点儿惊讶,“小伟,我——” “你不用解释,”苏伟撅着嘴,“我跟了你十二年,比先皇后、德妃娘娘陪你的时间都长,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不会再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知道,你想要宋格格生个男孩儿。那样,你就可以脱离没有子嗣的窘境,就不用再担心我不好受。所以你没有马上表态,所以你得了女儿没有很开心……” 四阿哥垂下眼帘,他不得不承认,苏伟说的话是对的。 “我不希望你这样,”苏伟抬起脑袋,看着四阿哥,“你是皇子,金枝玉叶。以后,你会有天大的成就,你会流芳百世。你需要子嗣,需要后院的那些女人,他们的作用不是我能替代的。我不要你因为我,委曲求全,时时冒着被非议的危险。我也不要像缩头乌龟一样,总是活在你的庇护中。我是个男人,就算没有顶天立地,我也能凭着自己的本事站在你身边!哪怕只是顺口提上一句,哪怕……只是个太监!” 入夜, 发表了一番慷慨陈词的苏伟,躺在榻子上睡得很香。 反倒是四阿哥,一丝睡意也无,仰躺在床上,看着床顶无声地叹气。今天一天,他有了女儿,没了期待了好几个月的希望,第一次涌出了让人胆寒的心思,最后,有了一个全新的苏伟。其实,未必是全新的,也许是他忘记了,陪了他十二年的苏培盛,是敢呵斥太医,在两宫之争中死死守护他的勇士。 榻子上的呼噜声阵阵传来,四阿哥翻了个身,最后不甘心地爬起来,走到了榻子边坐下。 苏伟卷着被子,抱着枕头,睡得直砸吧嘴。四阿哥给他掖掖被子,却被一只不老实的脚踹个正着。苏伟蹬着四阿哥的腿,翻了个身,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呵呵地笑出了声。 四阿哥抿了抿嘴唇,又被苏伟踹了两下,最后…… “主子?”睡梦中的苏伟被生生地推到榻子里面,紧接着一个微有凉意的身子钻进被子里。 “主子,你回床上去睡!”苏伟不满地推推四阿哥。 “闭嘴!都是你打呼噜把我吵醒的,”四阿哥伸胳膊把苏伟搂进怀里,“快睡!” 苏伟别扭地转个身子,却在不经意间察觉到了四阿哥某个觉醒的部位时,僵住了。 翌日清晨,苏伟飞快地从榻子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打扫屋子。 四阿哥老神在在地坐在榻子上看着苏伟忙活。 苏伟一边毁尸灭迹,一边安慰自己,“打飞行物”这种事儿他现代也常做,给别人打倒是没有过,但他和四阿哥好歹那啥了嘛。身为开放的现代人,没什么好害羞的。格外,这有失必有得,最起码他那朵花的节操保住了啊。 李英领着小太监们进屋时,他的二师父正昂首挺胸地站在四阿哥旁边,伺候四阿哥换衣洗漱时,除了走路同手同脚,脸红的像烧透的虾外,别的都挺正常。 中庭西厢房 宋格格昏睡了一个晚上,终于清醒过来,宫女漾儿连忙唤了乳母把小格格抱来给宋氏看。 宋氏爱怜地捧着女儿的脸亲了亲,眼角眉间都是笑意。 漾儿上前悄声道,“小主好福气啊,咱们小格格鹅蛋脸、发线高,以后一定能嫁个如意郎君。” 宋氏笑笑,乳母上前道,“小主,老奴要给小格格喂奶啦。” 宋氏闻言,连忙扬扬手,“快喂吧,别饿着她。” 乳母躬身抱起小格格,敞开衣襟喂奶水。 宋氏侧躺在床上,脸上带着满满的暖意,却在下一秒被小格格的一声咳嗽吓得白了一半。 “格格吐奶啦!”乳母惊呼一声,连忙把小格格竖起来,轻拍背部。然那小小的身子却没有如人意料般恢复常态,而是开始异样地抽搐。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码到一半,电脑崩溃了~~今天一大早去抢救的,先把写完的发上来,预计下午或晚上二更~~~ 第八十七章 “苏”一把 康熙三十三年 苏伟跟着四阿哥赶到宋格格屋里时,小格格已经面色青紫,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太医正在施针,宋格格脸色苍白,捂着被子坐在床边,若是没有漾儿扶着,几乎要栽倒过去。 “四阿哥,”太医转身跪到四阿哥跟前,“四阿哥节哀,小格格胎里不足,身子孱弱,如今怕是不行了。” 四阿哥身子一晃,勉强站住。 苏伟不敢置信地走上前,死死地盯着床上那具小小的身体。 宋氏哀嚎一声,晕了过去,屋里的宫女、嬷嬷一哄而上。 小格格被漾儿抱到四阿哥身边,四阿哥刚要伸手接过,却被一旁的苏伟猛地抢走。 “苏公公!”漾儿惊呼一声。 苏伟将小格格抱到内厅的榻子上,扯开襁褓,按照自己上辈子仅剩的模糊记忆给这个出生尚不足二十四个时辰的小婴儿做心肺复苏。他穿到清朝十多年了,似乎从没做成过什么大事儿,穿越者的优势到他这儿都被他那残疾的动手能力毁了个乱七八糟。闹到最后,他自己都心甘情愿地做个平凡的古人,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是这回,他豁出去了。 刚刚离世的小格格被一个太监又按又揉的,几乎震住了整个屋子的人。苏伟急救的过程中,不断有人上来拦他,都被他挥手推走。 宋格格被宫女扶出来,几乎是丧失了所有的涵养与礼仪,如同一个疯妇般扑向苏伟,跟着宋格格的下人见状也都一哄而上。 集中与急救的苏伟,脑中似乎什么都没有了,身体被四面八方的力气拉扯,才从疼痛中找回一点儿理智。哭喊、怒吼,一群人滚做一团,都没有拦住苏伟锲而不舍地爬向小格格。直到四阿哥的一声暴喝,屋内瞬间宁静。然,在气氛压抑到极点的一刻,一声细微的哭泣震惊了所有人。 栽倒在地的宋格格连滚带爬地奔向榻子,小格格微弱的哭泣,缓和的脸色让所有人恢复了理智,屋里霎时热闹了起来。 四阿哥走到榻子边,抱起死里逃生的女儿。小太监们跑出去传消息、宣太医,宫女们收拾一屋子的凌乱,嬷嬷们端来热水、热毛巾。 只有苏伟,在来来回回的人流中,爬起来,拖着一身的疲累与疼痛慢腾腾地挪回自己的小屋。他是感谢上苍的,在上辈子的最后几年中,他的房客里有一位身染重病的小妹妹,他被动地参与了好几次的急救,心肺复苏的手法就在那时潜移默化地进入了他的脑海深处。 苏伟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迷迷糊糊中有人解开他的衣服,给他擦身体,揉药酒。肯定是小英子,苏伟在梦里笃定着,这么没眼力见儿,没见他在休息吗。 “走开,我要睡觉!”苏伟烦躁地推开胸前的手,翻了个身,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可没一刻钟,□□在被外的后腰又被湿热的毛巾覆上。“烦不烦啊?”苏伟一声怒吼,猛地坐起,却在一阵头昏眼花后见到一张不应该此时出现的脸。 “主子?”苏伟歪歪头,“怎么是你?你怎么不陪着小格格?” 四阿哥翻了翻手里的毛巾,“你睡了都快一天了,小格格暂时没事儿了,只是天生身子不好,以后得多加主意。有福晋在宋氏那儿看着,我就过来看看你。你这身上又红又紫的,李英在屋里踌躇了半天,愣是不敢碰你,我只好亲自动手。你这有淤血的地方得揉散了,要不过夜就更严重了。” 苏伟低头看看自己,今天被那帮太监、宫女又拉又扯的,最后甚至滚到地上,身上四处青青点点的。 “我没事儿,都是小伤,”苏伟扯了笑容给四阿哥,“你去陪着宋格格和孩子吧,她们现在需要你。” 四阿哥目光闪了闪,向前坐了坐,慢慢拥住苏伟,在他的耳边轻轻道,“可我,需要你……” 四阿哥的小格格死里逃生,苏公公的传奇又增加了一条。 三日后,宫内传来消息,苏培盛升七品太监,赏银一百两。另永和宫赏苏培盛羊脂玉环两枚,白银五十两。 福晋与宋格格的赏赐相比之下都是小巧了,苏伟整天乐得没心没肺。倒是四阿哥似乎没什么公开赏赐,只是领着苏公公连着出宫好几天。 毓庆宫 太子书房里点着蜡烛,太子坐在灯下奋笔疾书。 德柱给太子披上衣服,轻声道,“殿下,早些歇了吧。这些天,您夜夜用功到天亮,时间长了,身子怎么受得住?” 太子拍拍德柱放到他肩上的手,“不用担心,爷心里有数。” 德柱抿了抿唇,刚又想说什么,忽听窗口一阵异动。 窗户被打开,德柱探出头左右看看,什么都没看到,却在窗沿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殿下,”德柱拿着纸条走到太子身边。 “怎么回事?”太子接过德柱展开的纸条,眉头一皱。 纸条上四行字,读起来似乎毫无联系,“颠狂随风舞,飞时花满城,墙头逐风草,红杏出言题。” “这是什么意思啊?”德柱歪着头道。 太子看着纸条,沉思半刻,突然开口道,“把柳絮叫进来!” 正三所 苏伟拄着脑袋对着四阿哥桌上的四行字苦苦思索,“颠狂随风舞,飞时花满城,墙头逐风草,红杏出言题。” 刚刚张保趁夜出了门,眼看着还有一个时辰就下钥了,苏伟问张保干什么去,他也不说。 苏伟回头问四阿哥,四阿哥就写了四行字给他,然后装深沉地在一旁继续看他的书。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张保踩着下钥的点儿回到了正三所。苏伟颓废地坐在榻子上,他对文字游戏什么的一点天分也没有。 “主子,都办妥了,”张保站在屋子中躬身道。 “恩,太子有什么反应?”四阿哥低着头翻着书,似乎胸有成竹。 “太子找人叫了柳絮进屋,再就没有出来过。”张保道,苏伟坐在原地一愣。 “做得好,下去吧。” “是。” 等张保退出了屋子,苏伟几乎是用扑的奔到了那四行字面前。 四阿哥却悠哉哉地将那张纸点燃,扔进炭盆里。 “主子?”苏伟抓耳挠腮。 四阿哥笑笑,“颠狂随风舞,来自杜甫的《绝句漫兴》之五,原句是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飞时花满城,来自苏轼的《和孔密州东栏梨花》,原句是,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这两句都是点了柳絮的名字,后两句就好理解了,墙头草、出墙杏,代表了柳絮背叛。最后一句的言题二字,点了大阿哥的名字。” 苏伟做恍然大悟状,其实脑子里还是迷糊糊一片,纠结了半晌后,扁着嘴问道,“主子,您怎么又忽然想告诉太子了?” 四阿哥一笑,靠在椅背上,“我是矛盾了很久。可是都有人说男人纵然不能顶天立地,也要凭自己本事站我身边了,我又怎么能做个冷眼旁观的小人呢?更何况,我生来就是局中之人,有些事儿做与不做,都有得有失。” 作者有话要说:偶小苏子穿了十几年了,也该表现表现了,我就开了金手指了,怎么地吧~~~~捂脸ing,不要打我~~~ 第八十八章 碉堡了 康熙三十三年 毓庆宫大总管柳絮酗酒暴毙,太子大怒,打杀了毓庆宫内多位管事,将小太监们逐个换了一遍。 东一所 大阿哥目光深寒地站在窗前,福晋端着碗热茶走到大阿哥身边,“爷,咱们来日方长,那柳絮本也不是个老实的,没了也就没了。” 大阿哥接过茶碗,叹了口气,“爷没有把那个奴才的死活放在心上,只是太子的消息来源让我颇为忧心。” 福晋跟着大阿哥走回书桌边,秀眉轻锁,“爷是说,四阿哥?” “十有□□,”大阿哥坐到椅子上,“先不说,他借着一个太监的由头打杀了侯五儿,单就阿哥们的处世为人来看,也最像他。” 福晋颔首思索半刻道,“爷说的对,三阿哥自持年长与资历,历来自成一派。七阿哥、八阿哥因着母妃的缘由,都不敢站在太子那边儿。宜妃娘娘态度不明,几个儿子里,五阿哥与太子较近,九阿哥却与八阿哥来往最深。余下的皇子尽皆年幼,只剩了四阿哥,他历来与咱们少有交往,倒是太子的宴请,场场必到。” 大阿哥点点头,“你说得对,算起来,也是我的疏忽。一直觉得弟弟们年幼,未曾多放在心里。没想到,一转眼间,一个个都窜成能咬人的猛虎了。” 福晋微微笑笑,“爷不用太过忧心,额娘深谋远虑,如今这皇子里还是站在咱们这边的多。” “不一样的,”大阿哥缓缓摇头,“七弟身有残疾,八弟身份低微,老九、老十都尚不成器。而胤禛,不仅有资历,还有背景。不说德妃是四妃之一,单就佟佳氏与老四的关系,就够人头疼的了。” 福晋走到大阿哥身后,给大阿哥轻轻按着太阳穴,“爷也不要太过着急,如今这四阿哥的意思尚在模糊之中,他若真的明白地站在太子身后,大可不必这般偷偷摸摸。我想,四阿哥是还在观望,或是没有做好卷入这场风波的准备。只要四阿哥没有明白地表态,咱们就还有争取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大阿哥微微转头。 福晋嘴角含笑,“郭氏与四阿哥的格格李氏很是交好,后宅女子做不成大事,打听点儿日常小事儿还是可以的。” 正三所 苏伟坐在廊子下发呆,小格格的身体还是很不好,三天一病,两天一发烧的,整个院子都人心惶惶。 由此,苏伟想到了一重大问题,他依稀记得,现代史书中,雍正爷的孩子好像很少。阿哥里,苏伟除了弘历只知道有个三阿哥,后来还被废掉了。至于公主,苏伟是一个不知道,只好像听人提过一句,雍正很没女儿缘,后来抚蒙的公主大都是养女。 “唉……”苏伟沮丧地抱住脑袋,他觉得自己穿的很坑爹,早知道要来清朝,多看几部清宫剧也是好的啊。 “苏公公,”苏伟闻声一抬头,李格格正站在不远处。 “哎,小主有什么吩咐?”苏伟连忙跑过去。 李格格一笑,“吩咐不敢当,我只是想去御花园走走。小秦子领着手底下的人给我那屋子里烘着碳,不能没人看,这中庭的其他小太监又都围着西厢房。我就想问问,您能派两个人跟我走一趟吗?” “小主客气了,应该的,”苏伟躬着身子应道,说完,回身叫了萧二格过来,遣了两名小太监跟着李格格出去了。 看着款款而去的一行人,萧二格捅了捅苏伟道,“这李格格近来是不好受啊,平时恩宠比宋格格多,人也比宋格格活络,结果到头来却被宋格格抢了先。这小格格一出生就是咱们主子的长女啊,虽说比不上阿哥,但身份摆在那儿,以后前程肯定不同。” 苏伟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萧二格咂咂嘴继续道,“不过,也都说不定。咱们主子还年轻,以后后院的人肯定越来越多。这归根究底,还得看谁能得了咱们四阿哥的心。” 苏伟扁着嘴,瞪了一眼萧二格,“你怎么那么八卦呢?主子的事儿也敢嚼舌头。” 说完,转身走了,留下萧二格站在原地,一头雾水,“八卦?什么意思?” 四阿哥下朝回来,脸色不太好。 苏伟虽然不当班,但频频收到王朝倾的求救信息。 傍晚,四阿哥由射猎场回来,苏伟就屁颠屁颠地跟进了卧房,把冒了一天冷汗的王朝倾换了出去。 伺候四阿哥换完衣服,给四阿哥上了一碗血燕甜酪,苏伟就搬着凳子坐到四阿哥对面,摆出一副傻兮兮的虚心模样来。 四阿哥白了他两眼,叹了口气,“今天索额图上呈了四月奉先殿祭祀的仪注安排,提及了把太子的的拜褥也放在大殿的门槛之内。” 苏伟愣了愣,他大概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每年清明节前的奉先殿祭祀,跪于门槛之内的只有皇上一人,这意味着康熙爷是承天所授,祖宗庇佑的天子,大清王朝的统治者,是掌权的象征。 索额图此番试探之意是太过明显了,可能是毓庆宫的频频出事,让索相大人急于知晓皇上的心意了。 “那,皇上是什么态度?”苏伟眨眨眼睛。 “皇阿玛的神情很不好,当即就斥责了索额图用心不专,将制好的仪注安排打回了礼部。” 苏伟晃荡晃荡两条腿,他着实不太理解古代人的脑回路,尤其是他们这位康熙大帝,对待儿子的态度,一天能变八十次,怪不得大家都说圣心难测。 钟粹宫 温僖贵妃坐在榻子上,缝着一件里衣,不时地咳嗽两声。 如玉端着汤药走进屋子里,“娘娘,该吃药了。” “放下吧,我这嘴里的苦味才刚下去。”温僖贵妃头也没抬地道。 如玉将药放到炕桌上,“良药苦口,娘娘得以身子为重。” 温僖贵妃笑了笑,将手里的衣服抻了抻,“胤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这衣服一年不到头就穿不下了。外面的袍子还好,这里面的衣服得做的服服帖帖的,穿起来才舒服。” 如玉扬了扬嘴角,“娘娘不用这般辛苦,也就两三年,十阿哥后院就该进人了,到时这衣服就有人给张罗了。” “是啊,”温僖贵妃把衣服放在膝盖上,细细地抚摸着,“这日子过的是真快啊,一眨眼的工夫—” “娘娘,”有太监急急跑入,跪在屋子当中。 “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回娘娘,前朝传来消息,皇上喻示礼部,不得将太子拜褥放在奉先殿门槛内。礼部尚书沙穆哈,直请记下与皇上对话内容,皇上大怒,罢了沙穆哈的官。” 温僖贵妃眼前一黑,靠在了榻子背垫上。 “娘娘,”如玉赶紧来扶住温僖贵妃,转头冲小太监道,“你先出去吧。” “是,”待小太监出了屋子,如玉赶忙伺候着温僖贵妃喝下汤药,用了一点醒脑明目的香料。 温僖贵妃靠在榻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如玉走到贵妃身边道,“娘娘,那沙穆哈怎么那般不识趣。” “沙穆哈是惠妃的人,”温僖贵妃沉着声音道,“皇上把仪注打回礼部,我就觉得不好,礼部满是纳兰明珠的势力,索额图这一次冒进可算害了自己,也害了太子。” 如玉抿了抿嘴唇道,“不会那般严重吧,皇上只是罢了沙穆哈的官,这事儿也是索相自作主张的,太子日日呆在宫里,皇上未必会联想太多吧。” 温僖贵妃摇摇头,“皇上心里有本帐,索额图、纳兰明珠就是太子、大阿哥在前朝的影子。本来拜褥之事,只不过是索额图的试探,皇上打回也就算了。可偏让礼部的人钻了空子,这沙穆哈肯定是得了大阿哥那边的授意,摆出一副惧怕索额图的样子,甚至不惜大不敬地要求记录与皇上的对话。大臣的实力过强本就是上位者的忌讳,更不要说是曾经风头一时的索额图了。” 如玉皱着眉头,为难地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温僖贵妃揉揉眉心,轻声道,“如今,咱们能做的不多,只能尽量地筹办太子的婚事,让太子早日赢取太子妃,稳固毓庆宫的地位。至于皇上那儿,圣心难测,此次就要看太子与索额图如何应对了。” 四月春浓,此一年皇上一直没提往畅春园的事儿,苏伟就总借着宫里闷的油头,跟四阿哥请假往外跑。 三月的拜褥事件,以四月的祭祀结束。四阿哥告诉苏伟,说索额图称病在家,推了很多等办的事儿,连续很多天没来上朝,只一天往宫里递一遍请安折子。 四月,小格格的满月礼,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小格格总算有了点儿肉呼呼的样子。四阿哥抱着小格格进宫给德妃看,德妃喜欢的不行,送了小格格一整套金打的首饰,价值连城。 李格格平日里百无聊赖,总是往御花园去,苏伟听萧二格说,李格格与大阿哥院子里的郭小主多有来往。 毓庆宫 德柱掀帘子进来时,太子正拿着之前那张神秘纸条看。 “殿下,”德柱到太子跟前一行礼,“给索相的礼品已经送去了,索相说他身子尚好,叫太子不要担心,更不要过多关切。” 太子放下纸条,轻叹口气,“我明白索相的意思,圣心难测,毓庆宫出了这么多事儿,如今我只有韬光养晦的一条路可走。” 德柱垂头走到太子身边,看了看桌上那张纸条,“爷猜出送信儿的人是谁了吗?” 太子伸手按了按那张纸条,“从看到这字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谁了。只是等了这么多天,他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起来他还是没做好决定。” 德柱歪着头看那副字,太子看了看他,笑了笑,“这宫里写董字的人不少,但能写的如此风骨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我皇阿玛,一个是胤禛。” 苏伟又趁着歇班出宫晃,四阿哥让他给带毛笔、烧鹅和牛肉脯回去,苏伟一路嘟嘟囔囔的,给带那么多东西也不说意思一下,文坊斋的毛笔八十两一只呢。 不过,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苏伟在文坊斋拿了毛笔要交钱时,竟有人先他一步递了银票。 “何公公?”苏伟有点儿惊讶地看着面前满面笑容的何舟。 “苏公公,”何舟拱了拱手,“咱们有缘啊,我也常到这家来给大阿哥买毛笔。” 苏伟笑了笑,回头一把抽回何舟递过去的银票,“何公公太客气了,八十两不是小数,我不禀了四阿哥不敢收。” 何舟也没强迫,收回自己的银票,两手握在袖子里道,“咱们好不容易在宫外碰到一次,怎么,一起喝两盅不?” 苏伟跟何舟进了飘香居,小二将两人领到二楼,指着墙角的位置对苏伟道,“这位客官,上次与您同坐的那位公子也在呢。” 德柱一身雪青色长袍,手里握着酒杯,冲苏伟一笑,在看到苏伟身后的何舟后,一双眼睛闪了闪。 苏伟有点儿呆地立在原地,他只是出宫打个酱油,怎么突然觉得自己碉堡了呢? 第八十九章 酒桌博弈 康熙三十三年 飘香居 角落里坐着三位年轻人,若是有些见识的尽可从这三人的穿着上看出,都是宫里出来的。 苏伟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是德柱,左面是何舟。 与德柱是第二次见面,但苏伟对德柱的耿直印象很好,就像现在,德柱显然对何舟没有那般热络,打了招呼后就不说话了,只偶尔与苏伟交谈两句。 何舟也算是阿哥所的传奇太监了,年纪不大,端得上是恭谨稳重、八面玲珑。何舟与柳絮不同,虽然是大阿哥的太监总管,但为人谦虚亲和,对待粗实的小太监都没有一句大声。当初苏伟跟着四阿哥迁到阿哥所,各个院子的太监们时常碰上,第一个与苏伟打招呼的就是这位何公公。 不过,因着四阿哥与大阿哥不算亲厚,苏伟并未与何舟交往过深,天生一副笑面的何公公,在苏伟眼里总有些笑里藏刀的滋味。 小二端菜上来,苏伟招呼着给两人倒上酒。事到如此,苏伟也不傻,何舟的出现与德柱的偶遇恐怕都不是偶然。 “相逢即是缘分,小弟先敬两位一杯,”苏伟端起酒杯豪迈道,他酒量不好,所以特地要了果酒。只要喝了两杯上了脸,他就能借着油头尿遁了。何舟身后是大阿哥,德柱身后是太子,这两伙人找到他,目的肯定不单纯。 “哎,苏哥哥如今位及七品,理当是由我敬您,”何舟端起酒杯道。 德柱一旁未说话,只是拿着酒杯看着苏伟。 “咱们如今在外面,不讲究这些,”苏伟推辞了一番,与何舟、德柱共饮了一杯。 何舟放下酒杯看看德柱道,“没想到苏哥哥相交甚广,与德柱公子也这般相熟?” 苏伟咧了咧嘴,“我这人自来熟,德柱公子又是个没有架子的,说起来也是由着文坊斋认识的,还是德柱公子告诉我那儿的毛笔好呢。这不,我家主子用了一只,又吩咐我来买,就碰到老哥了。” 何舟一笑,刚想接话,苏伟却话锋一转,没有留下空隙,“不过,说起这个毛笔啊,最近内务府也不知怎的,进的湖笔是越来越糙了。那毛峰软的不像话,一点弹力都没有,动不动就飞毛。特别是写大字的,沾饱了墨都写不到最后一笔,我家主子总是生气。要说这制笔也是个精细活,那狼嚎、紫毫的都得精挑细选,不能参假,有一根杂毛,都能看出来……” 等苏伟好不容易说完了将近一刻钟的毛笔大论,何舟已经点头点得有点晕了,见苏伟好不容易住了口,刚想接话,苏伟却一拍巴掌道,“你看,净听我说了,喝酒吃菜啊,来咱们敬德柱公子一杯。” 放下酒杯后,苏伟又就苏绣的品质、荔枝的成熟期等问题与在座两位交换了意见,结果将近一个时辰的饭局,何舟愕然发现自己统共没说上三十个字。 等苏伟红着脸蛋被扶下楼时,何舟的笑面已经要控制不住了,苏伟反倒是心情很好,经过此一役再次证明他现代的主要生存能力没有退步多少。要知道,在二十一世纪,苏伟的主要工作就是谈合作、拉客户,这酒桌上的学问,千百年来都没有多大变化。 “哎呀,我没醉,”苏伟摆着手,被德柱摇摇晃晃地扶出了飘香居的大门。 “苏管家,”一个挺熟悉的人影挡住了出门的三人,苏伟眯缝着眼,看了看,“张保?” “少爷在前面等你,”张保微微躬身道。 苏伟歪了歪头,晃晃荡荡地走到张保身边,回头对德柱、何舟道,“两位请回吧,我去见我家少爷了,咱们改日再聊啊!” 德柱微微一笑,冲张保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何舟冲前面打了个千儿,“望张公公转告,何舟给四爷行礼了。” 张保点了点头,扶着苏伟往八珍坊去了。 进了二楼的包房,侍卫们把守在外,张起麟给开了门让苏伟进屋后,就与张保退出去了。 苏伟绕到屏风后面,圆桌上摆着满满的菜,四阿哥一人坐在桌边儿,拿着酒杯。 苏伟撅着嘴,踉踉跄跄地走到四阿哥身边,坐在凳子上,按了按自己的胃。 “怎么?空腹喝的酒?”四阿哥看了看的肚子苏伟道。 苏伟嘟着嘴,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个猪蹄儿啃,“情况太复杂,没有时间吃东西垫肚子!要想在酒桌上堵住别人的嘴,抓住时机很重要,我们的基本策略是,骗他、诓他、忽悠他,黏他、缠他、烦死他!” 四阿哥没有说什么,给苏伟盛了碗粥,“刚喝完酒,别吃太油的。” 苏伟捧着碗喝粥,一双红红的眼睛盯着四阿哥看,四阿哥穿了便装,靛青色长袍,墨紫色立领。果然,什么太子、大阿哥的弱爆了,还是自家主子最顺眼。 苏伟傻傻一乐,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伟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不过照张起麟的话说,他昨晚表现很好,一路睡到阿哥所,都没耍什么酒疯。 而昨儿个,四阿哥是在午时出的宫,到城隍庙时,苏伟他们正在飘香居吃得欢。四阿哥站在楼梯上听苏伟白话了一段苏绣的产地与品质问题,最终选择不露面,转身去了八珍坊,只吩咐了张保在门外等着。 对此,苏伟很不满,四阿哥本该英雄救英雄的,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扔下他自己跑去吃香喝辣呢?要知道宿醉的感觉是很不好受的,更何况自己这么拼不还是为了四阿哥。绝了这些人从苏伟这儿打听消息的念头,以后能给正三所省多少事儿啊。 面对苏伟的指控,四阿哥果断干脆地给了苏伟五十两银子做补偿。苏伟喜滋滋地捧着银子回去了,结果晚上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天买毛笔花了八十两呢。 东一所,何舟干脆利落地告诉大阿哥,苏培盛什么都不懂,只是个目关短浅,脑子愚笨的傻奴才。 不是何舟有意诓骗主子,而是他实在没办法把昨天的事儿如实说了,若要大阿哥知道自己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有找到,估计自己就要离慎刑司不远了。 毓庆宫 德柱一边给太子捏着肩膀,一边叙述了与苏伟吃饭的事儿。 太子笑了笑,“果然不是个普通太监,怪不得四弟如此看重他。” 德柱抿了抿唇,也扬起了嘴角,“是啊,奴才在宫里也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人呢。说起来殿下别笑话,这苏公公当真是一点儿公公样都没有。” 太子转头看着微笑的德柱道,“你很喜欢他?” 德柱愣了愣,垂下头,“说不上喜欢,就是觉得那人挺好,挺特别的。要不是各为其主,我们说不定能做朋友。” 太子拍拍德柱的手,“谁说各为其主就不做不了朋友了。” 德柱眨了眨眼,“殿下的意思是?” 太子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扶手,“四弟已经靠向我了,只是不确定皇阿玛的心思不敢最终决定。只要在适当的时候,推上他一把,一切……就都好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短小君了,偶太困了,木有办法。晚上加班来着,希望明天公司木有事儿,哦呵呵~~~那啥,时间要加快,重大事件的时间与历史都不一样了,大家不要纠结哦~~~透漏一句,四阿哥会提前登基~~~ 第九十章 苏伟与小格格 康熙三十三年 钟粹宫 温僖贵妃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 皇上坐在床边,握着贵妃的手,“你这身子不好,怎么也不早说一声呢,还要这番操劳?” 温僖贵妃笑了笑,“让皇上费心了,臣妾只是小病,没大碍的。如今,这太子的婚事才是大事儿。” 皇上微微点头,却没有答话。 温僖贵妃垂下眼帘,轻声道,“算起来,皇上给太子指婚已经五个年头了,礼部一直说要重置婚仪,却一直没个准头。这回皇上罢了沙穆哈的官,礼部倒是麻利起来了,这祭祀才过就把婚仪章程送上来了。” 皇上拍拍贵妃的手,“那沙穆哈一早就是个偷懒耍滑的,要不是看在他是功臣之后,朕早就罢了他了。” “皇上慧眼,这礼部之事关系重大,罢了这些小人就对了。臣妾倒是好奇,这天大的胆子是谁给他的,敢那般明晃晃地跟皇上谈条件,好像连命都不想要了。” 皇上抬眼看了看贵妃,贵妃柔和地笑了笑,“钦天监已经把近三年的大吉之日都挑出来了,就等皇上来最后决断。如今,咱们后宫成亲的阿哥越来越多,连皇孙都多了起来,这毓庆宫里是该有位主母了。有位太子妃坐镇,孩子们的心都能定一定,也省的皇上总为家里的事儿费心。” 皇上两手撑在膝盖上,眉头微微皱起,沉思片刻后道,“你说得对,是时候了……” 正三所 中庭正殿 四阿哥与福晋坐在首座,宋格格、李格格先后进屋请安。 福晋温和地让两位坐下,吩咐诗瑶上茶。 三位深宅妇女聚在一起,聊得无非是家常琐事。福晋问话,宋格格作答,李格格偶尔酸上一两句,气氛还算和谐,就是有点儿无聊。 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有些犯困,双眼迷蒙中看向自家主子,只见他家四爷手撑着下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阴影。苏伟敢向天发誓,四阿哥绝对是睡着了。 门口忽而一声轻啼,乳母抱着刚喂完奶的小格格进了屋子。 四阿哥直起身子,晃了晃脖子,伸出手道,“来,茉雅奇到阿玛这儿来。” 乳母把小格格递给四阿哥,四阿哥拖着她的小屁股,让她趴在自己肩膀上。茉雅奇是四阿哥给小格格起的闺名,是满语里长寿草的意思。 小格格仰着头看着苏伟,小手握成拳头往嘴里塞。苏伟冲小格格做个鬼脸,小格格“咯咯……”地笑了出来。 李格格在一旁看了道,“咱们小囡囡跟苏公公还真有缘,这小小的孩子也记着救命之恩呢。” 苏伟连忙躬身道,“奴才不敢,都是奴才应当做的。” 四阿哥没说什么,而是转过身,把小格格递给苏伟,“来,茉雅奇喜欢你,你抱抱她。” 宋氏讶异地抬起头,想说什么,却被漾儿由后一把按住了。李格格看到这一幕,微微扬了扬嘴角。 苏伟动作僵硬地抱起小格格,小女孩儿粉嫩的脸蛋似乎吹弹可破,苏伟冲她咧咧嘴,茉雅奇又咯咯地笑了起来,挥着咬在嘴里的小拳头,蹭了苏伟一下巴口水。 福晋看了看跟苏公公玩得高兴的小格格,转头对宋氏道,“茉雅奇气色好多了,也爱活动了。回头让太医看看,出个新方子来,这是药三分毒,咱们得多注意些。” 宋氏低头道,“福晋说的是,回头就让人宣太医来。” 一旁,李格格又忽然笑出声来,众人循声望去,原是小格格执拗地要把自己的小手塞进苏公公的嘴里,苏公公一边躲着,一边哄着呀呀作语的小祖宗。 四阿哥看着两人笑,李格格更是笑开了花,福晋微微摇头。 宋氏却猛然皱起了眉,转头对站在一旁的乳母道,“小格格该喂奶了,抱下去吧。” 乳母愣了愣,上前两步,看看四阿哥,慢腾腾地挪到苏伟旁边接过孩子,躬了躬身子下去了。 四阿哥眉目严肃起来,宋格格低下头,福晋不知该说什么,只有李格格意味不明地微笑。 苏伟这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连忙陪着笑躬身道,“奴才鲁莽,不会哄孩子,也不知会不会吓到小格格。” 四阿哥忽地站起身,“有什么鲁莽的,爷都是你伺候大的,一个格格,能金贵到哪儿去?”说完也不等人行礼,举步走了出去,苏伟连忙跟上,临出门时见到宋格格猛然惨白的脸孔。 见四阿哥走了,李氏悠悠然地站起身,向福晋福了一礼,“时候不早了,妾身告退了。” 福晋点了点头,李氏昂首走了出去。 宋氏低着头坐在原地,身子有些发抖。自她怀上孩子后,四阿哥对她是疼爱异常。孩子出生虽然几经波折,又是个女孩儿,四阿哥也没有表现出嫌弃,整个西厢房都捣腾出来给她住,小格格一满月就配了四名乳母、四名宫女,女儿家的好东西一箱一箱的往屋里搬。怎知,今日竟因一个太监,就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福晋看着低头不语的宋氏叹了口气道,“你今儿个怎这么不知轻重?眼看着四阿哥正在兴头上呢,孩子又是刚喂完奶抱进来的,这么个由头多犯忌讳啊。” 宋氏垂着头,声音虚弱无力,“妾身是一时糊涂,话没经脑子就出口了。” 福晋看着宋氏半晌,“算了,你回去看着小格格吧,以后注意些,别一时脑热带累了孩子。” “是,”宋氏点头,由着漾儿扶起,行礼退下。 诗瑶端了碗新茶给福晋,“这宋格格真是个木鱼脑子,怎么就偏生她命好?” 福晋抿了口茶,“这命好与不好,还得看人怎么走。长女生在宋氏那儿,真不知是福是祸。” 苏伟跟着四阿哥步履匆匆地走回正殿卧房,一路奴才跪了一地,四阿哥一声叫起都没说。 进了屋门,四阿哥停在了书桌前,两手撑着桌子。 苏伟冲门口挥挥手,遣走值守的人,自己走到四阿哥身后,拽拽他的衣服。 其实宋格格这事儿,苏伟自己倒是没什么大感觉,毕竟他这幅壳子是个太监嘛,茉雅奇又是个女孩儿,宋格格忌讳也没什么。更何况,宋格格是出了名的深宅闺秀,严守古礼规范。苏伟估计着,以后茉雅奇长大了,宋格格肯定是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作女红,学女训。 “主子,您别生气了,你看我都没在乎。小格格是女孩儿,宋格格忌讳些也是对的。”苏伟拽着四阿哥的衣服向下拉拉。 四阿哥没动,依然是双手撑着桌子喘粗气。苏伟又往前了两步,伸手去拉四阿哥的腰带,他们爷怒点很奇怪,这还没当上皇上呢,就有点儿喜怒无常的倾向了。 “主子,我们下棋好不好,你看今天本来都好好的。我真的没什么委屈,毕竟我是个太监嘛,只要您别嫌弃我就行了,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 “不行!”四阿哥猛地转头,一声怒吼,吓了苏伟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呢,一只大手猛地按上苏伟的脖子,紧接着就是一番唇齿相交。其实苏伟想揉揉他撞疼的鼻子,可是姿势不允许,只能等亲完了再说。 中庭西厢房 宋氏坐在榻子上,漾儿端着果盘进来,放在炕桌上,想了想还是张嘴劝道,“小主,四阿哥今儿是气话。咱们小格格出生后,四阿哥有多喜欢,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宋氏垂下头,“四阿哥还是第一次对我说这么重的话。” “要不,”漾儿看了看宋氏,小心地道,“奴婢私下里去找趟苏公公?他人挺亲和的,小主赏点儿东西给他,他一准能劝劝四阿哥。” “不用了,”宋氏面目表情地往榻子里坐了坐,“他救了小格格,已经升了品级,又受了赏赐。说到底也是个太监,难不成我的女儿还要欠一个奴才一辈子吗?” 五月,太子大婚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皇上挑了来年五月初八的日子,毕竟是储君的婚仪,虽然隔了一年,宫中各处已开始筹备了。 七月,皇上巡行塞外,北巡大军刚至北古口,宫中传来太子格格李佳氏又诞下一子的消息,皇上大喜,重赏随军扈从。 九月,銮驾回京后直接到了畅春园居住。苏伟跟着四阿哥在承露轩住了下来。 未几日,前头传来消息,八阿哥请旨,将宫中几位阿哥接进畅春园一同读书,皇上准奏。四阿哥听了消息,皱了皱眉头。苏伟在一旁撇了撇嘴,可能也是他偏心,他就是觉得八阿哥有时做好人做的太过头了。 宫里的六位阿哥6续到了畅春园,只留下了才两岁的十五阿哥。不知是谁起的头,要设宴礼谢八阿哥,八阿哥自是不能受,结果你推我就地变成了八阿哥摆宴请各位弟弟。但似乎只请弟弟又不好,可要请兄长,八阿哥的资历还不够,最后又招出了大阿哥。 一番折腾下,变成了大阿哥设宴,八阿哥做主陪,请各位皇子相聚。 这边,苏伟正挠头,自己主子是去还是不去时,那边传来了太子回宫看望毓庆宫二阿哥的消息。四阿哥着人准备了礼品,让人带到了毓庆宫。太子的一番动作,使原本就奇怪的宴席又变成了一场暗地里的角逐。苏伟知道,上次北巡太子设宴的尴尬,这一次估计要还回来了。 宴席前一天,胤祥跑到了承露轩,寻各种理由要留下过夜,四阿哥拍着他的头答应。 其实连苏伟都知道,十三阿哥虽然年幼却较为早慧,对于太子与大阿哥之争肯定也知道一二。如今这副样子摆明了就是要跟着四阿哥混,你去我就去,你不去我也不去。年纪轻轻能有这幅胆子和决心,苏伟很是佩服,怪不得最后混的比雍正爷哪位兄弟都好呢。 不过相比之下,又慢了一步的十四阿哥让苏伟颇为忧心。到了傍晚,十四阿哥总算来了,可苏伟没来得及舒口气,就见十四阿哥拿出了大阿哥摆宴的请帖递给四阿哥。 四阿哥打开一看,微微笑了笑,“我却不知,你什么时候给大哥当起信差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比较忙,大家的评论过几天偶再回哦~~~~ 第九十一章 新人换旧人 康熙三十三年 苏伟梗着脖子站在书桌旁,十四阿哥被四阿哥问得一愣,半天没回应。四阿哥把请帖往桌上一扔,随手拿起本书翻开,声音冰冷道,“我近来脾胃不和,去不了了。” 十四阿哥被晾在书桌前,脸色越来越难看。 苏伟左看右看刚想说点什么,就见十四阿哥头一仰道,“那弟弟告退。” 眼看着十四阿哥摔帘子出去了,苏伟急得直跳脚,“主子,我看十四阿哥也就是顺手传个请帖,未必就是听大阿哥吩咐的。” 四阿哥把书往桌上一扔,靠在椅背上冷哼一声,“胤祥都懂事了,就他还不知轻重。” 苏伟抿抿嘴,弯□子道“主子,十四阿哥才七岁啊,又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您想想,当初六阿哥刚迁宫时,不也一样顽皮不懂事吗?这皇子间的弯弯绕,说到底还得您当兄长的去教啊。” 四阿哥皱着眉沉默了半晌,按了按眉心道,“罢了,罢了,你去叫他回来吧。” 苏伟领着李英出了承露轩,还没走几步就见到了十四阿哥的贴身太监站在路边团团转。 “这是怎么了,十四阿哥呢?”苏伟上前道。 “唉,苏公公你可来了,”小太监拽着苏伟到路旁的假山下,苏伟抬头一看,差点笑出来。要不说是哥俩呢,这一生气就往高处爬的毛病都一模一样的。 “哎哟,您慢点儿,”一众小太监扶着苏伟往上爬。 十四阿哥往下瞅瞅,气呼呼道“你上来干嘛?” 苏伟陪着笑,爬到十四阿哥后边坐下,“四阿哥担心您呢,让奴才找您回去。” “他才不会担心我呢,”胤禔别过头,狠狠地搓搓手指头,“他就担心胤祥,我做什么都不对!” “哎,不是这样的,”苏伟又往十四阿哥旁边蹭蹭,“这里面的事儿复杂着呢,四阿哥不是恼您,是担心您走错了路。” “走错什么路?”十四阿哥转头看着苏伟,双颊还鼓鼓的,“不就吃一顿饭吗?” 苏伟挠挠头,“当然不是吃饭那么简单的,您想知道还得回去问问四阿哥,我们做奴才的解释不清楚。” 十四阿哥垂下脑袋,侧过身子“我才不回去呢,回去他又训我……” “胤禔!”假山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十四阿哥和苏伟一同往下看,四阿哥背着手站在假山下,“快下来!” 十四阿哥看看苏伟,苏伟扶着十四阿哥站起来,“您慢点儿。” 十四阿哥蹦下了石阶,嘟着嘴、低着头走到四阿哥身边,“四哥。” 四阿哥抬头看看站在十四阿哥身后的苏伟,苏伟做眯眼笑佛状。 无奈叹口气后,四阿哥顿顿地抬手,拍拍十四阿哥的肩膀道,“跟四哥回去吃饭吧。” 大阿哥与八阿哥的宴席最后到场的只有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 七阿哥旧疾缠身,宴席开始不久就告退了。最后剩下的四人也是相顾无言,尤其是大阿哥,年长弟弟们十几岁,彼此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饮了几杯酒后也走了。 看着大阿哥离去,九阿哥、十阿哥凑到八阿哥桌前,“八哥,太子赶着这几天回宫,摆明了是不给大哥面子啊。不过三哥、四哥是怎么回事?还有胤祥、胤禔,胤禔一贯是最爱凑热闹的。” 八阿哥摇摇头,给两位弟弟倒上酒,“咱们这宫里,太平不了多久了。不过只要咱们兄弟齐心,总能有容身之地。” 十月,颁金节过后不久,宫里传来消息,温僖贵妃重病。 十阿哥率先回了皇宫,没几天,太医上呈脉案,銮驾紧急回宫。 苏伟随着四阿哥晚了一天到正三所,福晋已经随各位命妇往钟粹宫侍疾了。 由宫内的气氛与奴才间的闲言碎语,苏伟知道,温僖贵妃是行将就木了。 翊坤宫 宜妃由小宫女扶着迈入内厅,珠儿上前道,“娘娘累坏了吧,奴婢让人打洗澡水来。” “不用了,”宜妃坐到榻子上,“简单洗漱一下就好,本宫一会儿还要到钟粹宫。” “还要去啊?”珠儿皱起眉头,“您都盯了好几天了,该歇歇了,要不身体怎么受得了?再说,其他几位娘娘都在呢。” 宜妃歪在榻子上无力一笑,“正是因为他们都在,本宫才不得不去。贵妃一走,这后宫大权旁落,此时若是不警醒些,以后的日子就难熬了。” 钟粹宫 温僖贵妃才喝完药,脸色难得地红润了些,皇上坐到床边,看着温僖贵妃轻轻地叹了口气。 贵妃微微笑笑,虚弱地握住皇上的手,“圣上不要为我忧心,是我们这些女子命薄,不能一直为您分忧。” “不要胡说,”皇上轻皱眉头,“太医们都在商讨新方,一定能医好你。” 贵妃摇摇头,声音略有暗哑,“臣妾的身子臣妾自己知道,能在皇上身边这许多年,臣妾已经知足了。只是如今,胤誐年幼,臣妾独独放心不下他。臣妾想请皇上看在臣妾这几年的辛劳上,给胤誐一个恩典,让他能平安富贵地过完这一生。” “胤誐也是朕的儿子,你的心思朕知道,朕答应你。”皇上握住贵妃的手。 温僖贵妃靠在床头,轻轻笑了。 傍晚,四福晋随着德妃进到温僖贵妃卧室里伺候汤药。 贵妃喝完药,德妃把药碗递给四福晋。贵妃随之看了看站在德妃身旁的人,轻轻开口道“这是,老四家的?” “是,”德妃坐在床边应了一声,四福晋从旁向温僖贵妃福了一礼。 “好,好,”贵妃无力地笑了笑,对德妃道,“你是个有福的,有儿媳、有孙儿,我是看不到啦……” “您别乱说,”德妃给温僖贵妃掖掖被子,“就是看在十阿哥的份上,您也得养好身子,否则咱们后宫有的乱了。” 温僖贵妃摇摇头,“本宫不行了,本宫比不上孝毅皇后,担不了那么久。这管理后宫的日子,太累了……” 十一月初三,温僖贵妃殁。 又是一年举丧,整个皇宫沉浸在白色的哀伤中。太后年老,后宫丧礼基本由惠妃主持。 年关将近,皇上大哀,令节俭持素。 腊八节,后宫家宴,宴席上也尽是素食。 正三所,四阿哥与福晋尽皆出席,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看桌子上左一盘豆腐,右一盘茄丁的直反胃。 皇上位于正中,举杯悼念了温僖贵妃一番,转而对四妃道,“如今宫中,你们四个位分最高,资历最深,以后就得多多操劳了。温僖的丧仪,惠妃操持的很好,这后宫之事就暂由你做主,宜妃、德妃、荣妃协理。” “是,”四妃离了座位,齐齐行礼道,“谨遵皇上谕旨。” 皇上点点头,环视了宴席一周,最后定格在十阿哥胤誐处,“温僖贵妃主理后宫多年,累坏了身子,只有胤誐一个子嗣。朕决定,将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指给胤誐,也好告慰温僖贵妃的在天之灵。” 胤誐一愣,起身谢恩。在场众人各有面色,外藩郡王之女,身份远远在众福晋之上。 宴席过后,四阿哥与福晋一同回到阿哥所,刚迈进院门,柴玉远远而来,扑通跪在四阿哥与福晋身前,“恭喜阿哥、恭喜福晋,李格格有喜了。” 从畅春园回来,福晋一直在宫中侍疾,四阿哥去过的两次后院都是在李格格屋子里。 苏伟抿抿嘴唇,跟着四阿哥与福晋一同往东厢房看望李格格。 进东厢门前时,苏伟偶然看到了对面廊下,抱着孩子的宋格格,四目相对,一股微妙的心酸突然涌进苏伟的心头。 康熙三十三年的年节过得很朴素,连朝宴都一减再减。苏伟本还以为是要悼念温僖贵妃,四阿哥却告诉他,其实主要是噶尔丹再起异动,前朝正在筹措军备。 康熙三十四年,二月初一 苏伟推开小屋的窗户,让冬末的空气卷净屋内的杂尘。 “苏公公,”诗玥一脸笑容地蹦到苏伟窗口。 “你又偷懒啊,”苏伟挪揄她。 “切,你自己最会偷懒了,还说我,”诗玥微微撅起嘴。 “我跟你开玩笑呢,”苏伟咧咧嘴,“今儿是初一呢,你们不忙吗?” 诗玥转身坐在廊下,摆摆手“福晋进宫了,我们没什么活儿干。最近李格格金贵,中庭都不敢有什么大动静。” 苏伟点点头,鼓鼓腮帮子。李格格怀孕,苏伟的情绪波动很小,他与四阿哥虽然已经这这那那了,但说到底还是差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还处在静思己心的状态。四阿哥说了给彼此几年去决定,苏伟就理直气壮地把自己藏在了窗户纸后,与四阿哥的后院自觉隔离了。 “喂!”诗玥劈手拍了苏伟脑袋一下,“人家来跟你聊天的,你怎么发起呆来了。” 苏伟揉着脑袋,一阵无奈,“你这姑娘手怎么这么重,以后还嫁得出去吗?” 诗玥撇撇嘴,“嫁不出去就不嫁,人家本来也不惦记嫁人,哼。” 永和宫 福晋与德妃坐在榻子上,绣一件小孩子的肚兜。 德妃看着福晋灵巧地穿针引线,面带笑意,“四阿哥的后院也日渐丰盈,这宋氏、李氏都先后有孕了,你也得抓点紧。” 福晋抬头看了一眼德妃,又垂下眼帘,“儿媳明白,只是孩子的事儿急也急不来。四阿哥忙于正事,儿媳不想总是叨扰他。” 德妃微微一笑,“你是个懂事儿的,胤禛那孩子,额娘也知道。只不过,这长子与嫡子总是让人头痛的。李氏是小门小户出身,若是生下儿子,难免要心大,到时候你就得多费心了。” “额娘放心,儿媳懂得轻重,”福晋俯身道。 德妃点点头,“你办事儿额娘自然是放心的,胤禛也大了,这孩子肯定会越来越多。其实你们后院多生养几个是对的,免得新人进门压不住脚。” 福晋微微一震,“是,额娘言之有理。” 德妃缕缕针脚,往线上穿了两颗珠子,福晋往窗外看了看,转过头道,“额娘,今儿是初一,您不去延禧宫,真的没关系吗?” 德妃一笑,“你不用担心,宜妃与荣妃也不会去的。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妃子而已,差了一个“贵”字。她能管的,不过是那些没名没分的而已。” 福晋抿抿嘴唇,又低头绣起花样来。 傍晚延禧宫 惠妃坐在镜子前,摘下一对翡翠金珠的耳环,银柳由后接过,轻声道,“娘娘,今儿的事儿要不要跟太后、皇上提一提,说起来也是皇上让您接管后宫事宜的。这头一个初一,三位主宫娘娘就都没有来,不是拂了皇上的面子吗?” 惠妃冷笑一声,“算了,有什么好提的。她们不来便不来,这哪个泥人没有三分血性,如今本宫只要帮大阿哥盯着毓庆宫就好。你以为现在还是康熙初的年头?四妃剩的只有资历与儿女,皇上的宠眷早就换了几批了,本宫还和她们计较什么。” “娘娘说的是,”银柳微一俯身,“今儿个,奴婢看那贵人王氏倒是很守规矩,如今她圣眷正隆,又怀有身孕,咱们是不是多照顾照顾她?” 惠妃点点头,“你说的没错,王氏刚生了十五阿哥,如今又有了身孕,对皇上的影响很深。但不只是她,新得宠的刘氏、陈氏、瓜尔佳氏都多照顾着。如今八阿哥大了,卫氏倒是盛宠不缺,她那里也别轻视了。只可惜章佳氏一早进了永和宫,咱们够不上,只能先搁着了。” “是,”银柳一低头,“娘娘,其实还有一人,庶妃佟佳氏,虽然不如另几位隆宠,但也算有了长宠,皇上时不时的总要见见她。” “佟佳氏……”惠妃叹了口气,“她是孝懿的亲妹,不会在庶妃的位子上呆多久的,小心点儿应对就是了。” “是,那,”银柳言语一顿,“赫舍里氏呢?” 惠妃低下头,轻轻摘下自己的护甲,“如今后宫里是自扫门前雪了,这么一个耽误事儿的,尽早送她走吧。” 二月的紫禁城,天气很冷 一大清早,上朝的阿哥们进了乾清宫门,苏伟笼着袖子向膳房跑去,准备要点儿热乎乎的茶点吃暖暖身子。 刚进了院门,苏伟就看到墙旁边站着几位宫女,正对着膳房门口一位挺身直立的大宫女指指点点。 “你看她,现在跟了位庶妃还那副清高的模样。” “谁说不是呢?还以为自己是皇贵妃的大宫女啊,现在掌权的是惠妃娘娘。” “就是,我听说啊,她跟着的那位佟佳氏,还不及新进宫的瓜尔佳氏受宠呢。” 苏伟听得一愣,往膳房门口看看,脸色一变,向前走了两步道,“都说什么呢?身为宫女敢嚼主子的舌头,不要命啦?” 几位宫女见苏伟带补子的宫服,连忙低头行礼,苏伟瞪了她们一眼,转身向膳房大门走去。 “浣月姑姑,”苏伟冲门口的人一躬身。 浣月笑笑,“是你啊,怎么跑来这了?” “奴才陪着四阿哥来上朝,天气冷,来要碗茶喝。”苏伟俯身道。 浣月点点头,“四阿哥近来怎么样?身体可好?” “姑姑放心,四阿哥都好,只是时常惦记着先皇后。” “四阿哥是个孝顺的孩子,娘娘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苏伟转头看看盯着这边的几位宫女,“姑姑,是否有人为难你?佟佳氏小主可好?” 浣月看看苏伟身后,平淡地扬扬嘴角,“我们都好,你不用担心。我进宫二十多年了,什么事儿没见过,不用与那帮人一般见识。” “姑姑宽宏,”苏伟低头道,“四阿哥往小主处送过东西,可被小主拒绝了,不知如今小主那儿缺什么不缺?” 浣月摇摇头,“内务府总得顾及着佟佳氏的薄面,不会短了我们吃穿的。四阿哥如今是德妃娘娘的儿子,还是少于我们来往的好。” 苏伟点点头,“姑姑说的是。” “不过,”浣月顿了顿,“若是四阿哥有什么难处,不方便在后宫办的,可以来找我与小主。娘娘去的早,最不放心的就是这唯一的孩子了。” 苏伟一震,直觉浣月话中有话,连忙躬身道,“奴才替四阿哥谢小主与浣月姑姑,四阿哥的事儿,奴才定代为转达。” 浣月微微低头,接过小太监递来的食盒,与苏伟告了别,转身走了。 昔日皇贵妃的贴身大宫女,在后宫就犹如梁九功般的存在,如今却要自己给主子提膳,苏伟深深地叹了口气,胸腔里闷闷地不舒服。 三月 宫里渐渐有了节庆的气氛,太子大婚在即,四处都能看到红灯笼、红绸子。 正三所中,李格格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四阿哥往后院走,多是到李格格屋里坐坐,或逢初一、十五在福晋屋里呆两宿。而已经诞有一女的宋格格无形中又被冷落了。 前朝中,噶尔丹动作频频,康熙爷抓紧筹措军备。四阿哥每日都在研究边境地图,及往年与噶尔丹作战的记录,忙得不亦乐乎。 四月 毓庆宫 德柱坐在凳子上,冲着一屋子的红色发愣,内务府已经将太子大婚的礼服送来,此刻正摆在桌子上。 太子掀帘子进门,正看到呆愣的德柱,心里猛然紧得慌。 “德柱,”太子一叫,德柱一惊站起身,“殿下”。 太子笑笑,双手搭在德柱肩膀上,“索相送了一处京郊的庄子给我,爷近来出不去,你去给我看看,顺便拾到拾到好不好?” 德柱看看太子,又转头看看桌上的衣服,低声道“奴才,等您大婚过后再去吧。” 太子微微蹙起眉头,“爷不想您在这儿,爷心里不好受。你就去庄子里住两个月,等过了这阵子,爷再接你回来。到时就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了,听话,恩?” 德柱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帘,“是。”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看了古剑奇谭,满脑子都是大师兄,偶萌上越苏了,闹木办???明明游戏里都没什么感觉的~~~ 为了找回写文的灵感,偶昨天翻了一遍鹿鼎记和甄嬛传,今天终于能静下心来了,握拳!!! 另外,四阿哥离出宫建府不远了,偶终于要开第三卷了,这对拖延症晚期的我,多么不容易啊,大家看文到现在也辛苦了,我们一起努力吧,泪奔~~~ 这一章事件比较多,伏笔比较多,属于过渡章,亲们。。。多看看德柱吧~~~ 第九十二章 矫情的日子 康熙三十四年五月初八 太子大婚,苏伟跟着四阿哥往毓庆宫陪同太子迎亲。 傍晚的宴席上,四阿哥、五阿哥等一直为太子挡酒,苏伟一路小心地伺候着,只盼望他家主子别喝得太惨。 不过,奇怪的是,苏伟在庞大的酒宴上竟没有看见德柱,太子的哈哈珠子与近臣侍卫中独独少了那一人。 大宴好不容易散去,苏伟跟着四阿哥回阿哥所。 好在毓庆宫的奴才想得周到,为各位陪酒的阿哥准备了轿子,要不就有得麻烦了。 正三所 张保帮苏伟把四阿哥扶进卧房里,打来两盆水就守门去了。 苏伟撇撇嘴,自己把四阿哥的衣服解开,沾湿毛巾擦拭身体。 “苏伟……小伟……”四阿哥闭着眼睛嘟嘟囔囔。 苏伟瞪了他一眼,回头拿了半块桂花糕塞在了四阿哥的嘴里。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到大红礼服的太子,苏伟又莫名地想到了自己。这要是在现代,自己的那一半又结婚、又生孩子的,自己肯定一拳把人打到太平洋去了,哪像现在不仅得忍着,还得伺候着。 迷迷糊糊的四阿哥完全不了解苏伟此时的想法,一只手不老实地四处摸,最后抓到了在胸前胡乱擦拭的手,满意地咂咂嘴,翻个身睡了。 苏伟胡乱地扑棱扑棱掉在枕头上的点心渣子,看着四阿哥清俊微红的面庞,很没原则地笑了出来。 储秀宫 贵人王氏大着肚子由宫女扶着在屋里慢慢走,乳母在一旁哄着十五阿哥。 春末的天气渐渐有些热,王氏虽然一人住着储秀宫的东正殿,但还是觉得闷。 宫女领着卫氏进了屋子,卫氏冲王贵人盈盈一笑,“庶妃卫氏,给贵人请安。” “妹妹快起来,”王氏上前扶起卫氏。 卫氏作势看了看王氏的肚子,“姐姐下月就到日子了吧。” 王氏点点头,摸摸自己的肚子,“这一胎也不老实,好在我也不是第一次生,没那么害怕了。” 卫氏笑笑,“姐姐快坐着吧,我见您也不方便出屋,就过来跟您说说话,您别嫌我烦。” “怎么会呢?”王氏拉拉卫氏的手,“我正觉得闷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储秀宫人虽然多,肯跟我说话的就只有你了。” 卫氏拍拍她的手,“她们呀,是嫉妒你。皇上这般宠爱不说,如今又有了十五阿哥。等你肚子里的这个再出来,封嫔封妃不是指日可待嘛。” 王氏低下头,略有羞赧地抿抿嘴唇,“封嫔封妃我可不敢指望,只要皇上心里有我个位置就行了。” 卫氏嘴角微扬,左右看了看,“你这怀着皇子,不比往日,惠妃娘娘时常惦记着。你若是缺什么就遣人去禀报,千万别掖着藏着。” 王氏点点头,“惠妃娘娘关心我,我知道,等孩子落地了,我就去延禧宫请安。” 卫氏点点头,“惠妃娘娘盼着你去呢。娘娘上次还说,你这二次有孕,进宫的时日也不短了,这位分早该进一进了。只是最近准格尔闹得凶,时候不好,娘娘说等前朝局势松范了,就跟皇上提一提,给你晋了位份,单辟一宫,省得你和两个孩子挤得慌。” 王氏闻言一愣,连忙站起来,俯身道,“妹妹一定要替我谢谢惠妃娘娘。” “哎,”卫氏扶起王氏,“咱们一同服侍皇上,都是自家姐妹,不要这般客气。” 卫氏陪着王氏聊了一会儿就告退了,王氏一路将卫氏送到大门口,目送着卫氏走远才想往回走,却看到西厢的门被打开,庶妃佟佳氏走了出来。 佟佳氏看看走远的卫氏,又转头看看王氏,微微一低头,“王贵人吉祥。” 王氏知道佟佳氏的身份,自然不敢追究礼仪问题,只轻声细语道“妹妹出去啊?” “出去走走,”佟佳氏站在浣月撑起的纸伞下,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头对王氏道,“姐姐入宫年头也不短了,可曾听过郭贵人?” 王氏愣了愣,答道“听过,宜妃娘娘的妹妹。” 佟佳氏笑笑,“原是如此,妹妹进宫晚,只见过郭贵人一次,面色苍白,身体羸弱。听人说,她以前贵为嫔位,还生过皇子呢。” 王氏皱皱眉,语气颇为不解,“妹妹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佟佳氏转过身子,抚了抚自己的衣领,“没什么,只是恰好看到卫氏想起了而已,听说那郭贵人以前与卫氏最为亲近呢。” 王氏眨了眨眼睛,还未有所反应,佟佳氏已经走远了。 六月 李格格的临产日期还差一月,后宫中先有了动静,十五阿哥生母王贵人又诞下一位皇子。皇上大喜,重赏六宫。 苏伟在这春末夏初的日子,向四阿哥讨了假期,跑出皇宫去溜达。结果在京郊承恩寺,遇见了熟人。 苏伟本来在城隍庙无所事事地闲逛来着,却听路人讲承恩寺今儿个请来了众多大师、高僧为新铸的佛像开光,据说佛像全金身打造、高愈两丈很是壮观,而且还会当场派发素食。 正好闲话的路人赶了马车要去,苏伟就凑了份子,坐上了车。这是苏伟第一次一个人往京郊去,一路上新鲜的很,马车赶了一上午才到了承恩寺。 承恩寺依山傍水,风景优美,苏伟在山寺旁转了两圈,才挤进人山人海的信徒当中。 所谓的金身佛像远没有传说中那般神圣,苏伟象征性地上了香,就转去了后院。后院相对清净,苏伟挨个庙门看了看,结果在药王菩萨门前正碰上了上香的德柱。 承恩寺后门外有一段长长的石阶,似乎走的人很少,长了不少青苔。苏伟与德柱选了个干爽的地方并肩而坐,眼前是葱翠丛山,绿柳石林。 “太子大婚时,我怎么没看到你啊?我见太子的哈哈珠子似乎都在。”苏伟压着胳膊,弯着身子,用小树枝划着脚下的青苔。 “我近来没在宫里,太子派我出门办事了,”德柱远远眺望着山景,心里难得地平静。 “哦,”苏伟应了声,拄着下巴,把树枝叼进嘴里,“怎么也是太子大婚嘛,你应该提早赶回来的。” 德柱低下头,沉默半晌道,“我只是个奴才,少我一个也没什么大碍。” 苏伟转头看看德柱,没再说话。 德柱碰了碰苏伟的胳膊,“你怎么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跑到京郊来了?” 苏伟咧嘴笑笑,“无聊嘛,听说这里有热闹,我就过来了。反正主子不知道,没关系的。哎,好像今儿个还派发素斋呢,我们一会儿去领点儿,吃了寺庙的饭说不定能积点儿福分呢。” 德柱无奈地摇摇头,“福分哪有那么好得啊,要真如你说那般,世上就没有苦命人了。” “事在人为嘛,没做怎么知道呢,”苏伟拍拍胸脯,“你看我一个半男人都积极向上呢,你身家背景那么好,干嘛总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德柱笑笑,抿了抿嘴唇,沉默了半晌,“你说得对,是我矫情了。” 苏伟得意地晃晃脑袋,叼着树枝哼着小曲。 时到傍晚,四阿哥晚膳都用完了,出宫的苏公公还没回来。 张起麟跑到了神武门旁去等着,苦命的王朝倾站在冰块一样的四阿哥身后默默祈祷。 终于,眼看着宫门下钥的前一刻,苏公公划着石板路就冲进来了,要不是令牌亮的早,估计守门的侍卫当场就把人刺成蜂窝煤了。 “哎哟,我的哥哥唉,”张起麟哭丧着脸迎上来,“您这是跑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哎呀,”苏伟窘迫地挠挠脑袋,“意外,纯属意外。”他怎么知道来领素斋的人会那么多,一时估错了时间,才踩了点儿,也不知道他们家主子的脸现在黑到什么程度了。 正三所 张起麟刚一迈进正殿大门,就高喊一声,苏公公回来啦,说完一个侧身就没影了。 苏伟瞪了门外一眼,捧着一直藏在胸口的纸包进了卧房门。 “奴才去给主子打水啊,”王朝倾见苏伟进了门,利落地朝四阿哥一俯身,转头冲出去了。 苏伟看看晃动的门帘,撇了撇嘴。 四阿哥坐在床边,两手拄着床板,面无表情。 苏伟垂着肩膀,挠挠后脑勺凑了过去,“主子,我知道错了,发生了点儿小意外,才回来晚了。” 四阿哥没有说话,眼色黯然。 苏伟在屋里站了一小会儿,打开了牛皮纸,拿出一只黄澄澄的包子递给四阿哥,“主子,这是我在承恩寺抢,不是,领来的。他们今天给佛像开光,才派发素斋,我特意去拿的。都说这样求来的心诚,能给人带来福分……” 四阿哥抬起头,看了看苏伟,又看了看那包子。 苏伟扁扁嘴,又向前蹭了蹭,把包子按到了四阿哥嘴边,四阿哥微微张口,咬了一点儿。苏伟顿时笑了,“嘿,好吃吗?什么馅儿的?” 四阿哥低下头,叹了口气,“没吃到。” “恩?”苏伟拿起包子看了看,照着四阿哥的嘴印又咬了一大口,结果还是没看到馅儿。 “过来!”四阿哥伸手把还和包子较劲的苏伟拉到床边坐下,苏伟拿着包子泪眼汪汪的,他白抢了,早知道这包子没有馅儿,他直接去领窝头就好了。 四阿哥偏着头看着又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的苏伟喘口气,最后胸口一闷,手一伸,揽着苏伟的腰躺到了床上。 四阿哥的身子压下来时,苏伟手里还拿着包子,后来包子不知去哪儿了。而去打水的王朝倾,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九十三章 谁更了解谁? 康熙三十四年 苏伟蹲在偏廊下,眯着眼睛,看着院子里忙活儿来,忙活儿去的王朝卿。 自从苏伟由屋子里出来,王朝卿就没站住脚过,路边的花盆都被他挪了六次了。 这人肯定是看到了,苏伟暗暗笃定。昨晚本该他当班的,就算事有缘由,王朝卿也没张起麟那个胆子敢直接回房休息。 更何况,昨晚滚到地上的包子不见了。 午时,王朝卿准备往阿哥所膳房一趟,结果刚出了大门,就见到了萧二格笑面虎一样的脸,“王公公,出去啊?” “恩,”王朝卿点点头,转身往膳房走,然尚未走几步,就出了一身冷汗,“你跟着我干什么?” 萧二格挠挠头,“小弟也要去膳房一趟啊。怎么,不方便?” 王朝卿抿了抿唇,摇摇头。萧二格是谁的人,整个正三所的奴才都知道,这人职位不高,却直领着二十个洒扫太监。因着苏公公的威风,平日里有什么赏赐都不会缺了他那一份,在院子里可说是无孔不入。 四阿哥用完午膳,苏伟别别扭扭地进了四阿哥书房,把当班的刘裕遣了出去,自己抱着膝盖坐在榻子上。 四阿哥翻着书瞅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只等苏伟开口。 苏伟看了看四阿哥,又撇了撇嘴,昨晚他当真心惊肉跳了一番,还以为自己的晚归刺激了四阿哥的雄性荷尔蒙,要晚节不保了。谁知两人翻腾到最后,也只是动了动手,碰了碰嘴。为此,苏伟还有点儿小小地失落,寻思着四阿哥是不是有什么忌讳或者嫌弃啥的。 不过,在苏伟疲累至极,陷入昏睡的前一秒,突然意识到,也许,不是四阿哥不做,而是不知道……多年前的那本红皮书,貌似,没有男男的情景……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是关键,苏伟晃晃脑袋,转头冲四阿哥低声道,“主子,昨晚,王朝卿是不是进来过了?我掉在地上的包子找不到了。” 四阿哥抬眼看看他,“王朝卿跟你办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信不过他?” 苏伟拄着下巴,叹口气,“也不是信不过,只是有些风险,我冒不起……” 四阿哥抿着嘴唇笑笑,“放心吧,他什么也没看到,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说的,这人聪明着呢。” 苏伟眨眨眼睛,“那包子哪里去了?” 四阿哥没看苏伟,低头翻书,“愿意哪里去就哪里去呗,就指甲点儿白菜馅儿,想吃,让膳房蒸两屉给你。” 苏伟歪着头盯着四阿哥看了一会儿,白菜馅儿?切,苏伟了然地咂咂嘴,晃晃荡荡的出去了。 储秀宫 东正殿 王贵人靠在床头,头上扎着红巾,心不在焉地听着小宫女汇报惠妃娘娘送来的东西。 她生下十六阿哥已经半个月了,皇上除了几次赏赐,再没任何言语。这几日听乳母们嚼舌头,皇上开始频频往永和宫章佳氏那儿去了。 章佳氏与她不一样,没有位份,只是庶妃,生下十三阿哥不久后,就搬到了永和宫。虽然没能亲自抚养十三阿哥,但也相隔不远,听说德妃对她很是照顾。 提到四妃,对于后宫女子来说,是颇为神圣的存在了。虽然王氏自己也很得惠妃照顾,但自那日听了佟佳氏的话,就越来越觉得不舒坦。 她偷偷派人打听过郭贵人,郭贵人原封亚嫔,生过公主,因冲撞有孕宜妃被贬,亲生女儿被送进翊坤宫抚养,自那以后就一直抱病。后来被人从储秀宫移进了延春阁旁的静怡轩,再未受过召见,等于半个身子进了冷宫。 打听的宫人悄悄告诉她,郭贵人本来颇受宠爱,也确实曾与卫氏和惠妃走得近,很可能就是因此遭了亲姐姐宜妃的忌讳。让人多想的是,就在郭贵人出事前,迁宫不久的五阿哥差点被人毒害。 细思极恐,王贵人进宫也有一段时日了,这中间的关系,她纵然想不清楚,也不得不怀疑。这储秀宫里住得虽大都是位份较低的新人,但却也是御前太监来的最勤的地方。 六月的尾巴,已经渐渐有了暑意。 傍晚 苏伟翘着二郎腿靠在床头一边啃牛肉脯,一边看话本。小徒弟李英端着水盆,那擦擦、这抹抹地搞卫生。 敲门声响起,李英放下盆子去开门,“王公公。” 王朝卿冲李英点点头,“李公公,我有几句话想跟苏公公说。” 李英回头看了苏伟一眼,苏伟点点头。 李英转身拎起水桶道,“两位慢聊,我去打水。” 王朝卿平日里也是和苏伟不着调惯了的,这次倒是少有地稳当,走到苏伟床前拱了拱手,“苏公公。” 苏伟点点头,指了指圆桌旁的凳子,“坐啊。” 王朝卿抿了抿嘴唇,回头搬了凳子过来,“苏公公,我今日是有事儿来求您的。” “什么事儿?”苏伟眨眨眼睛。 王朝卿搓搓手,踌躇了半天道,“小弟近来手头紧,心思不老实了。” 苏伟微微皱眉,就见王朝卿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他,打开一看,是惠丰堂当铺的票子,上书红松出云缀絮纹徽墨一锭,当银八十两。 “这!”苏伟一惊。 王朝倾慌忙跪在地上,“苏公公,小弟是一时糊涂,拿了银子回来就后悔了。小弟出宫不方便,还请苏公公看在咱们兄弟多年的情分上,帮兄弟把东西赎回来。” 苏伟看着跪在床前的王朝倾,惊诧过度的脑袋渐渐冷静,王氏兄弟不是贪图小财、不要脑袋的蠢人。就算一时糊涂,当了四阿哥用的贡墨,也没必要在没被人发现时闹到他跟前来,这出宫不便的理由实在太牵强了。 王朝倾如今是四阿哥的贴身太监,王以诚管着四阿哥的库房,两人怎么也不会被八十两难为成这样。既是如此,王朝倾这般做又有何用意呢? “你先起来吧,”苏伟沉声道,“这事儿容我想想。” “是,”王朝倾站起身,从怀里套出一荷包放在床上,“这是那八十两银子,拜托苏公公了。” 苏伟没有说话,王朝倾躬身退了出去。 一张当票,八十两银子,偷盗一事儿在宫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哪个常年伺候主子的奴才不贪点小便宜,只要不闹大,主子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被发现,杖毙、砍头都是轻的。王朝倾这一举动,等于是把关乎身家性命的大把柄送到了苏伟手上。 苏伟拿起当票,看了看入当的时间,正是他出宫晚归的第三日。 正三所后院 王朝倾坐在王以诚的屋里喘粗气,王以诚与常青看管库房,常年单独住在后院的偏殿里。 “你疯了!你为什么那么做?”王以诚听了王朝倾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你这不是等于作茧自缚吗?哪有自己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的?万一苏培盛哪天看咱们不顺眼了怎么办?四阿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啦!”王朝倾灌下一碗凉茶,“你以为我想这么干?我要不这么干,咱们兄弟俩现在在哪都不知道了。咱们当初既然上了四阿哥的船,就得坐到底,否则摊上吴全、曹清的下场都算好的。” 王以诚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还是听到什么了?” “别问了,”王朝倾仰头躺到床上,“你知道了,对大家都没好处。苏培盛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只要咱们对四阿哥忠心,他不会过河拆桥的。” 王以诚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力地坐在凳子上。 王朝倾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床帐顶,那个晚上,他就不该回去。昏黄的烛火,床帐里交叠的两个人。虽然他及时收回了迈进门口的脚步,好运地避过了值守的太监,却还是被苏培盛怀疑了。当萧二格跟了他整整一天后,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有时候,所谓把柄,却是表忠心的良方。 苏伟把王朝倾的当票拿给四阿哥看,四阿哥扫了两眼就扔还给了苏伟,“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些奴才都归你管,爷忙着呢。” “切,”苏伟扁扁嘴,“这多悬啊,咱们院子里还是有不靠谱的,还好是王朝倾看到的,要是别人怎么办啊?” “爷下次会小心的,”四阿哥敷衍道,“你出去玩吧,别粘着爷了。” 苏伟皱皱眉,气呼呼地转身出去了,到门口时正碰上进屋的张保,“苏公公,”张保招呼道。 “恩,”苏伟应了一声,迈出了门槛。 张保进到四阿哥的书房里,一躬身,“奴才给主子请安。” 四阿哥抬起头,脸上不同适才的清闲,“你去惠丰堂查一查,若王朝倾说的是真的,此事就先搁置。他与王以诚都是难得的明白人,若是能用,自然是好的。” “奴才明白,”张保低头道,“近来的事儿不用告诉苏公公吗?” “不用了,省得他紧张。如今噶尔丹异动,索相、明相动作频频,太子与大阿哥都在朝我使劲,咱这看起来不小的院子,人家是了如指掌。这个节骨眼,爷没那个心思缩手缩脚了,来历不明的都得清理掉。苏培盛他心软,爷不想他负担太重,尽量不要影响到他。” “是,”张保躬身。 书房里的两人,初步定了一份需要清理的名册。院子内各有心思的小太监们没有任何风波来临的意识,自然也没人注意到,坐在四阿哥书房窗下扔着铜板的苏公公。 第九十四章 暗度陈仓 康熙三十四年 傍晚 正三所, 一个少见的人跟着萧二格进了苏培盛的屋子,半晌后走出来,在偏廊下深深地呼出口气。 七月的紫禁城,暑意渐隆 皇上歪在延禧宫内厅的榻子上,听惠妃奏报近来后宫的种种事宜。提到四妃所需,惠妃的言语顿了顿。 皇上看了看她,温言道,“你们几个陪在朕身边良久,各有功禄,如今你新涉六宫事,就随她们去吧。” “是,”惠妃低头,“臣妾不会与几位姐妹计较,如今后宫里,我们几个相处的时间最长,彼此也没那么多讲究。倒是储秀宫那儿,人越来越多,王贵人又新得两子,这位分与宫室是不是得分一分了?” 皇上微微蹙眉,“你说的有理,六宫空处颇多,是不该让她们都挤在储秀宫里了。长春宫一直空着,就让良氏、瓜尔佳氏、陈氏、刘氏和佟佳氏搬过去。至于位份,等前朝的事儿安稳些再说。” 惠妃点了点头,“那,王贵人呢?照例说,凭她的位份不足以养育皇子,可臣妾想她也是劳苦功高,又能为皇上分忧。不如,皇上提前给个恩典?” 皇上转头看了惠妃两眼,惠妃垂下眼帘,片刻后皇上道,“这事儿,朕再思量思量……” 七月初三清晨 正三所被一阵呻吟打破宁静,中庭东厢房里一阵忙乱。 李格格这一胎生的颇为顺当,当四阿哥接到消息赶到中庭时,正好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啼哭。 四阿哥的第二位女儿降生,与大格格不同,二格格的身体颇为壮实。四阿哥把小婴儿抱在怀里,难得地面露喜色。 当众位奴才抢着到中庭讨喜时,没人注意到,太监中的几个关键人物不见了。 隔天,刘裕领着一干小公公给李格格送来一盆金桂,当中缀插着梧桐枝,有新贵降临,有凤来仪的寓意。李格格很是喜欢,吩咐喜儿重赏了刘裕及一干小太监。 “刘公公,还是您够义气,”小任子惦着手里的荷包,“下次有这种事儿还找弟弟啊。” 刘裕笑笑,拍拍小任子的肩膀,“放心,小格格得了四阿哥喜欢,咱们只要投对了意,以后的好处多着呢。” “哟,刘公公近来挺忙啊,”苏伟背着手,身后跟着李英,与刘裕等人正好打个照面。 “比不上苏公公,”刘裕扬了扬嘴角,“您跟着四阿哥才是日理万机呢。” 苏伟眼神一寒,跟在刘裕身后的小太监都有些微微发冷,片刻后,苏伟与刘裕擦肩而过,“奉承拍马要当心,别画虎不成反类犬。” 苏伟挺身走了,刘裕朝地下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一个奴才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哎哟,刘公公,”小任子走到刘裕跟前,“您这是怎么了?咱们犯不着跟苏公公起冲突啊。” “是啊,”,“这划不来啊,”另几位小太监附和道。 刘裕面色深沉,左右看了看,“兄弟们都糊涂了?这苏培盛在一天,咱们就一天没有出头之日。我跟你们说,苏培盛现在正一味地拉扯自己人。你们看李英,一个刚来的,直接当了正殿值守太监。你们呢,在院子里几年了,连阿哥面都难见。再这样下去,咱们迟早被赶出正三所。最不吝,等四阿哥出宫建府后,咱们也得被赶回宫里。” 几个小太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小任子牵头对刘裕道,“那,刘公公,您想怎么办?” 刘裕昂首,“现下,咱们想直接拉下苏培盛太难,得一点一点来。如今院子里不是只有四阿哥一位主子了,除了福晋,宋格格、李格格都有生育,这都是靠山。咱们就尽量拉扯前院后院里与苏培盛不同路的人,依靠各位女主子,慢慢拽下他。” 小太监们你看我、我看你,有的微微点头,有的眉头紧蹙。 十六阿哥满月礼,福晋进宫恭贺,回来时带回了两大消息。一是,储秀宫的几位庶妃娘娘迁居长春宫。二是,王贵人十五阿哥被皇上指给德妃抚养,十六阿哥则被抱进了咸福宫,由荣妃抚养。 延禧宫 惠妃靠坐在床上,面色阴沉。 银柳垂首站在一旁,静默了片刻道,“娘娘,皇上未必就是忌讳您,如果真的不放心,何苦把后宫的事儿交给您打理呢?” 惠妃转头望着帐里,“本宫不如孝懿,连温僖都比不上。他把后宫交给我,有多少无奈,又剩多少信任?储位之争,本宫与皇上连一丝情分都没有了……一位妃子,涉六宫事,他是看重我,还是想害我?” “娘娘,”银柳不知该如何宽慰。 惠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本宫在后宫沉浮多年,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思早就不该有了。皇上想我做个安分守己,打理宫事的工具,本宫就暂如他的意。不过,想用妃子与皇子压制我,也不看看,四妃里,还有谁一如当初?” 正三所 圣上八月北巡,四阿哥照例在随扈名单中,正三所的准备工作一如往年,却又有些地方微微不同。 七月十八,装箱的玉碗被打碎,库房的小夏子挨了二十板子被逐出正三所。 七月二十一,内务府给四阿哥送来的衣服被划破,跑腿的小恒子被贬到射猎场马房。 七月二十五,前院东厢房的太监郑千喜在睡梦中心悸发作,窒息而亡。 一连串的小事故压在正三所众小太监的心里,好像逐渐燃到尽头的火药引线,只待爆发。 傍晚,李英拎着食盒进了苏伟的屋子,不当班的苏公公正在屋里一一二二地锻炼。小英子见怪不怪地把食盒放到桌子上打开,却被一只硕大的死老鼠惊得大叫一声。 “又怎么了?”苏伟抻抻懒腰,走到桌边一看,“没事儿,去换一份吧。” 李英看看苏伟,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又张不开口,最后只得叹了口气,拎着食盒出了房门。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打小夏子出事,院子里的小太监看苏公公的眼神就越来越不对劲儿。这几天,苏公公的房前不是被扔了毒死的老鼠,就是丢着成串的毛虫,反正是怎么恶心怎么来。 李英也不理解,为什么突然间,自家二师父就和刘裕拉起的队伍杠上了。而近来接连的事故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东一所 何舟进了大阿哥书房,躬身道,“主子,千喜儿的尸体被提早运出了宫,奴才没能查到是否人为。” 大阿哥叹了口气,“胤禛的手段当真凌厉,以往我是小看他了。这份胆魄,皇子中几个人能有?” “主子,”何舟上前一步道,“未必就是四阿哥干的,奴才听小任子说,近来四阿哥的贴身太监刘裕和苏培盛顶上了。刘裕在四阿哥身边多年,虽是贴身太监却一直被压得死死的。这回四阿哥得了二格格,刘裕就活络了,开始往后院走动,还拉了一帮小太监想拽苏培盛下马。正巧,出事儿的几个小太监都是刘裕笼络的对象,想是那苏公公为了维护自己的势力,暗中动的手脚。” “又是苏培盛?”大阿哥皱了皱眉,“若不是胤禛动的手那就最好了,你还是告诉咱们的人小心点儿,若是被人一锅端了,以后再想往正三所插人就难了。” “是,”何舟一俯身。 储秀宫 王贵人半靠在床上,脸色憔悴,空落落的内厅少了孩子的哭声,静的好似冰窖。 宫女兰心站在床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夜之间,她们贵人失了两个孩子。窗外突然传来喧闹声,一帮小太监鱼贯进了院子。 “怎么回事儿?”王贵人微微挺了挺身子。 兰心走到窗口看看,转头对王氏道,“小主,是良小主她们迁宫呢。” 王贵人侧过身子,望着帐子里叹口气,“走了好,走了清净。” 庶妃佟佳氏搬进了长春宫后院西厢房,比储秀宫宽敞不少。 浣月与小宫女们进屋打扫,率先整了整内厅的榻子,转头对佟佳氏道,“小主,您先在这儿歇着,这屋里打扫的还算干净,奴婢再着人擦一擦。” “恩,”佟佳氏点点头,上了榻子坐着,目光空远。 浣月出了屋门打水,却在井边碰到了熟人,“刘安?” “哎,浣月姑姑,咱们好久不见了。”刘安微微躬身。 浣月擦了擦鬓边的汗珠,笑了笑,“你不是回了敬事房当管事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刘安笑笑,“奴才听说小主要搬来长春宫,就求了人挪到长春宫来当差了。奴才好歹以前是承乾宫的大总管,如今到了长春宫也添为总管太监,能就近与小主互相照顾着。” “你呀,”浣月轻叹口气,“有了那般省心的好差事,何必再来淌这趟混水呢?” “唉,都这么大岁数了,求什么好差事啊,求个心安才是正经,”刘安说着接过浣月的水盆,打上水,“咱们几个都是自小跟着先皇后的,这份恩情,下辈子都得记着。” 浣月抿抿嘴唇,刘安转过身压低声音道,“我看,小主身边的太监不老实也不本份,等明儿个,我给小主换两个新人来。” 浣月点点头,“那是最好的,你有合适的人吗?” 刘安把水盆放下,拉着浣月到一边,“过几天,我把刘裕挪过来。” “刘裕?”浣月一惊,“他不是跟着四阿哥吗?” 刘安摆摆手,笑了笑,“跟不了几天了……” 夜,有人敲开了苏伟的房门。 苏伟端着蜡烛,小心地挡好窗子,将人拉进屋子里。 刘裕跟着苏伟以蹲行的姿势挪到床边,不解地道“苏公公,这不是您自己的屋吗,至于这么小心吗?” 苏伟把蜡烛放在地上,“你知道什么?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万一被人看到你来我这儿,就白费功夫了。” 刘裕咂咂嘴,“你放心吧,现在大家都以为那些事儿是你干的,你让我笼络的那些人也基本到位。只是近来频频出事儿,小任子他们有点儿要往回缩了。” “这正常,”苏伟拄着下巴,“都出人命了,能不害怕吗?” “那咱们怎么办?四阿哥眼看要出巡了。” 苏伟抿抿嘴唇,“等我再加点儿油头,然后我们就——” “砰”地一声,苏伟的房门被人猛地踹开,黑暗中,两个人影迈入房间。 惊诧下,刘裕差点大喊有刺客!却在刚一开口时被苏伟堵住了嘴,“主子,”苏伟站起身道。 蜡烛被挑亮放在桌子上,张保带着刘裕给四阿哥行了一礼后就出去了。苏伟垂着肩膀坐到四阿哥对面。 半晌后,四阿哥开口,声音有点儿哑,“为什么不跟我说?” 苏伟撩起眼眉看了看四阿哥,“您不是也没跟我说嘛。” 四阿哥一顿,“我不想你参与这些事儿,我知道你怕有人死。” “你不跟我说,他们也死了,我又不是傻子,”苏伟撇嘴道。 四阿哥叹了口气,抚了抚眉头,“你知道就知道了,让刘裕收手吧,何必让那些奴才以为是你干的?爷难道还怕些个小太监吗?” “您别瞧不起太监,您不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吗?再说,我也不是冲着小太监,是冲着他们背后的人。奴才间的势力争斗在你们这些主子眼里总是幼稚的,不过等外面那些人反应过来就来不及了。” 四阿哥微微一笑,“我可不敢小看太监。你还计划了什么,跟爷说吧,爷让张保配合你。” “用不着,”苏伟一扁嘴,“让他当你的四大金刚吧,我有人用。” 四阿哥盯着气呼呼的苏伟一会儿,忽然一乐,倾身向前挑起那人的下巴,“怎么,吃醋了?” 八月,圣上北巡的前两天,正三所出了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儿。李格格屋子里的金桂死了,一夜之间由根到叶全部枯萎。 原本寓意吉祥的盆景成了让人一见生寒的物什,李格格顿生惧意,唯恐这预示了什么。四阿哥得知后,让人寻问钦天监属官,属官言道这盆景插着梧桐枝,梧桐引凤,所得者得有相当强的气运才能压制,否则便要适得其反,影响主子的运道。 李格格闻言大骇,让人把那天搬来盆景的小太监全都打了一顿赶出正三所,刘裕也在其中。除此之外,为了给小格格聚福,正三所所有八字有冲的人都得隔离。 这一天,整个正三所可说是忙碌异常,十几个小太监被测出八字不良,一人得了十两银子的抚恤就被匆匆赶回了敬事房。不过手忙脚乱,人员不足的事儿倒是没有发生,因为不到傍晚,张公公就领回了顶替的小太监们。 刘裕被分到浣衣局做了几天杂役,没到月末,就被调往长春宫,成了庶妃佟佳氏的管事太监。 北巡队伍里,张保少有地略略好奇,问苏伟道,“你是怎么和刘裕搭上的,我听说你们之间有过节来着。难道他就为了那五十两赏赐,甘愿做这么危险的事儿?” 苏伟得意地扬扬脖子,“当然不是,刘裕在得罪我后,能自甘沉寂这么多年,显然是个有脑子的。怎么会就为了银子干这些事儿?其实他肯和我合作,一来是知道自己不太可能得四阿哥重用了,二来是因为我告诉他一句话。” “什么话?” 苏伟转头看了张保一眼,“我告诉他,他就是张公公清理名册的其中之一。” 苏培盛有些时候是相当聪明的,对于这一点,张保很是信服。不过在看见苏公公公然伸手向四阿哥要赏赐时,张保又怀疑自己可能太过以偏概全了。 “给我银子,”苏伟站在四阿哥桌子边儿,“连刘裕都有五十两,为什么我没有?” “你要那么多银子干嘛?想买什么爷买给你。”四阿哥低头翻着书,很随意地敷衍道。 “那是我的银子!我花了三百两买通钦天监的属官和花草房的太监都是为了你!你现在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把银子还给我?”苏伟鼻梁都皱出怒纹,就差汪汪叫了。 “哎,你的银子也是爷赏的嘛。乖,以后再补给你。”四阿哥抬头一笑,伸手拍了拍苏伟的pp,又颇为自然地低头翻书。 一旁张保无声地往后退了退,两眼放空。 苏伟………… 太子帐篷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太子端着茶碗,刮了刮茶沫,“由小见大,四弟当真是个干净利落,睿智果断的人。他这一举,等我们反应过来,想再安排人已经来不及了。” 德柱微微一笑,“未必都是四阿哥的计谋吧。奴才想,无论是殿下您,还是大阿哥那儿,一开始都是被苏公公骗过去的。” 太子动作一顿,随之欣欣然,“没错,你这么一说,连我都想见见这位奇特的公公了。” 銮驾北巡归来,又到畅春园住了两个月,回宫时已近年关。 十一月,康熙爷接到右卫将军费扬古于归化城的奏报,噶尔丹率骑兵3万,攻入喀尔喀蒙古车臣汗部,随后沿克鲁伦河东下,进抵巴颜乌兰,并且扬言过冬后,将借俄罗斯鸟枪兵6万,大举内犯。 圣上大怒,与文武大臣议定,于次年春天留皇太子守京师,自率京师八旗及火器营为中路,出独石口北上。东路由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统领盛京、宁古塔、黑龙江、科尔沁兵出兴安岭沿克鲁伦河西进,堵住噶尔丹东进道路;西路命费扬古为抚远大将军,与振武将军孙思克,率军分别自归化、宁夏北上,切断敌归路,三路大军约期夹攻。 圣旨一下,满朝哗然,大战立临的紧张感,连深居禁宫的苏伟都感受到了。 转眼年关即过,边境又传来加急军报,皇上整顿军备,准备亲征。 而让苏伟愈加紧张的是,此次亲征,四阿哥随军。 二十一世纪的苏伟,曾经异常庆幸,自己一辈子都与战争靠不上边儿。没想到的是,莫名其妙地穿越一次,他竟然要上战场了! 一月末,大军出征前,皇上带着成年的六位阿哥到暂安奉殿与孝陵祭拜。 行祭祀大礼时,苏伟在奴才堆儿里默默祷告,看在他可能于四爷登基有功,对大清社稷有助的份上。此次随军,千万别有什么不长眼的刀啊、剑啊飞到他和四阿哥身边来…… 作者有话要说:四阿哥身边干净了,以后那啥那啥就方便了~~~ 第九十五章 一鸣惊人 康熙三十五年 二月三十日,中路大军由京城出发,随军皇子中三阿哥胤祉领镶红旗大营,四阿哥胤禛领正红旗大营,五阿哥胤祺领正黄旗大营,七阿哥胤佑领镶黄旗大营。太子留守京师,代行郊祀礼,参议政务。 苏伟跟着四阿哥随大军出发,出征行军与塞北巡行很是不同,大军每日寅时出发,申时扎营,午时休息一个时辰,有序而严整。苏伟搭着四阿哥的行李车,日日撵着正红旗队伍的屁股,颠得他腰酸背痛。不过好在,与之前设想的刀光剑影不同,出征的前一个月,他们基本都在平静无波的赶路中度过。 四阿哥所率正红旗,属下五旗,都统参领对四阿哥都很奉承。虽然大家都明白,除大阿哥外,几位从征的阿哥基本如同摆设,每天只是象征性地巡查一边营房,根本没有参赞军机的资格。 大军走了一个月,几位阿哥貌似也失去了刚一出京的兴奋劲儿,开始撵兔子、打狐狸的四处跑。此次有幸跟随四阿哥出征的狗主子福化又有了用武之地。苏伟坐在马车栏杆上,看着远处腾起的烟雾,特高姿态地摇了摇头。 四月初三,军队已行至草原与荒漠交接处,皇上下令全军休整一日。大军扎营处,刚过午时,一阵阵欢呼由校武场传出。三阿哥约兄弟们前往一聚,不知有什么热闹。 苏伟跟着四阿哥绕过营帐,在校武场边儿上正碰上迎面而来的大阿哥。 “大哥,”四阿哥当先拱手道。 “恩,”大阿哥背着手点点头,看了看校武场中央,“我听说老三叫你们到校武场一聚,刚好我没什么事儿,也来凑凑热闹。” 四阿哥笑笑,扬手道,“大哥先请。” 大阿哥摆摆手,“咱们兄弟不讲就这些,一起走。” 两位阿哥并肩而入,四阿哥还是稍稍退了一步。苏伟跟在后头,与何舟同行。一行人刚转至木架搭成的点将台下,“砰”地一声响,将几个小太监吓得堆作一团。 “什么声音?”何舟还算镇定,快步走到大阿哥身前,摆出护驾的姿势,只是脸孔微微发白。 苏伟凑到四阿哥身旁,向场内看了看,略微兴奋道,“是火炮。” 大阿哥转头看了苏伟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何舟听了苏伟的话,回头冲后面吓坏的小太监道,“畏畏缩缩的成什么样子?快起来!” 点将台上搭着棚子,大阿哥坐在中间,一侧是三阿哥、八阿哥,另一侧是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 校武场中央,一伙士兵正在试炮,清初的火炮大都仿制明末的红衣大炮,炮管长、管壁厚、由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在当时来讲,此炮种的威力与射程都较为优良。可惜的是,康熙、雍正以后,清朝的火器发展基本停顿,雅克萨自卫反击战中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几乎成了封建王朝的绝响。 不过这都是后话,此时的苏伟想不了那么多,只是单纯的兴奋激动。这种炮弹爆炸的声音虽然与现代电视中的完全不同,但冲天而来的热武器味道还是让苏伟感觉亲切。 几轮试炮后,火炮被拉了下去。三阿哥摆摆手,三排士兵列着队跑上校武场,苏伟定睛一看更加激动了,这些官兵身后背着一杆长枪,是火枪营的人。 武场上,三排士兵站好队形,交互练靶。清初的火枪,俗称鸟枪,枪杆很长,射程与威力都十分有限,装填程序尤其复杂,因而火枪队往往两三排一组,一排放完枪退后装弹,另一排接着打。 苏伟抻着脖子往前看,虽然此时几乎一人高的火枪与cs里的各种自动化武器完全不能比,但也要比清一色的冷兵器强,苏伟抱持着饮鸩止渴的心态,抿着嘴唇紧紧盯着校武场燃起的硝烟。 “大哥,你看如何?弟弟长居儒榻,对这火枪、火炮是好奇得紧。大哥深谙军务,下场亮几手给弟弟们看看?”三阿哥微笑着对大阿哥道。 大阿哥扬了扬嘴角,“这火器营的鸟枪我是用不惯的。何舟,去拿爷的‘自来火’来。” “嗻,”何舟匆匆而下,半刻后端着一长盒子跑来。 大阿哥接过,打开盒子,拿出一柄金兽面纹,鸭嘴形枪口的长枪来,“这是皇阿玛赏我的,内务府御制的火枪,不用打火,能自己点燃火药,比火器营的好用得多。” 说完,大阿哥起身举步走下点将台,几位阿哥也随后走到校武场边儿上。 装填火药是由一位公公完成的,苏伟知道这种太监肯定是专门伺候御制火枪的。 大阿哥接过装填好的枪,平端瞄准,第一枪即入了靶,第二次填装后,已经打进了圈内,第三次几乎就是正中靶心了。 阿哥们纷纷拍手叫好,大阿哥回头笑笑,把枪递给太监,扬手道,“弟弟们都来试试身手!” 几位阿哥相继接过枪,其实火枪对于阿哥们并不是全然陌生的,射猎场的谙达师傅会教。北巡打猎时,皇上偶尔兴起,也会让皇子们打上几枪。不过,此时的火枪轻微受潮就可能走火爆炸,所以还是不如弓箭常用,宫里的奴才们也不敢轻易让阿哥们动枪。 四阿哥打的几枪,成绩都不错,苏伟能看出四阿哥对于火器有超出旁人的好奇与喜爱。阿哥们打过,随行的侍卫又上前替主子讨彩,主子们压上花头,玩得很是开心。 一轮过后,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 大阿哥环视一周后,扬了扬嘴角道,“侍卫们都有身手,玩不出花样。咱们来点新鲜的,让贴身奴才们下去试试。” “这个好,刚好让这帮软骨头练练胆子,”三阿哥一拍手道。 四阿哥回头看了看苏伟,苏伟安抚地朝四阿哥笑笑。 八阿哥的贴身太监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可怜这位小公公到底年轻识短,枪一响就脱了手,还好此时的火枪射程短,没有打到人。但还是面色惨白地跪在武场中央告罪,半天不敢起来。大阿哥笑着摆摆手,“起来吧,不怪你”,八阿哥在一旁苦笑不已。 第二个是七阿哥的贴身太监,这位公公年纪有点儿大了,枪刚一端到手,就开始哆嗦,半天没敢扣动扳机。最后阿哥们实在看不下去了,挥手让人拖他下去了。 三阿哥的贴身太监比较稳重,只不过开枪时姿势不稳,把脸戳肿了。但萝卜里拔大个,三阿哥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大阿哥贴身太监何舟上场,从他一端枪,苏伟就看出这人不是第一次。怨不得大阿哥有这个提议,反正丢人丢不到他身上。最后,何舟放枪,虽然没打中靶子,但无论方向、姿势都是最准确的。 五阿哥的太监是年纪最小的,刚一上场就掉了眼泪,侍枪的太监把枪一递给他,他就糊了满脸的鼻涕。台上,阿哥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只有四阿哥冷着脸,五阿哥拄着下巴,头都抬不起来了。 苏伟很聪明地一下场就站到最后,虽然他cs打了很多年,但毕竟没什么实战经验,趁着别人打时,多学学,也能多回忆点儿现代时的经验。在现代摸过的几次真枪,除了游乐场打气球,就是大学的军训了。如今看来,苏伟是很幸运地赶上了一个颇为重视军训的学校,一个月的军区特训,他们打了七天靶。 正恍惚间,一股骚臭味传来,苏伟低头一看,还在哭的小公公尿裤子了。主子前失仪是大罪,小公公扑通跪在地上,嘴里胡说八道一通后开始往地上磕,几个头扣下来,额头就肿了。 点将台上一片笑声,苏伟心里异常的沉闷。 大阿哥摆摆手,“快拉下去吧,老五你这奴才得好好训训了,好歹是天家的人,这副样子太丢人了。” 五阿哥不好意思道,“小木子是刚到我身边的,年纪小,没见过世面,让兄弟们见笑了。” 三阿哥从旁一乐,“这事儿怪不得五弟,男人少了命根子,就等于了折了翅膀的鸟,到地上扑棱着,那是连鸡都不如了——” “砰!”凭空一声枪响,将说话的几位皇子吓了一跳,四阿哥猛地转头,校武场中腾起一阵烟雾。 靶子一旁的小太监快步跑到点将台下,“禀告各位主子,苏公公中靶,正压在外圈红线上。” 霎时各位皇子都看向四阿哥,四阿哥抿抿嘴唇道,“谁让他不听号令擅自放枪的,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哎!”大阿哥扬手制止,“今儿兄弟几个高兴,罪不至此。好不容易有个能看的了,让他再打几枪。” 四阿哥微微蹙眉,转头看向校武场中央,苏伟正回头看着他,只可惜两人相隔不近,难以看清面容。 苏伟得了大阿哥的令,又打了两枪,尽皆放空。 傍晚 苏伟跟着四阿哥回到帐篷中,一直缩着脖子站在角落里。四阿哥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苏伟知道,四阿哥现在一定是一肚子的疑问与愤懑。 “主子……”苏伟寻思了一会儿,还是主动开口为好,“奴才就是看小木子可怜,心里一时难受就……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打中了。” 四阿哥定住脚步,看着苏伟,“你怎么打中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太出风头!你知不知道宦官之祸是咱们大清的忌讳?何舟跟着大哥在康熙二十七年就出入军营了,他都没有打到靶子上!” 苏伟一惊,垂下脑袋,后背微微沁凉。 四阿哥转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明天开始,你去伺候福化,对外就说是办事不利,让爷罚了。” “是,”苏伟扁着嘴,语气异常沮丧,他果然不是一鸣惊人的料。 夜晚的军营亮起点点篝火,两名巡营的侍卫走过主帅营帐,左右看了看后,闪进了营车后的角落里。 “参见何公公。” “恩,”何舟转过身,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两锭白花花的银子,“给你们个好活儿,只要做的干净利落,回头双倍谢礼!” 两人对看一眼,接过纸展开,“一个太监啊,他得罪何公公了?” “缘由就别多问了,不是你们该知道的,”何舟垫了垫手中的银子,“怎么,干不干?” 黑暗中一声冷笑,“明儿个就进沙漠了,这万里黄沙死个太监不是太简单了……” 第九十六章 一人一狗 康熙三十五年 四月初七,皇上亲率的中路大军已经进入沙漠三天了。此时,费扬古、孙思克所率西路大军,萨布素所率东路大军已经尽皆出发,中路、西路约于土喇会师,合兵进击噶尔丹。 傍晚,大军扎营处,尽显大战来临的紧张感,巡营的士兵增加了一倍,军营作息更加规律严整。只有一处略微特别,营中篝火点燃时,这里还热闹得紧。 四阿哥帐篷后身,人声狗叫此起彼伏,马顺毛躁地围着一人一狗团团转,辫子都扯下了一半,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苏伟蹲在木盆前,把福化按在里边拿水冲,“你别动啊!你知不知道我找点水多费劲?你看你毛都团一起了!” 福化不安地左踢右踹,剧烈挣扎,转头冲着苏伟汪汪叫。 “你还凶?你知不知道是主子让我来伺候你的!你想长一身虱子吗?不许叫了!”苏伟与福化对着吼。 马顺蹲在一边,扯着辫子,在人声狗吠中无力道,“苏公公,您休息去吧,奴才来就行了。” “不行!”苏伟晃晃手里的水瓢,“我是被主子罚来的,现在福化归我照顾,你去睡觉!” 马顺颓废地低下头,他哪敢去睡觉啊,这一人一狗哪个出事儿都够他喝一壶的了。也不知四阿哥怎么想的,莫名其妙罚苏公公来看狗。结果第一天苏公公的自制狗食就让福化主子拉了一天。第二天,他上个厕所的功夫,福化主子的毛就少了一层。 入夜 各个营帐的灯火纷纷熄灭,除了巡营士兵的脚步声,整个军营陷入宁静。四阿哥帐篷的角落里,一人一狗相拥而眠。 张保伺候着四阿哥换完衣服就躬身出去了。此次随行的大太监只有张保、苏培盛两个。张保平日都睡在太监专用的帐篷里,不守夜时,各位主子的太监都在这里休息,除了某人。 四阿哥披着外衣,借着烛火,靠在床头读书,角落里偶尔传来的呼噜声像根落在心弦的羽毛,轻轻地撩拨着某种异样的情绪。 苏伟搂着福化睡在被窝里,全然不知一个人影慢慢走近。 福化敏锐地支棱起耳朵,抬起脑袋,无奈身子上压着苏伟的胳膊和大腿,一时起不来。 四阿哥蹲□子,拍拍福化的头,福化蹭了蹭四阿哥的手,满是委屈地呜咽了一声。它昨儿个剪了毛,今天又洗了澡,身上蓬蓬的的像个球,往日追狼逐兔的猎犬威风现在全没了。 四阿哥小声地笑了笑,摸摸福化的耳朵,那儿的毛明显地秃了一块儿,肯定是某人手一抖后的杰作,现在的福化看起来像只折耳的兔子。 “他挺不会伺候人的,是吧?”四阿哥小声对福化道。 福化貌似听懂了,异常感同身受地呜鸣了一声。 四阿哥转头看看睡得喷喷香的某人,嘴角微扬,“他这个人啊,人懒、手笨、没心没肺,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有时候,我自己都奇怪,这样一个没规矩、没心眼的太监是怎么陪我这么多年的。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总在不经意的时候让我惊讶,让我骄傲;在我孤独一人的时候,陪着我,保护我……” 福化歪着脑袋,看着自家主子,又转头看看苏伟,眼睛亮亮的,似乎懂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懂。 苏伟睡梦中,翻了个身,露出大半条腿,四阿哥低头拽拽被子给他盖好,沉默了半晌后,抬起头拍拍福化道,“你帮我好好看顾他……” 大漠行军中,苏伟找了块纱巾蒙在脸上,与福化并肩坐在行李车上。康熙亲征噶尔丹,在现在也是传为奇谈的战役,苏伟在黄沙迷蒙中,看着见头不见尾的军队,总觉得好似黄粱一梦,说不定一会儿就会有人叫他,“小伟哥,起床了!” 莫名一惊,背后竟沁出了凉汗,苏伟使劲晃了晃脑袋,从腰上拿下水袋喝了一口,转头道“福化,我们去找主子,”说完也不等旁人反应,兀自跳下了车,牵着福化往前面走去。马顺愣了愣,连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 四阿哥的座驾在正红旗队伍前方,走了一半,苏伟有点儿尿急,拉着福化下到路两旁,绕到一个大沙丘后头解决。 “汪汪!”苏伟裤子刚系上,福化突然不安地朝一旁叫起来。 苏伟转头一看,两个士兵脸上蒙着布也绕过沙丘而来。 “别叫,人家也是上厕所的,”苏伟不满地拉拉福化,福化却不依不饶,冲着来人弓起了背。 苏伟有点儿奇怪,抬头一看,那两人的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 四阿哥骑在马上,越过重重兵戟向远方看去。其实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进入沙漠腹地,骑马即可行军,路上偶尔可见片片绿洲。但是一路的风沙,起伏的沙丘已经相当难以忍受了。 “四阿哥,喝点儿水吧,”一人策马而来,递上水袋。 四阿哥点点头,接过水袋。 随行的纳穆图、松甘对视两眼没有吭声,来人是正红旗第四参领下二佐领,瓜尔佳氏博敦,此次被正红旗都统派来保护四阿哥的侍卫长,对四阿哥异常殷勤,除了护卫,连日常侍候都搭上手了。 “四阿哥累了吧,要不去马车上歇一歇?咱们还得三个多时辰才能扎营呢。” “不用了,我还好,”四阿哥对博敦摆摆手,转身对纳穆图道,“你去把苏培盛叫来。” “是,”纳穆图一拱手,策马向后而去。 电视上都是骗人的,没有哪个杀手会在杀人前跟你说一堆有的没的,就像现在。 对方朝苏伟冲过来时,苏伟唯一的反应就是松开了福化的绳子。福化像离弦的箭一样,扑倒了一名拔刀的士兵。 苏伟其实很想掉头就跑,可惜老天没给他机会,对方朝他砍过来时,他只能就地一卧,随手撒了一大把黄沙。趁人揉眼睛时,爬起身想跑,却被再次绊倒,闪着亮光的刀劈下来时,苏伟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这下完蛋了。 不过,上天或许是眷顾苏伟的,刀锋擦着苏伟的脸颊而过,没有痛感,那人反倒哀嚎一声。苏伟睁眼一看,是福化咬住了那人的小腿,正死命地往后扯。 事先被福化扑倒的人,带着血迹斑斑的伤口爬起来朝着福化就是一刀,一时血花四溅!苏伟脑中轰然一片,大喝一声,朝两人撞过去,拧紧的拳头与刀锋相交,电光火石间,苏伟的腰部一阵火热的刺痛。 “来人啊,杀人了!”一声突兀的喊叫响起,行刺的两人慌了神,挣扎着想跑,被红了眼的苏伟找到机会夺过刀柄。 寻声而来的纳穆图,绕过沙丘,见到的是一地的鲜血和手握弯刀乱劈乱砍的苏公公。 福化死了,它到死都没有松口。 当几乎失去理智,竭斯底里的苏伟被一个策马而来的人死死抱住后,他的眼中只剩了一只被血染红,凸了一片毛的狗耳朵。 苏伟醒过来时,是在四阿哥的帐篷中,首先迎上来的不是四阿哥蹙着眉头的面孔,而是一副笑眯眯的奴才脸,“恭喜苏公公,您勇斗敌军细作,皇上大为嘉赏,特擢升您为六品大太监,赏银百两。” 苏伟看着那人没说话,张保上前道,“张公公,苏公公受了伤,此时怕是难以谢恩。” “不打紧,不打紧,”那位张公公笑笑,“咱家只是来传个旨意,具体的赏赐还得等回宫再说。既然苏公公已经醒了,咱家就回去了。” 张保低头,“公公好走。” 苏伟见那人出了帐篷,转头看向张保,哑着嗓子道,“福化呢?” 张保低下头,“福化死了,四阿哥让人装点了尸体,由马顺带着回京了。” 苏伟偏过头,腹部一阵阵灼烧似的疼痛,“我真没用,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连累了福化。” “不怪你,”张保叹口气,“那两个人都是有身手的,是当兵的。” 苏伟闭上眼睛,死死憋着脑中涌上来的酸涩,可枕边还是渐有了湿意。 “醒了吗?”屋里正沉默时,四阿哥掀帘子进来了。 张保一躬身,“主子,苏公公刚醒过来。” 四阿哥点了点头,走到床边看着苏伟,侧身对张保道,“你先出去吧。” “是,”张保低头退了出去。 四阿哥坐到床边,“伤口还疼吗?” 苏伟没有说话,四阿哥叹了口气,“福化死得其所,它是忠义之士,没有给猎犬丢脸。今儿的事儿被定性为细作作祟,那两个人一个被你砍死了,一个还剩了一口气,没熬到拷问也死了。” “他们不是细作,他们就是来杀我的,”苏伟没有睁开眼睛,沉着声音道。 四阿哥静默了一会儿,“我猜到了,可如今也只能这样了结。如果往上牵扯,动静就大了。我不能让其他人再过多地注意到你,太危险了。” 苏伟侧了侧身子,微微睁眼,没有吭声。 四阿哥跨过枕头看着他的脸,“苏伟,你知道,我赶到那座沙丘后头时,是什么心情吗?答应我,不许做危险的事。” 苏伟紧紧抿着唇,眼圈瞬间红得厉害,最后还是没忍住地捂着脑袋哭出了声儿。 四阿哥揽过那副颤抖的身子,死死搂住那人的肩膀,“小伟,别怕,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大阿哥帐篷 何舟被一巴掌甩到地上,连揉也不敢揉地爬起来,冲着大阿哥连磕响头道“主子恕罪,主子恕罪。”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你个蠢货!”大阿哥一脚踹翻何舟,“现在来请罪有屁用!” “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何舟一脸的鼻涕眼泪,膝行到大阿哥身边,“奴才只是见那苏培盛三番四次地坏大阿哥的事儿,就想趁沙漠行军时料理了他,谁知道他那么命大,是奴才考虑不周,是奴才犯蠢——” “你给我听着,”大阿哥一把拽起何舟的衣领,“一个太监,爷才不放在眼里,以后收起你那一肚子的小九九。爷要的是聪明、会做事的奴才,不是一味溜须拍马的马屁精!这一次要是给爷招来了什么后果,你就洗干净了脖子等着吧!来人啊,把何舟给我押起来!” “是,”门口值守的侍卫上前,把瘫软的何舟拉出了帐篷。 大阿哥随行的另一位公公李进忠端了茶,上前轻声道,“大阿哥何不直接杀了何舟?也防节外生枝啊。” 大阿哥转头看了李进忠一眼,目光森寒,李进忠连忙垂下脑袋,不再吭声。 四月中旬,西路军传来消息,因孙思克部路遇沙暴,行程延误,费扬古将军决定改变行军方式,将于四月末抵达土喇。皇上下令中路大军暂缓行程,避免过于突出,遭到敌军突袭。 四月末,前锋哨兵探得噶尔丹大军扎营在克鲁伦河北岸,皇上召集全军将领商讨作战事宜,各位阿哥也首次参与到军议之中。皇上决定亲率前锋营与噶尔丹首战,在提及随军统领时,有大臣荐了大阿哥。 索额图提出疑议,向皇上道,“大阿哥虽有随军经验,但毕竟资历尚浅,恐怕难以服众。” 皇上未明确表态,转头看向皇子们的位置,开口道“你们有什么提议,说来听听。” 三阿哥拱手道,“皇阿玛,儿臣认为,索大人说得有理。皇阿玛第二次亲征噶尔丹,务必以军情为要。儿臣想,不如寻一身经百战,资历丰厚的肱骨之臣为将,以确保此战大捷。” 大阿哥从旁俯身道,“皇阿玛明鉴,儿臣资历尚浅,的确不足以为统帅。但儿臣一腔热血,愿为前锋,随皇阿玛出战。” 皇上微微笑了笑,“胤褆赤子之心,甚好。朕想来你也大了,当不至六年前那般冲动,到时候锻炼锻炼了。至于这服众之虑嘛——” “皇阿玛,”四阿哥突然抬手,接茬道,“儿臣建议,不如由索大人与大哥一同出任统帅,这样既能兼顾军情,又不会引起兵众不满。” 皇上一愣,思索了片刻,“好,胤禛的建议极好。这样,就由索额图与胤褆一起领八旗前锋兵、汉军火器营、四旗察哈尔及绿骑兵随朕出征!” “是,”大阿哥与索额图一同跪下领命。 四阿哥偏头看向两人时,正与大阿哥四目相交。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给亲们回复的评论,有些会被系统屏蔽掉,都不知道亲们看到了没有~~~~ 第九十七章 自保 康熙三十五年 军议结束后,众人由军帐中走出。 四阿哥落在了最后,出门时,大阿哥正站在树下。 “四弟今日倒与往时不同啊,短短两句话让为兄刮目相看。” “多谢大哥谬赞,”四阿哥微微一俯首,“弟弟只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罢了。” 大阿哥背着手走到四阿哥身边,“原是如此,大哥本还以为,前几日的事儿会让四弟心生怨怼,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四阿哥皱皱眉头,“前几日的事儿?什么事儿?” “四弟一向看重的太监为敌军细作所伤,说起来,也是大哥疏忽防范所致,”大阿哥敛眉叹气道。 四阿哥嘴角一扬,“一个太监而已,大哥小题大作了,就是死了又有什么打紧?弟弟如今只担心,自己年岁渐长,若是一直碌碌无为,日后怕是会遭人轻贱!” 大阿哥抬头看了四阿哥一眼,“四弟身份高贵,何人敢轻贱与你,大哥定不与他相干!” “多谢大哥,”四阿哥一拱手道,“弟弟还有事儿,先行告退。” 四阿哥渐离渐远,大阿哥站在原地看着四阿哥的背影,一双剑眉紧紧地蹙了起来。 苏伟腹部的伤口很长,但是不深,没有伤到脏器,是以恢复的很快。行军赶路的几日,苏伟都躺在四阿哥的马车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地过得颇为逍遥,只是依然打不起精神。 四阿哥每天领军前行,少有时间来陪着苏伟,苏伟身边一直跟着张保和松甘,几乎是寸步不离。 四月末,由于噶尔丹将西路军所经之地青草尽焚,费扬古大将军又被迫领兵绕行,五月初四才抵土喇一带。圣上所率中路军一路慢行,五月初八,抵达克鲁伦河,接近噶尔丹大营。 大战来临,皇上亲率前锋营,与大阿哥、索额图一起兵发克鲁伦河,几位阿哥跟随后部守护大营。 四阿哥帐篷中,苏伟已经开始捂着伤口满地溜达了。正红旗佐领瓜尔佳氏博敦匆匆而入,到四阿哥身前一躬身道,“四阿哥,前线传来消息,圣上神兵天降,噶尔丹望风而逃,所率部众丢兵弃甲往特勒尔济口遁去了。” “真的?”四阿哥扔笔一笑,“费扬古大将军正在东来的路上,如此一看,刚好夹住噶尔丹军,这一次,大胜在即了。” 战情一如众人所料,皇上命内大臣马思喀为平北大将军,领兵追击,一路将噶尔丹追到西路军附近。费扬古大将军命前锋统领硕岱等且战且退,将噶尔丹诱至昭莫多,昭莫多北依肯特岭,东峙丘陵,西临河水,易进不易退。 五月十三日,费扬古大将军与昭莫多布阵,兵分四路,占据高地河岸,待噶尔丹所率两千余骑被引至阵前,西路军突发总攻。由午时到黄昏,两方战得难分难解。 阵中宁夏总兵殷化行建议;出两路奇兵,分别进攻准格尔军侧后,加之正面合击,必胜。费扬古采纳其建议,命沿河伏骑,一横冲入阵,一袭其后辎重,山上孙思克军亦奋呼夹击,噶尔丹军立即大乱阵脚,兵败溃逃。费扬古鸣角,号令上马追击,清军分路追至特勒尔济口,在月下追杀三十余里。 昭莫多之战后,噶尔丹仅率数骑溃逃,其妻阿努中枪而死,清军大胜。皇上下令犒赏三军,命大阿哥胤禵与官复原职的索相大人行犒军事务,自己率中路军,先行回京。 此次从征,除大阿哥外,随军的几位皇子都未能到战场上一展身手,回程路上,阿哥们都蔫蔫的。倒是四阿哥这儿,平日里还颇为热闹。瓜尔佳氏博敦时常引荐一些正红旗官宦佐领,陪同四阿哥饮酒打猎,探讨史政。 苏伟对于这些本是没有任何想法的,他还时常沉浸在福化离去的悲伤中,直到松甘提起,苏伟才渐觉出不对劲来。这位正红旗佐领,对待四阿哥未免太过殷勤了。 一大清早,苏伟刚一掀帘子就见到了这位博敦大人,“苏公公,四阿哥可起了?” “恩,”苏伟愣愣地一点头,就见这位正红旗佐领端着盆子进去了。 苏伟反身回了帐篷,四阿哥正在博敦的伺候下洗漱,苏伟上前两步道,“博敦大人,还是奴才来伺候阿哥吧。” “不用,不用,”博敦躬着身子,笑得满脸褶子,“苏公公有伤在身,不宜劳累。再说,能伺候四阿哥,是臣下的荣幸。” 四阿哥接过毛巾擦脸,露出的两双眼睛冲苏伟眨了眨,苏伟挠挠脑袋退到一边,难不成这位佐领大人想当太监? 六月 钟粹宫 赫舍里氏靠在床头,不住地咳嗽,宫女桃儿端着茶碗匆匆而来,“小主,热水来了。” 赫舍里氏借着桃儿的手喝了两口,咳嗽似刚有好转,喉咙间却猛然涌上一股腥甜。 “小主!”赫舍里氏喷出一口鲜血,桃儿咣当地瘫在地上。 “救命啊,来人啊,”偌大的钟粹宫,桃儿无助的哭喊传得很远,可紧闭的宫门却未有任何动静。 延禧宫 四妃尽在,惠妃笑意盈盈地让宫女斟茶,“皇上已班师回京,此次噶尔丹大败,圣上龙颜大悦,咱们姐妹几个也该商量一下,后宫里要如何庆祝。” 宜妃低头抚着自己的护甲,语气无谓地道,“无非摆上几场筵席罢了,让内务府去安排就得了,有什么好商量的。” 惠妃笑笑,德妃从旁接茬道,“这宫里要庆祝是好事儿。只不过,妹妹听说庶妃赫舍里氏得了疫病,现正被关在钟粹宫里。这事儿要是处置不好,怕是要坏了皇上的心情啊。” “是啊,”荣妃轻轻开口,“赫舍里氏怎么说也是大行皇后的亲妹妹,这般关着怕是不好吧。” 惠妃抿了抿嘴唇,叹了口气,“本宫并非有意关着她,只是经太医诊治,她这病传染性很强,形同肺痨。如今咱们宫里,阿哥、公主的不少,我是真怕出事儿啊。本来,太医建议把她移到宫外去,可我也想着大行皇后的遗德。反正钟粹宫如今就她一人,就先让她在那儿休养,离咱们近些,也方便照顾。” 荣妃与德妃对看两眼,没有再言语。 毓庆宫 后院正殿,一声脆响突兀传来。 太子妃石氏慌忙跪下,太子一脸愠色,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章佳氏匆匆而入,跪到太子跟前,“殿下,妾身求了德妃娘娘、荣妃娘娘,可都被惠妃娘娘堵了回来。您如今逼着太子妃去见太后,怕也于事无补。延禧宫那儿对外说姨母得了肺痨,不许任何人探视,太医的嘴也紧紧的,咱们真是没有办法啊。” 太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回身扶起章佳氏,“你已尽力了,只是爷棋差一招,等这次皇阿玛回京,我立刻上折为你请封侧福晋,以后再有什么事儿,你也好在后宫行走。” 章佳氏俯身一揖,“妾身的事儿都是小事儿,只是姨母那儿如今要怎么办?钟粹宫大门一闭,里面是个什么情景,咱们都不知道。” 太子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如今,也只能等了。” 太子出了门,太子妃才被宫女扶了起来,章佳氏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了。 书房里,太子坐在书桌后,皱着眉思索,德柱在一旁看着他,心里暗暗着急。 军帐大营 苏伟好不容易送走了围着四阿哥转悠一天的博敦大人,回了帐篷后,看着四阿哥直犯嘀咕。 “怎么了?看着爷叨咕什么呢?”四阿哥拍拍床沿让苏伟挨着他坐下。 苏伟磨蹭到四阿哥身边,踌躇了半天开口道,“主子,那博敦佐领,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四阿哥一口凉茶呛在喉咙里,咳嗽了半天。 苏伟一脸莫名其妙地替四阿哥拍着后背,难道他推断的不对?这都要当太监的节奏了。 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四阿哥,深深地呼了口气,“他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跟从我,以后好能到爷门下行走。” “门下行走?”苏伟挂了一脑袋问号。 四阿哥无力地瞪了他一眼,“如今噶尔丹大败,几乎已没有实力再兴风作浪。皇阿玛让费扬古留守科图,大有一鼓作气之势,准格尔的多年动乱,就要接近尾声了。宫中的年长阿哥已经越来越多,准格尔一经平定,咱们出宫建府的日子就到了。” “真的?”苏伟兴奋了,“那我出去玩是不是就很方便了?” 四阿哥脸色一沉,拍了苏伟一巴掌,“就知道玩!等咱们有了自己的府邸,你要管的事儿多着呢,别想还像现在一样偷懒!” 苏伟扁了嘴,赌气道“我什么都不会做,你让张保去管……我什么都做不好……” 四阿哥叹了口气,搂着苏伟的腰,“谁说你什么都做不好?你不是把爷伺候到这么大了吗?” 苏伟呆了呆,抬头看看四阿哥,“对哦,你是我养大的……” 四爷囧了半天,回头从床下拿出一只木盒递给苏伟,“这是爷让博敦费了很大劲找来的,送给你。” 苏伟愣了愣,接过盒子打开,却猛然一惊,“枪!” “嘘,”四阿哥比划了一下,从盒子里拿出一袖珍版火枪,“这枪,枪筒比鸟枪短,射程也短,威力不大,不过也是自来火,是工部一官员私自收藏的,爷花了大价钱才让博敦买过来。” 苏伟接过枪,垫了垫,很有分量,其实这枪只是缩短版的自来火火枪,比现代手枪还是长很多,但确实比寻常火枪好携带。 四阿哥揽了揽苏伟的腰,“你不是会打枪吗,这把就留给你防身,以后出门就带着它。” 苏伟看看四阿哥,又低头摸了摸那金属直柄,眼前又模糊了起来。 皇宫 午夜,一个黑色的影子,险险地避过巡逻的侍卫,翻进了钟粹宫的围墙。 桃儿抱着膝盖坐在屋子角落,赫舍里氏躺在床上,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自打她们小主发病,太医统共来过两次,说是得了疫病,需要隔离。随后,延禧宫派人来,遣走了所有奴才,只剩了她一个。 除了时不时地来送饭的人,桃儿再没见过其他人。小主发病吐血,她拼命地敲着钟粹宫的大门,又哭又喊了一天,都没有一个人来应她一声。 突然,门口一声异响传来,桃儿一惊,看了看床上的赫舍里氏,颤抖着身子站起来。 房门被人慢慢推开,桃儿惊愕地捂着嘴,看着一个浑身漆黑的人走了进来。 第九十八章 忠 康熙三十五年夜 钟粹宫 “你!你是谁?”桃儿拦在赫舍里氏的床前,单薄的身子不住地颤抖。 “别怕,”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来人摘下面巾,“我是太子的哈哈珠子,德柱。” 桃儿眨了眨眼,声音顿了顿,“你是太子的人?” “是,”德柱点点头,“钟粹宫被惠妃封起来了,太子想了很多办法都进不来,我只好铤而走险,庶妃娘娘怎么样了?” 桃儿扁了扁嘴,眼泪掉了下来,“主子怕是不好了,这两天总是吐血,太医开的药早就吃完了,也没人再送来。再这样下去,我怕,我怕……” 德柱叹了口气,朝床边看了看,“庶妃娘娘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真是肺痨吗?” “不是,”桃儿使劲地摇头,“小主身子一向很好,怎么会得那种病呢。再说,我一直和小主在一块儿,要是肺痨的话,我肯定也不行了。” 德柱抿了抿唇,向桃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回去禀告太子,看还有什么办法——” “不用了,”一个沙哑无力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德柱的话。 “小主?”桃儿一惊,跑向床边。 屋里唯一的烛火照在赫舍里氏青紫的脸上,竟显得那双微睁的眸子异常清亮。赫舍里氏看看桃儿,又偏头看看黑暗中的德柱,“你,过来……” 德柱一步步走到烛火下,赫舍里氏无言地盯着他看了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庶妃娘娘,”德柱压低了声音,“太子一定会想办法救您的,您不要放弃。” 赫舍里氏微微扬了扬嘴角,“该放弃的时候,就该放弃……无谓的坚持只会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告诉太子,不要再为我费心了,以后的时日,如履薄冰,务必要,珍重自身……” “小主,”桃儿见赫舍里氏说话越发没有力气,眼泪掉得更凶了。 赫舍里氏看着桃儿,一只手虚抬到半空,“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出息点儿……” 六月二十日清晨,庶妃赫舍里氏卒 毓庆宫 太子背着手站在窗前,德柱低头立于其后,“殿下请节哀……” 太子望着窗外,长叹了口气,“从出生起,额娘就离开了我,在姨母进宫以前,皇阿玛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直记得,五岁那年,一个眉目姣好,宛如画中仙子的人站在假山下冲我招手。这么多年来,姨母对我似乎颇为严厉,可只有我知道,这宫里,她是唯一一个会一夜不睡地为我缝制寝衣,会一眼不眨地为我熬制补品的女人。” “殿下,”德柱上前了两步,太子转头看着他,“以后不要做那样危险的事了,这世上一心一意对我好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赫舍里氏的棺木被暂时安放在了钟粹宫,銮驾于六月二十五日归京,皇上回宫当天,下旨追封赫舍里氏为平妃。 寂寥了几个月的钟粹宫在一个清晨猛然热闹了起来,搭建灵棚的奴才,主持丧仪的宗亲命妇,一同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 然,眼前的场景却让所有人在初夏的阳光中瞬间寒到了骨子里,伴随着一声尖叫,几个老嬷嬷当场撅了过去。 赫舍里氏简朴的棺椁上,一个红色宫装的女子悬在梁上,雪白的墙壁被一个大大的毒字染得通红。这一幕,像一个怨毒至深的诅咒,转眼间就传遍了整个宫廷。 正三所 苏伟梗着脖子听张起麟绘声绘色地描述钟粹宫的一幕,大夏天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太不科学了,”苏伟胡乱摆摆手,“割个手指能写个多大的字,你净胡说八道!” “真的,”张起麟绷起脸,“根本不是割手指,我那敬事房的兄弟说,那姑娘几乎把整个手掌都削掉了。” “哎呀,行了行了,”苏伟原地一蹦,“我不听了,反正跟咱们没关系,你也别到处瞎说,回头上面怪罪下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就是,”门口一个突兀的清亮声音□□来,“张公公怎么比我们女孩子还大嘴巴,福晋可下了禁令了,不准咱们讨论钟粹宫的事儿。” “哎呦,诗玥姑娘,”张起麟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咱家知道了,以后不说就是了。你这是,来看苏公公的?” “是啊,”诗玥把拎着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苏公公的伤刚好,得补一补元气才行。张公公,你也别总赖在这儿,耽误苏公公休息。” 苏伟眨巴眨巴眼睛,张起麟看了看苏伟,又看了看诗玥,“哎,是,是,咱家这就走,这就走。”说完抻着脑袋往食盒里看了看,却被诗玥一把挡住,最后一脸不怀好意地瞥着苏伟走了。 “又麻烦你了,”苏伟倒坐在椅子上,搂着椅背,冲着诗玥不好意思地笑。 “有什么麻烦的,我们是朋友嘛,”诗玥把碗筷摆在桌上,又端出两个炖盅,“这是我托膳房的大师傅买来的山鸡,加上你上次送我的山参、红枣,最补身子了。还有福晋赏我的阿胶,我兑了鹿血,做了血豆腐,你受的是刀伤,得多补血才行。” “妹子想的真周到,”苏伟咧着嘴,拖着凳子坐到桌前,接过诗玥盛给他的鸡大腿,“以后谁要娶了你啊,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嘁,就会说好听的,”诗玥瞪了笑嘻嘻地苏伟一眼,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延禧宫 成嫔迈进正殿,给惠妃行了一礼。 “别多礼了,快来陪本宫坐坐,”惠妃叹了口气道。 “娘娘这是怎么了?”成嫔坐到惠妃旁边,“可是钟粹宫的事儿给闹的?” “可不是,”惠妃端起茶碗,挂挂茶沫,“谁知道一个宫女能闹出这么大的风波,也是本宫大意了。” “那,皇上不是也没说什么嘛,”成嫔抿了抿嘴唇,“赫舍里氏得的是疫病,娘娘为后宫大局着想,将她关起来也不是错的。她一个奴才,心怀怨恨本就不对,如今还做出这样有损皇家颜面的事儿来。娘娘非但没怪罪,还容人收敛了她,已经是大宏大量了。” 惠妃扬扬嘴角,“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钟粹宫墙上的字被宫里的长舌妇们传的绘声绘色。皇上现在是没有追究,架不住三人成虎啊。” 成嫔笑笑,“娘娘不必担心,如今您手握六宫大权,大阿哥又在战场立功,遏制一场无谓的谣言还不容易。所谓杀鸡儆猴,这后宫里没事儿说闲话的,有哪几个是骨头硬的。” 惠妃没有言语,慢慢抿了口茶。 正三所 傍晚 苏伟晃晃悠悠地进了正殿内厅,王朝倾冲他点了点头,转身招呼值守的太监们出去了。 “主子,”苏伟挪挪凳子,坐到四阿哥旁边。 四阿哥也没看他,兀自拿起筷子夹了块儿薄烤鸭皮吃了。 苏伟咽了口唾沫,“爷,我也想吃……” 四阿哥押了口果酒,斜着眼睛瞅瞅苏伟,“怎么,饿了?爷以为你吃山鸡吃撑了呢。” “嘿嘿,”苏伟一顿傻笑,回头自己捧个碗夹块儿烤鸭翅啃了起来。 四阿哥皱了皱眉,“把那碗龟苓汤喝了,爷特意让膳房做了给你补身子的,别竟吃油腻的。” 苏伟咂咂嘴,“爷,王八汤喝多了会流鼻血的。”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山鸡鹿血吃多了,也会流鼻血的。” 昭莫多一战后,朝廷得到奏报,噶尔丹所率部众已基本陷入绝境,“糗粮庐帐皆无,四向已无去路,狼狈不堪,目下掘草根为食”。但放虎归山总不是良计,皇上积极布置要再征准噶尔,彻底歼灭噶尔丹的残余势力。 而此一战后,大阿哥在朝中的威势愈加强盛。不过太子一方也不示弱,皇上亲征时,太子预政,常批阅奏折至废寝忘食,满朝皆是赞誉之声。 后宫之中,平妃去世、宫女桃儿自尽,宫内一直流言不断,毒杀、谋害之说尽有,而封闭钟粹宫的惠妃自然而然地成了众矢之的。七月中旬,储秀宫庶妃张氏公然污蔑惠妃,杖责二十,一双腿由此废了。不过,此一事后,宫中的传言风波开始趋于平静。 正三所 暑意肆虐的庭院中,飘着淡淡的中药气息,趴在窗口乘凉的苏伟甩头打了个喷嚏。 小英子拎着消暑的酸梅汤到苏公公门前时,发现刚才还大敞四开的门窗现都被紧紧关住了。 “二师父,怎么把窗子都关上啦?”小英子推开房门,迎面一股热气。 苏伟贪凉地趴在只铺了床单的地上,“我还是康师傅哩,外面都是中药味儿,闻不惯!” 小英子挠了挠后脑勺,“还好啊,没多大味道。那可是德妃娘娘给后院各位小主送来的偏方,说是喝了能得阿哥呢。二师父你别口无遮拦地胡说,回头再被主子怪罪。” 苏伟瞪了小英子一眼,“不用你教我,婆婆妈妈的像个老嬷嬷一样。” 小英子扁了扁嘴,把酸梅汤倒好递给苏伟。 “哎,小心着点儿,”苏伟正灌着酸梅汤,门口突然一阵吆喝声。 小英子跑到门口去看,只见王朝倾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搬了个青瓷的大缸来。 “干什么啊?”苏伟盘腿坐了起来。 王朝倾挥退了小太监,陪着笑上前,“主子吩咐的,这天热,有了这缸,能给您镇上冰块儿,回头屋里就凉快儿了。” 苏伟扁扁嘴,大字型往地上一趟,“拿回去吧,我用不着,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冰块儿是主子才能享的福,我这儿用了,回头该惹麻烦了。” 王朝倾愣了愣,看了看小英子,小英子眨眨眼睛,也不知该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情节比较杂,偶不知道该在内容提要里写什么,呵呵~~~我低估了我甩字的本事,恐怕还得几章才能出宫建府~~~其实,我挺喜欢赫舍里氏的,嚣张的最为纯粹,比宜妃还强悍,虽然没有好结果,但真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在那时的宫廷里,当属特例的特例~~~ 第九十九章 撞鬼 康熙三十五年夜 苏伟躺在地上,透着重重黑暗看着模糊不清的顶棚,湿热的空气像是一张铺开的棉被将人从头到尾包在里面。 木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苏伟下意识地扁扁嘴。 四阿哥走到苏伟脚边,踢了踢他的小腿,“也不说多铺张席子,这样睡,受寒了怎么办?” 苏伟翻了个身,把头半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道,“不会的,褥子很厚呢……” 四阿哥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苏伟等了半天都不见回应,忍不住转头去看,结果正好撞上一只半空飞来的枕头。 四阿哥脱了鞋子,把枕头跟苏伟的放在一起,俯身躺下。 “主子,”苏伟翻过身,“你不能睡在地下!” “你能睡我为什么不能睡?”四阿哥瞪了苏伟一眼,伸手抢了半张被子过来盖好。 苏伟愣愣地躺了一会儿,伸手去推推四阿哥,被四阿哥一巴掌打开,“别闹,爷明天还要上朝呢。” 苏伟扁扁嘴,“那去床上睡。” “不去,热!”四阿哥闭上眼睛,干净利落地回了一句。 苏伟闷了半天,气呼呼地瞪了蹬腿,“我明天让他们把缸抬回来还不行吗?你就欺负我耳根子软!我还不是怕被人抓把柄,本来这次我就够倒霉的了!你不去床上睡,回头着凉了,整个院子的奴才都要倒霉了,我不想做罪魁祸首,会缺德的,我最近都——” “嘘,”四阿哥突然出声,苏伟的唠叨戛然而止,“你过来点儿,”四阿哥压低着声音道。 苏伟下意识地以为门外有人,立刻缩着脖子凑到四阿哥枕头上,“主子,我——唔!”在嘴被堵上的那一刻,苏伟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轻易地相信这个世界了…… 七月末,刚寂静不久的皇宫又传来悲讯,宜妃的小儿子十一阿哥胤滋突发高热,于二十五日晚殇。 隔天,几位阿哥福晋同往翊坤宫帮忙料理丧仪,惠妃、荣妃、德妃亦在宫中陪同。 皇上满心哀戚,宜妃一病不起,几位福晋忙前忙后地料理琐事,直到傍晚才得以休息。 回正三所的路上,四福晋的脸色很是不好。 诗瑶担心地看看靠在轿辇背上的主子,转头吩咐奴才道,“都小心着点儿,天黑了,别滑了脚!” “是,”抬脚的太监们应着,脚前脚后地走到了钟粹宫西路。 夜晚的钟粹宫没有一丝灯火,自从温僖贵妃、平妃先后去世,更有桃儿上吊自尽后,钟粹宫就整个空了下来,寂静的庭院在闷热的夏夜中透着点点寒意,让过往的人禁不住地想加快脚步。 诗瑶往高墙中露出的房檐看了看,那狰狞的影子似乎随时要冒出些魑魅魍魉来,“快点儿走,快点儿走,”诗瑶回身吩咐道。 四福晋被加速的轿辇晃得头痛,皱着眉睁开眼道,“干什么呢?这急慌慌的。” 诗瑶抿了抿嘴唇,“福晋,奴婢觉得,这里——。” “啊!”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四福晋的轿辇被吓得左晃右晃,所有人都顺着叫声来源看向钟粹宫的上空,黑暗中一个长裙长发的人影飘在院中的树梢上。 正三所 苏伟正趴在自己的床头,往瓷缸中堆砌的冰块儿上放切好的西瓜。 “苏公公,苏公公!”王朝倾推门而入,“您快去看看吧,有小太监来报说,福晋晕倒在钟粹宫旁的石道上了!” 苏伟跟着四阿哥出了阿哥所时,钟粹宫旁已经灯火通明了,近处值守的太监、侍卫都赶到了现场,大家三五一群地议论纷纷。四福晋坐在轿撵上,脸色惨白,似乎刚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四阿哥皱着眉上前。 “爷,”福晋叫着四阿哥,一向端庄的脸庞难得地露出柔弱怯惧的神色。 四阿哥走到轿撵旁,握住福晋的手,“别害怕,我在这儿。” 福晋紧紧抓着四阿哥的手,惶恐无助地点着头。 苏伟在一旁看着,咬了咬嘴唇别开头,对跟来的小太监吩咐道,“快去给福晋宣太医。” 四阿哥看了苏伟一眼,不动神色地站直身体,巡逻的侍卫长上前行礼道,“四阿哥,我等是听见尖叫声赶过来的,具福晋的随从说是,是钟粹宫闹鬼。” “胡说八道!”四阿哥双眼一冷,“一定是这帮奴才做事不经心,吓到了福晋,还敢推托到鬼魂身上!回头一人赏二十板子,看还有没有人见鬼了。” 众奴才你看我、我看你,纷纷跪下请罪,苏伟环视一周,见尾随福晋的奴才无一不是面色惨白、惊魂未定的模样,看来这回的事儿还有得掰扯。 四福晋被抬回正三所,正赶上太医也到了门口,四阿哥陪着福晋进了卧房问诊。 苏伟转身回了前院,监督行刑。福晋的大宫女诗瑶一直陪在福晋身边,特免去责罚。其余的无论太监、宫女都挨了板子。不过,这些奴才遇事儿只顾自己,把主子扔在原地不管,也着实该受点儿教训。 苏伟听受刑的小太监说了事情的始末,转头让张起麟去库房拿了伤药给他们抹,院子里一片□□声时,中庭传来消息,福晋有喜了。 即便四阿哥当晚极力掩饰事情真相,四福晋在钟粹宫路旁撞鬼,差点动了胎气的消息还是瞬间就传遍了皇宫。宫里的主子纷纷派人来问候,皆被福晋以奴才疏忽渎职的缘由敷衍。但是,架不住人们煽风点火的心态,钟粹宫闹鬼的传言愈演愈烈。 惠妃命宝华殿连夜做道场,还请大师在钟粹宫超度念经,以图安稳人心。但没出几天,又有景阳宫太监被鬼影吓晕的事故传了出来。 长春宫 庶妃刘氏挺着五个月身孕的肚子,由宫女扶着迈出房门,正碰上浣月提着水桶走过。 “刘小主吉祥,”浣月向刘氏一躬身。 “站住!”刘氏叫住要走的浣月,“你也是进宫多年的大宫女,连行个礼都不会吗?见到主子就微微一弯膝盖?” 浣月抿了抿唇,将水桶放下,向刘氏深深一揖,“奴婢疏忽,请小主恕罪。” 刘氏撇了她一眼,也没叫起,转身坐在了廊下,“你这拎的什么啊?” 浣月看了看水桶,低头应道,“宫内近来不安稳,钟粹宫又有闹鬼传闻,奴婢去宝华殿求了净水回来,掸一掸门庭求个心安。” 刘氏秀眉一竖,扬声道“惠妃娘娘都说了,钟粹宫闹鬼纯属谣言,宫内再有偏听偏信者一概杖责不赦,你这大动干戈地求净水,是没把惠妃娘娘放在眼里吧?” “奴婢不敢,”浣月双膝跪地,“奴婢只想给主子求个吉利,绝没有他图,求小主恕罪。” 刘氏冷哼一声,“这罪我可恕不了,来人啊,把浣月绑去延禧宫,交给惠妃娘娘发落。” “住手!”佟佳氏匆匆而来,“浣月是我的宫女,她犯了错,我自会管教,轮不到你来插手!” “你!”刘氏面有愠色,喘了口气道,“我自然不敢插手管教姐姐的宫女,但惠妃娘娘总有资格吧。还是姐姐仗着身份高贵,连后宫之主都不放在眼里了?” 佟佳氏转头看着刘氏,“请妹妹注意自己的用词,这后宫之主,可不是谁都当得起的。” 正三所 福晋有孕可是大事儿,德妃娘娘一天三遍的派人来问,太医日日入宫请平安脉。如今孩子还没落地,宫内的赏赐已经是一茬接着一茬,连太后都请了送子观音来。整个中庭热闹异常,李格格常抱着孩子坐在廊下,宋格格是整天不出门。 苏伟倒是一如往常的过活,只是偶尔有点儿发愣。 四阿哥最近很忙,总往宫外跑,似乎是皇上派了什么任务给他,还不许苏伟跟着,苏伟就天天坐在屋里发呆。 诗玥小姑娘也好久不来找苏伟了,自钟粹宫撞鬼那天后,诗瑶大病了一场,诗玥被派到了福晋跟前贴身伺候,常常忙得不见人影。 延禧宫 惠妃靠在榻子上,银柳蘸着薄荷脑油给惠妃揉着太阳穴。 近来宫中接二连三的出事儿,自尽闹鬼的乌烟瘴气,不知是从哪里开始,渐有惠妃担不起后宫重任的流言暗暗传出。甚至有人将十一阿哥夭亡归咎与此,说是后宫无主,镇不住觊觎帝王之气的魑魅魍魉。痛失爱子的宜妃,看惠妃的眼神是愈加冰冷了。 惠妃想下铁手大力压制,却无奈防人之口甚于防川。 “娘娘,娘娘,”小宫女匆匆而入。 惠妃皱着眉睁开眼道,“什么事儿,这么慌里慌张的?” 小宫女俯身一揖道,“长春宫佟佳氏、刘氏两位小主闹到门口了。” 惠妃厌恶地闭上眼睛,“本宫琐事缠身,哪有时间理会她们,由她们闹去吧!” “可,可,”小宫女支吾了几句,被银柳由后一瞪,“有什么话快说,没见娘娘头风犯了吗?” “是,”小宫女又一俯身,“刘小主说浣月姑姑无视娘娘的吩咐,听信闹鬼传言,还张扬地求神问卜。佟佳氏小主不予责罚,还对娘娘出言不逊,说,说娘娘不配为后宫之主。” “混账!”惠妃一手扫落炕桌上的茶碗。 “娘娘息怒,”小宫女连忙跪下,“佟佳氏小主说刘小主仗着有孕——” “行啦!”惠妃斥声制止小宫女的话,伸手揉揉抽痛的眉心,“本宫配不配还轮不上一个庶妃说话,银柳!” “奴婢在,”银柳俯身听令。 “传令六宫,佟佳氏以下犯上,本宫罚她在坤宁宫门前诵读佛经,为大行皇后祈福,令六宫嫔妃前往聆听祝祷,缺席者按大不敬治罪!宫女浣月无视宫规,冒犯主子,杖责三十!” “是,”银柳领命而下,惠妃深深地呼出口气,闭上双眼。 后宫风波渐起,阿哥所内还未闻讯。 苏伟坐在廊下晃荡着双腿发呆,却见出宫的四阿哥满面笑意地迈进大门,冲他扬声道,“快去收拾收拾,跟爷出宫!” 苏伟愣愣地眨眨眼睛,换了衣服跟四阿哥一行人乘上了出宫的马车。 马车出了皇城一路北行,进了镶黄旗属地,眼看到了城墙根儿时,才在一座高门大院前停了下来。 苏伟下了马车,仰头看着比四周寻常民宅高出不少的大门,灰瓦泥墙的院落没有太显赫,却也算是庄重。 苏伟左右瞅瞅,又看看四阿哥,不太明白为什么带他来这儿。四阿哥却只是笑笑,仰首往门里走,一派卖关子大成功的得意感。 苏伟撇撇嘴跟着四阿哥走上台阶,进了那扇红墙立柱的大门,却在抬头看到正殿檐廊的的一刹那,与上辈子的某点记忆起了共鸣,这里是雍和宫啊。 第一百章 龙潜禁地 康熙三十五年 苏伟跟着四阿哥一步步迈入这座空旷的大院子。 上辈子,苏伟曾到雍和宫参观,所谓的龙潜禁地在现代已成了旅客来往不绝的佛家寺院。 令苏伟印象最深刻的是万福阁的檀木大佛,据导游介绍,这座佛像成于乾隆年间,高二十六米,地上十八米、地下八米,直径八米,全重约一百吨,是由一整棵白檀树的主干雕成的。 当时,二了吧唧的苏伟,还挤到栏杆前照了个剪刀手的自拍照,也不知是不是因此得罪了佛爷,被扔到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过,此时的大院儿还远没有雍和宫的气派,黄色琉璃瓦、红色围墙都没见到,除了略微高些的房梁,这里就像是一处富庶人家的宅邸。 “主子,这是皇上配给你的府邸啊?”苏伟走到四阿哥身边道。 四阿哥看看他,略微惊讶,“你猜出来了。” 苏伟得意地仰仰下巴,四阿哥笑了笑,“皇阿玛私下跟我说的,这里原是明朝的官房,三十三年整修过。虽然建造不精细,但周围地方够大。等皇阿玛分封了爵位,爷就可以自行扩建修葺了。这几天,爷找人把院子清扫了一番,已经可以住人了,就带你过来看看。你若是在宫里呆得闷了,可以到这里来住几天。” “真的啊?”苏伟眼睛亮了,“那我住哪儿,主子住哪儿?” 四阿哥扬起嘴角,手一挥,“走,爷带你四处看看。” 苏伟跟着四阿哥走向了宅院深处,逛了一个多时辰后,苏伟才发现这座院子比他参观过的雍和宫要大的多。现代的雍和宫似乎只保留了这座宅子的主轴部分,东路与西路的院子都没有了。尤其是东路北角的小花园,虽然未成规模,但已初具山水石桥,经过简单打理就已很有园林胜景的味道了。 四阿哥领着苏伟进了东花园的一间小院,小院掩映在古树假山之间,即便是夏天也清风阵阵。院内的西北角辟了一片荷池,与花园内的湖泊相连。小院前后两进,前院带东西厢房,后院只一趟主屋,一颗高过房梁的枣树将整个后院儿笼罩在阴影里。 苏伟欢呼着跑到枣树下面,已有稀稀落落的红枣坠在枝杈间。苏伟蹦跳着去摘,无奈腿太短,跳了半天,连片叶子都没摘到。 四阿哥走到一旁,从廊柱后拿出一根长杆,苏伟扁扁嘴,抢过杆子去打枣。掉下来的红枣,一头尖、一头圆,色泽鲜红,光洁异常。 苏伟连擦都没擦,捡起来就往嘴里放,四阿哥皱了皱眉,却见他吃得高兴,只得无奈地笑笑,“这是坠子白,难得一见的品种,这棵枣树也有百年的光景了。以后等咱们搬进来,爷就住在前院,这后院就给你了。” 苏伟瞪圆了眼睛,“爷不住在中路正殿吗?” 四阿哥背着手,呼出口气,“前院也是要住的,但没有要事儿,爷肯定都呆在这儿。这儿绿树掩映,流水围绕,看书读经都是最好的了。” “读经?”苏伟吐出枣核,眨巴眨巴眼睛。 四阿哥抿了抿嘴唇,转开身,“修身养性,注定的而已。” 苏伟皱皱眉头,拉住四阿哥的衣袖,“是不是皇上又跟爷说什么了?别总瞒着我。” 四阿哥看看苏伟,又转头看看四周,“皇阿玛没有跟我说什么,他只是指了这座宅子给我。这里原本是内务府官房,皇阿玛在三十三年派人修葺。只不过,建造间,不施彩画、不用琉璃……” 苏伟眨了眨眼睛,咬了一口脆甜的红枣,咔哧咔哧地嚼得欢实。 本来挺忧伤的气氛瞬间无影无踪,四阿哥咬着牙转头道,“你听不懂爷说的话是不是?” “不是啊,”苏伟一脸无所谓,“我师父教过我大清会典的,郡王以下府邸,不用琉璃的事儿我知道。” 四阿哥面色阴郁,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苏伟随手拍了四阿哥两巴掌,“凭祖宗德行,恩封荫爵,赐个亲王又有什么了不起?主子雄才大略,何必拘泥小节,待他日居功甚伟,还怕没有高官厚禄?” 四阿哥愕然,看了出口成章的苏伟半天,苏伟得意地挺起胸脯,他这番话说得有水平吧。 不过,片刻后,四阿哥颇为不给面子地眯起眼睛,一句戳穿道,“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了?” 苏伟瘪瘪嘴,把手里的枣子塞给四阿哥几个,转身进他未来的屋子参观去了。四阿哥看着他欢腾的背影,突然觉得,或许爵禄官位真没那么重要。 其实,除了苏伟,康熙朝的上下谁又能在此时料到,这座最普通的宗亲府邸会在短短十几年后换上黄色琉璃瓦盖。 皇宫,坤宁宫前,突如其来的热闹。 四妃为首,六宫妃嫔分列其后,佟佳氏一身缟素跪于台阶下,手持一本妙法莲华经,身姿笔直,颂音不轻不重,面色平静宁和。 各宫的奴才6续聚集到附近,慎刑司的几位嬷嬷也挤进了人群中。然,坤宁宫大门前的一幕,却让这几位嬷嬷颇受触动。 约莫十年以前,也有这样一位端庄宁和的女子跪在慎刑司中诵读宫规,身姿笔直,声音稳重清晰,捧在手里的宫规一页页地翻过,好似在榻子上读书般清闲。后来,这位女子,成了康熙朝大行皇后之一。 四阿哥与苏伟傍晚回到皇宫时,才得知后宫发生的一切。 佟佳氏小主体虚气弱、中了暑热,浣月姑姑挨了三十杖,已是不能下床了。好在慎刑司中有昔日先皇后的心腹,对待浣月留了三分力气,否则三十杖下去,不死也残废了。 当晚,四阿哥命张保偷偷给佟佳氏小主送去了伤药与补品,佟佳氏没有再行推辞,显然此次是窘迫到了极点。 翌日,四阿哥入永和宫,给德妃请安。 德妃见四阿哥蹙着眉头,知他定是有事儿要说,遂抢先开口道,“咱们母子,有什么可避讳的,有事儿你就说。” 四阿哥低了低头,“额娘睿智,儿子确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儿?”德妃微挑秀眉。 四阿哥站起身子,撩起袍摆下跪道,“儿子想请额娘,对长春宫佟佳氏多加照拂。” 德妃神色未变,只沉默了片刻,“昨儿个佟佳氏出事儿,今儿个你就进宫请安,额娘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儿。” 四阿哥垂头,德妃叹了口气,“你起来吧,你的心情,额娘能理解。先皇后将你养大,佟佳氏又是她的亲妹妹,你有所关心也是正常。按理说,额娘也欠着佟佳氏的人情,多加照拂理所应当。只不过,额娘处世中庸你是知道的,这次若是帮了佟佳氏,就等于正式跟延禧宫撕破了脸。额娘倒是不怕,就是你与胤禵……你当真做好准备了吗?” 四阿哥站起身,向德妃拱手道,“额娘放心,儿子并无攀附任何势力之意,也绝不会连累胤禵。此次让额娘出面,着实是因先皇后的养育之恩,儿子不想因此被人诟病。” 德妃低头抚了抚自己的护甲,思量了片刻,抬头道,“好,额娘答应你。虽然额娘家世不显,但到底位居四妃多年,一个庶妃还是护得住的,你放心做你的事儿就好。” “多谢额娘,”四阿哥松了口气,俯身道。 送走四阿哥,清菊眉头轻蹙,转身进了正殿内厅,德妃正在绣着一顶孩子的虎头小帽。 “娘娘,”清菊端茶上前道,“您真的要卷进长春宫里啊?” 德妃接过茶碗,抿了抿针脚,“胤禛很少这般求着本宫,本宫怎能出言拒绝?” “可,”清菊欲言又止。 德妃抬头看了清菊一眼,“本宫当初能和皇贵妃斗智斗法,今天就不怕和惠妃冲突。再说,皇子分府一事儿,本宫本就亏欠了胤禛,这次就当补偿吧。” 清菊垂下肩膀,沉默了半刻后道,“那事儿,也怪不得娘娘,皇上的心思在那儿,您也不能逆了皇上的意。再说,兄弟俩谁为亲王,不都是一家人。如今,咱们两位阿哥兄友弟恭、感情深厚,以后十四爷飞黄腾达,一定能帮衬兄长。四阿哥即便得知娘娘的用意,也不会起意怪罪的。” 德妃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长春宫 太监总管刘安拎着药包匆匆入了中庭。 “哟,刘公公这步履匆匆的,是要去哪啊?”庶妃刘氏挺着肚子坐在廊下。 刘安小步走到刘氏跟前,俯身行礼,“奴才给小主请安。回小主的话,奴才从御药房回来,正要给佟佳氏小主送药去。” 刘氏冷笑一声,“是给佟佳氏,还是给浣月啊?你这奴才还挺重情的嘛。” “奴才不敢,”刘安慌忙跪下,“着实是佟佳氏小主吩咐的,奴才为长春宫总管太监,受各位小主教导,丝毫不敢有越矩之心。” 刘氏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不远拐角处,庶妃卫氏转身而去,宫女红菱扶着她的小臂,语气颇为不满道,“您看那刘氏小主,不过是怀了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鼻孔就要朝天了。就她那江南小门小户的背景,也敢处处找人麻烦,不怕遭报应。” 卫氏瞪了红菱一眼,“不许胡说八道,置喙主子,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自在了?” 红菱吐吐舌头,低下头,“奴婢知错。” 中庭里,刘安还跪在地下,庶妃刘氏摇着轻罗小扇,觉得身子格外舒畅,以往她因身家不好,处处排在人家后面。如今她身怀龙种,才觉出做主子的威风来。 “哟,这是怎么啦?”不远处一声笑语传来,刘氏转过头,只见一位碧色宫装的女子朝她们走来,身后跟着四名小太监,手里都提着东西。 “永和宫清菊给小主请安,”清菊走到刘氏跟前,俯身一揖。 刘氏赶忙站了起来,“是德妃娘娘的人啊,怎么到长春宫来了?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清菊轻扬嘴角,“娘娘听闻佟佳氏小主为先皇后祈福,中了暑热,心里惦记得紧,特让奴婢送了清热解暑的药材来。” 刘氏一愣,就见清菊垂头对还跪在地上的刘安道,“刘大总管,麻烦您带奴婢去趟佟佳氏小主的屋里吧。娘娘还让人镇了冰糖雪梨送来,可晒不得。” “是,是,”刘安冲庶妃刘氏匆匆一叩头,转身爬起,领着清菊一行往佟佳氏屋里去了。 刘氏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恨恨地咬紧了牙关。 八月末的夜晚,依然暑意隆重,这个夏天似乎过得尤为漫长。 在蛙鸣虫叫的池塘边,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在夜色的遮挡下走到了一株大榕树的后面。 毓庆宫章佳氏站在树下,手里拿着鱼食往池里投喂。 “给侧福晋请安,”一个沧桑的声音由后响起。 章佳氏抿嘴一笑,“庶妃娘娘客气了,您是长辈,不必这般多礼。” 庶妃张氏无力地笑笑,“我现在哪还是什么长辈,已经活得连奴才都不如了。若不是侧福晋开恩,请人看好了我的腿,我估计已经死在床上了。” 章佳氏嘴角微扬,“您不必妄自菲薄,虽然现在后宫还是那人做主,但总有改天换地的一天。您为毓庆宫做的事儿,我都记在心里呢。” “多谢侧福晋,”张氏一俯身,却被人猛地捂住了口鼻。 章佳氏淡然地看着挣扎不已的庶妃张氏,声音清冷,“您安息吧,钟粹宫闹鬼的事儿所获颇丰,惠妃得意不了几天了,您也算死得其所。” 九月初,原本因为污蔑惠妃,被打折双腿的储秀宫张氏死在了御花园的池塘里。刚恢复宁静的后宫似乎又要掀起一场风波,却因前朝的动荡,被皇上一句话压了下去。 九月初六,噶尔丹遣其亲信丹济拉率军,欲劫清军在翁金的贮米仓站,与清军祖良壁部发生激战,兵败而遁。军报奏称,自翁金一役后,噶尔丹军已是穷蹙至极,四处流窜,再也无力与清军正面交锋。 满朝大喜,皇上积极布置兵力,并与九月中旬亲巡北塞,经理军务,准备年末彻底消灭噶尔丹部。此次北巡,随扈的阿哥只有大阿哥、三阿哥,令人称奇的是皇上还带走了八阿哥。 正三所,福晋渐渐显怀,整个院子都以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为重。 而四阿哥又陷入了以往的轮回模式当中,只要有一个妻妾怀孕,这位主子就不再临幸他人,看起来似乎是对有孕妻妾的关怀,只有苏伟知道这其中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理由。 颁金节后,苏伟到宫外的府邸住了两天,看着工匠们铺整了石路,给东花园加修了假山。 十一月,数十位江南才子联名上奏,请太子开放门庭,愿为太子行走,皇上未允。 四阿哥告诉苏伟,太子连续两次理政,颇受好评,满朝文武尽称太子处事清明,议政勤勉,堪为大用。苏伟眨巴、眨巴眼睛,总觉得有点儿风雨欲来的征兆。 长春宫 浣月的伤势终于见好,只是落下了阴雨天骨痛的毛病。 佟佳氏日日往宝华殿祈祷,人渐消瘦。 德妃看重佟佳氏的消息已经在皇宫不胫而走,原本想落井下石的奴才都敛了声音。 庶妃刘氏快要临产,却频频落红,太医来看后,直言孩子是保不住了。刘氏天天哭嚎不止,惠妃还是下令,寻适当时机流掉孩子,以免再生事端。 入夜,佟佳氏靠在榻子上看书,浣月端着甜汤慢慢走来,“小主,早点睡吧,当心伤了眼睛。” 佟佳氏接过碗匙,轻声道“这些事儿让小宫女来做吧,你身子刚好,别累着了。” “多谢小主体恤,奴婢进宫多年,这点儿小伤不打紧的。倒是您,最近总是睡不安稳,这神色越来越不好了。” 佟佳氏低下头,轻轻搅动纯白的汤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天的种种。这满皇宫里,似乎没有一个人的神态是温暖的,落井下石、冷眼旁观成了常态。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浣月抿了抿嘴角,“小主不用担心,四阿哥是帮衬着咱们的,他为了您的安危,特意求了德妃娘娘,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儿了。” 佟佳氏点点头,端着碗饮尽了甜汤,由浣月伺候着入床安寝。 浣月看着锦被中瘦削的脸颊,好像看到了昔日皇贵妃刚入宫时的场景,同样的惶恐,同样的不安…… 十二月初一 延禧宫 众妃前往问安,不同的是,此次宜妃、德妃也坐于堂前。 惠妃给众人排了位次,上了茶点,微笑着开口道,“眼看到了年关,咱们趁今儿个商量商量今年的庭宴。皇上年初怕是又要亲征,军资巨大。本宫想着,今年的年关还是以节俭为主。” 成嫔从旁道,“娘娘思虑周全,嫔妾愚笨,愿听娘娘安排。” 宜妃瞥了成嫔一眼,冷冷开口道,“既知愚笨,就少开尊口,废话连篇,也不怕贻笑大方。” 成嫔愣了一下,涨红了脸,最后还是低下了头,不与宜妃争辩。 “妹妹如此说,着实是失言了,”惠妃看了宜妃一眼,“咱们姐妹一场,有什么说什么即是,何必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宜妃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德妃幽幽开口道,“年关之前,还有太皇太后的忌辰,不知宫内要如何操办?” 惠妃转头看向德妃,嘴角微扬,“妹妹打算如何呢?之前皇上还与本宫提过,要遣一名阿哥替皇上祭暂安奉殿。本宫想着,成年阿哥中,大阿哥、三阿哥、八阿哥都刚从北塞回来,不宜再外出。七阿哥身体不好,也不宜劳顿。这剩下的四阿哥、五阿哥,妹妹觉得派谁好呢?” 德妃看了一眼宜妃,转头微笑道,“娘娘掌管后宫诸事,妹妹可不敢插嘴。这代皇上祭暂安奉殿的事儿可是大事儿,还得娘娘与皇上商议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加班到凌晨三点,又更了三个小时的文,现在觉得自己要成仙了。。。如果我一会儿能安全到家的话,争取明天办完宫内的最后一件大事儿,后天开第三卷,握拳! 第一百零一章 圣意难测 康熙三十五年 十二月中,皇上令四阿哥祭暂安奉殿。斋戒沐浴,行祭礼,待苏伟跟着四阿哥归宫,已近年关。 这一年的朝宴还是极尽节俭,不过倒也省了奴才们不少的事儿。 正月初八,诗玥提着自己洒的年糕来看苏伟。 苏伟乐呵呵地接过,“好久不见你过来了,听说诗瑶病后,一直是你贴身伺候福晋的?” 诗玥叹了口气坐下,“可不是,以前福晋的一应事宜都是诗瑶姐一手操持的,我们只是打打下手。这下她病了,我们几个当真是忙坏了。我平时粗枝大叶的,总是落东落西,好在福晋仁善,从不与我计较,诗瑶姐病愈后,还总招我去伺候呢。所以我一直都没什么时间来前院。” 苏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福晋身边那么多事儿,诗瑶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你去换换班应该的。” 诗玥瞥了苏伟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偷懒啊,诗瑶姐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亲力亲为地服侍福晋的。进宫以后,诗瑶姐更是夜夜住在福晋的床榻下,从来不用我们换班的。” 苏伟一口年糕噎在嗓子里,咳了半天才咽下去,诗玥慌忙地给他倒水拍背。 苏伟灌了一大口凉茶,才腾出口气道,“她都不累啊,我这三天一换班还累得要死呢。” 诗玥笑笑,“所以我说你是特例啊。宫里的事儿我不知道,但从福晋娘家,到咱们后院,哪有你这样天天跟人换班,还动不动把到手的差事往外推的奴才啊。能得主子看重,大家都恨不得一手包了主子的所有事儿才好。” 苏伟眨巴、眨巴眼睛,无所谓地把手里的一半年糕塞进嘴里,冲诗玥摆出一副教导的模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对于咱们上层奴才来说,会办差事儿只算小巧,会安排差事儿才是能耐。一个人再能干,毕竟□□乏术。想要办成大事儿,就要学会把自己的任务分配下去,分给适合的、踏实的人去做。就像姜太公一样,稳坐钓鱼台,乾坤掌中握。” “哦,”诗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双水亮的眼睛闪出求知的光芒。 苏伟对于这样的反应很满意,不像某些人在这种时候只会嫌弃他,遂又开腔道,“再说,咱们与主子相处,不能只靠着规矩、差事来维系,关键还得靠情分。这主仆情分深了,即便你不在主子身边,主子也惦记着你。就像我和咱们四爷,我就从不担心会有人夺了我的位置,因为奴才千千万,苏培盛只有一个啊。” “是吗?”诗玥刚想损一损显摆得起劲的苏公公,却突然听到一声清冷的问话。 “四阿哥!”诗玥一惊,连忙跪下行礼,“奴婢参见四阿哥。” 四阿哥看了诗玥一眼,举步迈进屋子。 诗玥垂着脑袋,心里七上八下,自己擅自跑到苏公公这来,被罚也是活该,可若是连累了他,就是自己的大罪过了。不过,与诗玥料想的不同,她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苏培盛请罪的话,倒是有一种颇为熟悉的咀嚼声阵阵传来。 诗玥挺着半僵硬的身子慢慢地抬起头,一双受惊的眸子瞬间瞪圆,苏公公他……还在吃年糕…… “主子,”苏伟又捞起一块年糕放进嘴里,“您吃饭了吗?” 四阿哥背着手,走到书桌旁坐下,“爷用过膳了。” “哦,”苏伟有点儿遗憾,随意地擦擦手,丝毫不顾已经僵在原地的诗玥姑娘,捡了块小的年糕递给四阿哥,“主子,您尝一块儿吧,诗玥给奴才拿来的,可好吃了。” 四阿哥坐着没动,一双漆黑的眸子落在诗玥的脸上,诗玥慌忙地垂下头,只觉得刚那一瞬如坠冰窖,身子冷得厉害,却又听苏公公从旁道,“主子,用给你蘸糖吗?这个不太甜……” 诗玥认命地闭上眼睛,现在她只求主子的处罚快点儿下来,别再让她等在这儿,她想打人了。 “你起来吧,”四阿哥的声音稳如镜面,诗玥有些不可置信地僵硬起身。 “福晋身子不好,你们伺候时多留点心儿,”四阿哥吩咐道。 “是,”诗玥慌忙低头,脖子后面嗖嗖的凉风,身上沁出的冷汗好像已经沾湿了里衣。 “主子,你不要,我都吃啦,”苏公公又突兀地插了一句。 诗玥死死咬住嘴唇,抬头向苏培盛飞眼刀,这人怎么到现在还没搞清状况,真不想要命啦? 然,诗玥抬头那一瞬,却正好看到四阿哥不紧不慢地咬住了苏公公手里的年糕。 长春宫 刘裕提膳归来,小心地绕过院内诸人,进了内厅。 “怎么这般缩头缩脑的?”与佟佳氏一起理着绣线的浣月看着刘裕道。 刘裕向窗外瞅瞅,微微躬身道,“小主,浣月姑姑,奴才在提膳的路上碰上了隆科多大人。” 佟佳氏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刘裕。 刘裕把食盒放在地上,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佟佳氏。 佟佳氏看看浣月,浣月低下头没有说话。 佟佳氏接过那厚厚的一封信,在手里捏了捏,却没有打开。 二月 康熙爷第三次亲征噶尔丹,大阿哥从征,太子留守京师。 苏伟很庆幸,这次四阿哥不在从征名单中,自去年开始,他对所谓的战场就有了深深的阴影。 福晋快要临产,正三所一如既往地陷入迎接新生儿的准备中,苏伟注意到四阿哥写了很多孩子的名字在纸上,但都是弘字辈,男孩的名儿。 重男轻女这一思想,苏伟是很不赞同的。可仔细一思量,四阿哥对两位小格格都很疼爱,这么期盼男孩儿,貌似和他脱不了关系,一肚子劝导的话只得由此作罢。 三月,皇上驻跸宁夏,兵分两路围剿噶尔丹。噶尔丹已是穷途末路,京城里一片贺喜之声。太子监国,几个月来勤勉异常,四阿哥总被太子宣召,往毓庆宫探讨政事。苏伟能看出,四阿哥不是很想去,但却不能次次回绝。 四阿哥的宅邸开始大规模整修,苏伟借口监护,跑到了宅子里住。整修宅邸的事儿主要由纳穆图、松甘负责,苏伟乐得清闲,日日躺在枣树下张着嘴,期盼着枣子自己落下来。 三月二十六日,四福晋临产,德妃亲自到正三所坐镇。子时,一声啼哭划破午夜的宁静,福晋一举得子。 苏伟得到消息已是第二日了,他默默地收拾好东西,跟张保回了正三所,福晋产子,他们做奴才的都得讨一声喜才合规矩。 四月,圣驾回銮,噶尔丹的死讯也随之而来。满朝上下,一片欢腾。四阿哥上折请赐正三所长子的名字,皇上在四阿哥提的一堆吉祥字中圈了一个晖字。 而此时,三所中庭的气氛全然一新,两位格格都开始深居简出,奴才们也越发老实。 诗玥被福晋招到了跟前伺候,偶尔出门一次,被各个奴才的行礼问安吓得窘迫至极。好在,苏公公对她一如既往,还给她留了两包宫外府邸摘下的红枣。 回福晋那儿时,诗玥的心情异常的好,苏培盛给她的枣子被盛在篮子里,一颗颗红的好似玛瑙。 “哟,这是去哪儿了,”廊下一个女子拦在诗玥身前。 “诗瑶姐,”诗玥抿抿嘴,最近福晋坐月子,把她招到跟前伺候,诗瑶看她的眼神是越来越冷了。 诗瑶往诗玥挎着的篮子里看了看,沉着声音道,“咱们是福晋的大宫女,可别一时脑热,做出什么丢人的事儿来。回头要是被主子抓到,就别怪姐妹们不讲情面了。” 诗玥微微躬身,“是,妹妹一定注意。” 诗瑶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诗玥撇撇嘴,拿出一颗红枣扔进嘴里,脆甜的滋味,让她的心情又瞬间好了起来。 东一所 大福晋年节时诞下一子,求子多年的大阿哥都没来得及多抱一抱,就跟着皇上亲征去了。 此次回来,大阿哥是日日抱着儿子,连睡觉都搂在怀里。 大福晋万分无奈,“爷,这小子沉着呢,您当心累着。” “累不着,”大阿哥握握孩子的小手,“他爹在马上连行一天一夜都没累着。” 大福晋笑笑,看看儿子,又似想起什么似的道,“爷,皇阿玛回宫后,对于弗伦他们的参奏,似乎没什么反应啊。” 大阿哥叹了口气,“太子现在受满朝文武爱戴,只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弹劾,皇阿玛不在意也是正常的。为今之计,还是得看皇阿玛对太子的态度。” 大福晋略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正三所 弘晖满月,宫中赏赐了不少东西,四阿哥没有大办满月酒,只设了家宴,与福晋、宋氏、李氏吃了顿饭。 饭桌上,两位格格已经咿呀学语,小阿哥在乳母的怀里,偶尔也叫上两声。 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精神恍惚,什么时候开始,当年那个五岁的小豆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而他,到底在期盼什么…… 入夜,苏伟低着头伺候四阿哥换衣服,四阿哥突然伸手捏捏他的脸,宠溺一笑。 苏伟却是动作一僵,不动声色地绕开四阿哥的亲昵,捧着衣服走到一边。 “苏伟!”四阿哥不满地喊了一声。 苏伟转过头,“过来,”四阿哥坐到床边,拍了拍床板。 苏伟抿抿嘴,磨啊磨地走过去,还没坐下就被四阿哥一把拉到怀里。 “主子!”苏伟怔了怔,他不喜欢坐人大腿! “为什么躲着我?”四阿哥箍紧他的腰。 “我没有,”苏伟嘴硬。 四阿哥眼睛一眯,苏伟下意识想跑,却被猛地按住了脖颈。 其实,有时候,耍流氓真比沟通来得快。 比如苏伟,一夜绯色后,某些纠结的情绪就像无法改变的现实举手投降了,然后苏公公又一次阿q附身了。 七月,皇上北巡,四阿哥亦在随扈名单中。 苏伟很高兴又有事情可以忙,还可以借着由头逃出宫廷两个月。 銮驾起行前,四阿哥告诉苏伟,有大臣上奏,请太子留守京城监理国事,皇上未允。 这次塞北巡行,在苏伟看来再普通不过。只不过蒙古各部在得知噶尔丹被灭后,对待皇上与各位皇子愈加恭敬而已。四阿哥这边是有收不完的礼,太子与大阿哥更是没日没夜地设宴应酬,翁纽特部来朝见时特意送给太子一柄金弓,说皇上慧眼识珠,太子日后必为明君。 然,让苏伟没有想到的是,北巡大军回到京城的第三天,一个巨大的变故突然发生。 皇上突谕内务府,太子昵比匪人,素行遂变,下令处死曾于太子处,行径“甚属悖乱”的哈哈珠子德住、膳房人花喇、茶房人雅头。 作者有话要说:德柱的事儿还得一章,周二出宫建府~~~ 第一百零二章 我就是喜欢他 康熙三十六年九月 傍晚毓庆宫 太子一人坐在书房里,周围寂静的厉害,屋内值守的小初子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今天下午,太子外出,内务府突然来毓庆宫拿人,守卫毓庆宫的侍卫差点与内务府的人兵戎相见,直到德柱公子一身月白色的长袍,面色平和地出现在大门口。 小初子本是库房的杂役,在毓庆宫太监大清洗后,被德柱公子提拔到了太子身边。在他的心中,太子与德柱公子都是他的恩人。所以,当德柱公子被带走时,他撞开门口的侍卫跑了过去,明晃晃的刀尖冲向他,他却只听见一句,“小初子,回去吧,别忘了给殿下热上参汤。” 夜色渐浓,书房里已看不清人影,不知呆坐了多久的太子殿下,猛地站起身向外走去。 内厅的帘子被掀开,太子匆匆而出,小初子紧忙地招呼着值守的小太监跟上,却在门口被一个清丽的人影挡住。 “殿下,”侧福晋李佳氏直直地跪到地上,毓庆宫的大阿哥、二阿哥与尚在襁褓中的三阿哥都被乳母领到了正殿门口,太子的脚步顿在原地。 三岁的弘皙磕磕绊绊地跑到太子跟前,抱住太子的腿,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阿玛……” 太子身体一僵,摸了摸弘皙的头。 李佳氏膝行到太子跟前,抓住太子的手,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滑下,“殿下,妾身知道你心里的恨,知道你心里的痛,可那是圣旨啊!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看在已故皇后的份上,看在姨母平妃的份上,看在妾身伺候您多年的份上……” 李佳氏泣不成声,襁褓里的三阿哥也跟着哭了起来,大阿哥倔强地抿着嘴,拉着弘皙的手跪到一旁。 太子紧闭双眼,身子微微发抖,脸色苍白的像是没有浸染过的宣纸。 小初子看着眼前的一切,默默地垂下头,弯了膝盖。 一间漆黑的牢房,唯一的光亮就是那扇高高的小窗。 德柱坐在月光映进的影子里,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带着点点朱褐色的污迹,在月夜里泛着白光。 这一天,于他,像是一个既定的结局,既无怨亦无悔。 牢房深处,传来一阵阵模糊的□□,德柱垂下头,目光清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与他一同被收押的两个奴才不过是做杂事的仆役,偶尔得了太子的两句称赞,如今竟与他一起成了带坏太子的匪人了。 一夜的拷打,不知他们又编出了多少太子的秘辛,但是德柱知道,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一颗赤色的丸药落在水壶里,叩出一声闷响。 德柱仰头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一双清亮的眸子温润入水,“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殿下,德柱要走了,愿您一生康宁……” “啊!”苏伟一生惊叫,由床上坐起,初晨的阳光从窗子中透进来,天亮了…… “苏公公,主子叫你过去呢,”张起麟推门而入,屋内却空无一人。 苏伟顺着宫墙,一路往慎行司而去。天还太早,各个宫门刚刚开启,路上几乎没有人。 到了慎行司门口,苏伟却不知自己为何而来。 “小苏子?”焦进朝一愣,他刚打开门就见到了呆呆地站在门口的苏培盛。 “焦大哥,”苏伟勉强一笑。 “你怎么来了?脸色这么不好,病了?”焦进朝左右看看,把苏伟拉到角落里。 苏伟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毓庆宫的,在这儿吗?” “昨晚还在,”焦进朝微微叹了口气,“后半夜就拉出去了。” 苏伟身子一僵,焦进朝摇摇头,“本来上面还想拷问一番的,结果还没问出什么来,就莫名其妙地都死了。反正皇上也是下令处死,刘公公就没再查,直接交差了。” 苏伟愣抿了抿嘴唇,抬头道,“那,拉到哪儿去了?” 焦进朝蹙了蹙眉,“应该是拉到城外乱坟岗去了,慎刑司没的人都扔在那儿。我说小苏子,”焦进朝想起了什么似的,拽拽苏伟的胳膊,“他们可都是戴罪之身,牵连着毓庆宫呢,不是小事儿。你可别一时心软,参合些不该参合的。” 苏伟愣了愣,微微地点点头,“我知道。” 回正三所的路上,苏伟脑子里一直混沌一片。 他很害怕,怕死、怕痛,怕自己和德柱一样,莫名其妙地死在那幽深恐怖的地方,怕那个人,到最后都不能去看自己一眼。 他又很哀伤,为德柱哀伤,为自己哀伤,为那份见不得光的感情哀伤。其实,德柱与他,未必有多深的情分,他们两个之间更多的是同一类人的惺惺相惜。 也许是第一次与德柱交谈,也许是承恩寺的偶遇,让他没有任何证据却异常地坚定地相信,德柱与太子就如他与四阿哥一般,甚至更为亲密。 可是,如今德柱死了。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最后落得个暴尸荒野的下场。 而他呢?一个太监,即便四阿哥登基为帝,在满朝文武、史家工笔前,又能怎样? 就像现在,四阿哥心心念念地得了一个儿子,就能如愿以偿地远离后院了吗?德妃会肯吗?皇上会允吗?虎视眈眈的各位皇子,全天下的悠悠之口,一旦呈于台前,他与四阿哥终是要受尽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到那时,后院里被牵连的那些孩子、女人又是何其无辜? 这样一份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感情,他到底为什么坚守,为什么等待?若是有一日,屠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他有那个勇气和德柱一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正三所 四阿哥听到张起麟的回报,没有任何言语,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 皇上的谕令含糊不清,却不得不让人想起从前那些关于太子私隐的流言。如今,太子被禁足,相关的奴才杀的杀、关的关,原本声望如天的储君,一夕之间成了众矢之的。 也许,到了此时此刻,四阿哥的内心才真正意识到,何为君,何为臣。就算只差那么一步,事到临头,也只能甘为鱼肉,任人宰割。 如今,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阿哥,倘若内务府带走的是苏伟,他该怎样,又能怎样? “主子,苏公公回来了,”张保掀开帘子,打断了四阿哥心寒的思绪。苏伟缩着肩膀进了屋子,“奴才给主子请安”。 四阿哥愣了愣,看着苏伟跪下行礼,无声地叹口气后,开口道,“起来吧,一大早的,去哪儿了?” “奴才,奴才……”苏伟垂着头,搓着手掌,支支吾吾了半天。 “好啦,”四阿哥站起身,走到苏伟跟前,“你吃早饭了没有?爷让人暖了牛乳,你就着点心喝一碗好不好?” “不,不用了,”苏伟把脑袋的晃得跟拨浪鼓一样,“奴才回屋去随便吃点儿就行了,不敢让主子费心。” 四阿哥目光闪了闪,伸手去握苏伟的胳膊,苏伟身子一抖,却没有向后躲开。看着越发敛眉低头的苏伟,四阿哥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默默地握成拳,垂在身子一侧,“好吧,那你回去好好休息,让小英子给你提膳,不许不吃东西。” “是,奴才告退,”苏伟又行了一礼,规矩地躬身退下。 四阿哥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毓庆宫 太子连续三日不吃不喝,形销骨立。 三岁的弘皙捧着粥碗,走到太子身边,“阿玛,这粥可好喝了,有肉丁,还有蛋花。” 太子靠在床头,虚弱地笑笑,“弘皙喝吧,阿玛不想吃。” 弘皙歪着脑袋,“阿玛都瘦了,为什么不吃东西,弘皙一顿不吃都饿得慌。” 太子转头看向床帐,眼神空洞,“阿玛最重要的东西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弘皙眨眨眼睛,“没关系的,阿玛可以找皇爷爷要啊,皇爷爷什么都有。” 太子目光一寒,“是啊,他什么都有,可我什么都不想要……” 弘皙嘟着嘴捧着粥碗走出太子的卧室,李佳氏把他拉到一旁,弘皙扁着嘴道,“阿玛不肯吃,阿玛说最爱的东西没了,什么都吃不下。” 李佳氏的目光闪了闪,转头看向一旁的大阿哥,“你去给你阿玛送一趟,好好劝劝他。” “我才不去,”大阿哥脸色一变,转身走了。 傍晚,小初子端着参汤走进太子的卧房,“主子,您用一碗吧,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我吃不下,拿走,”太子靠着床头,闭上眼睛。 小初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碗,抿抿嘴唇道,“德柱公子被带走时,跟奴才说了一句话。” 太子微微睁眼,小初子继续道,“德柱公子说,别忘了给殿下热上参汤……” 屋里一时静得没了声音,小初子正想将汤碗端走,一只手凭空而来,“给我吧。” “殿下,”太子刚喝完参汤,太子的贴身侍卫佛尔衮匆匆而入,跪在床前,“索大人送来消息。” 小初子将佛尔衮呈上的信封递给太子,太子抽出信纸,默读了片刻,突然冷笑出声,“真是苦了他们了,一个上不了明面的罪名,竟用了这么大的力气,无怨无仇的亲人,刺入骨血的兄弟,就为了一个虚位,一个名号……好,好啊,都来抢吧!皇阿玛,你既然不想把这位子给我,我就把它送出去!” 正三所 苏伟病了,在床上烧得糊里糊涂才被小英子发现。 四阿哥匆匆来看,苏伟只一味地把自己藏进被子里,烧得通红的脸沁出冷汗,“主子,奴才病了,您快出去吧!过给您怎么办,您快走吧!” 苏伟一直不退烧,四阿哥急得团团转,想宣太医来看,被张保阻止了。“主子,现在情形不同往日,苏公公不宜再惹人注意了。依奴才看,不如这样,反正阿哥们纷纷整修府邸,主子莫不如就把苏公公派去院子里。奴才找外面的大夫去看,只是风寒小病,不会有问题的。” 四阿哥勉强镇定了下来,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就按你说的办。你和李英一起跟着去,带足银子,需要什么就买,外面没有就回宫里拿。” “是,主子放心,”张保领命而下。 小英子收拾了自己与苏伟的细软,伺候着瘫软的苏伟换上便服,四阿哥推门而入,苏伟连忙找地方躲避。 “不许躲了,爷有话跟你说,”四阿哥皱着眉道,小英子向四阿哥行了一礼,退出门去。 “主子,奴才病了,会传染的,”苏伟抱着床柱,躲在墙角。 四阿哥站在不远处,叹了口气,“小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若是你觉得苦了,我愿意送你离开。现在,我再跟你说一次,若是你觉得苦了,我愿意,跟你一起离开!” 苏伟定定地看着四阿哥,半晌后,惶恐地摇着头,“不要,不要再跟我说这种话。你有儿有女,有家有业,我不要做千古罪人,我承担不起,我没那个资格……” 四阿哥低下头,抿了抿嘴唇,“没关系,你想怎样,我都愿意。离开我也好,从此只做主仆也好。只要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我怎样都好……” 苏伟乘上了离开皇宫的马车,四阿哥的话还在他的脑海里旋转,但他怎么也忘不了德柱的死,怎么也忘不了那个已然扎根在他脑海里的既定结局。 苏伟只是气郁不畅,胸闷郁结,吃了两贴大夫开的药,很快就康复了。只不过精神依然不好,凡事都提不起劲儿。小英子日日伺候着苏伟,张保则皇宫宅邸的两处跑。 毓庆宫几位奴才的死似乎没有掀起大的波澜,随着太子的解禁,这件事又渐渐流于平静。 转眼到了颁金节,苏伟在院子里住了近半个月了。 秋末的天气已经带了凉意,苏伟披着外衣坐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偶尔飞过的大雁。 “苏公公,”张保迎面而来,“主子让我给你带了不少吃食来。” “多谢主子,”苏伟直起身子,张保把食盒放在一边,“苏公公打算什么时候回宫?主子惦记着你呢。” 苏伟垂下脑袋,“什么时候都行,我已经好了。” 张保看看没精打采的苏伟,转身坐到一旁,“这时间过得是真快啊,一转眼,我到主子旁边都十二年了,苏公公更久了吧?” 苏伟眨眨眼睛,“十五年了。” 张保少有地弯弯嘴角,“回想起来,我当初到正三所,还是个打杂的小太监,如今也算是主子的心腹了。” 苏伟看看张保,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张保却转开头继续道,“张起麟那个废物不提,整个院子里,除了苏公公,四阿哥最器重的就是我了。” 苏伟有点儿想骂人,但转念一想,张保的话也没错。 张保看了苏伟一眼,站起身,“人都有私心,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没了苏公公,我就是主子下的第一人了。” 苏伟愣了愣,往旁边闪了闪。 “不过,”张保拉长了音调,背着手走到廊下,“对于我佩服的人,我甘愿俯首称臣。” 苏伟呆在原地,张保转过身看着苏伟,“十二年以前,四阿哥与六阿哥先后换上痢疾,六阿哥走了,四阿哥却活了下来。苏公公与太医的争斗,我虽没有亲眼看到,却也略有耳闻。就凭这一点,我张保一辈子都愿意在你之下。这么多年来,苏公公对四阿哥的种种,张保也都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可我如今却不得不说,苏公公变了,再没以往的洒脱与豪气。是因为时不我与,还是因为想要的多了,期盼的多了,再不复以往的心境了?” 苏伟没有言语,坐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最后缓缓地站起身,拎着食盒往自己的小院去了。 张保看着他的背影,扬声道,“若真有毓庆宫的那一天,张保愿以自己的命与主子、苏公公一同进退!” 东花园小院的房顶上,苏伟躺在一堆瓦片中间,没有炫目灿烂的星空,只有被云半遮的月亮。 十五年的日日夜夜,很多事,很多年岁,苏伟都记不清了。只一个个或模糊,或清晰的画面在脑中划过,不同的是,几乎每一幅画面,都有那个人的存在。 御花园湖边的一句,“如果我要你打王钦,你也敢办吗?” 正三所大门前的一句,“苏培盛,给本皇子开门。” 后院水井旁的冷语,““苏伟,这是命,是我们无法选择的。” 慎刑司刑讯后的关怀,承乾宫挨打后的探望,扎的像蜈蚣的风筝,刻着禛字的玉佩,两枚相扣的指环,刻着他肖像的印章…… 一件件、一桩桩,像是一根根红线,将苏伟的身与心牢牢地捆在那人身上。扯,扯不开,剪,剪不断。每一次的痛都是难咽的泪,满心的血。对世事的不甘,对现状的埋怨,或许真如张保所说,是贪的多了,盼的多了,再不复从前的心境了。 猛然间,苏伟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踩着一堆碎瓦,指着那轮弯月大吼,“我就是喜欢他!就是喜欢他!你能拿我怎么样?” 一片灰瓦随着苏伟的怒吼,以极尽凌厉之势飞向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的侧福晋叫李佳氏,我之前都给写成章佳氏了,从这以后改过来哦~~~ 第一百零三章 建府 康熙三十六年入夜 四爷府邸 东花园的小院寂静无声,苏伟在自己的卧房里睡得正香,两盏灯笼随着一个黛蓝色长衫的人进了后院。 枣树冠木下架着一顶吊床,一张圆木桌摆在旁边,桌上还放着茶壶果盘。 四阿哥驻足看了看,嘴角微弯,小英子上前道,“苏公公平日就乐意躺在这里读话本,近来嫌弃蚊虫多,才转去廊下了。” 四阿哥摸摸那竹架的吊床,转头对小英子道,“回头让人用檀木做一顶,好好熏一熏,就不惹蚊虫了。” “是,”小英子俯身,四阿哥转身往屋里去了。 宅邸里,苏伟的屋子与正三所时大为不同了。东花园小院呈梯形,前院正殿是东西三间的格局,配着两间厢房、四间耳房,较为宽敞。 苏伟的后院是三厅式的堂屋,带着两间耳房,要比前院小很多。苏伟自己住在东隔间里,中间为正厅,放着八仙桌,西间摆着榻子、书桌书架。 四阿哥趁黑走到苏伟卧房,坐在床边,苏伟抱着被子睡得嘟嘟囔囔。 正三所 福晋将弘晖哄睡了,才交给乳母抱回房间。 诗瑶走到福晋身后,替福晋捏着酸疼的肩膀,“主子也是的,咱们的乳母都是精挑细选上来的,还有大宫女们看着,您何苦这般劳累。” 一旁帮福晋理账的姜嬷嬷道,“福晋这是慈母仁心,对咱们阿哥是真真地疼到骨子里了。” 福晋笑了笑,“孩子是额娘的心头肉,哪个当母亲的能不心疼,大阿哥还那么小,当真是交给谁都不放心。” “福晋,”诗玥端着托盘迈入内厅,“奴婢给您热了牛乳,还兑了红枣,现在不凉不烫刚刚好,您趁着睡前喝一碗吧。” 福晋笑着接过,冲姜嬷嬷道“我前几天就喝这个感觉好,晚上睡得也安稳,亏她总是想着。” “诗玥姑娘是个精细的,对咱们主子更是事事上心,”姜嬷嬷笑着应道。 诗玥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诗瑶继续给福晋捏着肩膀,未言一语。 姜嬷嬷左右看看,想起什么似的翻开手里的账册,“福晋,德妃娘娘前几日赏下来的彭缎咱们是用了一尺三还是一尺七,两位格格那儿是各得一匹还是两匹,这账面上没有记清楚。” “哦?”福晋看了看账册,回头道,“诗瑶,你和诗玥到库房去问问清楚。” “是,”诗瑶领命,和诗玥一先一后出了屋子。 姜嬷嬷见人走远了,走到福晋跟前道,“福晋,奴婢看您,近来很是提拔诗玥姑娘,这诗瑶在您身边得力久了,怕是心有不平啊。” 福晋歪身靠在榻子上,长出了口气,“以前还不觉得,处在深闺中,总觉得身边有个得力的人就行了。可这进了宫,三番五次的出事儿,才渐觉力不从心。诗瑶再能干,到底是一个人,□□乏术,顾得了里面,就顾不了外面。诗玥那丫头是个实心肠,人又聪颖好学,我是有意让她独当一面。至于诗瑶,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个不能容人的,寻个机会送出去也就罢了。” 四爷宅邸 苏伟冲老天发了一通火,心里舒坦多了,晚上做梦都是美景。迷迷糊糊中,一堵带着些许温度的火墙靠在背上,他不乐意了。磨蹭着转个身子,拿手推推,还挺有手感。 “别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伸出的手被人抓住,苏伟猛地睁开眼睛,“主子?” 四阿哥和衣而卧,半睁着眼睛,窗外已经渐渐放亮。 “你什么时候来的?”苏伟有点儿发愣。 四阿哥捏捏他的手掌,“昨天晚上,爷来时你睡得可香了。” 苏伟蹭了蹭脑袋,看看自己和四阿哥交握的手指,呢喃了一句,“胤禛”。 “恩,” “我宣你” “啊?”四阿哥疑惑地一蹙眉,却被一张突然放大的脸在嘴唇上狠狠地偷袭了一口。 “啊,天气真好,起床回宫啦!”苏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丝毫不顾四阿哥的阻拦,从床上蹦到地下,在柜子里翻出自己的太监服和大圆帽,趿拉着布鞋跑到隔壁换衣服去了。 半个时辰后,苏伟蹲在小山似的箱子前发愣,冲一旁忙着点收的张保道,“我们这就搬家啦?” 张保头也不抬地回道,“不是搬家,只是先搬来些东西,院子也整修的差不多了,爷说把该用的都用上。” 苏伟眨巴眨巴眼睛,四阿哥背着手由后而来,“你也别偷懒了,跟着张保算算账,现在爷还没有封爵,分封的田产也没下来,这整修院子的钱花的都是这些年的老本。” 苏伟蹙着眉头站起身,“那大概花了多少啦?” 张保翻了翻账本,“恩,大概,一万两。” “哎,苏公公?”, “苏公公!” “大家扶着点儿!” 四阿哥看着自家异常丢人的小气太监,无奈地抚额长叹。 转眼,年关将近,四福晋带着弘晖入宫向德妃请安。 “快来,本宫抱抱,”德妃乐呵地接过乳母怀中的大阿哥,“这小子,刚过百天就这么沉,以后肯定是个壮实的。” 福晋笑笑,坐在德妃下首,“弘晖生来胃口就大,到现在一个乳母都喂不饱他。” “能吃是福,”德妃逗逗怀中的孩子,抬头问福晋道,“近来怎么不见老四?” “四阿哥出宫去了,”福晋轻声道,“皇阿玛赏下的府邸还需整修,四阿哥就成日在那儿忙活了。这几天,把师父和哈哈珠子也都带去了。” 德妃点了点头,“皇上6续地把宅邸都赏下去了,估计过完年就要分封爵位了。你们那儿,额娘也听说了,但皇上的意思不好忤逆。反正,来日方长,你也多劝着胤禛点儿。若是缺什么少什么了,尽管跟额娘提,咱们一家人,不说外道的话。” “额娘放心,”四福晋微微笑笑,“四阿哥心性洒脱,没有把功名爵位放在心里。我们院子里人也不多,不会入不敷出的。” 德妃叹了口气,“这建府在外到底不比宫里,走一步都要花银子。不过,你和老四都是稳重的,额娘放心。这要是胤禵,额娘的头发都要白一圈了。” 四福晋微微颔首,没有应答,一双美目中却有别样神色。 四阿哥宅邸里,苏伟躺在床上,一条腿搭在四阿哥身上,手里拿着账册,眉头紧锁,“什么是西山奇石,一块儿要一百两?” 四阿哥翻了翻手里的话本,无所谓地道“就是东花园堆砌假山的那些石头呗,都是京郊西山上运下来的,这修葺园林的石木都得浑然天成,自有气韵才行。” “什么自有气韵,我怎么没看出来?不就是块儿石头嘛,这比玉都贵了,挖哪儿的不一样?”苏伟气闷地踹踹四阿哥。 四阿哥苦笑一声,“内务府贡的石头都是这些,普通宅院还用不上呢,再说爷好歹也是皇子,哪能跟他们计较呢。” “怎么不能计较?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苏伟捧着脑袋,“我跟张保合算了一下,咱们库房里好东西是不少,可都是大内监造,没一样能换银子的,咱们真金白银的个数还不到五万两呢。这么大的院子,光床柜桌椅就得打多少套,再被内务府这样搜刮,等迁府以后喝西北风吗?” “好啦,”四阿哥搂住狂躁的苏公公,“过完年,爵位分封就能下来了。就算下不来,爷也保证,绝不会让你喝西北风的。” 苏伟咬着被子,盯着四阿哥看,“怎么保证?” 四阿哥笑笑,将脸凑上前去,“来,你亲一下,爷就给你变出一千两,你亲十下,爷就给你变出一万两。保证够府里的花销,好不好?” 苏伟,呆………… 这一年的朝宴,端得上是勾心斗角。 太子一扫往年的谦逊姿态,静等大阿哥俯身行礼。 索相与明相的派系在宴席上针锋相对,你来我往。索相官复原职,威风正盛,明相虽然棋差一招,但仰赖大阿哥这几年的活动,也有了不少官员撑腰。 三阿哥最长舞文弄墨,常执酒杯说上两句吉祥话讨皇上一笑,不少文臣殿士随声附和。 四阿哥是最安静的,除了照规矩敬上几杯酒,其余时间都在沉默用膳。反倒皇上那儿,对四阿哥意外关切起来,一会儿赏下几道菜,一会儿问问酒合不合口,一会儿让人端了醒酒汤从旁侯着。 此次朝宴,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是首次参加,十三阿哥一直老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偶尔到四阿哥这儿转转。十四阿哥就活泼了,一会儿到太子那儿说两句,一会儿到大阿哥那儿敬一杯,最后停在了八阿哥处,与九阿哥、十阿哥一起投壶祝酒。 眼看着四阿哥越拧越紧的眉毛,苏伟是急得火烧火燎,无奈他怎么飞眼刀,像燕儿似满场飞的十四爷都接收不到。另一面,让苏伟在意的是佟国维对四阿哥的态度,恭敬有加却无亲近之感。 正月十五 御花园燃放烟花,大阿哥与大福晋相携往御花园观看。 路过东北角的假山时,忽听人声鼎沸。 原来,八阿哥邀了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一起饮宴观礼,亭子中热着锅子,暖着米酒,热闹的很。 大阿哥登上假山,被九阿哥率先看到,“大哥!” 九阿哥一声招呼,亭子里的几兄弟连忙起身行礼。 大阿哥负手走进亭子中,见几位阿哥皆面色发红,地上摆着炭盆,散着骰盅、牌九。 “胡闹!”大阿哥眉头一皱,“你们几个都不小了,怎么敢公然玩这些丧心智的东西!” 八阿哥连忙拱手道,“都是我的错,弟弟们不懂事,请大哥见谅。” 九阿哥见状从旁道,“大哥喜怒,弟弟们只是凑个乐子,没有赌彩头。” “那也不行,”大阿哥怒目一瞪,“本朝本就禁官员玩这些东西,更何况你们是阿哥,都给我回院子里反省!” 十阿哥刚想张嘴说什么,被八阿哥一把拉住,“大哥所言极是,弟弟领罚。” 大阿哥又看了他们几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十阿哥一脚踢开凳子,气愤地道,“八哥,你怎么不让我说话,现下是年关,连皇阿玛都玩投壶取乐。” “好了,”八阿哥拉着十阿哥坐下,“他是咱们的大哥,管着咱们是应当的。再说,咱们本来也不占理,何必起争执呢。” 十四阿哥眨眨眼睛道,“八哥一向最温和有礼了,不过大哥也实在太凶了。” 九阿哥冷哼一声坐下,“他不就自持长子身份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说八哥,你也要出宫建府了,以后可不能任他搓圆捏扁的。有咱们弟弟挺着你呢,何必怕他?” 八阿哥弯了弯嘴角,“不提这些了,天也冷了,咱们都回去休息吧。等八哥迁了府,咱们兄弟再玩个痛快!” 第一百零四章 过日子 康熙三十七年 正三所 二月初 十四阿哥脱了鞋,盘在内厅榻子上,苏伟端了碗热气腾腾的奶茶来,“十四爷,喝点儿热的,去去寒气吧。” 十四阿哥接过茶碗,呼着气喝了两口,一旁歪着身子看书的四阿哥瞅瞅他,“大冷的天,雪都没有化,怎么想起到四哥这儿来了?” 十四阿哥抿了抿嘴唇,把茶碗放在炕桌上,“四哥前一阵子总是不在宫里,我过来也找不到人。” “有事儿?”四阿哥抬了抬眉毛,冷漠的态度让苏伟在一旁直想掐他。 十四阿哥往后蹭了蹭,踟蹰着开口道,“元宵时,我跟八哥他们在御花园喝酒来着。” 四阿哥翻书的动作一顿,苏伟能清楚地看到十四阿哥一缩脖子,“朝宴时我也见到了,你跟老八他们还挺合拍,”四阿哥语意不明地说了一句。 十四阿哥挠挠后脑勺,“其实,也不是合拍,主要是四哥太忙,十三太闷,我平时只能和八哥他们一起玩。” “你都多大了,”四阿哥眉头一皱,家长会模式开启,“胤祥和你一般的年纪,什么时候像你这样贪玩?懋勤殿的师父逢场便夸胤祥聪颖好学,你再看看你——” “哎,主子”苏伟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开口,“您上次让人特意给十四爷制的弓还在奴才这儿收着呢,您看是不是让十四爷一会儿直接带回去?这射猎场的谙达师傅不是说,咱们十四阿哥马上就要开三力的弓了吗?别回头耽误了课程。不过,依奴才看,咱们十四阿哥真是将星在世,想您十一岁时,开弓好像还不到两力半——” “闭嘴,”四阿哥冷着脸打断苏伟没完没了地唠叨,苏伟扁扁嘴垂下脑袋。 十四阿哥在一旁蹭了蹭手,“什么弓啊,四哥特意给我做得?四哥,弟弟真的能开三力的弓了,上次弟弟在射猎场接连三次正中靶心呢。” 四阿哥胡乱翻了两页书,声音低了很多,“你还小,别总逞能,开那么大拉力的弓当心伤到筋骨。” “哦,”十四阿哥的表情顿时明媚了起来,又捧着茶碗喝了一口,对四阿哥道,“对了,四哥,我还没跟你说呢。元宵时,弟弟跟八哥他们在御花园碰到大哥了。” “他?”四阿哥蹙了蹙眉,“大哥也跟你们一起了?” “没有,”十四阿哥晃晃脑袋,“大哥看到我们掷骰子了,把我们一顿骂,还罚我们闭门思过呢。九哥、十哥都生了老大的气了,大哥走后,我听九哥说,让八哥以后别总听他的,大家都是皇阿哥,谁比谁矜贵啊。” 四阿哥眯了眯眼睛,沉默了片刻,十四阿哥喝光了奶茶,往四阿哥那边凑了凑,“四哥,你这儿什么时候迁府啊?弟弟可以来帮忙。” 四阿哥扫了胤禵两眼,笑了两声,“什么帮忙?你是想出宫玩吧?” 十四阿哥傻笑了两声,“八哥还说等他迁府后,招待兄弟们去玩个痛快呢。我想,我总得先到我亲哥府里转转,才能去他们那儿啊。” 四阿哥眉目一寒,“你不许去老八那儿,要出宫就来我这儿。你也大了,有些事儿心里得有数才行。” 十四阿哥眨了眨眼睛,四阿哥叹了口气道,“老八是在延禧宫长大的,他母亲位卑,是以这么多年,老八一直听从大哥的。可如今,老八颇得皇阿玛喜爱,十八岁的年纪就和我们一起封爵了,你说他这心思还能一如往常吗?” 十四阿哥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开口道,“四哥是说,大哥禁了我们玩乐,八哥还把我们往府上请,实际是在反抗?” 四阿哥微微点了点头,“差不多,不过往深了想,这里面的说道多了去了。你年纪还小,不要卷进这些无谓的风波里,好好在懋勤殿学习。什么权势名利,说到底,都不如皇阿玛的喜爱。” 十四爷咬了咬嘴唇,很是认真地点点头,片刻后突然严肃道,“那,等四哥迁府后,别忘了叫我去玩哦。” 四阿哥瞬间绷起脸,做了几次深呼吸,苏伟无奈地呵呵两声,这两兄弟到底是怎么生到一家的? 三月,康熙爷正式下旨,赐封皇长子胤禔为多罗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多罗诚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佑、皇八子胤禩俱为多罗贝勒。 虽然,事先看到皇上赐给四阿哥的宅子,苏伟与四爷已经猜到所封爵位会在郡王以下,可当圣旨真的颁下来,原本安稳的心境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四阿哥连续几日呆在宅子里,不回宫也不出门。苏伟就整日和他躺在一起,看看话本,聊一些有的没的。 虽然各位皇子已经正式封爵,但所得分户赏赐还要户部与内务府商讨安排。在田庄置产还没下来时,各位阿哥还不能正式建府。 苏伟从四阿哥那打听到,爵位中亲王俸禄最高,俸银一万两,俸米一万斛,郡王是亲王的一半,贝勒是郡王的一半。苏伟掐着指头算了算,那就是一年两千五百两,平均一月才二百两! 四阿哥看着眼泪汪汪的苏伟直乐,“你之前不是还劝爷不要把功名爵位看得那么重吗?怎么现在自己倒沮丧了?” 苏伟苦着脸看着四阿哥道,“可是二百两真的不够啊,这满院子的丫鬟仆役得发月钱,主子出门得花赏钱,福晋格格的胭脂水粉,花花草草的修修补补,到时买不起菜怎么办?东花园那些石头能换肉吗?” “傻瓜,”四阿哥受不了地捏捏苏伟的脸,“爷当然不会只有那二百两的俸禄啊,封爵还要分封田庄、粮庄、瓜园等一堆置产,怎么也不会饿到你的!” 苏伟眨巴眨巴眼睛,还是不太放心,被四阿哥无奈地在唇上啄了一口。 康熙爷对诸皇子的首次分封在朝上也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众大臣各有心思地纷纷进言。 有认为大阿哥身负军功,理应封亲王的;有认为三阿哥尚无建树,郡王之位过高的;有认为八阿哥年纪尚轻,不应封爵的。 四阿哥似乎是最没存在感的一个,苏公公也颇心安理得地认为,这场闹剧和自家主子扯不上关系。 结果,四月中旬,佟国维突然上奏请皇上将众位阿哥尽封为王,皇上不允。佟国维转而替四阿哥请命,皇上万分不耐,说了一句,“老四为人轻率,喜怒不定,不堪为王。” 皇上的一句话,无论是何语境,其力都不下万钧。 苏伟看着内务府送来的东西,虽不至以次充好,但究其品相质地都降了一个档次。当真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内务府的奴才都堪称势利眼的典范。 四阿哥对于此次躺枪事件,倒没有多大表现,在书房里闷了两天,就该干嘛干嘛去了。但是,苏伟知道,此一事还有待深究,对待四阿哥不冷不热的佟国维怎么会突然之间替四阿哥请命?就算是顾念着先皇后的情分,这般行事也太过鲁莽了。 正三所中庭 喜儿在前院溜了一圈回到东厢房,向李氏行了一礼道,“小主,四阿哥没有回来,听张公公说,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了。” 李氏懊恼地叹了口气,坐在榻子上。 喜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道,“小主,什么事儿这么急啊?四阿哥最近忙,又被皇上责备,连福晋都不怎么沾四阿哥的边儿。” “你知道什么?”李氏瞪了喜儿一眼,“四阿哥越是烦心才越需要人陪,难不成平日里相安无事的才来后院?四阿哥的为人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是真的有事儿。四阿哥得了爵位,这属官仆役的得进不少人。我娘家不显,若是哥哥们能得了机会给咱们府邸办差,以后我也好就近照顾些。” 喜儿恍然,“那,小主再等等,四阿哥总不能一直不回宫。张公公说,过一阵儿,宅子里重新粉刷上漆,四阿哥就该回来了。” “那就好,”李氏点了点头,“希望四阿哥能看在小格格的份上,提拔提拔我娘家的人……” 各皇子封赏在即,比田产置业先到各皇子府邸的是康熙爷二十三万两白银的安家费。 这下苏伟安心了,看见抬进库房的箱子,苏公公乐得多吃了两大碗饭。有了充足的银子,四阿哥将自家宅院做了最后一次规整与修葺。按照大清会典,“贝勒府基高六尺,正门三间,启门一。堂屋五重,各广五间,均用筒瓦。压脊为狮子、海马两种。门、柱红青油饰,梁、栋贴金,采画花草” 之前,康熙爷整修这座宅院时,梁栋未施彩画,此次四阿哥命人照规矩精细雕画。 苏伟捧着账本,怨声载道,现在画了用不了几年还得重新弄,四阿哥到后来被封雍亲王的事儿,苏伟是知道的。可他又不能跟四阿哥直接说,只能捂着银子支支吾吾。 四阿哥气闷地踹他一脚,“爷是短你吃,还是短你穿了,这铁公鸡的性子跟谁学的?” 苏伟扁着嘴,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五月,直郡王与诚郡王的封赏被内务府呈上,两位郡王均被划进镶蓝旗,所得佐领数如当初裕亲王等例。置产方面,让苏伟尤其叹为观止,山海关内大粮庄十、银庄二、半庄一、瓜园一、菜园二、关外大粮庄二、盛京大粮庄一、打牲乌拉牲丁十五名、盛京三佐领下人三十户、果园一、另有,带地投充人、给官地投充人、各五十户,采捕户二十名,炭军、灰军、煤军各五十名。 苏伟掐着指头算了算,贝勒所得置产大概也是郡王的一半,如此一来应该不会有没钱买肉的现象了。 宅院里开始刷漆绘梁,气味熏人,苏伟跟着四阿哥回了正三所。 贝勒的封赏没有前例,所需时间较长,一时半刻还下不来。苏伟估摸着,待封赏下来,人员到位,再寻黄道吉日迁府,恐怕得等隔年了。 不过,有些问题还得事先决定好。照以往规制,亲王府所用阉人二十五名,贝勒府只有十五名,苏伟算了算,必带走的人有张保、张起麟、王钦、库魁、王朝倾、王以诚、萧二格、李英、柴玉,剩下的常青、杨义、阮禄也都是承乾宫的老人,苏伟估计四阿哥不太会扔下他们。另外福晋处得留两个,其余的就都得尽早安排了。 迁府在即,院子里的奴才们都不太安稳。苏伟知道小太监们的担心,一旦被扔回宫里,没有背景,干得肯定都是辛苦差事,遂亲自跑了两趟敬事房。虽然四阿哥的事儿让宫里的人总有些轻视之心,但苏伟好歹顶着六品的级别,再加上刘朝倾的帮忙,总算给正三所的奴才寻了不少的好出路。 七月,正红旗参领博敦找到了四阿哥的府邸,苏伟对这位立志给四阿哥当太监的大人印象还蛮深刻的。 此次前来,博敦给四阿哥送的可谓重礼,瓷器、玉器皆是前朝所制,密封的钱财有两口箱子,苏伟起先以为是银子,打开后竟都是黄金。粗粗估算,得有千两之数。 苏伟很不地道地垂涎了,反正阿哥是主子,被奴才孝敬也是应该的,一千两黄金,约莫一万两白银啊,四阿哥那白领级别的工资得五年才能赚回来。 不过,四阿哥拒绝了,在苏伟的泪目中,让张保半强迫地把博敦连同那一车的礼物送出了大门。 金主走了,四阿哥又陷入了沉默,被苏伟问得极了,四阿哥才吐出一句,“正红旗是太子的势力。” 第一百零五章 兄弟之间 康熙三十七年 七月 皇上奉皇太后诣盛京谒陵,命皇长子多罗直郡王胤禔、皇三子多罗诚郡王胤祉、皇五子多罗贝勒胤祺、皇七子多罗贝勒胤佑、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誐、皇十三子胤祥随驾,封爵皇子中只有四阿哥、八阿哥未在其列。 十四阿哥得知皇上带上了胤祥,却没带自己,气呼呼地跑去永和宫诉苦,被德妃训斥了一顿。 胤禵自觉委屈,赤红着脸不肯认错。 德妃无奈地敷衍道,“你比胤祥小了两岁呢。再说,十二阿哥不是也没去吗?还有你四哥,八哥呢。” “苏嬷嬷身体不好,十二哥得侍奉她才没去的。八哥最近刚得封赏,不去就不去了,那皇阿玛为什么不带我?是不是因为四哥——” “闭嘴!”德妃秀眉一竖,“你四哥的事儿也是你当弟弟的能随便埋怨的?当初额娘要不是顾惜你,也不至于让你四哥——”德妃欲言又止,重重地叹了口气,“总之,你现在这性子不带你就对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回懋勤殿学习,这一个月都不许再出门!” “额娘!”胤禵皱起一张脸,德妃转开头对清菊道,“派两个人跟十四阿哥回去,这一个月里给我看牢他。” “是,”清菊俯身领命,胤禵撅着嘴,大力地哼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了。 延禧宫 庶妃卫氏帮惠妃理着绢布,一件孩子的小马甲被挂在架子上。 卫氏看看那续了不少棉花的马甲道,“娘娘这是做给弘昱的吧,看这绣纹真是精致极了。” 惠妃笑笑,“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孙儿,本宫怎能不经心啊。” 卫氏坐到榻子上,想了想道,“近来好像很久没听说,大阿哥后院有动静了。” 惠妃叹了口气,“可不是,胤禔啊,整天忙里忙外的。他后院那几个除了福晋,他是一个都看不上眼,本宫还想着等他迁府了,地方大了,再给他后院进两个人。” 卫氏点了点头,“应当的。不过,大阿哥事多,一年跟皇上出去好几趟,一走就是几个月,这后院儿的事儿疏忽了也正常。” 惠妃看看卫氏,微微笑笑,“这次皇上往盛京谒陵,大阿哥也就是去打下手,做不了什么主。八阿哥那儿,你别担心。他年纪小,又刚封爵,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再随皇上出行,不是等于煽风点火了吗?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护着八阿哥。” “娘娘说的是,”卫氏颔首,“八阿哥得娘娘庇佑,能这么小就封为贝勒,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哪有心思挑这些歪理呢。回头等迁了府,还得多仰仗他大哥照顾呢。” 惠妃摆摆手,“胤禩也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是当亲儿子疼的。以后他和大阿哥互相扶持,互为依仗都是应该的。” 卫氏顺应地点点头,用帕子掩去嘴角带有一丝讽刺的笑意。 四爷府 人靠衣装马靠鞍,重新上漆绘梁的大院子终于有了贝勒府的气派感。虽然贝勒府的规制跟郡王府不能比,但不得不说皇上赐给四阿哥这座院子的地界确实是较大的。 四爷府目前暂为两路,东带花园,西带配院。 主路为四进半的院子。大门三间,与二道门隔一个小院,二道门两旁是门房,再往里就是正院了。因贝勒府不比王府,府内堂屋不能称殿,是皆以院屋相称。正院堂屋为会客厅,院子有东西厢房,暂作客房。 二进堂屋为四阿哥的卧房与书房,虽然四阿哥说他平日要住在东花园,但这里也不能用作他图。居于宅邸正路,是当家作主的象征。 三进院落暂时空着,四阿哥告诉苏伟,等弘晖六岁了,就让他搬到这座院子里来,由自己亲自教导。 四进院落就是福晋的居处了,最后一进被四阿哥改成了藏书阁与佛堂。 而主路以东,被五间小院与四趟排房连通,整体构成四爷府的东路。由东北角出东路就是东花园了,东花园目前占地不大,南北长只到贝勒府的一半,四爷也没有再进一步扩修。 主路以西有一间配院,说是配院其实是由四间小院组成。四阿哥原本想将西配院南扩,修成府邸的西路,但最终没有施行。因为裕亲王府的规制才是一路五进,而贝勒府如今已有两路,四阿哥怕自行扩修会有所僭越。 对于此次谒陵被留京,四阿哥的表现很豁达,日日与苏伟呆在宅子里,这间屋子、那间屋子的添摆设,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苏伟却少有地气愤了,都说康熙是千古一帝,如今他怎么觉得这位爷有点儿更年期的倾向,听别人随便说几句就对自己儿子横挑眉毛竖挑眼的。 四阿哥见状颇为好笑,搂着苏伟在枣树下分析原因,“太子与大阿哥斗得厉害,但也两相平衡。三哥力弱,对两方都有牵制却无法撼动。这种形势虽然危险,但也稳定,皇阿玛既不用担心太子威胁皇权,也不用担心大阿哥谋夺储位。可我若参与进去,情况就不一样了,不管我站在哪一边,都势必打破这种局面。因而,皇阿玛不止一次地警告我远离这场争斗,也算是用我给余下的阿哥做个样子。可如今,佟国维突然为我请命。不管其目的如何,在皇阿玛眼里,我都有与大臣私相往来,意图不轨的嫌疑了。” 苏伟眨眨眼睛,“那咱们怎么办?要不想办法跟皇上表表忠心?” 四阿哥缓缓摇头,“现在我做什么在皇阿玛眼里都是刺眼的,一动不如一静,我的不求上进,才是目前让皇阿玛对我放下戒心的唯一方法。” 苏伟嘟嘟嘴,“不求上进啊……” 四阿哥拍拍苏伟的后脑勺,“放心,你家爷不会一直不求上进的。皇阿玛尽心维护的这种平衡保持不了多久,爷可不是唯一一个长起来的阿哥。” 苏伟抿了抿嘴唇,他知道四阿哥说的是八阿哥。如今看来,五阿哥、七阿哥都颇受四阿哥这位榜样的影响,在储位争夺上都没什么存在感。难为的是接下来的几位阿哥,八阿哥如今得封贝勒,原本因生母位卑处处受制的人有了自己的势力,再加上那副八面玲珑的心肝儿,九阿哥、十阿哥的支持,若是真起了心思,那是势必要搅乱这趟浑水啊。 “那,”苏伟踌躇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爷有夺储之心了吗?” 四阿哥看看苏伟,叹了口气,“爷有自知之明,比起太子与大阿哥,我差的太多。但是,爷也不能真如皇阿玛所愿,一辈子无欲无求。这平白无故,被人陷害的日子总得有个头。” 苏伟咬着嘴巴,认同地点点头,四阿哥笑了笑,捏捏苏伟的腰,“更何况,爷还得保护你。你伤了痛了,爷都受不了。所以说,这权利威势真是差一分一厘都不行。” 苏伟傻傻地乐了,陷入甜蜜恋爱中的人智商总是不够的,像是四阿哥这句披着糖衣的话,苏伟是过了很久才品味出其中涵义的。 八月 永和宫 四福晋给德妃请安,德妃忙叫人上了解暑的酸梅汤来,“你也是的,这大热天的偏来这一趟。” 四福晋接过酸梅汤,温和一笑,“不日就要出宫了,以后想给额娘请安就难了,趁着这个时候,儿媳得多来几次才行。” 德妃扬扬嘴角,“你这孩子,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不过你来了也好,额娘正有些事儿要跟你说呢。” “额娘请说,”四福晋微挑秀眉。 德妃端起茶碗,轻刮了刮茶沫,“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前几日,额娘听说惠妃在给大阿哥挑人,想起老四这院子里也是许久没进新人了。正巧,你们也要出宫建府了,这地方宽敞,多进几个人也热闹些。” 四福晋微微颔首,“额娘说的是,儿媳回去与四阿哥商量商量,四阿哥若是允了,就劳额娘费心了。” 德妃轻摆了摆手,“不费心,都是应当的。只不过,额娘看你们几个也都是好生养的身子,怎么自打弘晖落地后又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了呢?” 四福晋愣了愣,支吾道“四阿哥一直忙着潜邸的事儿,甚少来后院……” 德妃皱了皱眉头,向椅背上靠了靠,“胤禛正是好年纪,不应当啊……” 四福晋低下头,面有赧色。 德妃抚了抚护甲,开口道,“你平时多和他聊聊,若是在外有看中的,只要不是什么腌臜的身份,尽可接近府里,省得他的心总在外面。到时当个侍妾丫鬟的也不影响什么,若是有孕了,往你或哪个格格那儿一抱也是好事一件。” “这……”四福晋顿了顿,低头道,“是,儿媳明白了。” 德妃欣慰地点点头。 清菊提着药包迈进了内厅,“娘娘,御药房给庶妃小主章佳氏送药来了。” “快给后院茶房送去吧,别耽误了章佳氏的病情,”德妃吩咐道。 “是,”清菊领命而去。 四福晋疑惑地看向德妃,“章佳氏庶妃娘娘病了?” “可不是,”德妃抿了口茶,“章佳氏的身子近来是越来越不好了,这药是一顿都断不了。” 四福晋低头思量了片刻道,“娘娘,平时四阿哥对十三阿哥多有关心,如今十三阿哥不在宫里,儿媳也应该代为探望一番。” 德妃点了点头,“对,那你就去看看吧,别呆的太久,当心过了病气。” “是,”四福晋起身行礼,跟着宫女往庶妃章佳氏的住处去了。 章佳氏靠在床头,面色还算红润,四福晋跟着禀报的宫女进了屋,向章佳氏微微俯身,“今儿个来得匆忙,冲撞庶妃娘娘了。” “快起来,”章佳氏伸出手,拉着四福晋到床边坐下,“我这身子不好,天天闷在屋子里,好不容易有个人来看我,哪有什么冲撞之说呢。” 四福晋看了看章佳氏的药碗,“小主得的是什么病啊,可曾见好了?十三阿哥远在盛京,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大可跟臣妾说。” 章佳氏摇了摇头,“我是体虚之争,只能慢慢养着,这么多年来都是好一阵、坏一阵的。我倒是挺庆幸胤祥这时候不在宫里的,否则又让孩子担心了。” 四福晋微微笑笑啊,“十三弟是个孝顺的,我们四爷总是夸赞呢。” 章佳氏抿了抿嘴唇,看看四福晋,又转头看向旁边侍候的下人,“这屋子里热,你们去盛些冰块来,别闷着四福晋。” “是,”屋里的几个小宫女尽皆退出。 四福晋看了看,知道章佳氏是有话要对自己说,遂转头冲跟着自己的诗玥使了个眼色,诗玥聪明地点点头,走到卧房外把守着。 屋里没了下人,章佳氏轻轻舒了口气。 四福晋有些不解,“小主可是有话要对臣妾说?” 章佳氏看了看四福晋,又低下了头,“我受德妃娘娘照顾,本不应该说这些。可,我这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胤祥举目无亲,只有四阿哥对他真心实意地好。所以,我还是想给福晋通个信儿,福晋心里有个底就好,也不用太上心,最好也不要跟四阿哥说。” 四福晋更为疑惑了,点点头道,“庶妃娘娘放心。” 章佳氏又踌躇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在为各位阿哥封爵前,曾来过永和宫,与德妃娘娘相谈甚久。当晚,我蒙皇上宠爱,在皇上睡梦中听到一句话,兄弟二人,只可一人为王。” 作者有话要说:德妃也是顺杆起意,皇上本来也有压制四阿哥的意思,所以四爷就是又爹不疼娘不爱了。。。不过,他有小苏子,呵呵,两人蜜月期呢,小动作频频,虽然还没啥啥。那啥啥我安排在一次大波折之后,到时后院的*oss就登场了。 第一百零六章 给爷开门 康熙三十七年 九月,午后 四阿哥坐在东花园亭子里轻诵一本六祖坛经,苏伟拄着下巴,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时不时地磕下脑袋。 “哎!”四阿哥合着佛卷往桌上敲敲,把半昏睡的苏公公吓得一蹦,“你用心点听行不行?佛祖箴言可是有大智慧的。” 苏伟扁扁嘴,“我一个太监要大智慧有什么用?当太监已经够悲催了,我可不要再转行去当和尚。” “什么乱七八糟的,”四阿哥受不了地敲他个脑瓜嘣,“你就是懒的!” 苏伟委屈地揉揉脑门,刚想据理力争一下,只见张保匆匆而来,“主子,太子登门了。” 苏伟跟着四阿哥一路急行到正院,太子已经由小英子引进了启门。 “胤禛给太子殿下请安,”四阿哥走到太子跟前俯身行礼。 “快别多礼了,”太子扶起四阿哥,“我今儿个也是一时兴起,出宫来遛遛,你这还未正式迁府,二哥我就冒昧前来,也不知合不合适?” 四阿哥嘴角微弯,语带恭敬,“二哥能来,弟弟府上是蓬荜生辉,何来合不合适之说。” 太子笑着,四处看了看,“早听说,皇阿玛赐给四弟的宅子占地颇大,如今看来果真恢弘。” 四阿哥微微躬身,“二哥若不嫌弃,弟弟带二哥四处看看。” “好,我也刚有此意,”太子一扬手,“那就劳烦四弟了。” “不敢,”四阿哥一拱手,“二哥请。” 四阿哥带着太子在前院看了看,又转去东花园瞅了瞅,最后回到了正院的会客厅。 苏伟忙安排人上茶,四阿哥将太子让到首座。 太子也是逛累了,抿了口茶,才仰头看看屋子中的陈设,“我见你这儿摆设用具多有内造,名贵是名贵,就是时日久了些。怎么,是不是内务府那帮势力的东西又敷衍了事,新送来的东西都不入了眼?” 四阿哥微微笑笑,“太子严重了,内务府一应供奉都是按规制来的,没有唐突之处,是弟弟挑剔,这些东西用着惯了,换了新的也不舒坦。” 太子轻叹了口气,“四弟不必敷衍我,内务府那帮奴才是什么德性,我是再清楚不过了。皇阿玛随口说了一句话,那帮奴才就要趁机捞上一笔。要我说也是你太好性了,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儿子用他们一帮奴才来定规矩?” 四阿哥抿了抿嘴唇,“二哥说的是,但总归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更何况,到底是弟弟做事冲动,皇阿玛有所责怪也是应当的。” 太子转头看了看四阿哥,声音略低,“四弟说的有理。不过,皇阿玛日理万机,□□无术,难免有些小疏漏,尤其是在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蒙骗后。四弟若是一味忍让,那些人恐怕要得寸进尺了。” 四阿哥皱了皱眉头,略带疑惑道,“二哥的意思是?” 太子微微一笑,“四弟是聪明人,势必早就猜出一二了。佟佳氏与赫舍里氏同为皇亲国戚,彼此间纷争不断。佟大人对本殿的太子之位从来都是心存顾忌。如今,大阿哥与我针锋相对,他自然是倒向大阿哥。不过,因着孝懿皇后生前对本殿的态度,大阿哥与纳兰明珠对佟佳氏一族恐怕难以信任。四弟跟佟佳氏颇有渊源,又一直对大阿哥敬而远之,佟国维此一举动,实有向大阿哥一派表明态度的意思,亦或,本就是大阿哥的一项考验……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二哥的事儿,让四弟受累了。” 四阿哥未直接回应,沉默了半晌。 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心里相当不舒坦。其实关于佟国维替四阿哥请命一事的原因,苏伟也从四阿哥那儿听了七七八八。只是,如今这些话从太子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般的感觉了。皇族之间,当真没有亲情可言吗? “四弟也不必太过烦心,”太子抿了口茶,又继续道“皇阿玛一向看重四弟,这么多年来几乎是步步相随。待皇阿玛此次归京后,二哥一定代为请命。若是佟国维再有什么不良居心,二哥就豁出这太子之位,跟他相辩到底。” “多谢二哥,”四阿哥站起身,冲太子一拱手,“二哥对四弟的关照,四弟铭记于心。只是,四弟如今身闲事轻,倒也洒脱不少。皇阿玛曾多次教导,凡事不可奢求,弟弟不敢有违。” 太子目光闪烁,意味不明,片刻后开口道,“也罢,四弟有自己的主意,二哥也不强求。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二哥说。今儿的天色不早了,我就不久留了,等四弟正式迁府,二哥再来讨杯酒喝。” “理应如此,弟弟送太子出去,”四阿哥一躬身。 太子出了四爷府,上了马车走远了。 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一直目送着马车出了街口,“主子,太子来这一趟,是想拉拢你吗?” 四阿哥轻轻叹了口气,“比起拉拢,挑拨更甚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时至今日,竟连二哥都变了……” 皇宫英华殿偏角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个披着深蓝色斗篷的人影拐进了一间空置的矮房。屋内,一个着蓝色漳绒团大襟马褂的男子正左右踱着步子。 木门被悄然推开,墨色风帽下是一张清丽恬然的脸庞。 “叶若,”男子几步走过去,却见那人儿退了几步,淡然地叫了一声“表哥。” “叶若,”隆科多站在原地,原本一肚子的话竟一句都说不来了。 佟佳氏摘下风帽,走到了窗口,窗外寂静无声,只有一轮明月静静地悬在半空,“表哥勿怪,如今你我是亲兄妹的身份,又各自嫁娶,此次若不是妹妹心中有疑,也不会冒着风险叫兄长到此处相会。” 隆科多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事儿是阿玛的主意。自打伯父与姐姐先后去世,阿玛便起了动摇国储的心思。阿玛心大,如今倾向大阿哥与纳兰明珠也是权宜之计,他还有自己的算盘。只不过,他到底怎样想,连大哥他们都一知半解,我就更迷糊了。” 佟佳氏掩在袖子中的手微微颤抖,“我清楚自己是个外姓人,即便顶了佟佳氏的身份入宫,也难以入舅父的眼。只是,舅父就一点不顾先皇后的情分吗?四阿哥是表姐一手带大的,如今四阿哥也时时顾念着表姐的情分,对我更是倍加照顾,舅父怎么就能下得了手?” 隆科多向前走了两步,眉头紧蹙,“叶若,我对不起你。当初我反抗不了父亲,保不住你,如今又让你难做。我知道,此时若是四阿哥不好了,你在宫里就更孤立无援了。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跟阿玛反抗到底,决不让他再冲四阿哥伸手。” 佟佳氏转过身子,一双清亮的眼睛漆黑如墨,“表哥,叶若与你没有缘分,不要再惦记着叶若了。我知道,那个福晋你不喜欢,那就不要为了顶撞长辈再互相折磨了,去好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你度过下半生。那样,叶若在宫里也能安心了……” “不,”隆科多仓皇着摇头,后退了几步。 佟佳氏垂下肩膀,叹了口气,“若是舅父再想暗害四阿哥,你就告诉他,表姐虽然仙逝,但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她执掌后宫十余年,手里握着的何止我这个冒牌族女的身份?表姐一生辛苦,临走时对佟佳氏已是失望透顶,唯一还留恋的就是一手带大的四阿哥。倘若舅父一意孤行,到最后,只怕是灭顶之灾啊。” 隆科多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佟佳氏望着他半晌,突然伸出手抚了抚他的眉毛,“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表哥,请珍重自身。” 十月末圣驾回銮 苏伟跟着四阿哥回了正三所,年关将近,如无意外,这一年将是他们在正三所的最后一年。 福晋请四阿哥到中庭用晚膳,膳后,像四阿哥提起了德妃的话。 四阿哥微微皱眉,“咱们迁宫在即,事情繁多。等封赏下来,又要打理庄户,分派人手,接下来的一年里估计都没个安静时候,哪有时间寻思那些。更何况,皇阿玛对我还颇有微词,这个时候爷更不能沉迷声色了。” 福晋身子一紧,连忙低头道,“是妾身考虑不周了,回头我就进宫向额娘言明。” 四阿哥点点头,站起身,福晋慌忙跟着起身道,“爷,晚上就在这儿歇吧。您也好久没见弘晖了,一会儿我让奶娘抱来。” 四阿哥顿了顿,看了看门外,“天色晚了,弘晖肯定也睡了,明早爷再来看他。”说完,不等福晋反应,四阿哥已迈出了屋门。 四阿哥卧房,某位不懂事的公公已经自行铺好榻子睡得今日不知明日了,迷迷糊糊中,一个带着温度的身子挤进被窝。苏伟不满地嘟囔两句,被搂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新年初始,内务府终于承报了各位贝勒爷的分户封赏,四阿哥被划进了镶白旗,得满洲佐领三、蒙古佐领一、汉军佐领二、内务府管佐领各一。置产上得山海关内大粮庄七、银庄二、半庄一、瓜园一、菜园二、关外及盛京大粮庄各一、打牲乌拉牲丁十名、盛京三佐领下人十五户、果园一,带地投充人、给官地投充人各四十名,采捕户二十名,炭军、灰军、煤军、各四十名。 皇上一一奏准后,几位皇子各挑了吉日迁府。 二月初八,正三所大门开启,禛贝勒府的匾额被抬在前头,紧接着是贝勒爷的仪仗,四阿哥高头大马地骑在队伍前方,福晋与两位格格坐在后方的马车里,两面尽是镶白旗的亲兵护卫。苏伟走在奴才队伍的前头,看着自己心上那人一步步走到新的起点。 四爷府门前,镶着横纵七行门钉的朱红色大门紧闭,仪仗停在门前,两队侍卫将禛贝勒府的匾额挂到门廊下。 “苏培盛!” 还在发愣的苏伟忽听四阿哥一声召唤,连忙快步上前,“奴才在。”四阿哥负手站于台阶下,仰起头看了看那块匾,声音不轻不重地道,“给爷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总是加班,更得比较晚,请大家见谅~~~~下面给大家介绍一下文中提到的名词~~ 佐领:即是官位也是八旗的基本组成单位,康熙时,一佐领下有一百二三十人,此处四阿哥分得的佐领,即是满汉蒙镶白旗下的佐领单位。 银庄:并不是能兑银子的那种店铺哦,是庄子的一种,包括土地和庄户,庄户种地以银两纳税,就是银庄。同类的,以粮食纳税就是粮庒。半庄的土地较少,称半庄,好像没什么特殊意思(偶自己查的呵呵)。瓜园、果园也差不多,每年按照定额缴纳瓜果。 打牲乌拉:机构名 主要任务是采捕东珠、松子、蜂蜜及鱼类 煤军:内务府营造司所辖军丁之一,其实也是变向庄户,老百姓种地,然后换成煤炭来交税。灰军就是换成白石灰什么的。 投冲人:汉族农民投靠满洲人为奴,称为“投充”,清初圈地时,不少百姓主动被动地投靠满人,称为投冲人。带地投冲人,就是带着地投靠满洲人的意思~~~~ o(n_n)o~困了, 我要睡觉了 第一百零七章 东小院禁地 康熙三十八年三月 鸡鸣三声,四爷府开始有了响动。 吕婆子跟着同屋的几个摸黑爬起来,粗粗洗漱了一番。 屋内摆着几大摞衣服,要趁着天大亮时洗完,在上午阳光不强时晒出去,这样既干爽又不会褪色。 “哎,老吕家的,昨晚没回去啊,”对门出来的何氏向吕婆子打着招呼。 “没有,”吕婆子打了一桶水倒在大木盆里,“昨儿个西配院进了四套纱帐,浆洗到半夜,回去太耽误事儿了。” “也是,”何氏漱了漱口,“咱们贝勒爷刚建府,府里的事儿太多,过一阵儿就好啦。” “一大早的说什么闲话,赶紧麻利儿地干活去!”一个挽着圆髻的老嬷嬷冲着井边喊道,何氏向吕婆子挤挤眼睛,端着脸盆走了。 粗使的婆子与下差的丫鬟们住在东路的北小院里,由一位叶嬷嬷管着,府里的浣衣坊也设在这里。这些仆妇皆是辛者库包衣出身,跟着内管领五什被分进四爷府,身份上属于内三旗的最底层。 西配院 李氏由床铺上做起,喜儿挑起了床帐,“小主,您看起来不精神,昨晚是不是睡得不好?” 李氏叹了口气,“今儿个娘家那边的人应该到了吧,也不知道爷会怎么安排。我求着爷往府里插人这事儿,福晋颇有微词,我这心里是怎么都托不了底啊。” 喜儿伺候着李氏换下寝衣,安抚道,“小主放心吧,四爷都答应您了,左不能再赶出去吧。” 李氏摇摇头,坐在梳妆镜前,“赶出去倒不会,我是怕娘家兄弟干不了奴才的活儿。如今咱们府里也不缺下人,内务府分来的三旗包衣是用不了的用。之前我在福晋那儿,看那领着满人包衣的老格和那领着汉人包衣的马廉都不是好相与的,府里的好差事被他们分了个遍。等哥哥他们来了,总不能和五什领着的那帮辛者库的干一样的活儿吧?” “不会的,咱们家好歹是汉军旗的正经人家,您又是四阿哥的格格,再说还有小格格在呢。咱们娘家人来了怎么也不会和内务府那些包衣抢差事的。”喜儿一边给李氏顺着发髻,一边安慰道。 李氏又叹了口气,抿抿嘴唇,“但愿如此吧……” 东花园小院 四阿哥坐起身,看看窗外渐亮的天色,回头拍拍床里的人。 “唔……”苏伟呢喃一声,胡乱地挥挥手,扑腾扑腾地往床里蹭蹭,把脑袋裹在被子里面,大有一觉睡死的架势。 四阿哥挑了挑眉头,由后面掀开被子,拍了拍某人的屁股,“你真是越来越懒了,就算这几天爷不用上朝,你也不能睡到日上三竿啊,快起来。” “我不……”苏伟又往杯子里蹭蹭,嫌人聒噪地把耳朵压在枕头下。 “敢说不?”四阿哥霸道地拉下苏伟的枕头,微凉的手伸进苏伟的衣摆。 “啊!凉!”苏伟挣扎着转过身,把四阿哥的手推出去,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冲四阿哥吼,“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这几天要累死了,多睡一会儿怎么了?” 四阿哥一愣,“你还好意思说,迁府的事儿都给老格、马廉分完了。你什么都没管,就伺候伺候我,怎么累了?” “我就是累,”苏伟不讲理地踹了四阿哥一脚,“谁让你用那么多奴才的?我这几天认人都认疯了,我有脸盲症你不知道吗?” “什么是脸盲症?”四阿哥眨了眨眼睛,握住苏伟蹬在他腰上的脚。 “你少转移话题,你之前没说有这么多人的,这回一年光月银就吓死人了!”苏伟抱着枕头吼。 说来说去他还是担心钱的问题,四阿哥无奈地抚额,“爷不是有那么多庄户吗,过几天就带你去走几圈,让你算一算收入好不好?再说,还有皇阿玛赏的安家费呢。” “不够,不够,”苏伟狂躁地抱着枕头,在床上左右乱翻,“你以后要应酬、要疏通、要扩大势力、要收买人心,这些钱肯定不够!” “好啦,好啦,”四阿哥受不了地抱过他,拖着他从床上下地,“爷有办法应付的,爷保证钱只会越来越多,不会不够的。” 老格领着两个小跟班,拎着食盒往东花园小院而来。 他是内务府分给四阿哥的满洲包衣佐领,虽然比不上外八旗佐领的身份高,但在包衣奴才这儿也算头一份了。只不过,他们贝勒爷着实是个不好亲近的主儿,他们进四爷府已经一个月了,四阿哥近身的事儿从来插不上手。 就像这东花园小院,对于府里的奴才来说,如同圣地,不只是因着四阿哥几乎夜夜歇在这里,还因这里住着的都是贝勒爷最信任的内监。 苏培盛苏公公是这府里唯一一个拥有一间院子的奴才,而且还是东小院的后院,可以说与四阿哥是近在咫尺,要知道他们三个包衣佐领才一人才分了一间小单屋。对于这位苏公公,老格最深的印象就是迁府那天,替四阿哥推开大门的场景。事后,他听人说,四阿哥从承乾宫迁到阿哥所时,也是这位公公给打开的大门。 除了苏培盛外,东花园小院还住着三位太监,一位是苏公公的徒弟小英子,住在后院的耳房里,就近伺候苏公公。剩下的两位是曾经正三所的前院总管,一位是六品的张起麟公公,一位是没有品级但深得四阿哥看重的张保公公。 贝勒府剩余的内监统一住在东路的头排房里,暂时只在东小院上差,不过享有的待遇比包衣奴才们好地多得多。老格从宫里打听到,这些被带到府里的太监都是跟着四阿哥十几年的老太监,深得四阿哥信任。相处几天后,老格也察觉出了这批内监的不一般,想从他们嘴里套出点儿事那真是难如登天。 “大管事!”张保站在门口冲远远而来的老格拱了拱手。 “不敢,不敢,”老格连忙回礼,四阿哥迁府后暂由他和马廉负责府内的一应事宜,奴才们习惯叫他大管事,叫马廉二管事,“贝勒爷可起了?奴才给主子送膳来了。” 张保伸手接过食盒,“以后不用这般麻烦,四阿哥提膳的事儿我们来就行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格躬着身子道,“奴才让人送到门口也是一样的。” 张保随意地点点头,“大管事请回吧,有事儿过了中午再来禀报。” “是,是,”老格连连颔首,领着小跟班转身,临走时扫了一眼院子里,正殿廊下一位公公刚迈出房门,正大力地抻着懒腰。 正路四进院 福晋用过早膳,坐在榻子上饮茶。 诗瑶捧着账本迈进屋子,“福晋,西配院的纱帐都做好了,宋格格说大格格的一箱衣服受了潮,得添些新的。” 福晋点了点头,“孩子的吃穿是大事儿,更何况茉雅奇是咱们府里的长女。不过,做也不能光给大格格做,伊尔哈那里也跟着添几身。” “是,”诗瑶点了点头,将账本递给福晋,上前给福晋斟茶道,“主子,奴婢听说,李格格的娘家人今儿个就到了。” 福晋翻着账本,目光淡然,“她自己愿意娘家人来当奴才就由着她吧,爷都应下了,我还能说什么。” 诗瑶弯起嘴角,“也是,这小门小户的人家到咱们府里也就当个奴才。不像咱们佳晖少爷,自小就是阿哥的哈哈珠子,如今跟着主子办的才是正经差事。” 福晋看了看诗瑶,眉头微蹙,“佳晖还小也做不得什么大事儿,如今四爷有了自己的属下,这哈哈珠子也得各凭本事了。” 四爷书房 张保引着两个年轻人进了屋子,四阿哥坐在书桌后,手里捧着本书。 “奴才傅鼐、常赉给主子请安!” 四阿哥放下书,嘴角微扬,“都起来吧。” 两人领命起身,恭敬地垂手立于屋内。 四阿哥靠在椅背上,声音沉稳,“爷刚得封赏,对于镶白旗人丁还不熟悉。好在你们两个名门之后被划在了爷的名下。以后你们两个就替爷在所得佐领中行走,寻找些可用之人。” “是,”两人齐齐拱手,常赉开口道,“请主子放心,我二人在镶白旗第三参领下多年,对爷所辖三个满洲佐领的人丁都颇为熟悉。只是,汉军旗那边儿还需废些工夫。” 四阿哥点点头,“汉军旗先不急,为今之要,爷身边得有些能人策士才行。另外,这院子里如今只有内务府派来的十名侍卫,护卫内院还是薄弱了些。” 傅鼐颔首,“主子放心,奴才认识不少尚武之人,回头就罗列名册供主子挑选。” “好,”四阿哥目光欣慰,“只要用心办事,爷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张保!” “嗻,”张保转身由内室端出一个托盘,两锭金灿灿的元宝放在上面“两位大人,这是主子赏的。” “多谢主子赏赐,”两人俯身谢恩,一人揣走一枚五十两的金锭子。 送走傅鼐和常赉,张保转回屋子里,四阿哥正扶着眉头沉思,片刻后抬头问道,“苏培盛现在在哪儿呢?” “李格格的娘家人来了,苏公公被老格请去排房那儿安排了,此时应该还没完,”张保俯身应道。 四阿哥点了点头,“也好,就让他去伤脑筋吧,懒了这么多年,也该动弹动弹了。” 张保扬了扬嘴角,“苏公公最会物尽其用了,主子的心思恐怕难不倒他,等人都用熟了,苏公公就松范了。不过今儿的事儿,苏公公倒是得气一阵子。” “今儿个什么事儿?”四阿哥皱皱眉头,最近苏伟的脾气十分渐长,自己都不敢太惹他。 张保笑笑,“苏公公最近将银子看得很紧,府里买个菜都得再三问明价钱,主子这一见面就是百两黄金的赏赐,等同一千两白银啊。” 四阿哥愣了愣,“没,没事儿吧,爷这是正事儿……” 紫禁城延禧宫 惠妃接过皇上递来的册子,展开一看,“郭络罗氏,安郡王的外孙女?” “没错,”皇上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岳乐枉坐诺尼不孝之罪,被追降郡王,如今这也算对他们一家的安抚吧。” 惠妃勉强笑了笑,“就算被降郡王,郭络罗氏的身份也摆在那儿,这在皇子福晋中也就指给老十的博尔济吉特氏能比了。” 皇上抿了口茶,“无碍的,老八这孩子待人诚恳,老九、老十都念着他的好。福晋家世再好,也越不过兄弟去。” 惠妃微微颔首,眼神渐渐没了温度。 傍晚四爷府 东小院 “一百两!”苏伟瞪大了一双眼睛,嗓音陡然扬高。 四阿哥歪在榻子一边,侧了侧耳朵,“常赉是镇安将军玛奇的儿子,赏的少了人家能看上吗?” “就是镇安元帅的儿子也是你门下的奴才啊,”苏伟一屁股挤到四阿哥脚边,“他连事儿都没办完呢,你就赏赐那么多,万一办砸了怎么办?” “怎么会办砸呢,你看看,”四阿哥把手里的名册递给苏伟,“这两个都是聪明人,其实一早就准备好名册了。” 苏伟随意地翻了翻,万分不满道,“不就列几个名字嘛,回头我去打听,我也能列。” 四阿哥无奈苦笑,“这不是几个名字的问题,他们是给爷推荐人才呢。你看这家世背景,当过什么差事,会做什么都写得很清楚。如今八旗事物尽归各旗的都统负责,王爷贝勒们分得的佐领不过就是挂个所有权的名号。唯一的用处,就是这满汉军旗里的人才了,爷把他们招到门下行走,以后才好在朝中行事啊。” 苏伟扁了扁嘴,又翻了几页,嘟嘟囔囔道,“什么人才,我记得的雍正朝名臣这里一个都没有……” 四阿哥挑了挑眉,“什么朝?” “主子,苏公公,”张起麟匆匆跑进屋子里,“李格格的娘家人和马廉他们吵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奇怪小苏子怎么突然小气起来了,以前在宫里,吃喝用度都由内务府供应,每年除了打赏基本没处花钱。迁府后,一个院子,上百的奴才,一顿饭就吃掉几十两,太考验上辈子兢兢业业赚钱的苏公公了!!! 请大家分清内三旗与外八旗的人哦。内三旗属于内务府,独立于八旗之外,属于皇族的家奴。 四阿哥得封时得了内务府管领各一,这其中就包括老格领着的满洲包衣,马廉领着的汉人包衣,五什领着的辛者库包衣。他们都是贝勒府里伺候人、做杂事的奴才,以后的奴才纷争就不只是太监间的争斗了。当然这分量不会太大,我要以九龙夺嫡为主,握拳! 傅鼐、常赉他们是四阿哥得封的八旗佐领中的人,四阿哥被封镶白旗,得了满洲镶白旗第三参领下的三个佐领,汉军镶白旗下的一个佐领,另还有蒙军旗的一个佐领。四爷党的主要人物就是四爷的藩邸旧人,所谓藩邸旧人指的就是这些被封给四阿哥的八旗中人。他们是四阿哥的门人属下,负责出计谋,帮四阿哥在外办事儿,与内务府的包衣奴才完全不同 第一百零八章 清纯了吧 康熙三十八年 苏伟跟着张起麟刚走出东花园,就听见排房那边吵吵闹闹的声音。 李格格的娘家人共来了十二个,为首的是李格格的庶母兄弟,其余皆是堂表亲,有男有女。苏伟把他们暂时安置在了三排房,想等见过福晋与李格格后再行定夺。只是没想到,这第一晚就闹出事儿了。 “这可是给我们姑奶奶带的梅花酿,七年的酵期呢,你们走路不长眼啊?” “这里可是四爷府!差你们一瓮梅花酿?再说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来时磕破了坛子,凭什么赖在我们身上?” “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知道我们是谁吗,等我告诉了姑奶奶,回头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哟,第一天来就大吵大闹,住着人家的屋子一点规矩没有地四处闯,你以为这是你们乡下地方?” “住嘴!”苏伟站在路口一声怒斥。 “苏公公,”为首的几个慌忙向苏伟俯身行礼,苏伟背着手一步步走到人前。 马廉左右看看,挤过人群,垂手走到苏伟身边,“苏公公,今儿的事儿——” “身为管事,纵容属下大吵大闹,”苏伟转身看向马廉,“你又以为这是哪儿?” 马廉一愣,扑通跪下,“奴才知错,请苏公公恕罪。” 苏伟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回身看向昂着头,一声不吭的李家公子,“李少爷,这里是贝勒府,能教训奴才的只有主子。这大半夜的,你这般不依不饶,若是扰了贝勒爷休息,李格格那儿怕也不好交代。” 李涵转了转眼珠,向苏伟一拱手,“是我们唐突了,只因这梅花酿实在难制,一路上保存也颇为辛苦。如今贝勒爷和府内的众位贵人还未尝到就——是我们鲁莽了,还望公公向四阿哥好言几句,不要同我等乡野村夫一般见识。” 苏伟弯了弯嘴角,“李公子严重了,您是李格格的兄长,身份到底不一般,也不要和奴才们一般见识。” “是,是,”李涵频频颔首。 苏伟低头看看跪在一旁的马廉,“起来吧,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咱们贝勒爷用人向来只重才重品,你可别动歪了心思,自持身份,最后弄巧成拙。” “是,奴才知错,”马廉一个头叩在地上,苏伟没有理他,转身跟张起麟一起走了。 李涵见苏伟他们走远,也不再搭理马廉那帮人,招呼着自己人进了屋子。 马廉被属下扶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看着消失在路口的两人,愤愤地呸了一口,“什么东西,一个没根儿的太监,整天耀武扬威的。” 回东小院的路上,张起麟特高姿态地叹了口气,“这帮包衣奴才是一个省心的都没有啊,老格一副老狐狸的心肠不说,那马廉又是个满肚子小心思的,这李格格的娘家人刚到,就想着下马威了。如今,我看李格格那兄长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以后这府里南帮北派的还能不能安稳过日子了?” 苏伟看看张起麟,抿了抿嘴唇,“以后主子的事儿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这宅子里的鸡毛蒜皮不能总扰着他。明天跟张保、王钦他们商量商量,咱们宫里出来的人不能一味地躲懒了。若是纵容下去,这后宅失火,也是大事儿啊。” 紫禁城延禧宫 屋里灯火通明,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红绸,惠妃、成嫔坐在一边儿,看卫氏左挑挑、右看看地拿不定主意。 成嫔以帕掩嘴,冲惠妃笑语道,“娘娘你看,这儿子要成亲,额娘先乱了手脚。我啊,还是第一次看卫妹妹这么慌里慌张的。” 惠妃端起茶碗,打趣道,“你啊,七阿哥成亲时,你也没好哪儿去。” 卫氏动作顿了顿,转身走到椅子旁,“两位娘娘就别打趣嫔妾了,嫔妾是真拿不定主意,这事儿还得惠妃娘娘辛苦才行。” “你看,”惠妃放下茶碗,指着卫氏对成嫔道,“都是你多嘴,本宫这下连偷闲一会儿都不行了。” 卫氏笑笑,坐在惠妃下首,“娘娘蕙质兰心,这些小事儿举手之劳就能办好,何苦为难嫔妾呢。” 惠妃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本宫就受不了你们这抹了蜜似的嘴巴。我看,就那匹合欢花的湖绸吧,既吉祥又有意境,还不*份。” “多谢娘娘,”卫氏起身行礼。 成嫔从旁笑笑,“妹妹真是好福气啊,那郭络罗氏可是驸马家的女儿,外祖父又曾是亲王,这般的身份,在咱们成亲的阿哥里可是头一份呢。” 卫氏微微颔首,“还不是得惠妃娘娘和大阿哥的庇护,胤禩才强入了皇上的眼。这以后在宫外的日子,还得仰仗大阿哥呢。” “应当的,”惠妃刮刮茶沫,“不过,到底也是胤禩自己争气,连皇上都说,这九阿哥、十阿哥都记着胤禩的好。不像胤褆,天天板着个脸,见到弟弟们就知道训斥,活脱脱一个阎王转世的。” 卫氏的脸色变了变,还未言语,就听成嫔接茬道,“娘娘真会说笑,咱们大阿哥日日忙着正事儿,没时间和一帮小阿哥逗乐也是常有的。这回陪同皇上南巡,不是又把迁府的日子延后了?不过,八阿哥这儿倒是正好,可以和婚事一起办,他们兄弟好好聚一聚,回头就能更亲近些了。哎,对了,我听说,八阿哥的府邸跟四阿哥的挨在一块儿?” “是,”卫氏微微点头。 “那就好了,四阿哥迁府早,到时也能帮八阿哥操持操持。”成嫔轻轻拍手道。 卫氏微微扬了扬嘴角,没再言语。 成嫔想起什么似的冲惠妃道,“娘娘,皇上这次南巡连十四阿哥都跟着去了,怎么却没带四阿哥?还是为着去年的事儿?” “前朝的事儿,咱们少参合,”惠妃抿了口茶,“太子留京总得有个帮手,四阿哥稳重,是个合适的。” 苏伟回到东小院时,四阿哥歪在榻子上睡着了。 张保拿了毯子递给苏伟,领着屋内伺候的退了出去。 苏伟轻轻地给四阿哥盖上毛毯,却在回身时被人一把揽住腰身,“主子?” 苏伟回头看看四阿哥,四阿哥眯着眼睛冲着他笑,“上来,跟爷坐一会儿。” 苏伟抿抿嘴唇,蹬掉鞋子,蹭到四阿哥怀里坐好。 四阿哥闭着眼睛,把头搭在苏伟肩膀上,半睡不睡地晃着身子。 “胤禛,”苏伟轻轻地叫了一声。 “恩?” 苏伟侧过身子,两只手捧起四阿哥的脸,“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吧,”四阿哥眯着眼睛,弯弯嘴角,向苏伟慢慢靠过去。 半晌后,蜡烛燃到一半的内室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主子,”不合时宜地某个声音突兀出现,“你晚上是不是吃大蒜啦?” “闭嘴!”四阿哥一口咬在苏伟脖子上,苏伟扭着身子想躲开,心里暗暗腹诽,做来做去都做不到重点,还皇子呢,清纯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肉汤吗,我要誓死保护小苏子的节操。哎,每个礼拜总有那么几天,写不出来,哭~~~ 第一百零九章 孩子 康熙三十八年 四爷府清晨 苏伟正伺候着四阿哥换衣服,张保在门外请示,“主子,福晋请您去用早膳。” “知道了,一会儿就去,”四阿哥应了一声,张保退下,苏伟正一心一意地给四阿哥系着腰带。 “爷得过去看看了,几个孩子也好几日没见到了,”四阿哥对苏伟轻声道。 苏伟抬起头,不解地眨眨眼睛,“我又没说什么,干嘛跟我解释。” 四阿哥嘴角一斜,“爷快被你系的腰带勒死了。” 四阿哥往福晋院子而去,王朝卿替了苏伟的班跟在后头。 其实,自打分府后,苏伟几乎没见过四阿哥后院的人。 与正三所时不同,院子里的仆从多了,忌讳也多了,福晋的院子连着西配院都设了门房,成为内宅重地,奴才们没有差事是不准随意进入的。 当然,苏伟的回避也是一大原因。他自觉当不了成全人美的正人君子,也不想再日日身负愧疚地扮演一名称职奴才。既然如此,就不如两两相忘,省得事发那天,恶心了别人也恶心了自己。两生一世,也不过短短几十年,他一个无关天命的小人物,能不负那一人,就够了。 正路四进院儿 内厅摆着大圆桌,用过的早膳被丫鬟们撤下。 四阿哥与福晋转至正厅坐着,弘晖被四阿哥抱在怀里逗弄。宋氏、李氏带着大格格茉雅奇、二格格伊尔哈进屋请安。 “姐姐,姐姐”弘晖伸着小手冲两位格格使劲。 伊尔哈甩开李氏的手跑到四阿哥身边,茉雅奇迈了一小步,被宋氏一瞪眼,又站回了原地。 伊尔哈攀着四阿哥的腿,握了握弘晖的小手,仰着一张粉嫩的脸道,“阿玛,咱们都出宫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骑马啊?” 四阿哥笑笑,“再等几日,阿玛巡视过庄子,捡一座最好的带你们去。” “真的,要去骑马啦,”伊尔哈顿时眉开眼笑,风一样地跑回李氏身边,“额娘,额娘,阿玛要带我去骑马啦。” “好了,”李氏拍拍伊尔哈的头,“你老实一点儿,一个姑娘家别总这样风风火火的。” 伊尔哈扁扁嘴,回头冲四阿哥怀里啃手指的弘晖做个鬼脸,逗得弘晖咯咯地笑出声,屋子里顿时笑语一片。 福晋以帕子掩嘴,侧头冲四阿哥道,“咱们伊尔哈真是个活泼的姑娘,不知以后得找个什么样的额驸才能管住她。” 四阿哥蹙了蹙眉,本朝公主扶蒙几乎已成定制,他的两个女儿能逃过这一劫吗? “茉雅奇,到阿玛这儿来,”四阿哥把弘晖递给乳母,向已经六岁的大女儿招招手。 茉雅奇看了一眼宋氏,小步地走到四阿哥身边,举止颇为端庄,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小心,宋氏欣慰地弯弯嘴角,四阿哥却不着意地皱皱眉头,“近来身子怎么样?分府折腾这一通,有没有累着?” “阿玛放心,女儿身体很好,母亲时常宣太医来看,额娘也日日炖着补品。” “那就好,”四阿哥点点头,“等过几日天暖和些了,阿玛带你们去郊外转转。你平日也别总闷在屋里,和伊尔哈结伴到东花园逛逛,多走动走动,对身子也有好处。” “是,女儿知道了,”茉雅奇微微躬身,福晋低头刮了刮茶沫。 王朝卿候在内厅外,诗玥端着托盘走近,“王公公。” “诗玥姑娘,”王朝卿一躬身。 诗玥左右看看,“今儿个是王公公当班?” “是,”王朝卿微一俯身,诗玥咬了咬嘴唇,转身进了屋子。 屋内摆上茶点,乳母们带着阿哥、格格行礼后退下。 李氏见孩子们走远,起身冲四阿哥、福晋一行礼,“昨晚的事儿,我也是今早才听说。娘家兄弟不懂规矩,给府里添乱了。” 四阿哥端着茶碗,抿了一口,没说话。 福晋看了看四阿哥,冲李氏道,“远来是客,更何况是你娘家人,也是那帮奴才不懂事儿,你也别往心里去。” “多谢福晋,”李氏又一行礼,慢慢坐下。 福晋转头看向四阿哥,“爷,这李家兄弟来了咱们府里,您打算怎么安排?算起来,咱们迁府也有一个月了,这府里各个管事的职位是不是也得定一定了?” 四阿哥放下茶碗,舒了口气,“前面的事儿,爷再想想,后院的事儿你做主就好。” “是,”福晋目光闪了闪,微微颔首。 东小院 一帮太监聚在苏伟的小院里,苏伟背着手在廊下走了几步,待小英子给各位公公上了茶,才开口道“今儿个叫大家来,想必各位也知道缘由。四阿哥分府已有一月,府内各处的差事也该定下了。如今,咱们府里是南帮北派,满人汉人的凑个齐全。这差事要是分得不好,以后肯定会出乱子。” “苏公公说的是,”王钦坐在石凳上,幽幽开口道,“这内务府的包衣,历来是满汉不和,辛者库的贱籍更是备受打压,如今又来了李格格的娘家人,以后定然要热闹了。” “正是如此,”张保靠在廊柱上接话道,“大家都是正三所的老人儿,跟着四爷摸爬滚打了十多年,彼此之间也不用再说什么场面话。为了给主子省心,这府里的局面,还得咱们去控制。” 柴玉放下茶碗,若有所思地开口,“可,这府邸毕竟不比宫里,咱们是内监,怕是不方便掌管外宅之事。” 苏伟点点头,“柴公公说得没错,所以给大家安排的多是副职,比起干事儿,更重要的是监督。府里的仆从都是新人,各自打的什么心思谁也不知道。疏忽职守、手脚不干净都还好说,最怕就是有吃里扒外的。主子一早就吩咐下来,让咱们都放亮眼睛,否则后宅失火,再想亡羊补牢就晚了。” “明白了,”萧二格凑到苏伟旁边,“就是让咱们当主子在府里的眼睛,这事儿我擅长。” 苏伟弯弯嘴角,让张起麟拿出了他们事先拟好的分差。 皇子分府时,内务府是按定制派了属官过来帮忙管理府邸的。贝勒府照规制是一名从四品的司礼长,三名典位。但是这些属官主要还是在内务府供职,没有哪个不长眼的真敢来替皇子管理府邸,最多是在重大祭祀筵席时来帮帮忙。是以,各府的事宜还是由各府的仆从管事来负责。 老格、马廉依然任府内大管事、二管事,统管一切杂事,不过苏伟在后面又添了一总管太监,王钦。 柴玉、杨义、阮禄进了内宅,库魁、萧二格、常青、王以诚皆为各房副管事。 张起麟、张保、王朝倾、李英为四阿哥近身内监,苏伟想了想,给自己添了个东花园管事的差,省得四阿哥总说他偷懒。 正路四进院 一本散开的孟子垂在福晋的手上,诗瑶迈进屋时,无声地叹了口气,“福晋”。 “恩?”福晋回过神来,看向诗瑶。 诗瑶呈上册子,“四爷那儿把定好的管事名册送来了。” 福晋接过册子,随意地翻了翻,“这帮太监倒是会抓权,各房里塞了个遍。” 诗瑶抿了抿唇,“太监嘛,不就那些心思。好在他们都是老人儿,总比李格格那边儿的人好用吧。” 福晋叹了口气,“就按咱们爷说的办吧,你把定好的管事嬷嬷也列一列,拢在一起呈给四阿哥。” “是,”诗瑶俯身领命。 福晋缓缓地闭上了眼,舒了口气,一双秀眉却紧紧地蹙在一起。 西配院 喜儿苦着脸迈进屋子,李氏看了看她,开口道“这是怎么了?脸都皱成包子了。” 喜儿向李氏福了福身,“小主,奴婢听说,前院的管事都定下来了。可是——” “可是什么?快说,”李氏皱了皱眉。 “咱们家大爷只得了个库房副管事的差事,其余的都是干杂事的。”喜儿说完,垂下了脑袋,半晌后,只听李氏舒了口气,“小主?”喜儿微微抬头。 “罢了,这就该知足了,”李氏坐到梳妆镜前,“来第一天就惹事,爷没把他们赶出去就不错了。虽说只是个副管事,但库房好歹是个肥差。其他人嘛,扶不起的刘阿斗,我也管不了了。” 喜儿松了口气,拿起梳子给李氏理着发髻,“小主,奴婢刚才看到诗瑶姐姐取了薄荷油往福晋屋里去呢,想是咱们迁府的事儿把福晋也累着了。” “她?”李氏一笑,“她有什么好累的,不就管着后院这点儿事儿嘛。她头疼,只不过是希冀落了空,失望伤心罢了。” “什么希冀?”喜儿不解地歪歪头。 “她自持有了嫡子,以为能得四阿哥看重,迁府以后可以掌一府内权。结果,四阿哥还是一手架空了她,把她困在后院,守着我们两个年老色衰的女人。”李氏看着铜镜冷冷一笑。 “小主别瞎说,”喜儿不满地撅撅嘴,“您才没年老色衰呢,您是风华正茂。” 李氏被喜儿逗得一乐,缓缓地摇了摇头。这府里真正执掌内权的,靠的可不是风华正茂啊。 东小院 傍晚 “东花园管事?”四阿哥坐在书桌后,看着垂首站在他旁边的某位公公,“这是你发明的差事?” 苏伟挠了挠后脑勺,“真不是我偷懒,只是我天天都得跟着爷,哪有时间管太多嘛。再说,王钦老奸巨猾的,让他对付那两个佐领再合适不过了。” 四阿哥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苏伟磨啊磨地上前,“主子,太子那边来找你好几次了,你这几天是不是得进宫一趟啊?” “不进,”四阿哥低头翻开一本书,“你去准备准备,明儿个咱们到京郊的庄子转一转,带上过夜的东西,爷没准要住上几天。” 庄子,京郊?苏伟眨了眨眼,一颗心猛地摇曳起来,他要出去玩了! 四阿哥掀起眼皮看了看某位半兴奋的公公,悠悠然地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带些趁手的农具,再带些粗布衣服,春耕到了,咱们有得忙呢。” 作者有话要说:职位表:o(n_n)o~ 大管事 老格 二管事 马廉 总管太监 王钦 原统管辛者库包衣的内管领五格,被苏伟提为东路管事,库魁为副管事。 库房管事,满洲包衣爱新,副管事常青、李涵。 账房管事,汉人包衣黄中,副管事王以诚。 更房管事,满洲包衣达春,副管事萧二格。 东花园管事,苏培盛 四阿哥近身内监:王朝倾、张保、张起麟、李英 四进院:柴玉 西配院:阮禄、杨义 第一百一十章 农家乐 康熙三十八年 苏伟蹲在地垄边儿,嘴里叼着根儿稻草,一身深棕色麻布衣服,手旁放着只水壶,一肚子腹诽。本来以为能出京玩,结果他们家爷又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偏要跑来当农民,也不看看他自己耕过的地,土块一堆堆地摞在一起,能种出东西来都是天下奇谈了。 “苏公公,主子叫你,”傅鼐跑到地垄边儿冲苏伟喊道。 苏伟撇撇嘴,吐掉稻草,拎起水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四阿哥那儿走去。 “快过来,爷都要累死了,你就会捡时候偷懒,”四阿哥抓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脑门的汗。 苏伟站在原地深吸两口气,努力平复纷乱的心绪,他要淡定,要淡定!虽然现在这人腰间扎着麻绳,身上套着棉布马甲,穿着条灰突突的裤子,辫子在脖子上缠了好几圈,但他还是四阿哥,还是未来的雍正爷,这点谁都不能否认! “主子,您喝水,”苏伟咧着大白牙凑到四阿哥身边。 四阿哥咕嘟咕嘟地灌下一碗,转头瞪了苏伟一眼“你不许再偷懒了,旁边那一垄你来耕!” 苏伟扁嘴,还没出声抗议,手里就被塞进一把镐头,“有牛不用非用人,你这个暴君……” 毓庆宫 “殿下,喝完茶,歇歇神儿吧,”小初子端着茶碗走到书桌旁。 太子合上奏折,接过茶碗抿了一口,“去老四府的人回来没有?” “回来了,”小初子微微缩头,“说是四阿哥在庄子里亲身农耕,一时半会儿不能入宫。” “农耕?”太子冷笑一声,“亏他想得出来。” 小初子略有不解,“太子何不正式下令召四阿哥进宫来?想四阿哥也没那个胆子,公然违抗太子的命令。” 太子摇着头放下茶碗,“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是老四那个倔脾气,一个闹不好就等于把人往外推了。” 小初子恍然地点点头,太子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如今佟佳氏已经和老四闹翻,本殿也不是非拉拢他不可,只要他别把脑筋动到大阿哥那边儿去,就随他逍遥吧。” “可,”小初子皱了皱眉,“万一大阿哥要拉拢四阿哥呢。奴才听说,八阿哥的府邸和四阿哥的挨在一起,八阿哥又是在延禧宫长大的,一直为大阿哥之命是从。时间长了,四阿哥会不会也像九阿哥、十阿哥那样?” 太子弯弯嘴角,“亏你能想的这么多。放心吧,这事儿本殿有数。不过,我倒也真想看看,胤禩那颗八面玲珑的心肝儿碰到老四那又臭又硬的脾气能闹出什么乐子来。” 南庄大院 苏伟撕牙咧嘴地趴在榻子上,四阿哥好笑地歪在另一边儿。 “你还笑!都怪你!”苏伟哭丧着脸,揉着酸疼的腰,“我一辈子都没耕过地,比拎水桶还累,我现在不能动了,你找别人伺候你吧……” “好啦,好啦,爷不是也干了一天吗,”四阿哥将一块绿豆糕塞进苏伟嘴里,又给喂了一小杯水,“今晚你不用动,爷伺候你还不行吗?” 苏伟吸吸鼻子,将嘴里的绿豆糕咽下去,“你说的啊,骗人是小狗……” 庄子的土路上扬起一阵尘土,常赉一身风尘地往四阿哥的屋子而来。 “常先生,”张保站在屋子门口向常赉一拱手,常赉略略点头,“我有事禀报,请张公公代为通传。” 张保侧身看了看紧闭的内室门,向常赉微一躬身道,“先生远道而来,若是没有急事儿的话,不如先去休息。贝勒爷累了一天,现在着实不便打扰。” 常赉看了看亮着灯的内室,又看了看守在门口的张保和李英,微微思索了片刻道,“那请张公公代为传话,常赉明早再来给主子请安。” “先生放心,”张保点头应道,常赉躬身退出内院。 屋内,苏伟趴在木桶边儿,一脸闲适,“用点儿劲啊,像没吃饭一样。” 四阿哥一巴掌拍在苏伟背上,“你个胆大包天的,爷给你擦背多大的殊荣啊,还挑三拣四的。” “你说你伺候我的,”苏伟扬扬脖子,“伺候就得伺候好了,爷是皇阿哥,做事儿得尽善尽美。” “一肚子歪理,”四阿哥把布巾搭在桶边儿,低头解自己的衣带。 “你干嘛?”苏伟往后靠靠。 四阿哥微微一笑,脱下布衫,一腿迈进木桶,“爷伺候你大半天了,也该换换了。” “这,这水都脏了。”苏伟手忙脚乱地站起身。 “爷不嫌弃,”四阿哥拨开苏伟的胳膊,坐进了木桶。 “那我,我出去了——”苏伟转身要往外爬,却被四阿哥一把拉进怀里,“不准出去,咱们一起洗。” “我,我不和你一起洗……” 空旷的宅院里,苏公公哀怨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起伏的水声中,沉沉的夜色在月光的抚慰下愈发暧昧了。 苏伟躺在床上时腰更疼了,全身上下酸疼麻软占了个遍儿,在异常不满地哼唧两声后,被四阿哥安抚地拍了拍。 门外传来张保的问安声,四阿哥坐起身,披了件袍子走出了卧室,顷刻后,外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切,苏伟扁扁嘴,费劲地翻了个身,结果又一不小心地压到了肩窝的某处青紫,瞬间一阵刺痛贯穿神经。他真应该感谢多年前的那本红皮书,没有让四阿哥掌握举一反三的精髓,保住了他最后的底线,当真是业界良心啊。 四爷府邸 西配院 茉雅奇站在宋氏的身边,轻轻摇了摇宋氏的衣袖,“额娘,阿玛都派人来接了,您也去吧。” 宋氏看了女儿一眼,“庄子是外宅,又有那么多生人在,额娘实在呆不惯。你这次去,也不要乱跑,额娘让嬷嬷跟着你,你就乖乖地呆在福晋身边,别和伊尔哈学,知道吗?” 茉雅奇回身看了看跟着自己的精奇嬷嬷,缓缓地点了点头。 五月的京城,天气晴好,温和适宜。 四阿哥派了傅鼐,领着护卫,将府里的女眷接到了庄子中。 宋格格请托身体为由没有来,茉雅奇怯生生地跟在福晋身旁。伊尔哈最是兴奋,若不是李格格看着,来的路上就要去跟着侍卫骑马了。 四阿哥疼爱女儿,第二天就带着孩子们围着庄子跑了两圈。 苏伟没有跟着,独自坐在庄户大院的后头晒太阳。 “苏培盛!”一个娇俏的声音由后响起。 苏伟愣愣地一回头,“诗玥?” 诗玥背着手,一蹦三跳地走到苏伟身边,“见你一面是真不容易啊,还以为迁了府能松范儿些,结果比宫里规矩还多。” “哪有那么严重,”苏伟笑笑,“是你现在身份不同了,福晋身边数一数二的大宫女,没以前那么清闲了吧?” “切,”诗玥一扬下巴,“就兴你当数一数二的大太监,就不兴我当数一数二的大宫女啊。说到底还是你不讲究,明知道我没那么清闲了,也不说来看看我。” “唉,那个,”苏伟挠挠后脑勺,“你们都在后宅,我没差事在身也不方便进去啊。” “你少找借口了,”诗玥瞪了苏伟一眼,“自从咱们迁府后,四阿哥一共到了后宅九次,一次你都没跟着!” 苏伟一呆,“这你都记得?” 诗玥眨了眨眼睛,“记得,记得怎么啦?我,我天生记性好,人品好,不像某些人。” “别生气嘛,”苏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跟你赔礼道歉,那,这个,”苏伟从腰上拽下玉佩,“这是我在宫外买的,没宫里的贵重,但成色也不错,送给你当道歉礼物好不好?” 诗玥接过那枚玉佩,用手指抚了抚,圆润的白盘,中间一略带青色的锦鲤,触手生凉。其实,一个玩笑,本不该收这么大的礼,可有些东西却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傍晚,热闹的前院安静了很多。 苏伟晃悠悠地往四阿哥屋里走,时不时地摸摸空落落的腰带。 其实,那枚玉佩远比不上当初送给四阿哥的贵重,只因他喜欢那白润中一点青绿的颜色,才时不时地带在身上。没想到玩物一样的东西,突然间送出去了,也会莫名地感到失落……好吧,他承认,他其实有点心疼那二十两银子。 绕过内墙,四阿哥院里的灯笼亮在门口,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迎面而来。 苏伟停住脚步,往路旁退了退。 茉雅奇走过,有些好奇地看向苏伟。 苏伟俯身行礼道,“奴才苏培盛给大格格请安。” 茉雅奇猛地停下脚步,回过身子,“你就是苏培盛?” “是,”苏伟低头道,也不能怪大格格,从她记事儿起,自己就很少去后院了,更不要说宋格格一直将女儿看得很紧。 茉雅奇咬了咬嘴唇,往苏伟旁边走了两步,突然弯□子去看苏伟的脸。 苏伟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与大格格四目相对,茉雅奇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子,低着头道“我知道你,我听人说我出生时你救过我。可我一直见不到你,见到了也离得远——” “大格格!”一声略带指责的叱喝远远而来,苏伟闻声看去,西配院的冯嬷嬷匆匆而来,一把拉过大格格的手,“我的小祖宗,这都多晚了,快跟老奴回去休息。”说完,也不等人反应,拉着大格格就走了。 苏伟愣愣地看着大格格脚步不稳地跟着冯嬷嬷,打着灯笼的小宫女匆匆跟上,烛光晃映间,大格格回头看了苏伟一眼,嘴角微弯,露出一颗小虎牙。 作者有话要说:四阿哥还是没吃到,哦呵呵,时候未到,诸君莫急。。。。。。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中庸之道 康熙三十八年 六月圣驾回銮 四阿哥与太子同往京郊接驾。 行礼问安后,皇上看了看四阿哥,“老四看起来怎么黑瘦了这么多?可是身体有恙?” “皇阿玛多虑了,”四阿哥拱手道,“儿子身体无碍,只是近来常在庄子里走动,才晒得黑了些。” “原是如此,”皇上笑着点点头,“晒得黑些也好,显得精神。” “皇阿玛是有所不知,”太子在一旁接茬道,“四弟哪是走动这么简单,他是在庄子里耕了半个月的地才晒成这幅样子的。” “哦?”皇上挑眉看向四阿哥。 四阿哥微微颔首,“务农本是民生大计,儿子不才,想亲自体会一番百姓的辛苦。没成想,还是受不了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耕出来的地也没法播种。” 皇上了然一笑,似乎极为舒怀,“你是皇子,吃不了那份罪是自然,能有这份心就难能可贵了。等回头咱们巡幸塞外,让关外皇庄那些管事教教,他们种粮可是好手。” “多谢皇阿玛,”四阿哥躬身行礼,苏伟站在人群后,呼出口气,有皇上这句话,四阿哥算是出了冷宫了。 圣上南巡归来,京城着实热闹了一阵。之前随扈圣驾耽误迁府的几位阿哥,纷纷挑了日子正式出宫建府。 苏伟每日扁着嘴,守在库房门口,看着下人们成箱地往外搬金银玉器,心疼地无以复加。四阿哥倒是清闲,在东花园开了一小片菜地,天天学着耕田,几位阿哥的请帖都被摆在一旁,皆是礼到人不到的待遇。 六月十六 八阿哥大婚 苏伟还没从被窝里爬出来,就被连天响的鞭炮震的耳朵嗡嗡响。 “主子,”苏伟趿拉着拖鞋走到内厅,四阿哥正披着外袍坐在塌子上晨读,“怎么了?吓到了?” 苏伟扁着嘴,踢掉鞋子,爬到榻子上,和四阿哥并肩坐在一起。两人同住在苏伟的小院时,就会莫名地少了很多规矩,苏伟赖床往往赖得光明正大,四阿哥晨起都会自己穿衣洗漱,到用早膳时再叫奴才来伺候。 “今儿个好歹是八阿哥大婚,您不去讨杯喜酒不好吧?”苏伟抱着膝盖,眯缝着眼儿,他还是没太睡醒。 “有什么不好的,礼到了就行了,”四阿哥淡然地翻了一页书,“爷和老八的府邸挨在一块儿,平时不来往都够遭人猜忌了。再说,之前拒了那么多请宴,这时再出门,不是打人嘴巴吗?” 苏伟扁扁嘴,“都是兄弟,干嘛算来算去的……” 四阿哥转头看看他,苏伟蔫蔫地挠挠头,“那个,爷什么时候请十四阿哥来?您之前都答应了。” 四阿哥叹了口气,把书往炕桌上一扔,“你叫人去门口看着,等他从老八那儿出来,就直接带过来吧。” 苏伟小心地往四阿哥身上靠一靠,“这次是八阿哥大婚,不是聚会逗乐,十四阿哥又是当弟弟的,不去不好。” 四阿哥瞥了苏伟一眼,“他是你家爷,还是我是你家爷?净帮着他说话。”苏伟眨巴眨巴眼睛,冲四阿哥傻傻一乐。 八爷府的婚宴一直闹到隔天清晨,四阿哥实在不放心,派人进了八爷府去接十四阿哥,结果人是被抬着回来的。 苏伟看看醉的不省人事的十四爷,又看看自家脸黑的跟包公一样的四阿哥,为难地咽了口唾沫,扬手冲下人道,“赶紧抬进客房,让厨房准备醒酒汤!” 傍晚,十四阿哥在大睡了一天后终于清醒,苏伟听了人禀报赶紧进了客房,“哎哟,我的小主子,昨儿个怎么喝了那么多啊?” 十四阿哥有点儿呆地坐在床上,“大家都喝啊,八哥大婚,高兴嘛,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苏伟一边给十四阿哥套上靴子,一边奉劝道,“四阿哥正生气呢,您一会儿认个错。昨晚宫里来问,四阿哥都没说您喝醉的事儿,您千万别顶着来,否则闹到德妃娘娘那儿,您就得挨罚啦。” 十四阿哥歪头看看苏伟,“你倒是挺聪明的,胆子也大,怪不得四哥看重你。” 苏伟傻笑两声,“奴才伺候四阿哥十几年,好歹了解主子点儿。主子对您是关心则乱,说话总是不注意语气,您也别往心里去。好歹他是您亲兄长,肯定比谁都关心您。” “我知道了,”十四阿哥站起身子,随意地摆摆手,“反正四哥说什么,我都听着就行了,你别婆婆妈妈的。” “好,好,”苏伟躬身将十四阿哥送进四阿哥书房,自己站在门外,片刻后,屋里一声怒喝。苏伟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许是,苏伟的祈祷起了作用,十四阿哥好歹听了劝,任四阿哥发了一通火,这场闹剧才就此掀过。 七月,皇上巡幸塞外,四阿哥亦在随行名单中。 大军出了古北口,宫中突然传来消息,庶妃章佳氏因病去世。 皇上哀痛,下旨追谥章佳氏为敏妃。 四阿哥得知,颇为十三阿哥担心,敏妃就胤祥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又寄居他处,如今突然丧母,他一个人如何担起那份悲痛。遂命张保回京,嘱咐四福晋多加照拂。 敏妃丧仪由惠妃、德妃主持,众位福晋也进宫帮忙,办得还算周到。 十三阿哥于堂上服孝,一张小脸格外地憔悴苍白。 四福晋见之不忍,上前行礼道,“十三弟勿要过分伤怀,否则敏妃娘娘走得也不安宁。” 十三阿哥垂下头,“多谢四嫂。” 四福晋轻叹了口气,“死者已矣,生者还是要好好活着。我们能做的到底有限,十三弟还得靠自己挺过来。你四哥伴驾在外,很是担心你,一天三遍的写信来问,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十三弟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提,咱们是自家人,千万不要客气。” “是,”十三阿哥躬□子,“四哥对胤祥的关心,胤祥时刻记在心里。嫂子请放心,胤祥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十三弟,”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旁响起,胤祥转身看向来人。 “十三弟节哀,”八福晋向胤祥福了福身。 “多谢八嫂,”胤祥回礼,八福晋微微颔首,胤祥退到一旁。 “四嫂好”,八福晋转身向四福晋深深一福。 “弟妹客气了”,四福晋赶紧侧身避过。 八福晋微微笑笑,“弟妹是新嫁妇,理应如此。照理说,咱们是妯娌,又是邻居,本不该这时才给嫂嫂行礼。可弟妹猜想着,婚宴时,只这一墙之隔,四哥都没有来讨杯喜酒,应当是个好安静的性子。遂也不敢随意登门,还望嫂嫂不要怪罪。” 四福晋蹙了蹙眉,微扬起嘴角,“弟妹多虑了,四爷府不说是大开门庭,好歹也是日日收着拜帖。弟妹若是要来,说一句便是,哪有不欢迎之理。只不过,如今敏妃娘娘新丧,我们四爷与十三弟又一向亲近,这府里气氛着实沉闷。” 八福晋目光闪了闪,似略带慌张地垂首道,“都是弟妹不好,这时候提这些本就不该,还好有嫂嫂提点。” 四福晋抿抿嘴唇,没有再说话。 回府路上,诗玥好奇地问道,“福晋,今儿个八福晋是不是怪咱们四爷没去参加她的婚礼啊?” 四福晋看看诗玥,微微笑笑,“你倒是个聪明的,她就是这个意思。一句话绕了八百个弯儿说,这人可不简单啊。” 诗玥疑惑地眨眨眼睛,“可您,怎么也没替四阿哥解释解释啊?” “解释有什么用?”福晋转头看着车窗外,“倒像是让人拿了咱们把柄一样。说到底,咱们爷是兄长,去与不去都没必要向做弟弟的交代。更何况,爷早就表明了态度,不想和八阿哥深交,咱们这儿也得堵死了这条路,免得给府里添麻烦。” “奴婢明白了,”诗玥点点头,一双眼睛清亮如水。 北巡大军回程路上,四阿哥马车里 “永定河?”四阿哥看着傅鼐。 “是,”傅鼐点点头,“自本朝三十七年始,皇上就下令整修平原河道,这永定河原名浑河,也叫无定河,时常发洪水。皇上开挖了新河道,又立了庙,赐名永定河。如今这永定河正在修筑河堤,不过近来水量又大了,恐怕得加派人手。” 四阿哥锁眉思量了片刻,“若是水量加剧,雇佣民丁肯定是来不及了。皇阿玛应该会派八旗兵丁助修。” “奴才也是这么想,”傅鼐低头道,“大阿哥那边儿已经着人绘制了永定河图,肯定是想领下这份差事。不过,太子接连监国,声势日盛,恐怕不会轻易让大阿哥得逞。” 四阿哥叹了口气,向后靠了靠,“不是什么事都能靠自己去争的,很多时候还得看上位者的心意…” 銮驾行至京郊,皇上召皇子大臣商议永定河之事。 大阿哥呈上永定河图,皇上翻了翻,点点头道,“胤褆颇为用心”。 索额图上前一步奏称,“启禀圣上,修筑河堤,应当择熟悉水事的大臣,大阿哥空有一张河图,怕是难当重任。” 三阿哥附议,“儿子听闻,民间流传永定河神狂躁,应当以天人镇压。太子贵为储君,若是能亲往河堤监督工程,定事半功倍。” 皇上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四阿哥,“胤禛,你怎么想?” 四阿哥抿抿嘴唇,低头道,“儿臣不才,于整修河道之事颇为陌生,不敢妄加推断。” 皇上皱了皱眉,“那以后多学学,河工之事也是民之大计。” “是,”四阿哥拱手道。 皇上按了按眉心,“今天就到这儿吧,永定河之事回宫再议,胤禛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早做图谋 康熙三十八年 銮驾大营 皇帐外,苏伟蹲在树下无聊地数着蚂蚁。 帘子被掀开,大臣们鱼贯而出,苏伟连忙起身,却没看到自家主子。 大阿哥与三阿哥最后出了皇帐,苏伟往树后挪了挪。 “大哥当真辛苦,”三阿哥微微一笑,“一张河图何必费那么多心血,遣人去工部要一张不就得了?” 大阿哥瞥了三阿哥一眼,声音冰冷“大哥的事儿还不劳三弟惦记,倒是三弟,这风向转的够快,委身他人要比独立一旗松快儿多了吧?” “大哥这是何出此言?”三阿哥微一挑眉,“弟弟从来不屈从他人,所做所行皆从本心。更何况,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三弟虽不才,但也知晓其中道理,只要能达成心中所期,怎么说、怎么做又有何重要?” 皇帐内 四阿哥亲自奉了一碗茶,康熙爷接过,指指一旁的垫子道,“老四坐下,咱们父子好好说说话。” “是,”四阿哥躬身而坐。 康熙爷刮刮茶沫,轻抿了一口道,“朕听说,你前一阵子几乎不出府门,老八他们的宴请也都推了,是身子有什么不好?还是宅子里有什么是非?” 四阿哥微微垂头,“让皇阿玛操心了,儿子一切都好。只不过。可能是之前在庄子里呆得太久了,突然回京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吵闹,心里烦躁不堪,不得已才闭门谢客。兄弟们的请宴,儿子也实在怕扰了大家的兴致,所以只送了薄礼略表心意。” 康熙爷点了点头,放下茶碗,叹了口气,“也不怪你,这出去久了,冷不丁一回京城,是闹得慌。” 四阿哥微扬嘴角,皇上锁眉思索了片刻,看向四阿哥道“弘晖,今年多大了?” “回皇阿玛,弘晖两岁半了,”四阿哥回道。 “都两岁啦,”皇上感叹了一句,“这时间过得是真快啊,一转眼你们的儿子都长起来了。朕总还记得,你们小时候一个个活蹦乱跳的模样……” 四阿哥目光流转,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儿子们年纪再长,也总是皇阿玛的孩子,在皇阿玛跟前还是一如当初。” “一如当初,”康熙爷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好啊,一如当初就好。这回助修永定河,你跟着主理大臣一同去,也好好学学这河工之事。” 四阿哥微微一愣,慌忙拱手道,“是,儿子领命”。 大阿哥营帐 一声脆响,茶碗被摔在地上。 “主子恕罪!”李进忠慌忙地磕头乞饶。 大阿哥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桌前,“胤祉那个混账,竟然丝毫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以为自己得封郡王,就能和我平起平坐了吗?” “当然不能,”李进忠慌忙地收拾瓷片,“主子是皇长子,大千岁,哪是三阿哥比得了的。” 大阿哥冷笑一声,“人家可不这样想,口口声声成大事者。如今更是借太子之力,打击本王。好啊,本王就看看他这跳梁小丑,能怎么成大事?” 傍晚,四阿哥营帐 “主子要去修河堤啦?”苏伟瞪着一双滚圆的眼睛。 四阿哥瞥了他一眼,“不是去玩,爷是去学习的。再说,皇阿玛也没有把这差事交给我,只是让我去观摩,具体派谁主持还不一定。” 苏伟歪着头想想,“观摩也好,这差事大阿哥也争,索相也争,三阿哥也参和,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四阿哥笑笑,“你总算肯动动你那榆木脑袋了,皇阿玛肯派我去学,已算颇有看重之意了。越是这种时候,爷越要把握尺度,决不能卷进那些是是非非里。” 苏伟挠挠脑袋,“爷说的对,不过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咱们还是得尽人事听天命。” “哟,”四阿哥挑挑眉毛,手伸到苏伟腰上捏了捏,“我们苏公公有什么高招啊?” 苏伟往旁边挪了挪,他不就最近吃多了点儿,长了点儿肉嘛,干嘛总捏他?“高招算不上,只不过随机应变而已。皇上之前不是让爷在关外学学种地嘛,而且十三爷又刚刚丧母。在助修河堤的事儿决定之前,爷可以带着十三爷、十四爷到庄子里去,既是散心也是实践,谁也说不出什么。” 四阿哥抿嘴一笑,“好办法,过来,爷赏一个。” “我不要,”苏伟直起身子,往后退退,一脸正色地指过去,“你晚上吃蒜香羊肉了!” 九月圣驾回銮 紫禁城 太子由乾清宫出来,正碰上迎面而来的四阿哥。 “胤禛给太子殿下请安,”四阿哥俯身行礼。 “诶,”太子伸手扶起四阿哥,“咱们是兄弟,无须这般多礼。” 四阿哥微微垂首,太子左右看了看道,“四弟是来拜见皇阿玛的?可是有什么麻烦?” “太子多虑了,”四阿哥拱手道,“胤禛进宫是为了十三弟,敏妃娘娘新丧,胤祥日渐消瘦。正巧弟弟近来没什么事儿,就想带胤祥、胤禵去庄子里转转,也好让胤祥散散心。” “原是如此,”太子点点头,“胤祥自小在永和宫长大,与四弟向来亲厚,也是我们这些当哥哥的不尽心,还得烦劳四弟好好开解小十三了。” “理当如此,”四阿哥微微垂首。 太子笑笑,“四弟也真是闲不住,这回京才几天又要去庄子里住了。如今皇阿玛正为助修永定河之事烦扰,二哥还想,若是四弟不忙,不如替皇阿玛分分忧,担了这差事。” “二哥高看弟弟了,”四阿哥扬扬嘴角,“弟弟对河工之事是一无所知,实在难当大任,皇阿玛也嘱咐弟弟多加学习。此次,恐怕还得几位兄长为皇阿玛分忧了。” 太子闻言,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那便罢了,还请弟弟好生看顾小十三吧。” “是,”四阿哥躬身应道。 懋勤殿 “真的啊?”胤禵从椅子上原地蹦起,“我们能和四哥出京?” “只是去京郊庄子上住几天,”四阿哥瞪了胤禵一眼,“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胤禵吐了吐舌头,坐回椅子上。 胤祥看看胤禵,回头冲四阿哥道,“我们这时候去,不会耽误四哥的正事儿吗?” 四阿哥笑笑,“放心,你们去就是帮四哥干正事儿的。北巡时,皇阿玛特地让关外大皇庄的管事展示了农耕的技艺。此次,你们两个就跟四哥去亲自试试,看咱们兄弟三个能不能种出点儿东西来。” “不就种地嘛,有什么难的,”胤禵拍拍胸脯,“我在书上看过好多次了,放心,都交给我。” 四阿哥叹了口气,撇开头,胤祥垂首笑了笑,一张苍白的小脸有了一丝血色。 “对了,四哥,”胤禵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太子殿下是要去镇河了吗,镇河要怎么镇,祭祀河神吗?” 四阿哥皱了皱眉,“什么镇河?你听谁说的?” “我听奴才们说的啊,”胤禵挠挠头,“说是永定河神狂躁,需要潜龙镇压,否则安定不了。” “潜龙?”四阿哥紧锁眉头,“三哥的几句话,短短几日,怎会传成这样?” 四爷府 “明日就走?”四福晋惊讶地看着四阿哥。 “是,”四阿哥抿了口茶,“这次不会呆太长时间,你们就不要跟着折腾了。这几日,告诉下人都好好地呆在府里,你自己也不要出门,尤其不要进宫,有什么谣言传进府里,仗杀勿论。” 福晋抿抿嘴唇,“爷,可是要出事了?” “你放心,”四阿哥看向福晋,“爷不在京城,火烧不到咱们府里。况且,应该也不是针对咱们的。” 福晋点了点头,“我听爷的,对了,”福晋想起什么似的道,“八福晋那儿,最近递了拜帖。” “八福晋?”四阿哥皱皱眉头。 “是啊,”福晋叹了口气,“我们在敏妃的丧仪上遇到,是个会拐着弯说话的人,话里话外很是怪责咱们没有出席她的婚宴呢。” 四阿哥冷笑一声,“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飞来了。你不必理会她,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是,”福晋微微颔首。 南郊粮庄 一片惨不忍睹的高粱地,一帮装腔作势干农活的皇亲国戚。 唯一不同的是,苏伟蹲着的地垄边儿,多了一位裹着头巾,顶着棉帽的小爷。 “十四爷,您要是累了,就回院子里去休息吧,”苏伟看着和他蹲在一起的十四阿哥于心不忍地道。 “我不去,”十四阿哥学着苏伟的样子咬着草根儿,“四哥该骂我了。” 苏伟叹了口气,“您蹲在这儿,回头主子还得说您偷懒啊。” “凭什么?”十四阿哥看着苏伟,“你不也蹲在这儿吗?” 苏伟傻傻一笑,“奴才跟您不同,上次奴才耕地把腰扭了,主子嫌我碍事,就不让我干农活了,我这才能安安稳稳地在这儿蹲着啊。” “原来如此,”十四阿哥点点头,“那要不,我也去扭一下?” “诶,别啊,”苏伟慌张地拉住十四爷,“您身子金贵,哪能为了偷懒去特意扭一下啊。” “那怎么办啊?”十四阿哥瞪着苏伟,“我不管,你给我想办法,我是看你蹲在这儿,才跟过来的。” 苏伟困窘地挠挠后脑勺,“你让奴才想想,让奴才想想。” 不远处尘土飞扬的沙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护卫的兵丁立刻执起武器上前。 苏伟抻着脑袋看看,是常鼐,“十四爷,咱们不用想办法了,看来到时候回京了!” 南庄大院 四阿哥接过苏伟递上的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常鼐抿了抿嘴唇,俯身道,“主子,皇上怪责三阿哥,敏妃丧仪未出百日,擅自剃发,是为不孝,着——降为贝勒!” 一声脆响,四阿哥放在桌上的茶蹦出了几滴,苏伟不动声色地擦去,“主子,咱们是不是该回京了?” “是该回去了,”四阿哥默然道,“皇阿玛应该定好助修永定河的人了。” 九月末,皇上下旨,大阿哥领八旗兵丁助修永定河堤,四阿哥随行前往。 京城索相府 索额图展开一封书信,眉头渐渐蹙起。 “怎么样?阿玛”格尔分有些心急地问道,“太子怎么说?” 索额图把信递给自己的长子格尔分,“皇上只是降了三阿哥的爵位,并未因潜龙之事怪责太子。四阿哥那儿,似乎是皇上让其去修习河工之事,也未有什么兼差,应当不足为虑。” 格尔分皱起眉头,将信丢进火盆,“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总是这样提拔大阿哥。还有,这回的事儿也太奇怪了,这民间的流言怎么传的这么快,还越传越离谱了。” “哼,”索额图一声冷笑,“什么传的,这是人造的,也是三阿哥不经事,胡乱说些民间传言,给人留了把柄,不过是些用烂的招式罢了。当初太子私风之事,不是也由流言开始?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流言散播开,足可以看出惠妃在宫里这么多年的经营没有白费。到底,是咱们疏忽了。” “那咱们怎么办?”格尔分叹了口气,“皇上这番动作,不是又将太子的势头压了下去吗?” 索额图摇摇头,“物极必反,太子接连监国,在王公大臣,民间学士中都留下了极大的威势,这不是一次永定河堤的助修能推翻的。我更在意的是皇上的态度。” “阿玛的意思是?”格尔分握了握拳头。 “近几年,皇上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对待太子也不如当初。”索相负手走向窗口,“虽说太子入主东宫二十余年,但有些事儿是不得不防啊。” “阿玛,”格尔分走到索额图身后,“儿子以为,咱们做任何防范都难以阻止皇上心意的改变。既然如此,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早做图谋。”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凌晨写稿挺好玩的,有种追赶朝阳的感觉,现在我要去睡觉了,加了一夜班,我想吃大米粥~~~ 第一百一十三章 鸣锣开鼓 康熙三十八年 永定河事,八旗兵丁助修马驹桥流域。 马驹桥位于京郊东南,距京城要大半天的路程,苏伟跟着四阿哥在附近小镇的一间大院子里安顿下来。大阿哥主持助修事宜,领着八旗兵丁在河堤旁扎下大营。 “主子,”苏伟蹦跶着进了屋子,“这镇子挺热闹的,我们出去逛逛呗?听人说,这马驹桥是明英宗自己出钱建的,桥头还有座碧霞元君庙,香火可鼎盛了,那附近的高家酒馆有七十年的粟米酿呢。” 四阿哥拿着书靠在床头,随意地扫了他两眼,“赶了一天的路,你也不累得慌,哪打听的这么多闲话?” “房东家的跟我说的,”苏伟挤到四阿哥手边坐下,“主子,你别看书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去逛逛。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四阿哥嘴角一弯,“爷是真的累了,你是坐马车来的,爷可是骑马来的,让爷休息休息,乖啊。” 苏伟扁扁嘴,“那,咱们明天去?” “明天爷得去河堤呢,爷可是来熟悉河工之事的。”四阿哥笑笑,拍拍一脸委屈相的苏公公,“等有时间的,有时间爷一定陪你去。” “切,”苏伟转个身子,背对四阿哥,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又转了回来,“修河堤不是大阿哥的事儿吗,爷跟着去,大阿哥会不会犯忌讳啊?” “随他怎么想,”四阿哥合上书,把苏伟往自己旁边拽了拽,“爷来学习河工之事是皇阿玛的命令,任何人都无权置喙!” 京城 诚贝勒府 一片琉璃瓦从工匠的担筐里掉落,正殿里随之传出一声暴喝,“这帮奴才找死吗?以为爷被降了爵位就奈何不了你们了?” 院子里内务府的一干奴才慌忙跪下请罪。 “主子,”三阿哥的哈哈珠子富察氏苏勒慌忙上前,“主子息怒,咱们已经着了人家的道儿,您就更得冷静了,否则若是又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皇上耳朵里,不就更如了那帮人的意吗?主子,来日方长,这爵位的升降,说到底,不就皇上的一句话吗。” 三阿哥紧紧抿着嘴唇,手中一只白玉酒杯被捏得咯吱作响,“胤禔,你不过也就这点手段。你以为我是太子,凡事都要瞻前顾后?既然你斗到了我的头上,我就好好陪陪你!苏勒,你派人去趟索相府,这前朝动不得,动一动后面总是可以的。” 长春宫 “哟,清菊姑姑,”院里的小太监冲清菊一打千儿。 “起来吧,”清菊扬扬嘴角。 小太监麻利儿地起身,接过小宫女手中的篮子,“您看您何必每次都亲自跑一趟,直接派人来吩咐一声,奴才们去取不就得了。” 清菊笑笑,“这是娘娘的吩咐,我可不敢偷工减料。不过看你倒是个老实的,给你抓点儿果脯,回去填个嘴儿吧。”说完,转身从小宫女捧着的食盒里抓出一把杏干塞给小太监。 “哎,谢姑姑,”小太监笑开了颜,清菊弯了弯嘴角,回过头时却正看到站在长廊下的浣月。 “浣月姐姐,”清菊微一俯身,“我奉娘娘之命,来给小主送点儿东西。” “辛苦妹妹了,”浣月微微颔首,回头招来了刘裕将东西一一搬进屋里。 “都是主子的吩咐,何来辛苦,”清菊笑笑,“再说能给佟佳氏小主送些东西,也是永和宫的一点儿慰藉。,换成从前,妹妹想送也送不到呢。” 浣月看看清菊,声音默然,“小主刚去了御花园,请恕不能当面谢礼了,待回头禀告了小主,再登门给德妃娘娘谢恩。” “不碍的,”清菊扬扬嘴角,从袖中拿出一白瓷瓶递给浣月,“妹妹听说,姐姐落下了腿疼的毛病,心里惦记着。这五花茯苓膏是娘娘赏给我的,祛湿止痛的疗效最好。姐姐现在的境况,想是窘迫了些,但有些病是拖不得的。这药,姐姐就拿去用吧。” “多谢妹妹了,我的腿只是小毛病,这德妃娘娘的赏赐,姐姐着实不敢要,”浣月微微俯身,“茶房里还暖着给小主的奶茶,我得去看看才行,就不留妹妹了。” 迈出长春宫的大门,小宫女凑到清菊旁边,给清菊理了理裙摆,“姐姐别生气,那浣月是不识好歹,还以为自己是皇贵妃的大宫女呢,回头有她吃苦头的时候。” 清菊冷冷地瞥了小宫女一眼,“人就算做奴才也得有三分血性,我和她斗的时候,你们连宫门还没进呢。” 小宫女缩缩脖子,向后退了两步。 佟佳氏屋内,浣月跟刘裕整理着德妃送来的东西。 “德妃娘娘对咱们也算尽心,吃喝用度都有,诶,这果脯小主最爱吃了,”刘裕笑呵呵地道。 浣月蹙了蹙眉,端起那盘杏干转身倒进了水桶里。 “这!”刘裕愣在原地。 浣月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别跟小主说”。 马驹桥河堤 四阿哥站在岸边看着河工们筑堤清淤,河水蜿蜒而过,十分和缓。 “想不到吧,”大阿哥背着手走到四阿哥身边,“现在看起来如此温婉平缓的河流,也会有洪水肆虐,侵吞人命田屋的时候。” “凡事都有两面,”四阿哥微微地扬了扬头,“表面越是平静,其下就可能越是汹涌。” “是啊,”大阿哥挽挽袖口,“凡事皆有两面,人心亦是如此。四弟平日不声不响,此次却被皇阿玛亲自指来熟悉河工之事,当真出乎意料,也亏得兄弟几个一番活动,如今看来倒不如弟弟的一步以退为进。” 四阿哥笑笑,“大哥言重了。正所谓,圣心难测,皇阿玛行事历来有他的道理,当儿子的只有听命一途,何来以退为进。其实,若是可以选择,弟弟倒宁可住在庄子里种种田、礼礼佛,兄弟们的‘活动’四弟当真承受不起。” 大阿哥眼神变了变,苏伟上前一步道,“主子,高家酒馆的粟米酿应当送来了。” “那咱们回去吧,”四阿哥扬了扬嘴角,转头对大阿哥道,“大哥若是想喝酒,尽管来弟弟住的院子里,那高家酒馆七十年的粟米酿也算远近闻名。” 大阿哥点了点头,目送着四阿哥走远,李进忠凑到大阿哥身边道,“主子,四阿哥的意思是?” 大阿哥叹了口气,走向河堤高处,远远而望,低低地念了一句,“皇命难违啊。” 苏伟与四阿哥回到落脚的小院里,一股酒香弥漫而来。 “这是?”四阿哥回头看了看苏伟,苏伟傻傻一乐,“我给了钱的!” 屋内燃着炭炉,新鲜的兔肉被扔进浓汤中,一旁滚着酒气,桌上摆着大凉盘、切好的面筋,张保送两人进屋后,由外关上了门。 “你叫人准备的?”四阿哥在桌子一边坐下,“我以为你只是找个由头,让爷告辞的。” “我这是双管齐下,”苏伟挺挺胸脯,“这是这儿流行的吃法,粟米酿配涮兔肉,因为你都没时间出去,我才让人到家里准备的。” 四阿哥笑笑,拿起筷子,“你就是馋的,来,爷尝尝!” “蘸这个吃,这是特质酱料,味道很独特,”苏伟给四阿哥盛上一碟棕红色的酱汁。 四阿哥夹了块儿兔肉,沾了沾酱料,在苏伟瞪大的眼睛中,将兔肉放进嘴里,“啊!”一阵又辣又麻的刺痛感直冲鼻梁,眼泪瞬间涌上眼眶,“苏伟,你个——” 紫禁城懋勤殿 “你个胆大包天的奴才,”胤禵指着打翻砚台的小太监怒骂。 “奴才知错,主子恕罪,”小太监扑通跪下,一连几个头磕下。 “恕什么罪!”胤禵黑着一张脸,“还不快给爷收拾了!” “是,是,”小太监膝行上前,一张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胤禵瞪着他,越看越不顺眼,气呼呼地站起身,向胤祥书房而去。 胤祥正练着大字,门口响起了奴才们的问安声,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胤禵掀帘而入,“又谁惹到你了?” “还不是那帮蠢奴才,”胤禵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笨得要死,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说两句就满脸通红,要哭不哭的蠢样。” 胤祥无奈地笑了一声,“自打咱们从庄子里回来,你都发落了三四个奴才了。你贴身的那两个,现在还被你罚着扫院子呢。身边用了新人,肯定不随心啊,我看还是饶了他们两个吧,本来也没犯什么大错。” “怎么没犯大错啦,”胤禵拉着凳子坐到胤祥桌子边,“他们是我的贴身太监,跟着我那么多年了,让他们干点儿什么都不敢。倒是我额娘,一有什么命令,两个争着抢着往上凑。上次额娘关我禁闭,我跑出去玩,就是他们两个告的状。” 胤祥锁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德妃娘娘是你的生母,你的奴才也都是永和宫出来的,他们听德妃娘娘的也无可厚非啊。再说,咱们还未建府,本来也该听娘娘们的话,更别说是奴才了。说到底,不是所有太监都有苏培盛那个胆子的。” “苏培盛,”胤禵眸子一亮,往胤祥旁边凑了凑,“十三哥,你不是在四哥那儿住过一段时间吗?你给我讲讲苏培盛呗。” 四阿哥在马驹桥呆了两个多月,年关时奉旨回京。 与苏伟早先设想的门前冷落车马稀不同,还未到正月,送上门的拜帖已经摞成山了。 其实比起看拜帖,苏公公更喜欢清礼单,可是四阿哥不予批准,丝毫不顾人权地将苏伟固定在山一样的拜帖后头。苏伟头昏眼花了好几天后,坚决认定这是四阿哥为了之前的秘制辣酱事件狭私报复。 “佟佳氏怎么还有脸送拜帖啊?”苏伟不满地把拜帖扔给一旁看书的四阿哥。 四阿哥闲闲地翻开一看,“这是纳穆图的父亲,佟佳氏夸岱送来的,爷准备让纳穆图外放,他爹自然要表示一下。” “就算是纳穆图的父亲,也是佟佳氏啊,”苏伟皱着眉头。 四阿哥弯弯嘴角,“不一样的,夸岱是佟国纲的二子,佟国纲是佟国维的兄长,夸岱是佟国维的侄子,佟国纲的长子鄂伦岱历来与佟国维交往甚深,但是夸岱——” “啊!!!”苏伟捂着脑袋大叫,“我不要听了,不要听了,什么带来带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要看这些帖子了,我要去看礼单,我要去库房!” “不许,”四阿哥往榻子上一歪,“你今天把这些看完、登记好,明天才许去库房,要不然明天的拜帖继续由你负责。” “你!”苏伟沉痛地指过去,“你睚眦必报,你心胸狭窄,你无理取闹!” 四阿哥微微一笑,“随你怎么说,不过,提醒苏公公一声,马上要二更了哦。” 苏伟嘴一扁,瞪了四阿哥一眼,拿起笔,匆匆翻开下一本帖子,结果顿在了原地。 “怎么了?”四阿哥歪歪头,“谁的帖子?” 苏伟看了看四阿哥,抿了抿嘴唇,“年羹尧”。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加班,让亲们等久了,捂脸ing~~~再加班,偶要进小黑屋了,不行,偶要努力!!!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有事相求 康熙三十八年 “是年翁的次子啊,”四阿哥接过帖子,“这几年,年遐龄任湖光巡抚,颇显施政才干,皇阿玛对他十分倚重。不过他那个长子就不是做官的材料了,爷把他安排进户部任笔帖式,一直未有成就,整天研究些有的没的。如今次子也要出仕了,只是不知能承他父亲几分的能耐啊。” 苏伟眨了眨眼睛,往四阿哥身边凑了凑,“那爷要见见年羹尧吗?” “见他?”四阿哥瞥了苏伟一眼,“那么多宗亲大员爷都没见,你让我见一个还没有功名爵禄的小举人?你是不怕爷得罪人是不是?再说,年家递了帖子也只是问声安,年遐龄都不在京城,他们是明知爷不会见的。” “哦,”苏伟愣愣地应了一声。 “哦什么哦,抄了几天帖子都白抄了,明天不许去库房了,给爷接着抄,”四阿哥眼睛一瞪道。 “知道了,”苏伟失神地应了一声,破天荒地没有任何抗议,满脑子胡思乱想地走回书桌后。 四阿哥蹙了蹙眉,又拿起年羹尧的帖子看了看,“你认识他?” “听说过,”苏伟拄着下巴,咬着笔杆子。 “这人有什么特别吗?值得你那么在意?”四阿哥看看苏伟,又皱了皱眉,“别咬笔杆,把墨甩得到处都是。” 苏伟扁扁嘴,低头写了两个字,“没什么特别,就是听说挺有才华的。” 四阿哥一笑,“你耳朵倒是挺灵,这有没有才华,可不是凭人说的。年关过后就是春试,这年羹尧既然走的科举之路,就得看他能不能进士及第了。若是得了好的榜次,爷就见见他,看是多大的才华能让咱们苏公公这般重视?” 苏伟抬眼瞄了瞄四阿哥,又垂下了脑袋。 福晋院里 诗玥跟在姜嬷嬷身后,清点库房。 小丫头絮儿踮起脚看诗玥在名册上勾勾画画,羡慕地小声道,“姐姐真是什么都会,能做饭、能绣花,还能认字记账。” 诗玥笑笑,“我只能认些简单的,往深里就不通了。” “妹妹就别谦虚了,”诗瑶从旁道,“絮儿可能不知道,你诗玥姐姐的父亲可是二十年的秀才呢。只不过总是差些运道,好好的家业被十年寒窗磨光了,如今只能靠妻子、女儿得些营生。听说今年好不容易过了科考,进了乡试?只不过这眼瞅着到了正月,还是没有消息,怕是又没中吧?” 诗玥弯了弯嘴角,“父辈的事儿我不懂,为人儿女的尽孝心才是本份,何必想那些有的没的?” “诗玥说的没错,”姜嬷嬷打开一只箱子,看了看,“这什么人什么命,什么命尽什么责。” 诗瑶微微笑笑,“嬷嬷说得对,是诗瑶的心操多了,这做人啊,就该认命。” “诗玥,诗玥,”诗瑶话音未落,诗环匆匆跑进库房,“诗玥,快回去看看,府里来信,你父亲中举了。” 诗玥一惊,手里的账册啪嗒一声落在地上,诗瑶瞪着眼睛,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全没了以往的镇定。 姜嬷嬷左右看了看,笑了一声道,“这真是什么人什么命啊。” 又一年朝宴,与以往不同的是,四阿哥要协同福晋由贝勒府赶往皇宫。苏公公不得不起个大早,安排早膳、车架、随同人员,然后打着哈欠跟着四阿哥往乾清宫赴宴。 “四弟好早啊,”三阿哥在乾清门旁迎上四阿哥。 “朝宴关乎体统,应当的,”四阿哥微微颔首。 三阿哥笑了一声,“何必如此客气,如今四弟得皇阿玛看重,可说是炙手可热,不像哥哥我,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三哥言重了,弟弟愚钝,只是听从皇阿玛之命罢了,断断称不上炙手可热,”四阿哥声音默然。 三阿哥目光闪了闪,忽然弯弯嘴角,冲四阿哥身后点头道,“佟大人。” “三阿哥,四阿哥,”佟国维冲两人一拱手,苏伟暗暗翻了个白眼,往四阿哥身后撤了两步。 “佟大人身体可好些了?有一阵没听到大人的消息了,”三阿哥微微躬身道。 “劳三阿哥挂记,只是一些旧疾,如今已然康复了,”佟国维俯身回礼。 四阿哥抿抿嘴唇,从旁沉声道,“两位慢聊,我一路赶来颇为劳累,请恕胤禛先入席了。” “四阿哥请,”佟国维一拱手。 三阿哥笑了笑,看着四阿哥走远,“老四这臭脾气啊,白瞎了佟大人的一番心血。不过怎么说,有孝懿皇后的养育恩情在,老四与您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佟国维看了看三阿哥,略略点了点头,未再言语。 朝宴上,一贯的机锋与暗斗,苏伟都懒得看热闹,只低低的与四阿哥说话,将轮番端上的冷菜、热菜品评个遍儿。 十四阿哥悄无声气地靠上来,吓了苏伟一跳,“唉哟,我的小祖宗,您坐,您坐。” 十四阿哥看看苏伟,又看看四阿哥,困窘地挠挠后脑勺道,“四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跟你说点儿事儿。” “大事小事?”四阿哥饮了口酒,语气清淡。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十四阿哥坐到四阿哥身边,“是弟弟有事相求,今天不便说,等过了年关,我去四哥府上说行吗?” “有事相求?”四阿哥转头看看胤禵,胤禵咬了咬嘴唇,重重地点点头。 “随你吧,”四阿哥叹了口气。 “谢谢四哥,”十四阿哥站起身朝四阿哥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然后给了苏伟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身跑走了。 苏伟莫名其妙地捧着酒壶,低头道,“主子,十四阿哥能有什么事儿求你啊?” “谁知道呢,”四阿哥又含了口酒,“胤禵一贯是小孩子心性,肯定又是什么胡闹的事儿。” 佟国维远远看着四阿哥一人独饮独酌,脑中响起三阿哥的话,蹙了蹙眉头。 “阿玛,”隆科多走到佟国维身边,“儿子去敬四阿哥一杯。” “不许去。” 隆科多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佟国维,“阿玛——” “听我的,”佟国维端起酒杯,掩去嘴角的冰冷,“咱们与四阿哥本来就是断不清的关系了,你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四阿哥的种种行径,虽不至于亲近太子,但也决不会倒戈相向。更何况,如今这嫌隙已经做下了,就干脆坐到底吧。” 隆科多目光微寒,带着些许惊讶,“那,叶若怎么办?” “不许再提她,”佟国维瞪了隆科多一眼,压低了声音,“你妹妹就已经让我颇为心寒了,但她好歹位及中宫,还有帮衬佟佳氏的心。叶若呢,一进宫就受人摆布,如今更是投靠德妃。当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咱们与四阿哥分清界限,彼此相安无事就罢了。你再与她藕断丝连,是想陷佟佳一族与危难吗?” 隆科多冷冷一笑,灌下一杯酒,将白玉酒杯死死攥在手里。 元宵刚过,皇上便开始巡视永定河工,一路顺河而下,四阿哥与大阿哥随同前往,到了二月份才回到京城。 二月末春闱放榜,索额图高居榜首,四阿哥很是乐呵,逗着苏伟道,“没想到你这消息还挺可靠,等他中了殿试,爷就把人叫来看看。” 苏伟扁扁嘴,撇过头,不再搭理某位撩闲的阿哥。 福晋院里 诗玥端着托盘迈进内厅,朝福晋福了一礼,“主子,奴婢给您绣了两个香囊,您看看喜不喜欢?” “拿来我瞧瞧,”福晋放下书,微笑着道。 诗玥弯着嘴角,将香囊呈给福晋。 “绣的真精致,图样也奇巧,你这手艺比那些绣娘都强了,”福晋翻看着香囊,冲诗玥道。 “谢福晋夸奖,”诗玥一俯身,咬了咬嘴唇道,“奴婢不敢跟绣娘相比,这两个香囊,是奴婢绣了十几个中,挑出来最好的两个,其他的都不敢入主子的眼。” 福晋看了看诗玥,将香囊放下,“这般用心,是有事求我?” 诗玥垂下头,抿了抿嘴唇,原地跪下道,“奴婢不该开口的,可,到底关乎父母,奴婢只能来求福晋。” “是关于你父亲的吧,”福晋淡然道,“我知道你父亲去年中了举,如今有事儿,可是春闱落榜了?” “是,”诗玥点点头,双眼微红,“父亲考了二十多年才中了举人,如今又与春试无缘了。母亲来信说,父亲身子越来越不好,难以再次次应试了。所以,想让我跟福晋求个恩典,给父亲安排个外放做官的闲差,也算了了我父亲多年的念想。” 福晋叹了口气,将诗玥扶了起来,“这事儿本不大,举人本就有为官的资格,只是名额甚少。若是我阿玛还活着,这事儿家里就能办,可如今……” 诗玥绞着手绢,两行清泪由眼角划过,“让主子为难了”。 “你也是一片孝心,”福晋向窗外看了看,“只不过,咱们府里也是如履薄冰的过日子,再加上我在府里的位置,多少人等着看热闹呢。若是我替你开了口,以后李氏那边的人还能消停吗?” “奴婢知道了,主子,”诗玥上前了一步,“奴婢明白主子的为难,这二十多年要不是主子的照顾,奴婢一家哪能有今天呢。其实,如今父亲中了举,家里境况要比以往好多了,都是奴婢贪心不足,本就不该有这一求的。” “你是个懂事儿的,”福晋拉过诗玥的手,“你先让你父亲等一等,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帮你父亲筹谋。你家里若是有什么紧迫,尽管跟我说。等过两年,我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咱们好事成双。” “多谢主子,”诗玥缓缓俯身。 三月 一直嚷着有事相求的十四爷总算逮到了自家四哥。 一上午,十四爷在苏伟的陪同下逛了东花园,参观了藏经阁,午膳时更是胃口大开地吃了两屉牛肉包子。 “你到底要干什么?”四阿哥终于受不了地放下笔,瞪着满屋子东晃西看的十四阿哥道。 十四爷傻笑了两声,凑到四阿哥身边,“四哥,我身边的奴才都不听话,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你的。” “奴才不听话?”四阿哥蹙蹙眉头,“怎么个不听话?” “他们总跟额娘告状,”十四阿哥义愤填膺道,“额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的话就随意敷衍。” 四阿哥低头翻开一本书,很没诚意地道,“额娘也是为你好。” “可是,”十四阿哥瞪了瞪眼睛,“当主子的不都得有心腹吗?” “心腹也得培养啊,”四阿哥闲闲地应了一句。 苏伟在旁边扁了扁嘴,谁培养谁啊。 “我想培养了,”十四阿哥努努嘴,“可内务府派来的小太监都太笨了,我看见就烦。” “那你想怎么样?”四阿哥抬头看向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抿抿嘴唇,“我想,我想跟四哥要个人,当我的心腹。” “跟我要个人?”四阿哥疑惑地眨眨眼睛,“谁啊?” 十四阿哥低下头,片刻后瞄了一眼四阿哥,又瞄了一眼苏伟。 苏伟背上一痒,突然觉得有点儿冷。 “苏培盛,”十四阿哥闷闷地叫出了一个名字,屋子里霎时一片安静。 作者有话要说:困死了,再有一个月,我就不用再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一次见面 康熙三十九年 四爷府 书房里一阵沉默,苏伟眨巴着眼睛看着默默对峙的兄弟俩,要不说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呢,你看那气场,你看那小宇宙,一句不发就能凝滞住整间屋子的空气,连窗台摆着的绿松都吓蔫了。 “奴才谢十四阿哥看重,”苏伟狗腿十足地打了个千儿,适时地打破屋内凝重的氛围,把还懵懵懂懂的十四阿哥拉离危险区域,“十四爷,奴才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十四阿哥转头看看突然黑下脸的四阿哥,又看看一脸谄笑的苏培盛,点点头道,“你说吧。” 苏伟瞄了几眼还在沉默的四阿哥,笑着对十四阿哥道,“十四爷,您说这心腹最重要的品性是什么?” “忠心啊,还得机灵,有胆量,”十四阿哥点着头道。 “十四爷说得对啊,”苏伟弯了弯腰,“那您说,奴才到您身边去了,四阿哥要想知道您的近况,奴才说是忠心,还是不说是忠心呢?” “这……”十四爷蹙起眉头。 “所以说啊,”苏伟压低声音,“这忠仆不侍二主啊,奴才要是跟您去了,跟忠心就搭不上边了,您还费劲要奴才干什么呢?” 十四阿哥扁扁嘴,垂着脑袋思量了片刻,抬起头瞪着苏伟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跟我!” “胤禵,你胡闹够了吧!”四阿哥冷冷一声叱喝,“当主子的,连个奴才都管不好,心腹还要出门去要,你也不怕丢了爱新觉罗家的脸?” “我,”十四阿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我哪里出去要啦,你是我哥我才来要的!我都找你好多次了,你不是不理我,就是骂我,不就一个太监嘛,谁稀罕!” “诶,十四爷,”十四阿哥夺门而出,带着人匆匆离了四爷府。 苏伟困窘地抓着帽绳,在屋里团团转了两圈后,走到四阿哥身旁,“我说主子,您有话就好好说嘛,十四阿哥才12岁,还是小孩子心性。” “你还说我!”四阿哥啪地把书往桌上一摔,“还不是你整天围着他转才招来的事儿!”说完,也不等苏伟反应,一脚踢开椅子出了书房。 苏伟瞠目结舌地立在原地,这真是兄弟俩啊,他招谁惹谁了! 四月 大阿哥监修永定河暂告一段落,满朝上下皆有赞誉之声。 明珠一派纷纷为大阿哥请封亲王,皇上未有明示,索额图突然告病,太子一派似乎偃旗息鼓。 三阿哥入宫给荣妃请安,荣妃态度淡然,“你如今已得封爵位,更加不会将额娘的话记在心里。既是如此,又何必走这些虚礼,以后请安之事就免了吧。” “额娘,”胤祉跪在地上,神色哀戚,“额娘,儿子不是一定要争,是不得不争啊。如今,年长阿哥纷纷建府,这门庭冷落的滋味额娘能体会吗?更何况,皇阿玛当初封大阿哥与儿子同为郡王,所图为何,额娘难道不明白吗?儿子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着实是无路可退啊。” 荣妃看向三阿哥,目光闪烁,片刻后桀然一笑,“你想让额娘做什么,就直说吧。额娘拖着这幅臭皮囊也不能为你筹谋多久,能送你到哪步就到哪步吧。” 胤祉抿了抿嘴唇,缓缓下拜,“儿子多谢额娘成全。” 四爷府 跟着傅鼐、常赉的人多了两个生面孔,一个是满军旗傅尔多,一个是汉军旗沈廷正。 傅鼐被四阿哥任命为四爷府侍卫长,领着四阿哥亲自筛选的镶白旗武丁守护内宅的安全。常赉被四阿哥安排进了吏部,为缮本笔帖式,不着眼,但能接触到官员升降等信息。 傅尔多属满军镶白旗第三参领下第五佐领,沈廷正为汉军镶白旗第五参领下第五佐领,皆为四阿哥旗下。两人同年入了春闱,如今皆任内阁中书,在常赉的引荐下,到四爷府行走。 眼见四阿哥门下之人逐渐发展壮大,但说实在的都是芝麻小官,有的连官都说不上,苏伟只得特高姿态地摇摇头,所谓名臣,还得看他引荐的。 “额库礼?”四阿哥微微蹙眉。 “是,”常赉拱手道,“奴才在吏部,见到了他的调派文书,是索相批复的。” “索额图不是告病在家了吗?如今大阿哥借着永定河事风头正盛,他怎么还有心思管这些事儿?”四阿哥把玩着茶碗,似乎漫不经心。 “主子,”沈廷正微微躬身,“属下听说过额库礼,这人原任工部侍郎,后因罪被贬,如今年岁应当很大了。” “还是罪臣之身啊,”四阿哥抿抿嘴唇,“索相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你们多留意一些,省得火烧到咱们身上。” “是,”几人齐齐俯身。 “主子,人到了,”张保在外躬身道。 四阿哥点点头,冲常赉等人道,“你们先退下吧,我还要见客。” “是,奴才们告退,”几人鱼贯而出,台阶上互道寒暄时,一位浓眉星目的青年在张保的引领下迈入大门。 常赉与傅鼐对视几眼,冲张保点点头,几人结伴走出了院门。 “臣年羹尧给四贝勒请安,”年羹尧俯身一行大礼。 四阿哥弯了弯嘴角,“起来吧,我与你父亲也算旧交,咱们不用这般客气。” “谢贝勒爷,”年羹尧束手站起。 四阿哥拿起一本册子翻了翻,“你殿试中选,即将位极人臣,以后是想如你父亲般造福一方百姓,还是留待天子脚下,得沐圣恩?” “回贝勒爷,臣初入仕途,尚不知己力,愿从基底做起,如父亲般,一步步充实自己,”年羹尧拱手道。 “好,”四阿哥一笑,“那人说的没错,你是难得之才。” 年羹尧疑惑地抬头,四阿哥将册子放回,靠向椅背,“你榜次高悬,为庶吉士应当不差,就依你之言,一步步做起吧。” “多谢贝勒爷,臣铭感五内,”年羹尧再次行礼下拜。 张保引年羹尧往正门而去,年羹尧抿了抿唇角,向张保拱手道,“这位公公,我适才听贝勒爷所言,是有人引荐在下。可家父不在京中,我着实想不出是哪位大人,敢问公公可否告知?” “大人?”张保笑了笑,“年少爷不必介怀,引荐一事无关重要。只要少爷不要忘了贝勒爷的知遇之恩,对那位‘大人’来说已属报答了。” “那是,那是,”年羹尧微微低头,心中却愈加犹疑。 “苏公公!”不知何处有人叫了一声,尚在思虑中的年二少爷与人猛地撞在了一起。 “你干什么这么慌里慌张的?”张保连忙扶住来人。 苏伟扶扶帽子,“我睡着了,刚听小英子说那谁来了,我就——”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苏伟刚好与年羹尧四目相对,一时傻在了原地。 “这是年家二少爷,”张保暗暗地翻了个白眼,“这是贝勒爷贴身总管苏公公。” “年少爷好,是杂家莽撞了,”苏伟严肃相地一躬身,张保挑了挑眉。 “苏公公客气了,”年羹尧略一点头,跟着张保出了院门。 四阿哥书房 “咱家?”四阿哥弯弯嘴角,“爷还以为你不知道有这个自称呢。” 苏伟撇撇嘴,瞪了告状的张保一眼,“我只是听说那年羹尧是个颇有傲气的人,想给主子立立威风嘛。” 四阿哥笑了一声,“你这个威风立的好,爷这府里得是多没规矩啊,一个总管太监和客人撞到了一起。” “那是意外,”苏伟沮丧地垂下脑袋,复又不服地抬起头,“还不是你,也不提醒我,要不是李英叫醒我,我就见不到人了。” “见不到就见不到,”四阿哥瞥了苏伟一眼,“怎么?一个老十四不够,你还想惦记年家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伟喷了四阿哥一脸唾沫,“我做什么都是为你好,你还诬赖我!” 张保扁扁眼,无声地退出这个氛围怪怪的战场。 “年羹尧到底怎么样嘛?”书房内,苏伟沾湿了毛巾递给四阿哥。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胡乱地擦了擦脸,“才华满腹,傲气见骨,第一次见到我自称为臣,却又行了叩拜大礼,是个懂官场学问的人。” “那主子打算用他吗?他比你那些门下之人有能力多了吧?”苏伟坐到榻子上,晃荡着脚丫子,“这人堪为肱骨之臣,虽然可能不好掌握,但是用好了,以后不会比索相、明相的功绩差,说不定更高一筹呢。” 四阿哥嘴角轻扬,双眼微眯,看着一脸得意的苏公公,声音悠然,“你觉得,爷能用上肱骨之臣吗?” 苏伟一愣,脊背窜出点点凉意,“我,我就是随便说说……” 紫禁城浣衣局 “夏儿,6嬷嬷找你呢。” “哦,”浅绿色筒裙的小宫女应了一声,找了个拐角处,放下手里的木盆,擦擦身上的水渍,往6嬷嬷屋里走去。 “夏儿,进来吧,”6嬷嬷站起身,向夏儿招了招手。 夏儿怯怯地迈进房门,“6嬷嬷有什么吩咐?” “你不用害怕,”6嬷嬷和蔼地笑笑,转身将门关上,“有位姑姑想问你几句话,你照实回答。回答的好了,以后你就不用在浣衣局做苦役了。” 夏儿缓缓地点点头,跟着6嬷嬷走进了内厅,一扇纱绢的屏风后,坐着一个影影绰绰的人。 “你就是夏儿?以前跟在平妃身边的?”一个不紧不慢的年轻女子声音。 “是,”夏儿微微躬身。 “你还记得平妃是怎么生病的吗?” 夏儿皱了皱眉,“就是慢慢的精神不好、脸色变差、总是咳嗽,后来就卧床不起了,还,还吐血……” “除此之外呢?有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夏儿歪着头想想,“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太医来看就说是疫病,像是肺痨,然后就把奴婢们都赶出了钟粹宫。” 屏风后一声轻叹,6嬷嬷蹙着眉头捅了捅夏儿,“你再想想,贵人既然有此一问,怎么能就一点怪异之处都没有呢?” 夏儿为难地皱起眉心,“真的没有啊,自从奴婢犯了错,就再也近不了平妃娘娘的身,奴婢真的不知道——” “算了,”屏风后的人打断夏儿的话,“没有就没有吧,你让她出去吧。” “你呀,”6嬷嬷一脸恨其不争地点点夏儿的额头,“出去吧,今儿的事儿不准对任何人说,要不然小心嬷嬷的鞭子!” “是,”夏儿缩着脖子往门外走,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想起以前跟着平妃娘娘的日子,一件陈年旧事却猛然闪过脑海。 “对了,”夏儿惶惶然地停住脚步,转身对屏风后的人道,“平妃娘娘的死,奴婢确实不知道内情,但是当年小阿哥的死,奴婢是身在其中的。” “小阿哥?”屏风后的人挺了挺身子。 “是,平妃娘娘诞下的小阿哥,那个夭折的小阿哥。”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原谅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四阿哥吧,人家是皇子,霸道是天性~~~~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杀我灭口吧 康熙三十九年 五月,傍晚 苏伟哼着小曲儿,在东花园里遛弯儿。 这个时辰,府里的各位主子都在准备休息,奴才们不是忙着伺候,就是下差吃饭。花园里除了巡逻而过的护卫,只有一个吃撑了的苏公公。 夜色渐临的东花园,有一丝神秘的气息,苏伟脑海中转过前一世雍和宫的画面,时空重合的观感让他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恰在此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抽涕声悠悠传来,苏伟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会这么背吧,”苏伟猫下腰,靠在假山石壁上,他要不要喊人来救他,他怕鬼…… “苏培盛,”伴着一声轻唤,一个女子的脑袋从石壁后探了出来。 “啊!”一声尖叫划破长空。 “苏公公,发生什么事儿了?”一队巡逻的护卫跑了过来。 苏伟束手站在假山前,“没什么事儿啊。” “没事儿?”领头的一脸讶异,“那您刚才叫什么?” “我?”苏伟呆了呆,“我叫了吗?哦,我开开嗓子,我最近练秦腔呢。” “哦,这样啊,”领头的挠挠后脑勺,往假山里看了看,却被苏公公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视线,“那,您慢慢练。” “好,”苏伟笑笑,“等我练好了,唱给兄弟们听啊。” 护卫们点头哈腰地走了,苏伟松了口气,转身挤进了假山中间,“我说,诗玥姑奶奶,您来了就来找我啊,躲在这儿干什么?我差点被吓出心脏病。” “我怕打扰你,”诗玥抱着膝盖,坐在山石上,脸庞一丝晶亮在黄昏的阴影中泛着光芒。 “你哭啦?”苏伟原地蹲下,“出什么事儿啦?” 诗玥抹抹眼角,“没什么事儿,我就是心里乱。想来找你,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跑来这儿了。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咱们俩还是不是朋友?”苏伟蹙了蹙眉,“你有什么事儿就说,不用顾忌这顾忌那的。” 诗玥看看苏伟,抿了抿嘴唇,“其实,我今天到东花园来,想见你,也想见四阿哥。” “见四阿哥?”苏伟愣了愣。 “恩,”诗玥点点头,“但是我是一时冲动,我不能见四阿哥的,见了四阿哥,我就没法做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苏伟晃晃脑袋。 “我父亲中了举人……”诗玥将自家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苏伟,“福晋说让等一等,我写信告诉给了母亲。可是母亲一肚子埋怨,说父亲忧思成疾,说我不孝顺,一句话的事儿都办不好,这么多年白养我了。我心里难受,我担心我父亲的身体,可是我又不敢跟福晋说。今天母亲又托人带话,说她要辞了府邸的差事,打算变卖家产给父亲通关系,若是通不了就和父亲饿死在街头,让我好自为之。( 平南文学网)” 苏伟眨了眨眼睛,“这么严重?你父亲好歹中了举人啊,怎么也犯不上倾家荡产啊?” 诗玥咧了咧嘴,擦干脸庞的眼泪,“我母亲就是吓唬我啦,她在福晋家当了一辈子差,才不舍得走呢。我就是担心我父亲,我父亲虽然有些呆呆笨笨的,但对我很好。中举后就托人告诉我,让我不要再为他操心,好好做事儿。他现在成了举人,能做事,能养家了,以后一定为我购置多多的嫁妆,给我找个好人家。可是现在……我真怕父亲难过……” “别哭了,”苏伟递上自己的布巾,“这事儿本来也不大,不就一句话嘛。” 诗玥看了看苏伟,“我就是跟你诉诉苦,你别逞强啊,咱们当奴才的哪能要求那么多。再说,我都跟福晋说过了——” “好啦,”苏伟拍拍诗玥的肩膀,“你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回后宅去伺候福晋吧,我可是六品的太监,这些事儿不用你教。” 紫禁城乾清宫 康熙爷放下折子,揉揉眉心,梁九功递上一碗茶,“圣上,歇歇吧,已经入夜了。” “恩,”康熙爷抿了口茶,“让茶房上些春卷,朕突然想着了。” “是,”梁九功微一躬身,复又抬头道,“圣上,刚才咸福宫来人了,荣妃娘娘想请您一聚。” “荣妃?”康熙微微蹙眉,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今儿是二十几了?” “回皇上,今儿是五月二十四,”梁九功轻声道。 “二十四,”康熙爷向椅背上靠了靠。 “是啊,”梁九功应了一声,“今儿是承瑞大皇子的忌日。” 咸福宫 荣妃向皇上盈盈一拜,语气淡然,“这么晚了,还劳动皇上一趟,实属罪过。” 皇上扶起荣妃,“咱们相携多年,不说这些。快坐下,咱们一同用些春卷,朕突然就想着了。” 荣妃看着宫女端出点心盘子,微微笑了笑,“春日用春卷,夏日用冰丝皮儿,秋日用豌豆黄,冬日用水饺,这各个季节应各个季节的食材,是老祖宗留下的习惯。” “是啊,”康熙爷叹了口气,“这满皇宫也就你记得。” 荣妃给康熙爷夹了一只春卷,“记得的人不少,只是显少有人提起罢了,大家都忙着各自的日子,哪有时间像臣妾这样,日日怀念旧人啊。” 康熙爷看了荣妃一眼,低头咬了一口春卷,“恩,你快尝尝,酥脆正好。” 夜宵用完,荣妃陪着康熙爷走到御花园,“皇上,今日是承瑞的忌日,臣妾难免悲春伤秋了些,还望皇上见谅。” 康熙爷叹了口气,“这些年,总是朕轻了你,你向来的好心性,却不肯多见朕几次,朕知道你是怪朕的。如今,胤祉的事儿,又让你操心了吧。” 荣妃笑笑,“皇上多虑了,臣妾身子不好,想不了那许多,也没力气去怪谁,更不敢埋怨皇上。万般皆是命,臣妾早就认命了。胤祉,他有他的命,臣妾管不了他,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终老,不要再走在臣妾前头。今儿个臣妾请来皇上,也不想多说场面话,臣妾入宫三十余年,从来懒得理会后宫的种种倾轧。可是如今,臣妾不得不跟皇上说一声,后宫不安,流言纷扰,牵一发而动全身。臣妾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还望皇上看在马佳氏为您诞育过六个孩子的份上,确立中宫,安稳人心。” 康熙爷负手站在荷池边,与荣妃静静而立,目光深远。 四爷府 东小院 “诗玥的父亲,”四阿哥坐在榻子上。 苏伟捧来洗脚水,给四阿哥脱靴子,“主子,我跟诗玥真的只是朋友,您别想得太多。反正他父亲已经中了举人,您就说一句话,给他个外放的差事,也算卖福晋一个面子嘛。” “少来,”四阿哥盘起腿,打破苏伟讨好的小计划,“你就是对那个诗玥另眼相看,什么看福晋的面子,你就是心疼人家小姑娘。” 苏伟扁扁嘴,凑到四阿哥旁边坐下,“主子,胤禛,帮帮忙嘛,又不是坏事儿,就算一个县官,说不定以后也能派上用场啊。” “派上用场?”四阿哥歪歪脑袋,“什么用场啊?” 苏伟沉下脸,蹭了蹭手上的水,“不帮算了,我去找诗玥说。” “欸,”四阿哥一把拉回苏伟,“你脾气还挺大啊,现在一句听不得扭头就走是吧?” “那你想怎样啊?”苏伟唰地转过头,“好好跟你说,你含酸拈醋的,婉转点说,你又藏头藏脑的。我从你五岁开始就呆在你身边了,你连王钦都怕时,我就陪着你了。你不是就动了那些心思吗,犯得着跟我阴一句,阳一句的吗?我就是知道了,怎么了?我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你会动心思,我早就知道你会卷进去!” 苏伟一连串的话砸下来,四阿哥的面色越来越沉。 看着那张极度熟悉又极度陌生的脸,苏伟的火气怎么也灭不下去,“我告诉你,胤禛,你瞒得了天下人,瞒不了我。我就是知道了,你要夺储,你要当皇帝!你不放心,杀我灭口吧。” 夜寒露重 四阿哥坐在东小院廊下,直到身子渐渐没了温度。 “主子,外面寒气重,回去休息吧,”张保给四阿哥披上斗篷。 四阿哥回头看了看张保,眼神流转“你也知道了是不是?” 张保愣了愣,躬身垂头道,“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四阿哥一笑,站起身往房门走去,“是啊,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这或许就是差别,这世上永远只有一个人,自己知道什么就跟爷说什么。” “主子,”张保默默开口,“这样的人,一个不也就够了吗?” 毓庆宫 “这事属实?”太子眉头微蹙,看向侧福晋李佳氏。 “殿下放心,臣妾已经查的*不离十了,”李佳氏点头道,“本想听从索相的建议,从姨母的病下手,谁知对方做得滴水不漏。诊病的太医一早离职,如今估计已经死在返乡的路上了。其余奴才所诉之症,皆如疫病,除了桃儿的死,根本找不到下毒的根据。好在老天有眼,让妾身找到了夏儿,查到了平妃娘娘的小阿哥。” 太子抿了口茶,“你将这事的来龙去脉仔细些说给我听。” “是,”李佳氏微一躬身,“这夏儿原本也算姨母身边得力的宫女,在姨母诞下小阿哥后,负责伺候小阿哥的乳母。那时小阿哥体弱,姨母便让人日日炖了补药给乳母喝下,借由乳母给小阿哥补养身子。头一个月一切都好好的,夏儿看着乳母的药,生怕自己弄错了计量,日日小心测算。可没想到,小阿哥还是没熬过百天。太医说是因为身子虚不受补,也有用药过量的嫌疑。姨母便将乳母连同夏儿统统责罚了一通,从此,夏儿就再没有近过姨母的身。” “既是如此,夏儿的话也未必可信,”太子刮了刮茶末。 “不,”李佳氏摇了摇头,“这夏儿还算有点儿心气儿,她不相信是自己加多了药量,一直苦苦思索是哪里出了差错。后来,一次偶然,她想起了钟粹宫茶房的一个太监。这个太监在每次她给乳母煎药时都会出现,帮她添上两瓢水。” “是这个太监干的?”太子眯了眯眼睛。 “是,夏儿四处找这个太监,可这个太监已经自请调去了盛京,走后不久,茶房就发现丢了一只水瓢。臣妾想,那时温僖贵妃还在,指使之人怕是不敢公然对钟粹宫的奴才动手,而且,这奴才显然留了后手,毕竟狗急了也会跳墙。” “派人快马去找那个太监,”太子将茶碗放在桌上,“这后宫的天得换换了,总不能总让他们一家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平妃小阿哥这一笔,我埋得自己差点都忘了,o(n_n)o~在六十二章,六十三章哦,亲们可以去回顾一下,嘿嘿~~~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东岳庙之争 康熙三十九年 四爷府福晋院里 诗瑶给福晋递上茶碗,“主子,这是新春的早茶,您尝尝。” 福晋微微抿了一口,“恩,很清淡。今儿个怎么一直没见诗玥啊?她去哪儿了?” 诗瑶目光暗了下来,状似随意道,“主子还不知道?诗玥的父亲外放山阳县做县令了,她做了几件衣服正准备托人给他父亲捎去呢。” 福晋眉头微蹙,“怎么这般突然?他家里通关系了?”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诗瑶微微垂头,“不过,前几日,奴婢倒是看到诗玥往东花园去了,也不知,是不是恰巧碰到了咱们贝勒爷。” 福晋动作一顿,茶碗碰到了桌沿儿,一声脆响在屋内格外刺耳。 东小院 苏伟磨蹭着进了正屋,四阿哥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看书。 “主子,”苏伟扁着嘴,蹭到四阿哥身边,“谢谢你帮忙。” “举手之劳而已,”四阿哥清汤寡水地说了一句,目光没有离开书页半分。 苏伟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指戳戳四阿哥的胳膊,“主子,你别生气了,我跟你道歉。” 四阿哥掀开眼皮看看苏伟,“我哪敢生苏公公的气啊。” 苏伟沮丧地垂下肩膀,“我知道我不懂事了,我知道那事儿事关重大,不能随便宣之于口。我当时就是一时难受,以前你做什么我都能帮你,现在——” “好啦,”四阿哥放下书,伸手将苏伟拉进怀里,“你是来跟我道歉的,还是让我来哄你的?这么分分毫毫地拿捏着爷,是真不怕我杀人灭口是不是?” 苏伟立时脱掉沮丧的面容,傻傻一笑,张手给四阿哥一个熊抱,“我错了,以后不胡闹了。” 四阿哥叹了口气,拍拍苏伟的背,嘴角微扬,“胡闹没关系,爷就喜欢你胡闹,只是唯有这件事,与以往不同。你要知道,当我起了那份心思,就等于有了一把悬在颈上的刀,这把刀锋利无比,一旦落下,没人能逃得了。所以,我必须把这份心思深深地埋藏起来,时隐时现,就算常赉、傅鼐为我办事,也不能让他们抓住我的真正意图。” 苏伟在四阿哥的颈窝蹭了蹭,闷闷地道,“那我怎么办?我就是知道了。” 四阿哥笑了一声,“是啊,你就是知道了。你说的真对,我爱新觉罗胤禛,瞒得了天下人,就是瞒不了你。不过,小伟,听我的,忘了这些事吧。爷要是在你眼中也如同一个胸无大志、安于内宅的闲散皇子,那么,爷或许就能骗过天下人了。” 苏伟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应了一声“好……” 六月初 裕亲王以病体为由,请皇上派宗亲接替东岳庙的重修事宜,朝野之上再掀风波,刚监修完永定河的大阿哥无疑成为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索额图门人自是纷纷反驳,几位成年阿哥皆被推到庭前。 然,一连几天的唇枪舌剑皆无结果,皇上始终未有明确表态。苏伟陪着四阿哥上朝,日日能看到议论纷纷、唉声叹气的文武百官。 四爷府 苏伟坐在塌子上望着天花板,神游了好半天后冲四阿哥嘟囔道,“我不明白,不就修一间庙嘛,谁去不一样?皇上不放心,可以交给其他宗室,不交给皇子不就完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四阿哥翻着书架上的书,“东岳庙建于元朝,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在民间享有极高的声誉。前年莫名失火,毁了大半,民间就有为权不善的说法。皇阿玛为了安抚民心,特意下旨从广善库抽取银两修缮。广善库平时负责抽取户部努银,贷借给八旗兵丁,关乎旗民生计,是绝对的肥差。如果接了东岳庙的差事,就能接触到广善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就大了?” “原来如此啊,可以接触到银子,”苏伟双眼放光。 四阿哥无奈地翻个白眼,“你脑子里就那点银子。接触广善库,等于接触八旗兵丁的生计大事,这其中的人力关系才是最主要的。” 苏伟撇撇嘴,“什么人力关系,有钱就有关系”。 傍晚四爷书房 “主子,打听到了,”沈廷正拱手道,“裕亲王身子并无大碍,虽然宣了太医,但是开的都是补体益气的补药,没有什么具体病症。” 四阿哥点点头,“那就好,裕亲王最得皇阿玛重视,若是真的病了,咱们得登门看看才好。” 傅鼐站在一旁,微微蹙眉道,“主子,裕亲王既然并无大病,为何突然弃了这东岳庙的差事?按理来说,整修庙宇是闲差啊,更何况关乎广善库。” 四阿哥弯了弯嘴角,“裕亲王在朝堂浮沉多年,做事向来自有原则,这别人趋之若鹜的事儿,对于他来说可能是避之不及呢。” “那,主子又做何打算呢?”常赉拱手道。 四阿哥抬眼看了看常赉,面色淡然,“爷可不想凑这个热闹,让他们争去吧。” 四福晋院里 诗玥在后宅库房里挪腾着布料,路过的絮儿慌忙地走进去帮手,“诗玥姐,你怎么一个人来搬这些啊?” 诗玥拍拍手上的灰,扬了扬嘴角,“福晋让我来清清积压的布匹,看有没有生虫受潮的。” 絮儿帮着诗玥抬起一大匹棉布,略有踟蹰地道“诗玥姐,福晋是不是生你气了?我听府里的人说,福晋都好几天没叫你进屋伺候了。” 诗玥抿了抿唇角,“可能是我做事太马虎了吧,不过福晋一向宽宏大度,怎么会跟我一个奴婢生气呢,肯定也是想借机锻炼锻炼我。” “哦,”絮儿点点头,眉眼弯成月牙形“那,那我帮姐姐,我也锻炼锻炼。” “谢谢絮儿妹妹了,”诗玥笑笑,“回头请你吃点心。” 内厅,姜嬷嬷躬身将账簿递给福晋,“福晋,咱们后院人口少,花费也不多,贝勒爷让账房划来的银子大半都剩着。您看,这天渐渐热了,要不要找裁缝来,给几位小主、格格、阿哥制些新衣服?” 福晋翻了两页账簿,点了点头,“找个时间叫人来吧,我让诗玥去库房清理布料了,往年积压下来的今年也都拿出来用,给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做一身,也算是迁府以来的犒赏了。” “诶哟,”姜嬷嬷一俯身,“主子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奴婢替姐妹们谢福晋赏了。” 福晋微微笑了笑,姜嬷嬷站起身,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说起来,诗玥姑娘最近很少来屋里伺候了,可是有什么不周到的让福晋不满意了?” 福晋叹了口气,“这做奴才的最怕的就是贪心不足,起了一点风头,就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我是没时间和她掰扯,让她自己去悟吧。” “主子,”诗瑶迈进屋里,“贝勒爷来了。” 福晋看了看姜嬷嬷,连忙站起身,理了理衣摆,迎上四阿哥,“给爷请安。” “不用多礼,”四阿哥负手走进屋里,“今天没什么事儿,来你这儿看看。” 福晋微微笑笑,“妾身让丫鬟把弘晖领来。” 四阿哥点点头,福晋扬手,诗瑶连忙俯身走出门外。 “对了,”四阿哥端起茶碗,刮刮茶沫,“你这屋里有个丫头的父亲中举了是吧?前几日,我听奴才们提起,就让吏部给他留了一个外放的名额。” 福晋愣了一下,连忙俯身道,“让爷费心了。” “这有什么费心的,”四阿哥抿了口茶,“好歹是你屋子里的人,说一句话的事儿罢了。不过,你怎么也不跟爷提一句呢?说起来也是好事一桩啊。” 福晋笑了笑,“是我马虎了,诗玥跟我说过一嘴,我一忙就给忘了。还好爷知道了,要不然真耽误人家了。” 四阿哥弯弯嘴角,“也算是给你争光了……” “阿玛,”一声清脆的童音,伴着噔噔的小步子,一个肉呼呼的小人儿撞进四阿哥怀里。 “弘晖,又胡闹!”福晋瞪了大阿哥一眼。 “诶,”四阿哥抱起弘晖,“男孩子嘛,淘气些应该的。” 弘晖裂开小嘴,把小脸贴在四阿哥脸上,“阿玛,弘晖会背诗了。” “是吗?背给阿玛听听,”四阿哥把弘晖放在榻子上。 弘晖规规矩矩地站好,背了一首床前明月光。 “好,弘晖真聪明,”四阿哥把儿子搂进怀里。 福晋笑着摇摇头道,“爷不知道,这孩子平时淘气得很,好不容易教会这一首,一天四处给人显摆。” 四阿哥笑笑,“弘晖眼看四岁了,是得开蒙了,先把柴玉调给他,等明年爷再给他挑两个侍读,让他搬到三进院去。” 福晋脸色微变,缓缓垂首道,“是。” 傍晚,送走四阿哥,福晋叹了口气坐在塌子上。 诗瑶端了碗玉米甜酪来,福晋接过,用勺子舀了舀,又递了回去,“去把诗玥叫来吧,我想喝她做的红枣牛乳茶了。” 诗瑶一愣,强忍住满心妒意,缓慢垂首道,“是。” 傍晚紫禁城 一辆挡着黑帘的马车驶进神武门,驾车的人递上内务府的通行令牌。 看守的侍卫检查一番后,盯着马车看了片刻,“这车里是什么人啊?” “是调派回来的太监,”驾车的人垂首道。 “太监?”侍卫蹙起眉头,“太监要做马车?掀开帘子我看看!” “哎,”车夫拦住侍卫的手,“我们都交了令牌了,您何必再费心检查呢。” “什么话?”侍卫瞪了车夫一眼,“检查来往车马是我的责任,用你来教训我费不费心?给我躲开!”侍卫一把推开车夫,猛地掀开帘子,却立时愣在原地。 一块儿金底儿赤龙的令牌被一位面目冷峻的男子拿在手中,侍卫身上一寒,慌忙跪下道,“奴才不知是毓庆宫的马车,请大人见谅!” 帘子被放下,车夫看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的侍卫一眼,牵着马走了。 马车上,手持令牌的男子拍拍缩在角落的太监道,“你别怕,见了主子如实说就可以,不过千万别耍你当初那些小心思,知道吗?” 太监哆哆嗦嗦地点点头,用力地搂了搂怀中的包裹,一只木质的水瓢把儿露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后宫要变天了 康熙三十九年 六月末御门听政 康熙爷高坐在龙椅上,时不时地揉着眉心。 诸大臣在禀奏他事后,又就东岳庙一事开始唇枪舌战。 宗人府左宗正苏努在与纳兰明珠对视一眼后,站出队列道,“启禀圣上,臣以为,兴修东岳庙事关民心走向,大阿哥刚助修永定河,在民间声望颇高,主持此事再合适不过。” 任工部侍郎的索额图族弟法保上前一步道,“启禀圣上,兴修东岳庙势必要触及广善库,关乎八旗民丁生计大事,臣请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主持,以安八旗民心。” 康熙爷扫了两人一眼,偏头道,“这一事,佟老怎么看?” 佟国维略一思索,拱手道,“启奏圣上,大阿哥已近而立之年,所承差事诸有成效,臣以为堪当此任。” 康熙爷略略地点了点头,一双浓眉却蹙在了一起。 巳时退朝,大臣们鱼贯而出,三阿哥赶上走在前头的四阿哥,摇着扇子道,“又白听了一天的热闹,这么一件事儿拖了半个月了。” 四阿哥笑笑,未有言语。 三阿哥歪着头看向四阿哥,语带好奇地道,“四弟就没想过争一争这差事?或者,再向皇阿玛求一个学习的名额?” “三哥说笑了,”四阿哥弯弯嘴角,“弟弟年轻识浅,怎敢有跟大哥争夺之心?三哥学富五车,这事儿要轮也该先轮到三哥才是。” “三哥就更没那个资格了,”三阿哥偏头看到身后相携而来的两位权臣,微微一笑道,“这事儿咱们是不好直接开口的,总得有人举荐才行。不过,四弟这儿真是可惜了。也不知佟大人怎么想的,之前那般使力地为四弟请封亲王,如今怎么连个差事都不给四弟说一句呢。” 走在后头的纳兰明珠与佟国维对视了一眼,佟国维的神色不太好,明珠简单一笑道,“今儿个多谢佟老的仗义执言,以后前朝之事有佟老帮衬,老夫也能放心地卸甲归田了。” “明相客气了,佟谋一向从心做事,实不敢当明相的夸奖,您是肱骨之臣,还得您辛苦才行,”佟国维向明相略一拱手道。 然话音未落,两个乾清宫的太监匆匆而过。 “四阿哥,四阿哥留步!” 两位公公急匆匆地赶上正要下台阶的四阿哥,俯身行礼道,“四阿哥,皇上召您回去。” 四阿哥一愣,垂首道,“胤禛领命,请两位公公带路。” 三阿哥站在原地,看着四阿哥走远。 四阿哥与明相、佟国维擦肩而过,略略地点了点头,佟国维拱了拱手,眉头微蹙。 苏伟等在乾清门外,直到各位大臣都走光了也没见到自家主子。 “苏培盛,”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 苏伟循声一看,“浣月姑姑。” 浣月笑笑,拎着个大包袱向苏伟走来,“你怎么一个站在这儿?” 苏伟挠挠后脑勺,“我跟主子来上朝,可主子到现在也没出来,可能是被皇上召见了。” “原来如此,对了,”浣月将手里的包袱打开,拿出两双鞋垫递给苏伟,“天热了,这鞋里总是汗津津的,我特地托成衣局的姐妹做些麻布鞋垫。你也拿两双去,换着穿。这本来是是给刘裕的,大小不合适你就减一减。” “谢谢浣月姑姑,”苏伟接过鞋垫,又看看浣月拎着的大包裹,略有不安地左右看看道,“唉,府里的奴才都在神武门等着呢,我又不能走开,要不送您回去了。您拎这么重的东西,怎么也不带个人呢?” 浣月笑笑,“没事儿,我都习惯了。小主现在是庶妃,屋里人本来就少,我和刘裕不能都离开。再说,我这腿也应该多锻炼锻炼,拎这点儿东西不算什么。” 苏伟抿着嘴,点了点头,略略地压低声音道,“出了上次的事儿,主子实在不放心,特地托了德妃娘娘照顾小主,这一阵,小主过得可舒心些了?” “放心吧,”浣月弯弯唇角,“有了德妃娘娘的庇护,没人再敢光明正大地找我们麻烦了。只不过,这在宫里过日子总不能事事靠别人,德妃娘娘能关照的有限,我们还是得靠自己才行。也还请你转告四阿哥,不要再为我们费心了,若是自己站不住脚,靠谁庇护都没有用。” 佟国维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门人姜明开口道,“大人说皇上召了四阿哥,莫不是皇上有意将东岳庙之事交给四阿哥?” 佟国维叹了口气,缓慢地摇摇头,“不一定,若是皇上已下决议,朝堂之上直接下令就是,何必再费周章。” 马车在佟府门口停下,佟国维迈入大门,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阵锣鼓喧天的闹声,“怎么回事?”佟国维皱着眉问一旁的随从道。 随从低下头,“是三少爷召了戏耍班子来。” “胡闹,”佟国维一甩袖子进了正堂。 姜明跟在佟国维身后,规劝道,“隆科多少爷在皇上面前是颇受重用的,如今已被提拔为正蓝旗蒙古副都统,平日不免公务繁忙,好不容易回家来休息,想热闹热闹也是应该的。” 佟国维冷哼一声坐下,“他是我儿子,他在想什么我最清楚,凭他去闹吧,我看他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主子!”苏伟蹲在墙角觉得自己快长蘑菇时,才见四阿哥出来,“您怎么这么慢,我还以为我自己被扔下了。” 四阿哥勉强一笑,“我们先回府吧。” 马车上,苏伟疑惑地盯着四阿哥看,“主子,您怎么了?皇上找你有事儿吗?好事坏事?” 四阿哥深深地喘了口气,“我也不知是好事坏事,皇阿玛问我怎么看东岳庙的差事?若是我来主持,能不能做好?” 苏伟眨眨眼睛,“皇上不是想让您缩在幕后,当个闲散王爷的嘛,为什么又突然问这些?” 四阿哥摇了摇头,“如今朝堂的平衡形势一触即破,连我都看出来了,皇阿玛怎会不知道。不过与其说皇阿玛看重我,不如说想祸水东引,让东岳庙的事儿远离大阿哥与太子的争斗。” “那,主子怎么拒绝的?”苏伟歪着脑袋问。 四阿哥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拒绝了?” 苏伟咧咧嘴,“主子一脸可惜相啊,一副想接却不能接的样子。” 四阿哥无奈一笑,“皇阿玛毕竟没有直接下旨,心里肯定多少有些犹豫,我只要装装傻,表明我完全没有心思做这些事,皇阿玛也就没有往下提。不过,未免万一,我已经向皇阿玛请奏去庄子住一段时间了。所以,咱们回府后,你就赶紧安排,这次将孩子们也都带着。” “好,”苏伟点点头,弯了弯嘴角,又能出去玩了,嘿! 苏公公的行动还是很快的,隔天,四爷府的车架就驶出了大门。 一墙之隔的八爷府,大门洞开,八阿哥站在门旁,看着四阿哥的马车匆匆而过。 八福晋端着汤碗进了书房,八阿哥正专注地在一张图纸上勾勾画画。 “爷,这是什么?’八福晋将汤碗放下。 八阿哥微微笑笑,“这是咱们京郊的一处粮庄,只不过这里不太适合种粮,我打算把这里改成一处小的猎园,以后可以招待九弟、十弟他们去玩。” 八福晋抿了抿唇角,看向八阿哥道,“爷,近来就不想谋份差事?我外祖家的舅舅们捎口信来问,爷想不想接东岳庙的差事,若是想,舅舅们可以在朝堂上为爷保奏。” 八阿哥笑笑,靠在椅背上端起汤碗,“索相、明相皆在为皇子请奏,昨儿个连佟老都出声了,皇阿玛依然没有做决定。胤禩不才,在皇阿玛眼里只那一点儿分量,就不劳舅舅们为我费心了。否则弄巧成拙,反倒耽误了你外祖家的仕途。” 八福晋叹了口气,“爷不要妄自菲薄,爷年纪轻轻就受封贝勒,和四阿哥、五阿哥同等的爵位,怎么会不得皇阿玛看重呢?” 八阿哥弯弯嘴角,喝了一匙参汤,“恩,味道真好,一定是福晋亲自为我煲的。” 八福晋笑笑,脸色微红地垂下头。 四爷庄子 大院里一片叫好声,两位小格格、带着小阿哥弘晖围着踢毽子的苏伟直转圈。 “苏公公加油,”伊尔哈拍着手道,“就快三十个了。” 茉雅奇拽着总想往上冲的弘晖,小脸一片粉红,眼神随着苏伟踢的毽子一上一下。 “二十六,二十七,”伊尔哈转着圈数数,弘晖在原地又蹦又跳。 “二十八,二十九,啊……” 偏偏第三十个掉了下来,苏伟顿时一脸挫败地蹲在地上。 “就差一个了,”伊尔哈气得直跺脚。 “苏公公,苏公公”弘晖冲上来,捡起毽子,“苏公公教我,弘晖也要玩。” “我也玩,我也玩,我额娘也会踢毽子,”伊尔哈也围了上来。 “好,奴才来教你们,”苏伟站起身,拍拍胸脯,活动活动筋骨,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大格格,近着点儿来,奴才踢给您们看。” 茉雅奇绞着手指,往院门看看,又看看苏伟,一步步走到伊尔哈身边。 苏伟笑笑,拿起毽子道,“奴才开踢啦,小主子们看好。” 傍晚 四阿哥书房里,傅鼐拱手道,“主子,佟国维近来与纳兰明珠确实走得很近,隆科多那里暂时打听不到什么。” 四阿哥点点头,“孝懿皇后一去,佟国维是明摆着往大阿哥那边儿靠了。不过也对,以往索额图若是不看着孝懿皇后的面子,和佟佳氏是怎么也合不到一块儿去的。” 傅鼐点点头,复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主子,近来毓庆宫有一事儿挺奇怪。” “什么事儿?”四阿哥抬头道。 “奴才听宫门值守的兄弟说,几天前,有一辆挡着帘子的马车进了皇宫,车里的人手持太子的令牌,还带了一名太监,据车夫说是外面调回来的太监。” “太监?”四阿哥微微挑眉。 “是,”傅鼐垂首道,“许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奴才想还是跟主子禀报一声为好。” 四阿哥点点头,“你做得对,皇宫里没有什么事儿是小事儿。” 傅鼐告退,四阿哥举步迈出书房,晃了晃脖子,问一旁的张保道,“苏培盛呢?” “苏公公在隔壁院子跟几位小主子踢毽子呢,”张保垂首道。 四阿哥微微一笑,举步往隔壁而去。 “大姐真厉害,”还未迈进大门,四阿哥就听到弘晖一声清脆的欢呼。 茉雅奇站在院子中央,轻巧地踢着一只花花绿绿的毽子,弘晖、伊尔哈围在四周数着数,偶尔被一两个惊险的动作吓得咋咋呼呼。 苏伟抱着胳膊站在最外面,嘴角带笑地直点头。 四阿哥看了一会儿,微笑着走上前,“爷的孩子都被你带淘气了。” “阿玛!”伊尔哈最先看到四阿哥,茉雅奇一惊,毽子掉到地下。 “阿玛,阿玛,”弘晖跑到四阿哥旁边,“大姐可厉害了,比苏公公还厉害。” “是吗?”四阿哥挑挑眉看向身旁,苏伟傻笑着挠挠头。 “是,是,”伊尔哈也跑了过来,“苏公公才踢二十几个,大姐能踢三十几个。” 茉雅奇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四阿哥笑笑,“那你们两个多跟茉雅奇学学,别跟苏公公学,苏公公太笨。” “哪有,”苏伟不服气地抗议道,“大格格也是奴才教出来的,主子这是过河拆桥。” 四阿哥一时语塞,作势踢了苏伟一脚,几个孩子见状一通大笑。 别院里亮起烛光,伺候大格格的冯嬷嬷正皱着一张老脸给茉雅奇换衣服,“我说格格啊,您怎么能跟一个太监胡闹成这样呢?您看这一身又是土又是泥的,回头要是让主子知道,准得训斥你。” 茉雅奇微微垂下头,没有说话。 冯嬷嬷叹了口气,继续道,“不是嬷嬷管的多,您可不能跟二格格学,二格格的母亲是小门小户出身,把女儿教成那样,以后嫁出去得多丢人啊。” 茉雅奇微微嘟起嘴,冯嬷嬷摇了摇头,“格格快睡吧,明天就呆在屋里,别出去了。” “知道了,”茉雅奇应了一声,躺到床上,冯嬷嬷放下帐子收拾衣服去了。 茉雅奇抿了抿嘴角,偷偷地掀开褥子,拿出一只被压得乱七八糟的毽子,把在手里玩了会儿。 入夜的紫禁城,原本一片寂静,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伴着成串的灯笼从甬路上疾行而过。 永和宫正殿内厅亮起烛火,德妃披着衣服坐到榻子上,往窗外看了看,“过去几批了?” “三批了,”清菊将烛台放在炕桌上,“毓庆宫一批,宁寿宫一批,乾清宫一批。” 德妃抿着唇笑笑,“终于到时候了,这后宫的天可不是谁都能坐得住的。” 清晨 翊坤宫 宜妃坐到镜前,理了理鬓边。 珠儿端着木盒走过来,“娘娘,您看今儿个用哪些簪发?” 宜妃弯着嘴角看了看,“用那只红翡滴珠海棠金步摇,配上两根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再簪一朵芍药珠丝花。” “是,”珠儿一俯身,将盒子递给梳妆的宫女,“娘娘好久没打扮的这般鲜艳了。” 宜妃笑笑,“心情好,自然要打扮的鲜艳些,你们手头都麻利点儿,咱们得早点去宁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这去晚了就看不到好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熬夜了,觉得自己萌萌哒,再不辞职偶可能得过劳死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胤禩的崛起 康熙三十九年 宁寿宫 难得的众妃聚集,四妃中只缺了惠妃一人。 太后被两位嬷嬷扶着走出来,坐在首位,斑白的头发,下垂的眼睑,被远隔后宫之外的日子,即便以天下将养,也不得不被慢慢地掏空了心气儿。 “昨儿的事儿,想必你们也都略有耳闻,”太后倚在垫子上,声音沉落,“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但好歹也牵扯人命。皇上令惠妃闭门思过,这后宫诸事暂由三妃协理。” “谨遵圣谕,”荣妃、宜妃、德妃款款起身下拜。 太后点了点头,“你们和惠妃入宫的时间都差不多,这后宫的事儿经历的也多,千万别像她一样,不分轻重。” “是,”三妃颔首。 宜妃微微弯弯嘴角,开口道,“臣妾也是早起听了奴才们嚼舌头才知道延禧宫出了事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现在还不清不楚的。能不能请太后跟臣妾们讲讲,以后也好引以为戒。” 太后叹了口气,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奴才的一面之词罢了,到底没什么指向惠妃的证据。不过惠妃执掌后宫以来,确实流言纷扰,事故尤多,是以皇上才让她闭门静思。七月末圣上又要起程北巡,这事儿也就此作罢,不许多加议论。等皇上回来,再行商讨中宫之事。” “谨遵太后教诲,”众妃起身领命。 出了宁寿宫,同回西六宫的宜妃与荣妃,软轿挨在了一起。 “本以为能看场好戏的,”宜妃颇为可惜地掩了掩唇角,“结果被太后几句话就岔过去了。” 荣妃微微笑了笑。“这事儿也不是太后做得主,想是皇上不愿声张吧。” “也对,”宜妃轻敲了敲腿,“听说这事儿还是毓庆宫捅出来的,归根结底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荣妃叹了口气,轻摇了摇头。 延禧宫 惠妃一身素装,跪在菩萨前,手里捻着佛珠。 一个普通的晚上,一名不起眼的太监,一只残破的水瓢竟在眨眼间让她从后宫之首沦落成了冷宫罪妇。 毓庆宫的责难,太监的指证,后宫的谣言,她都能冷静地一一辩驳,只在触到皇上冰冷的眼神时,慌了手脚。 空气凝滞的正殿上,皇上遣走了多余的奴才,只留下了两位近身内侍。那位指证她的太监,被这两位近身内侍活活勒死在她的面前。 她禁不住地颤抖,却又不敢喊出声来,她的内心有太多的不甘与挣扎,在后宫的尔虞我诈中,上位的妃嫔哪个没沾过血腥,她不是怕,只是不甘心。 “梁九功,”皇上的声音清冷而沉静,“将那只水瓢送到直郡王府去。” 这一句像是一把猝了毒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进惠妃的心。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想起,她服侍了三十余年的男人是大清朝的皇帝,是万民的君主。这世间,所谓富贵、权势,甚至生命,都在他许与不许之间。 “娘娘,”银柳端着托盘走近,“您跪了一上午了,休息一会儿吧。您要是病倒了,郡王爷不是更得担心了吗?” 惠妃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慢慢地睁开眼睛,在银柳的搀扶下站起了身,“给大阿哥的讯息送出去了吗?” 银柳的动作微微一滞,惠妃看了看她,苦涩一笑,“皇上对外是怎么说的?” 银柳低下头,“皇上借了太后的口,说是让娘娘闭门静思,对于平妃的事儿,并未多提。” 惠妃点了点头,“那就没事儿,现在看得紧些就紧些吧。皇上与我是半点信任也没有了,如今即便解了禁足,本宫也帮不上大阿哥了。” “娘娘,”银柳扶着惠妃坐到榻子上,“皇上没有坐实您的罪名,等这阵子过了,您还是四妃之首。” 惠妃笑了笑,“什么四妃之首?外人看起来,四妃入宫最久,位置最显赫,光鲜的不得了。可实际上呢,仁孝皇后走了、孝昭皇后走了、孝懿皇后走了,四妃还只是四妃。我们这四个女人在那个人心里,永远都是陪衬,可能连温僖贵妃都比不上。这四妃之首,做与不做又有什么意思呢?” “娘娘,”银柳缓缓跪下,“您别这样想,别这样为难自己,奴婢看了心疼,大阿哥知道了,更会心疼的。” “我没有为难自己,”惠妃抚了抚银柳的肩膀,“只是忽然间想通了一些事,或者是相信了一些事……不过你放心,大阿哥走得路已经不能回头了,我当额娘的,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拖他的后腿。” 直郡王府 一只木质的水瓢被摔在地上,大福晋抿了抿唇角,扬手让屋内的奴才都退了出去,“爷,您也别太生气,左了额娘只是禁足,皇阿玛也没有坐实额娘的罪名,等过了这一阵咱们向太后娘娘求个恩典,这事儿就过去了。” “过去?”直郡王冷哼一声,“现下正是争执东岳庙修缮事宜的紧要关头,胤礽挑这个时候发难,为的绝不只是搬倒额娘。皇阿玛本来就犹疑不决,有了这起事故,更加不会将此事委任与我了。” 大福晋蹙蹙眉角,向前一步道,“爷,您刚助修完永定河,声势正望,额娘又执掌六宫,权柄在握。皇阿玛有所忌讳也属正常,咱们不如就趁这时候退一步,也好让皇阿玛收收戒心。” “你想的太简单了,”大阿哥叹了口气,“本王不是胤禛,走到这一步,不是我想退就能退得了的。我退一步,胤礽势必就进一步,他已经贵为太子,他这一步,我多少年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大福晋微微低头,沉思片刻道,“这一步咱们不能走,也不能让太子走。那,推给别人走如何?” “推给别人?”大阿哥微微锁眉,“能推给谁呢?现下也不知额娘如何,本王哪有那个精神再去为别人筹谋?如今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看明相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好办法。” 大福晋叹了口气,“额娘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咱们的消息也送不进去。皇阿玛意义不明地送来这只水瓢,无论怎样说,太子这一手是真的让皇阿玛动气了。” 大阿哥走到窗边,目光清冷,“胤礽此次这般明目张胆的出手,说明他也沉不住气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走到这一步,我们就看谁能笑到最后吧。” 四爷庄子 苏伟晃晃悠悠地在大院里转,此次出府,只有四阿哥和三位小主子,福晋与两位格格都没有来,苏伟活动的范围也能随意一些。 这间大院是庄子里特地为四阿哥扩建的,有四进的屋子,还有一片小花园,堆了两座假山,种了些果树,远没有东花园的精致,但也算别有风味。尤其很合苏公公的胃口,夏日盈盈,小花园里的李子树缀满了黄澄澄的果实。 “三十一,三十二,”一个轻灵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 刚走到小花园的苏伟顺着声音绕到了两座假山中间,“大格格?” 踢着毽子的茉雅奇一惊,毽子掉到了山石中间,“苏公公。” “大格格,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苏伟登上假山,把毽子捡了回来。 茉雅奇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接过苏伟递来的毽子,小声道,“我偷跑出来的,嬷嬷以为我在睡午觉,自己也去休息了。” 苏伟微蹙眉头,“为什么要偷跑出来?您想玩毽子,叫奴才们陪着您多好。” 茉雅奇低下头,“额娘跟嬷嬷都不让我玩毽子,我身体不好,而且额娘也说姑娘家蹦蹦跳跳的不好……我就玩一会儿,苏公公您别跟嬷嬷说行吗?” 苏伟咧开嘴笑笑,“您是主子,您的嬷嬷是奴才,苏公公历来只听主子的话。” 茉雅奇看看苏伟,扬起了笑脸,拿着毽子道,“苏公公,我也会换脚踢了,你看我踢的好不好?” 书房里,常赉行色匆匆,“主子,惠妃娘娘这次怕是难以东山再起了。奴才打听到,延禧宫内外设了三重看守,表面上是闭门静思,实则是严加防范。” 四阿哥向椅背靠了靠,“二哥这次倒是抓了好时机,但是这样一番大动作,怕是也会招皇阿玛忌讳。惠妃再如何,也是后宫女子,大阿哥的位置不动,这场仗就不知谁输谁赢。” 傅鼐思索片刻,拱手道,“主子,如今惠妃娘娘出事,皇上会不会将东岳庙的差事交给太子一派?” 四阿哥摇了摇头,“皇阿玛的心思谁都猜不透,东岳庙的事儿怕是还有得拖,七月末,皇阿玛就要北巡塞外,说不定这事儿会被暂时搁置。除非……” “除非什么?主子想到了什么?”傅鼐追问道。 四阿哥弯了弯嘴角,“除非有谁主动跳出来,担下这份烫手山芋。” 花园假山中 “好!”苏伟猛拍手,“大格格踢得真好,花踢、后踢连着来,像跳舞一样好看。” 茉雅奇接住掉下的毽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是跟苏公公——” “大格格!”突然一声呵斥,茉雅奇一惊,苏伟转过头,就见冯嬷嬷几乎是叉着腰,拽着步子匆匆而来,“您怎么能这样跑出来,还偷踢毽子!小主的吩咐您都忘了吗?” 茉雅奇怯怯地往后退了退,“嬷嬷,我——” “跟奴婢回去,”冯嬷嬷不由分说地拽过大格格,顺带一把抢过毽子随手扔进了假山乱石中,“这东西不是您该玩的!”茉雅奇瞬间红了眼眶。 “冯嬷嬷!”苏伟沉下脸。 “哟,苏公公,”冯嬷嬷瞥了苏伟一眼,“奴婢得带大格格回去了,您是外宅的奴才,以后还是少和大格格来往。” “哼,”苏伟冷冷一笑,“咱家和谁来往还轮不到一个不分尊卑的奴才来教!” 冯嬷嬷脸色一变,“苏公公什么意思?是谁不分尊卑?莫不是在苏公公眼里,宋格格就不是主子了?” 好一招反客为主,苏伟心里暗暗腹诽,“宋格格是不是主子,你我心里有数。咱家现在最清楚的是,您拽在手里的,是贝勒爷的长女,名正言顺的主子!” 冯嬷嬷一惊,放开了拽着茉雅奇的手,大格格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诶哟,我的主子,”冯嬷嬷扑通跪在地上,拿着手绢给大格格抹眼泪,“老奴是一时糊涂,下手没轻没重的,弄疼您了。您是不知道,老奴这进了屋子,看到您不在,心都要飞了。您是奴婢看大的,奴婢最是心疼您,您说您偷跑出来玩,回头被小主知道了,又要挨训,奴婢怎么舍得啊?您得谅解奴婢的一番苦心啊。” “你——”苏伟刚想上前,却被人一把抓住,“苏公公,主子正找您呢,”王朝倾拉着苏伟的胳膊道。 苏伟看了看王朝倾,王朝倾冲苏伟使了个眼色。 小花园外,苏伟甩开王朝倾的手,“干嘛抓着我!你看那个冯嬷嬷,倚老卖老,一点不把大格格当回事儿!” 王朝倾叹了口气,“苏公公,这冯嬷嬷是宋小主亲点给大格格的,她是个什么样的奴才,宋小主能不知道?您天天跟着贝勒爷,这后宅的事儿还是少参合,大格格是宋小主的亲生女儿,总不会害了她。您参合进去,最后可能闹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当初您救了大格格一命,后来又怎么样,您不记得了?” 苏伟扁了扁嘴,又回头看了看花园的方向,茉雅奇正亦步亦趋地跟着冯嬷嬷往外走,低垂的脑袋,耸拉的肩膀,全没了刚才的精神气儿。 “我跟你们不一样,”苏伟低低的念叨了一句。 “什么?”王朝倾没太听清,歪着头问道。 苏伟看了王朝倾一眼,转身往四阿哥住的屋子走去,“有些事儿我不说,就更没人能说了。” 苏伟迈进屋门时,傅鼐几人刚好告退。 四阿哥瞄了苏伟一眼道,“干什么去了,过来给爷揉揉肩膀。” 苏伟踢踢踏踏地走到四阿哥身后,捏着四阿哥的肩膀道,“常赉怎么行色匆匆的样子,是不是京里出什么事了?” 四阿哥呼了口气,将惠妃的事儿给苏伟讲了一遍,“如今东岳庙的事儿更为复杂了,大阿哥与明相不知要怎么应对呢?” 苏伟眨眨眼睛,“事儿都已经发生了,大阿哥与明相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的问题是索相会有什么反应吧。” “索相!”四阿哥愣了愣。 “是啊,”苏伟犹疑地点点头,“我想错了吗?平妃是赫舍里氏的族女,是索相的侄女,又是仁孝先皇后的妹妹。她的孩子被人害死,她自己的死也扑朔迷离。当初因为噶尔丹之祸,皇上不宜追究,如今却不同了,索相难道不该趁此反击吗?” 四阿哥沉思了片刻,嘴角溢出一丝笑容,“你说的对,我们都忽略了这件事真正的受害者。我估计,现下所有人都在等大阿哥、明相的反应,一直抱病的索相反被人忽略了。太子大动干戈地从盛京接回一个太监,能单单就一个闭门静思了事吗?看来,这京城里还有得闹啊。” 苏伟扁扁嘴,“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府啊?” “皇阿玛七月末北巡,爷在随扈名单中,过几天咱们就得回去准备了,”四阿哥还沉浸在苏伟的推论中,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 苏伟不满地戳戳四阿哥,自己扁着嘴靠着桌子,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四阿哥。 “怎么了?”四阿哥抬头看着苏伟,“有人惹到你了?” 苏伟一派安然地点点头,“我记得你说明年要把弘晖接到前院来,还要找师父、侍读。” “是啊,”四阿哥眨眨眼睛,“弘晖到年纪了,爷准备让傅鼐的哥哥傅敏给弘晖开蒙,过两年再请爷的老师顾八代来。” “那两位小格格呢?”苏伟一脸愤懑,“您心里就有儿子,女儿就不用管了吗?” “茉雅奇和伊尔哈有福晋看着啊,又有她们的额娘管教,福晋也给安排了精奇嬷嬷和女师傅的,”四阿哥看出了苏伟的不对劲,说的小心翼翼。 “什么精奇嬷嬷?您没看出茉雅奇和伊尔哈很不一样吗?”苏伟连环炮地把花园里的事儿念叨了一遍。 四阿哥微微皱眉,“宋氏是把茉雅奇养的闷了点儿,可茉雅奇自小身体娇弱,若不是宋氏日日看着,恐怕活不到这么大。更何况,她们都是女孩儿,这闺中之事还是由生母教导比较好。” “那,”苏伟瞪圆了眼睛,“那也不能由着茉雅奇被一个嬷嬷欺负啊。再说就是踢踢毽子,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没必要这么严防死堵吧。” 四阿哥笑笑,把苏伟往身前搂了搂,“你说得对,等咱们回府,爷去跟宋氏提,让她放茉雅奇出来玩,再给她换个奴才好不好?” 苏伟甩开四阿哥的手,“茉雅奇是你的女儿,你不要敷衍我。我知道你们爱新觉罗家的女孩儿都是为扶蒙准备的,一条命都不值几个牛羊钱——” “小伟!”四阿哥目光一暗,“你既然知道扶蒙一事,就也该知道我不能庇护她们一辈子。呆在母亲身边的时日,或许就是她们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了,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延长这段日子。我的姐妹折在扶蒙的数不胜数,连皇阿玛的女儿都是如此,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不,”苏伟瞪着四阿哥,“就算改变不了,我也决不让茉雅奇走那些公主的老路。当初是我把她从鬼门关捞回来的,我能救她一次,就能救她第二次,你等着看吧!” 苏伟转身出了屋门,四阿哥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夏意渐浓紫禁城乾清宫 康熙爷翻开折子,扫了两眼,伸手揉揉眉心,梁九功赶紧奉上热茶,“皇上,还是为着东岳庙的事儿啊?” 皇上冷哼一声,“除了这事儿还能有什么事儿,天下间民生大计无人关心,一帮文武权臣就盯着一座破庙。” 梁九功微微躬身,没敢答话。一个小太监弯腰进门,俯身禀报,“启禀圣上,九阿哥求见。” “让他进来吧,”康熙爷叹了口气。 “儿臣参见皇阿玛,”九阿哥胤禟俯身行礼。 “老九啊,”康熙爷放下折子,“找皇阿玛什么事儿?” 胤禟笑着站起身,“来请皇阿玛给个恩典,八哥要把自己的一处粮庄改成猎园,儿臣想和十弟一起去看看。” “猎园?”康熙爷微微蹙起眉头。 “是啊,”胤禟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图纸递给梁九功,“八哥的这处粮庄收成很不好,但是草木旺盛,八哥就自己画了图纸,说要改成猎园,以后招待兄弟们去打猎。” 康熙爷接过梁九功递上的图纸,眉头渐渐舒展,“猎园啊……” 作者有话要说:九月进了教辅季,偶是个悲催的编辑,最近总得加班。断更亲们不要担心,偶不会坑的。而且为了不进小黑我,偶会尽快往回补字数。 九月是偶合同的最后一个月,偶已经决定十月离职,到时偶一定兢兢业业地把小苏子写完,再找新的工作,亲们安心追文就好~~鞠躬ing~~~ 仁孝皇后就是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仁孝是康熙钦定的谥号,和另外两位皇后不一样。后因原谥号与圣祖谥号出现重字,于雍正元年改谥。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亏空 康熙三十九年 四爷府,众人忙碌着贝勒爷随驾北巡的行装,苏伟则暗地里找到了萧二格,隐秘地交代了一番。 七月末,皇上北巡前夕,颁下诏令,由八阿哥胤禩主持修缮东岳庙事宜,裕亲王福全从旁协理。诸臣尚未有所反应,北巡大军已经启程。 “胤禩……”四阿哥坐在马车里,脸色犹疑。 苏伟晃荡着双腿,一声不吭。 “怎么不说话?“四阿哥看向苏伟,“一路都这么老实,爷都不习惯了。来,跟爷说说你怎么看老八这事儿的?” 苏伟晃了晃脑袋,“八阿哥已经建府,肯定有自己的心思了,你不想接这差事,人家想接,就想法子接了呗。” 四阿哥闻言一笑,“那这么说,你是认为老八此举乃有意为之,不是误打误撞?” 苏伟看了四阿哥一眼,没劲地垂下脑袋,“你都有推论了,干嘛还问我,我就是个太监,不管这些事儿。” “哟,咱们苏公公是越来越有原则了,”四阿哥坐到苏伟身边,戳戳苏伟鼓鼓的腮帮子。 苏伟扁着嘴挥开四阿哥的手,偏头抱膝靠在车壁上。纵然他历史盲到极致,也不得不在现代铺天盖地的清穿剧中得知,八阿哥在九龙夺嫡中是一个怎样左右逢源的风云人物。他的崛起,意味着什么,苏伟心中一清二楚。 傍晚,大军扎营。 太子皇帐中,兵部督捕左侍郎邵干给太子请安。 “起来吧,一路行来你也辛苦了,咱们坐下说话,”太子靠在椅背上。 “多谢殿下,”邵干拱手后,坐到小初子搬来的凳子上。 “老八那儿可有什么消息?”太子端起茶碗,缓缓地刮着茶沫。 邵干微微颔首,“京里来人说,东岳庙争执之初,八福晋的娘舅曾想给八阿哥保奏,但是明相、佟老皆无所获,他们也就没敢开口。至于八阿哥的那处粮庄,确实收成不好,正在改建。惠妃娘娘出事后,大阿哥与明相多有走动,八阿哥那里一切如初,并未听说有谁上门。” 太子点了点头,“如此滴水不漏的安排,若不是误打误撞,我倒真希望是大阿哥指使的。否则,这皇子中,又有一个深藏不漏的了。” “殿下,”邵干拱手道,“奴才以为,八阿哥顶多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罢了。若论皇子中的佼佼者,或许还是四阿哥略胜一筹。” “哦?”太子扬了扬眉,“怎么说?” “奴才得到消息,东岳庙的差事落下后,四阿哥的门人曾经到太医院探听裕亲王的病情,”邵干垂首道。 “你是说?”太子轻锁眉头。 “奴才大胆推断,”邵干抬起头,“四阿哥怕是已经知道了广善库亏空之事。” 四爷帐篷 “苏公公,”傅鼐掀开帘子,正碰上向外走的苏伟。 “傅少爷,”苏伟躬了躬身子,“四阿哥正等着您呢。” 傅鼐点点头,走进帐篷。 四阿哥换了身便服从屏风后走出,“有什么消息?” 傅鼐俯身行礼后站起,“太子与大阿哥一路上都有信使来回,常鼐从京城传来消息,八阿哥已经接手东岳庙的修缮事宜,现下并未看出与哪一方的人来往密切。” 四阿哥微微点头,坐到木塌上,“如此看来,胤禩的行为果真不是太子与大阿哥任何一方安排的。若是早有部署,就不用一路上这般大动干戈地来回传递消息了。” “那,”傅鼐皱起眉头,“是八阿哥自己——” “不管是不是他自己,”四阿哥打断傅鼐的话,“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广善库到底出了多大的纰漏。裕亲王费了这么多力气甩下的包袱,被毫无背景的胤禩捡了去,他有能力补上那个窟窿吗?” 傅鼐摇了摇头,“若真如主子猜测,广善库的盈亏出了问题,八阿哥想完成这份差事,就势必得寻求权臣贵胄的帮助。说不定,还是得靠向太子或大阿哥。” 四阿哥叹了口气,“皇阿玛已经相当忌讳太子与大阿哥的争斗了,老八再参合一脚,这表面的平衡之势就更难维持了。可如今的形势,却偏偏又这般的骑虎难下。” “主子,”傅鼐又一拱手道,“上次索相将罪臣额库里调派回京后,您让我们密切注意索相的动作,沈廷正传来消息说索相之子格尔分利用职位之便,将曾经外放漕运总督,后又被贬监察使的邵干调回了兵部,任兵部督捕左侍郎。奴才恰在这几天,看到随军的邵干常出入太子营帐,似乎在为太子与索相传递消息。” “又调回来一人,”四阿哥抚了抚眉心,“索相想干什么?自己称病在家,私下却动作频频。东岳庙一事,连佟国维都说了话,他却一直躲在门人后头,就算为了平妃之事,也没必要如此啊……” 苏伟拎着食盒掀帘子进来时,帐篷里正在沉默,傅鼐看了苏伟两眼,苏伟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主子,奴才——”傅鼐刚一开口,四阿哥抬头道,“你去寻个合适的人,不要带任何背景,想办法往那个邵干身边凑凑,看能不能探听出什么。” “是,”傅鼐俯身领命,临走时又看了苏伟一眼。 苏伟莫名其妙地扁扁嘴,凑到四阿哥身边,“主子,你这是要培养细作吗?” “什么细作?”四阿哥瞪了苏伟一眼,“爷只是派些眼线,方便收取消息。” “切,”苏伟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我打扰了你们什么好事呢,那个傅鼐看我好几眼!” 四阿哥无力地叹了口气,“傅鼐是想让你出去,没见爷在和他说机密之事嘛。也就你,进出都不用通报,人家给你使眼色,你就愣愣地看回去。” “我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苏伟转回到饭桌旁,“一张木头脸,表情做得一点特色都没有。” 四爷府 “萧公公,”一个黑瘦的像只猴儿的人窜到萧二格旁边。 “嘘,”萧二格左右看看,将人拉进自己住的屋子里,“怎么样?查出来了吗?” “我唐五办事儿,您放心,”来人拍拍胸脯,“西配院那几个嬷嬷没有哪个手脚干净的。您想啊,都是在外有家有男人的了。尤其这跟着小主子的,小孩子好糊弄,帕子香包,吃的用的心里都没数。那冯嬷嬷更是如此,宋格格平日里吃斋念佛的,大格格也整天背书绣花,根本没人管她,她顺出去的东西可不少。” 萧二格抿了抿嘴唇,冷笑一声,“法不责众,咱们这家大业大,有这些埋汰事儿也正常。不过啊,谁让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 唐五歪歪脑袋,一双小眼睛冒着点精光,“萧公公你是想?” “小偷小摸地不够分量,”萧二格招了招手,让唐五凑到他近前,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 八爷府 胤禩面前摆着广善库的账簿,血红色的字体醒目的刺眼。他万万没想到,众人争抢的肥肉后面竟是吃人的陷阱。 “爷,”八福晋走到胤禩身边,“要不,咱们跟皇阿玛如实禀报吧,反正这广善库亏空也是那帮官员的事儿,跟您又没有关系。您捅出了这件事儿,皇阿玛说不定还要奖赏您呢。” 八阿哥冷冷一笑,“若是这般简单,裕亲王何苦甩下这份差事?” 八福晋轻锁秀眉,“妾身听舅舅提起过,广善库抽取户部努银,借贷给八旗兵丁,再以五厘的月息收回。如此循环往复,不是应该营造利润,充盈国库的吗?为何会出现这般巨大的亏空?” 八阿哥叹了口气,“人坐于金山之上,有哪几个能空手而回?在广善库借银是皇阿玛主张的,八旗兵丁谁不想分享皇恩?可也正因如此,千军万马挤上独木桥,能真正借到银子的往往是最不缺银子的。” 八福晋恍然地点点头,八阿哥负手走到窗前,“我看了广善库的账簿,他们拿给我的,肯定也是修饰过的。可即便如此,这其中的盘根错节,也已经触目惊心了。那些人借走的银子,数目巨大,却没人敢轻易要回,只能不断地用户部新拨来的努银填充漏洞。可银子一下来,人的贪心与*,又让这漏洞越来越大。此次皇阿玛突然令广善库出银修缮东岳庙,等于一下打破了广善库勉强维持的平衡。裕亲王负责修缮之事,肯定最先察觉了广善库的亏空。若想捅破这件事,就必须要碰触那盘根错节的势力大网,连裕亲王都退避三舍了,我又哪有那个胆子敢跟皇阿玛实话实说呢?” 八福晋脸色苍白,声音微颤,“那,咱们该怎么办啊?” 八阿哥紧紧抿着唇角,“是我一时糊涂,盲目燥进,接了差事才发觉是颗烫手山芋。不过,我既然已经接下了,总不能束手就擒,刀山火海也罢,爷怎么都得闯上一闯。” 四爷帐篷 “亏空?”苏伟咬着筷子不可置信地盯着四阿哥,“不是借银子还利息的嘛,怎么会亏空?” 四阿哥无奈地摇摇头,“这银子的事儿交到大臣手里,十分能留下一分就不错了,更何况还有文武权臣的人际往来。广善库的窟窿肯定是越补越大,外借的银子估计是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可广善库不是皇上设立的吗,那些大臣不想要脑袋啦?你又没接广善库的差事,你怎么知道肯定有亏空?要是真有个大坑,太子和大阿哥干嘛抢得头破血流的?”苏伟困惑地抓着帽带。 四阿哥恨铁不成钢地戳戳苏伟额头,“你就不能动动你的脑袋?裕亲王好好地修着东岳庙,干嘛突然称病?广善库的设立本来就不健全,这种事儿的发生也不奇怪。至于太子、大阿哥,他们背后站着索相、明相,权倾朝野,比起广善库的窟窿,他们更在意的是能从中控制的势力。” 苏伟咬了咬嘴唇,“那,八阿哥岂不是会很惨?” 四爷府 “诶哟,冯嬷嬷,您这是去哪儿啊?”唐五儿装模作样地给冯嬷嬷打个千儿,逗得冯嬷嬷一乐。 “我去给大格格取两匹布料,小主要给格格做两身里衣,你又跑这西配院来干什么啊?”冯嬷嬷看着唐五道。 唐五嘿嘿一乐,“我是来给两位小主送月例银子的,您看看,足斤足两的银锭子啊,”唐五垫了垫手里的两个荷包。 冯嬷嬷瞥了他一眼,“谁不知道足斤足两,竟说废话!” “诶,冯嬷嬷,这您就不知道了,”唐五摆正神色,“我有个表家兄弟,在银匠铺子做事儿,他们那儿就干这参假的买卖。不过不是银子,是首饰,”唐五往冯嬷嬷跟前凑了凑,“就您带这银簪子,到他们那儿换个镀银的杆儿,谁也看不出来。” 冯嬷嬷一愣,唐五往后退了退,躬身道“您忙您的,小的给主子送银子去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换血 康熙三十九年 銮驾大军扎营木兰围场,蒙古贵族纷纷赶来上供朝拜。康熙三十六年下嫁给博尔济吉特氏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的和硕恪靖公主也随额驸远道而来给皇父请安。 康熙爷见到女儿很高兴,大摆酒宴,赏下大批的牛羊和金银。苏伟跟着四阿哥赴宴,见这位扶蒙的公主气质很是不同,举手投足颇有巾帼风范。 “她是郭贵人的女儿,”四阿哥在苏伟倒酒时压低声音说道,“你忘了五阿哥中毒那年,亚嫔被贬为贵人,她的女儿被送进翊坤宫的事儿了?恪靖就是那位公主,宜妃没有女儿,一直把恪靖奉做掌上明珠。三年前,喀尔喀部归附大清,皇上将恪靖下嫁给敦多布多尔济。多少人等着看这第一位下嫁外蒙的公主会有什么悲惨的下场。谁想恪靖作风凌厉,不仅参政议政,还带皇阿玛行监喀尔喀部国事之权。在归化公主府更是俨然一位封疆大吏,归化将军、督统都得日日向她叩头请安。” “怪不得,”苏伟瞠目,“我看以往来朝拜的几位扶蒙公主不是体弱扶柳,就是噤若寒蝉,连长公主说话都支支吾吾的。就这位公主,远嫁三年,回来说话这般铿锵有力,她那个额驸连话都搭不上。” 四阿哥笑笑,“恪靖不仅参政掌权,在喀尔喀部声望也极高,百姓都称她恭德贤顺,喀尔喀部的贵族背地里叫她‘海蚌公主’。皇阿玛担心她风头过剩,会为人所忌讳,还赐了她“萧娴礼范”的匾额,意在训诫。可谁知恪靖有了御匾,做事更雷厉风行了。皇阿玛表面上唉叹,实则很以恪靖为傲。毕竟有了这位公主,远在外蒙的喀尔喀部就不用皇阿玛时时提防了。” “这么厉害,”苏伟一脸敬仰地看看坐在皇上右下方的和硕恪靖公主,又偏头看看自家主子,嘟嘟囔囔道,“你看看人家的女儿……” “四哥,”恪靖公主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四阿哥跟前,“若是妹妹没记错,五妹也到年纪出嫁了。” “是,”四阿哥也站了起来,“嫁许人家还得等皇父定夺。” 恪靖微微笑笑,“妹妹远在千里之外,到时也不能送五妹上轿。此次,特带了些薄礼,也算我做姐姐的给妹妹添妆了。” “四哥带五妹多谢妹妹与妹夫了,”四阿哥举起酒杯,喀尔喀郡王远远地向四阿哥示意一下,三人仰首共饮。 “好,”康熙爷面色微红,气色很是不错,“朕的宝贝女儿们若都能向恪靖一样,朕,就老怀安慰了。” 康熙爷眼眶泛红,酒杯握在手中,不举不放。苏伟远远看着,心里莫名酸涩。 四爷府 冯嬷嬷紧紧握着袖口,步履匆匆地由正门而入。 “哟,冯嬷嬷,”萧二格背着手走上来,“您这是去哪儿了?” “回家一趟,”冯嬷嬷僵硬地笑笑,旋又正起神色,“是主子恩准的。” “是,是,”萧二格弯了弯腰,“我也就是随便问问,冯嬷嬷请便。” 冯嬷嬷瞥了萧二格一眼,迈着小碎步走了。 唐五从门后窜了进来,凑到萧二格身后,“萧公公,这位嬷嬷胆子可够大的啊。前几日换得是银饰,这几日连大格格步摇上的蓝宝、红宝都敢作假啦!” “是真没看错人啊,”萧二格呸了一口,“贪财图钱就罢了,连脑袋都不长。” “嘿,”唐五从袖子中掏出几张单子递给萧二格,“这是银匠铺子让我呈给您的,那老板是个精明人,还骗冯嬷嬷按了手印呢。” 萧二格接过单子,看了两张,吩咐唐五道,“盯着她吧,等贝勒爷回来,咱们算总账!” 八爷府 八阿哥下了马车,缀了满头的汗,还没迈进正院,八福晋就迎了出来,“爷,怎么样?您怎么满头大汗的?” “别说了,”八阿哥拽拽衣领,“给爷备水,爷要沐浴。” “是,”八福晋一俯身,回身吩咐奴才们去准备。 两人迈进卧房,八福晋伺候八阿哥换上便袍,又进了一碗银耳雪梨汤,“爷,裕亲王还是不肯见您吗?” 八阿哥放下汤碗,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没那么容易,他既然一早就想撂下这包袱,又怎么会轻易再捡起来呢。” “可,”八福晋蹙了蹙眉,“皇上本来就指了裕亲王协助您修缮东岳庙,若是这差事完不成,他也脱不了干系啊。爷不如就直接递话给裕亲王,让他自己衡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无论如何,得先帮您把修缮东岳庙的银子筹措出来,否则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八阿哥坐在床边,凝目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这事儿,裕亲王肯帮就帮,不肯,爷就自己扛。” “爷!”八福晋惊异地愣在原地。 八阿哥缓缓地垂下头,没再答话。 永和宫 德妃翻着内务府呈上的账册,中宫空缺,太后令三妃协理。 荣妃称病,宜妃与德妃便分管东西六宫,皇上出巡的日子,宫内倒还算安宁。 “娘娘,”清菊端着茶碗迈进内厅,“给佟佳氏小主的东西还送不送?” 德妃缓了口气,凝思片刻道,“不送了,如今不是惠妃掌事,想也不会有人再找她的麻烦。更何况,如今宜妃管着西六宫,咱们去送东西容易招她的眼。” “是,”清菊微一俯身,将茶碗递给德妃,“娘娘今年是否极泰来了,不用再受延禧宫的闲气,又能掌着东六宫的权柄。咱们五格格也要嫁人了,四爷、十四爷也都安安稳稳的。” 德妃勉强一笑,“这日子让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意思了似的。只不过,这场面话骗得了外人,骗不了自己啊。五格格自小在太后身边,本宫是一手都插不上,如今这夫婿是何人家,本宫连打听打听都不能。老四面上沉稳孝顺,内地里却让人摸不清、看不透。十四一肚子的鬼主意,却始终长不大。” “娘娘,”清菊半跪在脚榻上,给德妃敲着腿,“您什么时候这么伤春悲秋了,平日里您可不这样。” 德妃弯了弯嘴角,抿了口茶,“可能是兔死狐悲吧,看着惠妃如今的下场,总是不禁想到自己。”德妃微长的指甲在账册上划过,留下一道淡淡的印迹,“是自己的别人抢不走,不是自己的,即便从天上掉下来,你也握不到……” 八月末,北巡大军起程回京 直郡王营帐 大福晋给大阿哥揉着太阳穴,桌上摆着明相的信,“爷,您何必费心,这也算好事一桩啊。广善库亏了那么大一个窟窿,到了咱们手里也不好办,何不就让八阿哥去担着。” 大阿哥叹了口气,“老八根本补不了那个窟窿,他肯定还得向外求助。明相说,他已经三番五次地等裕亲王的门,可都被挡了回来。最近,他又频频出入京城各个权贵的府邸,肯定也是在想办法回笼广善库的借银。不过,广善库的事儿牵连巨大,那帮成了精的文臣都办不了,他一个初出宫门的贝勒能做什么?” 大福晋抿了抿嘴角,“八阿哥倒是挺要强的,他既然担下了这差事肯定也想做下一番事业,只要他不靠向太子,爷也不用太过操心。他实在办不了,自会向皇阿玛言明的,到时说不定这差事还是爷的。” 大阿哥摇了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些,我只是心里不安稳。老八接了东岳庙的差事,这般困难,他都没有冲我说一个字。早些年,他在延禧宫长大,卫氏依附着额娘,老八对我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可如今——” 大福晋叹了口气,“这幼虎长大了,肯定要逃脱牢笼的。即便八阿哥不准备再依附王爷,太子那边也不会轻易招笼他,毕竟还有后宫的种种牵扯在。更何况,八阿哥承了差事不到两个月,一切还言之尚早。” 大阿哥缓了口气,点了点头,“还有一人,这几日总在我脑中盘桓。” “谁?”大福晋微微挑眉。 大阿哥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看着不远的帐顶,慢慢吐出一词“胤禛……” 九月,圣驾回銮 四爷府免不了又是一番折腾。 四阿哥洗漱了一番后,想出门却发现丢了个人,“苏培盛呢?” “苏公公到前院去了,” 王朝卿狗腿地上前答道。 四阿哥蹙了蹙眉,“算了,凭他去吧。” 二进院东耳房,苏伟正一一翻看着萧二格手里的单据,“咱们这一个坑,没想到还挺有效果。” “可不是,”萧二格敲着桌沿儿,“我也没想到一个老嬷嬷能有这么大胆子。这人啊,一掉钱眼儿里,脑子顿时不清楚了。” 苏伟抿了抿嘴角,“也算拿她给府里的奴才们提个醒儿。不过,这事儿不能由咱们捅出来,否则太伤福晋的颜面。” “那要怎么办?”萧二格拄着下巴。 “交给我吧,”苏伟把单据卷了卷塞进袖子里,“你注意点儿丫鬟婆子那边儿,挑几个伶俐忠心的。这一次后,几位小主子身边肯定得大换血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自作孽 康熙三十九年 四爷府 东花园的假山后,苏伟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入了秋的天气倒是颇为清爽,只不过贝勒府的花园没有果树,苏伟有点儿思念庄子里黄澄澄的李子。 “苏公公,”一身鹅黄色绢裙的诗玥蹦到苏伟身后,吓得苏伟一蹦。“诗玥,”苏伟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逗得诗玥一乐,“你怎么那么不经吓啊,找我来有什么事儿?” 苏伟傻笑着挠挠头,将手里的包袱递给诗玥,“这是我在关外给你带回来的,都是上好的兔皮,你拿去做件夹袄过冬穿。” “真的?”诗玥一把接过包袱,打开来看,“这皮色真好,我自己用不了这么多,回头给你做件马甲穿。” “我就不用了,我衣服够穿,”苏伟慌忙地摆摆手,“我这还有件事想麻烦你呢。” 诗玥闻言扁了扁嘴,瞥了眼苏伟,闲闲地道“我就说嘛,突然送我东西……说吧,什么事儿?” 永和宫 四阿哥携福晋入宫请安,正殿内换了全新的镂花云雀红木桌椅,半人高的豆青刻月季纹花瓶,堂上摆着红檀底儿的八角纹金炉,熏得一室淡雅清香。 四阿哥与福晋见完礼后就坐,福晋看着冉冉清气的纹金炉道,“额娘这是焚得什么香啊闻起来这般清淡爽气。” 德妃笑笑,“是内务府新调制的乌沉香,说是兑了几种花汁进去,额娘试着好,就一直用着。既能安神,又淡雅纯净。你要是喜欢,等会儿给你多带些回去。” “那就多谢额娘了,”福晋也没推却,微微颔首道。 四阿哥看了看福晋,弯弯嘴角道,“儿子才一阵子没来给额娘请安,额娘眼里就只有福晋了。” 德妃被四阿哥逗得一乐,特意正了正神色道,“你们男孩子家的整天忙忙碌碌,就福晋时时来陪伴额娘,额娘自然多看重福晋。你这一走几个月,好不容易回了府,平时也得多陪陪福晋才好。” “是,”四阿哥略一躬身,“额娘近来身子如何?儿子听闻延禧宫出事后,东六宫的事儿就由额娘来管了。后宫一向多事,儿子怕额娘受累。” “你放心,”德妃眉目静和,“后宫都是些杂事,有奴才们帮衬,额娘累不着。只是近来,你五妹的婚事被提上日程,额娘才忙活些。” “五妹的婚事?”四阿哥微微挑眉,“儿子随皇阿玛北巡时,恪静还给五妹添了不少嫁妆,只是不知皇阿玛有意哪家?儿子这几日在朝上,也没听皇阿玛提过。” 德妃轻轻地缓了口气,“额娘也是听太后提的,你皇阿玛那儿还没正式拟旨呢。不过天可怜见,太后舍不得你五妹嫁得太远,挑的是京中的人家。” “真的?”四阿哥面露喜色,“儿臣还想着,若是如恪静她们一样,儿臣就向皇阿玛请旨,一路护送五妹出嫁呢。这若是在京城,那就再好不过了,以后妹妹有事,儿臣可就近照顾,额娘也不用受思亲之苦了。” 德妃欣慰地点点头,眉心却有一丝忧愁不退。 福晋疑惑地眨眨眼睛,“额娘是否有烦心事?可是五妹的婿家不满意?” 德妃叹了口气,眼神转向四阿哥,语带小心,“说不上不满意,论家世可谓当朝显贵,只不过……” “额娘有话尽可只说,”四阿哥语态诚恳。 德妃抿了抿嘴唇,略挺了挺身子,“你皇阿玛给你五妹指的是銮仪使叶克书之子舜安颜,佟国维的亲孙子。” 明相府邸 书房的一扇窗被值守的小仆打开,一盆矮松在窗沿微微露着枝桠。摆满了书籍藏卷的架子旁,一个两鬓斑白,身子微曲的老者负手而立,他对面的白墙上悬着一幅诸河南体,笔锋微扬的字。 “二少爷,”小仆冲着来人一行礼。 纳兰揆叙略一点头,径直走到了屋内老人的身后,“阿玛。” 纳兰明珠缓了缓神,将手□□袖子里,“办得怎么样了?” “阿玛放心,”纳兰揆叙微微垂首,“咱们家的借银分了四次还清了大半,剩下的已不显眼了。” 纳兰明珠点点头,“那就好,广善库的事儿迟早闹起来,咱们这样不深不浅地搁着最是安全。” 纳兰揆叙抿了抿嘴唇,略抬眉眼道,“阿玛,八阿哥好歹也得皇上看重,咱们何不卖他个人情?左了他与大阿哥的关系也较为密切,得了咱们的好处,以后说不定就能死心塌地地支持大阿哥了。” 纳兰明珠转过身,冷冷地看向纳兰揆叙,“人心哪有你想的那般简单?八阿哥在宫中十多年,对大阿哥是唯命之从,一直熬到出宫建府,才悄悄打起自己的算盘。这样一个隐忍狡黠的人怎么会轻易对人死心塌地?如今大阿哥与太子之争已如瓮中滚水,拉这样一个人进来岂是明智之举!” “儿子知错,”纳兰揆叙微微一愣,连忙躬身道。 纳兰明珠默然地转回身子,声音起伏无澜地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做事多过过脑子。” “是,”纳兰揆叙俯身片刻,抬头见阿玛还在盯着墙上的字,默默地垂首告退。在出门的一瞬,一抹寒意出现在眼底,他绝对不要只此一生都活在那副字的主人之下。纳兰容若,迟早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承认我的功绩远超于你。 四爷府后宅 冯嬷嬷出了西配院,正碰上几个说笑的小丫鬟。 “冯嬷嬷,出去啊,”为首的絮儿笑着招呼道。 “是啊,是,”冯嬷嬷连点了两下头,往墙根底下靠了靠。 “诶,冯嬷嬷,正好你来帮我们看看鞋样子,”絮儿凑到冯嬷嬷跟前,掀开自己的篮子,“这是福晋赏的好布料呢,我可不想做瞎了。” “对啊,让冯嬷嬷帮着看看,”围上来的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道,冯嬷嬷拘谨地左闪右闪,嘴里不清不楚地推拒道,“下次,下次吧。” “你们干什么呢?”一个清灵的声音打断纷乱的言语,诗玥从福晋院里的偏门走出来。 絮儿笑意盈盈地上前道,“我们想让冯嬷嬷帮着看看鞋样子,冯嬷嬷正要出去呢。” “哦,”诗玥看向冯嬷嬷,冯嬷嬷冲诗玥笑笑,一只手掐着袖口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还鞋样子呢,你们看冯嬷嬷的衣裳才精致呢,连袖口的花纹也少见”诗玥笑着开口,一步上前拉开冯嬷嬷的手,两只卷在帕子里的金钗掉在地上。 皇宫懋勤殿 四阿哥坐在正殿偏椅上,手里捧着胤祥、胤禵的功课,一页页地翻看。 胤祥站在四阿哥旁边,时不时地求教一些不太明朗的地方,四阿哥都一一讲解。 十四阿哥远远坐在殿门口,扁着嘴、沉着脸,时不时地看看门外。 放下胤祥的功课,四阿哥抬眼看向胤禵,稳稳地扬起声音道,“过来,坐在那儿干什么?” 十四阿哥扁扁嘴,磨磨蹭蹭地走到四阿哥身边,四阿哥看了他一眼,“功课倒是进步了不少,看来额娘叫人管着你倒是不错。” “我——”十四阿哥不服气地挺起胸脯,“我是自己努力的,没用人看着!” “是吗?”四阿哥不信地掀起眉毛,“你身边不都是额娘的人吗?” “我早换了,”十四阿哥叉着腰道,“我把那些不听话的通通打了一顿赶出去,剩下的都是我自己调来的,我自己□□的!” 四阿哥斜斜一笑,“那还不算太差,总算不是跟人要来的。” “谁稀罕!”胤禵嘟起嘴,嘟嘟囔囔了几句,“我就是一时糊涂,真给我,我还不要呢……”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不说这些了,五妹快要出嫁了,你也准备准备,咱们做兄长的总得给妹妹添些妆底。你在宫里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派人跟我说,我在宫外给你置办一些。” 胤禵闻言想了片刻,乖乖地点了点头。 福晋屋里 冯嬷嬷跪在正堂中央,福晋坐在正中,两旁坐着宋氏、李氏。 大格格的金钗银饰都被翻了出来,一件件地从中检查参了假的,不消片刻,已经有了十多件。 福晋面色冰寒,一手拍在桌子上,“混帐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把心思动到了格格的头上?” “福晋恕罪,福晋恕罪,”冯嬷嬷一连几个头叩在地上,“奴婢是鬼迷了心窍了,一时糊涂,求福晋饶命啊,以后再也不敢了,福晋恕罪……” 福晋把头撇向一旁,“现在知道求饶了,你倚老卖老,慌骗主子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冯嬷嬷惊得一脸鼻涕眼泪,膝行了几步道,“奴婢错了,奴婢该死,求福晋开恩,奴婢家里都是老弱妇孺,奴婢实在是没办法啊……” “行了!”福晋打断冯嬷嬷的哭诉,“收起你的一肚子委屈!来人啊,杖责三十,打完赶出府去!” 四进院门口,苏伟、萧二格脸对脸地蹲着,院子里一声声哀嚎很有穿透力。 萧二格抿着嘴唇摇摇头,“还是打的太轻了,你看这老嬷嬷的声音多有力气。” 苏伟扫了扫自己靴子上的灰,“这人啊,就是自作虐不可活。” “苏公公、萧公公,”唐五猴儿一样的窜过来,“大格格的东西都赎回来了,那银匠铺子一点儿没敢作他用。” “那是自然的,”苏伟接过唐五手里的一包东西,几个人相视一笑。 正说话间,挨完杖刑的冯嬷嬷被两个仆役架了出来,杖责一般都是瘀伤,外表看不出什么。 唐五一脸坏笑地凑上前,“哟,冯嬷嬷这是病了?” 脸色惨白的冯嬷嬷嗫嚅着唇,半天说不出话,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从唐五扫到萧二格,最后落到了苏伟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互动可能少了点儿,亲们不要着急,很快会有重要互动剧情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丈夫志气 康熙三十九年 四爷府 西配院由四间小院组成,宋氏与大格格住在北边第一间,院子里摆着不少花草,尤以杜鹃为多。一颗成年的梨树长在院子东北角,伸长的枝桠刚好掩在大格格卧房窗子的上头。 茉雅奇趴在窗户前,一脸好奇地看着东耳房敞开的大门,心里莫名地发紧。冯嬷嬷被两个人架进了屋子,额娘身边的几个丫鬟也跟了进去,片刻后一盆脏水被泼到了台阶下。 宋氏脸色冰冷地坐在堂上,屋内侍候的下人们纷纷低头敛目。大侍女漾儿脚步轻缓地迈进屋门,向宋氏一俯身道,“小主,已经给冯婆子上过药了,她非要给您叩个头再走。” “我不想见她,让她赶紧走!”宋氏侧坐着身子,语态透着怒意。 漾儿抿了抿唇角,垂首道,“奴婢也想直接赶她走,可她说她有几句话一定要告诉您,是关于大格格的,十分紧要。” 宋氏颔眉微思,缓了口气道,“让她进来。” “是,”漾儿俯身领命,着人架着冯嬷嬷进了屋子。 “主子,”冯嬷嬷惨白着脸,瘫在地上,“奴婢给您磕头了。” 宋氏撇开头,微微闭眼,“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吧,现在告罪认错也于事无补了。” “奴婢知道,”冯嬷嬷哆嗦着撑起身子,“奴婢鬼迷心窍犯下大错,不敢再求小主原谅。但是奴婢伺候了小主、大格格这么多年,临走之前有几句话一定要告诉小主。” “你且说吧,”宋氏轻捏着手绢,抿了抿唇鬓。 冯嬷嬷咬了咬嘴角,向前膝行了几步,压低声音道“小主,请小心那个苏培盛,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往大格格身边靠。” 宋氏微微一凛,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冯嬷嬷。 冯嬷嬷慢慢地垂下头,继续道“前几次在庄子里,您不在,他三番四次地背着奴才勾大格格出去玩。大格格年幼,听信苏培盛的妄言,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听奴婢的话。奴婢是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一直在中间拦着。这次奴婢犯下大错,被银子迷了心窍,受罚被赶出府都是罪有应得。但奴婢还得跟小主说一句,要不是那个唐五出言迷惑,奴婢是全没有这些心思的。而那个唐五,平日和那帮公公走得最近,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还请小主思量。” 四阿哥由皇宫回到府邸时,院子里十分安静。过往的奴才都低眉敛目,轻手轻脚,有得成排成列地捧着包袱往排房那儿走,有得挨个屋子进进出出地记着什么。 “这是怎么了?”四阿哥微蹙着眉头问迎上来的张起麟。 “是福晋下的令,”张起麟眯缝着眼睛,微微躬□子,“让奴才们清点各个屋子的用具,看有没有鱼目混珠或是丢失的。” “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突然要清点?”四阿哥举步迈进书房。 张起麟由后跟着,回禀道,“是大格格身边的冯嬷嬷,私卖大格格的首饰被查了出来。福晋动了气,让奴才们清查各个院子,看还有没有干这种勾当的。” “冯嬷嬷?”四阿哥挑了挑眉,随即抿抿唇角,“苏培盛呢?” “苏公公去排房那边儿了,好像去给大格格挑嬷嬷了,”张起麟答道。 四阿哥点了点头,“爷去福晋那儿一趟,你让苏培盛回东花园等我。” “嗻,”张起麟领命而下。 傍晚 东小院静逸而安宁,带着秋日凉意的晚风卷过荷花池吹起了淡淡的甜意。后院茂密的枣树已经染了嫩黄,一些提早落下的叶子在地上铺了软软的一层,苏伟没有让人清扫,而是直接铺了毡子在上头,美名其曰贴近大地。 四阿哥走进后院时,苏伟正仰头看着夜空,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悠闲得很。 一双蓝漳绒串珠尖底靴走到身旁,苏伟偏过头咧嘴一笑,“主子。” 四阿哥皱皱眉头,俯身坐到苏伟旁边,“都入秋了,还这么躺在地上,着凉了怎么办?” “不会的,”苏伟坐起身,跟四阿哥肩并肩,“毡子下面有很厚的叶子呢。” 四阿哥瞥了他一眼,伸手摸摸地上的毡子,语态随意地道“冯嬷嬷的事儿是你做的?” 苏伟啧啧嘴,“也不算全是我做的,我就是找人给她提了个醒,她就自己钻进去了。” 四阿哥偏头瞅瞅苏伟,“你倒是越来越胆大了,陷害人的事儿做的这么光明正大。” 苏伟扁扁嘴,“我还不是为了你们父女俩!茉雅奇的脾气再让那个嬷嬷约束着就要磨没了。以后真要扶蒙,不是等着受欺负吗?” 四阿哥弯了弯嘴角,缓了口气,后撑着身子看向漆黑的夜空,“扶蒙一事痛的是女儿家,伤的是男人心。谁陈帝子和蕃策,我是男儿为国羞。纵然千般不忍,也不得不做,为的不过是百姓安居。” 苏伟眨了眨眼睛,仰躺到毡子上,“我知道你一腔雄心,你要怎么做,我都支持你的。扶蒙一事,一朝内无法清议,我懂。” 四阿哥转头看向苏伟,笑了笑,低身躺在苏伟旁边,“其实,有时候我倒想自己生在乱世,横刀立马为君策,驱逐胡虏海内清!” “这个我能接,”苏伟一个挺身做起来,“大丈夫生于乱世 ,当持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四阿哥微抿唇角,没有再说话,静静地凝视着抱膝而坐的那个人。夜空朗朗,沉压压的枝桠下,两个年轻人,一坐一卧,目目生辉。 “在地上看星星总是看不清,”苏伟仰头望着夜空,低低的埋怨道。 “回头爷让人在屋顶给你搭个平台,你去上面看就能看清了,”四阿哥轻轻抚上苏伟的腰。 苏伟怕痒地往旁边躲了躲,四阿哥不怀好意地凑了过去。 十月,颁金节过后,康熙爷颁下圣旨,封皇五女为和硕温宪公主,下嫁佟佳氏舜安颜。 佟国维有一瞬的惊愕,但很快俯身谢恩。 索相府 堂屋内已经升起炭炉,格尔分备礼时万分不解,“皇上为何将温宪公主旨赐佟佳氏?当初佟国维为四阿哥请封亲王,皇上可是万分不满的。” 索相目色深沉,略略一笑,“如今看来,皇上怕是已经看出佟国维有意靠拢大阿哥了。佟佳氏势力深厚,他的站位势必引起朝中平衡的倾斜。” “那,皇上这一手,是想将佟佳氏推给四阿哥?”格尔分问道 “没错,”索相点点头,“皇上对于太子及大阿哥之争的耐心已经濒临界点,四阿哥、八阿哥都是皇上为了削弱两方的势力有意培养起来的。” 格尔分抿抿唇角,压低声音道,“佟国维一向老谋深算,他怕是不会随了皇上的意。阿玛,咱们的事儿还得加紧筹谋才行。” 索额图缓了口气,凝眉深思很久,慢慢地点了点头。 温宪公主的婚期定得很快,太后给温宪公主的备嫁也十分丰厚。朝堂上,康熙爷特意宣了舜安颜觐见,以示重视异常。 下朝后,众臣纷纷向佟国维道贺,佟佳氏一族出了两位皇后,如今又有公主下嫁。可谓真真的黄金国戚,当朝显贵。 四阿哥略一思索,也上前拱手道,“恭喜佟老了,胞妹年幼,届时还望佟老多多照拂。” 佟国维凛了凛神色,垂首回礼,“四阿哥客气了,温宪公主下嫁佟家,佟家自当百般供养。老臣不才,但尚知情识礼,对公主定与对其他事一样,绝不会时移事异,改变本心。” 四阿哥微一怔愣,目光闪烁,半晌后紧抿着嘴唇道,“佟老不必忧心,胤禛虽然年轻,但还有些自知之明。” “老臣惶恐,”佟国维略一俯身,并未再多答话,转身退下。 四阿哥在空旷的乾清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出宫门。 八阿哥由不远处的台阶旁走出,远远地看着离开的佟国维和四阿哥,眉心微拢,“佟佳氏……” 苏伟的小院 一帮人在屋顶上忙忙活活,苏伟坐在花园的凉亭里远远看着。 “苏公公,”大格格茉雅奇远远朝着苏伟而来。 “大格格,”苏伟站起身。 茉雅奇拎着毽子兴冲冲地走到苏伟身边,“额娘让我出来活动活动了。” “那就好,”苏伟笑笑,“奴才陪您踢毽子玩吧。” “好,”茉雅奇笑嘻嘻地点点头,复又回头看着东小院的方向,“那帮人在房顶干什么呢?” “额,在修房顶,”苏伟挠挠头应道。 “修房顶?”入夜的西配院亮着灯,宋氏坐在梳妆台前慢慢理着发丝。 “是,”跟着大格格的侍女点点头。 宋氏凝思片刻,开口道,“除了这些,他都跟茉雅奇干什么了?” “踢毽子,”侍女想了想,“还给大格格讲了两个故事,有穆桂英挂帅,还有樊梨花——” “行了,”宋氏冷冷地把梳子拍在梳妆台上,“你们留心这点儿,看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是,”侍女俯身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要出大事儿了,好久没虐虐了,哦呵呵呵呵。。。。。 加班作者已疯~~~~~ 126第一百二十四章 腊八节一夜 康熙三十九年 长春宫 十一月的天透着雾蒙蒙的寒意,中庭石路两旁的矮杉纹上了沁白的颜色。台阶带着些许微滑,刘裕拎着炭盒走得小心翼翼。 “怎么这么许久?”浣月掀开帘子,迎着刘裕进来。 刘裕把炭盒放在外间,扑了扑衣衫,“天气突然转凉,内务府的炭俸还没下来,长春宫的小主都在师父那儿取炭。这炭大都是年初的,不少着了潮气,挑挑拣拣的拖到这时候。好在师父给咱们小主留了筐新炭,我等到人都走光了,才敢拎回来。” “那就好,”浣月夹了两块儿新炭填进炭盆里,“本来这黑炭就容易起烟,要不是新炭,屋里的烟气味儿就更大了。” 刘裕抻头向内厅看了看,佟佳氏正坐在榻子上看书,遂压低了声音道“德妃娘娘那儿没再送东西来?往年咱们都能从永和宫得些红箩炭的。” 浣月看了刘裕一眼,摇了摇头,“如今德妃管着东六宫,不好插手西六宫的事儿了。再说,咱们也不能总指望着人家。赶明儿个你领人去御花园捡些松枝来,兑到黑炭里,给小主的卧室驱驱寒气。” “诶,好,”刘裕躬了躬身子。 裕亲王府 红青油饰的庭柱,绘金的梁栋嵌着绿色琉璃瓦,大开的七间正殿螭吻压脊,逾百年的樟子松越墙而过。 福全与内阁学士张廷枢在内室对弈,一队侍从端茶奉水陪在两侧。 福全贵为亲王,几次出征,一身戎马,下棋时也直挺着背脊。张廷枢文人出身,曾主持江南乡试,颇带些水乡文士的风流。 裕亲王下棋多前思后想,常举棋不定,张廷枢倒乐得悠哉,趁着闲时静观墙上那副高高裱起的画卷。画上两老人并坐在繁茂的桐树阴影下,一首《咏桐老图赐裕亲王》被提在右上角,其独特的黄色绢边,彰显着它御赐的高贵身份。 “皇上与王爷真是兄弟情深,”张廷枢在裕亲王后落下一子,“这寓意兄弟同老的画作,王爷这儿当真是独一份。” 裕亲王捋了捋短须,微微笑了笑,“是圣上大恩,本王年老体衰,再担不得什么重任,只能仰赖些圣上的恩德汲汲度日罢了。” “王爷太过谦逊了,”张廷枢正了正棋盘上的落子,“王爷一生戎马,随圣上内定朝堂,外平胡虏,贤王一称当之无愧。只不过,如今皇子纷争,到底牵连圣上家事,王爷急流勇退也属应当。” 裕亲王缓缓叹了口气,“与君主来说,家事亦属国事,圣上现今也是骑虎难下。本王老了,先皇在位时的储位纷争着实不想再经历一次。” 张廷枢顿了顿落子的动作,抬眼看看裕亲王道,“可王爷毕竟是圣上嫡亲之人,又向来得皇上看重,想要干脆利落地置身事外,怕是不易吧。就像此次的东岳庙之事,王爷一番推拒,皇上还是嘱了王爷从旁协理,若是八阿哥办事不利,恐怕皇上也会问责王爷。” 裕亲王弯了弯嘴角,面目从容,“廷枢一向恃才傲物,如今怎也肯卷进这滩浑水之中?” “王爷多虑了,”张廷枢捡起棋盘中的死子,“广善库的事儿晚生是才知一二,也多因近来八阿哥四处游走。廷枢自打初入朝堂,就深受王爷照拂,也深知王爷为人。八阿哥一力挑起了东岳庙之事,在皇上面前也多方为王爷周全,王爷岂能全然不顾?不论八阿哥当初是怎样得了这份差事,如今只凭他的处事,廷枢自可断言,王爷迟早要出手相助。” 裕亲王闻言而笑,“知我者廷枢也,不过,东岳庙及广善库的事儿也不是老夫一人能解的。关键还得看八阿哥有何能耐,值不值得老夫豁出这幅身子骨。” 四爷府 苏伟的观星台兴修完毕,工匠特意给苏伟搭了外梯,还在台子上钉了小桌。头一天的适用,苏伟兴奋够呛,在台子上滚了一圈,差点儿掉下屋顶,好在四阿哥眼疾手快地搂住了他。 古代的夜空没有污染,入了夜后最大的光源就是朗月悬照,点点繁星映在黑色的布幕中,躺在台子上的人犹如沉进墨蓝色的海洋。当然,如果身边没有某个最喜破坏气氛的人就更完美了。 “苏伟,我饿了,”四阿哥枕着手臂,伸脚踹了踹沉浸在浪漫情怀中的苏公公。 苏伟扁了扁眼,一个骨碌爬起来,“你等我一会儿。” 内厅燃着的炭炉里被苏伟埋了几只红薯,一笼栗子,苏伟拿着铁钩将烧得喷香的红薯、裂了口的栗子勾出来包在牛皮纸里,又在自己的库存中挖出包牛肉脯,暖了壶米酒,端上了屋顶。 两人就着小桌,吃了顿简单却异常可口的夜宵,外焦里嫩的烤红薯配着咸香劲道的牛肉干。烧红的栗子颗颗饱满,苏伟剥的两手乌黑。四阿哥乐呵呵地配着米酒,吃着现成的栗肉。苏伟气闷地舔舔嘴唇,电光火石般地伸手在四阿哥的脸上印了道油黑的爪印儿。 温宪公主的婚期定在十一月末,腊八节前,京中就开始张灯结彩。 公主大婚这一日,佟佳氏府邸是车马如龙。公主府距佟府不远,原也是高门府邸,新漆的大门,挂着四盏大红灯笼,很是气派。 苏伟跟着四阿哥赴宴,见到不少宗亲官宦,成车的彩礼被拉进府门,看得苏公公两眼发红。 四阿哥简单敬了几杯酒后就退了席,到公主府转了一圈,确认温宪公主万般稳妥后,才起身回府。 回府的路上,四阿哥很是沉默,苏伟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伸手摸了摸四阿哥的额头。 “爷没喝醉,”四阿哥好笑地抓下苏伟的手。 “那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苏伟眨眨眼睛道。 “你没留意?”四阿哥微挑眉梢,“今天明相没有出席,来的是他的次子纳兰揆叙。” 苏伟不太明白,四阿哥继续道,“皇阿玛将温宪下嫁给舜安颜,摆明了是想加深我与佟国维的关系。我猜,皇阿玛是不想让佟国维靠向大阿哥。如今不管明相有没有猜出皇阿玛的心意,他与佟国维间都将不可避免地产生嫌隙。” “那,佟国维会靠向主子吗?”苏伟看向四阿哥。 四阿哥缓慢地摇了摇头,“佟国维老谋深算,他深知已经得罪于我,这回头草是肯定不会吃的了。” 转眼腊八节将至,京中各处都漾起腊八粥的香味。 西配院 清晨,伺候宋氏的侍女们敞开屋门,打了水伺候主子洗漱。 净了脸的宋氏坐到镜前,揉了揉眉心,“苏培盛那儿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什么举动?” 漾儿打开宋氏的首饰盒,拿了只簪子在宋氏头上比划着,“小主放心,最近大格格跟着师父学女红,好几天没有到东花园去了。那苏公公日日跟着四阿哥,也没什么机会到后院来。” 宋氏缓了口气,看看镜中的自己,“你们多留点儿心,苏培盛在四阿哥身边这么久,谁知道他心里做的什么打算。” “是,”漾儿挑了一只柳叶合珠的簪子别在宋氏头上,“其实,奴婢看那苏公公不像有坏心眼的人。昨儿个,咱们院里的丫头从那帮修屋顶的工匠嘴里打听出,苏公公在自己房子上头架了块儿平台,说是看星星用。奴婢想着,那苏公公可能还是好玩的心性吧。” “看星星?”宋氏挑了挑眉毛,“苏培盛住在东小院里,跟四阿哥就前后脚的距离,他怎么敢这般没规矩?” 漾儿愣了愣,“许是贝勒爷准的吧,四阿哥一向看重苏公公的。” 宋氏抿了抿嘴唇,面色沉郁,“你去福晋院里看看福晋起了没,我要去给福晋请安。” 腊八节,宫中饮宴,皇上难得地兴起,准皇子们行酒诗祝杯,结果一个个喝得没了节制,宴席散后走路都画圈了。四阿哥也未能幸免,回府的路上,对苏伟一阵阵傻笑,苏伟紧紧靠在车壁上,心里泛起阵阵不安。 四爷府,福晋院里灯火通明,一同过节的宋氏、李氏和孩子们也才离开。诗瑶扶着福晋进到内厅休息,福晋歪在榻子上,眉头轻锁。 “主子可是在意宋格格的话?”诗瑶轻声问道。 福晋凝思片刻,点了点头,“苏培盛得四阿哥看重,整个府邸的人都知道。但是我一直在想,这份看重是不是太久了点儿,太深了点儿?” “主子,”诗瑶不知该怎样回答。 福晋抿了抿嘴唇,轻轻按了按胸口,“迁府以后,四阿哥在后院留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啊。” “主子,”诗瑶怔愣片刻,慌忙摇头道,“您千万别乱想啊,贝勒爷只不过是给苏公公搭了个台子。再说,说不定是贝勒爷自己想看星星呢。” 福晋略略地缓了口气,目色深沉,“四爷入宫饮宴,现在应该还没回来吧。” “没听门房来回报,”诗瑶垂首道。 福晋抿了抿嘴唇,“你打着灯笼,咱们去东小院看看。” 紫禁城 微醺的康熙爷被扶回了乾清宫,伺候的太监们服侍着皇上换了便袍。 “圣上,”梁九功跪在康熙爷腿边儿,“今晚要不要叫人侍候?” 康熙爷眯着眼睛,看了看窗棂,点了点头。 长春宫,带着特有声响的马车停到宫门口。 刘裕匆匆掀开门帘,跪在内室,“小主,皇上宣您乾清宫侍寝。” 已经做到床头的佟佳氏微微一怔,看了看浣月,浣月慌忙地打开衣箱,“小主,皇上想是刚饮宴完,耽误不得。” 佟佳氏点了点头,起身褪下便裙。 四阿哥的马车摇摇晃晃地驶过国子监门前,“小伟,别跑,苏培盛……”四阿哥涨红着脸往苏伟身上扑。 苏伟一边固定着耍酒疯的四爷,一面冲车外喊,“把车赶到东花园的偏门,别从正门走,省得惊着主子们。” “知道了,”张保应了一声,吩咐随护的奴才们绕到四爷府后头。他们家主子一向爱面子,喝成这个样子确实不能走正门。 “小伟,”四阿哥伸着手揽住苏伟的腰,“你别怕,爷保护你,来,亲……” “诶呀,”苏伟不耐烦地捂住四阿哥的嘴,“你一嘴酒气,离我远点儿。” 马车由东花园偏门驶入,苏伟和张保架着胡说八道的四阿哥进了东小院卧房。 “我去叫膳房送醒酒汤来,”张保看着一直往苏伟身上使劲的四阿哥,相当没义气地转身就走。 “我去给爷打洗澡水,”张起麟紧随张保的步伐离开。 “喂,你们!”苏伟还没来得及写个冤字,就被四阿哥按倒在床上。 入了夜的东花园只有几盏悬挂的灯笼照着亮,李英站在东小院的门口替那两位借口失踪的公公守着门。自家二师父与四阿哥的事儿,他也已是心中明镜。平日里,他学着两位张公公的样子,适时地退出房门,遣走下人,如今做得也算驾轻就熟了。 然没等小英子得意一会儿,远远地昏暗中跑来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 “张公公,张公公,”诗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东小院。 李英连忙迎上去,“诗玥姐,出什么事儿了?张公公不在。” 诗玥捂着腰,大口地喘了几声,“福晋要来东小院,张公公呢?四阿哥什么时候回来?” 李英一愣,“福晋要来!” 诗玥点点头,“来不及细说了,福晋就在后头,你赶紧看看苏公公屋里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 “什么不该有的?”李英慌乱地抬头一瞅,东花园入口处,几盏晃动的灯笼鱼贯而入,“遭了!” “奴才给福晋请安,”东小院门口,李英给福晋行礼。 “起来吧,我有事儿找四阿哥,来这儿等等他,”福晋语气淡然,抬腿就要迈进门内。 李英转身跪在福晋身前,“福晋留步,四阿哥已经回来了,现怕是睡下了。” “回来了?”福晋抬头看看还闪着烛光的正堂,“怎么没听门房禀报?” “这……”李英捏捏衣角。 “什么这这那那的,”诗瑶上前一步,“福晋问你话呢,赶紧说!” “是,”李英一低头,“四阿哥,四阿哥喝醉了,从东花园偏门回来的。” “喝醉了?”福晋看看李英,又抬头看看掩着门的正堂,“那我更得去看看了。” “福晋,”李英起身还想拦。 “大胆,”诗瑶呵斥一声,“三番五次地拦着主子,你不要命了吗?” 福晋瞥了李英一眼,心下愈加不安,甩开袖摆,向东小院正堂疾步而去,刚进得内室,就听四阿哥一声,“不许走!” 福晋脚步微顿,一张脸瞬间惨白,回头冲诗瑶道,“你们去外面等!” “是,”诗瑶转身,带着两个下人走出了正堂。 福晋独自站在内室,缓了口气,一步步地走向四阿哥的卧房。 门帘掀开,两个人影纠缠在床榻上,一室旖旎的气氛,任谁都知道发生过什么。 桌上的蜡烛被福晋带进来的风吹得一闪,床上的人影转过头,一声熟悉的惊呼,伴着一个衣衫不整的身影落在床下,“福晋恕罪!” “诗玥!”福晋身形微晃,一手撑在桌上才勉强站住。 127第一百二十五章 漫长的一夜 康熙三十九年 乾清宫 腊月初八的夜带着初雪即临的微寒,寂静而漫长。锐利而尖峭的风扫在窗棂上,紫铜烛台上的火苗被人剪了一剪,留下一股青烟。 “你倒是个安静的,”康熙爷斜倚在榻子上,扫了一眼减烛花的佟佳氏。 佟佳氏微微垂首,声音清雅,“后宫本是热闹的地方,又逢年关临近的热闹日子,臣妾想寻得一丝清净,只得愈加像个锯嘴儿葫芦了。” 康熙爷笑了笑,“你还年轻,凑凑热闹也无妨,别把自己拘得太紧。” “多谢皇上关怀,”佟佳氏略一点头,“臣妾倒没有觉得拘束,反倒很安逸。远离喧扰,留得脑中的一丝清净,才能时时记得自己是谁。” 康熙爷缓缓吐了口气,转头看向佟佳氏,“你这守得清明的想法倒是和孝懿很像。不过孝懿即便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上也能如午后闲读般凝神,脑中时刻保持清明。” 佟佳氏弯了弯嘴角,“臣妾比不得姐姐的境界,大隐隐于朝的泰然,必得是随皇上经历风雨后才凝练出的精华,臣妾怕是此生都只能望洋兴叹了。” 康熙爷笑了笑,手指在卓沿儿上轻敲了敲,“世间之事哪有绝对,是否只能望洋兴叹得看你自己用不用心了。” 四爷府 福晋院里灯火通明,初冬的寒风卷过长廊将台阶旁的红杉盆景吹得呜呜作响。堂屋前悬挂的两盏**送喜,在院子当中映出石子路的沁白颜色。 跪在院子中央的诗玥,眉眼无波,着了霜的石板渗出丝丝寒意,她没有瑟缩地抱紧肩膀,没有大声求饶。纵然她心里有千般的疑惑,万般的埋怨,此刻都敌不过一个执念,只要他平安就好。 堂屋内,福晋坐在正中,听闻消息的宋氏、李氏也都漏夜前来。诗瑶沾着薄荷油为福晋轻轻按着太阳穴,福晋双眼微闭,一双秀眉紧缩,搭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着桌沿儿。 宋氏垂着头,手里捏着帕子,时不时地掩掩唇角,她是无论如何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李氏微侧着身子,透过敞开的屋门,看着跪在院中的诗玥,眉头微微皱起。 “福晋,您别太伤神了,当心身体,”站在一旁的姜嬷嬷开口道。 “是啊,”诗瑶弯□子,“福晋生气,惩处了那些腌臜的就是,何苦为难自己呢。” 李氏瞥了诗瑶一眼,向福晋道,“四爷可是喝醉了?这丫头是怎么混到爷身边去的?福晋得查清楚才好。” 福晋缓了口气,睁开眼睛,声音愠怒,“把她带进来。” “是,”姜嬷嬷略一俯身,指了两个侍女将跪在院子中的诗玥架进了堂屋。 诗玥的膝盖又麻又冰,跪到福晋跟前时一个趔趄,撑着地板才稳住身子。 福晋看着诗玥,深深地吐了口气,“说,今晚是怎么回事儿?” 诗玥抬头看了福晋一眼,又慌忙垂下,“是,是奴婢……”诗玥咬了咬嘴唇,“是奴婢一时,一时——奴婢知罪,请福晋发落,”诗玥的话断在了喉咙里,最后还是一头叩下,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滑落。 福晋面色冰寒,指甲在桌沿上抠出痕迹,“你是怎么进到四阿哥卧房去的?” 诗玥哆嗦着直起身子,两只手死死地攥在一起,“奴婢,奴婢在东花园,恰巧看到四阿哥酒醉,就,就上去帮忙——” “混账!”福晋一手扫落桌上的茶碗,飞出的碗盖刚好砸到诗玥的额头,“来人啊,给我拉出去打!” “福晋饶命,福晋饶命”诗玥捂着额头,眼泪顺着血水滑下,两个婆子架起诗玥的胳膊将人倒拖着往屋外拉。 “住手!”苏伟急匆匆地迈进屋门,俯身给福晋行礼,“奴才给福晋请安。” “你来干什么?”福晋怒意正盛,“你们这帮奴才不好生照顾主子,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 “福晋恕罪,”苏伟跪在堂中,“奴才们有过当罚,只是今天的事儿不能全怪诗玥,主子酒醉,想,想让人伺候,诗玥姑娘也是刚好赶上——” “住嘴!”福晋一声怒斥,打断苏伟的话,“我看你是太过有恃无恐了,敢这么公然地诋毁贝勒爷,你以为本福晋不敢办你吗?” “奴才甘愿领罚,”苏伟一个头叩在地上,“只求福晋饶了诗玥姑娘一次,等四阿哥酒醒再行处置。” “放肆!”诗瑶由后开口道,“这里是后宅,诗玥是福晋的奴婢,依照苏公公的话,福晋都不能处置一个下人吗?” “我——”苏伟一时语滞。 “苏公公,”诗玥带着哭腔跪在地上,“您一番好意,诗玥心领了。今儿的事儿是诗玥一人的错,诗玥愿意承担,您不要再为诗玥求情了。” “行了,把诗玥拉下去,杖责二十!”福晋冷声下令道。 眼看着两个婆子又上前拉扯诗玥,诗玥的额头青肿一片,苏伟面色一寒,转身站起,由腰间扯下一块牌子,举在福晋眼前,“得罪福晋了,这是主子亲赏的令牌,见此令牌者如见四贝勒!” 福晋一脸惊诧,霍地站起,“苏培盛,你好大的胆子!” “奴才不想冲撞福晋,”苏伟弯□子,“只求福晋暂缓对诗玥姑娘的惩处。” 福晋瞪着苏伟半晌,面色凝结成冰,“好,好,我今天就看看,贝勒爷能疼宠你到什么地步?你不是为了诗玥宁可自己受罚吗,我成全你!来人啊,把苏培盛给我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苏公公,”诗玥瞪大眼睛,挣开两个婆子的拉扯,扑到福晋跟前,“主子,主子,你打奴婢吧,奴婢愿意受罚——” “诗玥,”苏伟唤了一声,“我冲撞福晋,理应受罚,你别让我于心不安……” 李氏侧了侧身子,看向苏伟,眉心微拢。( 平南文学网) “还等什么呢?”福晋朗声冲两位拉人的婆子道。 两位婆子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先迈一步,姜嬷嬷横眉一竖,厉声道,“没听到福晋的话吗?忘记谁是主子了?” 两位婆子一僵,踟蹰着上前,苏伟后退一步,仰起头道,“不用麻烦了,苏培盛自行领罚。” “苏公公……”诗玥无力地瘫在地上,泪流满面。 苏伟双目清明,转身向门外而去。 院子里早有仆役搬来长凳,内院门房的看守执着板子,监督执行的是在后院当差的柴玉。柴玉看了苏伟两眼,紧抿唇角。苏伟点了点头,俯身趴在凳子上。 院子里传来声声闷响,诗玥惶恐地爬到福晋身边,扒住福晋的衣摆,“主子,主子,手下留情啊,苏公公是四阿哥的人——” “你起开!”诗瑶一脚踹在诗玥身上,诗玥应声而倒,宋氏不忍地别过头,“别用你的脏手碰福晋。” “停手!”一声呵斥猛地响起,屋内的人抬头向外看去,一连串地灯笼涌进院子,为首的是张起麟、张保两位公公,“贝勒爷到,”张起麟仰头喊了一声。 苏伟转头,看一身藏青色蟒袍的四阿哥负手走进院子,四目相对时,苏伟别开眼,四阿哥的脸还透着涨红,估计是刚刚过了酒劲。 “给爷请安,”福晋并宋氏、李氏迎到门口。 四阿哥寒着脸,声音清冷“不过一个丫头罢了,福晋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福晋惊诧地抬头看向四阿哥,“爷忘了宋氏屋里的碧儿了?诗玥做出这种事儿,妾身实在颜面无光。而苏培盛,为了一个这么不知检点的奴婢竟公然拿着爷的令牌威胁与我!” “行了,”四阿哥打断福晋的话,“诗玥与那个碧儿不同,是爷吩咐她伺候的。如今福晋既然已经知道,爷就找个日子把她纳进来,这场闹剧也到此为止。” 一屋子的人猛然安静下来,宋氏、李氏都转头看向僵在原地的诗玥,只有福晋惨白着脸,硬撑着身子,半晌后缓缓下拜道,“既是如此,恭喜爷得了新人。” 四阿哥叹了口气,“爷累了,你们也都休息吧,苏培盛冲撞福晋,罚他半年的例银——” “四爷,”福晋仰头打断四阿哥的话,“苏培盛仗着爷的令牌威胁主子,满屋子的丫头奴才都看着呢,妾身既然罚他三十大板就没有半路停下的道理。否则,妾身身为嫡福晋的颜面何在?难不成,妾身服侍四阿哥这么多年,又为四阿哥诞下长子,如今连一个太监都打不得了吗?” “阿玛,”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东厢房的门恰在此时被打开,弘晖穿着寝衣,赤着脚“噔噔噔”地跑了出来。 “大阿哥,”乳母拎着小靴子慌忙地追了上来。 “阿玛,”弘晖抱着四阿哥的腿,一脸懵懂。 “四阿哥恕罪,福晋恕罪,”乳母手忙脚乱地用毯子包住大阿哥,弘晖执着地抱着四阿哥的腿不放,“阿玛,你明天跟弘晖出去看灯好不好?” 四阿哥低头看了看弘晖,又抬头看了看不让半步的福晋,面寒如冰。 “继续,”福晋扬声道,四阿哥抱起弘晖走进屋内,福晋转身跟了进去。 苏伟抿了抿嘴唇,闭上眼睛,落下的板子却没有刚才疼。张保、张起麟不知何时接过了木板,每一下都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柴玉高声报着次数,三十下似乎很快过去了。 “启禀贝勒爷、福晋,苏公公已经挨过三十板,”柴玉进屋回报道。 四阿哥喘了口气,弘晖在他的怀里睡得迷迷糊糊,“让人带他回去吧,半年的月例照扣不误。” “是,”柴玉俯身退下。 福晋看了四阿哥一眼,没再吭声,宋氏、李氏都垂着头,屋内气氛一片凝滞。 四阿哥低头看了看还瘫在地上的诗玥,放轻声音问道,“我记得你娘家姓武?你父亲外放山阳县县令,叫武柱国?” 诗玥呆愣了半天,才慌手慌脚地跪正身子,“是,奴婢原姓武,父亲,父亲得四阿哥看重,得了个外放县令的差事。” 四阿哥点了点头,福晋冷冷地看了诗玥一眼。 “福晋最近多辛苦些,在西配院再收拾一间院子出来,派些下人去伺候。等过了年关,爷就把武氏的籍册送进宗人府。” “是,”福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行了一礼,诗玥的身子抖了抖,想说什么又没敢开口。 四阿哥把弘晖递给乳母,起身向门外走去,李氏、宋氏都行礼恭送。 四爷走到门口,路过柴玉身边,微停脚步,冷冷地吩咐了一番,“三进院儿已经收拾干净,你明儿个就带弘晖搬过去。大阿哥身边的乳母不经事,全部换掉!” “是,”柴玉俯身领命,福晋脚一软,瘫在了椅子上。 128第一百二十六章 上位 康熙三十九年 浸着寒气的腊八节,在后半夜飘起了鹅毛大雪,苏伟被小英子扶着走在回东小院的路上,满是自嘲的苦涩心境让他很想应景地高唱一曲窦娥冤。 小英子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偷瞄着苏伟,满脸的欲言又止,在进了东小院后才带着哭腔地勉强憋出一句,“二师父,对不起。” 苏伟转过头看他,小英子竟抹着袖子,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吓着了?”苏伟甚是不解地看着李英,“师父没事儿,统共没挨上几板,张保他们都是做个样子的。” “可是,要不是我不中用,”小英子抹了把眼泪,抽着鼻子,“二师父也不用挨打。我知道,要是两位张公公在,肯定不会这样的。” “诶呀,别哭了,”苏伟捏捏小英子的脸,“张保他们在也不会好哪去儿的,再说谁能想到事情会这样。咱们赶紧进屋休息,你师父的屁股现在还肿着呢。” “哦,”小英子慌张地上前搀扶苏伟,“我一会儿去烧点儿热水,咱们屋里有不少去血化瘀的药,内服外用……” 四阿哥走出福晋院子时,地上已经洁白一片,两对浅浅的脚印在晃动的灯笼下蜿蜒而去。 “主子,路滑,您小心,”张起麟接过灯笼给四阿哥照着脚下。 四阿哥抬眼,望向黑如浓墨的去路,面色如铁。 一行人步履匆匆地回到东小院时,李英正端着水盆走出房门。 四阿哥脚步未停,直接进了后院,刚好碰上李英,“给贝勒爷请安,”小英子俯身道。 四阿哥随意地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问道,“你师父睡了吗,伤势怎么样?” “睡了,”小英子垂下头,“师父不让我看伤,说是没大碍,吃了点儿药就上床趴着了。” “胡闹,怎么能不看伤呢,”四阿哥蹙起眉头,转身上了台阶,掀开帘子迈进屋门。 苏伟大字型趴在床上,头冲着床里,身上盖着棉被,一动不动。 四阿哥从抽屉里翻出去血化瘀的外用伤药,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棉被还没掀起来就被苏伟一把捂住。 “爷给你抹点儿药,”四阿哥坐到床边,放轻声音哄劝道。苏伟磨蹭着把头转过来,一双大眼睛红彤彤的。 四阿哥捏紧淡紫色的瓷钵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四目相对间,竟也红了眼眶,“你想让爷心疼死是不是?”四阿哥俯□子,跟苏伟额头贴着额头。 苏伟嗫嚅了两声,弱弱地开口道,“诗玥怎么办?” 四阿哥轻轻地亲了亲小苏子的鼻尖儿,“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无论如何,爷都不会亏待她。” “能送她走吗?”苏伟扁起嘴,又被四阿哥在唇上亲了亲。 “能,”四阿哥应了一句,目色温柔似水,“她若想走,爷定然让她风风光光地回乡,给她陪送丰厚的嫁妆,让她一生衣食无忧。” “恩,”苏伟略略地点点头,抽了一下鼻子,“小英子呢?” “小英子在外面守着呢,”四阿哥直起身子,掀开棉被,“爷给你上药,不让别人看。” 苏伟鼓起腮蹦子,转了头,声音还带着小小的哭腔,“早被人看光了,我挨了多少次板子了。我就是不想让小英子看见我哭,刚他哭,我还说他来着。” 四阿哥笑了一声,打开紫色的瓷钵,晕开些药在手上。 “你轻点儿……”苏公公不满地埋怨道。 “是,”四阿哥拉着嗓子,应了一声。 “不许做坏事,”苏伟撑着脖子,转头怒视四阿哥。 “是,”四阿哥弯弯嘴角,安抚地拍拍一肚子不放心的苏伟。 苏伟趴回枕头上,迷迷糊糊间被药抹得凉凉的屁屁上被一个温热的柔软物体轻触。 “爷和你一起睡一会儿,”四阿哥掀开被子,挤到苏伟旁边,将人往怀里搂了搂。 苏伟伸手摸摸四阿哥的喉结,嘟嘟囔囔道,“你酒醒的还挺快,我还以为你得睡到早上再来救我呢。” 四阿哥叹了口气,拍拍苏伟的后脑勺,“你猜得本是不错的,爷能清醒过来都亏张保和张起麟,这两人给爷灌了六碗醒酒汤,要不然爷真得等早晨再去救你了。” 苏伟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片刻后又生起闷气来,“你以后都不许调戏我了,万一再被人闯进来怎么办?” 四阿哥倏地睁开眼睛,看得苏伟背后发寒,“今天的事情要是再发生,爷这个贝勒就白当了。” 张保、张起麟聚在东小院廊下,天边已经擦亮,这个漆黑漫长的夜晚总算走到了尽头。 “今儿的事儿,咱们俩都脱不了责任,”张起麟沮丧地坐在台阶上,“虽说贝勒爷没追究,咱们也没脸见苏公公了。” 张保靠在廊柱上,瞥了一眼张起麟,“就算咱们俩在,事情也不会比昨晚好多少。你我都是奴才,还能拦住福晋不成?如今自责是于事无补,关键还得想想以后怎么办。” 张起麟拄着下巴,皱起眉头,“能怎么办,加强守卫,多设值守?” “值守能拦住福晋?”张保瞪了张起麟一眼,“再说,昨晚的事儿已经被诗玥挡了过去,咱们根本没理由加强守卫,否则不是明着告诉人家东小院有猫腻儿吗?本来福晋对苏公公就够忌讳了。” “那……”张起麟略一思索,“那就只能再多设眼线,以保证随时有人给咱们通风报信儿。就像昨晚,如果诗玥姑娘早到一会儿,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倒没错,”张保点点头,“不过凭咱们宫里的老人是不够了,前院后院的门房都得安排我们的人,还有巡逻的侍卫。这事儿跟傅鼐通个气儿就行,这人聪明,又对主子忠心,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这么办,”张起麟扑了扑衣摆站起身,“我去找库魁和萧二格,看他们那儿有没有可靠的人,先往各个院子的门房插两个。” “那我去找傅鼐,”张保走到台阶下,忽地顿住回头看了张起麟一眼。 张起麟正扣着太监帽,被张保的一眼扫得背脊发凉。 福晋院里,西厢房中 诗玥愣愣地坐在床上,一件湘妃色缀金丝雀纹的袄裙摆在一旁。她却没有换上,甚至没敢去碰,那是主子才能穿的衣服,与她而言犹如浸了毒的丹蔻,艳丽却致命。 双交四椀菱花的窗透过一丝光亮,院子里渐渐有了人声。诗玥往床柱旁躲了躲,她很恐惧,比昨晚还要恐惧,一颗心像被坠在无底深渊的上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暗处伸来的魔爪拉进无边的黑暗。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诗玥一惊,却是小丫头絮儿端着脸盆走了进来,“诗——不,小主,奴婢来伺候您洗漱了。” 用过早膳,宋氏、李氏又聚到了福晋的屋里,闹了大半个晚上,三个女人的容色都带着胭脂水粉难以掩盖的憔悴。 诗玥低着头,姿态僵硬地跟着絮儿走进正堂,平日里看惯的几位主子,如今犹如三堂会审的衙官,冷漠而威严。 “哟,”李格格最先开口,“这丫头打扮起来,是比常人鲜亮,看来爬主子床这种事儿,也不是随便个奴婢都能干的。” 满屋子的侍女都低下了头,诗玥臊得满面通红,扑通一声跪在屋子当中,“奴婢给福晋请安,给两位小主请安。” 福晋偏过头,端起茶碗,声音默然,“起来吧,如今你也是主子了,别再拿出这奴才的做派来,当心给贝勒爷丢人。” “可不是,”李氏轻笑一声,“你这主子叫的顺当,我们听的可不顺当。” 诗玥咬着嘴唇,眼泪顺着脸庞滑下,絮儿左右看看,上前搀扶着诗玥起身。 福晋放下茶碗,容态淡漠,“你这几日先在西厢房住着,西边儿的院子正在收拾,缺什么少什么就跟我说。你是我的家生丫鬟,这衣裳首饰的我来给你添,着空再给你父母去封信。等四阿哥向宗人府报了你的籍册,你就是正经主子了。絮儿这丫头就跟着你吧,我再给你派三个小的,两个嬷嬷。” “谢,谢福晋,”诗玥颤抖着一俯身。 “福晋,”门口值守的小宫女迈进屋门,“张起麟公公求见。” 福晋深喘了口气,“让他进来。” “是,”小宫女躬身退下,张起麟随后而入。 “奴才给福晋请安,给几位小主请安,”张起麟俯身行礼。 “有什么事?”福晋目光扬起,随意地落在梁栋的雕绘上。 “回福晋,贝勒爷令奴才给武姑娘送些东西,”张起麟起身掏出册子,“乌拉貂皮五条,棉线三斤,木棉十斤,绒三斤,倭縀一匹,闪縀一匹,云縀一匹,衣素縀一匹,高丽布二匹,毛青布二匹……成衣两箱,金银头面两副,珠饰八宝簪一枚,银镀金点翠串珠流苏两只……白银百两,”报完额目,张起麟特地咽了口唾沫,润润嘴皮子开口道,“贝勒爷担心福晋自己贴补武姑娘,特地让人备置了这些,还请福晋代为点收。” “不用了,”福晋面无表情,“张公公直接交给武氏就好。” “是,”张起麟略一俯身,转身将册子递给了诗玥。 诗玥愣愣地看着,半天没有伸手接,还是絮儿反应过来,代为接过,冲张起麟道了声谢。 张起麟行礼退下,屋内一片沉寂。 半晌后,李氏冷哼一声,“武妹妹真是好大的荣宠啊。” 十二月似乎一直是紫禁城过得最为繁忙的一月,眼看着年关将至,太后向皇上进言,解了惠妃的禁足,一家人和和□□地度过年关。皇上纯孝,依太后之意下旨,当天惠妃总算得以迈出宫门。 然,隔天的御门听政,一直抱病的索额图突然拖着虚弱的身体跪到了台阶下,高呼着圣上为平妃做主,为赫舍里氏主持公道,老泪纵横地一番哭诉,最后晕倒在朝堂上。 一份布满灰尘的秘密脉案呈在圣上面前,记下这份脉案的太医几年前暴毙在回乡的路上。由脉案可以看出,逝于钟粹宫的平妃不是病死,而是被人毒死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索相的这次伸冤,让人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平妃、小阿哥、宫女桃儿的离奇死亡。好不容易解了禁足的惠妃又被人推向了风口浪尖,流言如沸中,人们都不再关心那份脉案的真假和由来。 年关的家宴,气氛尤为凝滞,皇上坐于正中,双手交握。 四妃坐于两侧,容色各异,惠妃一直低着头,面色苍白。 半晌后,皇上幽幽地叹了口气,“后宫多事,前朝不安,好不容易过个年,朕也不想你们都闷闷不乐。回想起来,后宫妃嫔的位分也好久没动过了。” 宜妃微微垂首,“皇上说的是,如今葛尔丹之乱已定,成年阿哥们也纷纷建府,皇上是该提拔提拔后宫的姐妹们了。” 皇上点了点头,“朕早就在思量了,如今趁着好时候,跟你们说一说,大家也好分个喜庆。” “这个主意好,省的姐妹们乱猜,”德妃微笑着道。 皇上略略地笑了笑,“庶妃卫氏,养育八阿哥有功,晋良嫔。” 坐于人后的卫氏一愣,慌张地站起身,“臣妾谢皇上恩典。” 皇上摆了摆手,“庶妃瓜尔佳氏,恭和淑慧,晋和嫔。” 瓜尔佳氏起身谢恩,皇上点了点头,侧身看向人群后容色淡然的佟佳氏,“庶妃佟佳氏,淑仪素著,又为孝懿亲妹,堪为贵妃。” 129第一百二十七章 渣男 康熙四十年 朝宴后,皇上颁下圣旨,册庶妃佟佳氏为贵妃,赐住承乾宫,掌六宫事,宜妃、德妃协理。众臣虽惊愕,却一时无可辩驳。佟佳氏一族,两位皇后,三代名臣,又新赢得公主下嫁,没有几个人敢公然出声反对。 与此同时,曾居四妃之首,诞育大阿哥,执掌六宫的惠妃娘娘被皇上指去宝华殿为大清祈福。 四爷府 元宵佳节,宫中摆宴,四阿哥与福晋带着弘晖入宫饮宴。 西配院里,宋氏、李氏的门内都有孩子的嬉笑声,唯独三小院内清净异常。 “小主,”絮儿撩起帘子,端着托盘迈进屋内,“膳房送来了好几样元宵,什么馅儿料的都有,您挨个尝尝。” “我不想吃,”诗玥坐在榻子上,纳着一双千层底,软黑的布料搭在一边,垂下几缕云纹。 “那,奴婢陪您出去看看灯吧,”絮儿歪着头道,“中院甬道两旁搭了各种各样的彩灯,好看极了。” “不用了,你们自己去看吧,”诗玥抿了抿线头,“我就呆在这儿,你们不用伺候我。” “小主,”絮儿走到诗玥身侧,摇了摇她的衣袖,“整个年关您都不高兴,这可不好。今儿是元宵呢,您该换身喜庆的衣服,好好乐一乐。图个好彩头,明年才能更顺当啊。” 诗玥略略地弯了弯嘴角,“我就是乏得慌,没什么大事儿,你们几个好好玩一玩就当给我讨彩头了。” 絮儿嘟了嘟嘴,还未说话,内厅的帘子被由外掀开,一个小丫鬟探头进来,眨了眨眼睛道,“小主,苏公公来了。” 诗玥一愣,慌忙地放下手里的活计,“快让进来,絮儿去把炭盆往椅子边挪挪,给苏公公烤烤火。” 苏伟领着小英子进了诗玥的堂屋,伺候的小丫头和婆子们都聚在内厅吃茶,玩叶子牌。领路的小丫头给苏伟掀开帘子,诗玥坐在榻子上,腿上盖着毯子,冲两人略略一笑。 “给小主请安,”小英子利落地一打千儿,苏伟倒是没动,站在原地和诗玥面面相觑。 “行啦,”苏伟轻踢了李英一脚,从袖子中掏出个荷包,“你去给屋里的丫头放赏,陪他们聊聊天儿。” “是,”小英子一脸阳光明媚地接过荷包,掀帘子出去了。 诗玥转头看着眼馋的絮儿道,“你也快去吧,让李英给你份大的。” “谢小主,谢苏公公,”絮儿欢快地福了福身,跟着李英出了内厅。 屋里就剩了诗玥、苏伟两人,桌上的蜡烛突兀地蹦出火星,发出小小的却异常清晰的爆裂声。 “你快坐吧,烤烤火,外面雪刚化,正冷的慌呢,”诗玥指了指桌旁的椅子。 “好,”苏伟刚要坐下,又猛地站起,自己回身拿了个垫子放在椅子上。 “伤还没好吗?”诗玥担心地皱起眉头,“不是都一个月了吗?” “没大事儿了,”苏伟咧嘴笑笑,“就是这些日子坐软和地方坐习惯了,冷不丁地硌一下有点儿疼。” 诗玥抿了抿嘴角,“还好你还是这样随性,我真怕你也跟我生分了。要是刚才你也像小英子那样给我行礼打千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了。” 苏伟略略地笑笑,慢慢地垂下了头,诗玥静静地看着他,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苏伟抬起头,唇角微抿,“对不起,诗玥,是我连累你了。” “别说那么见外的话,”诗玥转身拿起针线,“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有挨打也没有挨骂,吃的穿的都比以往好,哪里有什么连累啊。” 苏伟叹了口气,“女儿家的名节多宝贵,我心里清楚。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诗玥,我跟四阿哥商量过了,可以风风光光地送你回乡,府里的事儿也不会被外人知道,到时——” “诶呀,”诗玥动作突地一顿,穿过鞋底的针刺入手指,一滴深红色的血珠染在洁白的鞋帮上,“糟了!”诗玥胡乱地抓起块儿碎步用力地蹭着,“完了,擦不掉了……” “诗玥,”苏伟愣愣地看着,想上前帮忙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诗玥抬头看了苏伟一眼,眼圈泛红,自嘲地将鞋底放下,“我本来想做给你初春穿的,结果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短。” “诗玥,我——”苏伟不是傻子,诗玥对他的好,他比谁都清楚,“我就是想送你离开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你可以回到父母身边,找个喜欢的人,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 “喜欢的人?”诗玥低下头,“从小我母亲就骂我是个牛脑子,撞上南墙都不知道回头。但是我从不后悔,人这辈子喜欢的人有一个就够了,能看着他平安喜乐,我就开心。所以,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宫宴散了,各家的马车驶出宫门。福晋与弘晖坐一辆,四阿哥打头骑着马。 “额娘,”弘晖透过窗缝看着四爷的背影,“你和阿玛为什么都不说话?你们是吵架了吗?” 福晋摸了摸弘晖的头,“没有,只是阿玛、额娘都累了。你最近在三进院呆得怎么样?额娘和乳母都不在你身边,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弘晖嘟嘟嘴,“儿子不喜欢一个人呆在单独的大院子里,我能不能搬回额娘身边住啊?” 福晋叹了口气,“你阿玛已经给你找好了师父,过完年你就要正式上课了,怎么能总想呆在额娘身边呢?你现在是咱们四爷府唯一的男孩,又是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你阿玛的爵位的。额娘和阿玛的期望都在你身上,你必须努力用功,有所建树。否则就只能让阿玛额娘失望,让别人看笑话,知不知道?” 弘晖抿了抿唇,乖乖地坐好,“儿子知道了,额娘。” 四阿哥回到东小院时,苏伟正躺在床上望天。 “怎么了,这么早就躺下了?”四阿哥坐到床边。 苏伟嘟着嘴,一脸沮丧,“我现在也体会到当渣男的感觉了,我就是一个没良心的混蛋!” 四阿哥呆愣片刻,“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出什么事儿了?” 苏伟仰着头看了四阿哥一会儿,气闷地一拳头飞上去,直接擂到了四阿哥胸口,“都怪你!” 四阿哥穿得厚实,但冷不丁地被打一拳还是很疼,“你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打你主子!” “你才是奴才呢,”苏伟一个鲤鱼打挺窜起来,不管不顾地向四阿哥扑过去,“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跑了,你以为谁稀罕做奴才!人家对我那么好,我什么都不能补偿,都是你不好!” 四阿哥退到脚榻后,一边挡住苏伟飞来的拳头,一边还得防着他掉下来,窘迫得不得了,“好啦,好啦,别闹了,有话好好说!” 苏伟一脸狰狞,不依不饶,四阿哥实在招架不住,只好一把抱住他,任他半跪在床上,对四阿哥又打又咬地闹了半天。 “乖了啊,”四阿哥呲着牙,一边安抚地拍拍某人累瘫的身子,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被苏伟咬了两口,皮都破了,“爷一天都没在府里,又哪里惹到你了?” 苏伟趴在四阿哥肩膀上,抽了抽鼻子,闷声闷气地道,“诗玥说她不想走,说她只要能看见我就好,我觉得好对不起她。她喜欢我,我却喜欢你,她不喜欢你,却不得不嫁给你;嫁给你,还得天天看着她不喜欢的你喜欢她喜欢的我……” 四阿哥:a_a||||| “就是说诗玥她不想走?”四阿哥把苏伟扔到地下的被子捡起来。 苏伟点点头,把被子抱进怀里,“可我不想让她呆在府里守活寡。” “说什么呢?”四阿哥报复地敲苏伟一个暴栗,俯身坐到床边,“你确定诗玥不走是因为你,不是因为舍不得贝勒府的荣华富贵?” 苏伟呲着牙,愤怒地指过去,“你别以为谁都像你想得那么势利!诗玥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四阿哥瞥了苏伟一眼,嘟嘟囔囔地转到屏风后换衣服,“爷倒宁可她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 元宵过后,贵妃佟佳氏正式地从长春宫迁往承乾宫。 临出门前,长春宫各位宫嫔均跪在院子中恭送,往常为难过佟佳氏的小主、奴才如今都战战兢兢,恨不得化作一缕烟尘当场烟消云散为好。其中,以庶妃刘氏最甚。当初若不是她仗着肚里的孩子苦苦逼迫,佟佳氏也不用在坤宁宫前跪颂佛经,还累得身旁的宫女遭了三十杖的刑罚。 佟佳氏身着贵妃仪制的吉服,一步步由中庭行至大门,在迈出门槛的前一刻,悠悠转头道,“这几年多亏众位姐妹的照拂了,点滴之恩,本宫都铭记于心。后宫日子漫长,还望众位姐妹以后也能相携相扶,切勿再生出什么事端来,让本宫为难。” “谨遵贵妃训谕,”满宫的人都匍匐着身子,有些发抖的厉害,只能愈加的往地上趴。 佟佳氏遍扫了一眼众人,转身迈出了宫门。 人群中,躲在角落的刘氏,在一片叹息声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佟府 隆科多匆匆迈入佟国维书房,一双剑眉几乎倒竖过来,“儿子给阿玛请安。” 佟国维抬头看了隆科多一眼,又低头写字,“亏你心中还有我这个阿玛,我还以为你翅膀硬了,不打算回巢了呢。” 隆科多深深地压下口气,目透微寒,“敢问阿玛,为何让富察氏入宫给贵妃请安?” “叶若荣升贵妃,咱们佟佳氏是她的娘家,自然要让命妇们入宫拜见。富察氏是你的正妻,既是叶若的嫂子,又有诰命在身,入宫理所当然。” 佟国维淡漠地回答道。 隆科多冷哼一声,“阿玛不用跟儿子说这些弯弯绕的话,叶若与我的事儿您比谁都清楚。如今叶若高居贵妃,她这个佟佳氏的帽子是摘不下来了,儿子也不敢再有盼望。但阿玛做事还是惦念些情分为好,叶若若是有丝毫不安,儿子定不善罢甘休。” “你这个大胆逆子!”佟国维猛地直起身子,挥手扫掉砚台。隆科多未退半步,神态严峻。 “哟,这是吵架了?”门口一个微扬的声音响起。 隆科多转过头去,嘴角微弯,“让堂哥见笑了,父子起了些龃龉而已,堂哥应当不会见怪,毕竟我父亲还没有像伯父一样请皇上代为诛子。” 鄂伦岱脸色微微一变,佟国维沉下声音道,“老三,不许这般无礼。” 隆科多缓了口气,举步往门口走去,“儿子这就告退,不耽误两位筹谋大事了。” 鄂伦岱走进屋子,看了看地上打翻的砚台,微笑着道,“堂弟年纪轻轻即得圣上看重,有些小脾气也应当,叔父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佟国维叹了口气坐到椅子上,“男子汗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他偏生钻进那儿女情长里。如今咱们佟佳氏是一时的风光无两,可这未来的光景着实地不容乐观啊。太子身后的赫舍里氏与咱们是积年的恩怨,孝懿去后,咱们与索额图就撕破了脸。我本想投向直郡王,立下那从龙之功,佟半朝的荣耀未必不能延续下去。可如今,温宪公主的下嫁已经让明相与咱们起了嫌隙。皇上偏又一举晋封叶若,将惠妃彻底挤下中宫,大阿哥处必然是半分希望也无了。” “叔父不必这般愁绪,”鄂伦岱弯了弯嘴角,“圣上身体康健,索相与明相却都老了,这十几年过去,东宫之位可不一定落入谁的手里。咱们何必把筹码都压在大阿哥身上呢,皇上若是有半分立长的心,也不会闹到今天这种地步了。” “你是说,其他皇子?”佟国维皱了皱眉,“如今成年皇子中,能担事儿的也就那么几个。四阿哥已与我起了龃龉,我若是回头去支持他,即便成了——” “叔父错了,”鄂伦岱打断佟国维的话,“侄儿说的不是四阿哥,是八阿哥胤禩。” 130第一百二十八章 情敌对阵 康熙四十年 佟府 “八阿哥?”佟国维站起身,走到窗前,“八阿哥生母是辛者库出身,皇上恐不会属意与他。” “话不能说得太早,”鄂伦岱走到佟国维身后,“侄儿最近与八阿哥多有接触,为了广善库欠银的事儿,八阿哥是四处奔走。他一个刚出宫门的贝勒,毫无背景,竟能让东岳庙的修缮磕磕绊绊地进行起来,光是这份聪慧,就不比太子与大阿哥差。” “八阿哥是惠妃养大的,”佟国维眉心微蹙,“说不准是大阿哥在后头帮他。” 鄂伦岱摇了摇头,“侄儿着人调查过,索相并未插手。凭着索相的权势,他若是插手了,东岳庙之事不会这般困难。咱们佟佳氏的实力不比索相、明相差,若是叔父肯在此时帮上一把,八阿哥定会铭感五内。以后这东宫之位有任何变动,八阿哥绝对是候选之一,有咱们佟佳氏在背后撑着,生母的身份又能有多大关系?退一万步讲,八阿哥到底是惠妃养大的,帮他跟帮大阿哥并不冲突。” 佟国维望着窗外,眼眸深邃,沉默了半晌后,压下声音道,“你说的有理,既是如此,咱们就趟一趟广善库这滩混水。” 承乾宫 朱油漆的大门,缀着桂枝的雾凇盆栽,清扫一净的石子甬路,新贵入主的景象将这座空了若干年的宫殿装点的喜庆非常。 浣月、刘安再次成为承乾宫的掌事姑姑与太监总管,御膳房与内务府的奴才们见到这二位,时常缩着脖子。浣月走在路上,有一干小宫女瑟缩的跪下请罪,浣月想了半晌也想不起到底是谁。 如梦一样的日子,却未有梦一般的美好。浣月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再回到承乾宫的滋味,等到真的推开大门,却淡如止水。物是人非,花开花落,哪怕回到同一个起点,心境也再难复从前了。 “娘娘,这是宜妃、德妃呈上的账册,”浣月端着托盘迈进内厅。 即便是换了宫殿,佟佳氏还是乐意坐在榻子上,读着本《史记》,似乎院中精心装点的风景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放下吧,”佟佳氏翻着书页,“两位娘娘管着的账册定然是没有半点不妥的,我一会儿略略地查点一番就是了。” 浣月点了点头,复又想起什么似的道,“真的不用众妃来请安吗?惠妃时虽不强求,但月月初一十五,还是要与满宫嫔妃聚一聚的。” 佟佳氏轻轻地摇了摇头,“人心不在,硬要人来了有什么意思?时移世易,本宫与表姐不同,若想做稳这个位置,得慢慢磨着才行。” 浣月抿了抿唇,微微弯了弯嘴角,“娘娘比刚进宫时沉稳多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佟佳氏笑了笑,“人都是吃疼了才长进的,我入宫也这么多年了,哪能还像当初一样呢?诸般活法,苦着也是过,乐着也是过,我也不能总是为难自己。” “娘娘,”浣月略略地压低了声音,“可是因着富察氏的拜见,心里不舒坦了?若是有,跟奴婢说一说,不要憋在心里。” 佟佳氏略略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舒坦的,本就不盼望了,还哪来的争风吃醋呢。只是看到昔日的家人带着各色的脸谱跪在屋中,心里有几分感慨罢了。当初表姐对佟佳氏的失望与冷漠,让我很奇怪。她是真真的佟佳氏女儿,整个家族的掌上明珠,到底因何而恨?如今我才真切地体会到了,生来女儿身,半点不由人。” 二月的天已经开始转暖,这个冬天似乎真的过得格外的快。苏伟早早地换上薄靴,软黑的鞋面,纳得格外齐整的鞋底,雪白的鞋帮,侧面出彩儿地带着点点红纹,竟格外地精巧好看。 张起麟、王朝倾等一干众人都围着苏伟转,十分羡慕苏公公的新靴子。只有四阿哥时时地黑着脸,对那双靴子的颜色、做工表示出了一百二十分的鄙视,但通通被苏伟屏蔽掉了。傲娇的苏公公每天蹬着新靴子在四阿哥面前晃,晃得一屋子的奴才都噤若寒蝉,恨不能把脑袋□□花瓶里。 二月中旬,外放做官的纳穆图回京述职,特地来拜访四阿哥,同时带来一个重大消息。 “鄂伦岱和胤禩?”四阿哥蹙着眉头。 “是,”纳穆图拱手,礼仪格外规整。如今四阿哥已经不是只有哈哈珠子和太监的小阿哥了,有了自己的佐领,庄户和门下之人,曾经的哈哈珠子反倒因复杂的身份背景成了外人。 “奴才也是从父亲那里得知的,伯父鄂伦岱与八阿哥结交,还向佟老荐了八阿哥,如今佟老已开始插手东岳庙一事。父亲特地让我跟四阿哥表奏一声,伯父为人一向不拘一格,但我父亲向来谨守规矩,还望四阿哥明鉴。” 四阿哥点了点头,“你放心,你从小跟在我身边,你们父子的品性我都信得过。如今文武百官都各有依附,你伯父之举也属正常。你如今外放为官,须得用心办事,等有了功绩,我再把你掉回京中,也省的屈居人下。” “奴才定尽心竭力,请贝勒爷放心,”纳穆图半跪行礼道,四阿哥微微笑笑。 待张保送走了纳穆图,四阿哥面沉如水,“胤禩,佟国维……” 毓庆宫 太子负手立于窗前,小初子正将索相送来的信扔进火盆烧掉。 “本殿真是小看了老八,”太子默然道,“没想到他当真一力扛下了差事,还引得佟国维出手相助。” 小初子挠挠后脑勺,“佟国维是想支持八贝勒吗?太子用不用出手阻止?佟佳氏的势力好像很大。” 太子微微笑笑,“佟国维倒向老八,总比直接倒向大阿哥要好,我何必阻止?更何况,胤禩崛起,有人会比我更着急。” 明相府邸 纳兰明珠靠在椅背上,咳了两声,下人连忙端上热茶。 “郡王怎么说?”纳兰揆叙坐在下首。 纳兰明珠摇摇头,“佟国维帮衬八阿哥不知意欲为何,许是借此向郡王示好,毕竟八阿哥是惠妃养大的。大阿哥固然急躁,也不得不等上一等。否则,若是我们一动,高兴的恐怕就是毓庆宫了。” 纳兰揆叙垂首思量片刻,“佟国维在危难之时助八阿哥一臂之力,八阿哥定会铭记于心。反倒是应该与八阿哥亲近的大阿哥成了任人挑拨的反面人物。阿玛,这么多年来,皇上可曾有过立大阿哥为储的心思?惠妃被禁,舜安颜迎娶公主,依儿子看来,皇上对于大阿哥的戒心着是难以放下了。佟国维老谋深算,他做的决定恐怕不止单单一个目的。咱们何不向他学学,多压几个筹码以后也多几重胜算。” 茶盖碰到茶碗,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脆,纳兰明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端起碗盖,轻轻地抿了一口。 半晌后,纳兰揆叙几乎要俯身告罪时,纳兰明珠悠悠地念叨了一声,“皇上身体硬朗,阿玛与索额图却已近迟暮,这以后的日子你得自己心里有数才好。” 三月 武氏的籍册被送入宗人府,四爷府内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位格格。苏伟还是很别扭,无奈诗玥一片丹心,执着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在诗玥正式成为四阿哥妾侍这一天,四阿哥到了诗玥的院子过夜。苏伟在东小院转了十八圈,最后一跺脚也跟着去了西配院。 傍晚,四阿哥与诗玥坐在内厅,苏伟气呼呼地坐在门外台阶上,谁也不理。 四阿哥透过窗户看外面那人,好笑地弯弯嘴角,转过头来时却发现诗玥与他一样,侧着头凝视着窗外。 “那夜你都看到了,”四阿哥沉下声音开口道,“你真的不在乎?宁肯牺牲至此?” 诗玥转过头来看着四阿哥,“四阿哥多虑了,奴婢并不觉得是牺牲,能看到苏公公,我就很开心。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也想随心而过。” 四阿哥垂头一笑,“好一个随心而过,那你可曾想过,苏培盛的心在哪里?若是真的为他好,你或许应该放下自己这份心思。 诗玥抿了抿嘴唇,目色闪着荧光,“奴婢明白苏公公对贝勒爷的心意,但奴婢不能确定贝勒爷对苏公公的感情。在奴婢心里,苏培盛是世上最好的人,他会为你而笑,但也会因你而伤。奴婢或许不能让他开心,但是奴婢可以在他难受时给他一点温暖,一点支持,一些贝勒爷永远也给不了的关怀。” 四阿哥愣了愣,半晌没有说话。 入夜 四阿哥与苏伟歇在了西厢房,苏伟趴在窗边一直看着正堂的蜡烛熄灭。 四阿哥不满地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一把抱起苏伟,扔在床上。 苏伟抱着被子躲进床里,压着声音嚷嚷道“我今晚要好好睡觉,什么都不做!” 四阿哥抚了抚额头,“好,什么都不做,你快点躺好!” 苏伟试探着躺在枕头上,四阿哥挤进被子里。 屋里沉默了片刻,苏伟转头看向四阿哥,“你跟诗玥都说什么了?你可不许欺负她,人家还是个小姑娘!” 四阿哥暗暗地翻个白眼,“你把爷当什么人了?我们之间还能说什么?这个诗玥和你一样,没大没小的!” 苏伟扁扁嘴“诗玥本来就直爽,你一个大男人别和小姑娘一般计较。” 四阿哥气呼呼地翻个身,“诗玥,诗玥,你就知道诗玥,睡觉!” 苏伟小小地笑了两声,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屋里就响起了低低的鼾声。 四阿哥瞥了他一眼,憋气地转过头,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屋内形成一片微霜,白色的朦胧里,那双嵌着红色云纹的黑靴静静地立在角落。 131第一百二十九章 离奇 康熙四十年 四爷府西配院 三月的寅时,天还透着紫墨色的浓黑。睡得云里雾里的苏公公被窗外亮起的灯笼晃着了眼睛,无意义的嘟哝两声后,才极其惫懒地抻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 四阿哥脸冲着帐子睡得还很安稳。苏伟伸出个手指头戳戳他的脸,看他家四爷无意识的皱皱眉头,吃吃地笑了半晌。 院子里已经有了脚步声,正堂亮起了点点烛光。一会儿,他们家四爷还得上演一出偷龙转凤,在众奴才眼皮底下从诗玥房中走出来。这样的一夜过后,四爷府的所有人都须得正视西配院武格格的存在,诗玥也将从此迈入后宅女人的尔虞我诈之中。 思之于此,苏伟低低地叹了口气,绕过四阿哥坐到床边,穿好袜子,拎起那双带着别样红纹的靴子往脚上一蹬。 “啊!”平白地一声尖叫,将守在门口的张起麟吓得一蹦。屋内,苏伟愕然地看着靴子前露出的白色袜尖。 “怎么了?”四阿哥昏头昏脑地坐起身,眼睛还半睁不睁地眯缝着。 “我,我,”苏伟看着四阿哥不知道该怎么说,昨晚他的靴子还跟新的一样呢。 “好好说话,”四阿哥捏捏眉心,他昨晚睡得不是很好,头有点儿疼。 “我的靴子坏啦,”苏伟哭丧着脸,把破了一个大洞的靴子举到四阿哥跟前,“昨天还好好的呢,你看这破个大洞。” 四阿哥嫌弃地往后退退,随意地摆摆手,“坏了就坏了,回去爷找人给你做一车,有什么打紧的。” “这是诗玥辛苦了好久做的呢,我才穿没几天……”苏伟不满地嚷嚷着,随即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四阿哥,“不会是你弄坏的吧,这屋里就咱们两个!” “又胡说八道,”四阿哥一巴掌拍在苏伟后脑勺上,“爷犯得着跟双鞋过不去吗?你那肯定是老鼠啃的!不是什么熏香的好料子,招了鼠虫还敢怪在爷身上!” 苏伟缩了缩了脖子,扁着嘴嘟嘟囔囔了一会儿,“不是就不是呗,那么凶干嘛,我的靴子都坏了……” 李氏院里 李格格慵懒地坐在镜前,只着了件小衫,一张俏脸带着微微的潮红。“小主,”喜儿端着水盆进来,沾湿了布巾递给李氏,“贝勒爷刚回正院了,好像早膳也是在武格格那儿用的。” 李氏脸色一寒,将布巾甩手丢进铜盆里,兑着花汁的水溅了一地,喜儿吓得一缩脖子。 “她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一声格格!”李氏瞪了喜儿一眼,声音带着阵阵凉意,“都是你们这帮奴才势利眼,这不过一夜呈宠,恨不得一个个上赶着扒上去!” “奴婢不敢,”喜儿慌忙跪下,“奴婢,奴婢只是听了丫头们嚼舌头——” “行啦,”李氏偏过身子,打断喜儿的话,“一大早晨的这般晦气!” 春意渐浓,京城内一片盛景。噶尔丹之乱平定,没有连年征战,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连城隍庙的集市都比往年更加热闹。然,国泰民安的表象下总有股股暗流涌动,隆福寺后身的马家胡同里悄无声息地开了间诗社,总有密实地掩着帘子的马车进进出出。 三月末,圣上由皇宫迁入畅春园,各位皇子及文武百官转至九经三事殿听政。东岳庙兴修事宜总算有了一定进展,皇上当众夸奖了胤禩一番,胤禩又将功劳归给了裕亲王福全。 四月初三,一大早苏伟便领着小英子出了府门。两人架着马车,走了两个多时辰,最后由朝阳门前拐进了老君堂胡同。 小英子扶着苏伟下了马车,仰头看一溜的青灰泥墙,“二师父,咱们干嘛费劲巴拉地跑到这儿来找位老嬷嬷啊?福晋给两位格格挑的师父都是顶顶好的,听说那刺绣的手艺,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家——” “行啦,”苏伟打断小英子的罗嗦,左右看着门庭,“我给两位格格找的嬷嬷不是看有什么手艺,是看有什么秉性。这位嬷嬷本来是在翊坤宫当差的,从前伺候宜妃,后来又被指去伺候和硕恪静公主。据说作风强硬,宫里资历再老的嬷嬷都不敢指使她。有了这位嬷嬷□□,咱们府里的公主能有海蚌公主一半的厉害,以后嫁出去咱们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小英子愣愣地点点头,“哦,徒弟知道了。” 苏伟恨铁不成钢地瞥他一眼,转头刚好看见了一位坐在台阶下的老人。“老伯”,苏伟压□子上前道,“您知道从前宫里伺候的吴嬷嬷住在哪儿吗?” “吴嬷嬷?”老伯吸了口烟袋,“知道,知道,我前几天刚去祭了奠仪,宫中的贵人娘娘还送了不少东西来呢。” “奠仪!”苏伟只觉天上雷声轰轰,与小英子两人面面相觑。 早朝,康熙爷听了工部的奏报,决定月中巡视永定河。临朝上,下旨令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随行。胤禛愣了愣,转头看看太子与大阿哥的方向,眉心微蹙。 回府路上,马车中傅鼐陪坐,“奴才觉得皇上带太子随行,怕是意在阻止大阿哥再沾手永定河之事。最近因着惠妃娘娘的事儿,大阿哥的风头被压下了不少。” 四阿哥抿了抿嘴唇,“或许是这个原因,但我总还是莫名地觉得怪异。太子已近而立,皇阿玛却愈加拘谨地将太子拴在身边。胤禩被皇阿玛看重,近来连十三也频得皇阿玛夸奖,如此大肆提拔众位皇子,不是让储位更加不稳了吗?古人说圣心难测,如今看来果真是如此啊。”四阿哥揉揉眉心,一手挑起车帘向外看了看,却意外地看见一辆颇为熟悉的马车远远而来。 “停车,”四阿哥的马车应声靠在路边。 驾车的小英子认出了自家主子的车架,也连忙勒紧了马绳。 “干什么去了?”四阿哥掀起车帘,问正跳下马车的苏伟。 苏伟随随便便地一垂首,蔫蔫地对了一句“给主子请安。” “上车,”四阿哥瞥了他一眼,嘴角却蜿蜒出一丝笑意。 傅鼐看了看,行礼后退下,上了小英子架的马车。 “怎么又垂头丧气的?”四阿哥伸手捏捏苏伟鼓鼓的脸颊。 苏伟扁了扁嘴,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四阿哥拢着眉头笑了笑,“不就一个嬷嬷嘛,犯得着这么费劲?” “我可是找了很久的,”苏伟抬起头严肃地道,“这嬷嬷能教养出海蚌公主呢,可惜就是命太短!” 四阿哥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每个人都有恪静的命的,恪静是嫁到了外蒙,皇阿玛最头疼,最没把握的地方,她的跋扈刚好补了皇阿玛的担心。这嫁到其他部落的公主就不一样了,她们若是都如恪静一般掌权夺势,那安抚就变成挑拨了。” 苏伟眨了眨眼睛,“那怎么办?难道只能等着受欺负?” 四阿哥凝思了片刻,弯了弯嘴角,“你倒是提醒我了,恪静的跋扈学不得,这为人处事的方式却可学上一学。若是茉雅奇、伊尔哈能如恪静一般睿智,定然知道因事制宜,威势与柔弱都是女人的武器。” “那不还是一样嘛,”苏伟气闷地撅起嘴,“福晋找的那些女师傅,一个个绣花、弹琴的,哪有什么睿智啊?” “你不要那么歧视女子的技艺好不好?这刺绣、琴艺都是修身养性的良器,中间不乏大智慧。只不过很多人把这些学的死了、闷了。只得了表皮却把最重要的东西丢了,”四阿哥颇带哲理地道,苏伟摸摸鼻尖。 “不过,爷倒想起个合适的人选,把她请进府,□□□□茉雅奇、伊尔哈正正好,”四阿哥点着头道。 “谁啊?”苏伟瞪大眼睛。 四阿哥一笑,“你还记得当初在承乾宫留在我身边的最后一位乳母,李嬷嬷吗?” 苏伟愣了愣,“对哦,李嬷嬷!当初还是她让我给你值夜的呢。” 四阿哥点点头,“李嬷嬷现在也出了宫,爷一直派人照顾着她的家里人,如今也正好让她进府享享清福。东路还空着那么多院子,就收拾出一间给两位格格和李嬷嬷,教导格格的事儿都交给李嬷嬷负责。这离了西配院,她们两个也能独立些,你得空也可去看一看。” “真的啊,这样好,这样好,”苏伟眉开眼笑起来,逗得四阿哥又伸手去刮了刮他鼻梁。 八阿哥猎园 四月时节,京郊一片葱翠,浓密的草木间,几匹骏马呼啸而过。一枝利箭破空而出,略着树梢飞过的野鸽子扑簌簌地掉落。 “好,八阿哥好箭法,”鄂伦岱勒住马绳,拍手朗声道。 “佟兄过奖,”八阿哥提起鸽子笑着道,“胤禩哪及佟兄的半分,不谙诗书,只能在这些粗野之事上下点功夫。” “诶,”鄂伦岱调转马头与八阿哥一起往回走,“咱们满人是马上打得天下,这怎么能算粗野之事呢。” 胤禩弯了弯嘴角,“如今是太平治世,需要的是如佟兄一样的治世能臣。就如这次的东岳庙之事,若不是托赖佟兄的横纵之才,胤禩哪能得了皇阿玛的赞同。” “八阿哥太谦虚了,”鄂伦岱笑了笑,“我等都是为八阿哥的才能所折服,略进绵薄之力而已。说起来,八阿哥在朝堂上也是不争功利,白白地将所有功劳都归给了裕亲王。” 八阿哥自嘲地一笑,“胤禩为晚辈,于公于私都该敬着肱骨老臣,亦如佟老、佟兄。而今,胤禩初承差事,只求无过,哪敢揽功啊。” 鄂伦岱略略地点了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恰在此时,有护卫来报,裕亲王协张廷枢大人来访。 四爷府 四阿哥与苏伟商定后不久,李嬷嬷很快被接进了府内。作为四阿哥的乳母,连福晋对这位老嬷嬷都十分恭敬。 苏伟让人收拾着东路的院子,丫头、嬷嬷的安排地热火朝天。而西配院中,异样的苦涩犹如开封的陈酿,愈来愈浓烈地发散着。 李氏还好,伊尔哈生性淘气,平日里也爱四处乱跑。李格格只当她又多了个地方住,反正都在府里,想着了就叫回来看看。 宋氏就难以自抑地伤感了,在她的意识中,茉雅奇是女孩儿家,虽说满足贵胄不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学得多了也无大用。而她自己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茉雅奇隔了几间院子,便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茉雅奇不忍看额娘伤心,动了不搬去东路的念头,可惜话未说完,就被福晋堵了回去。 “李嬷嬷是你们阿玛的乳母,她来教导你们,必是一百二十分的用心,哪有理由推三阻四?再说,苏培盛把你们住的院子都打理好了,住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你去住上几天,保准就不爱回来了。” 茉雅奇低下了头,不敢再有异议。 一旁坐着的宋氏却暗暗变了脸色,“又是苏培盛……” 132第一百三十章 要造反? 康熙四十年 四爷府 四月十三,天气晴好,两位小格格正式搬进了东路正中的三小院。 三小院是东路所有院子中唯一的两进院。茉雅奇住在后院,伊尔哈住在前院,李嬷嬷住在东厢房中,伺候的奴才们大都住在东西配间,西厢房改成了两位格格的学堂。 小院迎新接贵这天,奴才们凑热闹地放了一挂小鞭。正路三进院儿的弘晖阿哥也像模像样地送来了乔迁之礼。两只檀木嵌玉的三层八宝盒,被弘晖歪歪扭扭地刻上了自己的墨宝。虽不稀有,但贵在用心。 伊尔哈高兴地围着盒子转了半天,突然冲一旁负手而立的四爷伸手道,“三弟都送礼物了,阿玛的呢?” 四阿哥愣了愣,随即笑着道,“这整间院子的陈设,都是你们苏公公从阿玛的库房里淘出来的,清一色的好东西,怎么还问阿玛要礼物呢。” 伊尔哈嘟起嘴,不满意地晃晃身子,茉雅奇在一旁抿嘴笑笑,转身冲廊下的苏公公点点头。 “爷也真是的,整间院子的东西都拿了,怎么就差最后这点彩头了?”李氏笑语吟吟,并着福晋、宋氏迈入小院。 “妾身给爷请安,”三人齐齐福了一礼。 四阿哥摆了摆手,笑着冲李氏道,“伊尔哈的性子倒是跟你像个十足,以后不知哪家夫婿要头疼了。” 伊尔哈娇气地一哼,上前拉着李氏道,“额娘,额娘,咱们去我屋子看看。” 李氏跟福晋一点头,由着伊尔哈拉着她进了前院堂屋。 李嬷嬷从东厢房走出,年逾五旬的她,双鬓灰白,但保养得当,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奴婢给主子们请安。” 福晋微一点头,算作回礼。 四阿哥从旁道,“以后又得辛苦嬷嬷了。” 李嬷嬷微微一笑,略略地摇摇头,“哪里算得上辛苦,奴婢一大把年纪还能有两位小格格绕身,这日子都活分起来了。” 茉雅奇抿抿嘴唇,上前一小步,冲李嬷嬷行了个千福礼,“我姐妹愚钝,以后就有劳嬷嬷了。” “我的好格格,快起身,”李嬷嬷紧忙着扶起茉雅奇,“您是主子,奴婢们所做皆属分内之事,是应当应分的。这主子的礼,奴才们没有擎天之功,是受不得的。” 苏伟在廊下点点头,四阿哥笑着道,“嬷嬷与我有养育之恩,算得擎天之功了。茉雅奇这一礼,嬷嬷受得。” 苏伟自觉该出场了,遂理理衣摆,走到院子当中,微微躬身道,“回禀各位主子,前院、后院都已收拾妥当,伺候的奴才们也都就了位置。两位格格住进来,主子们当可安心。” 福晋点了点头,冲四阿哥道,“爷,咱们也进屋去看看吧。” “好,”四阿哥负手,同福晋、李嬷嬷进了伊尔哈的屋子。 宋格格落后一步,偏头向后院看了看,苏伟见状上前道,“小主,奴才先引着您和大格格到后院去看看?” “不劳苏公公,”宋氏语态冷淡,伸手牵过茉雅奇,仰头跟着众人进了堂屋。 苏伟眨眨眼,莫名地挠挠后脑勺。 四月十八,皇上起程巡视永定河。 一路上,康熙爷多将太子、十三阿哥带在身边,对四阿哥倒不是管的很严,由着四阿哥四处看,四处走。 到了马驹桥流域,四阿哥特地带着苏伟到了高家酒馆,又吃了一次苏公公一直心心念念的涮兔肉、栗米酿。只是这次,无论苏公公怎样哄劝,四阿哥都不肯再碰那棕红色的酱料了。 出了高家酒馆,两人又去了马驹桥头的碧霞元君庙。京城四郊有五顶碧霞元君庙,香火都颇为鼎盛。 苏伟跟着众香客像模像样地上了香,许了愿。四阿哥倒是很实在地直接捐了二十两的香火钱,惹得苏公公临走时一步三回头地看那领了银子的歪嘴老道。 京城直郡王府 纳兰明珠甚少亲自登大阿哥门庭,但是这次例外了。 胤褆将明相迎进内室,着人奉上前明的六安瓜片,纳兰明珠细细地品了几口,长舒一口气。 大阿哥强压下急躁的性子,沉声道,“裕亲王插手东岳庙之事,胤禩的差事是做的越来越顺当了。” “郡王不要担心,”明相放下茶碗,“八阿哥根基浅薄,在朝中的影响不足为虑。而且,八阿哥自小养在延禧宫是众人皆知的。他想独自拉起大旗,还尚需时日。” 大阿哥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额娘连连出事,皇阿玛对我也愈加冷淡。反倒太子,与老四、小十三一起巡视永定河。这般的声势,怕是要将我助修永定河的功绩抹杀得一干二净了。” “郡王多虑了,”明相也沉下声音,“老臣倒是觉得,皇上带着太子似有他意。如若圣上当真确立东宫之位,为何不将太子留在京城监理国事?” 大阿哥闻言蹙起眉心,“那如今,本王该如何是好?” 明相捋了捋胡须,目透深邃,“既然圣上提拔八阿哥,郡王不如就暂退一步,待惠妃娘娘一事过了风头,再寻机起身。郡王可放心,只要太子一天在位,皇上就不可能全权旁置郡王。” 大阿哥亲自将明相送出府门,回到内室时,大福晋端了点心进来,“王爷歇歇,用些糕点吧。” 大阿哥叹了口气,坐到榻子上,“本王没胃口,放在一边吧。” 大福晋走到大阿哥身后,轻敲着大阿哥的肩膀,“这么多年,明相一直相助王爷,投进了那么多精力,没道理此时转向他人。更何况是出身微贱,毫无背景的八阿哥。” 大阿哥略略地摇了摇头,“人心难测,索额图、纳兰明珠浸淫朝堂多年,没人能猜透他们的心思。更何况钮勒和萧永藻都送了消息来,纳兰揆叙与胤禩确实有不少来往。” 大福晋秀眉微蹙,“古来孝义难求,纳兰揆叙所为也未必是明相允准的。王爷还是暂时委曲求全,不要绝了明相向着咱们的意头。” 大阿哥冷冷一笑,“福晋放心,本王心里有数,权谋心术比得不过是一时的输赢。本王是大清皇长子,难道还怕一介黄口小儿吗?” 四月末,銮驾回宫。东岳庙一事进展颇顺,五月初已近完工。 与此同时,朝中又发生一件大事,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以老病请退,被皇上出言挽留。朝中文武百官着实动荡了一阵,然身在局中的太子却未发一语。一向与索相作对的纳兰门人,此时也意外沉默。 五月初七傍晚,傅鼐、常赉等人匆匆入府,在书房外值守的张保隐隐地察觉出一丝不安。 书房内的奏报不到一刻钟,一声闷响突地传出。张保扬手制止了门外的侍卫,自己躬身而入。书房里几个人或站或坐,四阿哥负手立于书架前,桌上的砚台被打翻在地。 “主子,”张保跪□子。 “这里没事,你收拾收拾退下吧,别让外人进来,”四阿哥沉声吩咐道。 “是,”张保利落地拾起砚台,收拾了一地残墨,躬身退下。 沈廷正拱手道,“贝勒爷,此事事关重大,未经证实前,还不宜下结论。” 四阿哥点了点头,回身冲傅鼐道,“你派到邵干旁边的人显不显眼,会不会被人盯上?” “主子放心,”傅鼐垂首,“此人只是小小的热河把总,姓魏名经国,如今在京轮值,靠到邵干门下,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这人有几分机灵,但是颇为贪财,又有把柄落在奴才的亲信手上,很好控制。” “那就好,”四阿哥深喘了口气,“让他继续跟在邵干旁边,随时打听那边的动向。无论他们在图谋什么,咱们都得提早做出防范。” “是,”傅鼐俯身领命。 苏伟晃荡到四阿哥书房时,正赶上傅鼐等人告辞离开。 “苏公公,”几人纷纷向苏伟拱手行礼,苏伟俯身一一回敬。 书房内,四阿哥坐在书桌后发呆,苏伟一路走到四阿哥面前才被发现,“主子,你怎么了?” “没事儿,”四阿哥勉强地笑笑,脸上却隐隐泛着青色。 苏伟往外看了看,回过头道,“傅鼐他们匆匆而来,是不是朝中发生什么事儿了?” 四阿哥看了苏伟两眼,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之前那个被索相调回京城,任兵部督捕左侍郎的邵干吗?” “记得,”苏伟点点头,“爷不是还往他身边派细作来着吗?” 四阿哥瞪了苏伟一眼,“爷让傅鼐派去的那人传回消息,邵干与索额图的其他门人常与一些朝中官宦出入马家胡同的一家诗社。” “诗社,”苏伟眨眨眼睛,随即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索额图不会要造反吧?” “小点声,“四阿哥瞪了苏伟一眼,“要造反哪有那么容易?当初鳌拜权倾朝野,不也一样被皇阿玛拘禁?不过,索额图如此筹谋,肯定和太子脱不了关系……” “主子,”张保躬身而入,“福晋院里来人请您过去,说是摆了小宴,想在您随圣上北巡前,一家人聚一聚。” 四阿哥叹了口气,“现在爷还哪有心情吃饭啊。” 苏伟咬咬嘴唇,“爷,去吧,家宴呢。您一走就是将近两个月,孩子们都看不到你了。” 四阿哥看着苏伟笑笑,“那你跟爷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苏伟挠挠后脑勺,“我还有一大堆事儿要做呢,您好好吃,”说完也不等四阿哥答话,转身蹭着墙边跑走了。 四阿哥脸色暗沉地瞪着某位公公的身影,起身往福晋院里去了。 四进院正堂摆了两桌,四阿哥与福晋、弘晖、两位小格格一桌,李氏、宋氏、武氏一桌,李嬷嬷伺候着两位小格格也在屋里,被四阿哥硬赏了位置坐下。 福晋摆的小宴倒很正式,标准的冷热八品,只是四阿哥心中有事,见这死板的席面愈加食不下咽,只用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回到东小院时,苏伟正在后院架着松针烤鹌鹑,四阿哥凑过去,跟着苏伟啃了几只鹌鹑,又喝了两碗小米粥,才舒坦地继续烦心去了。 入夜,李嬷嬷由两位伺候的小丫鬟掌灯而来。 张起麟通报后,领着李嬷嬷进了内室。四阿哥正歪在榻子上看书,苏伟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 “嬷嬷怎么大晚上的过来了?”四阿哥起身道。 李嬷嬷慈祥地笑了笑,“奴婢一直伺候着小格格们在福晋那儿,刚才回到院里,想起你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到膳房给你下了碗酸瓜蛋汤面。” “还是嬷嬷心疼我,”四阿哥亲手接过面碗,“嬷嬷下的面最是合口,这么多年我总是惦记着。” 李嬷嬷给四阿哥递上筷子,“一碗面而已,阿哥想吃随时说一声。” 四阿哥笑笑,低头大口吃起来。苏伟在旁边瞪大了眼睛,他家主子刚刚才吃了六只鹌鹑,两碗小米粥,现在肚子还没下去呢,再吃面会不会撑着啊? 李嬷嬷见四阿哥吃得欢,却并没有多高兴,反而低低的叹了口气。 “嬷嬷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四阿哥抬起头道。 李嬷嬷微抿着唇,摇了摇头。苏伟见状,挥手让屋内的奴才们退了出去。 四阿哥左右看看,对李嬷嬷道,“嬷嬷自小抚育我,胤禛一直把嬷嬷当做亲人,嬷嬷有什么话尽可直说。” 李嬷嬷笑笑,“没什么大事,只是嬷嬷入府这一阵,看你和后院的几个总是不亲近。就像今晚,你就吃了那么点儿,这福晋、侍妾们谁也不知惦记着。嬷嬷我这心里,不舒服。” 四阿哥抿了抿嘴唇,将面碗推得远点儿开口道,“我知道嬷嬷最关心我,但其实嬷嬷不用担心,这府里有人惦记着我呢。” 133第一百三十一章 妒妇 康熙四十年 四爷府 五月的夜,温和而疏懒,卷过荷池的风再没有初春料峭的清寒,又还未沾染盛夏浮躁的暑意。东小院里,奴才们侯在廊下,内室的烛台透着光亮打在窗影上,倒带着几分岁月静好的闲适。 屋内,四阿哥的话带着未尽的内容,李嬷嬷却没有刨根究底,看看那碗吃了一半的面,李嬷嬷淡然地笑了笑,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角落里的苏伟身上。 “这孩子跟着你都快二十年了吧,”李嬷嬷冲苏伟招了招手,苏伟小步地走到榻子边,眼睛还一直盯着面碗。 “是啊,”四阿哥笑了笑,“苏培盛到承乾宫时,我才五岁,他也才十岁而已。” 李嬷嬷抬头看了看苏伟,“这时间当真是最不经熬的,嬷嬷还记得阿哥第一次指了小苏子伺候,回来跟奴婢说,那王钦的徒弟,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苏伟囧,偷摸地瞪了四阿哥一眼,四阿哥扬起嘴角,“嬷嬷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李嬷嬷捏着手帕,抿了抿眼角,“这人啊,在多高的位置就担着多大的麻烦。如今一过二十年,当初还被王钦罚跪的小公公已是正经地六品内监了。这回想起来啊,阿哥与奴婢的眼光倒是真没错。” 四阿哥弯着嘴角点了点头,看着颇为得意的苏公公道,“是没错,只不过这呆头呆脑的样子这么多年都没变。” 李嬷嬷愣了愣,回头看看瞬间垮下脸的苏伟,也掩着帕子笑了起来。 巡视永定河后,康熙爷就下令将今年的北巡提前至五月末,即便是索额图的请辞也没有耽误这次行程。随扈的皇子队伍一如既往的庞大,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均在其列。 五月末转眼即至,东岳庙的修缮只剩了边角料,裕亲王全权担了过去,让八阿哥安心随圣上北巡。朝上,康熙爷对裕亲王及八阿哥颇为满意,还将内务府新制的御用马鞍赏了两副下来。 早朝过后,皇上又召见了裕亲王。裕亲王由乾清宫出来时,已近午时,走过毓庆宫时,太子正好迈出大门。 “老臣给太子请安,”裕亲王拱手道。 “王爷客气,”太子微微笑笑,“今儿个早朝,王爷可算得了重赏。想必这与老八共修一间破庙的差事,要比王爷戎马半生来的有分量吧。本殿原还以为,王爷不屑参与这其中的腌臜事儿呢。” 裕亲王的脸色变了变,俯身道,“太子言重了,本王只是听从皇命,不敢贪图其他。” 太子冷笑一声,“听从皇命?若是如此,就不会有众人争抢东岳庙一事了,裕亲王当初抱病推拒,怎么如今好的好的这般快?一代贤王,如今为个**阿哥跑前跑后,本殿还真是少见多怪了。” 太子笑着转身而去,裕亲王面色阴沉,站在原地半天不动一步,随从见状连忙上前安抚,“太子以前颇为知情识理,怎么如今变得这么尖酸刻薄?王爷身体要紧,可别动了真气。” 裕亲王看着太子的背影,声音蕴着寒冰,“东宫秉性至此,可谓大清之祸啊。” 永和宫 四福晋入宫给德妃请安,永和宫内正忙碌着,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地搬着东西,不少箱子摆在院子当中。。 德妃坐在榻子上手里握着一打清单,见小宫女引着四福晋进了屋,立马招手道,“来得正好,快来帮额娘看一看,缺什么不缺?” “额娘这是在忙什么?”四福晋坐下,接过德妃递来的清单。 德妃轻弯嘴角,“胤祥、胤禵都要搬进阿哥所了,这后院配了人,以后住在懋勤殿就不方便了。懋勤殿的摆设用具都是御用,不能搬到阿哥所去。虽说有内务府布置,额娘还是想着尽可能地给他们配些常用的。” 四福晋笑笑,“额娘真是慈母心肠,儿媳看这清单可算是事无巨细,样样具备了。只是不知十三弟、十四弟后院都配了什么人?福晋的人选有眉目了吗?” 德妃摇了摇头,“福晋的事儿皇上还没说,这配的格格倒都算不错。胤祥那儿是郎中阿哈占之女瓜尔佳氏,胤禵那儿是员外郎明德之女舒舒觉罗氏。额娘也打听了,还都是蛮周正的女子。” “皇阿玛给两位弟弟指的一定是好的,近来十三弟、十四弟都颇得皇阿玛看重呢,”四福晋微笑着道,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单子,“这格格进门总得有两身像样的行头,额娘这儿的可都是好东西,给格格们大材小用了。不如就让儿媳贪个便宜吧,也算给十三弟、十四弟添个彩头了。” 德妃好笑地指指四福晋,“你以为能少得了你们的?胤禵打多久以前就惦记着他四哥的迁宫之礼了。” “那是应当的,”四福晋扬起嘴角,“贝勒爷平时不说,心里最惦记这两个弟弟了。尤其是十四弟,贝勒爷都拿出对弘晖的心思了,恨不得手把手地教着。” 德妃一脸欣慰地点点头,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道,“弘晖该开蒙了吧,教导的师父找好了吗?” “额娘放心,”四福晋抬起头,眉眼漾着暖意,“给弘晖开蒙的是位学问极好的文士,叫傅敏。四爷说,等过一阵,再向皇阿玛求位大儒教导弘晖。” 德妃点点头,“那就好,老四对弘晖也是上心。不过,弘晖都到了开蒙的年纪了,你们那后院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四福晋愣了愣,垂下头,“是儿媳不好,后院一直无有所出,儿媳是着急也没办法。( 平南文学网)” 德妃正了脸色,看了四福晋两眼,“额娘听说,老四纳了你身边的一个丫头?” “是,”四福晋微微垂首,“那丫头娘家姓武,虽说是儿媳的家生奴婢,但她父亲中了举人,外放做了县令,也不算平民女子了。” 德妃缓了口气,往榻子上靠了靠,“那倒是不错,给她个正经名分,老四的后院真是许久未进人了。上次连皇上都问,这胤祺都添了第四个孩子了,怎么胤禛那儿这么多年都没动静?” 四福晋抿了抿嘴唇,低头道,“武氏颇得贝勒爷喜欢,近来也常招她伺候,想是不久就会有喜讯的。” 德妃点了点头,“那就好,额娘是知道你的脾性的,可外人不知道。老四这儿一直无所出,那些嚼舌头的不免往你身上想。你要知道,为人正妻,最怕的就是好妒的名声。” 四福晋身子一紧,慌忙站起身下拜道,“额娘明鉴,儿媳绝没有妒忌吃醋——” “好啦,”德妃柔着声音扶四福晋起身,“额娘就是提点你一两句,你是什么样的人,额娘最清楚。额娘也是因为真真的心疼你,才对你说这些的。” “谢额娘提点,儿媳定谨记于心,”四福晋苍白着脸色,微微颔首。 回府的路上,诗瑶蹙着眉头,不解地小声道,“福晋也是的,干嘛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明明是贝勒爷甚少来后院,这孩子也不是能凭空变出来的——” “行了,”福晋瞪了诗瑶一眼,“这种话不许随便说。” “可,”诗瑶嘟了嘟嘴,“德妃娘娘是贝勒爷的生母,福晋若是说了,娘娘说不定能管管贝勒爷。” “你知道什么,”福晋叹了口气,靠在车壁上,“四爷到底不是在德妃身边长大的,里外里都隔了一层。敏妃生前跟我说的话,我还时时记着,德妃若是为了十四阿哥能阻了四爷的封王之路,以后要是再有其他事儿,就说不准会怎样了。” 诗瑶懵懂地点点头,垂下首不敢在说话。 入夜,福晋将四阿哥请到了自己屋里,将胤祥、胤禵迁宫的事儿向四阿哥一一说了。 四阿哥笑了笑,“转眼间,真是一个个都大了,当初还猴子似的到处蹦,如今竟也要成家了。爷就说这几日上朝,胤禵一直左右瞄我,原来是惦记着爷那点儿好东西呢。” 福晋微微颔首,“爷向来疼爱弟弟们,送点儿好东西想也不会心疼的。妾身这儿,已经禀明额娘,给两位进门的格格一人做几身行头。” “恩,”四阿哥点了点头,“你是嫂子,这样正合适。爷和胤祥、胤禵就要随皇阿玛北巡,迁宫的事儿你就多帮着额娘操持操持。若是缺了什么,尽管跟库房拿。” “是,”福晋起身行了一礼。 四阿哥抬头看看她,站起身道,“你休息吧,爷回东小院去。” “爷请留步,”福晋上前一步叫住了四阿哥,“爷这一走又是一个多月,不如带上位格格随身伺候着?” 四阿哥脸色微变,眉心拢起,“爷随皇阿玛北巡是正事儿,不是出外游玩,带上格格像什么话?” 福晋抿了抿唇,并未放弃劝说,“今儿个妾身进宫,额娘提起连皇阿玛都过问了爷后院一直无所出的缘由。妾身自问虽算不得贤良,但也不是毫不知礼的妒妇。爷如此下去,让妾身日后如何自处?妾身背上不贤的名头算不得什么,可爷也要为弘晖想想啊。妾身一早就听说,大阿哥、三阿哥出门都带着妾侍,传宗接代是大事儿,想来皇阿玛也不会怪罪的。” “行了,别说了,”四阿哥转过身子,向门口走去,“这事儿爷会想想的,你先休息吧。” 福晋看着四阿哥远去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姜嬷嬷上前扶着福晋坐回榻子上,轻声恭维道,“福晋当真大度,您这份谦让可称命妇间的表率,四阿哥纵然不说,心中也定然有数。” 福晋自嘲地笑笑,“我哪算得什么大度,只不过于夫妻之间就剩了这些虚名而已。更何况,我有弘晖,只要他好好的,我怕那些妾侍做什么?” 紫禁城乾清宫 偌大的宫室内,只有一盏半明不明的通臂大烛,康熙爷坐在明黄色的软椅上一言不发。伺候的奴才们都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梁九功端着碗已经半凉的茶,寸步不离地立在锦桌旁,心中不住地叹气。 他是圣上最贴身的奴才,康熙爷的喜怒哀乐,没人比他更清楚。但几十年来他一直记着伴君如伴虎的话,在皇上身边办事,就要当自己是瞎子、聋子、哑巴,否则不一定哪一天,他就要躺在乱葬岗中喂野狗了。 洁白的宣纸上,躺着两本折子,一本是索相第二次递上来的请退折,一本是封着红皮的密折。 “梁九功,”宫室内静谧了半个时辰后,康熙爷终于哑着嗓子开口。 “奴才在,”梁九功上前两步,将茶碗放在了桌上。 康熙爷伸手拿起那本密折,梁九功的额头沁出层层凉汗,即便他再装聋作哑也知道那本折子的分量,皇上若是着意了,这大清朝可就要变天了。 “去把这折子烧了,”康熙爷将折子扔给梁九功。 “嗻,”梁九功接住折子,利落地下跪,一直悬在空中的心总算暂时随着暗暗吐出的一口气,缓缓落下。 134第一百三十二章 赌气 康熙四十年 四爷府 乌云半掩的月将夜空衬得愈加浓重,即便是皇亲贵戚的高门大院也只有半尺寸辉的几盏灯笼,聊胜于无地安抚着人心。东小院里,值守的张起麟靠在门房的火盆边儿睡得迷迷糊糊,荷池里偶然跃起的锦鲤,像是喻示着这个夜晚中某种不同寻常的节奏。 正堂内厅,炕桌上罩着薄纱的烛焰被在屋子里团团转的苏公公带得忽明忽灭。 四阿哥歪在榻子上,看着苏伟在地上来回地画圈儿,不解地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就带着诗玥不是挺好吗?” “哪里好啦,”苏伟焦躁地揪着辫子,“你总拿她当挡箭牌,本来就招人忌讳了,这要一出巡,回来就更在风口浪尖上了!” 四阿哥皱起眉头,往后靠了靠,“爷不拿她当挡箭牌,她就不招人惦记了?宋氏、李氏好歹是选秀入宫的,有家室,又有孩子。诗玥呢?她若是连爷表面上的恩宠都没有了,才是任人作践呢。” 苏伟身子一僵,看向四阿哥的眼色带着些许埋怨,片刻后又沮丧地垂下了脑袋,“可,福晋摆明了就是想让人给你开枝散叶,诗玥那儿根本不可能——这来回一两个月都没消息,诗玥就成府里的笑柄了。” 四阿哥深吸了口气,面色冷如潭水,“她既选择了留在府里,总不能一世无忧地活着,爷已经万分顾念她当初的仁义了。你这般里外地惦记着她,不如来想个万全之策?” 四阿哥生气了,苏伟看了四阿哥一眼就知道了,可他不愿意在此时你侬我侬地去哄他,即便他深知是自己又钻进了没有出路的死胡同里。 半晌后,苏伟垂着头,哑着嗓子开口道,“你带李格格去吧,府里就弘晖一个,怎么都糊弄不过去的——” “砰”地一声响突兀地在东小院传开,半睡半醒中的张起麟一个骨碌爬起来,小跑到正堂窗下。屋内原本亮着的灯盏莫名地熄灭了,隐隐有人疾步而过,脚步重重地似带着难以隐忍的怒意。张起麟静等了片刻,窗内传来一声颇为熟悉的叹息。 “苏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张起麟压低了声音道。 “没事儿,”苏伟的声音不含任何起伏,“主子不小心打翻了灯盏,你且去歇着吧。” “是,”张起麟抿了抿唇,转身退下。 屋内,苏伟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内厅里,被四阿哥打翻的灯盏折了一半白蜡,在地上咕噜噜地滚过。 清晨,张保起床时就见张起麟抻着脖子站在正堂门口,伺候的奴才们一溜地排在廊下。 “怎么不进去?”张保走到张起麟身边,压下声音问道。 张起麟冲张保眨了眨眼睛,压着嗓子回答,“主子昨晚心情不太好,我等苏公公叫了再进去。” 张保没有再问,紧抿着嘴唇看向毫无动静的室内。 内厅里,苏伟团在榻子上,颤抖的睫毛下带着乌青的颜色。四阿哥披着衣服从卧房里走出来,在榻子边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堂屋。 正路书房 四阿哥下朝回来就坐在书桌后,伺候的张保垂首站在一旁。即便一个上午,四阿哥都没翻一页书,他也坚决奉行着不多言不多事的原则,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约莫到了午时,四阿哥将书重重地放到桌子上,沉声道,“北巡的行李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主子,”张保立马躬身道,“已经准备齐全了,今晚就装车,绝不会耽误明天启程。” 四阿哥点了点头,“那你领着几个人到西配院去,帮李氏收拾收拾东西。” 张保一愣,嗫嚅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收拾什么东西?李格格跟咱们一起去吗?” 四阿哥憋着口气,又将桌上的书拿起来,粗鲁地翻了一页,“是,让李氏跟着去,缺什么少什么直接从库房里拿,别磨磨唧唧地耽误了明天的行程就行。” “嗻,”张保没再犹豫,打了个千儿后领命而下。 西配院 李氏愕然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张保,“你说真的?爷真让我跟着?怎么这么突然,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李氏慌乱地绞着手帕。 “小主放心,是主子亲口吩咐的,”张保躬身道,“您缺什么尽管跟奴才说,奴才命人去库房里拿。” “好,好,”掩不住的喜色挂上眉梢,李氏勉强地镇定自己,转身冲外头喊道,“喜儿,快让人收拾东西!北边儿冷,多带两件裘袄,今年新做的那几身都拿着!” “是,”喜儿匆匆一俯身,也是漾着满脸的笑意。 李氏又在原地转了两圈,才想起什么似的对张保道,“今儿个谢谢张公公了,这北巡要带什么,我心里也没数,还得您帮着看看。” “李格格客气了,”张保面色淡然,躬着身子应道,“都是奴才分内之事。” 东小院后院 苏伟躺在自己的床上望天,昨晚睡得不好,本想回来补眠的,可谁知往床上一趟,眼皮间就像撑了火柴梗,怎么也闭不上。 “二师父,”小英子探了个脑袋进来,见苏伟没睡招呼道,“都午时了,您起来吃点东西吧。” 苏伟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从床上爬了起来,乌黑的眼圈,凌乱的发辫,配上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整个一现实版僵尸太监。 小英子有些瑟缩地往后退了两步,指指外厅的桌子,“今天都是您爱吃的菜,膳房还特地孝敬了一份鲈鱼三吃。” 苏伟瞥了小英子一眼,无精打采地走到外间,坐到桌子边儿,握着双筷子在嫩白的鱼肉上左戳右戳。 小英子咽了口唾沫,抿抿嘴唇道,“徒弟刚才听说,张公公到西配院给李格格收拾东西去了。” 苏伟动作微地一顿,小英子眨眨眼睛继续道,“贝勒爷怎么突然要带李格格去了?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苏伟扁扁嘴,在吊汤的鱼头上狠狠地戳了两下,啪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我不想吃了,你吃吧,我去睡觉了!” 傍晚,福晋屋里很是热闹。 丫头们一溜地端着衣裙,李氏挨个拿起来往身上比划着,福晋笑着坐在榻子上,每件都说好。 宋格格坐在一旁,面上带着一贯的谦和,只是微扬的嘴角没有深达眼底,紧抿的唇色微微泛着青白。 诗玥坐在靠外的小椅上,呆呆地发着愣,一双垂下的秋水眼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福晋的东西当真都是好的,”李氏摸着一件墨色的皮袄,绵密的绒毛水一样的滑,没有一根刺手的。 “你喜欢就都给你带着,”福晋微笑着道,“说来说去也是我考虑不周,昨晚才跟贝勒爷提了带位格格伺候的事儿,让你这般匆忙地准备,连件新衣裳都没做。” 屋内的三人微微一愣,随即又各自沉入自己的思绪。 李氏抿着嘴角躬身道,“妾身原就托了福晋的福,哪能再贪心福晋的东西呢。” “不碍的,”福晋随意地摆了摆手,“咱们是自家人不说这些见外的话。再说你跟着贝勒爷出门,带着的是咱们四爷府的脸面,这穿着打扮可是大事儿。我这些适合你的,你都带走,路上不要可惜东西,打扮的大方入眼,才能给咱们府里长脸。” “是,妾身谨听福晋教诲,”李氏笑着一俯身。 宋氏干干地扯出一丝笑意,握着手绢掩了掩唇边道,“妹妹出门是大事儿,我那儿有一对新打的金镯,也给妹妹带着吧。” “多谢姐姐好意了,”李氏缓慢地坐下,端起一碗茶,“姐姐的喜好素来与妹妹不同,妹妹总喜欢些新鲜的、鲜亮的,不像姐姐一水的规矩。那些刚入关时的穿着首饰,妹妹可驾驭不了,还是姐姐自己留着吧。” 宋氏被平白地噎了一句,转头看向福晋,福晋却默默地饮茶,未出一语。 李氏弯了弯嘴角,又转头看向一直不吭声的诗玥,“武妹妹怎地这般安静?不过也对,你那儿除了贝勒爷赏的,也没什么压箱底的,姐姐就不用你割爱了。这年头时移世易,谁知妹妹什么时候能再次获赏,留些好东西傍身总是好的。” 诗玥抬头看了李氏一眼,默然地低头回了一句,语态平静无波,“妹妹受教了,多谢姐姐提点。” 李氏低低地哼了一声,转过头继续把玩着福晋送给她的衣服首饰。 东小院,睡了一下午的苏公公趿拉着鞋子走进前院正堂,让他呆住的是整个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张起麟小心地推门进来,对不修边幅的某位公公道,“主子今晚歇在前院卧房了,明儿个一早直接从前院出发。” 苏伟垂着脑袋站了半晌,一个飞踢将鞋子甩上了半空,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回自己屋去了。 愕然地愣了半天的张公公,任命地叹了口气,上前捡起鞋,朝后院走去。 不眠的夜晚似乎过得很慢,但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时,人们又往往觉得这样的一夜更像是一瞬间。 四爷府早早地热闹起来,堆着行礼的马车鱼贯地驶出府门。按照规矩,四阿哥要先入宫拜见皇上,随皇上受百官恭送,跟着仪仗队伍出京。而随侍的李格格则要与行李车和部分随从一起先行出京,与护军汇合。 不过皇子们到底自成府门,贝勒爷要出远门,府里的主子奴才们都要行礼恭送。于是一大早,四爷府的正门就热闹了起来。 四阿哥在众人的问安声中缓步走到正门与福晋、孩子们话别。李格格一身水粉色长裙,外罩青绿色短褂,头上是珠环玉翠,在众人的围绕中向四阿哥行了一礼。 苏伟耸拉着脑袋出了东花园,远远地站在随侍的奴才中央。四阿哥看了那人一眼,发白的脸色衬得眼下的乌青越发地显得没精神。 下人架来马车,在众人的俯身恭送下,四阿哥低低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李氏道,“你这穿的什么?北巡要面见蒙古贵族,怎么能打扮的如此轻浮?” 李氏猛地愣住,本来打算上马车的脚落在地上,四阿哥缓了口气,放轻声音道,“也是爷考虑不周,太过突然,你也没时间做衣裳。既是如此,这次你就先别去了,省得在外面落人口实。等明年有机会,爷再带你出去。” 李氏呆了呆,半天没反应,福晋想说什么却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四阿哥转身上了马车,在众人的第二次恭送下,带人出了府门。 神态僵硬的福晋,面色苍白的李格格,噤声不言的小主子们在这个热闹而诡异的清晨卷起一阵微妙的气氛。奴才们都是一肚子八卦,却个个像锯嘴儿的葫芦,憋得捶胸顿足。甚至没人注意到某位跟随贝勒爷出巡的大太监得瑟地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个五体投地。 135第一百三十三章 梦魇 康熙四十年 北巡第一天,銮驾驻跸漕河庄。 傍晚,四阿哥营帐前,某位公公探头探脑地磨蹭了半晌,才在一众巡逻侍卫的怀疑眼神下,硬着头皮钻进了帐篷。张起麟捧着四阿哥换下来的衣服,冲进门的苏伟使个眼色,躬身退了出去。 苏伟咬咬嘴唇,三步一挪两步一蹭地凑到看书的四阿哥面前。四爷翻着本《尉缭子》的残卷,丝毫不搭理旁边木头桩子似的某人。 “主子,传膳吗?”半晌后,被无视的苏公公扁着嘴问了一声。 “不饿,”四阿哥翻了一页书,闲闲地回了一句。 “喝茶吗?”苏公公继续。 “不渴,”四阿哥沉了声音。 “睡觉吗?”某位再接再厉中,四阿哥黑了脸,一个凌厉的眼刀飞过去,“你想烦死爷是不是?” 苏伟委屈地耸拉下脑袋,抬起头的四阿哥却愣在了原处,片刻后,“你这脸上怎么回事儿?谁弄的!” 苏伟被吼地一缩脖子,伸手摸摸额头上的青紫,声音颇为无辜“我自己弄得,出门时被门槛绊倒了……” 帐篷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不知何处卷进的冷风吹得苏公公后颈发凉,连带着榻边的青铜莲叶烛台也暗暗地敛了余光。 “张起麟!”帐篷内一声暴喝,帐篷外看星星的张公公连滚带爬地进了门,“奴才在。” “去拿伤药来,”屏风后并肩坐着两个人影,四阿哥的声音含着怒意,却带着更多的无奈。 “嗻,”张起麟弯了弯嘴角,弓着身子将梁柱旁的药箱送进屏风后。 苏伟捧着药箱,老实地任四阿哥捏着药棉在自己脸上左戳一下,右戳一下,疼的直呲牙。 “身上摔到没有?”四阿哥寒着脸问。 苏伟犹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四阿哥瞥了他一眼,邪邪一笑,“把衣服脱了,爷检查检查!” 入夜,北巡大营中,点起了篝火,护军们三五一团地候着当夜。 膳房的奴才提着食盒到了四阿哥帐篷外,一脸笑意的张公公迎上前,将巴望着在皇子面前露个面的小公公挡在了栏边。 此时,帐篷里正进行着一场悄声而激烈的战斗,被扒的只剩里衣的苏公公拼尽全力地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四阿哥狰狞着脸,一把掀开被角,拽着某人的小腿将人整个拖到床塌边,“你给我老实点儿,膝盖都肿了,不许再乱动!” “我不要你揉了,”苏伟拽着被子,一脸委屈,“本来就青了点儿,明天就能好了,现在让你越揉越疼!” “明天还要赶路呢,今晚把淤血揉散,明天才能好!”四阿哥撩起袖子,将不老实的苏公公固定在怀里,“再乱动,爷打你板子啦!” “你就是借机报复!”苏公公续了满眼的泪,不甘心的蹬蹬腿,青肿的膝盖被四阿哥就着药油搓的通红,“你这个小气鬼,啊……” 苏伟的尖叫最终没能控制住音量,还赖在营帐外的膳房小公公惊异地看向晃着烛光的帐篷。 张起麟脸色微变,随即摆出一副强颜欢笑的表情哀叹,“奴才们小心思不断,随意擅离职守,我们主子正生气呢。” 小公公咽了口唾沫,将食盒递给张起麟,弯着腰道,“奴才还有差事,今儿个就麻烦张爷爷了。” “不碍的,不碍的,”张起麟笑得像只老狐狸,摆着尾巴送走了小公公。 京城四爷府 福晋院里、西配院中各亮着一盏灯。 小丫鬟萍儿挨个院子瞅了瞅,回头转进了东路三进院儿里。 李嬷嬷歪在屋内的软榻上,借着烛台的微亮,纳着一件白玉色里衣的袖口。 “嬷嬷,”萍儿掀帘子走进屋内,“福晋和李格格都没睡,晚膳也没叫人上。” 李嬷嬷放下针线,敲了敲肩膀,萍儿赶紧上前帮着,“贝勒爷这一走,闹得满府的人看李格格的笑话,福晋的面子也伤了。玉儿还听人说,李格格早晨回屋后砸了花瓶,还把手割伤了。” 李嬷嬷眼色一寒,将针别在线轴上,“咱们早点儿歇着吧,明天还得领着两位小格格去福晋那儿请安呢。” 萍儿眨了眨眼睛,乖巧地一俯身,“是。” 北巡大营 入了夜的营地透着格外的沉寂,各处的篝火都被压住了外焰,偶尔蹦起的火花在巡逻而过的兵戈声中飞散在夜幕里。 四阿哥营帐内,苏伟手脚并用地攀在四阿哥身上睡得云里雾里,受伤的膝盖绑着纱布胡乱地扔在棉被外面。像是某种奇妙的第六感,原本跟周公下棋正嗨的苏公公突然断了线,在一片漆黑中格外清醒地睁开双眼。 四阿哥一手搂着苏伟的腰,平坦的眉心,均匀的呼吸,显然睡得很安逸。苏伟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准备换个姿势继续睡,却被帐外一阵乱了节奏的脚步声惊得心跳慢了半拍。 随皇上北巡的护军均是八旗兵丁中的佼佼者,除了皇上近身的御前侍卫外,骁骑营、步军营、前锋营均有所属。銮驾大营的夜间巡护是尤其重要的,既要保护各位主子的安全,又不能纷乱地打扰圣上的休息,所以护军的换班、巡逻都异常严谨有序。 人们听得时间长了,就会习惯那种稳定的节奏,而某些异样的声音就如弹错的音符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 苏伟绷着身子静待了一会儿,又一阵异常的脚步声传来,而这次,是奔着各位阿哥的营帐而来的。 “张保!”苏伟一个翻身坐起,睡在帐篷角落的张保瞬间清醒。 帐篷外响起刀剑出鞘的声音,傅鼐带着的四爷府侍卫与迎面而来的一队兵甲对峙。 “圣上有令,由我等护卫四贝勒安全,你们退下!”当头的侍卫一身明黄色行褂,手执赤红色镀金双龙令牌,御前侍卫的身份彰显无疑。 傅鼐往后退了一步,手里半出鞘的腰刀慢慢归位。 帐篷中,张保手握一把皮质外鞘的蒙古匕首,苏伟抱着个木盒死死盯着门口。黑暗中,床榻上的人影动了动,四阿哥哑着嗓子沉沉开口,“张保,去把傅鼐他们叫进来,别跟御前的人起冲突。” “嗻,”张保缓了口气,将匕首别在腰上。 四阿哥撑起身子,靠在床塌边,安抚地摸摸苏伟紧绷的背,“别怕,什么事儿都没有。” 傅鼐领着人跟着张保进了帐篷,冲屏风内半跪行礼道,“主子,是御前侍卫带的人,说是奉圣上之命来保护贝勒爷安全。” 四阿哥嗯了一声,语态还带着睡意,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你带着两个人歇在帐篷里,其余的都回去睡觉吧。如今边境琐碎事儿多,恐怕是哪些不长眼的闯进大营里来了,皇阿玛担心儿子们的安全理所当然。” “是,”傅鼐未有犹疑,俯身领命。 帐篷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是外面值守的人换成了御前亲兵。其余阿哥那儿似乎也有惊动,但都未有什么大的动静。傅鼐等人歇在帐篷里,虽然隔着屏风,苏伟也不得不保险起见地在四阿哥床下打了地铺。 宁静的夜色透着刺骨的寒意,苏伟再难闭上双眼,直觉告诉他,这样奇怪的一晚一定与储位之争有关。即便他们家四爷还没有正式登上夺嫡舞台,但是躺着也中枪的事儿在这场激烈的角逐中绝不少见,更别说四贝勒是一个多么微妙尴尬的位置。 黑暗中床榻上的人往边上移了移,一只手缓缓垂下,在苏伟脸上摸了摸。苏伟放下一直抱在怀里的木盒子,握住那只沁着汗意的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皇帐 梁九功跪在地上,康熙爷搭着被子靠在床头。 “圣上,各位皇子处都已安排了侍卫,皇帐周围由前锋营亲自护卫。明儿个还要赶路,您歇下吧,”梁九功压着嗓子小心翼翼地道。 康熙爷向帐外看了看,拉着被子缓缓躺下,梁九功膝行到床前给皇上压了压被角。 看着折腾了半宿的九五之尊终于闭上了眼睛,梁九功无声地缓了口气。 这样的一夜过去得有多少人要战战兢兢地食不下咽,可谁又知道,这诸般安排的起因只不过是一个惊醒康熙爷的梦魇。 四爷府 一大清早,宋氏、李氏、武氏都聚在了福晋屋里。福晋面色憔悴,李氏双眼乌青。宋氏倒是一如以往的谦和宁静,只是嘴角的弧度略微大了些,扫过李氏的眼神不带一刻停顿。 李嬷嬷带着两位小格格前来行礼问安,照规矩报了报最近修习的功课。两位小格格献宝似的展示自己的作品,只是未如往日般引起大人们的注意。 福晋让人上了茶,略微缓了缓屋内的尴尬。 李嬷嬷的视线落在了李格格的手上,语态关心地问道,“小主的手是怎么了?绑了这么厚的纱布,可曾叫大夫看过?” 李氏缓了口气,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无碍的,我不小心碰碎了花瓶而已。” 伊尔哈闻言立马凑了上去,捧着李氏的手心疼不已。 福晋叹了口气,放下茶碗,“一会儿叫大夫来看看,可别落下疤痕。” “是,”李氏微微颔首,以往常带笑意的脸孔越发僵硬。 福晋刚想端茶送客,李嬷嬷突然开口道,“小主的手伤的这般严重,下人们也不知是怎么伺候的,连个大夫都不会叫。” 站在李氏身后的喜儿愣了愣,慌张地跪下,“奴婢知错。” 李氏蹙了蹙眉,扫了喜儿一眼,看向李嬷嬷道,“是我不让惊动人的,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李嬷嬷弯了弯嘴角,“小主体恤下人,是奴才们的福分。可咱们毕竟是皇亲府邸,这主仆之别还是得时时记着的。主子可以做事不周,但做奴才的可不能疏忽职守,忘了自己的本分。就像咱们贝勒爷,就算有一万个不是,在这府里也容不得任何人怨上一句!否则便是乱了祖上的规矩,犯得可是不敬皇族的大罪。” 福晋一惊,抬头看向李嬷嬷。李氏微愣片刻,脸色渐渐发白。 李嬷嬷笑了笑,“老奴年纪大了,这唠叨的毛病是改不了了,总爱说些有的没的。今儿个耽误的也久了,奴婢这就带两位格格回去了。” 136第一百三十四章 主仆之别 康熙四十年 四爷府 五月末的阳光已经蓄着暖意,福晋院内的几盆牡丹开得正好,洛阳红、淑女妆、玉楼点翠,粉红月白的交杂在廊下的余晖中显得尤为艳丽高贵。 迈出屋门的伊尔哈小跑到牡丹盆边,玉葱似的手指轻触绽放的花瓣。随后跟来的李嬷嬷微微笑笑,任伊尔哈看够了,才带着两位小格格出了院门。 堂屋内,一阵诡异的沉寂后,福晋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喜儿,语态清冷,“喜儿疏忽渎职,罚三个月的例银,以儆效尤。” 喜儿身子一僵,慌忙叩头谢罪。李氏抿了抿嘴唇,终是没有出声。 三位格格告退离开后,诗瑶扶着福晋走进了内室,“主子,那李嬷嬷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一个老退的嬷嬷怎么还那般多事?” 福晋瞥了诗瑶一眼,叹了口气,“她是伺候四爷长大的,眼里自然只有那一个主子。不过,她的话也确实给我提了醒,这里是四爷府,四阿哥做的决定由不得人埋怨,李氏那儿也是太不稳重了。” 漕河庄外,晨起露未消时,北巡大军已经开始拔营。 康熙爷免了各位皇子清早的问安,粗粗用了早膳后直接上了皇辇。 四爷的队伍流入大军时,苏伟特意前后左右地观察了一番,上至太子,下至十六阿哥,身边都加了黄马褂的禁卫。禁卫与各府邸的侍卫自成一路,似乎相安无事,却又旗帜分明。 苏伟抿了抿唇,出发时没有像平常一样去蹭行李车,而是一路走在四阿哥的马旁。 昨晚御前侍卫的调动似乎只是一次寻常的安排,康熙爷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是皇帐近旁的公公们说近来古北口外多有流匪作乱,圣上得知后,分外担心各位皇子的安全。 午间,四阿哥纵马到皇辇外问安,康熙爷略略应了几声,没有露面。回来时,苏公公正捧着水囊牛饮,往常白净的脸现在只剩了一双大眼睛还带着点儿鲜活气儿。 四阿哥弯了弯嘴角,驾马到苏伟跟前,“跟爷到车上去歇歇吧,晌午了,咱们吃点儿东西。” “好,”苏伟扑棱棱地点头,迈着僵硬的双腿跟着四阿哥上了马车。 张保从膳房的车驾那儿提了壶热水来,苏伟就着水泡了两张饼,和四阿哥一起配着牛肉干儿、马奶酒吃了顿粗糙却饱腹的午饭。 “皇上那儿怎么说?那些御前的人就一直跟着咱们了吗?”苏伟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问四阿哥道。 四阿哥摇了摇头,“皇阿玛没有提这些事儿,如今看来怕是要跟一路了。太子与大哥那儿都没动静,咱们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苏伟眨眨眼睛,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是发觉了什么吗?为什么这么突然地派人下来?” “皇阿玛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四阿哥无力地笑笑,“不过皇阿玛既然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想也只是怀疑罢了。这时候,越是沉不住气,就越惹人注意。咱们是局外人,太子与大阿哥那边才是最难熬的。” 太子的队伍在北巡大军中紧跟銮驾之后,高贵隆重的车辇仪仗,即便在九五之尊后也尤为显眼。 与从前不同,此次出巡,太子全程歇在车辇中,没有像以往一样同其他阿哥一起骑马赶路。倒是太子长子,毓庆宫大阿哥弘叡一直纵马随队伍前行。 太子车辇后,跟着一溜的随行马车,毓庆宫二阿哥、三阿哥都在队伍中,其后太子侧福晋李佳氏,庶福晋林氏,格格唐氏、范氏各乘一辆,倒是贵为太子妃的石氏没有跟来。 午时,北巡大军没有停下休息,除了皇上,各处的饭食基本自己解决。 太子处,伺候的奴才们一早搭了小炉在路边,进上的午膳虽算不得精致,也都是五香俱全的热菜,只是终不得太子之意。奴才们抓耳挠腮地提着食盒在行进的队伍中来来回回更换,一旁骑马的弘叡暗暗地皱起眉头。 小初子第四次接过奴才们进上的午膳,打开盒盖看了看,还算清淡适口,遂掀开车帘上了马车。 车辇中,太子斜靠在杏黄色软榻上,鎏金色车壁,垂着秋香色云纹锦边,与太子微敞的蟒袍流成一线,倒让一旁冉冉而起的安思香沾染了些风流颓废的味道。 “殿下,”小初子钻进车内,“奴才让人换了些清淡的吃食来,您好歹用一些,这还有一下午的车程呢。” 太子看了看一脸殷切的小初子,伸手接了一碗小米粥,“御前的人还跟在外头吗?” “是,”小初子略一踟蹰,微微地点了点头,“其他阿哥那儿也都跟着不少人呢,连十五阿哥、十六阿哥身边都有。” 太子冷冷一笑,将喝了一半的粥碗递回给小初子,“爷要小睡一会儿,让外面的人都离得远点儿,卧榻旁边连血亲都得防着,这些禁军亲卫怎么能让爷安心呢。” 小初子眨了眨眼睛,自觉地没有深究太子的话,收拾了东西领命而下。 四爷府 用过午膳,茉雅奇到了李嬷嬷的屋子里,李嬷嬷将大格格让进榻子上坐着,又让小丫鬟上了碗莲叶茶。 “大格格从福晋那儿回来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话要跟老奴说?”李嬷嬷面色柔和,声音清雅。 茉雅奇抿了抿嘴唇,目光微微闪烁,“早上,我听了嬷嬷教训喜儿的话总觉得奇怪,嬷嬷对人一向宽和,怎么突然管起了李额娘屋里的事儿。后来,嬷嬷又说起了阿玛,我想了很久,觉得嬷嬷的话似乎别有所指……” 李嬷嬷笑了笑,“奴婢的话很直接,没什么别有所指,只是说了做奴才应守的规矩而已。如今这天下是爱新觉罗氏的天下,在皇族面前所有人都是奴才。在皇上面前,皇族也是奴才。这奴才与奴才本是一样的,别管多高的身份,在主子面前都要恭敬忠诚,不能随便地心存怨怼。在咱们府里,四阿哥是最高的主子,福晋与两位格格虽是妻妾,却也不能越过这主仆的身份。” 茉雅奇眨了眨眼睛,思索了片刻,面上涌出一丝羞赧,“我知道了,有嬷嬷提醒,我以后成了亲会时刻记得身份之别,不会——” “格格错了,”李嬷嬷打断了茉雅奇的话,茉雅奇不解地看着李嬷嬷,李嬷嬷弯了弯嘴角,“格格忘了自己的姓氏了?” 茉雅奇一愣,李嬷嬷声音轻巧却字字逐心,“格格若是嫁了宗室之子或可另当别论,若是外嫁他人,这主仆之别与咱们府里可就截然不同了。您是四阿哥的长女,以后出嫁定然是顶着多罗格格的封号,不管是高官权臣,还是蒙汉贵族,在您面前都称不上一个‘主’字。” 137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要命了? 康熙四十年 四爷府 六月,初入夏的京城,尚未蒸腾起暑意,只是一连几天憋着大雨,闷闷的不透气。 西配院中,李氏歪在榻子上,微敞着领襟,手里摇着一把双莲并蒂竹柄团扇。 喜儿端着托盘迈入内室,鬓边还带着湿意,“小主,膳房送来了新制的酸梅汤,奴婢在冰上镇了半个时辰了,您用一些解解暑吧。” 李氏叹了口气,撑起身子接过,“这天像是把人叩在了蒸笼里,喝了这些也顶不了多一会儿。等下你陪我到东花园走走吧,那边兴许能凉快儿些。” “是,”喜儿福了福身。 东花园里绿树成荫,石子路旁各色花卉竞相开放,湖边倒垂着柳枝,偶有条条锦鲤跃出觅食,倒是真的隔绝了外界使人焦躁的闷热。 喜儿伴着李氏走走看看,言谈间心境渐安。 “小主,你看,”喜儿眼睛一亮,指向假山后头,“那石榴树长得真好,果子都结出来了。” 李氏弯了弯嘴角,喜儿小跑过去,摘下一枚递给李氏,“小主,石榴多籽,这可是好兆头呢。” “多子?”李氏默念了一句,没有再言语,抬头看着那颗火红一片的石榴树。 “小主累了吧?”喜儿上前一步,“咱们到湖边坐坐吧。” 李氏摇了摇头,“我记得东小院里有荷池,旁边还有亭子。现在四爷不在,想是没什么关系,咱们去那儿歇一会儿吧。” “是,”喜儿引着李氏到了东小院。 张保、张起麟、李英都随四阿哥北巡,东小院暂时由王朝倾、库魁看着。因着主子们不在,两人也没有拦着李格格,任李氏和喜儿到荷花池边小坐。 “这里真好,”喜儿站在李氏身边,环顾着装点别致的东小院,“傍着东花园,还有荷池,这种天气都不闷热。” 李氏坐在亭子里,看着开了半池的荷花,声音淡然,“是啊,当真是个好地方。” 喜儿扁了扁嘴,“就是贝勒爷安排的不好,这么好的地方让几个太监住着——” “咚”的一声响打断喜儿的话,王朝卿、库魁远远看了过来,原是李氏握在手里的石榴顺着亭栏滚到了荷花池中,溅起了一片小小的水花。 “小主,”喜儿瑟缩了一下,小声唤道。 “没事,”李氏站起身,脸色宁静无波,“咱们回去吧,我歇得够了。” 京城闷了几天的大雨终于在一天晌午伴着轰隆的雷鸣,瓢泼而下。集市上的摊贩纷纷遮了雨披,推着小车,担着担子往家里跑。浓墨色的乌云将整座天空遮得密不容针,显然一时半刻间,这场酝酿已久的暴雨都难以停下。 阴暗的天色下,伴着阵阵雷雨声,几辆马车在密布的雨帘中急急穿过空无一人的巷口。一壁的紫藤垂在一扇漆黑的大门旁,藤叶微微打着卷,氤氲着一地的雾气。一把铁索悬在门上,无声地掩蔽了这间从未有过正式名头的神秘诗社。 七月,銮驾回京 京郊,众臣接驾,山呼万岁,站在人群中的苏伟偷偷地缓了口气,他随四阿哥北巡十多次以来,有过疲累,有过危险,有过窘迫,却从没有过这般的悬心。好在一路上除了御前侍卫的跟随,明面上再无他事。 回到府里,苏伟指挥着一干奴才收拾行李,分派给各位小主的赏赐,查看这两月府里的开支,忙得热火朝天时,李嬷嬷领着小丫鬟到了东小院。 “李嬷嬷,”苏伟笑着迎上去,“您来得正好,四阿哥在北边带回来不少好皮子,您帮着挑一挑,看哪些适合小格格们。” 李嬷嬷弯了弯嘴角,上前摸了摸几张兔皮,“当真都是极好的,这兔皮毛被丰密,用来做护手最适合不过了。不过,后院的事儿还得福晋做主,小格格们年幼,这讨赏的毛病可不能做下。” 苏伟咧了咧嘴,李嬷嬷冲屋里看看,转头对苏伟道,“四阿哥不在?” “恩,”苏伟点点头,“主子在正院书房呢,嬷嬷有事儿?” 李嬷嬷笑笑,“我给四阿哥做了件里衣,只是隔得时间长了,也不知道尺寸适不适合。本想他刚回府应当歇着的,就拿来给他试试。” “那嬷嬷进屋等吧,”苏伟扬手道,“主子应该快回来了。” “也好,”李嬷嬷应了一声,跟着苏伟进了堂屋。 正院书房 傅鼐、常赉、沈廷正、傅敏等人匆匆而入。 “主子,”傅敏拱手道,“这阵子奴才替傅鼐跟魏经国传递消息,日前他来信说,马家胡同的诗社关门了。邵干近来几乎是闭门不出,对门下之人的查访很严格,魏经国给咱们传讯也是破费周章。” 四阿哥微蹙眉心,傅鼐从旁道,“主子,如今看来皇上北巡时的动作十有□□是针对太子,马家胡同的事儿恐怕不只咱们注意到了。” “可是,”常赉不解地插嘴道,“皇上若是知道了,为何不派人清查马家胡同,只是让御前侍卫监视太子有什么用?马家胡同后头站着的可是索相一家啊。” 四阿哥抿了抿嘴角,眼眸深邃,“无论皇阿玛知不知情,马家胡同的事儿算是暂时放下了,索额图胆子再大也不敢顶风犯事儿。让魏经国继续跟着邵干,平时安分守己些,别被发现了,他想要什么尽管给就是。” “遵命,”傅鼐垂首领命。 四阿哥点了点头,挥手让众人退下,独自一人看着窗外,手里半卷尉缭子,在桌边轻轻敲出节奏。 东小院 苏伟将李嬷嬷引到偏厅,亲自倒了杯茶奉上。 李嬷嬷笑着接过,“你别忙了,咱们都是做奴才的,不讲究这些。你外边不着急的话,我这有点事儿想问问你。” “嬷嬷请说,”苏伟束手站在一边。 李嬷嬷放下茶碗,语态清和,“北巡当天,李格格的事儿你当是知道的,这衣服不合规矩的理由未免太过偏颇了。” 苏伟抿抿嘴唇,耸拉下脑袋,没有答话。 李嬷嬷看了苏伟两眼,泰然道,“这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儿,四阿哥贵为皇子,没必要在自己府里还时时地瞻前顾后。只不过,嬷嬷我总觉得,四阿哥这次做事的风格太过突兀了。” 李嬷嬷的话音很低,看向苏伟的眼神却很尖锐,苏伟抬头看了李嬷嬷一眼,下意识地想垂头避开,却在将将的时刻忍住了,赧然一笑道,“主子近几年卷在朝堂之事中,虽然一直保持低调,但还是时时地站在风口浪尖上。这次北巡,只有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带了侍妾,往下的都没带,主子不想惹人注目,遂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想到来去匆匆的倒是让李格格受了委屈。” 李嬷嬷一路盯着苏伟说完话,微微一笑,“原是如此,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了,有什么委屈好受的。这天不早了,四阿哥也没回来,我就不等了。衣服就放这儿,你晚上让四阿哥试一试,哪里不合适了明天来告诉我。” “是,”苏伟点头,接过衣服放到桌上,将李嬷嬷一路送到门口。 临出门前,李嬷嬷转身看了苏伟一眼,“不错,好歹是六品的太监了。” 苏伟眨眨眼睛,干干一笑,目送着李嬷嬷离开,缓口气间,才觉出背后湿了一片。 “苏公公,”王钦幽灵一样地出现在苏伟身后,吓了苏伟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苏伟瞪大了眼睛,出了一头的白毛汗。 王钦一脸莫名其妙,拿着账本在苏伟眼前晃了晃,“我在等你对账啊,李嬷嬷来之前我就在这儿了。” “哦,对哦,”苏伟抹抹额头,“我给忘了,净顾着跟李嬷嬷说话了。” 王钦笑了笑,把账本递给苏伟,“那李嬷嬷很吓人吧,从前在承乾宫时就是硬茬子,跟她说话得打一百二十万分的小心。” “是吗,你也怕她?”苏伟略略地想想以前的日子,“我怎么觉得那时候你最吓人呢?” 王钦白了脸,瞥了苏伟一眼,“当初先皇后下令撤了四阿哥身边所有的乳母,你当这李嬷嬷为什么就留了下来?因为满皇宫里就她敢不顾皇贵妃的旨意,私自跑去求太后,回来对上贵妃娘娘腿都不软一下,硬是撑到了四阿哥迁宫。顺治爷在位时,李嬷嬷就入宫了,伺候了多少代主子,她看人,那真是一看一个准儿。” “是吗,”苏伟僵笑着翻开账本,脑中一片轰轰然。 四阿哥回到东小院时已经入夜,苏公公正在屋子里狂躁地四处乱转。 “你又怎么啦?”四阿哥坐到榻子上,蹬了靴子往后一靠,“爷本来就头疼,被你这么一转,更疼了。” “我觉得我失败透了,”苏伟拽着帽绳,一脸沮丧,将白天的事儿跟四阿哥一一说了,“李嬷嬷肯定是看出来了,王钦就说她看人可准了。” 四阿哥蹙着眉头凝思,苏伟小步地凑过去,完了,四阿哥也开始犯愁了,自己又闯祸了。 “恩,”四阿哥突然一点头,“这个理由好,老八他们真的都没带侍妾吗?爷没注意啊。不过也没关系,搪塞一下福晋她们还是可以的,这下省得费脑筋了。” 苏伟呆了半晌,“谁跟你说这个啊?李嬷嬷知道了怎么办啊?” “欸,”四阿哥横过身子躺在榻子上,“嬷嬷知道了怕什么,她老人家是一心为我着想的。像是这回的事儿,嬷嬷肯定背后帮我周旋了,要不凭福晋的性子肯定一早就派人来找我了。再说爷觉得你对付的不错啊,嬷嬷在宫中呆了四十多年都没诈出你的话,说明咱们苏公公还是很有城府的,嬷嬷走的时候不是还夸你了吗?” “是吗,”苏伟眨眨眼睛,那是夸吗?“可,李格格那儿,都是我冲动了……” “好啦,”四阿哥伸手把苏伟搂进怀里,“你的这颗小心眼只要装着爷就行了,其他的不用你惦记。” 苏伟扁扁嘴,趁四阿哥走神的功夫,在人脸上狠狠啄了一口,下榻就跑。 门口,张起麟看看手中的食盒,又看看微微震动的房门,决定晚两个时辰再来。 七月正当盛夏,皇上回宫没几天,便迁到了畅春园避暑。四阿哥到福晋院里看望福晋,福晋倒没有再提子嗣之事,只不过还是或多或少地提到了李氏的委屈。 西配院 四阿哥到李格格院子时,屋里盛着两盘通红的石榴。 李氏穿了一件湘妃色石榴绕雀纹袄裙向四阿哥款款一拜,“妾身给贝勒爷请安。” “起来吧,”四阿哥坐到榻子上,“爷让他们给你送的几张皮子可都喜欢?那银狐皮的毛封这次只得了两件,只有你和福晋那儿有。” 李氏微微颔首,“多谢爷赏赐,妾身都很喜欢。只是这狐皮金贵,妾身想,回头给伊尔哈做裘袄时用着。” “诶,”四阿哥摆了摆手,“伊尔哈那儿的东西爷都供着,你自己做你自己的。” “是,”李氏应了一声,上前执起一枚石榴掰开,递给四阿哥,“爷,这是东花园的石榴,妾身看长得好,摘了不少回来,您尝尝。” “恩,”四阿哥接过,落了几粒在嘴里,“不错,很甜。” 李氏抿嘴笑笑,“石榴多子,意兆也好,”四阿哥微微一顿,李氏继续道,“爷难得来妾身这儿一次,今晚就别走了吧。当初福晋让格格跟着您北巡,也是为了给咱们府上开枝散叶。虽然妾身不争气,没能跟爷走这一遭,但是如今也是一样的……” “好了,”四阿哥放下石榴,起身下榻,“爷最近事忙,没心思想这些,你好好歇着吧。” 李氏脸色一僵,声音微扬,“爷不为自己着想,也不为苏公公考虑吗?” 四阿哥脚步一顿,李氏一步步走到四阿哥身前,“妾身嫁给爷也有十年了,伊尔哈都长大了。妾身不求别的,只求爷能平平安安,保伊尔哈一世富贵喜乐。只是如今,府上子嗣单薄,宫中接连过问。福晋好歹有弘晖依靠,可我们母女只有您一个。所以,哪怕是惹得爷一生厌恶,哪怕是赔上自己的命,妾身也要拼上这一次。” 四阿哥偏头看向李氏,目色如冰。 李格格紧了紧身子,上前两步,伸手解开四阿哥的领扣,白色的里衣露在颈边,一枚红痕赫然入目。李氏愣在原处,下一刻即被四阿哥一掌推开,身子重重撞在墙上。 “威胁我?谁给你的胆子!”四阿哥伸手勒住李氏的脖子,“你不要自己的命,连你娘家人的命也不顾了吗?” 李氏身上一僵,眼泪顺着脸庞滑下,“小主!”刚迈进门的喜儿哐当一声砸了托盘。 “爷,我错了,”李氏哆嗦着握住四阿哥的手,“我再也不敢了,爷,放了我吧。” “贝勒爷,”喜儿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到四阿哥跟前,不住地叩头,“贝勒爷息怒,放了小主吧,要罚就罚奴婢,放了小主吧。” 四阿哥从西配院出来时,一张脸冷得能结冰了,张保自主地制止了其他随从,自己隔着两米远跟着四阿哥一路回了东小院。 堂屋内,苏伟坐在四阿哥的书桌后,一根根的试着毛笔,听到四阿哥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地道,“这笔都飞毛了,内务府的你也不用,回头我再去文坊斋给你买,你不知道那老师傅现在——” 苏伟嘟囔着抬起头,却被四阿哥一张杀气腾腾的脸惊地呆在了原地,“爷,你怎么了?” 四阿哥没说话,直直地盯着苏伟看。 苏伟咽了口唾沫,缓慢地站起身,试探地环住了四阿哥的脖子,一手摸上了四阿哥的后脑勺,四目相对,四阿哥刚要偏头上前,苏公公开始念叨“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呼噜呼噜信儿,吓一会儿……” 138第一百三十六章 暗流涌动 康熙四十年 四爷府 七月的天,亮得很早,晨光微曦时,寅时初至。黑暗中刺进抹光亮,睡得云里雾里的苏公公立马哼哼唧唧地翻个身,将脑袋塞进被子里。 四阿哥睁开眼睛,看见乌龟状的某人,弯了弯嘴角,一只手慢慢地探了过去。 “唔……”苏伟下意识地蹙紧眉头,身子愈加用力地蜷进被子中,却怎样也挡不住那只做坏事儿的手。 四阿哥抿嘴一笑,凑上前亲了亲苏伟耳尖,苏伟微微一动,一双大眼睛勉强地撑开条缝儿。 片刻后,屋内“咚”地一声闷响,将房门震得晃了三晃。 门外,等着伺候的奴才们面面相觑,为首的张起麟掏了掏耳朵,一脸淡定。 卧房中,苏伟蒙着被子坐在床头,半睁着大眼睛异常无辜地看着摔在地上,一脸愤懑的四阿哥。 西配院 宋格格起的很早,一个人坐在镜前发呆,在后院的日子没了女儿的陪伴,当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平淡似水。 “小主,”漾儿端着水盆迈进屋门,“奴婢听小丫头们说李格格生病了。” “生病了?”宋氏微挑秀眉,“昨儿个不是还好好地见了四爷吗,怎么今儿个就生病了?” “不知道,”漾儿老实地摇了摇头,“前院派来好几个老妈子,说是伺候李格格的,养病期间不准人去打扰。” 宋氏蹙着眉头想了片刻,后颈开始微微发寒,“是四阿哥下的令?” “是张保公公领人过来的,想是四阿哥吩咐的。”漾儿道。 宋氏抿了抿唇,转身看着镜中模糊的人影,半晌后叹了口气,“算了,咱们听从吩咐就是了,告诉下面的人少往李氏的院子靠。” “是,”漾儿眨了眨眼睛,听命俯身道。 福晋院里 诗瑶给福晋梳着发髻,一边沾着木花水,一边缓声道,“也不知李格格怎么得罪贝勒爷了,说是今早临去上朝前吩咐的。” 福晋抚了抚鬓边,叹口气道,“李氏有些小聪明,就是好冲动,还不如宋氏守规矩。想是北巡前的事儿还被她念叨着,惹怒了四爷。爷上次跟我提过,说是三阿哥以下都没有带侍妾,才临时改了主意。这李氏也不知多打听着,胡乱闹脾气,四阿哥对后院又一向没多深的情分,这下可不得冷落她一阵?” 诗瑶抿了抿嘴角,止住唇边的笑意,“李格格不懂事儿是她没福分,不过奴婢倒是看出贝勒爷还是最看重福晋,要不是福晋的话,贝勒爷也没带上李氏的心。要奴婢说啊,福晋下次还是自己跟去,趁着好时候,给咱们大阿哥再生个弟弟才是妙事儿。” “净胡说,”福晋嗔怪地瞪了诗瑶一眼,诗瑶抿嘴一乐。 福晋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伸手轻轻地抚了抚眼角。 东小院 苏伟没有跟着四阿哥去上朝,独自坐在亭子里闷闷不乐。李格格的事儿到底由他而起,转了一圈伤了好几个人的心。如今四阿哥把李格格拘禁,伊尔哈那里还不知道要怎样担心呢。 “苏公公,”张起麟一晃一晃地凑过来,“您又在这儿伤春悲秋啦?” “你才伤春悲秋呢?”苏伟瞪了张起麟一眼,“我这是思考人生,吾日三省吾身懂不懂?” “不懂,”张起麟特煞风景地摇了摇头,“我只懂人贵自知,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管,否则自己累,别人也累。” “什么意思?”苏伟转头看向张起麟,“我这次可没多嘴,爷发话时你也在的,我只是心里闷得慌。” “闷得慌?”张起麟挑了挑眉。 “是啊,”苏伟俯身揪了根草叼在嘴里,“怎么着都是我的关系,现在李格格被关,伊尔哈担心,爷也难受……” “爷为什么难受啊?”张起麟立起耳朵,一副好奇宝宝状凑到苏伟眼前。 苏伟咂咂嘴,“李格格当初知道了我的事儿,对四阿哥也一片丹心的,后来还生了伊尔哈,四阿哥对她怎么也有点儿——” 苏伟一愣,猛地闭上嘴,差点咬了舌头,愤懑地瞪了张起麟一眼起身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去吃饭了!” 张起麟抿着唇,看着苏伟苦大仇深的背影,幸灾乐祸地一笑,“吃味儿的感觉不好受吧?” 七月中旬,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迁宫在即,四阿哥把两位弟弟接到了府上,任他们在库房挑选迁宫之礼。 十三阿哥一贯地忠厚识礼,捡了几样都是实用且宫中少有的,四阿哥又格外赠了几幅名贵的字画。 十四阿哥是一点儿没拘束,一副主子风范,进了库房专挑值钱的拿,苏伟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七月末,京中似下了火的炎热,四阿哥向皇上请旨,带家眷到京郊庄子上避暑,皇上允准。 后院中,四阿哥不准备带李格格同往,福晋自请留下照顾李氏,宋氏一贯地不爱出门。最后只有诗玥,几位小主子伴着四阿哥到了京郊庄子上。 伊尔哈一直惦记着李氏的病,临走时闹了一大通,四阿哥无奈,让李嬷嬷领着伊尔哈到西配院里看了看,隔着屏风跟李氏说了话,才算暂时作罢。 庄子中的生活一贯地自由惬意。 上午太阳不大时,四阿哥领着弘晖下地里伺弄农田,两位小格格穿上粗布衣服跟着李嬷嬷到菜地里摘菜。 诗玥在棚子下一边看着热闹,一边跟蹲在地垄边儿的苏伟说话。没几天,习惯性偷懒的苏公公就被四阿哥强制性地拎到了农田里除草。 一整个夏天,京中明面上都太平无事,北巡时的紧张急迫似乎从未发生过。八月初八,畅春园传来喜讯,王贵人诞下十八阿哥,圣上大喜,重赏六宫。 四阿哥领着苏伟在庄子里呆到了九月份,康熙爷由畅春园回宫后,才跟着回了京城。 九月初,索额图第三次上折请退,皇上终于允准,提索额图亲弟心裕暂代领侍卫内大臣之职。 一时间朝中兴起了两股流言,一股说索相在朝中翻云覆雨的日子走到了尽头,心裕难当大任。另一股则说,皇上提心裕代领侍卫内大臣之职,足以证明圣上对索相的看重,赫舍里氏的风光将继续延续。 太子与大阿哥对此都不置一词,以往一贯水火不容的两派人物如今都偃旗息鼓。朝中的形势一时间平静无波,只是不知这平静的湖水下是深不见底的泥潭,还是波涛汹涌的暗流。 倒是四阿哥最近常往宫里走,帮着皇上、太子翻阅奏折,参议政事,似乎忙得不亦乐乎。 苏伟不知别人怎样想,反正他自己是相当担心,四阿哥常在半夜莫名其妙地惊醒,然后成宿成宿地抱着他不睡觉。苏伟很想跟四阿哥谈一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十月,颁金节后,朝中忙着丈量湖广等处土地的事儿,四阿哥几乎住在了宫中,康熙爷倒是很乐意地抓了个壮丁在身边帮忙。只是苦了苏公公要时不时地宫中、府里的两处跑。 诗玥父亲武柱国从山阳县托人给女儿送来了不少东西,正巧被回府的苏伟碰到。 苏伟替人将东西送进了西配院,诗玥很是欢喜,捡了不少的土特产分给苏伟,“我父亲的信上说,他的差事做的很应手,当地的百姓都称他廉洁奉公。考了一辈子秀才,如今能造福一方百姓,父亲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苏伟咧咧嘴,“令尊为人忠厚,做事认真,你在府里也能放心些了。” 诗玥抿嘴笑笑,不置可否。 在诗玥院里总不宜多待,苏伟很快告辞离开。西配院中一片沉寂,宋格格不爱出门,李格格门口被两个嬷嬷看得严严实实的。 苏伟往李格格院里瞅了瞅,不自觉地垂下头绕开半步,却在迈出西配院院门时被一个缩在门后的小小人影吓了一跳。 “二格格?”苏伟绕到门后,正是伊尔哈蹲在大门后的石台上,一双眼睛通红得像着了风的兔子。 “苏公公,”伊尔哈扁着嘴应了一声,低下头划着石缝。 “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苏伟左右看了看,“李嬷嬷呢,您身边的奴才呢?” 伊尔哈看了苏伟一眼,抽了抽鼻子,“我把她们都甩开了,谁让她们不让我看额娘了……可我好不容易跑到了西配院,那两个看门的嬷嬷还是不让我进去。” 苏伟咽了口唾沫,蹲到伊尔哈身边,支支吾吾道“那个,李小主是生病了,等病好了,格格就能随时——” “骗人!”伊尔哈打断苏伟的话,“别以为我是小孩儿就可以蒙我,什么病用这么长时间啊?再说我额娘身体一向很好的。我知道,就是阿玛生了额娘的气,把额娘关起来了!” 苏伟一时语滞,伊尔哈抹了抹眼睛,一张小脸已经花的不成样子了,“我从庄子里回来就猜出来了,可阿玛总不在府里,福晋也不听我说,我不知道该找谁……” 眼看着伊尔哈的眼泪断线珠子般的往下掉,苏伟顿时慌了手脚,“二格格你别哭啊,这样,奴才帮您想办法,奴才去跟贝勒爷说。” 伊尔哈抽泣着看向苏伟,“真的?你去说,阿玛会答应吗?” 苏伟抿抿嘴唇,安抚地对伊尔哈道,“二格格别担心,贝勒爷一贯疼爱您,知道您难受,一定会让您见李小主的。” 伊尔哈扁着嘴看了苏伟半天,缓缓地点了点头。 苏伟装着一肚子的事儿,出了四爷府,上了进宫的马车。 同行的张起麟看了苏伟半天道,“我听奴才们说,你去了西配院,还替李嬷嬷找到了二格格?” 苏伟点点头,张起麟皱起眉头道,“您还记得我上次说的话吧,这后院的事儿不是咱们该管的。” 苏伟看看张起麟,叹了口气,“可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二格格还小呢。李格格再怎样,四阿哥也得顾念着孩子的情分。” 张起麟困窘地挠了挠头,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 “停车!”苏伟冲外喊了一声,转身向张起麟道,“你先进宫,我去趟文坊斋。” 苏伟在文坊斋磨蹭到傍晚才买到一副满意的毛笔,文坊斋的老师傅年纪大了,现在除了熟客基本买不到他亲手制的笔。苏伟也是借着当初德柱的情分,掷下了重金才淘到这么一套。 捧着盒子进宫的苏伟有些心不在焉,入了景运门后也没抬头,一味地缕着墙边往前走,直到平地一声呵斥,“大胆!”才猛地俯身下跪,手里的盒子散了一地。 “奴才知罪,”苏伟跪在地上,也没敢抬头看是谁,反正是自己没行礼,直接告罪就对了。 一时没人应苏伟的话,苏伟也不敢随意乱动。 半晌后,一只着杏黄色缀金纹袖边的手捡起了苏伟身前的毛笔,苏伟心里咯噔一声,是太子。 139第一百三十七章 假狐狸 康熙四十年 毓庆宫转弯处,太子一身杏黄色金纹蟒袍,手里拿着根檀木杆儿的毛笔仔细端详着。 苏伟跪在地上,极力地镇定自己。小初子站在太子身后,时不时好奇地瞅瞅跪在地上的太监。 “这是文坊斋的笔?”太子轻声道。 “是,”苏伟垂着头应了一声,“是文坊斋老师傅做的。” 太子低头看了看苏伟,蹙着眉心想了一会儿道,“你,是老四身边的?苏培盛?” “奴才正是苏培盛,”苏伟又叩了一个头道。 太子点了点头,“起来吧,收拾收拾地上,别瞎了这些好东西。” “嗻,”苏伟行了礼,麻利地将散在地上的几支毛笔装进盒子中,只剩下一支被太子握在手里。 “这笔,如今不好得了吧?”太子冲苏伟道。 “是,”苏伟躬身,“老师傅年纪大了,不肯轻易给人制笔了,都得是熟客才肯给几分面子。” 太子笑了笑,“这是手艺在身,不惧权贵啊。” 苏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太子又低头看了一会儿,将笔递给苏伟,“我记得,他提起过你……好好收着吧。” 苏伟接过毛笔,微微掀眉,太子转身而去,杏黄色的背影在高高的红墙中渐远,束手的身子竟越发显得单薄。 索额图府邸 索相已显老态,在庭中缓步时步履渐慢。 其子格尔分,由后赶上,呈上门下之人的来信,索额图拆开信件看了看,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阿玛,杜默臣怎么说?”格尔分略带焦急地问道。 索额图将信件递给格尔分,“如我所料,就是高士奇那老匹夫!” 格尔分一目三行地过了一遍来信,微蹙起眉心,“高士奇的秘折呈给皇上的时日不短了,可皇上除了北巡时监视各位皇子再无其他动作。儿臣想,高士奇那儿估计也只是得了些许风声,并无实据。” “不管高士奇向皇上密奏了什么,咱们都得小心为上”索额图站在廊下,目色深远而繁复,“如今太子的位置是如履薄冰,赫舍里氏也是站在了悬崖边上。” 苏伟到南书房门口时,碰上位熟人,“年大人,”苏伟略略行礼。如今年羹尧为庶吉士,天子近臣称声大人不为过。但他也是六品内监,在这个人面前,不能太下自己的身份。 年羹尧点了点头,“苏公公,贝勒爷刚还问起你了。” 苏伟将将一笑,抱着盒子脚步匆匆地往南书房西暖阁去了。 进屋时,四阿哥正坐在书桌后写写画画,一旁只有张保躬身伺候着。苏伟挤眉弄眼地向张保使眼色,却听四阿哥头也不抬地道,“去哪啦?买支笔磨蹭到现在?” 苏伟耸拉下肩膀,凑到四阿哥桌前,张保躬身退下。 “不是我磨蹭,是那老师傅现在名头响了,成难对付了,”苏伟扁着嘴道,“爷嫌弃内务府的笔,我又不能在外声张,那老师傅不知道自己伺候的是谁,整天随着性子来。” “随着性子来?”四阿哥嘴角弯弯地抬起头,“你也好意思说人家随着性子来。平时让你去买毛笔,总是推三阻四地舍不得银子,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啊?” 苏伟斜着眼睛往外瞅瞅,他就知道张起麟那厮不可靠,什么事儿都打小报告,“主子,李格格那儿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我知道你担心我,怕李格格一冲动干出什么事儿来,可就这样关着总不是办法啊,福晋那儿迟早也要问起的。” 四阿哥扫了苏伟两眼,低头翻了翻折子,“爷现在忙得很,没工夫搭理那些琐事,就先让她关着吧,省得碍事。” 苏伟眨巴眨巴眼睛,拄着下巴趴在桌子上,“爷,我想到个办法能让李格格消停下来,保证不碍你的正事儿。” “什么办法?”四阿哥打开毛笔盒子,捡了只新的泡在水里。 苏伟抿了抿嘴唇,“奴才记得李格格的父亲李文烨是一府通判对吧?” 四阿哥想了会儿,点点头,“对,是个通判,一直也没什么功绩,爷都快把那人给忘了。” 苏伟扬起张假狐狸似的笑脸,冲一直忙忙碌碌的四阿哥道,“爷给那李文烨升官吧。” 入夜,毓庆宫 太子歪在榻子上,接过小初子递来的一只木盒。 掀开盖子,盒中装的是大大小小数十只毛笔,有的已经用过,有的还是半新。 “这些都是文坊斋的笔,”太子拿出一根极细的墨毫,“这是德柱第一次给我买的,他不知道我会不会用,呈上来时小心翼翼的。其实我知道,他是看我用不惯内务府的笔,跑了多少个地方,试了多少根才找来的。” 小初子抿抿嘴唇,“公子对殿下一贯是最用心的。” 太子弯了弯嘴角,手在盒子里一一抚过,“如今他不在了,爷用那文坊斋的毛笔竟也不觉得哪里好了。” “殿下……”小初子想说些什么,却终没能开口。 十一月,已入深秋,忙着丈量土地的湖广一处,却出了岔子。 “年遐龄?”苏伟眨巴眨巴眼睛。 “是,”四阿哥叹了口气,负手站在书架前,“年遐龄跟郭绣参奏黄梅县知县李锦亏空地丁银三千余两,皇阿玛下令革职查办。谁知黄梅县民竟汇集万人,将城门堵住,不准李锦离开。经详查后,李锦并未亏空,实系民欠,李锦也算代民受过。如今皇阿玛下令提李锦进京补用,郭绣、年遐龄那儿恐怕就得受个疏忽渎职之罪了。” “这,很严重吗?”苏伟挠挠后脑勺,“那年大人之前看着挺老实的啊,这外放之后,怎么这么大胆了?” 四阿哥一笑,“你没看他跟的是谁,郭绣曾是满朝文武都惧怕的言官,当初纳兰明珠贪渎结党一事就是他带头弹劾的。佛伦、洪之杰假借谣言参奏他父亲滥请诰命,吏部一度将他削为平民。后来他借着圣驾南巡,直接向皇阿玛面陈冤情,皇阿玛重斥了佛伦等人,将他提为吴江县令,不就又因功迁为湖广总督。年遐龄本就是个有能力的,现在在郭琇位下,自是如鱼得水。只不过此次黄梅县一事,着实是他们疏忽了。不过也好,借此一事也算给年家浇盆冷水,这朝堂内外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苏伟咂了咂嘴,“那,主子不帮年大人说话了吗?” “说是肯定要说的,”四阿哥从架子上抽出本书翻了翻,“皇阿玛看重郭琇和年遐龄,本来就不打算重罚,借着我的求情也算有个台阶下。” “我看爷也不用太着急,”苏伟晃了晃脑袋,“等年羹尧开口,爷再去说话也不迟。” 四阿哥一弯嘴角,看着苏伟道,“年羹尧可是你推荐给爷的。爷最近在南书房做事,特地把他带到身边伺候。皇阿玛也很看好他,怎么如今,你反倒防着他了?” “我不是防着他,”苏伟往榻子里蹭了蹭,“就是这人很容易恃宠而骄,还生带着一股子傲气。爷多让他承你的情,以后用起来才顺手。” “行,听你的,”四阿哥抿了抿唇,扬着嘴角坐下。 140第一百三十八章 痛彻心扉 康熙四十年 十一月初,康熙爷巡幸南苑,特召高士奇伴驾。 高士奇一生也算大起大落,曾屡次遭郭琇等人弹劾,几次卸任,又几次被皇上召回。此时因年迈赋闲在家,还是时常奉召陪伴圣驾。 南苑寻猎,四阿哥也奉召前往,銮驾回京时,康熙爷赠了高士奇一副对联,上御书:“忠为表,孝为里;言有物,行有恒。” 如此高的评价,对于一个曾遭郭琇弹劾的官员,实为头一例,也是至今唯一一例。 而就在当晚,四阿哥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抱着苏伟的手透着浸冰似的寒意。苏伟安抚地拍着四阿哥的背,天快亮时两人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十一月初九,一场夹着细雪的大雨伴着凛冽的寒风,轰鸣的雷声瓢泼而下。 皇上召了众位大臣在南书房商议湖广量地之事,四阿哥也在其中。 苏伟抱着手炉躲在耳房里,时不时地看看窗外,电闪雷鸣间一股淡淡的不安萦绕在心。 毓庆宫 正殿内厅里一片吟风弄月之声。 太子歪在榻子上,只着了件单袍,手里执着酒壶,看着宫中的乐女们旋转,时而大笑,时而拍手。 侧福晋李佳氏在后院团团转,福晋石氏只知道跪在菩萨前念经祈祷。 “来人啊,”李佳氏扬声道。 门廊下的小公公立时小跑进屋内,“奴才在。” “吩咐下去,看紧门口,有任何人来都给我挡住!”李佳氏冷声吩咐道。 “是,”公公领命而下。 “他们只是奴才,”石氏跪在蒲团上,声音透着苍凉,“宫中任何一位主子要进来,他们都挡不住。” 李佳氏瞥了石氏一眼,语言阴冷,“这里是毓庆宫,东宫所在,宫里除了太后和皇上,任何人都不值太子妃称一句主子。” 石氏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李佳氏看着前院的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 “阿玛还在喝酒吗?”毓庆宫二阿哥弘皙悄声问着门旁的太监。 太监点了点头,“招来的乐女们一直没有出来,想是还在喝。” 弘皙垂下头,抿了抿唇角,却听内厅里“砰”地一声,大阿哥弘叡疾步而出。 “大哥,你去哪儿?”弘皙拽住弘叡的衣袖,“额娘让我们在这儿读书的。” “有父如此,还读什么书?”弘叡一把甩开弘皙,冒着雨往前院正殿而去,门口的小太监连忙撑着伞跟上。 太子正眯着眼打拍子,屋内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弘叡啊?”太子涨红着脸,招了招手,“正好,来,陪阿玛喝几杯。” “阿玛不能再喝了,”弘叡甩开奴才们的阻拦,一把抢下太子手里的酒壶,“皇爷爷在南书房召议众臣,连四皇叔都在,阿玛怎么能不去呢?” 太子笑笑,拉着弘叡的手拍了拍,“别担心,你皇爷爷想让阿玛去自然会派人来找的。没派人来,自然就是不用阿玛去。你看,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皇爷爷担心阿玛的身体,所以——” “阿玛!”弘叡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您是太子,是天子的儿子,您应该勤政爱民,受万人拥戴,怎么能在这里自甘堕落,白日宣淫!” “大阿哥,”小初子惊声向前,却被太子扬手制止。 “继续说,阿玛听着,你继续说!”太子扶着床榻站起身,立时显得十岁的弘叡矮小了很多,“你才十岁,就知道太子的尊贵了?怎么,你巴望着阿玛登上九五之位,自己好成为这毓庆宫的主子?” 弘叡瞪圆了一双眼睛,泪水涌进眼眶里,“儿子从小就以阿玛为荣,在儿子眼里,除了皇爷爷,只有阿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英雄,是天下最高贵神圣的人。可是阿玛在做什么,您心里有儿子吗?有毓庆宫吗?有天下吗?您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违背伦常,无耻下贱的奴才!” “混账!”一声雷鸣掩盖了毓庆宫正殿内的一声脆响。 弘叡捂着脸,惊愕地看着太子,未等太子伸出手,转身夺门而去。 南书房耳房 当差的崔公公给苏伟倒了杯热茶,温言劝说道“您进屋里坐一会儿吧,圣上那儿有的商议呢,我让小太监在门口看着,四阿哥一出来立马通知您。” 苏伟接过茶碗,弯起嘴角,“我不累,站一会儿挺好,这么大的雨好像很久没看过了。” 崔公公笑笑,话到嘴边还未张口,就听外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两人立马撑起雨伞,打开门走了出去,就见几位公公连滚带爬地冲到南书房门口,在值守侍卫的阻拦下扑通跪在台阶上,声嘶力竭地向屋里喊,“启禀圣上,毓庆宫大阿哥跌在了御花园荷池旁,甍了!” 苏伟一惊,直直地看着门内,屋内一阵人影晃动,片刻后康熙爷在四阿哥的搀扶下走出了门口。 毓庆宫 太子磕磕绊绊地跑出大门,小初子紧追在后,给太子围了一件杏黄色蟒袍。 侧福晋李佳氏哭喊着跑出门,没几步就瘫在了地上。太子妃石氏慌忙着人抬了软轿来,一帮人已顾不得被雨淋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御花园而去。 御花园荷池边,跪了一地的奴才,到阿哥所当值的太医正给弘叡清理伤口。 “弘叡!”太子最先赶到,身上胡乱披着的袍子已经湿透,身上泥迹斑斑。 “殿下,”太医们噤若寒蝉,瑟缩着肩膀。 太子不管不顾地扑到孩子身边,触到血水的手不住颤抖,“弘叡,醒醒,阿玛来了……” “殿下,”为首的顾太医压着声音开口道,“弘叡大阿哥,已经去了。” 皇上一行人赶往御花园,苏伟一路举着伞尽力挡在四阿哥头顶。刚过万春亭时,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透过雷声轰鸣响彻宫廷。康熙爷一个趔趄,被四阿哥扶住。 绕过万春亭,跪了一地的人呈在眼前,康熙爷推开四阿哥的手,一步步走到太子身前。 太子抱着弘叡的遗体,坐在地上,半晌后才抬起头与皇上四目相触,“皇阿玛,你可知,儿子的痛……“ 141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当皇上了好不好? 康熙四十年 紫禁城 大雨滂沱,天空阴沉的好似染了墨。电闪雷鸣间,御花园荷池旁,两位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一站一坐,相顾无言。雨水顺着脸庞滑下,没人知道其中有多少辛酸,多少苦痛。 “保成,”康熙爷向前一步,语态沧桑,伸出的手至于半空,太子却身子一偏,向后倒去。 “殿下!”小初子扑上前。 看到太子紧闭的双目,康熙爷立时白了脸色,“来人!太医!救朕的儿子!” 一帮人涌向太子,七手八脚间,雷声轰鸣。太子被人抬起又放下,太医们喂药诊脉的手缠在一起,周遭的奴才们乱哄哄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都给我让开!”四阿哥一声叱喝,伴着一声划破长空的雷鸣。 太子被四阿哥抱到软轿上,遮着雨披一路抬至最近的宫殿中。 毓庆宫大阿哥夭亡,太子悲戚过度,发起了高热。苏伟跟着四阿哥忙活到傍晚才回了府邸。 东小院 卧房内热气蒸腾,四阿哥泡在木桶中熏得脸颊通红,苏伟站在一旁捧着篮子往水里扔各种驱寒祛湿的药草。 “别加啦,”四阿哥撩了撩水面,“在宫里都喝过姜汤了,你这样各种作料的乱加,让爷觉得自己像锅里煮的青蛙。” 苏伟扁了扁嘴,依依不舍地放下几乎空了的篮子,搬个小木凳坐在桶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四阿哥的背。 “怎么了?”四阿哥转过身和苏伟面对面,“吓着了?” 苏伟没说话,趴在木桶边,任四阿哥在他脸上摸来摸去,“是不是不舒服了?进来和爷一起泡泡吧,这一天竟捣鼓爷了,你不是也淋个透心凉吗?” 苏伟摇摇头,有些无精打采地垂下肩膀,四阿哥伸手去捏他脸蛋,却被用力握住。 “胤禛,”苏伟抬起头,“不当皇上了好不好?” 狂风暴雨了一天,午夜时竟晴朗起来,月辉洒在台阶上,映着未流净的雨水,恍若仙林。 东小院一如往常的安静,床上的两人却各自睁着眼睛。苏伟的话,四阿哥没有回答,苏伟也没有再问。 其实,于苏伟而言,那一句的答案他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承认。康熙,史家评说千古一帝,可御花园时,苏伟看到的却是天下最无力的父亲。太子,大清朝唯一的储君,那一声哀泣,诠的却是一世的悲剧。 坐拥天下,谈何容易?而他的胤禛,是康雍乾盛世中最短命的皇帝。 苏伟打了个寒噤,往被子里缩了缩,背后一只手缠了过来,将他搂进带着些许温度的怀中。 夜凉如水,两个相偎相拥的人在天明时慢慢陷入梦乡。 隔天,毓庆宫大阿哥夭亡的消息便传遍了宫廷内外。毓庆宫内,太子与侧福晋李佳氏均缠绵病榻。康熙爷一连几天呆在太子寝宫,亲自喂药照顾,无形中朝堂上储位争议之声倒是减弱了不少。 十一月中旬,贵妃佟佳氏主持了弘叡的丧仪,京中权贵家的几乎都请旨入宫凭吊,倒是比宫内其他夭亡的孩子隆重许多。 乾清宫 康熙爷呆坐在书桌后,手里一本折子半天没有下笔。梁九功微弯着身子,时刻注意着皇上的神色。 正门处突然传来响动,康熙爷抬起头,就见一个小脑袋慢慢探了进来。 “弘皙?”康熙爷招了招手,“到皇爷爷这儿来。” 弘皙费力地迈过乾清宫高高的门槛,小跑到康熙爷身边,“弘皙给皇爷爷请安。” “起来,”康熙爷一脸疼爱地将弘皙揽进怀里,“谁带你来这儿的?有事儿找皇爷爷?” 弘皙低头扭了扭手指,“是孙儿自己来的,孙儿想皇爷爷了。” 康熙爷笑着摸摸弘皙的头,“那今天就呆在皇爷爷这儿,皇爷爷一会儿教导你功课。” 弘皙用力地点了点头,嗓音有些哑哑的,“平时都是阿玛和大哥教孙儿的,现在阿玛生病了,大哥也——”弘皙垂下了头,小嘴抿得紧紧的。 皇上眼色暗淡,安抚地拍拍弘皙的背。 十一月末,太子身体转好,虽然人还不甚精神,但却不像从前一样日日埋首毓庆宫,而是开始出入南书房,同皇上探讨国事。湖广丈量土地一事正当关头,黄梅县李锦一案皇上一直没有下令。 十二月初,四爷府,年羹尧登门拜访。 苏伟一句,贝勒爷正在忙,把年羹尧撂到了下午。等四阿哥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却没费什么力气就答应了帮年遐龄说话,末了还让年羹尧好好努力,等他庶常馆肄业,向皇上请旨提他进翰林院。 傍晚,年羹尧千恩万谢地走了,苏伟翘着小尾巴,得意了一整天。 腊八后,四阿哥借湖广丈量土地一事,替郭秀、年遐龄求情,康熙爷下令郭琇、年遐龄虽疏忽渎职,但念在于地方有功,俱降一级留任。 年关临至,年初的大小朝宴是苏伟每年中最讨厌的一段时间。除了要不停的打赏花钱,每天起早贪黑地在宫中府里来回跑,还要看满朝文武语带机锋,惺惺作态,当真是一点过节的喜庆劲儿都体会不出来。 不过,这一年似乎略有不同,索额图请退养老,纳兰明珠告病,裕亲王、常亲王都以身体为由未曾出席。佟国维在朝宴上对太子、大阿哥都未显任何特意亲近和针对,对四阿哥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 朝臣们敬酒时,四阿哥、八阿哥身边都围了不少人。四阿哥因着参与了湖广土地一事儿,不少来京述职的官员都闻讯来拜见。八阿哥身边倒都是京中大员,显然因之前广善库一事,在外头有了自己的门面。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已正式迁宫,后院也都进了人,较以往更加沉稳了些。十四爷朝宴上没有再四处跑,一直呆在四阿哥身边,倒是让苏伟松了口气。 年关过后,四阿哥不再入南书房,湖广土地一事由太子全权接手。一月末,吏部传来消息,李格格父亲李文烨晋知府。 苏伟特地收拾了一番,带上了二格格伊尔哈到西配院向李格格传达喜讯。伊尔哈很是高兴,一路上不断数着要跟额娘汇报的事项,临进门时将一个硕大的荷包塞给了苏伟。 李格格坐在内厅榻子上,收拾的干净利落,除了面色有些发白,人倒是还算精神。 “额娘,”伊尔哈一路喊着跑进屋内,把李格格吓了一跳。 “都长了一岁了,怎么还这样咋咋呼呼的,”李格格嗔怪地瞪了伊尔哈一眼,伸手将女儿揽进怀里。 喜儿在一旁别过头,心里酸涩异常,这半年来她们是怎么过的没人能体会,但只要有机会见到二格格,小主从来都不漏半分哀怨。 苏伟跟进屋里,向李氏一俯身,“奴才给小主请安。” 李格格脸色微变,声音压在喉咙底儿,“我这小门小院怎劳苏公公亲临了?” 苏伟微微扬起嘴角,弓着身子道,“奴才是特意来给您报喜的,正好二格格思念您,贝勒爷便嘱咐奴才将二格格一起带来了。” 李格格一声冷笑,“那真是谢谢苏公公了,我病体缠身良久,连门都不曾出过,还能有什么喜事啊?” “是外公,”伊尔哈插了一句。 李格格一愣,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宝贝女儿。 伊尔哈抿嘴笑笑,“外公升官了,苏公公告诉我的。” “二格格说的没错,”苏伟接过话头,声音变轻,“小主的父亲被擢升为知府,从四品。” 屋里一时陷入沉寂,伊尔哈奇怪地看着自家额娘。 李氏沉着脸孔,思索片刻,转头对喜儿道,“你带伊尔哈到卧房去,试试我给她做的几件小衣。” “是,”喜儿一俯身,领着伊尔哈进了卧房。 李氏眼神蓦地变冷,看向苏伟,语带尖刺,“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父亲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升官?” 苏伟扬了扬嘴角,语态安然,“小主不用紧张,令尊升官是好事儿啊,您的家境殷实了,对您自己,对二格格都有百般的好处——” “别跟我说这些弯弯绕,”李氏打断苏伟的话,别过头看向窗外,“我知道自己的处境,贝勒爷绝不会看在我的份上提拔父亲。伊尔哈还小,以后贝勒爷能不能把她记在我的名下都不一定,又怎么惠及外祖家?一定是你在计划什么,别以为能骗过我!” “小主想得太多了,”苏伟一派恭敬地垂首,“您是贝勒爷的妾侍,二格格的生母,咱们府上正经的小主。这满家的富贵还不是贝勒爷一句话的事儿。” 李氏转过头看向苏伟,苏伟却在此时抬起头,正了身子,“不过,有几句话,奴才还是要跟小主提上一提。您是高贵的身子,富庶的身家,令尊高堂如今也是显赫一方,二格格更是真真儿的皇亲国戚。您就如那百里挑一的美玉,经不起一点儿瑕疵。奴才却是不同,这残缺的身子,无牵无绊,贱命一条,就好比梁上的破瓦,被风刮到地上也不过是尘土一堆。” 李氏瞥了苏伟一眼,没有吭声,苏伟继续道,“奴才有自知之明,不敢与小主针锋相对。但蝼蚁尚且偷生,奴才陪着贝勒爷从承乾宫到贝勒府,进过慎刑司,骂过御前侍卫,顶撞过太医,挨过大行皇后的板子,但最后都熬过来了。所以,请小主要行事前先想想清楚,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到底,值不值得?做不做得?” 李氏抿紧了嘴唇,还没有开口,苏伟即俯身行礼道,“奴才还有事,这就告退了。贝勒爷有话,小主身子好了,就出去转转吧。” 苏伟干脆利落地出了西配院,李格格挺直的背脊,立时软倒在榻子边儿上,通红的眼角带了湿意,泛白的脸孔深深地吐出口气。 “额娘,你看好看吗?”伊尔哈穿着新衣跑出来,却被李氏吓了一跳,“额娘,你怎么了?” “小主,”喜儿也赶忙围了过来。 “我没事儿,”李氏撑起身子,拉着伊尔哈的手看了看,“好像有点儿紧了,额娘太长时间没看到你,也不知道你现在能穿多大的。等额娘再改一改,回头给你送去。” 伊尔哈眼睛一亮,“额娘你能出门啦?” 李氏点了点伊尔哈的额头,“额娘病好了,当然能出门了,你那小心思呀,别整天的胡思乱想。” 伊尔哈抿嘴一乐,笑得眼睛弯弯,扭着身子蹭进李氏怀中。 李氏抿了抿嘴唇,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发辫,暗暗地叹了口气。 142第一百四十章 李卫 康熙四十一年 一月末,皇上巡幸五台山,四阿哥等随同前往,归京时已至二月中旬。 苏伟挑了个情好的天气,带着小英子到城隍庙口赶市集,一路热热闹闹地玩得很痛快。 午时,两人进了飘香居。飘香居这几年有渐渐做大的趋势,几道招牌菜越来越有风味,闻讯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苏伟、小英子进门的时间正是饭点儿,门口还等了几伙人,看装束倒不像本地的。 “哎,苏爷您来了,”掌柜的率先看到苏伟,紧忙紧儿地迎了出来。 苏伟看了看门口等位的客人,回头问道,“还有位置吗?” “有,有,”掌柜的略略地压低了声音,“您楼上请。” 苏伟点了点头,跟着掌柜的往楼梯走,他是飘香居的熟客,又身份特殊,在京城开饭馆儿的商户哪个不长一对成精的眼珠子。 “喂!”一声少年的轻呵。 苏伟转过头,门口的人堆里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怒气冲冲地瞪着掌柜,“不是说没位置吗?我们在这儿等了半个多时辰了,凭什么他一来就有位置!” “这……”掌柜的一时语滞。 少年身旁的老者拽了拽少年的衣袖,小声道,“别惹事,这京城里到处都是达官贵人。” “什么达官贵人?”少年瞪了苏伟一眼,“官也不是什么好官!看着门口站了这么多人就直接往里走,也不害臊!” “我!”苏伟一时没绷住,瞪圆了一双大眼睛。 掌柜的看了苏伟一眼,慌忙上前拦住少年,“这位小哥儿,苏爷是我们店里的贵客,楼上留有常席。您若是等得久了,不如换换别家?等来日再登门,小店必然盛情款待。” “凭什么?”少年绕过掌柜的,直奔苏伟而来,“当官的得为百姓做事懂不懂?吃个饭都走后门,你肯定是个鸭过拔毛的贪官!” “那叫雁过拔毛!”苏伟实在受不了了,撸起胳膊走下楼梯,手指直戳少年的脑门,“我告诉你,小屁孩!一我不是当官的,二我吃饭花钱,哪里走后门了!掌柜的给我留位置,凭的是我们常年来往的情分!你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不知道尊老爱幼,在人家店里大吵大闹,无理辩三分却连个成语都说不明白,还在这里叫人怎么当官,也不怕贻笑大方!” “我——”少年涨红了脸,“等我攥够了钱,我一定好好读书的!将来当官肯定比你们这种人强!” “哟呵,”苏伟抱起肩膀,“还挺有志气的,不过看你这样子估计是没什么读书的天赋。” “你!不读书我也能当官,也能抓坏人!”少年捏起拳头,一脸的不服气。 “诶诶,”一旁的老者拉住少年,冲苏伟一躬身道,“这位少爷,我们小李郎自小失了父母,缺人管教,做事儿一根筋。您看在他年幼的份上,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是个孤儿!苏伟一愣,看了那少年一眼,少年气鼓鼓地胀着腮帮子,满眼的真性情倒让一直扎在人精堆儿里的苏伟颇为亲切。 略一思索,苏伟回头冲掌柜的道,“劳烦多拼两张桌子,我今天和这几位一起吃。 掌柜的一愣,随即连连点头道,“好,好,我这就去准备。” 饭桌上,少年还梗着脾气,苏伟看着好笑,转头跟那位老者聊了起来。原来,他们一伙人是由江宁进京做生丝买卖的,只是这次赶上的时候不好,刚有大商队入京,他们手里的生丝都被压了价,一连谈了好几家都合不拢。如今,眼看着就要砸在手里了。 “什么‘时候’不好?”小李朗嘟起嘴冲着苏伟嚷嚷,“都是官商勾结,要不——” “小李!”老者眉毛一瞪,少年扁了扁嘴。 苏伟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少年,“在下姓苏单名一个伟字,不知小哥儿高姓大名啊?” 少年小骄傲地仰起头,“小爷坐不更名站不改姓,祖姓李,单名一个卫字。” “哦,李卫,”苏伟点点头,随即一愣,这个名怎么有点儿耳熟? 小英子跑进东小院时,正碰上了要外出的四阿哥,“奴才给贝勒爷请安。” 四阿哥向他身后看了看,“怎么就一个人?苏培盛呢?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 “额……”小英子挠挠后脑勺,“二师父还在外面呢,奴才是回来取银子的。” “取银子?”四阿哥蹙起眉头,“你们出去玩不带银子?” “不,不是,”小英子慌乱地摆摆手,“是,是要用的银子有点多,身上不够。” “多少?”四阿哥扬起眉梢。 “八百两……” 永和宫 四福晋入宫给德妃请安,德妃语态若往常一样随和,神色却始终未舒展。 眼见着到了午时,四福晋本想起身告退,德妃却命人取了一摞册子上来,“你来挑一挑,这些都是额娘精心择选上来的,你跟在老四身边也这么多年了,当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福晋心里咯噔一声,急忙掩住面上的转变,伸手拿了几本册子翻了翻,都是近年入选的秀女,满汉俱全。 “额娘想得周到,”福晋放下册子,踟蹰了一番开口道,“只是这后院进人的事儿,还是容儿媳跟贝勒爷提上一句吧。否则这样贸贸然地定了,儿媳怕在爷那边不好交代。” “你放心,”德妃低头转了转手上的镶珊瑚松石镂金护甲,“老四的事儿是他皇阿玛问起的,圣上指给他的人,他怎样也不能拒绝。你回家跟他通个气儿也就罢了。” 福晋抿了抿唇,微微颔首,“是,儿媳遵命。” 傍晚,苏伟捧着装自己全部家当的木盒子呆坐在床上。今儿个他十分大气地把李卫一伙人手里的生丝都买下来了。其实,他八百两的积蓄是全不够的,还是飘香居掌柜的帮着找了家靠谱的绸缎庄合伙,才算补上了被大商队压下的价格。 如今想来,苏伟是后老悔了,他就凭了那少年江南的出身,李卫的名字,就把自己的积蓄都搭进去了。万一那小屁孩不是李卫当官的主角怎么办?要知道,自从他和他家四爷那啥了以后,除了逢年过节,他就没得过赏银!%>_&1t;% 四阿哥进屋时,看到的就是捧着个空盒子,泫然欲泣的苏公公。 “这是怎么了?”四阿哥负手走到床边,“爷今儿听说,咱们苏大总管都开始做生丝买卖了,一气儿花了八百两,赚了多少啊?给爷分点儿!” “你个死没良心的!”苏伟怒瞪回去,“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还我银子!” 四阿哥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爷可没让你出去当冤大头啊!” “你还说!”苏伟把木盒子往四阿哥怀里一塞,“你都好几年没赏我银子了!小豆丁的时候你一出手就是五十两呢,现在二格格都比你大方!我不管,我好歹是六品的大太监,不能这么丢人!你给我把这个盒子装满!” 四阿哥被小苏子的无理取闹震无语了,低头看看那空空的木盒子颇为好笑,“你天天守着库房,想要银子还不容易?给爷守了这么多年院子,真就只攒了八百两?” “我是假公济私的人吗!”苏伟理直气壮地吼了回去,“我攒的银子都是月例,赏银,和小的们逢年过节的孝敬,都是我应得的!” “是,是,”四阿哥坐到苏伟身边,把人揽进怀里,“别那么较真,爷的银子不就是你的银子嘛。来,跟爷说说那八百两生丝的事儿。” 苏伟扁扁嘴,把白天的事儿挑挑拣拣的说了。 四阿哥蹙起眉头,不甚理解地看向苏伟,“你就凭那少年的几句话就觉得人家是可用之才,然后就花了八百两帮别人补压价?” “我,我,”苏伟磕巴了几句,“我积德!人家大老远的进京,要是生丝砸在手里了,回去得影响多少织户啊。” “行啦,”四阿哥一巴掌拍在苏伟后脑勺上,“你就说你被人忽悠了就得了,爷又没怪你,这八百两就当买教训了!” 苏伟撇撇嘴没说话,穿越者总是寂寞的,尔等凡人都不能理解! “不过,”四阿哥皱起眉心,“那个李卫说的官商勾结,倒是让爷挺在意的。” 苏伟眨眨眼睛,“李卫对当官的成见很大,我猜可能他们那儿贪官太多了。” 四阿哥看了看苏伟,“如今任江宁织造的是曹寅,他曾是皇阿玛的伴读,还当过御前侍卫,其生母孙氏又是皇阿玛的乳娘,可说是深得圣心。这江宁织造的位置也是数一数二的肥缺,历来非皇族亲近之人不得胜任。” “曹寅,”苏伟默念了两遍,这名字也挺耳熟,蓦地苏伟一震“曹雪芹他爷爷!” 一个爆栗敲在苏公公脑门上,四阿哥怒了,“不许骂人!” 苏伟呲着牙揉着脑门,四阿哥抿了抿唇,沉吟半晌,“曹雪芹是谁?曹家的吗?没听过啊?” 苏公公沉下脸,他就说他是寂寞的,“爷的意思是曹寅和商户勾结?” “如果那个李卫说的是真的,最有可能的就是曹家,”四阿哥沉声开口道,“这股商队入京可以压下整个京城的生丝价格,可见规模之大。而江南民间机户的织机数是有限制的,能揽下这么大笔的生意,若是没有曹家开后门几乎办不到。更何况,他们能恰到好处地抓到时机,无声无息地入京做下生意,可见在京城也有足够大的势力帮忙安排。” “那,爷要插手吗?”苏伟压低了声音。 四阿哥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曹家势大,又深得皇阿玛看重,不是爷能动得了的。更何况,如今贪渎之风盛行,皇阿玛又怎会不知?早年朝堂不稳,皇阿玛为了拉拢满汉八旗,是有意留下这些烂疮的。现在想要拔除,只怕是会伤筋动骨。皇阿玛都不敢动,爷又怎么敢贸贸然地插手?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凭他烂下去,”四阿哥转头望向窗外,叹了口气。 “爷不要丧气,”苏伟弯弯嘴角,拍了拍四阿哥肩膀,“奴才敢保证,迟早一天,爷能光明正大,干脆利落地挖掉这些烂疮!” 四阿哥转头看了苏伟半晌,嘴角溢出笑容,“那,爷就承你吉言了。” “主子,”张保的声音由门外传进,“福晋那儿请您过去。” 四阿哥看了苏伟两眼,苏伟复又捧起空空的木盒冲四阿哥晃了晃。 四阿哥淌下一头黑线,无视某人讨好的笑容转身冲外面道,“知道了,爷这就过去。” 福晋院里,四阿哥接过福晋递来的单册。 “是额娘挑的人,皇阿玛下的旨,”福晋语带小心,“管领耿德金的女儿,长相人品当都是无可挑剔的。” 四阿哥随意地翻了翻单册,“既是皇阿玛的旨意,抬回来也就是了,这后院人口渐多,你就得多费点心了。” “都是妾身应当做的,”福晋福了福身。 四阿哥点了点头,站起身向外走,“爷今儿个去武氏院里,你也早点休息吧。” “是,”福晋抿了抿唇,俯身行礼“恭送贝勒爷”。 出了福晋院门,四阿哥的眉心拢到了一起。 张保小步跟上,四阿哥略略转头道,“明儿个你把库房那件红珊瑚给武氏屋里送去。” 张保微微一愣,随即俯身领命,“是”。 143第一百四十一章 树逢风雨 康熙四十一年 四爷府 苏伟与四阿哥歇在诗玥院里的西厢房中,透着窗户能看到正堂屋里红彤彤的一片影子。 “主子,”苏伟有点无精打采地拄着下巴,“就这么一座珊瑚能顶多久?” 四阿哥靠着榻子闭目养神,手指轻敲在炕桌沿儿上,“不过是个格格,又不用洞房花烛夜,爷想宠着谁,睡在哪儿还用旁人管着?” 苏伟垂下脑袋,没再说话。 四阿哥睁眼看看他,扔了个果脯过去,正好砸在后脑勺上,“不许又胡思乱想,听见没有?” 苏伟回头捡起果脯塞进嘴里,格外听话地点了点头,四阿哥满意地闭上眼睛。 东花园 二月末,天气渐暖,苏伟坐在假山后发呆。不远的亭子旁,女儿家的清脆笑声阵阵入耳。 李嬷嬷让丫鬟们围着两位踢毽子的小格格,自己缓步走到了苏伟身边,“今儿个怎么没跟着四阿哥?” 苏伟咧了咧嘴,“今儿是张保当班,贝勒爷忙着正事儿,我就不去参和了。” 李嬷嬷笑笑,坐到了苏伟对面的矮石上,“你倒是个心宽的,嬷嬷在宫里这么多年,哪个得宠的奴才不是见天儿地跟着主子?” 苏伟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是主子仁厚,不嫌奴才惫懒。” 李嬷嬷弯了嘴角,“应是四阿哥长情才对。” 苏伟一惊,及时控制住了神态,微带赧意地道,“奴才只是内监,哪能跟主子攀什么情分啊。” “怎么不能?”李嬷嬷掩了掩唇角,“这主仆之情也是相当难得的情分啊。” “是,”苏伟有些晃神儿,“嬷嬷说的有理。” 李嬷嬷转头看向两位小格格,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这年年岁岁的日子当真是一晃眼就过去了,小孩子啊,尤其长得快,今儿还在跟前撒着娇气,转眼就要备嫁成家了。等过几年,一个个地都出了府,四阿哥的心里就该空落落的了。” 苏伟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李嬷嬷轻敲了敲腿,语气泰然,“之前听府里的奴才们嚼舌头,说是五贝勒府上两位妾侍都有孕了。今年这要都落了地,府上就有六个孩子了。也怪不得皇上挂记着四阿哥,比较起来,咱们府里确实太单薄了。” “主子总是太忙,”苏伟搓搓手指,“这子嗣的事儿也得随缘。” “是啊,”李嬷嬷弯了弯嘴角,“子嗣的事儿不仅得你情我愿,还得合了天意才行。不过也正是因着不易得,才要更加用心。” 苏伟含糊地点点头,李嬷嬷伸手拨了拨山石旁干枯的几株矮苗,“总有人将传宗接代比成树木抽枝发芽,嬷嬷却觉得,这繁衍子嗣更像树木扎根。根上枝杈越多,扎得越深,树木也长得越好,碰上风吹雨打,也越不易折。反过来,根系薄弱,旁逸斜出,这一点点的外力怕就要被连根拔起了。” 几株矮苗被李嬷嬷揪下扔在路旁,苏伟一动不动地看着,没有吭声。李嬷嬷叹了口气,用手绢扑了扑手掌,“可惜了,这都是上好的灌松苗子,就是长错了地方。” “大姐,二姐,”凉亭旁,一个月白色锦袍的少年穿过回廊。 “弘晖,快来!”伊尔哈招了招手。 茉雅奇接住掉下的毽子,冲着弘晖笑笑,“今儿不用上课吗?倒是好长时间不见你了。” 弘晖小跑到两位格格跟前,神色颇委屈,“额娘上次考我功课,没背下来,最近都被师傅看着读书来着。今儿求了阿玛,才被出来。” “真丢人,”伊尔哈冲弘晖做个鬼脸,“都自己一个院子了,还被母亲管的紧紧的,我额娘都不管我功课。” “伊尔哈,”茉雅奇拽拽妹妹,安抚地拍拍撅起嘴的弘晖,“你是男孩儿,跟我们不同,阿玛、额娘看的紧也是应当的。今儿既出来了,咱们好好玩玩,放松放松。” “恩,”弘晖猛地点点头,站到茉雅奇身边,冲伊尔哈扯个鬼脸。 傍晚,东小院,四阿哥与苏伟坐在一桌用晚膳。 四阿哥挑着碗里的鱼刺,嘴角微扬,“今儿爷去弘晖的院子,他正在屋檐下背书,一见着我眼睛都发光了。爷问了师傅才知道,福晋说他功课背的不利索,不许他出门。” 苏伟夹着碗里的饭粒儿,没有吭声,四阿哥自顾自地尝着鱼肉继续道,“爷倒不希望把弘晖管的死了。他又不用像爷当初那样,尚且年幼就得独自迁宫。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功课慢慢读就是,一步一个脚印,也更扎实。” 苏伟抬头看看四阿哥,声音有些低落,“爷说的对。” 四阿哥挑了挑眉,看向苏伟,“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没事儿,”苏伟拿着筷子戳了戳饭碗,“有点儿累,昨晚没睡好。” 四阿哥弯弯嘴角,夹了块儿鱼肉放到苏伟碗里,“这是凤阳县进贡的梅鱼,皇阿玛赐下来的,平时很难吃到,快点儿尝尝。” 苏伟愣愣地点点头,夹起鱼肉就扔进嘴里,结果,“咳咳……” 四阿哥一惊,看苏伟比比划划地指着喉咙,立时变了脸色,慌忙起身去倒水,“怎么那么不小心,吃鱼连刺都不挑!” 苏伟咳得满脸通红,被四阿哥灌了一大杯水,又噎了一大口饭,才算好些。 四阿哥放不下心,捧过苏伟的脑袋道,“来,把嘴张开,给爷看看。” 苏伟红着眼睛,张大嘴巴,“啊……” 四阿哥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气闷地拍了苏伟一巴掌,“你这个笨蛋!” 入夜,苏伟熄了蜡烛,钻进被窝,往四阿哥身边挤了挤。 四阿哥扬扬嘴角,侧身搂着那人的腰,“你都老大不小的了,吃个饭还让爷操心。” 苏伟嘿嘿笑两声,把额头顶在四阿哥下巴上,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闪闪烁烁。 三月入春,京中渐渐去了暖意,皇宫中已不见半点儿杂雪,御花园里开了一树的木棉,很是鲜艳。花房应景地摆了不少新培出来的各色山茶,一时之间倒真有百花竞放的盛春之感。 在屋子里憋了一冬的妃子们也都踩了暖和的日头,到御花园里走走。 良嫔由红菱扶着入了御花园,在万春亭附近闲逛,走到荷池边时,正碰到成嫔姗姗而来。 “哟,”成嫔嘴角一弯,“这不是良嫔妹妹嘛,咱们姐妹真是好久没见了。” 良嫔略略地颔首,“给姐姐请安了,妹妹近来身体不大好,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妹妹言重了,”成嫔捏着帕子掩了掩唇角,“如今妹妹与我同在嫔位,做姐姐的哪能胡乱挑理呢?说到底也是惠妃娘娘从宝华殿祈福回来就一直深居简出,这往日热闹的延禧宫渐渐落了冷清。姐姐见与惠妃娘娘一向亲近的妹妹都不再登门了,这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良嫔闻言微微一笑,“姐姐真是玲珑心肝的人儿,惠妃娘娘早先为大清祈福,想必现在也不爱热闹了,有成嫔姐姐见天地陪着,妹妹们也都能放心了。” 成嫔脸色微变,转身向池边走了两步,“姐姐听说,近来八阿哥在朝中颇具人气,连裕亲王都赞不绝口。如今看妹妹的神色,想是传言属实了。” 良嫔尚未开口,成嫔又道,“不过也对,不说八阿哥是惠妃娘娘教导出来的,单就八阿哥的婚事在皇子中也是少有的。只是姐姐现今想来,八阿哥大婚也几年了,这后院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啊?没有子嗣就算了,连个格格都没进。当初在阿哥所的那个王氏一出宫就病死了,如今八阿哥偌大的府邸里就福晋一个,不是太单薄了吗?” “不劳姐姐担心,”良嫔转过身子,看向荷池,“胤禩年轻,抓紧时间生个嫡子才最打紧。” “妹妹真是好性儿,”成嫔弯了嘴角,“这要是老七的福晋,姐姐一早训斥她了。这后院空落,不是坐实了福晋善妒的名声吗?那传出去,丢的可是一府的脸面。” 良嫔绷了绷神色,冲成嫔微一颔首,“妹妹不舒服,就不陪姐姐了。” 成嫔抿了抿唇角,“是姐姐的不是了,不该硬拉着妹妹说话。这□□儿媳的事儿慢慢来也好,更何况人家是郡主的女儿,身份高贵,和那些出身卑贱的总是不同的。” 良嫔看了成嫔一眼,目光微寒,成嫔扬着唇角,一派恬淡。 出了御花园,红菱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娘娘,您别在意成嫔的话,她——” “她说得对,”良嫔扶着红菱的胳膊,“如今我是人老珠黄,这嫔位也是有名无实。老八的福晋,除了逢年过节就没正经进过宫,我又何苦自己骗自己呢。” 索相府 索额图在廊下慢慢走着,格尔分匆匆而来,“阿玛,敖格传来消息,公主府的事儿已经成了,保准不露痕迹。” “好,”索额图扬起嘴角,走到台阶下,在一颗老榕树的枝干上使力拍了拍,“枯木逢春,万物复苏,这沉寂数十载的年岁逢了好时候就该蓬勃而发。” 格尔分抿了抿唇角,上前一步道,“儿子不明白,阿玛何必冒这么大风险?万一让佟国维觉察了,咱们就骑虎难下了。” 索额图仰起头,看着冒出绿意的偌大树冠,“咱们干的就是骑虎难下的事儿,成则已以,不成也没再坏的结果了。佟佳氏的势力不容小觑,在他们身上挑起乱子,扰人视线,也能防着他们挡路,再合适不过了。” 格尔分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四爷府 一大早,荷叶的露水还没干透,萧二格就在东小院外转起了圈圈。 四阿哥出门时正看到萧二格对个假山石使劲儿,一副子纠结的傻相,跟某人倒像个十足。 “萧二格!”张起麟唤了一声。 “哎哟,贝勒爷,”萧二格弓着身子小跑过来。 “你来找苏培盛的?”四阿哥挑了挑眉。 萧二格咽了口唾沫,低垂的脸苍白的厉害,“是,是,苏公公有事儿吩咐。” 四阿哥凝眉盯了萧二格半晌,眼看着萧二格就快把脑袋□□地底去了,四阿哥才缓了神色,开“行了,你赶紧着去吧。” “嗻,”萧二格慌里慌张地行了礼,磕磕绊绊地跑进了东小院。 张起麟看着萧二格的背影,转身对四阿哥道,“要不要奴才派人去看看?” “不用了,”四阿哥迈步向正院走去,“一准儿是又在捣什么蛋,让他折腾去吧。” “是,”张起麟紧忙地跟在后头,“石篆坊的东西今儿该送来了,要不要奴才去准备准备?” “过几天吧,”四阿哥叹了口气,“耿氏眼瞅着就抬进来了,这时候给他,他也高兴不起来。” 东小院,苏伟将萧二格拉进屋里,“东西拿来了吗?” “拿来了,”萧二格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递给苏伟,拽着袖子擦擦脑门的汗。 苏伟抿了抿嘴唇,捏了捏纸包,“是平安堂的老师傅配的?都是好药材吧,会不会伤害身体?” “不会,不会,”萧二格连连摆手,“都是好药材,配方也是最好的。您吩咐的,我哪敢马虎啊。” 苏伟点了点头,目光闪出些微茫。 萧二格偏头看了苏伟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道,“苏公公,您这东西是要给谁用啊?不,不会是,贝勒爷吧?” 144第一百四十二章 二十年 康熙四十一年 三月中旬,初春好时节,耿氏被抬进了四贝勒府,福晋将人安置在了西配院中最后一间空着的院子里。 耿格格长相还算耐看,只是身姿不若其他几位格格般清风拂柳,倒很像关外的女人,虽不丰腴,却生着大骨架,自带股爽朗劲儿。 西配院中,几间院门都嵌着缝隙,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三三两两的聚在门口,偷瞄着着耿格格一路走过。 宋氏屋里,漾儿一脸的八卦,“奴婢看那耿格格倒没有武格格的狐媚样子。张婆子说了,耿格格这样的体格好生养,想是德妃娘娘嫌咱们府里人丁稀薄,才挑了这么一个人吧。” 李氏屋里,喜儿说话带着小心,“那耿格格长得一般,家世也一般,咱们贝勒爷不会得意的。武氏那儿正得宠,估计抬进来也是搁着。” 诗玥屋里,絮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耿格格描述个透顶,诗玥拢着眉头,耐着性子听完,末了无语地垂首绣帕子。 “小主,您怎么一点儿不在意啊?”絮儿不满地嘟起嘴巴,“咱们得想想办法,不能让个新来的夺了您的宠爱去。” 诗玥捋了捋绣线,语气泰然,“是你的别人夺不走,不是你的抢也抢不到。” “小主,”絮儿跺了跺脚。 “行了,”诗玥抬起头,“你有功夫帮我看看酿着的梅花卤,要是酿好了,就,就赏点儿给苏公公。” 絮儿眼睛一亮,伶俐地一俯身,“奴婢知道了,还是小主有办法。” 诗玥愣了愣,见絮儿蹦跳着出去了,抿着唇角摇了摇头。 四小院中,耿氏有些拘束地坐在榻子上,陪嫁的丫鬟青芽里里外外地忙活着安置行李,好半天才收拾停当。 诗瑶奉福晋之命到了四小院,冲耿氏福了福身,“奴婢是福晋身边的大丫鬟诗瑶。福晋让奴婢来传个话,小主今儿就好生歇着,等过了今晚才去请安即可。” “多谢福晋仁厚,”耿氏颔首。 青芽从旁上前,掏出个荷包递给诗瑶,“辛苦姐姐了,以后还请姐姐多照顾。” 诗瑶弯了弯嘴角,将荷包推了回去,“咱们府上不兴这些,奴婢告退了。” 青芽微微变了脸色,看着诗瑶出了门,转身走到耿氏身边,“小主……” 耿氏安抚地拍拍青芽的手,“这里是贝勒府,不是家里了,哪能什么都遂心啊。咱们只要安逸地过日子,福晋不会为难咱们的。” 青芽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傍晚,东小院,四阿哥坐在书桌后翻着几本册子。 苏伟端着茶碗走了进来,“主子,今儿好歹是耿格格第一天入府,您还是去看看吧。” 四阿哥抬头瞪了苏伟一眼,“不去,哪有那么多规矩!” 苏伟低头,手在碗底打着转,半晌后才慢慢上前,“主子,喝茶。” “恩,放着吧,”四阿哥应了一声。 苏伟将茶碗放在桌上,自己远远地坐在榻子一旁,安静的看着四阿哥端起茶碗,一点点饮尽。 入夜,福晋院里,福晋坐在镜前,微蹙着眉头,“四阿哥还没去西配院?” “没有,”诗瑶摇了摇头,“贝勒爷身边的奴才也都没动静,好像压根忘了耿格格的事儿了。” 福晋叹了口气,手重重扣在妆台上,“四阿哥到底怎么想的?诗玥就那么得他的意?” 诗瑶眼色沉了沉,“也没见贝勒爷往诗玥院里去啊,怕就是今晚有事儿吧,福晋也别太担心了。” “福晋,”屋里正说着,诗环匆匆而入,“福晋,苏公公到西配院接人去了。” 福晋一愣,“接谁?” “好像是耿格格……”诗环垂首道。 东小院 张保,张起麟挡在院门口,苏伟背后站着披着斗篷的耿格格,和一帮伺候的丫鬟嬷嬷。 “苏公公这是要干什么?”张起麟略略地压低了声音。 苏伟扬了扬头,“带耿格格来伺候四阿哥啊,你们两个挡在这儿干什么?” 张保沉下脸色,“苏公公怕是会错了意吧,府里哪有格格到东小院伺候的。还是请耿格格回去,在西配院侯着吧。” 苏伟眯起眼睛,语气冰冷,“张公公是怀疑咱家的领悟力?怎么,我苏培盛却不知,这府里上下,什么时候轮到张公公做主了?” 张保面色一寒,张起麟紧忙按住了他,凑到苏伟耳边道,“苏公公是不是喝醉了?这别扭闹大了,咱们可担待不起。” 苏伟鲠直了脖子,“张公公多心了,我苏培盛当了二十多年的奴才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清楚得很。自欺欺人的事儿,十岁二十岁的做了也就做了。这都到了而立之年了,还当着井底的癞□□,就当真是离死不远了。” “你认真的?”张起麟少有地绷紧了神色。 苏伟从腰间拽下枚令牌,“两位公公让开吧,别耽误咱家给贝勒爷复命。” 张保、张起麟对视一眼,还一时拿不准主意,苏伟却扬了声音,“怎么,咱家这六品的大太监,拿着贝勒爷的令牌,还指使不动两位公公吗?咱们好歹同僚多年,有事儿我苏培盛自当一力承担。两位公公若是钻了牛角尖,可别怪我不讲情分了。” 气氛一时凝滞,耿氏带着风帽,握了握青芽的手,即便她完全摸不清头脑,也知道此时的情况不太对劲。 张保僵着身子站在原地,一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张起麟咬着嘴唇,半天为吭声,最终在苏伟再次开口前,伸手将张保拉到了一边。 正房堂屋前,李英迎了上来,“二师父……” 苏伟看着李英僵硬地弯了弯嘴角,伸手揉了揉李英的脑袋,回头冲耿氏道,“小主……请跟我来……” 西配院 诗玥听了絮儿的禀报,吃惊地赤足站在地上,“你说耿格格去东小院了?还是苏公公来领的人?” “是啊,”絮儿鼓着腮帮子,“这苏公公做事太不地道了,白瞎了小主辛苦酿的梅花卤。他们这些做太监的就是不靠谱,根本就是有奶便是娘!奴婢看啊,咱们还是得靠自己,不如……” 絮儿嘟嘟囔囔地没完没了,诗玥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絮儿愣了愣,轻抿着嘴唇俯□子,“是,小主有事儿唤我。” 诗玥点点头,慢慢坐回榻子上,絮儿掀帘子走出,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却见自家小主闭上了双眼,一行清泪顺着脸庞滑下。 “你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诗玥摸着篮中满满的戏水鸳鸯,低低地念了一句。 东小院 天,渐渐放亮…… 这一夜对四阿哥来说短的似乎只是一瞬,除了头部的钝痛,什么印象都没有留下。然,睁开眼时,却如山岭崩塌。 一段白玉似的藕臂横陈在胸前,枕旁是一张从未见过的女人的脸。 “来人!”屋内一声爆喝,张起麟、张保连滚带爬地推门而入,扑通通地跪到地上。 耿氏捂着锦被,瑟缩着肩膀,初临人事的她对昨晚的事儿也是懵懵懂懂,不明白贝勒爷为何一大早的生气。 小英子被从后院带到前院时,一脸的英勇就义,四阿哥坐在正堂的椅子上,脸寒如霜,“苏培盛呢?” 李英垂着脑袋,摇了摇头,“昨晚儿起就没见过了,今早也不在屋里。” 桌旁的手紧握成拳,“昨晚的事儿,你知不知情?” 小英子微微掀眉,又紧忙地缩起脖子,“奴才看到师父把人领进院里了……” 四阿哥闭起双眼,张起麟从旁小心翼翼道,“事前,苏公公肯定没告诉过任何人。否则,主子不会不知道的。” 四阿哥未应声,萧二格被张保提了进来。 一见屋内的情势,萧二格扑通跪下,“贝勒爷恕罪!奴才只是遵照苏公公吩咐办事,着实不知苏公公的用意啊。” “苏培盛在哪儿?” 萧二格一愣,头也不敢抬地回禀道,“苏公公,昨晚出门去了,带着包裹,也没跟奴才说要去哪儿……” 屋内一时静得可怕,张保、张起麟对视一眼,双双跪下。 半晌后,四阿哥却什么也没说,慢腾腾地站起身子,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西配院 耿氏给福晋请过安,见过了其他几位小主,回到了自己屋里,还有些愣愣的。 昨晚的事不对劲,她却摸不透真相。 今天被送回西配院,昨晚挡在门前的张公公特意嘱咐她,东小院的事儿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即便是福晋,也不行。 “小主,”青芽端着托盘走进内室,“这是福晋赏的血燕,您快尝一尝。” 耿氏接过瓷碗,轻轻舀了舀,一双秀眉却未展开半分,“青芽,你看着点儿院里的奴才,尤其是昨晚跟着去东小院的,不许随便嚼舌根。” “是,”青芽正了神色,福了福身,“小主放心,奴婢知道轻重。” 东小院 转眼过了午时,书房的门依然纹丝不动地关着。 堂屋内,摆着两个大食盒,早膳、午膳四阿哥都没用,满屋的奴才急得团团转,却一个都不敢进去劝。 “张公公,”库魁小跑着进了屋子,“李嬷嬷来了。” 张保一愣,望向窗外,李嬷嬷已经甩开奴才们自己进了院子。 “给嬷嬷请安,”张保迎到门口。 李嬷嬷点了点头,看向屋内,“四阿哥没用膳?” 张保略一踟蹰,垂首道,“是。” 李嬷嬷叹了口气,绕开张保,径自往书房而去。 书房内,四阿哥独自坐在书桌后,桌上摆着一只红绒缀丝的方型盒子。 “老奴给四阿哥请安,”李嬷嬷推门而入。 四阿哥抬头看看,嗓音沙哑,“嬷嬷请起。” 李嬷嬷起身,缓缓走到桌旁,给四阿哥倒了杯茶,“四阿哥何苦为难自己?在朝堂内外浸淫多年,难道还不明白?这世上的东西,不是喜欢便要拥有的。” 四阿哥有些怔愣地抬起头,李嬷嬷弯起嘴角,“那孩子是个懂事儿的,也是一心为四阿哥的,如今这般做法对你们二人都是最好的。” “原来是嬷嬷,”四阿哥将端起的茶碗复又放下,“我说他怎么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李嬷嬷侧开身,微微垂首,“老奴没有恶意,只不过是一次试探罢了,倒是真没想到,小苏子会下了这么大的决定。” 四阿哥蹙起眉心,说话的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他不是傻子,他比任何人都聪明。嬷嬷的试探,他未必不知,只是嬷嬷的话,正戳在他心上了。 李嬷嬷微扬起眉梢,“那四阿哥又是怎样想的?纸包不住火的道理,是连三岁孩子都知道的。四阿哥即便不怕那高楼起,高楼塌,难道也不在乎弘晖阿哥,不在乎两位小格格?不在乎德妃娘娘,先皇后的养育之恩?甘心让爱新觉罗胤禛的名字成为一起笑谈,在史书上寥寥几字,甚至一片空白?” 四阿哥面无波澜,静的好似深潭死水,李嬷嬷缓缓地摇了摇头,“老奴是看着四阿哥长大的,老奴了解四阿哥,您放不下这些,您比谁都在乎。” 四阿哥缓慢地抬头看向李嬷嬷,眼中带着微茫,“李嬷嬷是看我长大的,但算起来,也不过五六年的时间。李嬷嬷知道苏培盛伺候我多久了吗?整整二十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我,也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苏培盛,不会离开我!” “主子”张保匆匆迈进书房,“苏公公回来了……” 145第一把四十三章 祎 康熙四十一年 四爷府 东小院 空气凝滞的书房,张保余音未落,门口蹭进来一个身影,宝蓝色的太监服,挂在脖子后的大盖帽,微微垂下的肩膀。 四阿哥无声地缓了口气,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眼神涌起冲天的怒意却没了适才静如死水的绝望。 李嬷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口垂首站着的人,默默无语地摇了摇头。 “主子,”苏伟偷偷掀眉瞄了四阿哥一眼,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吓得一惊,慌忙缩起脖子,“奴才来领罪了,请主子发落。” 四阿哥看了苏伟一会儿,伸手摸了摸桌上的红色锦盒,语气归于泰然,“张保!” “奴才在,”张保扫了苏伟一眼,弓□子。 “把苏培盛带下去,三十大板,你亲自执行!”四阿哥一字一顿地吩咐完,眼神全然落于桌面,完全忽视某人求饶讨好的表情。 苏伟被张保拎到了后院,在廊下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的张起麟亲自去搬了一张长条凳,像模像样地摆在院子里。 小英子在一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纠结,最后干脆利落地捂上眼睛,做掩耳盗铃状。 张保一手拄着板子,一手对苏伟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伟撇撇嘴,往凳子上一趴,切,我就不信你敢真打我…… 张保斜斜地弯了弯嘴角,“苏公公,得罪了。” “啊!”东小院凭空一声尖叫,小英子捂着眼睛的手一紧,苏伟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张保,第二板又重重地落了下来。 “张保,我白跟你当这么多年兄弟了!”苏伟在长条凳上挣扎着喊道。张保闲闲一笑,“奴才可不敢跟苏公公称兄道弟,三十大板是贝勒爷的命令,恕小的做不了主。” “你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苏伟两眼通红,咬着衣摆挨了第三下。 最后,张保还是只打了三大板,但到底是有身手的,三板子就让苏公公的屁股肿了三天。 前院内厅 李嬷嬷已告退离开,四阿哥独自坐在榻子上,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红色绒丝锦盒被摆在一边。 苏伟一手揉着发烫的臀部,一手抹了抹脸,小步磨蹭着进了内厅,“主子……” 四阿哥原样坐着,好似未听到任何动静一般,一动未动。 苏伟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小心地挪到榻子另一边,左看右看,最后手往那红色锦盒摸去。 四阿哥放在炕桌上的手蓦地一拍,把苏伟吓了一跳,连忙缩回爪子,“主子,这盒子里是什么啊……” 好奇心害死猫,苏伟就是个忠实实践者。四阿哥偏头看过来时,苏伟就差没把脑袋□□花瓶里了。 屋里陷入一片沉默,半晌后四阿哥一声冷笑,“给主子下药,把格格领到床上,私自出逃……苏培盛,你是真仗着爷疼你啊?还有什么下作的手段没用的?直接说出来,爷配合你!” 苏伟垂着的脑袋慢慢抬起,一双大眼睛有些许微红,却不带任何水意,“奴才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这么多年耍的手段都见不得光,可奴才从来没仗着任何人的疼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下了承担后果的决心。” 四阿哥没说话,一动不动地盯着苏伟,苏伟低头,从脖子里扯出一根橙黄色的链子,链子尽头是两枚相扣的指环,“这链子我好久没带了,如今算起来有十一个年头了……”苏伟伸手戳了戳两枚指环,“主子还记得这链子是什么时候送给我的吗?” 四阿哥没答话,苏伟弯了弯嘴角,“是您与福晋大婚那天……二十几岁的年华,奴才跟着主子磕磕绊绊的走,绕了很多弯路,做了很多蠢事,但是我不悔亦无憾!” 苏伟与四阿哥四目相触,“奴才今年三十了,虽然还没多大长进,但也是而立之年了。主子正是好年华,可也有家有子,有抱负有雄心。年轻时候做的决定,到了这个时候该承担了。” 四阿哥微微偏头,苏伟挺了挺身子,“胤禛,二十年了,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的责任就是我的责任。我了解你,更了解自己,我苏伟虽然是个太监,但也是个男人,既然决定跟你在一起,我就要跟你分担一切!” 末了,苏伟又垂下脑袋,声音有了一丝落寞,“我知道,我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估计这辈子也没什么能耐担上从龙之功,但我总也不能因为自己,绊着你的一条腿……就算,我比谁都在乎……” 灰蒙蒙的天,刮起了带着湿意的风,渐渐地有雨滴落下,敲打在窗棂上。 苏伟垂着脑袋坐在榻子上,屁股还阵阵发烧,心里有某个角落反着酸涩。 屋里静逸了一阵,一只红色绒丝的锦盒递到苏伟鼻梁下,苏伟接过,抬头看了看四阿哥。 四阿哥偏着头,看不清神色,只轻轻地说了一句,“送你的。” 苏伟抿了抿唇,掀开盒盖,大红的绸布上一枚铜质印章躺在中央。 苏伟眨了眨眼睛,将印章拿在手里,铜质的章枚与木刻的不同,很有重量。印章只是普通的长方体,周身刻着朴素的花纹,方头的章底一个篆体的“祎”字端端正正地刻在当中。 苏伟静静地看了半晌,四阿哥转过头来道,“这是爷让张起麟去石篆坊定做的,铜印不好制,从年初做到现在才做好。” 苏伟抿了抿嘴唇,抬头看看四阿哥,又低头看看印章,半晌后举起印章道,“主子……” “恩,” “他们把我的名字刻错了……” 四阿哥闭上眼睛,额角滑下黑线,抿着嘴唇隐忍了片刻,最后轰然爆发。 榻子上的炕桌被推到地上,苏公公被扑上来的四阿哥压到身下,“啊,主子,别咬,我屁股肿着呢……” 西配院 雨过天晴时已至午后,耿格格坐在内厅里,带着些许不安与颓唐。 昨晚那几位公公的异样,晨起贝勒爷的愤怒,福晋处几位格格看她的眼神,都让她如坐针毡。而从早晨到现在,除了福晋的赏赐,贝勒爷处还没有任何表示。 李格格屋里,李氏靠在榻子上,喜儿小心翼翼地端了碗菊花茶,“小主,喝杯茶吧。” 李氏接过,语态默然,“耿氏那儿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喜儿摇摇头,“从早上回来,贝勒爷的人再没来过西配院,赏赐什么的也没人送来。” 李氏点了点头,“这才对劲,昨晚估计也是她撞了什么大运了。” 诗玥屋里,絮儿小跑着进了内室。 “怎么样了?”诗玥撑起身子。 “苏公公好好的在东小院呢,”絮儿抹了抹鬓边,“奴婢在东花园正碰上膳房的人,说是苏公公午间喝了两大碗白粥,吃了半只烧鹅,完全不像有事儿的模样。” 诗玥缓了口气,慢慢靠回榻子上,“那就好,那就好……” 入夜 苏伟早早地回了后院,四阿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领着张保往西配院走去。 一串串的灯笼在府里流过,福晋院里很快得了消息。 “去了谁那儿?”福晋微拢着眉心,“是耿氏还是武氏?” “都不是,”诗瑶皱了皱眉,“是李格格……” 李氏屋内,四阿哥歪在榻子上,李格格恭恭敬敬地站在屋子当中。 碧螺穿竹纹荷叶柄烛台上燃着的红蜡噼啪出一丝火花,李氏愈加恭谨地垂下了头。 四阿哥饮了口茶,看了看李氏,语态平缓,“在这院子里闷了几个月,看起来是沉稳了些。” 李氏抿了抿唇,微微颔首道,“妾身之前太过贪妄,全忘了自己的本分和四爷的恩德。亏得爷宽宏,看在伊尔哈的份上,给妾身改过的机会。妾身以后一定时时记着自己的身份,断不会再鲁莽行事,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 四阿哥弯了弯嘴角,“你能明白是最好的。算起来,这后院的人里头,还是你最了解爷。以后府里的人口会越来越多,福晋怕是□□乏术,爷也想有个人在这西配院里替爷周全。你有伊尔哈,跟着爷的时间也长,有资格,爷也中意。只是出了前面那档子事儿,让爷很是失望。如今,到底能不能更进一步,还得看你自己。” 李氏微微一愣,随即慌张地福了一礼,“妾身愚笨,只愿尽自己所能,为爷分忧。” 四阿哥点了点头,起身下榻,“爷去武氏院里了,你早点歇着吧。” “妾身恭送贝勒爷,”李氏俯身行礼。 四阿哥出了李氏院门,往武格格处走去,喜儿生怕李氏动气,慌慌张张地进了内室,“小主……” 李氏转身坐在榻子上,嘴角微扬,双眼炯炯有神,喜儿呆呆地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李氏看了她一眼,露出两颗贝齿,“杵在那儿做什么?赶紧收拾床铺,我要歇息了。” 诗玥院中,张保率先驱散了伺候的奴才们,四阿哥进了院门,本想直接到西厢房歇下,却见诗玥破天荒地开门迎了出来,“给贝勒爷请安。” “起来吧,”四阿哥语态和缓。 诗玥起身,往四阿哥身后看了看,四阿哥了然地抿了抿唇角,“苏培盛没过来,在东小院歇着呢。” 诗玥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俯身,“请贝勒爷谅解苏公公的一片苦心。” 四阿哥静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举步进了西厢房。 隔天,四阿哥从诗玥院里出来,在耿格格的屋里用了早膳,给耿格格的赏赐也在晌午前颁了下来。 一夜之间,西配院的三位格格得沐四爷恩德,四阿哥远离后院女眷的日子好像也走到了尽头。 东小院,日上三竿,苏公公还趴在床上,铜质的印章躺在枕旁,在阳光下闪耀的“祎”字让苏伟慵懒的脸庞漾起了傻气的笑容。 四阿哥告诉他,这个字源于《东京赋》,“汉帝之德,俟其祎而”;有美好、珍贵之意,而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字寓意承诺。 十岁相依,二十相知,三十相许,人生从无圆满,但往往有缺失,才有珍惜…… 146第一百四十四章 奸细 康熙四十一年 四月,温宪公主府,内院影壁后,一树的梨花开得正盛,清晨还衬着未干的露水,一阵清风后,落了满地的初雪。碧绿色长裙的侍女们鱼贯而入,静静候在台阶下。 屋内,温宪公主贴身侍女宝笙卷起纱帘,床帐内的人影动了动,突然咳了起来。 “公主,”宝笙惊了一瞬,慌忙到屉子里取出只朱红色的瓷瓶,倒出颗丸药喂温宪公主吃下。 “公主,再宣太医来看看吧,”宝笙轻轻顺抚着温宪公主的背。 “不用了,”温宪摇摇头,“太医总是那几句话,开的药又苦又涩,我实在吃不下。还是这刘大夫的丸药好用,吃下一颗就不咳了。” 宝笙闻言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道,“那,叫额驸来看看吧,公主好久没正经见一见额驸了,每次都是匆匆来问个安就走了。” 温宪垂下头,摸了摸自己日渐干枯的脸颊,声音略带沙哑,“不用了,我这个样子,平白地让额驸担心。” 四爷府 苏伟叼着草棍儿在东路排房中溜达,路过的仆役们一个个缩着脖子朝苏公公行礼。 四阿哥迁府后,东路的排房住的都是府内伺候的仆役。头排房里住的是王钦、萧二格等一干内监,具是正三所出来的老人儿;二排房里住的是老格部下的满军旗包衣;三排房里住的是马廉部下的汉军旗包衣;四排房里住的是五格领下的内务府包衣;五排房住的是贝勒府的家生奴才和李格格的娘家亲戚。 可以说,自打贝勒府大门洞开,府内仆役间就有了分门别派。好在仰赖着苏伟、张保将一干内监插到了府内各处,各种插科打诨,外带监视督促,迁府至今还没有几件疏忽渎职、以公谋私的腌臜事被发现。但人心总归是贪婪的,更何况是在藏金纳银的贝勒府中。 四月初,先是四阿哥的补品里被苏伟发现了次一等的人参,然后是账房的账目被常青查出了纰漏。日日笑的像朵太阳花的苏公公破天荒地发了脾气。上至大管事老格,下至膳房的小杂役,挨个被苏公公批了一通,各自依照指责罚了几个月的月例才算暂时了事。 至于犯事儿的始作俑者,苏伟在四处调查了几天后渐渐有了些许眉目。 人参的以此充好,涉及的相关部门有采买处,膳房,贮存的库房。 其中库房基本可以排除,因为苏伟整天在库房里泡着,日日清点四阿哥的宝贝是苏公公的一大乐趣。采买处那里,经萧二格派人打听后,得知他们进购的确实是上等人参,这些人参在入库时经过检查,所以也算得以清白。 剩下的只有膳房了,苏伟最先怀疑的就是给四阿哥炖补品的大厨,人参是不是次货,他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但经过查问,大厨那天格外忙碌,补品的清炖是大厨的徒弟做的。小徒弟年岁不大,没有大厨的经验,苏伟的怀疑论不管用。 就在这时,负责膳房食材运送和保管的刚安引起了苏伟的注意,他训话时,在人群中头压得最低,腿却绷得笔直。 苏伟没有立马下令拿人,毕竟他只是猜测,还没有证据,更何况刚安有满军旗包衣的身份,不是随便就能发落的。想抓人治罪,还得人赃并获才行。 余下的几日,苏伟天天到排房处溜达,这里瞅瞅那里看看,最后满排房的差役们见到苏公公就缩脖子。 “诶哟,”马廉从屋子里走出,正碰上苏伟,立马猫着腰迎上来道,“这大太阳的,苏公公怎么还过来,您有事儿吩咐一声就是了。” 苏伟舔了舔干干的嘴唇,“咱家闲来无事,随意逛逛罢了,二管事今儿倒是闲着。” “奴才今儿不当班,”马廉点头哈腰道,“苏公公不嫌弃,进奴才屋里坐坐吧,奴才这有新制的茉莉花茶。” “恩,”苏伟抿了抿唇,“那就麻烦二管事了。” “苏公公客气,快请,快请,”马廉弓身引苏伟进了自己的屋子。 马廉是汉军旗包衣佐领,在贝勒府领的是正经的俸禄,也有自己的屋子,虽然不大,但也算干净整洁。 苏伟环顾了一圈,坐在茶桌旁,屋里的陈设格外朴素妥帖,一样越了规制的东西都没有。 “苏公公喝茶,”马廉端了茶具来,现给苏伟泡了一壶茉莉花,“苏公公别见怪,奴才这儿没什么好东西,这茉莉花是家里自制的,还算得上新鲜。” “马管事太客气了,咱家没那么讲究,平时也爱喝些花茶,”苏伟像模像样地刮了刮茶末,轻抿了一口。 马廉立刻笑的像朵喇叭花,“苏公公不嫌弃就好。” 苏伟弯弯嘴角,放下茶碗,四处看了看,“马管事这屋里当真轻简,可见是个廉洁奉公的。” “不敢,不敢,”马廉垂首,“奴才们给贝勒爷办事,自当洁身自好,否则下面的人有样学样,这府里麻烦事儿就多了。” 苏伟笑笑,“马管事是有事儿想问咱家吧。” 马廉愣了愣,尴尬一笑道,“瞒不过苏公公,奴才实在是心里放不下,还请苏公公不要见怪。日前人参和账房的事儿不知苏公公有没有眉目?近来奴才常看苏公公在排房这儿转悠。不知这犯事儿的到底是谁?可有汉军旗包衣在里头?” 苏伟抿了抿嘴角,“咱家也只是怀疑,尚无证据,咱们偌大的府邸有这些事儿也属正常,马管事不用太过担心。如今马管事添为四爷府二管事,应当为府里的差事多操操心,这汉军旗包衣佐领的担子可放一放了。” “是,是,苏公公教训的对,”马廉半站起身,为苏伟添茶,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倒了一半的茶水洒到了苏伟身上。 “哎唷,苏公公,没烫到吧,”马廉一阵手忙脚乱,从桌下屉子里拽出块布巾为苏伟擦着衣摆。 “没事儿,没事儿,”苏伟接过布巾,擦了擦身上的水渍,茶水不算烫,量也少,根本谈不上烫伤。 马廉的格外殷勤倒是让苏伟有些不好意思,“马管事不必紧张,咱家没有那么娇气,”苏伟笑着把布巾递回给马廉,原本弯着的眉眼,却是一皱。 回到东小院,大管事老格带着两个人跪在东小院门口,其中一个正是刚安。 张起麟迎上苏伟,压着声音道,“你在排房那儿转了这几天,咱们一堆儿捞了两条大鱼。刚安急于卖掉被他掉包的人参,被咱们堵到了当铺门口。另一个是账房的爱新,拿着咱们府里的银子出去放贷,最近因着被查出来四处要钱,闹得邻里皆知,被老格一吓也认了罪。” 苏伟一愣,转头看着张起麟,“账房的事儿是爱新做的?跟马廉没有关系?” “马廉?”张起麟眨了眨眼睛,“犯事儿的都是老格下面的满军旗包衣,没有马廉的人啊。” 苏伟抿了抿唇,沉思片刻,“让萧二格派人跟马廉几天,这人不对劲。” 傍晚,卧房内,四阿哥盘腿坐在床上,无语地看着摆了满地的布料箱子,各种料子被苏伟翻得乱七八糟。 “你到底在找什么?”四阿哥拉长着声音问道。 苏伟一脸苦闷,把一匹苏绣摔到一旁,“怎么就找不到了呢,那种质感,我肯定摸过的。” “什么质感?”四阿哥皱起鼻子,“咱们睡觉好不好,你翻了一个时辰了。” “不行,我必须找到!”苏伟揉揉发麻的腿,扁着嘴打开最后一只箱子,当头一块儿淡绿色缎布叠在上头,苏伟眼睛一亮,上手摸了摸,“就是这个!” 四阿哥探头看了看,“这是倭缎,额娘赏下来的。” “就是这个,我在马廉那儿见过,他从屉子里抽出来的布料,虽然不大,但就是这种缎子,”苏伟笃定地道。 四阿哥愣了愣,“怎么可能?倭缎在宫中也不是常见的东西,江宁织造一年才制六百匹。” “所以我说很奇怪啊,”苏伟拎着布料站起来,“这缎子我摸过,库房的差役跟我讲过,这缎子染法特别,是先染后织的,我记得很清楚。” 四阿哥微微隆起眉头,张起麟正在此时躬身而入,“奴才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什么事儿?”四阿哥眯起眼睛道。 张起麟看了看四阿哥,又看了看苏伟,“回禀主子,萧二格今儿下午听从苏公公吩咐,派人跟着马廉出了趟门,发现他在荣丰酒楼秘密地见了一个人。” “谁?”苏伟率先问道。 张起麟偏了偏头,“倒是个咱们的老熟人,苏公公还记得大阿哥曾经的贴身太监,何舟吗?” 苏伟一愣,何舟他怎么会不记得。不只是阿哥所共事的情分,曾经在飘香楼,他还与何舟、德柱一起吃过饭。康熙三十五年,随军征讨噶尔丹的校武场上,苏伟与何舟是唯一没给主子丢人的两名太监。在那之后不久,福化为了保护苏伟死了,何舟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147第一百四十五章 跟踪 康熙四十一年 四爷府 一大清早,东路三排房处着实热闹了一阵。 “马管事,”苏伟越过人堆儿冲马廉一拱手,“恭喜,恭喜,今儿起得叫大管事了。” “哎唷,苏公公折煞小的了,”马廉连忙弯腰回礼道,“小的能得贝勒爷青眼,还得多亏苏公公提拔。” 苏伟嘴角一弯,“大管事太客气了,您能高升一步,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咱家可不敢当这份功劳。” “苏公公当得,当得,”马廉猫着腰,堆了满脸的笑。 “苏公公,大管事,”刚被提了二管事的五格由后而来,冲两人行了一礼,“小的今儿个任职,这差里的事儿还得向两位请教。” 苏伟点了点头,“府内人多事杂,以后两位管事就要多多辛苦了。贝勒爷日日忙着朝中的事儿,咱家也不想这院子里再有什么腌臜事儿烦着主子。老格就是个例子,但凡疏忽职守的,甭管是什么身份一概重责不贷。” “谨遵苏公公教诲,”五格与马廉一同长揖到地。 苏伟抿了抿嘴唇,往路旁扫了一圈,一众来恭贺道喜的奴才纷纷垂下脑袋。 苏伟笑了笑,朗声道,“咱家是内监,担着主子身边的事儿才是本分,不宜在人前多抛头露面,这府里的事儿就得烦劳各位了。不过话说回来,咱家到底也是穿着黄莺补子的六品太监,府里的事儿不能全然不管。众位既进了四爷府,就该竭心尽力,尽忠职守。干得好了,贝勒府决不会亏待大家。若是动了歪心思,即便主子宽宏,咱家也决不讲情面。偷奸耍滑,以权谋私的,轻则逐出府门,重则杖毙!胆大包天,背主求荣的,一人犯事,祸及全家,万死难辞其咎!” 西配院 半敞的屋门,漾着瓜果的香气,李氏慵懒地靠在榻子上,用竹签插着果肉吃得很是惬意。 李格格近身女喜儿脚步匆匆地由外归来,“小主,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李氏微挑秀眉,近来特意滋养的脸色越发红润。 喜儿难掩满面的笑意,语气欢快地道,“是大少爷,贝勒爷提大少爷做东路总管事了!” 李氏眼色一闪,撑起身子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这么突然?” “就今儿一早,”喜儿往前凑了两步,“奴婢听说,是大管事御下不严被撤了职。贝勒爷特意下令提马廉做了大管事,五格为二管事,咱们少爷替五格,做了东路总管事。” 李氏抿了抿唇,缓缓靠回榻子上,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半晌后,语气微扬道,“这算什么?咱们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喜儿眨了眨眼睛,虽然还不太明白,但依然应景地行了个全福礼。 “行啦,”李氏一笑,由腕子上褪下只玉镯子递给喜儿,“这个赏你了,回头盯着点儿咱们院子里的人,别得意忘形地四处转,给我惹麻烦。” “是,”喜儿弯着眉眼,接过镯子,伶俐地俯身而去。 福晋院里 内厅中,姜嬷嬷神态谨慎地站在榻旁,福晋端坐在榻子上,身姿笔直,脸色却透着寒意。 诗瑶端了热茶进来,看了看姜嬷嬷,又看了看福晋,小心翼翼道,“主子,喝点茶吧。左了就是个东路管事,还不是个奴才?等咱们佳晖少爷从太学出来,那一准的是为官为宦,根本不是那些身份低贱的能比得了的!” 福晋敛了眉眼,接过茶碗,手指轻轻拂过杯壁上的花纹,“佳晖的能耐我再清楚不过了,小聪明是有,却不够踏实努力。以前跟在四阿哥身边,有师傅督促,其他哈哈珠子攀比,尚能入眼。如今进了太学,怕是要扑腾出花来了,等肄业而出,也不知能出息成什么样子。” 姜嬷嬷抿了抿唇,从旁劝慰道,“福晋不要太过担心,您是贝勒府正经的女主子,四阿哥的正妻,佳晖少爷再不成器,也是咱们家里人。再说,退一万步讲,您还有弘晖少爷呢。” 福晋目光一闪,“是啊,我还有弘晖呢……” 四月末,草长莺飞,京城闷了一冬的人气已然活分起来。 琉璃厂不远的荣丰酒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馆,来往皆是权贵,人不多,却各个是大户。 马廉穿了一件绛色丝质长袍,扣了一顶瓜皮小帽,在荣丰酒楼旁门下了车,顺着小二的指引,一路上了二楼。 与此同时,荣丰酒楼正门前停下一辆装饰颇有异族风味的马车,接待的伙计紧忙着撩开车帘,下来的却是两位络腮胡子,身材魁梧的大汉。 “两位爷,这是打哪里来啊?”掌柜的小心翼翼地迎上来。 当头的大汉瞥了掌柜的一眼,直接掏出锭金子塞进掌柜的手里,“偶内a#$^&%!$#京城!雅蠛蝶,雅蠛蝶*&%¥&a34%#吃饭滴思密达!” 掌柜愣愣地站了半晌,看看不说人话的两个人,又低头看看手里的金锭子,硬扯出丝笑容道,“近来开了海禁,两位一定是远道而来的,请坐,请坐,小的给二位上本店最好的酒菜。” 给金子的大汉点点头,竖起大拇指道,“你地a#$呱呱叫!偶内&%¥&%!$有银子地思密达!” “是,是,”掌柜的也不管听没听懂,扬手请二位就坐,谁知这两人看也没看直接往楼梯走去。 “哎!不能上去!”伙计想伸手揽住,却被后头的大汉拎着脖领子,摔到一边。 “算了,”掌柜的扶住伙计,“让他们上去吧!想探听消息的,怎么也不能穿得这么显眼啊,还一嘴鸟语!” 荣丰酒楼的二楼都是包间,装修华丽,不过各个屋子现今都空着,只有一间紧闭房门。 两人刚想往那个方向走,就被迎上前的小二挡住脚步,“两位,这边请!” 进了房间,上了菜,小二识相地退了出去。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远,之前拎伙计脖领子的大汉悄悄地凑到门边,往外看了看,伺候的小二坐在楼梯边的凳子上,离那间紧闭的房间不远。 “苏公公,这怎么办啊?咱们恐怕过不去啊,”奇装异服的库魁总算开了口,声音压到最低不说,还伸手扯了扯碍事的络腮胡子。 桌边,正琢磨怎么把菜放进嘴里能不沾住胡子的苏伟大着舌头道,“不着急,咱们见机行事,我本来也没打算一次就探听出些什么。” 库魁呆愣状,低头看看打扮的没个人样的自己,万分不解道,“那您何必费这么大事呢,咱们派个生面孔的人跟过来不就得了。” “不行,”苏伟拿着鸡腿,晃晃包着头巾的脑袋,“咱们不知道马廉到底知道些什么,万一有主子的把柄,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库魁恍然地点点头,随即又蹙起眉毛,“那您还带我来?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我信得过你嘛,”苏伟吧唧吧唧嘴,“张保听了主子的吩咐,不会跟我过来的,我只能找你了,毕竟咱们几个中,你们两个最有战斗力嘛。” 四爷府 东小院一阵闷响,屋里奴才跪了一地。 “胡闹!”四阿哥一手挥掉了烛台,满屋子团团乱转,“你们怎么不看着他?谁准他跟去的?” 张保、张起麟面面相觑,小英子低垂着脑袋,将鸵鸟学个十成十,还是萧二格经验浅些,面对四阿哥的怒气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萧二格!”四阿哥一声呵斥,“谁跟着苏伟去的,你事先知不知情?” 萧二格愣在原地,为什么问他,他是这屋子里最无辜的那个好不好,“主子,奴才不知啊。奴才只是把马廉要外出的消息告诉给了苏公公,苏公公什么都没跟奴才说。” 张保抿抿嘴唇,从旁开口道,“主子,苏公公做事有分寸,门房的不是说,有人陪他去吗。只是两人乔装的太过彻底,门房一时没看清另一人是谁。” “乔装?”四阿哥蹙起剑眉,负手站在桌前,“乔装成什么样能不被人认出来!更何况对方是大阿哥的人!他还以为他是当初那个没人在意的小太监吗?” “贝勒爷,”王钦匆匆而入,俯□子禀报道,“主子,库魁不在府里了,有人看到苏公公一大早去找他了。” 四阿哥缓了口气,站在桌前沉默了一阵,两手渐渐捏成拳头,“张保!跟爷去荣丰酒楼!” “嗻!”张保俯身领命。 此时,荣丰酒楼,二楼的包间里,小二被库魁抓住脖领子,送上来的鸡汤中赫然飘着一只苍蝇。 苏伟捂着肚子,扶着墙往外挪去,一副我肚子痛,我要拉屎的便秘表情。小二忙着应付一嘴鸟语,粗鲁蛮横的库魁,压根没注意到苏伟。 掌柜的听到消息上楼来时,苏伟已经闪身进了那间包房的隔壁,屏风后头,苏伟很庆幸,这间酒楼的墙面都是掉了花的朱漆木板。将耳朵贴上去,隔壁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你还是要想办法接近四贝勒的书房,他和门人探讨的事儿才是主子最想知道的……” “那苏公公说话拐着七八道弯……四阿哥会不会怀疑……” “你现在只要担心你弟弟的仕途……” 四阿哥的马车驶到琉璃厂附近时,荣丰酒楼的门口意外地聚集了不少人。 “遭了,是不是苏伟出事了!”四阿哥半扬起车帘。 “主子,您先别出去!”张保拦住四阿哥,吩咐车夫道,“再往前点儿!” 马车刚凑到了荣丰酒楼拐角处,就见酒楼闹闹哄哄的门口,推推搡搡地出来两个奇装异服的人。 荣丰酒楼的看门伙计,花着一张脸,叉着腰在门口大骂道,“你们这两个不长眼的,敢在荣丰吃霸王餐!给的金子都是假的,当我们是吃素的啊!下次再敢来,当心打折你们的腿。” 被推出来的两个貌似分外魁梧的大汉,冲那伙计呸了一口,其中一个还扬扬拳头,虽然跟身材比起来,那拳头着实小了点儿。 这边四爷马车上的两个人,变了脸色,张保支吾了半晌道,“主子,这装扮,一般人还真认不出来。” 148第一百四十六章 立个屁功 康熙四十一年 四爷府 傍晚,东小院里一阵鸡飞猴跳,堂屋里两个你追我赶的身影时不时地碰翻烛台,踢飞凳子,苏公公的喊叫声更是不绝于耳,守在院子里的若干奴才尽皆装聋作哑。 侯在廊下的张保、张起麟围着怪模怪样的库魁,好奇心十足地研究着他的络腮胡子,包得滚圆的头巾,塞得鼓鼓的夹层衣服。 “我说,你们两个是怎么想出来的?”张起麟从库魁脸上拽下一绺羊毛胡子,“你们就不怕当场被发现?” 库魁呲着牙,揉揉腮帮子,“跟我没关系,都是苏公公的主意,他说他都安排好了,我才跟着去的。” 张保靠在廊柱上,斜斜嘴角,“你也真听他的话,这要是出了事儿,咱们几个谁也担待不起。” 库魁老实巴交地叹了口气,“我哪说得过他啊,就苏公公那张嘴,不到半刻钟,我就懵里懵登地跟着上车了。” “哎,对了,”张起麟把胡子贴在自己脸上,眼睛里冒出探究的光芒,“我听说,苏公公还特地准备了假金锭子,你们这霸王餐的局儿布的挺深啊。” 库魁干干地砸了咂嘴,还没说话就听张保冷哼了一声,“就苏培盛那针别儿大的小心眼,说他是为了布局准备的假金子,还不如说他就是舍不得花钱!” 张起麟瞥了张保一眼,“那可不一定,苏公公有时候还是很豁得出去的!” “额,那个”库魁挠挠后脑勺,略尴尬地插嘴道,“其实,苏公公是压根就没钱了。他跟我说,上次买东西花了八百两,积蓄都用光了。这做假金子的花销,还是我付的呢。” 堂屋内,四阿哥气喘吁吁地坐在一团乱的榻子上,苏伟揉着被打疼的胳膊一挪一蹭地凑过去,“爷,你消气了吧?怎么说,我今天也立功了啊——” “立个屁功啊!”苏伟不说还好,一说四阿哥抄起手边的垫子就甩了过去,“爷养那么多人白养的啊,用你立什么功!你就没想想出事了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儿啊,”苏伟闪过飞来的垫子,又呲着牙揉揉不小心扭到的后腰,“我都做好安排了,再说光天化日的,我这不也都好好回来了嘛。” “你再给我废话!”四阿哥作势又要站起来。 “好,好,”苏伟连忙伸手做安抚状,“我以后都乖乖的,再也不做危险的事了。” 四阿哥喘了口粗气,恨恨地别过头,苏伟扁了扁嘴,又往四阿哥身边凑了两步,“爷,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做事都跟你商量还不行吗?再说,我这也是担心啊。万一,那个马廉探到了东小院的事儿,不是更危险吗?” 四阿哥没说话,依然别着头,苏伟捧着垫子坐到四阿哥身边,“主子,我听那个何舟说了,他们主要是想探听你书房里的事儿,以后爷得让傅鼐他们小心点儿了。大阿哥既然想知道爷对朝中之事的安排,马廉这里套不出来,他说不定会从门人那里想办法,傅鼐他们身边保不准就有大阿哥的人。” 四阿哥叹了口气,面色总算缓和了一丝,“这些爷心里有数,咱们迁府的时日毕竟还不长,别说是身边的奴才,即便是傅鼐他们本人,爷也并没有全然信任。在商议朝中之事时,我从来没有表露过真正的企图,也尽量收敛野心。因而即便大哥从他们嘴里得知些什么,也应当无甚大碍。” 苏伟愣愣地看了四阿哥一会儿,抿了抿唇,“哦,那还好……我还听见马廉有一个弟弟,好像还在官场,何舟提过仕途什么的。” 四阿哥冷笑一声,“他既然敢干背主求荣的事儿,就肯定是有所图。不过这也好,他这个软肋,别人能捏,咱们也能。” 苏伟眨巴眨巴眼睛,“爷打算现在动手吗?” 四阿哥摇了摇头,“现在没必要,爷让人暗中看着马廉的弟弟就是了。他既然能当大哥的眼睛,就也能当咱们的嘴,若是打草惊蛇了,他这颗棋子就没什么大用了。” 五月,福晋院里的芍药开的艳丽,一时竟强了牡丹的风头。 堂屋里,弘晖站在福晋跟前背颂《论语》中的一段,“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恩,”福晋微扬着唇角点了点头,“书背的倒还熟,这其中的义理你再跟额娘说一说。” “是,”弘晖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孔子是说,做人要勤奋好学,坚持理念;如果君王无道,就不要出来做官;如果国家不安稳,就不能躲在家里,遇到开明君主,就积极入世,得不到重视,就隐退山林——” “只知其表,未知其里,”弘晖说到一半,外间传来四阿哥的声音。 福晋闻声,赶紧起身行礼,“给爷请安,这大中午的,爷怎么过来了?” 四阿哥走进屋门,扬了扬嘴角,“爷刚用过午膳,出来走走,弘晖近来似是常来你这儿啊。” “儿子给阿玛请安,”弘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只是在抬头时偷着冲四阿哥眨了眨眼睛。 福晋恭敬地给四阿哥奉了茶,“弘晖近来功课不甚努力,师父们也不敢使劲拘束他,妾身只能时常管管他,免得他野了性子。” 弘晖瘪了瘪嘴,往四阿哥身边凑了凑,“阿玛,你刚才说只知其表,未知其里是什么意思啊?” 四阿哥笑了笑,伸手揉揉弘晖的头,“阿玛是说你对这一段的理解太过肤浅,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不是出将入仕那般简单的。孔子说的无道之隐,也并非指退隐山林。这其中的道理,你还要细细琢磨。这段话出自论语第八篇,泰伯十三章,想要真正领会圣人的意境,你也要前后推敲才行。” “是,”弘晖乖巧地点点头,复又腼腆地笑笑,“这里师父还没讲解过,额娘问起,儿子是自己看注解背下来的,等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 四阿哥蹙起眉心,转头看向福晋,“弘晖的功课都是师父们安排好的,福晋也不要太过逼迫。弘晖年岁还小,这书本知识一点点积累才扎实。” 福晋抿了抿唇,敛起眉目,“贝勒爷说得有理,只是弘晖贪玩,又是府里唯一的阿哥,肩上的担子重,妾身实在不敢太过纵容他。” 四阿哥微微眯起双眼,看了看福晋,没有说话。 五月中旬,康熙爷下旨,六月奉皇太后往塞外避暑,四阿哥在随行之列。此次随扈的不只有太子和各位成年阿哥,成亲的温宪公主也一起同往。 五月十八 四爷府 四阿哥早朝未归,东小院门口上演了一出颇为精彩的拉锯战。 小英子抱着门柱死活不撒手,任自家二师父扯着自己的衣服,使力的满脸通红。 “你这个不孝顺的徒弟!”苏伟把小英子的衣服拽的长出了一大块儿,“师父的话也敢不听!” “不听!不听!就不听!”小英子双手双脚都盘上了柱子,“我才不跟你一起出去呢,张公公都说了,最近少跟你胡闹——” “张公公?”苏伟借势踹了小英子一脚,“他是你师父,我是你师父?就让你陪我去城隍庙街口转转,胡闹个屁啊!” “师父,你说脏话!当心被贝勒爷听到!”小英子皱起一张脸,誓死不撒手。 苏伟拽了半个时辰累的直喘,最后撒开手瞪了一条筋的二货徒弟半晌,“你给我等着!” 苏伟撂下狠话,挽袖子回院子里去了。 小英子探头看了一会儿,就见自家师父风一样地跑回后院,捧了个很眼熟的木头盒子又风一样地跑了回来。 “那是我的盒子!”待苏伟走近,小英子惊叫了一声。 “嘿嘿,”苏伟晃晃手里的盒子,“你倒是跟师傅学个十成十,不过师父的盒子空了,今儿就借你的用用啦。你既然不想去,就呆在府里吧,等师父回来再还给你。” 小英子惊恐脸,眼睁睁看着苏公公捧着装有他全部家当的盒子越走越远,“师父,等等我!” 城隍庙街口,今儿正是赶庙会的时候,人满为患。苏伟与小英子在人潮里挤得满身是汗,最后还是买了一堆有的没的,赶着中午时间向饭馆进发。 一路上,小英子都在数着自己的木头盒子,看的苏伟直翻白眼,“放心啦,等主子赏了师父银子,师父双倍还你!” 小英子扁了扁嘴,脸上挂满了“我不相信”四个大字。 苏伟自自在在地走在前头,丝毫不介意自家徒弟幽怨的目光。 两人走到飘香居外头,掌柜的笑呵呵地迎了出来,正说话间,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苏伟眼睛一亮,“年大人!” 年羹尧微微一愣,冲苏伟点了下头,“苏公公,好久不见了。” 苏伟笑笑,刚想迎上前去,端端架子,就见年羹尧身后又下来一人,“何舟!” 149第一百四十七章 气死人不偿命 康熙四十一年 京城 飘香居大堂里,苏伟负手而立,迎面是面无表情的年羹尧与一脸笑容的何舟,小英子捧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站在苏伟身后,破天荒地闭上了一路嘟嘟囔囔没停过的嘴巴。 何舟为什么会和年羹尧在一起,苏伟已没时间细想,此时既然故人相逢,肯定要过几招才算自然。 “哟,何公公,”苏伟一幅惊奇状,瞪大了双眼,拱起手直接越过年羹尧,冲何舟而去。 “苏公公好啊,”何舟回礼,依然笑如当初,“咱们当真是好久没见了。” “可不是,”苏伟捏了捏手指,“得有五六年了吧,不知何公公这几年是去哪了?现在可还在直郡王身边供职?” “咳,这说来话长了,”何舟抿了抿唇角,“兄弟家里有了丧事儿,郡王爷特准我回家守孝,来来回回地耽误了不少时间。近一段时间才回到京城,好在郡王爷不嫌弃,我也就是跑跑腿,干干杂活儿。” “何公公太谦虚了,”苏伟捧住双手,向后挺了挺身子,“就凭您的本事,郡王爷一定是多加重用。不过,王爷身边那个李进忠李公公貌似也是个会办事儿的,这一山不容二虎,何公公刚回来确实得多担待些。” 何舟缓了缓嘴边的笑意,语气依旧泰然,“多谢苏公公费心,兄弟我年纪也不小了,不想再争些虚名,如今能有个活计,有个营生,他日可以安度晚年就满足了。” “何公公大义,”苏伟又一拱手,“不过咱们到底老兄弟一场,他日有用得着的地方,何公公尽管开口。虽说苏培盛不争气,但好歹蒙圣上、先皇后恩德,添为六品太监,这宫里宫外的内监中也说得上几句话。您新丧归来,也别太为难自己。” 苏伟笑得无害,话说的却相当噎人。何舟当初也是宫里数得上名号的太监,论辈分长足足长苏培盛一轮,如今在苏伟话中竟然落得要被个晚辈罩着的下场。 “那,多谢苏公公了,”何舟抿着嘴角,垂下头,尽量不让人看到他紧咬的牙关。 苏伟一笑,转头看向年羹尧,略带惊讶地道,“呀,年大人,您怎么还在啊?在等咱家吗?” 年羹尧愣了愣,看了看何舟,又看了看苏伟,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苏伟做恍然大悟状,“啊,年大人莫不是跟何公公认识?那真是巧了,何公公也是咱家旧相识呢。要不,咱们几个喝上一杯吧?这飘香居的吊黑鱼汤味道很正,就是鱼种不太好,跟也令尊由湖广运来的乌鳢那是没法比的。” “不劳烦了,”何舟微微怔了一下,从旁插嘴道,“适才兄弟已经吃过饭,而且府里还有差事,不敢多耽误,这就先行告辞了。” “啊,是我的不是了,”苏伟拱拱手,笑得像只招财猫,“咱家忘了今时不同往日了,何公公赶紧回吧,兄弟改日再专门请你。” 何舟迈出的步子被那句今时不同往日噎得一个趔趄,只好赔着笑,尴尬地往外走,临出门前偏头看了年羹尧一眼。 年羹尧回头冲苏伟拱了拱手,“在下也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了,苏公公留步。” “年大人好走,”苏伟敛了笑容,语态清冷,“令尊在外谋职不宜,年大人一举一动都要三思而后行啊。” 年羹尧止了脚步,回头看向苏伟,苏伟却已转身,跟着掌柜的往二楼而去。 傍晚,东小院 四阿哥长叹了口气,看着苏伟,带着一脸的无可奈何,“你干嘛非要去惹何舟,那个人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也不是好相与的!”苏伟像只炸了毛的猫,冲四阿哥挥挥爪子,“两军相逢,勇者胜!不挫挫他的锐气,还当真让他青天白日地挖咱们府的墙脚啊。” 四阿哥抚了抚额头,嘴角带着点儿笑意,“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挖墙角了,年家的人若是墙头草,爷要他们也不顶用。不过,年羹尧确实是个不好控制的,即便年遐龄对我唯命是从,他也一直保持观望。如今正是年家的好时机,他动了心思也在预料之中。你在这个时候吓一吓他,说不定真能事半功倍。” 苏伟得意地扬了扬尾巴,随即又皱起眉道,“年家最近出什么事儿了吗?为什么说现在是年家的好时候。” 四阿哥抿了抿嘴角,“郭绣近来再三请辞,他也确实年老多病,皇阿玛虽然不情愿,但也不能一直挽留。郭绣若是告老还乡,湖广总督的位置十有□□就是年遐龄的了。年羹尧任庶吉士,近来常出入南书房,皇阿玛对他也颇为看好。年遐龄于地方有功,老退后,年羹尧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苏伟眨巴眨巴眼睛,年家前途不可限量的何止年羹尧一个啊。 转眼六月初夏,皇上奉皇太后往塞北避暑,四阿哥与苏伟又踏上了随扈北巡的路程。 这时的塞北巡行要比苏伟第一次跟着出巡时轻松许多,路上很多地方已经有了固定驻地,并开始修建行宫。此次,皇上便奉皇太后住在了鞍子岭行宫,苏伟跟着四阿哥也混到了一间带着屋顶的房子,不用住帐篷了。 七月初,木兰秋狩,算是塞北一年一度的盛典,除了各位皇族外,蒙古部落的贵族也是主力军。不过,在苏伟看来,就是一帮人骑着马撵兔子,第一次看还挺激动,连着看了几年,现在他宁愿缩在棚子底下躲懒,省得吃一肚子灰。 几天狩猎下来,四阿哥收获颇丰,特意着人把自己猎到的活兔,毛皮上好的狐狸给太后和温宪公主送了些去。 几乎要进行半个月的木兰秋狩,苏伟白天在外面都是一副优秀太监的模范样子,回到屋子里立刻摊成一摊烂泥,趴在榻子上连洗漱都懒得去。四阿哥乐得逗他,趁他不想动的时候上下其手。 苏伟哼哼唧唧地在榻子上滚,四阿哥投湿了毛巾往他脸上擦,“你是越来越懒了,都是让爷给惯的,现在得爷来伺候你了。” 苏伟扁扁嘴,“我是老了,你还年轻呢,比不了。” “又胡说八道,”四阿哥作势在苏伟脖子上咬了一口。 苏伟捂着脖子往榻子里滚了一圈,一边捧着手垫做防御,一边想起什么似的道,“温宪公主的身体好像不太好,我那天送东西去的时候,听见屋里一阵咳嗽声,下面的丫头还说,公主有些中暑了。” 四阿哥蹙了蹙眉,“温宪是额娘唯一的女儿了,七妹十二岁去世,额娘便病了一阵。如今温宪好不容易逃脱了扶蒙的命运,不能再有事了,等明天我抽空去看看。” 苏伟点了点头,用垫子捂住脸。四阿哥看着好笑,伸手探进他的衣服,摸有点儿肉肉他的腰。 七月中旬,木兰秋狩走到尾声,銮驾准备回京时,温宪公主的病情突然恶化,高烧不醒。 “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不是已经好转了吗?”四阿哥寒着脸,站在温宪公主的外间内,质问跪了一地的太医。 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为首的何太医叩头道,“贝勒爷恕罪,臣等已经尽力了。公主身体虚弱,解暑的药物都是散热清寒之物,如今暑气散了出去,却引起了内寒,高烧不退。” “废物!”四阿哥随手打碎一只花瓶,满屋子的太医长跪不起。 “主子,”苏伟走到四阿哥身边,小声劝了两句,扬手叫小太监们进门把碎片收拾干净。 “贝勒爷,”温宪公主的近身侍婢宝笙红肿着眼睛走了出来,“贝勒爷,公主醒了,想见您。” 四阿哥想了想,也顾不得男女大防,跟着宝笙进了内室。因公主高烧,出冷汗,着不了风,七月间,屋内也关着窗户。一掀开帘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屋内,温宪公主床前挡着一扇屏风,影影绰绰的白纱后,温宪躺在床上,“四哥,你来了……” 公主的嗓音沙哑的不似少女,四阿哥蹙起眉头,“你身子这样虚,为何还跟着太后来塞北?为何不尽早跟四哥说?” “让四哥费心了,”温宪缓缓地摇摇头,“妹妹已嫁做人妇,很多事身不由己……今儿冒昧请四哥来,是有事儿想请四哥帮忙。” “你说,”四阿哥叹了口气,“咱们是亲兄妹,你的交代,为兄一定办到。” 温宪弯了弯嘴角,“我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跟兄弟姐妹,或者额娘都接触不多。但如今,四哥对妹妹的关心,让妹妹真心觉得,有家人真好。” 四阿哥偏了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四哥疏忽你了……” 温宪轻轻地摇了摇头,“四哥不要这么说,你我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人,能这般相处已实属难得了。妹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如今只想求四哥回京后帮妹妹查一件事。查出结果后,若额驸有参与其中,请四哥帮妹妹——将他正法!” 四阿哥一愣,眼神浓重地看向屏风内,温宪公主辛苦地喘了两口气,继续道,“若额驸没有参与,就请四哥多照顾照顾他……妹妹嫁给他后,他对妹妹一直恭敬,也很关心……至于是查什么事,宝笙最清楚,妹妹走后,请四哥把宝笙带回府……” “公主,”宝笙哭着跪到温宪公主的床旁,“奴婢不走,奴婢跟您一起去。” “傻丫头,”温宪已无力多说话,只余起起伏伏的胸口,昭示着她还在做最后的抗争。 苏伟等在内厅门口,看着卧房的方向,心里唏嘘不已,这个时空,无论是何种身份的女性,都难以获得真正的幸福。温宪公主的婚事在外人看来比起扶蒙的公主幸运百倍,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朝堂上的一次交易。 四阿哥走出来时面色微白,眼神凝重,与苏伟对视片刻后,轻摇了摇头。 康熙四十一年,七月,温宪公主卒。 150第一百四十八章 紧张局势 康熙四十一年 防盗章放一下试试,一个小时后换回来,o(n_n)o~ 此为防盗章,一个小时后换回正文,会多加几百字的,鞠躬~~~ 防盗章,防盗章,一个小时后替换,买的亲们偶会加送字数的哦,只是试一试,算是对盗文网的一次象征性抗议吧,o(n_n)o~ 京城,四爷府 贝勒爷北巡未归,府里格外宁静,因着天气燥热,后院的主子们基本不出门。 入伏的傍晚,马廉屋里摆上了几道下酒菜,王钦应约而来。 “哎唷,王公公,您可来了,”马廉起身相迎。 王钦随意地摆摆手,“咱家来大管事这儿讨口酒喝,本就不上台面,大管事就别这般客气了。” “哪的话,”马廉请王钦上座,“您能看上小的这杯薄酒,是小的荣幸啊。” 王钦笑笑,接过马廉递过来的酒杯啜了一口,“恩,好酒,上次尝了一口就觉得特别,这么长的时间肚里的酒虫是一直记挂着。” “难得对上您的口味,”马廉弯着眉眼,坐在圆桌旁为王钦布菜,“都是家里自酿的酒,算不上名贵,但用料是实打实的。这一坛是刚出的窖,小的记着您爱喝,就冒昧地请您来尝尝鲜。” “劳大管事惦记着,”王钦饮下一杯,吃了几口凉拌肚丝,“这老格被撤职后,府里的事儿多劳马管事了,咱家这私下里也更愿意跟马管事共事。以后同一个屋檐下当差,咱们就当兄弟处着,有什么事儿互相照顾些,日子也更舒坦些。” “王公公说的是,”马廉给王钦倒了酒,又端起自己的酒杯,“小的敬王公公一杯,以后这府里的事儿还得王公公多多提点,若是王公公有什么吩咐,小的定赴汤蹈火。” “好,”王钦赞了一声,端起酒杯与马廉共饮。 月上中天,暑热退了些许,马廉的房里两人喝得正酣,王钦的脸由脖子红到耳后,手里还端着酒杯没有放下的意思。 “我跟你说,”王钦压着声音,眼神飘忽,“在咱们府里当差,不容易……别看那贝勒爷平时不声不响,这一算计起来……”王钦皱起鼻梁,使劲摇了摇食指,“要人命啊……” “唉,”马廉拄着酒壶,打了个酒嗝,“咱们当奴才的,在哪儿都不容易……王公公是贝勒爷身边的老人儿,总比我们这些包衣奴才强。我们这一犯事儿,就算没死没残,被打回内务府,一家人一辈子也过不上一天好日子了。” 王钦胡乱地摆了摆手,“我哪儿比你们强?你们好歹有个地方回,我们呢?我跟你说,马廉,”王钦抓过马廉的胳膊,“我,王钦!在四阿哥身边二十六年了。你看现在,被一帮小的骑在脑袋上!” 王钦敲了敲自己的头,苦丧着一张脸,“这府里累的、不讨好的差事都是我在干,那得赏赐,得进封的一概轮不上。就那个苏培盛,”王钦重重地指了指窗外,“当初就是个屁都不懂的小太监!在承乾宫时,我让他跪他就得跪,我让他爬他不敢站!还有那个张起麟,张保,都算个什么东西?” 王钦仰头灌下一杯酒,脸色愈加难看。 马廉暗暗地抿了抿唇角,拍拍王钦的手,“王公公的事儿,小的也听人说起过。这照理说,您可是在大行皇后身前当过大太监的,这论能力,论人缘比东小院那帮强了不知多少,只是可惜,贝勒爷被那帮小人蒙蔽,事事压您一头。” 王钦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可那又能怎样?我如今年龄大了,争不得抢不得,除了听天由命,还能有什么办法?” 马廉眼色一闪,往王钦跟前凑了凑,“王公公有能力,有人脉,何苦在一根树上吊死?贝勒爷不重用您,这府外可有不少主子巴望着您呢。” 王钦凝眉看了马廉一眼,声音压到嗓子底儿,“马管事的意思,咱家不是很明白……” 塞北鞍子岭行宫,温宪公主去世,康熙爷一连几天不思饮食,太后也病了一场。 四阿哥全权安排温宪公主的装殓,最后向皇上请命,指派领侍卫内大臣,左右翼大臣各一名,侍卫十人,护送公主灵柩先行回京。 七月末,圣上回銮,四阿哥的队伍里多了一名侍女,宝笙。 銮驾大军行至京郊,文武百官前来接驾,佟国维站在人首,行礼问安后,径直跪下向皇上请罪。 康熙爷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温宪的福分太浅,不怪你们。佟佳氏失了儿媳,朕失了女儿,咱们是同悲同哀。” “多谢皇上宽恕,”佟国维老泪纵横,一连几个头叩在地上。 四阿哥在人后看着,一张脸冰冷地几乎结了霜。 四爷府 贝勒爷回府带了一名脸生的侍女,当晚还安排进了东小院,府内着实暗潮涌动了一番。 东小院书房里,四阿哥负手站在窗前,苏伟端着热茶迈进屋内,“主子,奴才把宝笙暂时安置在耳房里住着了,明儿再送到李嬷嬷那去。” 四阿哥没应声,一双剑眉还狠狠地扭在一起。 苏伟小心地凑过去道,“主子,宝笙说的基本都是公主的猜测,未必就是真的吧。佟佳氏再不待见跟您的关系,也没必要戕害公主啊。” 四阿哥摇了摇头,“未必就是佟佳氏干的,温宪吃的药,是那刘大夫给的。那刘大夫是佟佳氏雇佣的,其后的背景未必干净,被人收买也很有可能。” 苏伟眨眨眼睛, 张保、张起麟、王朝倾、 原统管辛者库包衣的内管领五格,被苏伟提为东路管事,库魁为副管事。 库房管事,满洲包衣爱新,副管事常青、李涵。 账房管事,汉人包衣黄中,副管事王以诚。 更房管事,满洲包衣达春,副管事萧二格。 老格、马廉依然任府内大管事、二管事,统管一切杂事,不过苏伟在后面又添了一内院太监大总管,王钦。 柴玉、杨义、阮禄进了内宅,库魁、萧二格、常青、王以诚皆为各房副管事。 张起麟、张保、王朝倾、李英为四阿哥近身内监,苏伟想了想,给自己添了个东花园管事的差,省得四阿哥总说他偷懒。 四爷府目前暂为两路,东带花园,西带配院。 主路为四进半的院子。大门三间,与二道门隔一个小院,二道门两旁是门房,再往里就是正院了。因贝勒府不比王府,府内堂屋不能称殿,是皆以院屋相称。正院堂屋为会客厅,院子有东西厢房,暂作客房。 二进堂屋为四阿哥的卧房与书房,虽然四阿哥说他平日要住在东花园,但这里也不能用作他图。居于宅邸正路,是当家作主的象征。 三进院落暂时空着,四阿哥告诉苏伟,等弘晖六岁了,就让他搬到这座院子里来,由自己亲自教导。 四进院落就是福晋的居处了,最后一进被四阿哥改成了藏书阁与佛堂。 而主路以东,被五间小院与四趟排房连通,整体构成四爷府的东路。由东北角出东路就是东花园了,东花园目前占地不大,南北长只到贝勒府的一半,四爷也没有再进一步扩修。 主路以西有一间配院,说是配院其实是由四间小院组成。四阿哥原本想将西配院南扩,修成府邸的西路,但最终没有施行。因为裕亲王府的规制才是一路五进,而贝勒府如今已有两路,四阿哥怕自行扩修会有所僭越。 良氏、瓜尔佳氏、陈氏、刘氏和佟佳氏 大太监吴全,得先太后□□,德才兼备,现任总管太监;大太监王钦,老成持重、驭下有方,兼前院首领太监、中院首领太监;原总管太监柴玉,贬为库房管事;原库房管事栗国良贬为中院值守太监;另许忠、岳久任茶房管事:杨义任皇赏管事;阮禄任东厢房太监管事;四阿哥贴身太监,苏培盛、刘裕、魏图、曹清;正殿值守太监:王朝卿、王以诚、库魁、常青…… 茉雅奇伊尔哈 那拉氏常赉玛奇将军子傅鼐侍卫后内务府总管博尔多沈廷正 内务府;满洲佐领老格旗鼓佐领马廉管领五什(洗衣服洒扫)李涵 李氏乌喇那拉氏 司礼长,从四品贝勒府十人,二等六人,三等四人。 典卫五品一人,六品二人 五间小院与四趟排房 贝勒府基高六尺,正门三间,启门一。堂屋五重,各广五间,均用筒瓦。压脊为狮子、海马两种。门、柱红青油饰,梁、栋贴金,采画花草” 张保、张起麟、王钦、库魁、王朝倾、王以诚、萧二格、李英、柴玉、剩下的常青、杨义、阮禄也 良氏、瓜尔佳氏、陈氏、刘氏和佟佳氏 大太监吴全,得先太后□□,德才兼备,现任总管太监;大太监王钦,老成持重、驭下有方,兼前院首领太监、中院首领太监;原总管太监柴玉,贬为库房管事;原库房管事栗国良贬为中院值守太监;另许忠、岳久任茶房管事:杨义任皇赏管事;阮禄任东厢房太监管事;四阿哥贴身太监,苏培盛、刘裕、魏图、曹清;正殿值守太监:王朝卿、王以诚、库魁、常青…… 151第一百四十九章 陷害 康熙四十一年 年羹尧的马车行至四贝勒府门前时,正赶上张保送隆科多出门。 “佟大人好走,”张保向隆科多一躬身,正好看到下了马车的年羹尧,“哟,年大人您来啦。” “张公公,”年羹尧拾阶而上,与隆科多擦肩而过,两人都微微偏头,年羹尧先行垂首示意。 一个正值而立之年,官至二品銮仪使兼正蓝旗蒙古副都统的皇亲国戚;一个二十出头,满腹风华,初露矛头,得皇上赏识的大员之子;两人虽都在宫廷行走,此番确是头一次面对面。 年羹尧多少是知道些隆科多的,佟国维的三公子,孝懿先皇后的亲弟,当今佟佳氏贵妃的兄长,曾在皇上身边任一等侍卫,不久就被提为正二品銮仪使,即便在佟佳氏满门权贵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隆科多上了自家的马车,临行时,饶有深意地推开车窗,看了一眼随张保进了四爷府的年轻人,一双浓眉渐渐蹙起,“年羹尧……” 张保引着年羹尧进内院时,苏伟正在为四阿哥顺毛。不得不说因着佟国维的闹腾,佟佳氏与四阿哥之间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隆科多对四阿哥较佟府其他人是多有照顾的,但如今为了自家的安稳,还是下意识地看低了四爷的门庭。不怪乎四阿哥生气,苏伟虽然也憋屈,但还是不愿四阿哥与隆科多闹僵。 “主子,”张保弓身进门,“年羹尧,年大人来了。” 四阿哥抓下苏伟在他太阳穴上乱摁的手,自己捏了捏眉心,“让他进来吧。” “奴才给贝勒爷请安,”年羹尧半跪于屋子当中,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四阿哥眉毛微挑,转头瞥了摇着尾巴的苏公公一眼,“起来吧,刚回京就见你递了帖子,爷也是这几日才倒出空来。” 年羹尧起身拱手道,“奴才知道贝勒爷近来事物繁忙,本不想登门打扰。但日前家父从湖广送了请安的信件,还捎了几桶鲜活的乌鳢来,奴才不敢耽误,才冒昧递了帖子。” 四阿哥弯了弯嘴角,“年老在外任差不宜,你回去嘱咐他,以后就不要在这些吃喝的小事上费心了。” 年羹尧闻言弓□子道,“年家深受贝勒爷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在这些小事上略表心意,还望贝勒爷不要嫌弃。” 苏伟在四阿哥身后无声地撇撇嘴,抚了抚胳膊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 年羹尧走后,苏公公得意了,翘着小尾巴高兴了一整天。事实证明,那天他的下马威确实起了作用。无论年羹尧的实际心意是怎样,他这一趟就是来表忠心的,这说明此时的年家还不敢脱离四阿哥的庇护。最起码,年遐龄对四阿哥是绝对忠心的。 佟府 佟国维铁青着脸,负手站在窗前。 “大人,”门人姜明踌躇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如今刘大夫失踪,连家人都迁走了。基本可以肯定,公主的死没有那么简单。皇上现在虽然不追究,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将这件事捅出来,尤其是刘大夫背后的人。” 佟国维隆起眉心,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是有人怕咱们佟佳氏挡路啊,是我疏忽了……” 姜明凝眉思索片刻,压低声音道,“大人以为是谁?虽然朝中与咱们府上有过节的人不少,但敢对公主下手,使出如此狠厉手段的人却是不多了。” “还能有谁,”佟国维露出一丝冷笑,“如今朝廷内外皆无大事,争执最激烈的就是储位人选了。索额图、纳兰明珠都是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人,这时候不争一把,以后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大人的意思是?”姜明抬起头。 佟国维冷下脸,沉声吩咐道,“派人去给我查那个刘大夫的身家背景,他就算跑了也不可能一丝线索也无。” “是,”姜明闻言立马俯身领命。 “还有,”佟国维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子,目透微寒,“给我派人盯着四贝勒府,四阿哥扣着那个丫头,尚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若是他想在皇上面前表表功,咱们也得有提前有动作才是。” 承乾宫 佟佳氏晋为贵妃已一年有余,在后宫一直未有大的响动,东西六宫的事儿主要还由宜妃、德妃做主。 但不得不说,贵妃料理的几次大事,与众妃的关系都处理的很恰当。渐渐地妃子们开始到承乾宫问安,对年轻的贵妃娘娘也带了几分敬重。 八月十五,后宫设家宴,皇上因朝政缠身,早早地离席而去,留下贵妃一人主持。 席上,四妃中只有宜妃、德妃在场,惠妃久居深宫已好久未曾露面,荣妃因着身子虚弱也推了家宴。 佟佳氏饮下庶妃们敬的酒,环顾一圈后,目光落在一直未出声的德妃身上,“德妃姐姐的身子怎么样了?本宫看着脸色还是不太好,可要再请太医来看看?” 德妃看了佟佳氏一眼,目色微寒,“不劳贵妃娘娘担心,臣妾只是些小毛病罢了。” 佟佳氏轻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温宪公主故去,是佟佳一族没那个福分。姐姐也不要过分伤怀,免得伤了身子,公主走的也不安稳。” 德妃冷冷一笑,“贵妃娘娘说的哪的话,温宪走得辛苦,但额驸还是额驸,佟佳氏也是正正经经与皇上结了亲家的当朝权贵,少的不过公主住的一座府邸,想是佟老也不会在意,何来没那个福分之说呢?” 佟佳氏微微一愣,敛眉未语,宜妃从旁看了看,终也没有说话。 八月下旬,康熙爷颁布圣旨,欲在九月第四次南巡,太子胤礽,四阿哥胤禛,十三阿哥胤祥随驾。这是四阿哥第一次随皇上南巡,苏伟着实激动了几天。比起塞北连着看了十几年的风景,南边的景致更让苏伟新奇。 宝笙被苏伟送到了李嬷嬷处,经李嬷嬷教导后,跟在了大格格茉雅奇身边。温宪公主的离世,在朝中似乎未掀起多大的波澜,但是暗地里却有几股势力交相查探公主的死因。 在宝笙的回忆下,温宪公主起初只是着了凉,引发了咳疾。因病情不重,便没有宣太医,而是叫了佟府的刘大夫来看。刘大夫给公主开了丸药,很是管用,只要吃下便不再咳嗽了。可是公主的伤寒却一直不见好,长时间不用药,就会咳的很严重。 后来宣了太医,太医说公主身子虚弱,需要调养,开的药都十分苦涩,公主吃了几幅便受不了了。刘大夫再次来看公主,又开了新的丸药,公主病情好转了一阵,可不久又病倒了。 如此反复几次,公主与宝笙都渐觉不对,可这时已经找不到刘大夫了。公主想过向额驸求助,却又想起那刘大夫便是佟府的家臣,如此这般,公主便怀疑是佟府的人想加害她,遂没有跟额驸提起。恰在此时,太后让公主伴驾往塞外避暑,温宪公主便应了下来,想借此脱离佟府的势力,却没想到,到了塞北不久便因暑气病倒了。 四阿哥暗中派人寻找那刘大夫,一直未有消息,其中几次与佟府的人擦肩而过,显然对方也没有任何进展,调查一时陷入胶着中。 苏伟眨巴着眼睛,对宝笙的话前思后想了几天,突然发现了一个关键性人物。 “太医?”四阿哥蹙起眉心。 “对啊,”苏伟点点头,“宝笙说,公主先吃了那刘大夫的药,后来病情繁复就宣了太医来看。若是那药有问题,太医怎么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照理说,太医望闻问切,肯定会查公主近期服食的药物。可宝笙说那太医只是搭了脉,就说公主体虚,不是很奇怪吗?” 四阿哥沉吟片刻,嘴角微微弯起,“说得有理,难得你聪明了一次。” 苏伟撇撇嘴,他一直是大智若愚型的,尔等凡人岂能领会。 佟府 傍晚,正堂内厅,佟国维坐在一盘死棋前静思。 “大人,”姜明头一次冒失地径直而入,“刘文有消息了!” 佟国维赫然抬头,“什么消息?” 姜明垂首,“刘文年初在宝安当当了不少东西,当铺的伙计和他闲谈时,得知他是要离京投奔亲戚,遂家中不方便带的东西都折成了现银。奴才让人把东西都买了回来,其中有几只古花瓶尤为名贵。” “拿来给我看看,”佟国维沉声吩咐道。 “是,”姜明俯身领命,让一早侯在外面的家丁捧了几只瓷瓶进来。 佟国维一一细看过,果真各个名贵,然古花瓶来源复杂,一时难辨,直到拿起最后一只青瓷绘凤双耳瓶时,动作一顿,青瓷瓶底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墨色大字,“容”! 姜明看佟国维变了脸色,便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了一眼,随即一惊,“这是诸河南体的书法,笔锋上扬,是——纳兰性德的字!” 四爷府 卫秦进太医院时间不长,但医术还算高超,虽很少入宫,但常来往于皇亲国戚府中。四贝勒特意宣他入府诊脉时,卫秦还颇觉荣耀,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进了府迎接他的不是伺候贝勒的太监,而是手拿刑具的侍卫。 卫秦被四阿哥交给了傅鼐,苏公公经不住好奇心的强烈驱使,偷偷跑去傅鼐办事的屋子窗下听墙角,结果被屋子里的惨叫吓得做了一晚上噩梦。 第二天,傅鼐的下属又绑了几个人入府,不到傍晚,卫秦就招供了。傅鼐向四阿哥呈上了卫秦的口供,四阿哥靠在椅背上看了半晌,一双剑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索额图……” 152第一百五十章 朝中混局 康熙四十一年 四爷府 东小院,夜色渐深,屋里燃着白蜡,四阿哥靠在榻子上,眉目深锁。 苏伟团在榻子的另一头,摆弄着一枚铜质的九连环,时不时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不觉间,二更的梆子声由外传来,苏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撑起身子,绕过炕桌,爬到了四阿哥身边,“主子,睡觉吧,明儿一早还要上朝呢。” 四阿哥缓了缓神,转头看了苏伟一眼,伸手把人搂进怀里。 苏伟睡眼朦胧地,背靠在四阿哥身上,砸了咂嘴,“主子还在想卫秦的口供吗?如果真是索额图指使的,咱们一时也拿他没办法。” 四阿哥叹了口气,“你说得对,爷只是有些疑惑,有些感慨……无论这件事背后有何缘由,有何真相,温宪都是最无辜的那个。她和爷一样,自小被抱离额娘身边,又因是女孩儿,多多少少要受些冷待。如今好不容易风风光光出嫁,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主子……”苏伟仰起头看看四阿哥。 四阿哥敛了眉目,回想着病榻上的妹妹,“临终时,温宪已经猜出自己是被人所害,最关心的却是额驸有没有参与。可是,即便如今查出了佟家不是主谋,温宪的死他们就没有责任了吗?她苦苦惦记的额驸,可曾有一刻真正的把她放在心上。而我这个做哥哥的,应承了一切,最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苏伟抿抿唇角,低着头拽拽四阿哥的手指,“有些事儿,爷尽到心力就好。人在朝堂,多少会身不由己,更何况,爷还是大清皇子。” “大清皇子,”四阿哥自嘲一笑,一手搭在膝盖上,偏头看向窗外。 一个看似宁静的夜晚在晨霞微露时,被京郊一个脚夫的惊叫声彻底唤醒。 早朝上,京兆府尹呈上了刘文在袖口处留下的血字——“明”! 刘文在佟府供职,京中的大夫多少都知道,验尸的仵作正好认识他。京兆府尹想起近来温宪公主的死,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人又死在天子脚下,遂在早朝上当堂奏报。 四阿哥闻言,微微蹙起眉心,大阿哥垂下头看不见神色,纳兰明珠处倒是颇为镇定。 佟国维率先跪下启奏道,“启禀圣上,臣一直挂心公主身体虚弱的缘由,近来也在调查此事。据府里的下人回报,公主之前偶感风寒,用了府内刘文大夫的药。臣派人调查刘文时,却发现此人举家失踪,没想到才隔几天就被人害死在京郊。皇上,如今看来,公主的离世恐怕并不简单。臣惶恐,必是有人指使刘文谋害皇裔,以图陷害佟佳一族,还请皇上明鉴。” 代索额图为领侍卫内大臣的赫舍里氏心裕见状出列道,“佟大人此番奏禀怕有推脱之嫌吧。温宪公主身体虚弱,是自公主府起,这被害的刘大夫又是在佟府供职。论起来,佟佳氏的嫌疑才是最大的吧。” 佟国维看了心裕一眼,又转头拱手道,“皇上,公主下嫁佟佳氏,是老臣满门的荣耀,有什么缘由会让臣等罔顾公主性命,让佟佳氏陷入谋害皇裔的大罪中呢?” 康熙爷垂下眼帘,盯着手中京兆尹呈上的奏折,未有言语。 佟国维禀了禀神色,继续道,“不敢欺瞒圣上,京兆尹今日的奏报,让臣联想出一件事。日前臣在调查刘文去向时,曾查出刘文在宝安当铺当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其中有一只青瓷绘凤双耳瓶,瓶下被人留了墨宝。经臣寻人鉴定,那字是已故御前侍卫,纳兰性德亲笔。” 话至此时,纳兰明珠不能再装聋作哑,遂缓步而出道,“皇上,您知道,臣子纳兰性德在文人间颇有些小名,所留墨宝在民间不难寻找。如今只凭了几个字,就把这件事归咎于臣等,实在匪夷所思。” 纳兰明珠话音一落,朝上的众位大臣一时都未出声。 康熙爷将京兆尹的折子递给一旁的梁九功,语态沉落,“温宪在塞北因病而亡故,如今朕与太后都还时时伤怀,实在不愿多提。这民间一个大夫的死,众卿着实小题大作了,此事留待京兆府慢慢查探,不要闹得满城风雨,免得太后得知,伤了凤体。” “臣等惶恐,谨遵圣谕,”众臣下跪领命,皇上随即退朝。 乾清门外,臣子们三三两两走远。 纳兰明珠一步一顿地走到佟国维身旁,语气冰冷,“佟老,今日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佟国维偏头看了纳兰明珠一眼,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明相说的是什么话?刘文的遗言,当铺的花瓶可都是有实有据的。更何况,老夫只是据实以奏,并没有说就是明相指使的。” 纳兰明珠眯了眯眼睛,语态自若,“此一事老夫心里已经有数,佟老好自为之吧。” 四阿哥出了日精门,苏伟赶紧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道,“主子,是不是出事了?我看出来的大臣们都议论纷纷的。” 四阿哥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那个刘大夫死了——” “四哥,”四阿哥话到一半,被身后的一声呼唤打断,十四阿哥脚步匆匆地赶了上来,“四哥,五姐真是被人害死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阿哥叹了口气,“就如你看到的,四哥知道的也不多,温宪在中暑以前身体就不好了,若不是太过虚弱,也不会因为暑热丢了性命。” “那,”胤禵目色一寒,“到底是谁干的?” 四阿哥抿抿唇角,摇了摇头,“我现在也不清楚,还有待查探,这事儿你就别参合了,在宫里好生照顾额娘,温宪的事儿别让额娘知道。” “可——”胤禵话音未落,便被四阿哥冷冷一瞪,最后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回府的马车上,四阿哥一直没有说话,苏伟也没多问,只是渐觉,历史上的某些大事开始缓缓转动了。 当晚,张保奉命给受刑的卫秦包扎了伤口,清洗了身体,准备第二天送他回太医院。傅鼐的人对于刑囚颇有经验,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受刑的人身上有伤。 苏伟从四阿哥处得知,刘文的死,佟国维的调查,最后全都指向了纳兰明珠,与他们在卫秦口中得知的真相大有不同。 “爷为什么现在就送卫秦走?”苏伟有些不解,“万一卫秦在撒谎呢?那刘文临死时留的线索,应该不能有假吧,说不定卫秦被纳兰明珠收买了。” 四阿哥缓缓地摇摇头,“如果纳兰明珠想栽赃索额图,用刘文不是更方便吗?卫秦这儿实在太容易被人疏忽。而且刘文之前逃跑是举家迁移,如今却只有他一人被发现,他的家人至今没有消息。” 苏伟挠挠头,“爷是说,索额图指使刘文毒害公主,而后又以家人威胁,让他临死时栽赃纳兰明珠?” 四阿哥点了点头,“这个布局算不上天衣无缝,证据也都含糊不清,结果如何只能看皇阿玛的判断。但无论怎样,如今佟佳氏是再不可能靠向大阿哥了。佟国维与纳兰明珠从之前的相互扶持变成了相互敌视,不得不说受益最大的就是太子与索额图了。” 苏伟仰着头想了片刻,突然苦着脸道,“那,卫秦的存在当真是索额图的疏忽吗?我怎么觉得自己不太可能比那些朝中的老狐狸聪明呢?” 四阿哥一个没绷住,“噗嗤”笑出了声,“再聪明的人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再说收买卫秦的人并不是索相府的属下,即便被卫秦探听到了背景,日后也没十足的证据牵扯到索额图身上。就像现在,刘文留下的字,花瓶下纳兰性德的墨宝都没办法搬倒纳兰明珠。同理,卫秦的一面之词也搬不倒索额图。所以无论是他疏忽了,还是有意为之,混肴视线都不无可能。但也确实开了口子,让咱们碰触到了真相。” 苏伟眨了眨眼睛,又想了片刻,往四阿哥身边凑了凑,“爷既然认定是索额图干的了,那接下来想怎么办?” 四阿哥抬头看了看苏伟,轻叹了口气,“之前,我曾想将卫秦交给皇阿玛。可是今日在朝上,皇阿玛的态度平淡冷漠,几句话就把事情推给了京兆府。你要知道,这案子前后涉及了佟佳氏,纳兰明珠,俱是朝中权贵,就凭京兆府的势力根本查不下去。所以我想,皇阿玛根本就没有深究此事的意思。卫秦的口供会让温宪的死更加复杂,更何况要让索额图知道了,恐怕会借机反咬一口,届时,爷在朝上就骑虎难下了。”四阿哥话至末端,有些落寞。 苏伟安抚地拍了拍四阿哥的肩膀,心里半悬的石头暂时落了地,”爷做得对,谋定而后动,咱们现在不是索额图的对手,还是静待时机的好。” 四阿哥看看苏伟,嘴角弯了弯,“爷倒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苏伟自嘲一笑,垂下脑袋,人心都是自私的,比起四阿哥的安危,温宪公主的无辜受害已经被他淡化的所剩无几了。 153第一百五十一章 康熙与四爷 康熙四十一年 九月,皇上南巡起銮,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随行。 苏公公一路跟着四阿哥蹦跶的很欢,往南边走与往北边走景致是全然不同的,还保留着上辈子怀旧情结的苏伟一早就想看看古时的江南水乡是个什么样子。 温宪公主的案子如四阿哥所料,暂时搁置在了京兆府,皇上似乎也没有再多加询问。朝堂上,纳兰明珠虽还担任内大臣之职,但与索额图当初不同,自打康熙二十七年被参结党营私,皇上对纳兰明珠再未像从前一样重用。朝中众臣之所以忌惮纳兰明珠,主要还是因明相曾官居内阁十三年,门人满天下,势力雄厚。 如今纳兰明珠次子纳兰揆叙在朝中渐露头角,而索额图在此时老退,明相的势力开始有了进一步发展的趋势。而温宪公主一案,让明相与佟老走向对立,双方的互相制约又打乱了此时趋于稳定的朝中局势。 此次南巡,康熙爷的主要目的还是巡视河工,遂走了过直隶,驻河间府,路过景州,入山东的线路。 在河间府阜城县检桥村时,直隶巡抚李光地前来伴驾。 整修永定河时李光地负责郭家务至柳岔口段,不得不说比起大阿哥助修的马驹桥流域,郭家务段水路更加复杂,地势也更加崎岖。然李光地并没有向朝中求助,而是单凭直隶人丁,开河筑堤,如今倒比八旗兵丁助修流域更加坚固。不止如此,李光地于今年任上还下令直隶各州县广兴水利,皇上南巡大军一路行过,四处都能看到凿井溉田的盛世景况。 巡视永定河时,李光地伴在皇上身侧,为康熙爷讲诉各处堤况。苏伟跟在四阿哥身后,时不时偷偷地探头瞅瞅。 对于李光地,我们历史盲的苏公公多少还是听说过的,康熙朝名臣,一生颇有建树。而让苏伟印象最深的,还是在《康熙王朝》中,蓝齐儿公主对那位青年才俊的倾慕。 不过,电视剧到底只是电视剧。此时的李光地已经是年近六旬的老翁,而蓝齐儿原型的和硕荣宪公主已下嫁漠南蒙古十余年,两人年纪相差三十余岁,根本毫无交集。不得不说,历史当真一点也不浪漫。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好好走路,”四阿哥紧抿着嘴唇,蚊子似的对魂游天外的苏公公提醒了一声。 苏伟一愣,连忙敛了思绪,弓着身子往四阿哥身后蹭蹭,被四阿哥偷着瞪了一眼。 “老四,”康熙爷突然出声,转过身来指着河堤道,“你过来,跟着李卿好好学一学……” “是,”四阿哥垂首,跟上康熙爷的步伐,登上一处高台。李光地向四阿哥行了礼,指着远处正在开凿的河道,讲诉这一段的水况。 苏伟站在人后,看着前面时不时询问些什么的四阿哥,无法集中的精神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几百年后,不知历史上会怎样呈现四阿哥与苏培盛的面貌,是不是当真一句浪漫的话也不能留下? 京城 九月入秋,京城天高气爽,偶有几只鸿雁在空中急掠而过。 自温宪公主去世,德妃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四阿哥随圣上南巡,特意嘱咐四福晋多进宫看看,四福晋挑了个晴好的天气,带上了弘晖入宫给德妃请安。 “孙儿弘晖给德妃娘娘请安,”弘晖恭恭敬敬地向德妃行了一礼。 “好孩子,到玛姆这儿来,”德妃扬起笑脸,伸手把孙子拉到跟前,“这一转眼都这么大了,规规矩矩的,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 福晋闻言弯起嘴角,“额娘可别夸他了,在府里时不知多淘气呢。儿媳总得时时看着他,这稍一疏忽,功课就会落下。” “欸,男孩儿嘛,淘气点儿没大碍,”德妃递了块儿糕点给弘晖,“小十四以前就淘的没边儿,这几年才稳重些,倒是老四自小稳稳当当的。” 福晋敛了敛眉目,转而问道,“额娘近来身体可好些了?贝勒爷临走时一直嘱咐儿媳多进宫来看看呢。” “额娘好多了,”德妃微笑着道,“老四事情也多,不用总惦记着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经历过。” “玛姆病了吗?”弘晖皱着小眉头,转头道,“玛姆要多多休息,生病要乖乖吃药。” “好,玛姆一定乖乖吃药,”德妃笑着拍了拍弘晖的头,复又转身对清菊道,“你带着几个人,领弘晖阿哥到御花园里转一转,他进宫的时候少,还没去御花园玩过。” “是,”清菊俯身领命。 弘晖一听要出去玩,双眸顿时神采奕奕,福晋从旁一瞪,沉声嘱咐道,“老实听清菊姑姑的话,这里是皇宫,不准没规没距地四处乱跑!” 弘晖抿抿嘴唇,垂下头闷闷地道,“是”。 清菊带着弘晖走出屋门,福晋还是不放心,使眼色让诗瑶跟了上去。德妃从旁看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额娘可是有话要跟儿媳说?”见弘晖等出了永和宫,四福晋才转身问道。 德妃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老四这次随皇上出巡,可有带哪位格格随身服侍?” 福晋微微一愣,摇了摇头,“贝勒爷出门一向不喜内眷跟着。” 德妃放下茶碗,屈肘靠在背椅上,“那耿氏入府也有半年了,当初特意挑地好生养的身子,怎么到现在还是没半点儿消息?是老四根本不往后院去,还是府里有什么猫腻儿?” “额娘明鉴,”四福晋闻言,慌忙起身道,“儿媳虽比不得额娘,但后院的几人尚算安稳,断无嫉妒争宠之事。贝勒爷近来几个月都有在西配院留宿,只不过,还是偏宠李氏与武氏多一些,耿氏虽是好生养的身子,但与贝勒爷见面甚少。” 德妃叹了口气,“不是额娘逼你们,如今成年的阿哥渐多,胤祥、胤禵的婚事,皇上都开始张罗了。老四本就年长,总不能在子嗣这儿接连被弟弟们落下吧。胤祺就不说了,现在连七贝勒胤佑都三子四女了。” “儿媳惶恐,”福晋低眉敛目,“贝勒爷醉心政事,日日苦读,确实不热衷内院之事。儿媳也曾多次劝说,但——” “好啦,”德妃打断福晋的话,语气淡漠,“老四不愿往后院去,究其根本还是没人能抓住他的心。否则有人陪着,伺候着,怎么会不愿过去?近来,皇上曾提起过老八的福晋,对胤禩一直没有子嗣的事儿颇为不满。老四这儿,皇上也总是问起,好歹你有弘晖,还能对付一二,可时间长了,也不是个办法。” “儿媳明白,”福晋垂首应诺,“等贝勒爷回府后,儿媳一定多加促导,不让额娘费心。” 德妃点了点头,“不只格格,你自己也得多多努力,就弘晖一个嫡子,怎么也单薄了些。至于你们府上的人,还是太少了。那李氏、宋氏年纪都不小了,等过了年,额娘再跟皇上提一提。” “是,谨遵额娘吩咐,”福晋微抿薄唇,低低地应了一声。 南巡大军,驾过景州,皇上带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幸开福寺。 太子一路行从低调,到开福寺相当诚心地祈祷上香,皇上见了也没多说,让十三阿哥陪着太子,叫上四阿哥跟着自己往寺庙后头转了转。 走过开福寺最后的药王殿,一路石阶扶摇直上,康熙爷背着手慢慢悠悠地往上走,语气恬淡地对四阿哥道,“秋日出来,天气正好,不冷不热,亦有景可观。” “皇阿玛说的是,”四阿哥由后应了一句,时不时地回过头,装似无意地瞅两眼越爬越慢的某位公公。 康熙爷站到了一处平台上,眺目远观,“这开福寺的后山虽小,但视野却还算开阔,能看到景州全景,不至一叶障目。” 四阿哥抿了抿唇,直觉皇阿玛的话有深意,一时却也参不透,只能模棱两可地道,“皇阿玛是天子,站得高忘得远,一叶障目也不过一时片刻而已。” 康熙爷转过身子,看着四阿哥道,“所谓管中窥豹往往就是从那一时半刻来的。为君者,哪怕是区区一瞬,也不能被遮了双眼,否则便易遭覆灭之灾。” 四阿哥身子一紧,慌忙垂首道,“儿臣愚笨,不明皇阿玛言中之意。在儿臣心中,皇阿玛平三藩,定台湾,驱逐沙俄,大破准噶尔,堪比任何一位古之贤君。此覆灭之祸,儿臣从未想过。” 康熙爷微微弯起嘴角,转头看向山外,西斜的日头洒下最后一缕光辉,将整个景州镀上了一层金色,“老四总是这样拘谨了,朕只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入夜 回到驻跸的行宫,苏伟伺候着四阿哥换了衣服,又着人准备了夜宵,四阿哥一直蹙着眉头,不言不语。 苏伟知道,康熙爷下午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让四阿哥本就不安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隔天,临离开景州时,四阿哥派张保连夜赶回京城,查探京中的动静,有消息立马回报。 张保领命,急急地纵马而去,苏伟看着远处飞扬起的尘土,一股浓重的不安渐渐涌上心头。 南巡大军九月末进了山东境内,山东各官员纷纷来朝见皇上,张保一去一时半刻也没有消息,苏伟跟着四阿哥日日应酬的昏头涨脑。 十月初一,銮驾大军驻跸德州,太子偶感风寒,皇上令队伍暂时停下,供太子休养。然一连三四天,太子的病也不见好转,反而略有加重。 四阿哥、十三阿哥连续几日守在太子身边侍疾,苏伟有些害怕四阿哥被传染,偷偷地给两位阿哥煮了强身健体的药茶。 与此同时,由京城折返的张保正带着至关重要的消息快马加鞭地往德州而来。 154第一百五十二章 □□ 康熙四十一年 十月初四,傍晚 德州,康熙爷住处,四阿哥在梁九功的引领下入了内室,皇上正靠在榻子上看书。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四阿哥俯身道。 “起来吧,”康熙爷看了四阿哥一眼,又回头翻了一页书,“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太子的病有什么变故?” “皇阿玛宽心,太子病情稳定,只是尚未见起色,”四阿哥拱手道,“太医说可能需要多休养些时日,皇阿玛已在德州耽搁了五六天,再这样下去怕会误了南巡的行程。所以,儿臣斗胆,不如皇阿玛先行起銮,由儿臣留在德州照顾太子,待太子病愈,再与皇阿玛汇合。” 四阿哥语落垂首,康熙爷放下手中的书,转过头默默地看了四阿哥一会儿,眼光中带着些许探究。 半晌后,康熙爷又执起书,沉声吩咐道,“不用了,太子的病朕另有安排,你和十三都收拾收拾,这几天咱们就出发。” 四阿哥微微一愣,抬头看了皇上一眼,俯□子道,“儿臣领命。” 四阿哥回到皇子们住的院子时,天色已黑,苏公公正蹲在廊下,用草纸堵着鼻孔煮药茶,空气中飘散着防风、白术的苦涩味道。 “主子,你回来啦,”苏伟看到四阿哥进门,颠颠儿地跑过来,“皇上怎么说?” 四阿哥看看苏伟,微叹口气,“皇阿玛说他另作安排,这几日咱们就出发。” “哦,”苏伟稍稍有些沮丧,本来出来玩是件开心的事儿,可这一路上诡异的气氛实在太让人压抑,苏公公已经开始怀念四爷府的安逸生活了,“张保怎么还不回来,咱们再上路,他也不知能不能赶上。” “不回来也是好事儿,”四阿哥负手仰望星空,“说不定是京城一切正常。” 太子屋内,十三阿哥接过奴才端来的药碗,坐到太子床边,“二哥,喝药吧。” 太子由着小初子扶起,病了几日身上无力,但精神倒还不错,看胤祥端着药碗,便弯了眉眼道,“你放下吧,让奴才们伺候就行了。” “二哥这是嫌胤祥笨手笨脚了?”胤祥笑着回道。 太子苦笑着摇摇头,“你一向懂事细心,二哥怎么会嫌你?只是这几日都是你和老四在我身边忙活,二哥这心里过意不去。” “二哥太见外了,”胤祥将药轻轻喂到太子嘴边,“咱们是兄弟,哥哥有事弟弟服其劳,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胤祥当真仁厚贤孝,”太子缓了口气,向后靠了靠,“怪不得皇阿玛如此看重你。” 胤祥微微一愣,四阿哥正好掀帘而入。 “四哥,”胤祥眼睛一亮,扬声招呼道。 四阿哥冲胤祥点点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太子,转头道,“你今儿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守着。” “我不累,”胤祥睁大眼睛,“四哥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睡也是一样的。” “我好多了,不用人守着,”太子从旁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有事儿再让奴才通知你们。” 四阿哥看了太子一眼,没答话,上前拿过胤祥手里的药碗,“听四哥的话,快回去歇着吧。这几日咱们就要启程了,你也回去收拾收拾。” 胤祥微微一怔,看看太子,又看看四阿哥,末了什么也没问地点点头,冲太子一拱手道,“弟弟先回去了,明儿个再来看二哥。” “好,快去歇歇吧,”太子微笑着点点头,神色没有一丝异样。 “胤祥还是听你的话,”太子偏头看十三阿哥走出屋子,对四阿哥道。 四阿哥舀了舀药汁,盛了一勺递到太子嘴边,“胤祥在永和宫长大,跟臣弟与胤禵自然更熟络些。” 太子笑了笑,“是啊,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哪怕不是系出同母,也互相是个伴。不像二哥,自小孤家寡人一个……” 四阿哥将空了的药碗递给一旁的小初子,看着太子沉声道,“有舍才有得,二哥的位置自古都是孤家寡人的,旁人不知有多羡慕呢。二哥一向心明眼亮,还是不要得陇望蜀的好,免得被人钻了空子。 “四弟说得有理,”太子抿抿唇角,“凡事都有两面,今日相携相伴,他日就可能刀剑相向。但无论如何,二哥是万万不愿与四弟生分的。” 四阿哥闻言轻扬眉梢,嘴角溢出一丝浅笑,“殿下当真这样想,那真是臣弟之幸了。” 胤祥出了堂屋,在廊下站了片刻,缓缓地吐出口气。 不远处,苏伟看见出来的人,慌忙端了药碗过来,“十三爷,奴才煮好的药茶,您用一碗吧。” “好,”胤祥转头去接药碗,却被堵着鼻孔的苏伟惊了一下,“苏公公,你这是干什么?” 苏伟傻笑两声,闷声闷气地道,“这药材太难闻了,煮出来一股马粪味儿,奴才实在是受不了了。” 胤祥闻言,端起药碗的手微微一顿,征愣地看向苏伟,这药他还能喝吗? “苏公公,”胤祥将药碗递给苏伟,“四哥最近可有什么心事?我看他总是皱着眉头,精神也不太好。” 苏伟抿抿嘴唇,干干地道,“主子他,就是心眼太小,什么事儿都爱往心里放,过一阵就好了,您不用在意。” “心眼,小?”胤祥缓缓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公公。 苏伟傻傻一乐,十三阿哥忍住扶额的冲动,迈步向自己房间走去。 隔天,康熙爷颁下圣旨,“急召索额图至德州侍奉太子,南巡大军于明日启程往泰山,由十三阿哥登泰山行祭。” 接了圣旨,四阿哥面色还算平静,直到回了卧房,才有些无力地靠在榻上。 “主子……”苏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 泰山,在历代帝王眼中都是个特殊的存在,不少千古帝王都在泰山封禅。即便是满洲大清,祭泰山也与祭天一样,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此次,太子重病,即便皇上不准备亲自前去,也应该由年长的阿哥代行。可是康熙爷却略过了同往的四阿哥,派刚满十六岁的十三阿哥行祭,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主子,”苏伟往榻前蹭了蹭,最后坐到了四阿哥脚边,“这事儿前前后后都透着诡异,咱不能就往一个方面想。让十三阿哥去祭泰山,更该警觉的应该是太子。太子病了,您代行是属正常,可十三阿哥去就不一样了。外人会觉得,皇上看重十三阿哥,更有甚者会把祭祀泰山与储位联系到一起。” 四阿哥看了苏伟两眼,伸手捏捏他的下巴,“爷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失去皇阿玛宠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开福寺皇阿玛的那番话,爷就有预感了。只是这次,着实有些令爷胆寒。不只是祭祀泰山之事,还有皇阿玛召索额图侍奉太子一事,爷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苏伟眨眨眼睛,伸手去搂四阿哥的脖子,如果老天再给他一次重穿的机会,他一定把清史稿背上八百遍! “主子,”张起麟在门外扬声道,“十三阿哥来了。” 四阿哥看看门外,苏伟慌里慌张地登上鞋子,系好领扣,跑去开门,“十三爷,您来了。” “恩,”胤祥低低地应了一声,迈进门时,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脸色颇为苍白。 “这是怎么了?”四阿哥蹙起眉头,“身子不舒服?” “没有,”胤祥摇摇头,有些不敢直视四阿哥的眼睛,垂着头走到榻前,“四哥,祭祀泰山的事儿,我——” “好啦,”四阿哥随意地摆摆手,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四哥知道你在想什么,这里面的事儿跟你没关系。既是皇阿玛的吩咐,你安心去便是。” 胤祥抬头看了看四阿哥,又默默地低下头,“四哥,胤祥不想去,我想请皇阿玛收回成命——” “胡闹,”四阿哥一声轻斥,“君无戏言,皇阿玛颁下的是圣旨,哪容得你拒绝?” “可是,”胤祥满面难色,“四哥,我——” “胤祥,”四阿哥沉下嗓音,“你不是小孩子了,十六岁的年纪该担起责任了。咱们贵为皇子,有些事儿躲不了,也不能躲,就算再怕、再无措,也要扛下去。否则,受累的不只你一个人,你在乎的、关心的都将被牵连。” 胤祥抿了抿嘴唇,看看四阿哥,半晌后点了点头。 傍晚 太子屋内,小初子点亮了白蜡,昏黄的火光将太子的脸色映得更加憔悴,“殿下,您身子还没好,早点歇下吧。” “我再坐一会儿,”太子靠在床头,语气轻弱无力。 小初子微微垂首,抱了毯子盖在太子肩头,“索相大人就快来了,殿下不要太过操劳,一切有索相大人撑着呢。” 太子弯了弯嘴角,“索相也老了,还能撑我几年呢?如今弟弟们都成年了,一个比一个出息,今日是十三弟祭泰山,明日说不定就是十四弟祭太庙。江山初定,海内升平,我这个储君之位还早就失了安稳人心的功用了。” “殿下,”小初子红了眼眶,“不管别人怎么看,在索相眼中,在公子眼中,在…奴才眼中,您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这世上最好的主子……” 太子转头看了看小初子,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你是他挑的人,是他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你放心,我不会轻易认输的。这一生,我已经把他丢了,总不能到最后,就那么无声无息地遂了别人的愿……我倒要看看,养育我二十余年的人,最后会把我放置何地!” 入夜 苏伟拉着四阿哥横在他腰前的手,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被身后的一阵挣动猛地惊醒,“主子!” 四阿哥满头大汗地坐起身子,在苏伟的安抚下,喘了很久的粗气。 “主子,你又做噩梦了?”苏伟蹙着眉头,轻抚着四阿哥的背。 四阿哥摇了摇头,“不是噩梦,是一片血腥……” “主子,”苏伟往四阿哥身上靠靠,“你到底在怕什么,上次北巡,皇上派御前侍卫看守各位皇子,您也是做了好长时间的噩梦。” “我在怕什么?我在怕什么……”四阿哥默默地念了几遍,“是啊,我怕了,我竟然怕了……我怕兄弟阋墙,父子反目,怕有一天,我护不了你……” “胤禛……”苏伟一把揽住四阿哥微微颤抖的身子,“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不是废物,我能保护好自己,我能一直跟你在一起!” “不,你不懂,”四阿哥猛地转过身,铁钳一般的手箍住苏伟的肩膀,“小伟,你不知道,皇阿玛他——” “主子,”门外突然一声响动,打断了四阿哥的话,“张保回来了。” 四阿哥与苏伟对视一眼,兀自缓了口气,敛了敛心神,下床坐到榻子上,“让他进来!” 张保迈进内室时,还带着一身风尘,见到四阿哥未行全礼,就匆匆半跪道,“主子,卫秦被带走了!” 四阿哥一愣,“被谁带走了?” 张保咽了口唾沫,嘴唇已经干得起皮,“御前侍卫!” 155第一百五十三章 血人 康熙四十一年 德州 四阿哥的卧房内,亮着一盏罩着灯纱的白蜡,豆粒似的火光,只在四阿哥手边氲成个白圈。 “御前侍卫?”苏伟征愣地问了一声,没来得及穿鞋的脚,□□地站在地上,沁凉的寒意顺着小腿慢慢窜到内心。 “是,”张保低头道,“常赉大人告诉奴才,銮驾出京不久后,御前侍卫就进了太医院,先是秘密拷问了院判,然后就带走了卫秦。对外只是说宫中药材流入民间,卫秦以公谋私,其罪当诛。” 苏伟闻言看向四阿哥,过于昏暗的烛光照不到四阿哥的脸,只听四阿哥缓缓地叹了口气,“罢了,也就是如此了,你回去歇着吧。” 张保抬头看看四阿哥,抿了抿嘴唇,终是什么也没有问,垂首行礼道,“是,奴才告退。” “主子,”饶是苏伟还是迷迷糊糊的,但有一件事他清楚,御前侍卫若是拷问了卫秦,那么四阿哥查出索额图是谋害温宪公主真凶一事,皇上就知道了。开福寺那天,康熙爷的一叶障目,怕就是对四阿哥隐瞒不报的警告。 有那么一瞬间,苏伟替四阿哥抱了一肚子委屈,隐瞒君上的人何止四阿哥一个,四阿哥这么做无非也是看到康熙爷的态度,考量轻重后的决定,“主子,那祭泰山的事儿——” 四阿哥摇了摇头,“皇阿玛做事不会只有一个理由,如今再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苏伟抿了抿唇,爬上榻子,跟四阿哥肩并肩地坐在黑暗里,“主子,你不是说卫秦的一面之词搬不倒索额图吗?那皇上即便抓了卫秦,也不能肯定什么吧,咱们没有禀报也是因为证据不充分,是人之常情。再说,针对纳兰明珠的证据可都摆在那儿呢。” 四阿哥轻轻一笑,伸手揽过苏伟的腰,“小伟,你记着,伴君如伴虎,不是因为群狼环伺,而是因为老虎喜怒只凭本心。我之前说温宪的死,证据俱是模糊的,只看皇阿玛怎么想。如今,也是一样。纳兰明珠与索额图,皇阿玛想让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至于我,为臣者尽忠乃是本分,为一己之私隐瞒真相,即便情有可原,也犯了当权者的忌讳,无可辩解!” 苏伟咬了咬嘴唇,有些气闷地扯扯披在肩上的宫服,片刻后满是不解地蹙着眉道,“既然皇上都知道索额图谋害温宪公主的事儿了,怎么还召他来侍奉太子啊?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万一让太子卷进什么风波里——” 苏伟话到一半,猛地一顿,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周身如坠冰窖。 四阿哥一直垂头不语,苏伟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主子,皇上是真的有意……废太子了?” 四阿哥微微偏头,看了看黑暗中闪着眸光的大眼睛,嗓音略带些沙哑,“我还不能确定,我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其实,从很久以前,我就有了怀疑。皇阿玛为什么在那次北巡中,突然派御前侍卫监视各位皇子?马家胡同的诗社又为什么关闭的那般急促?索额图原本一直在偷偷地培植势力,将各方人马调往京城,可在那次北巡后,一切动作都偃旗息鼓了。索额图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会为了一次无疾而终的监视那般干脆地断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血?他到底在怕什么?” 苏伟困窘地拽拽自己的辫子,细细想了一番轻声道,“主子是怀疑,有人向皇上告了密,索额图调查出自己被人参奏,而皇上又在此时突然派人监视皇子,所以惊慌失措下匆匆地中断了所有行动?” 四阿哥点了点头,“在那之后不久,皇阿玛巡幸南苑,招高士奇伴驾,爷当时也在。当天,我并没有见到高士奇有何特殊举动,而且他赋闲已久,也没任何功绩,可是皇阿玛却在临别时兴致大发地赏了一副对联给他。‘忠为表,孝为里;言有物,行有恒’,一个被郭绣参奏过的赋闲老臣,何以当得起这几句话?” “言有物?也就是说,是高士奇告的密!”苏伟裹了裹自己的衣服,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关节,“既然皇上已经知道了索额图图谋不轨,为何不采取行动?只是在北巡路上监视各位皇子,回京后又无疾而终,能有多大震慑作用?在那之后,索额图祈退,皇上再三挽留不说,还提了索额图的胞弟心裕代领侍卫内大臣,前前后后根本就没有彻底断掉太子与索额图联系的动作。难道说——” 苏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四阿哥,“皇上在静等太子与索额图一起——造反?” 四阿哥慢慢地吐出口气,黑暗中呼出的气流好像结了霜,将屋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欲擒故纵,是诸葛孔明的千古良计。多行不义必自毙,是左传中的警世良言。可是,当这两条被用在父与子中间,却是那般的令人恶心,令人恐惧……” 余音未落,四阿哥闭起双眼,慢慢地蜷起了身子,好像正在经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胤禛,”苏伟紧紧抿着双唇,硬硬地压下内心的酸涩,伸手将弯腰蜷在榻子上的人死死搂住,“你还有我呢,我一直站在你身边,你不要一个人抗……” 苏伟将脸埋在四阿哥背上,眼眶涌起的热度带着他对这人的心疼,深深地熨烫在两人的骨血里。此一刻,苏伟才知道,四阿哥的噩梦到底是幅什么光景。 二十多年来,无论康熙爷多么高高在上,在每一位皇子的心中,他都有一个不可替代的神圣位置。皇者,父也,这是众位皇子与生俱来的骄傲,是支撑爱新觉罗家,乃至满洲天下的脊梁。 无论是太子,大阿哥,抑或是他们家四爷,即便对这位皇父有着千般万般的埋怨,最后还是逃不过一腔敬仰孺慕之思,躲不掉的骨肉至亲之情。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至深至浓的感情,当真相被揭开时,汹涌而来的惊愕与痛苦很可能给一个人,一个家带来灭顶之灾。 “小伟,你知道吗?”屋内沉默片刻后,四阿哥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无尽的黑暗,脑海里闪过无数熟悉的画面,“自打我懂事起,就一直羡慕二哥,羡慕大哥。因为无论我们后面的兄弟怎样努力,皇阿玛的眼睛永远不会远离这两个人。后来,皇额娘告诉我,大哥、二哥出生时,天下不稳,前朝不平,后宫里一连夭折了数位阿哥。他们两个的到来,与皇阿玛而言就如同希望,如同黑夜中亮起的火把。康熙朝有了嫡子,有了长子,皇阿玛就有了依仗。二十多年来,我看着皇阿玛对大哥、二哥悉心教导,事事过问,一步步将两人培养成人中龙凤。可如今……我最近总在想,若是有一天,皇阿玛将目光转向了我,会不会更加冷血,更加无情。” “不会的,不会的,”苏伟征愣着,搂紧四阿哥的脊背,“皇上到底是怎样想的,咱们也拿不准。皇上不处置索额图,说不定就是因为和太子的情分。爷不要瞎想了,好好休息,睡一觉一切就都过去了。” 隔天,南巡大军起鸾。十月初九行至泰山,十三阿哥前往行祭。祭祀过后,皇上没有再继续南下,而是下令转程回京。太子被留在德州休养,索额图奉旨侍候在侧。 回京后,四阿哥不得皇上看重的流言渐渐兴起。康熙爷也不再令四阿哥入南书房办事,甚至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单独召见过。 内务府月末供上的用品直接下了一个档次,看着来送东西的奴才翘着高傲的尾巴,苏伟只是轻蔑地撇撇嘴,着人直接抬了东西就走,将那人干脆利落地关在门外。反正他现在是没什么心思去嘲讽那帮势力眼了,留待以后再看他们缩着脖子在自己面前发抖吧。这个时候,皇上的冷落,朝堂的孤立才是保证平安的关键。 四福晋想着德妃之前交代的话,本想再次向四阿哥进言,可府里的异样气氛让她很快意识到,此时不是探讨这些问题的有利时机。四阿哥不在皇上面前挣出地位,弘晖的未来势必要受到影响。而德妃那儿,想必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向皇上为四阿哥要人的。 十一月,太子身体康复,与索额图先后返京。 沉寂了很久的四爷府,在一个夜晚,突然灯火通明,一连串的火把将一个倒在四爷府后门,浑身是血的人抬进了东小院。 四阿哥披着衣服由卧房走出时,傅鼐正给伤者诊脉。受伤的人看见四阿哥,还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苏伟由后跟出来,看着地上的血人十分奇怪,“这人是?” 傅鼐看了看苏伟,又看了看四阿哥,一脸为难,“主子,这就是一直潜伏在邵干身边的魏经国。” 156第一百五十四章 聪明人 康熙四十一年 寅时,丁大夫在一阵近乎嘶哑的鸡鸣声中醒转,窗外天还未亮,庄子里人声稀薄。秋末初冬,庄户们难得地停下一年的劳作,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用再向往日一般闻鸡起舞。 吱呀作响的木门被推开,丁大夫借着一点曦光,在井边打水洗脸。他由江宁老家入京也有一年多了,在京城里的药房坐堂被京中的大夫多方排挤,最后气愤出走。出了城门,才发现自己已经变卖家产,无处可去,好在跟着一位路边的老乡进了这处庄子,因着世代行医的一点本事,被庄头安置在了这处荒废的小院里。日子虽然清苦,但还算自在,只不过时间长了,总是觉得少了些色彩。 将盆里的水泼在地上,丁大夫冲着微亮的天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吐出的气旋还未落下,一阵急速却不乱节奏的马蹄声伴着车轮远远而来。 马车在丁大夫的小院门前停下,一个藏青色长袍的青年男子跳下车梁,“是丁大夫吗?” “是,”丁芪有点儿木愣地点了点头。 “我家主人请你入府看病,跟我走吧,”青年男子走到院门前,一手按在了栅栏上。 丁芪往后退了两步,脑中瞬间转了好几个回路。 做大夫的,望闻问切是基本功,而“望”一字更是基础的基础。看这人的动作与气场,他丝毫不怀疑,如果现在自己出声拒绝,这人会直接跳过栅栏将他绑走。更何况,这人刚才说了一句“入府看病”,即是府邸那么定为达官显贵。他一个乡村大夫,是断然得罪不起的。 丁芪回屋取了药箱,仔细的锁上屋门、院门跟着来人上了马车。掀起车帘的一刻,丁芪无意地偏头一瞥,却见驾车而来的小哥颈间平滑,面无须根,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这人是个太监。 张保架着马车一路疾行,魏经国的伤虽然没致命,但经过一夜的耽搁,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四阿哥让人掩盖了魏经国逃到四爷府一路的痕迹,但还是不能放松警惕,所以只能等清晨城门开启,到城外去请大夫。好在账房到庄户里收账时,听说过一位外来的丁大夫,据说医术高超,张保便一大早驾了马车出城去接。 马车绕到四爷府旁门,张保一路未停地直接驶进了东花园。丁芪微微推开车窗,被眼前画一般的亭台楼阁震住了,他这一番到底是入了哪座神仙府邸了? 苏伟呆在东小院西厢房里忙活了一个晚上,魏经国的小命总算被暂时保住。但是横穿肩膀的那支羽箭,他们是谁也不敢乱动,只能在周遭洒了药粉,结果天光未亮时魏经国就发起了高烧。 “来了,来了,”小英子端着铜盆进了房门,“张公公把大夫请来了。” 苏伟短暂地舒了口气,直起身子看着张保领着一位布衫打扮,不惑有余的中年男子进了房门。 中年男子见到穿着宫服的苏伟,微微一怔,又略略地扫了一眼屋子,就背着药箱直奔床上的病人而来。 “这箭没伤到脏器,得赶紧取出来,我需要人帮忙,”丁芪查看了病人的伤势,一边把着脉,一边对苏伟道。 苏伟刚想上前,突然一阵眩晕,小英子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二师父,你一晚上没睡,去休息休息吧,这里我来就好。” “是啊,你去休息吧,”张保上前两步道,“我们在这儿就行了,别让主子担心。” 苏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由着小英子将他扶回了堂屋。 四阿哥一早,照常进宫御门听政,尽管心中装着千斤大石,在人前也不得不装出平静冷淡的模样。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朝,四阿哥脚步匆匆地往日精门走,却不想突然被人半路拦下。 “四贝勒,”梁九功微弓着腰,脸上带着几十年不变的笑容,“皇上在乾清宫等着您呢,跟奴才走吧。” 四阿哥微抿嘴唇,点了点头,跟着梁九功转道又折回了乾清宫。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四阿哥俯身行礼。 “起来吧,”康熙爷执了蘸着朱墨的笔,在一本折子上批了几个字,“这次南巡因着太子的病,路程只走了一半。朕打算过了年关,再下一次江南,还是你和老十三陪着朕和太子同去。你那府里边好好安排、安排,多带上几个人,咱们一走就是两三个月,也带着人服侍着。朕回想起来,你那后院也许久未添丁进口了。” 四阿哥微微一愣,慌忙垂首道,“让皇阿玛费心了,儿子平时醉心禅宗农耕,总是疏忽了后院,以后定遵皇阿玛提警,多多注意。” 康熙爷点了点头,“佛道自有形,农耕亦是民之大计,但都不能操之过急,更不可一心多用。免得坏了多年的潜修,让朕失望。” 四阿哥身子一凛,连忙俯身道,“儿子谨遵皇阿玛教诲。” 四阿哥回到东小院时,就见苏伟挂着一只鞋歪躺在榻子上,睡得迷迷糊糊。小心地替他脱掉鞋子,拿了毛毯盖在腿上,苏伟却猛然惊醒,“主子!魏经国——” “没事,没事,”四阿哥坐到苏伟身边,抚着他的背,“刚张保已经禀报过了,大夫已经替他拔了箭,也开了方子,现在已经没危险了。只能他清醒过来,咱们就能问出事情究竟了。” 苏伟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还是有些紧张地瞅着四阿哥,却见他们家四爷一扫前几日的颓唐与憔悴,神色间倒多了几分淡然与平静。 “主子,你……”苏伟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今儿上朝没事吧?” “没事,”四阿哥弯弯嘴角,让困得吊儿郎当的苏公公躺在自己腿上,将皇上召见他的话一一跟苏伟说了。 苏伟有些愤然地踢了两脚榻背,“说来说去,皇上还是想让主子隐退。凭什么这么多阿哥,非拿主子当把头啊,八阿哥不是也在蹦跶吗?” 四阿哥笑出了声,伸手掐着苏伟的脸道,“爷真是把你宠坏了,哪有这么说阿哥的。” 苏伟避开四阿哥的手,仰着头道,“我就是不高兴,皇上偏心,净挑软柿子捏,一点也不厚道……” “你说谁软柿子呢?”四阿哥一个爆栗敲在苏伟头上,“爷这是忠孝仁义,是以退为进懂不懂?” “不懂,不懂,不懂!”苏伟捂着被敲疼的脑门在四阿哥腿上打滚。 四阿哥伸手拦住他,在撅起的嘴上咬了一口,“皇阿玛虽然让我一心一意潜修,但前前后后都没提过卫秦口供的事,那句不要让朕失望,当真比加官进爵更为有力。这说明,爷这几年做的起码不是错的……” 苏伟眨巴眨巴眼睛,“切”了一声,转过头去,睡觉!反正他就是个小人物,安心当太监好了! 傍晚 马廉提着食盒悄没声地进了王钦的房间,“王公公……” “大管事你这是?”王钦不解地看着马廉手里的食盒,“这不是往东小院送的吗?” “是,”马廉将食盒放到桌上,凑到王钦跟前道,“你忘了兄弟上次跟你说的话啦。上面交代了,您要投靠那自是巴不得的,但总得交点东西做彩头啊。” 王钦抿了抿唇,转头看着那食盒道,“可这食盒顶什么用?莫不是里面——” “不是,”马廉慌张一摆手,“这食盒过了咱们两人的手,哪能干那些事儿呢。兄弟是听说,昨晚旁门那边抬了一个人进东小院,今早张保赶了马车又拉回一个人。这东小院平时被看得严严的,兄弟是甭想进去,只能靠公公您了。这消息打听回来,也不经什么风险,上面又看到了您的诚意,不是一举两得吗?” 东小院 傍晚上灯,四阿哥把苏伟抱到了床上去睡,苏公公特自然地滚到了床里,搂着被子睡得昏天地暗。 “主子,”张保掀开帘子,被四阿哥扬手止住声音,见苏伟没动静,四阿哥悄声地出了卧房。 这些日子,他心里不畅快,苏伟也跟着难受,连续几天都没休息好,昨天又熬了一夜,今天好不容易能睡着了,不能再吵醒他。 “主子,魏经国醒了,”张保垂首低头道。 西厢房,魏经国侧身躺在雕云纹红木大床上,身体一阵阵的疼痛,让他额头布满了细汗。在一旁看着的小公公,时不时地拿着布巾帮他擦一擦。他身上中了一箭,背部挨了两刀,还从搭乘的马车上摔了下来,可说是一个舒服地方都没有了。但好在,老天有眼,让他保住了这条命,能不能飞黄腾达,就看今天这天赐良机了。 不得不说,魏经国是个颇有些小心思的聪明人,在受到傅鼐亲信的雇佣与控制后,他表面上很服从,内地里却一直想抓住对方的把柄,由自己掌握主动权。在几次与傅鼐手下交换信息后,他敏感地寻到了些蛛丝马迹,顺着这些细枝末节的线索,竟真的被他一路摸到了四爷府。 一直久不得重用,又分外贪恋权势金银的魏经国在得知自己的真正雇主是四贝勒后,下定决心要抓住这次机会。 随后,四爷府布下的每一项任务,魏经国都拼命的去完成,包括潜进马家胡同的诗社,打探邵干与索相的进一步动作。而这一次,在京城表面的风平浪静下,一直没放弃探查的魏经国在无意间又碰触到了一个重大消息。 四阿哥走进西厢房时,魏经国正挣扎着要爬起来,看见四阿哥走近,更是撑着身子要往地上跪。 “行了,”张保看了一眼四阿哥隆起的眉头,扬起声音道,“主子不讲究这些,你身上有伤,不要勉强了,说正事要紧。” “是,是,”魏经国匍匐在床上,头叩在手上,声音急喘,带着微咳,“奴才在这儿给给贝勒爷请罪了。事关重大,奴才是无意间得知了,咳咳,自己真正的主子,本不想给主子惹麻烦。但是,奴才怕自己耽搁不了了,所以冒死赶到了府上——” “好了,”四阿哥背着手,一步步走到床边,“你的忠心,爷都看在眼里了。你的机警,爷心中也有数。只不过,爷一向不喜自作聪明,好大喜功之人,你心里也要清楚。现在,说正事吧,爷要看你的事关重大,值不值得爷救你一次。” 魏经国身子一僵,慌忙垂首道,“是,奴才受教。回贝勒爷的话,奴才在邵干的书房看到了几封信,其中有一封是邵干替索额图回给步军统领托合齐的。” 157第一百五十五章 寒冬将临 康熙四十一年 东小院西厢房 “托合齐?”四阿哥隆起眉心。 “是,”魏经国低头道,“步军统领掌京城卫戍,手握八旗步兵、巡捕五营的兵权,是京畿重地最后一道屏障。奴才在邵干书房看到那封信时,便惊觉事关重大,来不及细想就将信揣在了身上。” 四阿哥一征,双眼危险地眯成一条缝,语调轻扬,“你将信带出来了?” 魏经国微微掀眉看了一眼四阿哥,慌忙垂首道,“是奴才思虑不周,奴才没想到当晚就被——” “信在哪儿?”四阿哥打断魏经国的话。 魏经国暗暗地咽了口唾沫,压着嗓子道,“回贝勒爷,信被奴才藏在了腰带的夹层里。” 东小院门口,小英子靠着门柱打瞌睡,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临近,李英猛地一惊,睁开双眼,“王公公!” 王钦提了提手上的食盒,“咱家来给主子送膳了,主子在哪儿歇着呢?” “主子没歇着,一直忙着正事儿呢,”李英挠了挠后脑勺,“不过,今天怎么是王公公提膳?膳房的人呢?” 王钦弯了弯嘴角,低头看看手上的食盒,“今儿的菜色好啊,让膳房的人来提就白瞎那番功夫了。” 书房里,四阿哥将一张沾染了点点血迹的信纸塞进了平整的信封里。 傅鼐负手站在一旁,躬身接过四阿哥递过来的信封。 “找一个脸生、可靠的人,将这封信秘密地送去裕亲王府,”四阿哥背手看向窗外,“裕亲王是最了解皇阿玛心思的人,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奴才遵命,”傅鼐垂首,复又略带不解地抬头道,“主子既然已经抓到证据,为何不直接面呈圣上?” 四阿哥摇了摇头,“这只是一封含糊其辞的回信,即便提到了所谓‘大事’,细究起来也指代不明,说是证据还远远不够分量。不过,索额图勾结托合齐,意图控制京畿重地的兵权却是显而易见的。既涉及军政大事,由裕亲王来提最为适合。” “奴才明白了,”傅鼐躬身,“奴才这就去安排。” 四阿哥点了点头,待傅鼐领命而下,独自一人坐到了书桌后,展开的宣纸上落下几个大字,“众望所归”。 正在四阿哥望着那四个字出神时,有人掀帘而入。 四阿哥抬起头,苏公公趿拉着鞋子,迷蒙着双眼走了进来,“主子,王钦来了……” 四阿哥弯了弯嘴角,“来的倒是时候。” 苏伟扁了扁嘴,他还有些困,眼睛半睁不睁地往四阿哥身上一靠,正好看到桌上的四个大字,“主子,这是?” “这是那封信上的,”四阿哥将笔搭在砚台边,“此大事,众望所归,卿当可立不世之功;爷在想,邵干说的这‘众望所归’,到底有多大的分量。” 苏伟眨巴眨巴眼睛,略带怀疑地道,“那马家胡同的诗社没开几天就关了,索额图也筹集不了多少人马吧?” 四阿哥摇了摇头,“这个谁也说不准,但是有一点很值得怀疑。在马家胡同来往的大都是邵干这种中等品级的官吏,有些是地方上的小官,有些甚至是戴罪之身,就像之前被索额图调派回京的额库里,在外人看来颇有些乌合之众的感觉。” “主子的意思是,”苏伟有点冒冷汗,“索额图真正拉拢的大人物都还没露头?” “也不是都没有露头,”四阿哥缓了口气,“这不是有托合齐了吗?步军统领、九门提督,皇阿玛手边最坚韧的利器,只不过如今却是一把双刃剑了。” 王钦拎着食盒晃悠回了排房处,马廉一早等在大树下,“王公公,怎么样了?” 王钦叹了口气,将食盒递给马廉,“四贝勒在忙,咱家根本没见到人。” “那——”马廉蹙起眉梢,王钦却是一笑,“大管事放心,咱家虽然没见到四阿哥,东小院的事儿却是打听的差不多了。” 马廉带着瓜皮小帽,换了常服,赶在府里下钥的前一刻到了大门边上,正要出门时,却被任东路管事的李涵撞个正着,“大管事,这是要出去啊?” 马廉略微一惊,慌忙敛了神色,笑着躬身道,“是啊,家里有点事儿,趁着天黑回去一趟,明早再赶回来。” “大管事辛苦,”李涵拱了拱手。 “谈不上辛苦,都是做奴才的本分,”马廉咧了咧嘴,“李兄弟快去歇着吧,我这儿先走了。” “是,是,”李涵让到一旁,“大管事好走。” 马廉匆匆而去,李涵略有思绪地往排房处走,没走几步,就见库魁领着两个人穿着便服迎面而来。双方点头而过,李涵转身看着一行三人着门房开了小门,闪身出府,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隔天晌午,裕亲王府 张廷枢被急召而来,福全盖着毛毯,靠在榻上,炕桌上摆着一封书信。 “臣给王爷请安,”张廷枢俯身行礼。 福全面色发黄,神态间带着些许憔悴,“你看看这信,是今一早被人送到王府的。” “是,”张廷枢接了书信,展开一观,片刻后蹙起眉心,“王爷,这——” 福全叹了口气,“本王已经派人去调查过这个邵干,他被调遣回京后与索额图来往甚密。” “那王爷打算怎么办?”张廷枢嗓音深沉,“此事非同小可,托合齐任九门提督,他手里握着的是整个京城的安全。” “这点本王心里最是清楚,”福全神色安定,稳坐榻间,“你知道当初九门提督职责的确立是因为谁吗?” 张廷枢想了片刻,摇了摇头,“小臣不知,只知道圣上任命的第一任九门提督是大将军费扬古。” 福全弯了弯嘴角,“费扬古以前,尚无‘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一职,京中八旗兵丁各自为政。皇上登基后,真正统辖京城治安的人,其实是辅政大臣鳌拜!” 张廷枢愣了愣,半晌没有说话,将手中紧握的书信又拿起来看了看,恍惚间想起什么似的道,“王爷,这信是谁送来的?” 福全摇了摇头,“送信的人什么都没说,门房一个转身,人就不见了。” 张廷枢咬了咬下唇,略带踌躇地道,“那王爷打算如何向圣上禀明?” 福全微闭双眼,嗓音似有若无,“索额图所谋定于太子有关,然储位一事,自皇阿玛始,就是重臣心中所趋,皇族骨血之痛,圣上更是深有体悟。此一事,即便由我来提,也要一个最为恰当的时机。” 张廷枢敛眉思索,尚未答话时,福全突然咳了起来。 “王爷!”张廷枢慌忙上前,却被福全扬手制止。 裕亲王慢慢地平顺气息,坐直身子,冲张廷枢弯了弯嘴角,唇边一丝鲜红煞是惊人。 明相府 纳兰明珠负手立于廊下,双眼微闭。 纳兰揆叙匆匆而来,冲纳兰明珠一俯身道,“阿玛,手下人已经查实,前几日京郊不远处确有一伙人追捕几个门客。奴才们多方打听,那附近住着的是兵部督捕左侍郎邵干。” “邵干?”纳兰明珠睁开双眼,“果然是索额图……” “阿玛,”纳兰揆叙直起身子,“直郡王传来的消息太过模糊,四阿哥手上那封信到底是不是给九门提督托合齐的,还有待考量。” 纳兰明珠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大阿哥说他的线人无法接触到过于内部的消息,只是打探到了那中箭之人昏迷中的几句胡话,到底也做不得准。但是,此前温宪公主一事,着实蹊跷,我总觉得这京中要发生什么大事。不管怎样,你先派人去盯着托合齐。这一回,咱们不能再被动挨打。” “儿子明白,阿玛放心”纳兰揆叙一拱手道。 四爷府 东小院堂屋,四阿哥正盯着苏公公练大字,张保躬身而入,“主子,魏经国已经退烧,伤口也有愈合迹象,看起来是没有危险了。主子打算如何安置他?” 四阿哥缓了口气,伸出手指在苏公公前一笔处敲了敲,苏伟扁扁嘴,又提笔重写了一遍,“让他先在府里养好伤,过几天,你去找个可靠的商队,将他送出城去。告诉他,只要他能设法保住自己的小命,他日京中平定后,爷定许他飞黄腾达。” “是,”张保垂首领命,复又抬头问道,“那个丁大夫怎么办?” 四阿哥敛眉想了片刻,苏伟扯扯他的衣袖,“让那个丁大夫留下吧,我看他医术高超,人也老实,而且从不多嘴,正好咱们府里也缺一个家用的大夫呢。” 四阿哥弯了弯嘴角,“那就留下吧,给他在东路收拾间屋子,再派个人去伺候着,到底是当大夫的,也别怠慢了。” “嗻,”张保躬身领命,退出堂屋。 索相府 十一月末的天气已带着冬日的寒意,石板上沁起的冷霜结出一朵朵小巧的纹路。邵干□□着身子跪在院中,背脊直直地挺立着。 屋内,点着淡淡的檀香,格尔分站在窗口,时不时地看看外面。只是一封信,或许搬不倒赫舍里氏,但冰冻三尺,如今已是箭在弦上。 索额图坐在书桌前,蘸着薄墨,精心地写着一纸谏言。 竹纹蜿蜒的柳宣,饱满地吸着墨汁,一行行、一列列后,末尾处只余四字,背水一战。 158第一百五十六章 孤家寡人 康熙四十一年 十二月,寒冬莅临,腊八节当天飘起了鹅毛大雪,宫中的宴席早早就散了。VV.k1 VV.k1苏伟跟着四阿哥回了东小院,两人围坐在炭盆旁,喝着暖暖的腊八粥,剥着香熟的烤栗子,过了一个格外宁静却隐隐透着不安的夜晚。 \"主子,\"在床上乱滚的苏伟把腿搭在四阿哥身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床帐,\"你说,索额图做的事,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若是索额图成功了,太子当真会逼自己的阿玛退位吗?\" 四阿哥枕着自己的胳膊,面色微寒,\"我也猜不到,二哥跟皇阿玛很像,心思深不可测,没人能轻易揣度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索额图与二哥的关系跟大哥与纳兰明珠的关系不同,有一份血缘的情谊在,又有这么多年的互依互靠,索额图断不会因为一己之私,瞒着太子做这些事。\" 苏伟抿了抿嘴唇,有些干干地道,\"也就是说,太子肯定是知情的,最不吝也是默认了的?\" 四阿哥没答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苏伟闷闷地翻了身,脸冲着帐里,父不亲,子不孝,人心凉薄,帝王家当真无情。末了,想到什么的苏公公突然转头,拽拽四阿哥手臂,\"你以后不许像他们一样,听见没有?\" 四阿哥愣了愣,看了苏伟半晌,偏过头去,没有答话。 苏伟扁着嘴看着默默无言的四阿哥,一时气上心头,呲着牙扑了过去,冲着四阿哥的肩膀就是一口。 \"啊,小混蛋!\"四阿哥捂着肩膀,,低头惊愕地看着那一排清晰的牙印,\"你也真下的去口!都冒血丝了!\" 苏伟亮亮自己的两排利牙,得意一笑,\"给你留个记号,加深印象。\" 四阿哥抿抿嘴唇,揉着自己的肩膀,语气有些无奈,\"小伟,你陪着爷这么多年,现在也该明白,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 \"身不由己和心不由己还是有差别的,\"苏伟鼓着腮帮子道,\"我明白皇宫朝堂的生存法则,但也知道孤家寡人的悲凉孤寂。这些天,我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到你身边,现在的四贝勒胤禛会是幅什么样子。或许会更有成就,更有势力,更加八面玲珑,更加狡猾多谋。但是——,\"苏伟转过头,盯着四阿哥的双眼道,\"绝不会更加开心快乐!\" 四阿哥闻言,微微弯起嘴角,\"你倒挺有自信。\" \"我这是自知之明,\"苏伟扬扬下巴,末了搂住四阿哥脖子道,\"胤禛,你答应我,若真有那一天,不要为难别人又为难了自己,你的心不是铁打的。\" 年关将至,宫中正式颁下圣旨,元宵过后,皇上启程巡视江南,太子,四贝勒,十三阿哥随行。 旁人不消说,四阿哥再次随扈让很多人吃了一惊,此前十三阿哥代祭泰山一事,不少人在背地里腹诽。如今看来,四阿哥即便不如十三阿哥得皇上看重,在圣上眼里也是颇受倚重的。 内务府得了消息,又巴儿狗似的凑上来,苏公公梗着脖子,看着小山似的年货,一个笑容也没给。 年节朝宴,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没有了针锋相对,笑里藏刀,兄弟君臣之间都客气守礼,一副万事太平的和谐表象。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捧着酒壶,偶尔扫过一张张深藏不漏的脸,背后开始渐渐发凉。 元宵后的南巡,因有康熙爷的特殊嘱咐,四阿哥不得不带上几位格格随身伺候。这一次,苏公公聪明地选择了沉默。四阿哥思考了半天,最后让张起麟帮李氏,武氏张罗一路上要用的东西。 正月二十二,圣驾起銮。 此次康熙爷南巡的主要目的还是巡视河工,遂依然走经直隶,过德州,入山东,进河南,渡黄河的路线。大军行至直隶时,苏伟又一次见到了直隶巡抚李光地。不得不说,相比京中其他大员,康熙爷对李光地似乎更为亲近。 南巡的路上,康熙爷多让十三阿哥跟在太子身边,自己则带着四阿哥到处寻看河情。而太子本人,与上次南巡一样,一路低调从事,皇上不宣召,连马车都很少出。 苏伟不禁有些唏嘘,这对天下最尊贵的父子,在你来我往的几番交手后,已经不懂怎样维系骨肉亲情了。 三月初,銮驾入山东,驻跸齐河县邱家岸。 好不容易从一大堆河图中脱身的四阿哥,甩了随行的侍卫,偷偷带着一路上天天嚷着要出去玩的苏公公跑到了齐河县郊爬山。 齐河县周山地颇多,两人选了一座最为浓翠的野山进发。 山里空气清新,野草野花遍布,不知名的树木婷婷如盖,上山的路是是被採药砍柴的人走出来的,歪歪扭扭,却颇为有趣。 苏伟拽着新冒芽的柳条,一路搂草打兔子,搅的整座山不得安宁。四阿哥背着弓箭,在纯自然的环境下,打了两只野兔。中午时,两人就着松木,架火烧烤,吃的有滋有味。 日头偏斜,苏伟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跟着四阿哥下山。 野山不远处就是官道,张保驾着马车等在那里,苏伟拎着自己的战利品,几只硕大的蘑菇,欢呼着跑过去,却在临近时被几匹转弯处疾驰而来的马生生止住脚步。 \"苏伟,\"四阿哥惊了一头的冷汗,上前一把将贴着马肚子站住的苏公公拉了回来。 苏伟摸了摸自己被风扫过的鼻子,回头冲四阿哥愣愣一笑,\"我忘了这时候没有红绿灯了。\" 四阿哥瞪了苏伟一眼,没有理会他的那\&#o39;胡说八道\&#o39;,只是眉头微蹙地看着远处扬起的沙尘。 \"主子,\"张保慌张地跑了过来,看看鼻头微红的苏公公,转头对四阿哥道,\"主子,是御前的人,清一色的蒙古贡马。\" 四阿哥点了点头,脸色微变,转头看看揉着鼻子的苏伟道,\"咱们快些回去吧。\" 京城,明相府 大阿哥下了马车,侯在门口的纳兰揆叙连忙迎了上来,\"见过郡王爷,家父身体不好,特让小臣在此恭候。\" \"明相太过客气了,\"大阿哥抿抿嘴唇,\"请纳兰兄带路吧。\" \"是,郡王请,\"纳兰揆叙躬□子,掩去眉眼间一股冷淡。 纳兰明珠等候在堂屋内,脸色带着些许微黄,与大阿哥见了礼后,将大阿哥引进量内厅。 \"明相身体如何,太医可来看过?\"大阿哥坐在榻上,语带关心道。 \"郡王不用担心,\"纳兰明珠捻了捻胡须,\"老臣这是旧疾了,如今年岁大了,不免时常反复,算不得大事。\" 大阿哥点了点头,\"我给明相带了几株上好的野参,还望明相多多调养,早日康复。\" \"多谢郡王关心,\"纳兰明珠微微颔首,复面色沉重道,\"今儿个请郡王来,是有件重要的事要跟郡王商量。\" \"明相请说,\"大阿哥隆起眉心道。 \"郡王可知,日前直隶总督李光地秘密进京了……\"纳兰明珠压低声音道。 \"李光地?\"大阿哥略一怔愣,\"他不是应该陪伴圣驾吗?\" \"李光地正是见过皇上后进京的,\"纳兰明珠继续道,\"李光地进京后与不少八旗官员秘密通了消息,老臣的门人告诉我,李光地手上有一份皇上的密旨。\" 大阿哥闻言蹙起眉头,\"难道皇阿玛——\" 纳兰明珠叹了口气,\"可惜的是,密旨的内容老臣探查不到,但可以推断,皇上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在秘密安排什么。\" 大阿哥抿了抿嘴唇,目色微动,\"这个时候,京中能有什么特别的事,如此看来,定是与索额图有关了。\" \"郡王爷可有什么打算?\"纳兰明珠眉目浓重,\"这些日子,王爷一直沉寂,若是索额图大胆冒进,说不定就是王爷出头的好时机。\" 大阿哥敛眉沉思片刻,转过头对纳兰明珠道,\"此一事还得明相帮忙才行。\" \"王爷但请吩咐,\"纳兰明珠微微颔首。 三月初八,銮驾驻跸长清县,康熙爷住在长清县界首辅南村内的一家大院里,几位阿哥扎营在村外。 傍晚,太子请四阿哥,十三阿哥一同用膳。 苏伟端着酒壶,站在四阿哥身后,看着太子一直未变的微笑,圆润雅致的举止,心里颇为难受。他有一阵子没近距离地观察过太子了,但在他的印象里,从前的太子不是这样的。一件经名家打磨的玉器,初始虽带着瑕疵,略有粗糙,却往往闪着无穷的灵光,而现在的太子就像一件已经趋于完工的作品,虽然竭尽完美,却没有了任何活力。 \"四弟酒量这么多年也不见长,\"太子弯着唇角道,\"倒是胤祥饮酒,颇带着江湖的豪爽气。\" 十三阿哥不好意思地笑笑,放下酒杯道,\"四哥平日忙于正事,自是没时间锻炼酒量的。弟弟贪玩,贪杯,又觉着今儿的酒好,让二哥笑话了。\" 四阿哥弯了眉眼,从旁插嘴道,\"胤祥是谦逊惯了的,你若是贪玩,那四哥真不知该把十四往哪儿放了。不过话说回来,二哥今日请的酒真是香醇,弟弟酒量虽不好,但也想多喝几口。\" \"合你们的口就好,\"太子微微笑笑,\"这本也不是什么好酒,是毓庆宫窖藏的五谷酿,只不过我日前依照仆从进上的古方,泡了些中药进去,没想到今日一尝,味道竟还不错。\" 三兄弟酿酒品酒的说了一通,苏伟偷偷地揉揉肚子,他现在除了饭香,什么都闻不出来。 \"什么味道?\"十三阿哥突然问了一句。 众人这才惊觉,在酒香饭香中,竟有一阵呛人的烟气味飘了过来。 \"殿下,不好了,\"外面值守的奴才冲了进来,\"南村里面着火了,看方向好像就在皇上驻地附近!\" 159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火 康熙四十二年 长清县首辅南村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际,夕阳斜下,夜幕中笼罩了整个村子的烟雾犹如张牙舞爪的厉鬼,在呼啸中吞噬一切。 太子,四阿哥一行冒着滚滚烟尘,赶到皇上暂住的大院时,房架的正梁整个砸了下来。 “皇阿玛,”十三阿哥一声惊叫,推开拦在身前的侍卫,向熊熊大火里冲去。 “胤祥!”一阵烟尘掠过,四阿哥赶在又一根梁木掉落前,将十三阿哥拦腰挡在塌落的大屋前。苏伟捧着水桶由后跟上,不由分说地将两人兜头彻尾地浇个透湿。 周遭烟尘滚滚,火情借着风势愈演愈烈,“主子,这里太危险了,咱们快走吧,”苏伟在混乱的人声,水声,土木的崩裂声中冲四阿哥大声喊道。 “好,走!”四阿哥拖着十三阿哥往外撤,反应过来的扈从侍卫纷纷拎着水桶围拢过来。 康熙爷暂住的大院连着南村的粮仓,晾晒的秸秆堆满了院子,周遭的房子又多是木架草顶,可说是沾火即燃。不过,初起便这么大的火势还是让人匪夷所思,皇上身边御前侍卫,八旗兵甲,将院子绕了三圈,如今却一个人也见不到了。 “老四,十三,你们怎么样了?”太子被一队侍卫死死挡在一个角落,寸步难行,只能隔空对两人喊话。 “我们没事,”四阿哥扶着胤祥,走到太子身侧,苏公公捧着个明晃晃的大水桶,跟在两人后面。 “二哥,皇阿玛他——”胤祥哽咽地不能出声,太子一时怔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着火的大院。 四阿哥看着太子,微微蹙起眉头,恍惚间一股熟悉的味道顺着灼热的风飘到几人身侧,“这是什么味道?” 苏伟跟着嗅了嗅,朦胧地想起了什么,“这是酒的味道,是刚才太子殿下请两位阿哥喝的五谷——” 话音未完,苏伟猛地一顿,背脊上突然蹿起的凉意,让他慌忙收敛声音,垂下脑袋。 十三阿哥兀自伤心着,没有注意到刚才的对话,只剩了太子与四阿哥了然于心地默默对视。 南村的火势俨然是控制不住了,随侍的大臣、救火的侍卫慢慢围拢到几位皇主子身边。与此同时,一个犹如晨钟暮鼓,震响人心的意识在众人间逐渐升腾。 皇上葬身火海,未来的九五之尊会是谁? 朝中的大臣轮番折腾了十几年,储位依然未变。太子的声望,索额图的权势,如今看来,哪怕颇受争议,离天子的位置最近的还是入主东宫二十余年的大清嫡子。一朝天子一朝臣,想到这些,以往与索额图做过对的随扈臣子都开始暗暗抹汗。 而此时,火场外的氛围逐渐紧张起来。 太子与四阿哥相对而立,默然无语,却壁垒分明。各自的随从侍卫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慢慢将手放到了刀鞘上。 苏伟咽了口唾沫,往四阿哥身旁蹭了一小步,不远处飞腾起的火星夹杂在浓黑色的烟尘中一溜烟地刮过,苏伟清楚地看到,不少大臣与护军开始向太子身后移动。 一阵木架倒落的声音轰隆隆地响起,夕阳已落到群山之后,两队对峙的人马站在冲天的火光与无边的黑暗中间。 苏伟低着头,能清晰地看到四阿哥越握越紧的拳头,自己脖颈上的汗顺着下巴落到地上,此时只知道一个模模糊糊的结局,对身在其中的他当真一点用也没有。 “臣等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涨满空气的皮球终于被一针扎破,一个高亢难掩兴奋的声音率先响起。 十三阿哥略有惊愕地抬起头,火光照耀下,人群渐渐松动,一个跪下,两个跪下,转眼间吾皇万岁的呼喊声响成一片。 “二哥?四哥?”胤祥征愣地左右环顾,最后慢慢地退到四阿哥身旁。 四阿哥握拳的手背向身后,傅鼐的刀柄下闪出金属的光芒。苏伟紧抿着嘴唇往后看,除了自家的侍卫与十三爷的护从外,只有极少数的护军、大臣站到了四阿哥这边,其中还有不少在犹疑不决地往后退。倒是几个脸生的年轻人,站在侍从中间,一副与四爷共存亡的坚定表情。 “老四,你这是何故?皇阿玛尸骨未寒,你就要对兄弟刀剑相向了?”太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四阿哥斜斜地扬起嘴角,一双漆黑的眸子,犹如夜空中闪烁着冷芒的星辰,“太子殿下误会了,皇阿玛住处起火,伴驾的侍从护军不见踪影,臣弟是怕有居心叵测之人恶意为之,当加强戒备才好。” 太子理了理袖口,神色湮没在黑影中,让人无法看清,“四弟说的不错,皇阿玛遭此横祸,乃大清之殇。如今无论是天灾人为,为兄都定会查清来龙去脉,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也算慰藉皇阿玛在天之灵。” 四阿哥抿了抿嘴唇,手指深深地抠进掌心里,嗓音不带丝毫温度,“那,便仰赖太子殿下了。” “四弟客气了,”太子微微弯起嘴角,酷似康熙爷的双眼眯成半月状,“如今,还望四弟体谅二哥,带着十三弟回帐子歇息,此处火大势威,实在不宜多留。弟弟们的护卫就暂时留下救火,二哥自会派护军保护你们归程。” 苏伟一惊,抬头看向涌过来的护军,慌忙挺身挡在主子身前。太子这是要明目张胆地软禁两位皇子啊,可今天他们要是服软了,回头什么屎盆子都能扣过来了。 傅鼐等人的刀终于出鞘,侍卫们不再掩盖身上的杀气,将四阿哥、十三阿哥等围在中间。 涌上来的护军持刀与四爷府的侍卫对峙,一时间刀剑的寒光似乎压过了炙热的火光,明晃晃地映在人脸上,刀锋擦过的声音在黑夜中尤为刺耳。 “四贝勒,奴才等奉太子之命,还请贝勒爷与十三阿哥不要为难小的们,尽快回营!”喊话的人站在阴影里,苏伟也看不真切这人的模样,只能默默地在心底为那个黑乎乎的影子点根蜡。 四阿哥抿起唇角,伸手将护在他身前的苏伟拉到一旁,挺身走出护卫圈,“皇阿玛遭逢大难,生死未卜,胤禛为大清四皇子,多罗贝勒,怎能退居人后,大火未灭之时归帐休息?即便是太子之命,也恕胤禛不能听从了。本贝勒今儿就站在这,看哪位将军那般尽忠职守,能送我们兄弟回去?” 围拢上来的护军你看我,我看你,苏伟一步步蹭到四阿哥身边,摸着空落落的腰间很是后悔,刚跑出来时怎么没把火枪带着? “四贝勒,您这当真是在为难小的们啊?”阴影处有人往前走了两步,貌似是护军中的小头领,苏伟不认识这人,看位置是刚才他给点蜡的仁兄。 “奴才们是奉命办事,本不想冒犯贝勒爷,可——”这位炮灰仁兄可能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手握着刀柄,两眼泛着光,直直地冲四阿哥走了过来。 “大胆!”苏伟抢先上前一步,指着来人道,“贝勒爷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来说话?手里还握着刀柄,你想干什么?” 来人一时语滞,苏伟扬起下巴,高声道,“圣上住处起火本就颇为奇怪,若是人为,护军嫌疑最大。你一小小管领如今竟敢持刀对主子喊话,说!是不是你干的?” 众人闻言,尽皆无语,这般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大庭广众之下还能言之凿凿的人当真很少碰到。 四阿哥暗暗地咽了口唾沫,强忍住扶额的冲动,犹豫着要不要把逻辑混乱的苏公公拉回来,却见一副跋扈状的某人,突然指着不远处的半山腰跪下道,“皇上在那儿!吾皇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苏公公的突然变故让一众人等愣在原地。 然,像是在呼应苏伟的高喊,原本漆黑的半山腰瞬时亮起万盏火把,皇上的华盖仪仗若隐若现。为首的人立在阴影中,身姿并不高大,也看不清面容,却在一阵山风过后,熄灭了山下所有人心头的火苗。 “吾皇洪福齐天,万寿无疆!”几乎是同一时刻,原本微拢太子与四阿哥的众位臣子,护卫纷纷下跪行礼。 早一步的苏伟暗暗舒了口气,好在他眼睛尖,恰好在刚才看到不远处半山腰亮起的几点火光,要不然他的胡说八道还不知要怎么收场呢。 皇上率众人往山下走,太子与四阿哥、十三阿哥在山下恭候,南村中的大火已经渐熄,天色也黑的十分透彻。躲在四阿哥身后的苏伟偷偷地看向太子,此时即便有火把艳红的火光也无法全然遮挡太子面色的苍白。 皇上走下山间小路,身后是伴驾的臣子与护军,令众人惊奇的是还有南村的百姓。苏伟注意到皇上身后多了一位他不太熟悉的面孔,微胖的身材,举止却很有气度。 “皇阿玛,”十三阿哥最先迎了上去,扑通跪在康熙爷身前,“皇阿玛圣体可安?都是儿子没用,来得晚了,请皇阿玛治罪。” 太子与四阿哥紧随其后,跪在地上齐奏道,“儿臣等无用,请皇阿玛治罪。” “好啦,都起来,”康熙爷扶起十三阿哥,对太子与四阿哥道,“朕没事,也不怪你们。这火来得凶猛,朕只能带着百姓匆匆出来避难,倒是疏忽了你们。如今你们也都平平安安的,朕就放心了。回头朕会谕令马奇核算百姓们的损失,帮助他们重建村子,也算这路上的奇事一桩了。” “皇阿玛洪福齐天,”太子拱手道,“百姓定会感念皇阿玛恩德。” 康熙爷看了太子一眼,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背着手悠悠然地向前走去。 四阿哥等紧忙跟上,太子缓了口气也跟随而去。苏伟带着一头问号走在四阿哥身后,末了,突然有些感应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一队侍卫带走了之前跟他对峙的炮灰兄。 160第一百五十八章 黑云压城 康熙四十二年 苏伟随四阿哥回帐子时,天已拂晓。 百姓们被安顿在村尾的寺庙中,一队护军围拢着南村清点损失。康熙爷经太医轮番诊问,确保无虞,现已歇下。一夜的狂风骤雨,总算暂时归于宁静。 四阿哥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苏伟抱了张毯子,盖在他腿上。 张保悄悄掀开门帘,冲苏伟招了招手,苏伟刚要起身,四阿哥开口道,“有什么事儿,进来说吧。” 张保抿了抿唇,迈进门内,冲四阿哥一拱手道,“主子,昨晚跟苏公公呛话的那位管领,死了。” 四阿哥若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微微睁开眼睛,“怎么死的?” “被御前侍卫处死的,”张保垂首道,“昨晚苏公公看到一队侍卫带走了那人,告诉了奴才,奴才便偷偷地跟了上去。侍卫将那人带到半山腰,没有问话,也没有传旨,直接一刀毙命。” 苏伟打了个寒噤,有些干干地对四阿哥道,“这也算给爷出气了。” 四阿哥看了苏伟一眼,没有答话,偏头对张保道,“这事儿不要跟别人提起,一个小人物死了就死了。” “是,”张保低头领命,弓身退了出去。 苏伟砸了咂嘴,坐到床尾,有些百无聊赖地揪起毛毯的一角胡乱地打结。 四阿哥看了他半晌,略带好笑地支起身子,伸手捏捏某人瘦了不少的脸蛋,“昨晚还理直气壮、言之凿凿的苏大公公,今儿怎么没精神了?” 苏伟扒拉开四阿哥的手,垂着头揪毯子上的毛,“我昨晚是没时间想太多才随便说的,要换到往常,活活噎死他!” “胡闹,”四阿哥敛了敛神色,“那人也算是领了太子的旨意,昨晚要不是你命好,正赶上皇阿玛现身,一个抗旨的帽子压下来,你这脑袋就保不住了。” 苏伟扁扁嘴,末了,有些迟疑地道,“昨晚的事,皇上会知道多少?杀了那个小头领,是不是就算完了?” 四阿哥摇了摇头,“爷拿不准,昨晚在场的人那么多,肯定是瞒不住皇阿玛的。但,法不责众,叩拜新君的事儿,皇阿玛估计也不会太过声张。” 苏伟咽了口唾沫,压了压嗓音道,“我不是说叩拜新君的事儿,我是说那酒的事儿……” “酒……”四阿哥隆起眉心,沉默了半晌,突然抬起头问苏伟道,“你觉得,太子会用毓庆宫的酒来点南村的火?” 皇帐 康熙爷半躺在软榻上,身前一块白绸中裹着几块碎陶片,一阵酒糟的醇香在空气中飘荡。 大学士马齐跪在榻前,领侍卫内大臣尚之隆微腆着肚子站在一旁。 康熙爷拨了拨那几块陶片,声音慵懒却带着略不去的威严,“这是毓庆宫的五谷酿,照爱卿的意思,是太子蓄意纵火?” 马齐身子一紧,慌忙垂首道,“臣不敢妄言,只是这些碎裂的酒坛确实散步在火场周围。” 尚之隆闻言,拱手从旁道,“启禀圣上,五谷酿算不得酒中珍品,毓庆宫的方子也不是绝无仅有。奴才想,太子殿下稳居东宫之位,断不会有此大逆不道之举。” 康熙爷点了点头,语调微扬,“这酒是胤礽进给朕用的,不过是放置不当,你们也别瞎猜了。这事儿就此作罢,以后多加戒备就是了。” “是,臣等谨遵圣谕,”马齐、尚之隆齐齐俯身。 康熙爷扬手让马齐退下,伺候的梁九功也识相地端着茶壶去了外面,尚之隆拿起一块陶片左右看了看,压下嗓子对康熙爷道,“皇上,这其中的事儿实在有待推敲。” 康熙爷叹了口气,“人这一世,难得糊涂,罢了……李光地那边怎么样了?” 尚之隆微微颔首,“李大人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也是,”康熙爷抚了抚手上的白玉扳指,“这时候还早了些……” “皇上,”尚之隆暗暗地抿了抿唇角,“李大人与索相私交甚深——” 康熙爷弯了弯嘴角,“臣子之间相交,实属平常。只要为臣者知悉朋党之害,君臣之道。群臣相交,朕也乐于一见。” 尚之隆蹙了蹙眉心,末了垂首道,“皇上大智,奴才愚笨。” 南巡大军在长清县界首铺又停留了两日,大火隔日康熙爷谕令大学士马齐:昨夜大风,南村失火,朕遣大臣侍卫扑灭之。小民遭此、深为可悯。著传谕巡抚、布政使察明损毁房数并议作何行赏。 大学士马齐遵照圣旨,令巡抚王国昌等察明,并下令百姓每损失房屋一间,赏银三两。 两天后,銮驾大军继续南下,经泰山,康熙爷亲往祭奠,行大礼时苏伟看到了几张熟悉面孔。 傍晚,四爷住处,苏伟比比划划地跟四阿哥形容一个人的长相,“就是那晚那个打头的,我记得很清楚,三十岁上下,挺年轻,看衣服品级不高,但能随扈,应该是御前供职的。” 四阿哥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略带无奈地道,“随扈的人那么多,爷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那天晚上情势紧张,爷也没注意都有谁站在咱们这边。” 苏伟举丧地垂下肩膀,“那几个年轻人就是这个人领头的,看起来很会审时度势,爷要能用他就好了。” 四阿哥笑笑,把苏公公往自己身边拉拉,“总会有机会的,等你下次见到他,直接带他来见爷不就得了。” 苏伟扁扁嘴,看着四阿哥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点点小不甘。 京城索相府 内堂里,燃尽的佛香倒在香炉中,留下最后一缕青烟。 索额图坐在榻子的一侧,挺直的身躯慢慢弓起,恍惚间竟像老了十几岁。 李光地坐在另一侧,轻轻地叹了口气,“索相不必太过忧心,圣上只是防患于未然,并未有治太子于万劫不复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让晚生回京安排这些了。” “晋卿大恩,”索额图顿顿地一垂首,声音带着无法忽视的苍老,“老朽如今是强弩之末,若不是晋卿感念昔日之情,冒险前来相告,赫舍里氏一族怕是要遭灭顶之灾了。” “索相言重了,”李光地压了压嗓音,“当初蜡丸传书一事,若不是有索相一力保奏,晚生怕是活不到今日。其实,这么多年,索相于太子,晚生心里是最清楚的。太子位居东宫,索相之举无可厚非,只是圣心变幻难测,也难为索相了。” 索额图轻轻地摇了摇头,“老朽算计了一生,时至今日,才明白了一些。只不过,怕是来不及了……” 直郡王府 夜色已深,书房里还亮着烛光,大福晋在侍女的扶持下迈进门槛。 “福晋?”直郡王从案牍中抬起头,慌忙起身上前,半扶着大福晋轻责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身子不好还不早早歇着?” 大福晋笑了笑,面色却越发苍白,扬手打发了侍女出去,跟着大阿哥一同坐到榻上,“躺了一天了,身子都软了,看见爷还没睡,就过来瞧瞧。” 直郡王弯了弯嘴角,拿起件长袍披在大福晋身上,“夜寒露重的,福晋要注意身子。” 大福晋看着直郡王,轻抿唇角,伸手抚了抚直郡王眉心,“爷又有事忧心了,眉头都皱到一起了。” 直郡王轻轻地叹了口气,“无碍的,爷都能处理,福晋不要担心。” 大福晋微微垂首,“我信爷,爷也要信我,咱们是夫妻,为妻者最大的幸福就是能替丈夫分担烦心事。” 直郡王轻轻笑了笑,“爷是一贯拿福晋没办法的,福晋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大福晋微扬唇角,末了,敛了敛神色道,“是太子那儿又有什么变故了?之前爷不是说,皇上派李光地回京了吗?” “是,明相告诉我,李光地回京带着皇阿玛的密旨,各处安排,肯定是皇阿玛知道了什么,”直郡王神色暗了暗,“其实,爷也有所察觉,索额图近来确实动作频频。不过,有一点,明相没有提醒我,李光地在京任职时,与索额图关系深厚。” 大福晋秀眉微蹙,思索片刻道,“爷是怀疑,明相对您有所保留,是另有他图?” 直郡王冷冷一笑,“纳兰揆叙近来与佟佳氏鄂伦岱来往颇多,老八那里定然是热闹非凡的。” “其实,”大福晋轻轻开口,“纳兰揆叙的心思活络未必是明相的意思,李光地与索额图的关系也不是多大的秘密,朝中的人应该有不少知道的,未必就是明相有心相瞒。只不过,既然咱们都知道这二人私交甚笃,皇上为何要派李光地回京?会不会,有动作的不只索额图一派?” 直郡王摇了摇头,“福晋说的,本王也想过,但最近探查回来,确实没发现其他人有大动作。现在,爷只能等着,看明相那边的试探,皇阿玛有什么反映了。” 大福晋一愣,“什么试探?” 直郡王看了看大福晋,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番。 “王爷!”大福晋脸上褪去了所有血色,声音带着沙哑,“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王爷太过冒险了。” “福晋放心,”直郡王握住大福晋的手,神态冷静,眼中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疯狂,“明相那儿已经传来消息,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皇阿玛毫发未损。众人未探明情况时,便朝拜新君,可谓精彩至极。” 大福晋缓缓地垂下头,身子不自觉地轻轻发抖,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城郊,八爷猎园 几匹骏马在林间奔回,一只血迹斑斑的母鹿被扔在路旁。 “八阿哥的箭法愈发精进了,”鄂伦岱笑着下马道。 八阿哥弯起眉眼,摇了摇头,“是两位兄长让着胤禩,若不是你们帮忙围堵,胤禩哪猎得到这般轻快的猎物。” “八阿哥何须如此谦虚,”纳兰揆叙将马交给下人,接茬道,“木兰秋狩时,八阿哥该好好露上一手才是。” 八阿哥笑了笑,转身扬手道,“我特意让人备了好茶,两位兄长快来歇一歇。” “那我们便不客气了,”鄂伦岱笑着道,与纳兰揆叙一起跟着八阿哥走进凉棚里。 几人在阴影下品茶赏景,倒也惬意。 眼看日头西斜,纳兰揆叙扬手遣走了伺候的下人,“不知八阿哥、佟兄听没听说直隶总督李光地回京了。” 鄂伦岱弯了弯嘴角,“为兄自然是知晓的,李光地曾经拜访我伯父。” “哦?”纳兰揆叙眯起眼睛,“李光地曾经见过佟老?不知,是否交代了什么?” 鄂伦岱摇了摇头,“伯父讳莫如深,没有跟我提起,但是言谈间,也可以推断一二,应当是与太子及索额图有关。皇上南巡未归,索额图动作频频,怕是扰了圣心了。” 两人谈话间,八阿哥低头品茶,并未答话。 纳兰揆叙皱了皱眉头,开口道,“那李光地与索额图素有交往,皇上派他回来,恐怕对索额图造不成威胁,说不定还能让索额图及时自保。” 鄂伦岱叹了口气,向椅背靠了靠,“为兄也是这样想的,可惜,伯父不肯帮忙,咱们一时也拿不出对策。” 八阿哥默默低头,轻轻刮着茶末,过了半晌后突然开口道,“我曾经听师傅讲过,三藩之乱时,李光地与编修陈梦雷陷于敌后,被耿精忠逼迫反清。两人为了效忠朝廷,特制了蜡丸书,秘密为大军传信。可事后,李光地一人独揽了蜡丸书的功劳,害的陈梦雷差点被流放致死。三十七年时,陈梦雷在盛京应召,向皇阿玛阐述了李光地欺君卖友的行为,皇阿玛虽未制裁李光地,但也留用了陈梦雷。如今,陈梦雷好像在三哥府上行走……” “陈梦雷……”鄂伦岱略一思索,看了看低头饮茶的八阿哥,转头与纳兰揆叙相视一笑。 南巡大军出山东,入江苏,驻跸宿迁县,而后登船渡黄河。 一路上蹦蹦哒哒的苏公公,在满怀兴奋上了御舟的第二天,华丽丽的晕船了。 四阿哥一脸无奈地看着瘫在床上的苏伟,伸手拉拉他的胳膊,“不要一直躺着,越躺越晕,跟爷到外面站一站,吹吹风就好了。” “不去,”苏伟往床里蹭了蹭,他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光了,现在全身没劲。 “那爷让张保给你准备点儿吃的?”四阿哥帮苏伟揉揉胸口。 “不吃,吃了又吐,累得慌,”苏伟有点委屈,他现在十分想念现代交通工具的便利,什么马车、轿子、大木船的都弱爆了。 “行啦,”四阿哥好笑地坐到床边,“咱们到桃源县就上岸了,你好好地适应、适应,晕船又不丢人,不许任性。” 苏伟扁扁嘴,“那之后还坐不坐船了?” 四阿哥仰头想了想,“咱们应该是在桃源县换小船,然后顺江而下,入清口,泊淮安府,可能路过山阳县,然后——” “停!”苏伟眼睛一亮,“山阳县?” “是啊,”四阿哥点点头,有点奇怪苏伟的突然兴奋,细一思索后,有些微恼,“你又想谁呢?爷太惯着你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苏伟挣扎着躲开四阿哥掐他腰的手,“我也是为了你嘛,外戚有点儿势力,对咱们府上也有好处啊。再说,是你说,诗玥没有家世、没有背景,你要是不宠她,她在府里就举步维艰了。这回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诗玥家里有势力了,你们俩就不用逢场作戏了,那咱们三个不是都能轻松不少嘛。” 四阿哥捏着苏伟腰上的痒痒肉,绷着脸想了一会儿,突然低□子,跟苏伟鼻尖对着鼻尖道,“你是因为爷不跟她作戏轻松,还是因为她不跟爷作戏轻松啊?” 苏伟干干地咽了口唾沫,傻傻地咧咧嘴道,“不是都一样嘛?” “恩?”四阿哥语调上扬,双眼微眯,声音微寒。 屋子里瞬时下降了十度,苏伟一愣,利落地搂住四阿哥的脖子,吧嗒亲了一口,另附送个大大的温暖微笑道,“当然是因为你了,咱们都老夫老妻了,哦呵呵呵呵……” 銮驾渡黄河后,果如四阿哥所说,驻跸桃源县,后换乘小舟,顺河而下,入清口后,致仕大学士张英,特奉召来朝拜圣上。 张英亦是得康熙爷赏识的重臣,曾任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历史上有名的,“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就是他的手笔。 不过此时,苏公公还没太搞明白这位有名的人物到底是谁,只是四阿哥告诉他这位张大人十分眷恋山水,几经乞休后才被允准致仕回乡。此次皇上南巡,又特招他迎驾,可见仍深得圣心。 本来,张英的到来与苏伟是没什么大关系的,但晚宴过后,张英竟带着自己的儿子特意来拜见四阿哥。而张大人向四阿哥引荐的次子,正是苏伟在大火那晚后,一直惦记的那位颇会审时度势的年轻人。 “臣张廷玉给四阿哥请安,”年轻人在父亲张英身后向四阿哥一拱手,苏伟站在一旁,呆住了……他果然是被历史选中的人,眼光太xx到位了。 161第一百五十九章 烟雨江南 康熙四十二年 三月末,御舟过清口,泊淮安府。 皇上召四阿哥陪同在堤岸边溜达,苏伟跟在皇主子们身后,一边观赏杨柳岸清风醉的曼妙春景,一边暗暗感叹能脚踏实地的走在路上真好。 “自古以来,江南就是鱼米之乡,咱们这才入江苏,已能看出些富庶的样子了,”康熙爷背着手,登上几级台阶,站到一处高岸上。 四阿哥尾随在后,低头答道,“儿臣自幼多从诗词中领略江南风貌,如今跟皇阿玛出来,能亲眼看看这烟雨繁华之地,实是不枉走这一遭了。” 康熙爷弯弯唇角,“世人多看江南的柔顺多情,却不知江南也多英雄,多男儿气魄。于天下形势而言,江南更是兵家重地,得了江南就等于得了半边河山。” “皇阿玛圣言,”四阿哥略一思索,俯身拱手道,“儿子记得老子曾经说过‘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江南纵多烟雨,然水润万物、雨裹重山,这大概就是江南一地的特征吧。” 康熙爷看了四阿哥一眼,似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世间万物至柔即是至坚,反之亦然,事事都不能只看一面——” “皇上,”梁九功躬着身子上了高台,“京城有加急奏折呈上来。” 康熙爷眯了眯眼,接过奏折看了看,片刻后将折子转递给了四阿哥。 四阿哥一愣,俯身接过,“皇阿玛,这是……陈梦雷参奏李光地?” 康熙爷抿了抿唇角,面上未有任何变化,负手望向远方,“老四可听说过李光地与陈梦雷往日的恩怨?” “儿臣有所耳闻,”四阿哥微微垂首,“李大人独占了蜡丸传书的功劳,害得徐编修落了三藩反贼的罪名,差点被流放。三十七年,皇阿玛在盛京召见了他,还了他清白,召他入京任职,如今似乎在三哥府上行走。” 康熙爷点了点头,低头挽起袖口,“那你知道,朕当初留用了陈梦雷,却为何没有治李光地的欺君之罪?” 四阿哥略一征愣,低下头道,“儿臣不敢胡乱揣测,皇阿玛的决定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康熙爷弯了弯唇角,“其实不难琢磨,李光地是治世能臣,陈梦雷有文家工笔,如今是各行其事、各尽其才,于朕于朝堂都是最好不过的。” “可,”四阿哥微蹙眉梢,“李大人曾欺君判友,皇阿玛难道不——” “胤禛,”康熙爷打断四阿哥的话,“再能干的臣子都不过是普通人,是人就会有**、有贪念,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是不堪为用的。为君为主,要做到的是善用,不是苛求。” 四阿哥神色恍然,躬□子道,“皇阿玛慧言,儿臣受益匪浅。” 康熙爷点了点头,往台阶下看了看,“你建府也有一段时日了,身边使唤的人不少,不过这跟着你的公公,倒是个老面孔,似乎在阿哥所时就在你身边了吧。” “是,”四阿哥抿了抿唇角,“苏培盛是皇额娘赐给儿臣的,自承乾宫时就在儿臣身边了。” “原是如此,”康熙爷敛了敛眉目,“你皇额娘的眼光一向是好的,那太监跟了你这么久想必差不了。” 四阿哥未答话,只是略略地点了点头。 此时,台阶下的苏公公,猫着腰站的异常标准,眼睛却控制不住地四处乱飘,直到不远的甬路上,两位公公引了几位官员走来,才暗暗地吐了口气。 淮安渡口 数艘龙船停泊,南巡大军换乘小船后,几位随扈阿哥各自分乘,四阿哥的船停在太子御舟之后。 船脚处,一扇木窗半开,纱帘后站着一抹倩影。 “小主,”絮儿好奇地向外张望着,“这里是你的家乡吗?我听丫头们说,小主的父亲在淮安府山阳县任职。” 诗玥弯了弯唇角,看着不远处岸上的杨柳,声音轻柔,“我很小就随父母进京了,对于家乡没有什么印象,不过从前父亲总是提起,长长的小巷,涨满青苔的石板路,大约也是江南的某个小镇吧。” 絮儿恍然地点点头,眼睛放着光亮,“奴婢要是能陪着小主出去走走就好了,这里四处都水水润润的,从窗子往外看都好漂亮,房子、小桥和京城一点都不一样。” “你就是贪玩,”诗玥好笑地戳戳絮儿的额头,“咱们是府上内眷,怎么能随意出去走呢,更何况是跟随皇上出巡,还是老老实实的好。” “是,”絮儿吐吐舌头,冲诗玥扬起笑脸,“不过,虽然不能出去,奴婢还是能托侍卫上岸一趟的。小主想不想给家里去封信,或送些什么东西?这里离山阳应该很近,让侍卫去跑一趟就行。” 诗玥愣了一会儿,末了,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父亲好歹是地方官吏,应当是不缺吃穿的。龙船上人多眼杂,咱们不要多生事端了。” “是,”絮儿抿了抿嘴唇,在地上蹭了蹭鞋子,“一晃眼咱们跟着贝勒爷出来一个多月了,贝勒爷也奇怪,带着两位格格出巡,却一直自己歇息——” “絮儿,”诗玥打断小丫头的嘟嘟囔囔,“咱们是随贝勒爷跟皇上出巡,一言一行都要当心,这话要是让旁人听了去,你这颗小脑袋瓜就不用要了。” “奴婢知错,”絮儿垂下脑袋,嘟了嘟嘴,诗玥摇了摇头,转身看向窗外。 傍晚,为首的龙舟上亮起了灯笼,吟乐之声远远传来。 李氏坐在自己的船舱里,品着圆桌上的各色江南菜肴,皇上宴请众位皇子大臣,留守在小船里的内眷们也熏沐圣恩。 “小主,”喜儿匆匆迈进屋门。 “干什么慌里慌张的?”李氏蹙着眉心将筷子放下。 “小主,奴婢刚听人说,”喜儿面目仓皇,言语却颇为支吾。 “听人说什么?”李氏扬起眉梢,“别吞吞吐吐的。” “是,”喜儿咽了口唾沫,“奴婢听外面的侍卫说,今儿个皇上赏了山阳县县令一封扇诗。” “不就是一首诗嘛,”李氏端起小汤碗,白了喜儿一眼。 “小主,您忘了,”喜儿苦着脸道,“武格格的父亲就在山阳任县令。” 李氏一惊,手里的白瓷汤碗落在地上,微烫的银耳桂圆羹溅湿了裙角。 “小主,”喜儿跪到地上,垂着脑袋不知如何是好。 李氏沉默了半晌,压着嗓子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武氏船舱 诗玥惊愕地看着前来讨赏的小厮,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皇上赏了我父亲扇诗?” “回小主,千真万确,”小复子俯身道,“奴才听侍卫们说,山阳县老爷跟着淮安府知州来叩拜圣上,知州特意禀报了山阳县近两年的太平丰收,皇上一高兴就赏下了留有御笔的扇子。后来奴才们一打听,才知道这位县老爷就是小主的父亲。” 诗玥还是有些征愣地坐在桌边,一旁絮儿眉开眼笑地跪下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有皇上的御笔,咱们老爷以后的仕途肯定一帆风顺。” 诗玥看了看絮儿,强忍着心头的异样开口道,“是皇上大恩,也是借贝勒爷的福气。絮儿,赏小复子二钱银子。” “是,”絮儿蹦蹦跳跳地起身,小复子千恩万谢地接了赏银,退了出去。 “小主,”絮儿走到诗玥身边,嘴角还带着抹不去的笑意。 诗玥抿了抿嘴唇,抬头冲絮儿道,“苏公公回来了没有?” “还没,”絮儿摇了摇头,“苏公公陪着四阿哥在前面饮宴,肯定没这么早回来。” 诗玥点了点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南巡大军在淮安府停泊一天,后过邵伯,入扬州。 想苏伟上辈子活了二十几年,一直没机会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鱼米之乡玩一玩,不曾想穿了几百年,竟在大清康熙年间,到了真正的江南。过了扬州,銮驾一路入苏州,进杭州,摆脱了晕船毛病的苏大公公算是过了一把眼瘾。 不得不说,比起现代商业化的乌镇、成了洗脚盆的西湖,此时的苏杭当真人间仙境。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若是没有大批的护军,前拥后呼的銮驾,和他这一身必须穿着的太监服,苏大公公会更加开心的。 “这两天玩好了吧?”四阿哥把在床上拧着劲的苏公公扳过来,脸对着脸。 “我还想划乌篷船,”苏伟咬着被子,“我们晚上去乌篷船上看星星好不好?肯定和在京城的房顶上感觉不同。” 四阿哥无奈地笑了笑,“这几日就要回銮了,皇阿玛总是召爷和胤祥伴驾,爷不能私自带你出去,等下次好不好?” “下次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苏伟有点沮丧,“我喜欢这儿,这儿的空气和京城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四阿哥扬起眉梢。 “没有京城那么冷,虽然有点潮,但不会让人窒息,”苏伟往被子里缩了缩,“我总觉得,这次回京后,很多事情要变了……” 四阿哥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伸手捏了捏苏伟下巴,已经没有肉了。 四月初,銮驾过嘉兴,太子收到了很多当地文人学子的拜帖,由此特意在望洋楼公开讲经,一时间江南文人趋之若鹜。 望洋楼连续热闹了三四天,最后在护军的保驾下,太子才得以脱身上了龙船,临行时众人两跪六叩,山呼太子千岁,东宫之尊在民间的声望,由此可见一般。 清明过后,南巡大军正式启程回京。 太子御舟上,索相加急送来的书信被烧成灰烬。 “殿下,索相准备一事可是出了变故?”太子侍卫统领阿进泰从旁轻声问道。 太子坐在木椅上,静默片刻,沉声开口道,“皇阿玛派了李光地带着密旨回京,索相安排的事无法再继续了。” 阿进泰敛了神色,眉头深锁,“那,殿下与索相会不会有危险?” 太子摇了摇头,拿起江南数千学子的请安折,抿了抿唇鬓,“皇阿玛知道李光地为人,本殿亦知道天下人的心思……” 162第一百六十章 晓谕众臣 康熙四十二年 四月末,南巡大军抵京。 圣上回銮,众臣迎驾,京中似乎格外宁静。康熙爷并未在宫中久待,住了两天,便奉皇太后往畅春园居住。 四阿哥回府后,常赉、沈廷正等人开始频频出入。年羹尧、张廷玉先后递上了拜帖,却被四阿哥搁置一旁。 苏伟一早从自家主子那里得知,编修陈梦雷参奏直隶总督李光地结党营私,与索额图密谋储位,却并未引起皇上重视。而现今,这本理应石沉大海的折子,正在四阿哥手上。 “爷为什么不还给皇上呢?”苏伟有点嫌弃地把折子扔远,“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 四阿哥无力地弯弯嘴角,“这折子是皇阿玛亲手递给我的,皇阿玛没开口,爷怎么还回去啊?” 苏伟不太明白地眨眨眼睛,拄着下巴半趴在四阿哥的书桌上,费力地想了半天道,“你们这些人都成精了,一个简单的事儿非得搞得那么复杂,皇上有事吩咐就直接说嘛,要换成我,肯定领会不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四阿哥笑笑,伸手戳戳苏伟的腮帮子,“咱们苏大公公有些时候还是很聪明的。” 苏伟嘿嘿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爷说诗玥父亲那件事吗?其实,还得多亏爷帮忙……” 四阿哥双眼微眯,向椅背上靠了靠,语气颇让人捉摸不定,“还是咱们苏公公上了心,皇阿玛御赐扇诗后,武氏有没有找过你啊?可是领了你的情了?” 苏伟咽了口唾沫,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四阿哥,脖颈竖起的汗毛刺到了头皮,有点儿寒寒地发痒。 “主子哪的话,要领也该领爷的情嘛,我回来后都没往后院去,呵呵,呵呵呵……”都说雍正喜怒无常神马的,看来真没错,难道还没到三十就更年期了? 三贝勒府 三阿哥靠在榻子上,面前的炕桌上堆着几本书稿,门人周昌言站在一旁伺候着,“主子,这是陈编修新呈上来的,近来《汇编》的进度似乎慢了些。” 三阿哥翻开一本,细细地看着,“修书一事本就急不得,凭则震的才能,爷不怕他慢,就怕他不经心。” “爷说的是,”周昌言微微垂首,“《汇编》一经成书,必是名留青史的大作,比起永乐大典,怕也不逊半分。” 三阿哥弯了弯唇角,神色带了些许自得。 “贝勒爷,”周昌言见三阿哥面色和缓许多后,压低声音道,“陈编修向皇上递的折子,可是您授意的?小的听说,皇上近几日频频夸赞李光地治理直隶有方,似乎不见丝毫责备之意啊。” 三阿哥偏头看了周昌言一眼,语带默然,“则震与李光地的恩怨,皇阿玛心里一清二楚。李光地如今是封疆大吏,则震还是一个小小的编修,在皇阿玛心里孰轻孰重,可见一斑。倒是李光地在京的行动,让爷颇为奇怪……” 五月初,京中传来消息,裕亲王福全病重,皇上自畅春园回宫,亲往探视。四阿哥等俱呈了拜帖,但因王爷病体沉疴,宗亲们未能入府一见。 五月初三,御门听政,皇上面带戚色,众臣皆上言劝慰。 四阿哥立于皇子中间,看了刚刚进言的三阿哥一眼,举步上前,“皇阿玛,裕亲王一生戎马,与噶尔丹几次大战。如今王爷久病,儿臣想请奏为王爷著书立说,汇集古今兵法与王爷平生所经,留下一本惊世奇典,既让王爷名留青史,也能惠泽后人。” “好,”康熙爷微抿唇角,点了点头,“裕亲王久病缠身,如此惠泽四方之事也能积些福运,只是汇集兵书精要,谁可堪此重任呢?” “儿臣倒有一人选,”四阿哥拱手道。 “你说,”康熙爷正了正身子。 “三贝勒府上编修,陈梦雷,”四阿哥话音一落,三阿哥身子一紧,抬头望向皇上。 “恩,陈编修眼光独到,文才满腹,确实适合,”康熙爷点了点头。 “皇阿玛,”三阿哥上前一步俯身道,“为裕亲王著书立说是文人之幸,只是如今王爷缠绵病榻,怕是不能再为他事耗费心神,而这兵法之要亦不是纸上谈兵,还请皇父三思。” “胤祉说得也有理,”康熙爷轻吐了口气,“此事暂缓,待朕问过裕亲王后再行商议。胤禛为皇叔思虑极深,堪为嘉奖,朕刚得了《六韬》宋本,便赏给你了。” “谢皇阿玛恩典,”四阿哥行礼谢恩,临起身时,看了面色微冷的三阿哥一眼。 四爷府,福晋院里 几位格格拜过福晋,分坐下手,福晋看了看李氏与诗玥,语气淡然,“你们两个跟贝勒爷出去,一走两个多月,也是辛苦,回来后身子可有不适?” “劳福晋担心,”李氏微微颔首,“妾身惭愧,一路上水土不服,伺候不周,未能为府上开枝散叶。倒是还不如武妹妹,好歹娘家还为贝勒爷争了脸面。” “哦?”福晋轻扬眉梢,“诗玥,这是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 诗玥看了李氏一眼,抿了抿唇角,起身向福晋行礼道,“都是仰赖贝勒爷恩德,妾身的父亲得了御赐的扇诗,但家父只是一介小小县令,说不上为府里争了脸面,妾身只求不要给贝勒爷添麻烦就好。” “诗玥太过谦和了,”福晋面色未动,转身端起了茶碗,“得了御赐之物,即便是普通百姓,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更何况你父亲还是一县之长。他日只要勤勤勉勉,升官进爵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不过,你已是贝勒府的内眷,家族门楣还是少沾染,免得惹来闲话。” “是,诗玥谨听福晋教诲,”诗玥俯身行礼道。 福晋点了点头,仰首看向屋内几人,“如今,咱们内院的大事就是为贝勒爷开枝散叶,旁的小心思都收敛收敛,若是传出些不好听的,别怪本福晋不讲姐妹情分。” 李氏面色微寒,与宋氏、耿氏等起身领命。 四阿哥回府,苏伟得知朝堂上的种种,有些闷闷不乐。 “怎么了?”四阿哥拍拍苏公公的屁股,把人揽到怀里,“有人惹你了?” “恩,”苏伟愤懑地点点头,转过身冲着四阿哥道,“皇上把你当枪使,你干嘛那么听话,让三阿哥转头来盯着你,不是自找麻烦吗?” 四阿哥无奈地叹了口气,“如今京中形势紧张,皇阿玛不愿有更多的皇子卷进这场斗争中,如此安排也是无奈之举。那天爷接过折子,心里就明白了,爷若是不想应下,就像你说的直接把折子还回去了。” 苏伟皱起眉头,分外不满地嘟囔道,“那三阿哥也奇怪,他被贬为贝勒后不是一直挺安分的吗?不老实实地编书,出来凑什么热闹啊?” 四阿哥摇了摇头,回身到桌边拿起陈梦雷的折子看了两眼,“其实,未必就是三哥想参合进来,但陈梦雷一直在三哥府上行走,近来更是得三哥支持汇编丛书,他进的折子若说三哥完全不知情也不大可能。无论如何,皇阿玛此番,是不愿与其他皇子再多做纠缠了。” 苏伟眨巴了两下眼睛,心口突然涌起一阵寒意,“皇上要有什么大动作了,是吗?” 四阿哥转头看了苏伟一眼,嘴唇轻抿,却并未答话。 五月初八,康熙爷晓谕众臣、各省督抚,言各省驻兵中任千总等基层武官者,俱是补录,秉功者甚少,大都不善骑射,如此怎堪管辖士兵。是以,谕令此项人员,限于冬季前来京,由大臣监督试用,优秀者录用,不堪者革退。限期内未到达京师的,即令除名。 圣旨一下,满朝哗然,清代绿营兵编制,营以下为汛,以千总、把总统领之,称“营千总”,为正六品武官,虽然品级低下,却是握有最基础兵权的一批人。如此大肆选拔更替后,原本暗中形成的兵权势力势必要被动摇根基,甚至改头换面。 不过此一事在四阿哥眼中却不只兵权更替如此简单,各省千总赶往京城,意味着在这一时期任何暗箱操纵的军事行动都将受到限制。苏伟口中的大行动,似乎很快就要发生了。 五月十五,康熙爷第二次亲临裕亲王府,已经行将就木的裕亲王却并未卧床休息,而是倚靠在榻子上,由门客代笔,启奏御折。 康熙爷无声无息地走近内间,遣退了伺候的下人,拿起折子细细地看了起来。 裕亲王摸索着靠到榻边,才看清那一身明黄色的长袍,“老臣给皇上——” “兄长不必多礼,”康熙及时扶住了裕亲王,拿来靠枕垫在福全身后,“兄长身子不好,何须如此,”康熙爷捏着手中的折子,似有千斤重。 裕亲王双眼浑浊,总要对焦一阵才能看清眼前的人,“这是老臣能为皇上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广善库贪腐,动摇国本,内务府以公谋私,皇上要心中有数……” 康熙爷连连点头,坐到裕亲王身边,轻轻地叹了口气,“兄长要养好身子,朕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裕亲王嘴唇嗡动,末了,看了康熙爷半晌,声音越发病弱,“皇上……还没有,下定决心?” 康熙爷看了裕亲王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裕亲王看看窗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东宫失德,不堪大任……老臣见皇子中……八阿哥心性好,不务矜夸,东岳庙时尽心尽力,皇上可考之……” 康熙爷蹙了蹙眉心,看着气若游丝的裕亲王,轻轻地点了点头。 五月十八,天气闷闷地不畅快,苏伟吐着舌头趴在榻子边。 四阿哥不耐地拿桌边的枣子扔他,“你老实点儿,又不是狗,哈拉哈拉的干什么?” “闷得慌,”苏伟扑腾扑腾地坐起来,鞋也不穿,跑到外间端了一盘冰镇雪梨来,“主子,咱们吃点儿冰的吧,又闷又热的。” “拿过来吧,”四阿哥合上书页,松了松领口。 苏伟乐呵呵地端着盘子过去,一块白梨还没放进嘴里,张保掀帘而入,“主子!出事了! 皇上令领侍卫内大臣和硕额驸尚之隆等传上谕,晓谕众臣,“观索额图并无退悔之意。背后怨尤、议论国事。伊之党类,朕皆访知。额库礼、温待、邵甘、佟宝伊等结党议论国事,威吓众人……索额图之党阿米达、额库礼、温待、麻尔图、佟宝、邵甘之同祖子孙,在部院者俱查明革退……著晓谕门上大人、与众侍卫等,尔等若在索额图处行走,必被索额图连累致死……” 163第一百六十一章 圣旨 康熙四十二年 五月十八 宁静已久的京城,在这个异常闷热的晌午,突然地动山摇,成对的骏马打着明黄的旗帜在街上疾驰而过,留下一地的扬尘和议论纷纷的百姓。未到午时,康熙爷的一纸谕令,撼动了整个朝堂。 索额图掌仪天下之政三十余年,其父索尼生前是四大辅政之臣之首,当今大行仁孝皇后是索额图的亲侄女,整个赫舍里氏家族犹如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深深扎根在大清龙脉中。 然,圣旨下,天雷落,康熙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棵大树的主干生生折断。 傍晚,大雨磅礴而下 第二道谕旨下达刑部,“额库礼、温待、麻尔图、邵甘等……不善养余年,与索额图结党、议论国事,俱著锁禁、不可疎放!” 这一夜,数十个深宅大院被砸开,在孩子、女人的哭声中,或气愤、或惊恐的面容被一一押上囚车。 五月十九,阴雨连绵 圣上命近御侍卫海青、乾清门侍卫武格、马武传谕索额图,“尔家人告尔之事留内三年,朕有宽尔之心,尔并无退悔之意,背后仍怨尤、议论国事、结党妄行。尔背后怨尤之言,不可宣说,尔心内甚明……去年皇太子在德州住时,尔乘马至皇太子中门方下,即此,是尔应死处……尔任大学士时,因贪恶革退,后朕复起用,尔并不思念朕恩……朕亦欲差人到尔家搜看,但被尔连累之人甚多,举国俱不得安,所以中止。朕若不先发,尔必先之,朕亦熟思之矣……尚念尔原系大臣,朕心不忍,但予以宽宥,又恐结党生事,著交宗人府,与党羽一处拘禁,不可疎放!” 这一天,索相府大门洞开,索额图被御前侍卫押解拘禁。苏伟听府里的下人说,不少百姓跑去围观凑热闹,企图在抄家时捡到些烛台碗筷回去换银子。可惜,索相府没有被抄。索额图被押出来时,面色平静,全家人聚在院子里听从指挥,整个过程没有传出一丝哭声。 五月二十,天气微晴 圣上谕领侍卫内大臣等,“索额图之子,并紧要家人,俱交与索额图族兄心裕、法保看守拘禁,若其间别生事端,即将心裕、法保等诛除!” 心裕本是代索额图任领侍卫内大臣,如今只得一面奉命看守索额图家眷,一面上奏请辞。但好歹是一母同胞,心裕、法保的看守总是给索相的家眷留了最后一丝颜面。 原本,文武官员路过具要下马落轿的索相府,一夕之间成了关押囚犯的牢笼。金银玉器都被挪出,朱漆门钉俱被卸下,仆从家丁或关押、或遣退,沉重的大门被一根横木牢牢顶住,列队的侍卫四处巡逻,门庭冷落车马稀,往日的荣华权势,转瞬间只剩了一语唏嘘。 御门听政后,四阿哥由日精门走出,苏伟连忙迎了上去。从旁走过的诸位臣子或得意、或失落、或面无表情,但较往日都多了几分安静,没有三三两两的聚首,大家都脚步匆匆地向宫外走去。 苏伟跟着四阿哥缕着墙根慢慢走,过了诚素殿时,四阿哥停住了脚步,往不远处毓庆宫的方向看去。 “太子近日身体欠安,四弟不必过于劳心,”一个语调微扬的声音由后响起,苏伟偷偷地撇了撇嘴。 “原是如此,”四阿哥转过身子,“还是三哥消息灵通。” “比不上四弟,”三阿哥摇了摇扇子,侧身让出一人道,“这是我府上编修陈梦雷。梦雷,快见过四贝勒,四贝勒可是颇看得起你肚子里这点墨水呢。” “老臣惶恐,”陈梦雷上前一步躬身道,“给四贝勒请安。” 四阿哥有点无奈,此时不太想搭理三哥的找茬,只随意地点了点头,“陈编修请起。三哥,弟弟府上有事,先行一步。” “等等,”三阿哥微扬眉梢,从侍从那里接过一张帖子递给四阿哥,“大哥幼子满月,这是请帖。四弟一贯忠孝仁义,想必一定会去,三哥就擅自做主帮你应下了。” 三阿哥说得轻松,四阿哥的脸色却越发冷峻,苏伟在一旁左看右看了半天,躬身上前一步,接过请帖。 四阿哥未发一语,只看了三阿哥一眼,转身负手而去。 毓庆宫 太子只着了一件单衣,依靠在门外长廊下,双眼微闭。 小初子拿着毛毯,轻轻地盖到太子身上,太子缓缓睁开双眼。 “殿下,奴才扰到您了,”小初子扑通跪下。 太子摇了摇头,声音平淡,“起来吧,我本来也没睡着。” “殿下,您都好几日没合过眼了,”小初子颇为担心,“奴才铺了床,您去睡一会吧,这里凉。” “不用了,”太子偏头看向内院,“清醒些最好,我怕闭上眼睛,看到些不想看的。” “殿下,您不要太担心,”小初子压了压嗓音,“阿进泰说,李大人通知过索相,索相一定有所准备的。” “李大人,”太子微微一笑,“若是没有李光地,或许索相不会束手就戮了。” 小初子愣了愣,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可,李大人和索相是朋友啊。阿进泰说,索相早年帮过李大人的。” “朋友……”太子捡起脚边的一片绿叶,“若说朋友,李光地大概是最没资格谈的,更何况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谁知道皇阿玛的密旨里到底是什么内容……” “殿下,”小初子双眼红了红,往太子旁边蹭了一步,“殿下,无论发生什么事,奴才都跟着您。” 太子抬头看看小初子,弯了弯嘴角,“别怕,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更何况,本殿如今,未必就是输了……” 四爷府,东小院 四阿哥坐在书桌后,半望着天,一呆就是一个时辰。 苏伟蹲在一旁,把四阿哥写下的字,一张张丢进火盆里,“李光地,密旨,索额图,太子,陈梦雷,三阿哥,裕亲王,千总……” 这些字有什么联系,苏公公想不通,只是越烧越郁闷。说到底,一切都是那位九五之尊百转千绕的变态心理搞出来的。 四阿哥渐渐从遐思中缓过精神,提起笔,却发现桌上铺好的纸没有了,低下头看,他家苏大公公正拿着白纸烧的起劲呢,“苏伟,干什么呢?把纸给我!” 苏伟扁扁嘴,站起身把纸还给四阿哥,一张脸被火盆烤的通红。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盯着空白的纸愣了片刻,提笔写下了四个大字,“东宫未变。” 六月初,直郡王府张灯结彩,大阿哥次子满月礼,筹备的似乎比长子时还要热闹。看着整个庭院四处飘挂的彩绸灯笼,大福晋在丫头的搀扶下,咳嗽得愈发厉害了。 直郡王次子弘方是格格王氏所生,也是直郡王时隔七年的第二个儿子,众人眼看着福晋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纷纷开始巴结王氏。大福晋看在眼里,却并未声张,她此时在乎的已不是妾侍的得宠,而是郡王府的安危。 “爷,”大福晋在丫头的搀扶下走进直郡王的书房。 直郡王连忙扶她在榻子上坐下,“怎么了,可是奴才们吵到你了?” “没有,”大福晋轻摇了摇头,“只不过,弘方的满月礼是不是太过张扬了?” 直郡王笑了笑,起身走到窗前,“爷等了多少年才等到今天,如此安排已经竭尽收敛了。福晋放心,弘方与弘昱相差七年才降生,爷想庆祝一番情有可原,就算是皇阿玛也不会多加怪罪的。” 大福晋微微垂首,抿了抿嘴唇,“爷心中有数就好,如今朝上的形势也不明朗,妾身实在是担心王爷——” “福晋不要多想,”直郡王走回榻前,握住大福晋的手,“皇阿玛在拘禁索额图之前晓谕众臣,与索额图牵连甚深的人必被其连累致死。如今朝上的人都急于澄清自己,肯为他求情奔走的人屈指可数。相反,借此机会,靠向爷来撇清关系的却大有人在。太子失德,爷是大清长子,立嫡立长,这个时候正是爷巩固势力的大好时机。” 大福晋看着直郡王少有的志得意满,到了嘴边的话语又咽了下去,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六月初三,直郡王次子满月宴,门庭若市。 四阿哥抱病在家,苏伟亲自清点了给直郡王送去的礼品,最后万分不舍地送马车出门。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苏大公公很是不满,“送礼用车送,这些东西能养活一个村子的人了。” “别嘟囔了,”四阿哥捧着书白了苏伟一眼,“弘方是大哥时隔七年才得的第二个儿子,这样大办宴席虽然不言而喻,但却有理可循。之前被三哥代为应下,爷如今却不想去,再不送上厚礼,回头一定被人嚼舌根。” 苏伟撇撇嘴,踢掉鞋子爬上床,“三阿哥的报复手段也太幼稚了,还把陈梦雷搬出来显摆显摆,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切!” 四阿哥好笑地瞪了苏伟一眼,“说的像你多聪明一样,以后不许随便议论主子,知不知道?” “知道啦,”苏伟把枕头压在脸上,“我睡个回笼觉,咱们中午吃鸡汤锅子哦……” 与此同时,直郡王府,众人入席,开筵的时辰刚至,直郡王起身还未说话,门房的奴才突然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没规矩,谁让你进来的!”直郡王冷下面孔叱喝道。 “郡王恕罪,”门丁扑通跪下,“宫中传来谕旨,京中停止一切饮宴,裕亲王殁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密旨 康熙四十二年 景仁宫 空旷的宫室里,巨大的香炉燃起缕缕烟气,略到黄昏的时辰,屋内已经一片暗沉。 一个月白色长袍的身影跟着梁九功迈进了正殿,“儿臣给皇阿玛请安,”胤礽俯身跪下。 屋子当中,一人独坐在龙椅上,静默片刻后,沙哑着嗓音道,“起来吧,再往前站些,朕看不清你……” “是,”胤礽上前两步,梁九功微微开了侧面的窗子,一抹光亮横在了两人中间。 “逝者已矣,还请皇阿玛保重龙体,”胤礽垂首道。 康熙爷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远方,“裕亲王是朕兄长,自幼亲厚,多年相伴,如今离去,朕着实伤怀。” “请皇阿玛节哀,”胤礽躬□子,“兄弟之情可贵,君臣之谊难得,皇阿玛与皇叔的感情让人歆羡,儿臣想裕亲王西登极乐也会为皇父祈福的。” 康熙爷闻言,微微眯起双眼,向椅背上靠了靠,“先帝早逝,朕的兄弟不多,你们还是有福气的……” 胤礽抿了抿唇角,语带落寞,“兄弟们是仰赖皇阿玛福祉。只不过儿子自幼跟在皇父身边,与弟弟们总是疏远了些。在毓庆宫养病的这些日子,只有胤禛递了帖子问候,心里多少有些失意……儿子还记得,皇阿玛赐皇叔《咏桐老图》,寓意兄弟同老。当时儿子就在旁边,当真羡慕不已。如今儿子年岁也不小了,不知今生,有哪位兄弟愿与儿子同老……” “你才多大,怎么言语间倒似个暮年老人了,”康熙爷握在龙柄上的手紧了紧。 “是儿臣不好,”胤礽看了康熙爷一眼,慌忙垂□子,“儿臣是来劝皇阿玛节哀的,却说了这些有的没的让皇阿玛操心,还请皇阿玛恕罪。” 康熙爷轻摇了摇头,“你我父子也很长时间没好好说话了,何罪之有?仁孝去的早,留下襁褓中的你,朕身担国事,再想尽心也难免疏忽,让你一个人在偌大的宫室里长大,如今想来,是难为你了……” “皇阿玛……”胤礽抬起头,双眼盈有泪光,片刻后,扑通跪下,膝行至康熙爷身边,“皇阿玛,保成有罪,保成怯懦,怕是辜负了皇阿玛二十余年的悉心教导,请皇阿玛发落了我吧……” “保成,”康熙爷有些错愕,看着眼前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太子,多年前嫡子出生,确立储位,昭告天下,祭祀太庙的场景又一一在眼前浮现,“保成,朕的儿子……”康熙爷伸出手,将胤礽搂到身前。 “皇阿玛,”胤礽趴在康熙爷膝盖上,兀自流泪不止,声音呜咽,“儿子害怕,真的害怕……” “不怕,保成不怕,有朕在,”康熙爷轻拍着胤礽的背,时间好像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年近五岁的胤礽出痘、高烧不退,朝堂上外有三藩作乱、内有权臣干政,年轻的康熙爷便像这样,彻夜抱着儿子,一边安抚照顾,一边批改奏折。 明月当空,胤礽由景仁宫出来,梁九功亲自打着灯笼,将太子爷一路送到景仁宫门口。 “有劳梁公公了,”一早等在门口的小初子上前接过灯笼。 “不敢,不敢,太子爷慢走,”梁九功垂□子,将神色埋进阴影中。 “好好伺候皇阿玛,”胤礽嗓音沙哑。 “是,殿下放心,”梁九功俯身,“恭送太子……” 一行人下了台阶,小初子给太子披上了斗篷,“殿下,今夜有些凉呢。” “是吗?”胤礽抬头看看夜空,原本哀泣惊恐的眼神此时却如深潭死水,平静无波,“明天说不定会是个好天气呢……” 裕亲王举丧,几位成年建府的皇子俱穿孝行丧礼,太后、康熙爷亲临裕亲王府,哭丧时众臣皆哀。久居深宫的太子也终于露面,只是身形瘦削,面色苍白,倒与过度伤心的康熙爷很是相像。 丧礼间歇,太子独自到内庭休息。苏伟端了茶水给四阿哥,告诉他适才看到大阿哥往内庭去了。四阿哥思忖片刻,起身跟了过去。 “二弟身子不好,就该多多将养,这般逞强地出宫,平白地让皇阿玛担心……”直郡王负手站在石桌旁,望着不远处半枯的老松,单留个背影给旁人。 “大哥教训的是,”太子披着斗篷,坐在石凳上,轻轻地咳了两声,“眼瞅着暑气渐浓,弟弟竟总觉得凉气透骨,着不了一点冷风,当真不该出来……只不过,裕亲王到底是咱们的亲叔叔,这最后一程总要送上一送的。” 直郡王轻笑了一声,缓缓地转过身来,“死者为大,按说二弟的孝心不错。但我听说,当初皇叔助老八整修东岳庙时,二弟可是颇有微词,甚至当面给裕亲王难堪。如今想来,皇叔仙逝,大概也不会很愿意看到二弟来送他一程吧……” 走到不远处的四阿哥与苏伟,听到大阿哥的话,不觉一愣。 四阿哥脚步顿了顿,又抬步往院中走去,冲太子一躬身道,“臣弟给太子殿下请安。” “胤禛不必多礼,”太子眼神有些恍惚,转头冲四阿哥笑了笑,“你也累了吧,过来喝杯茶。” “是,”四阿哥直起身子,向大阿哥略一拱手,“见过直郡王。” “老四客气了,”大阿哥低头挽了挽袖口,“你陪着太子坐一坐吧,我往前头去了……” 头一日的丧礼进行到傍晚,苏伟跟着四阿哥站了一天,腿都有些打颤,好不容易走到了王府门口,却又被三阿哥拦下。 “我还以为四弟会抱病在家呢,”三阿哥摇着扇子,弯了弯嘴角,“如今看来,四弟神色倒还颇为不错。” 苏伟暗暗地翻了个大白眼,伸手去理理四阿哥的衣摆,其实他是累了,想找个东西借着力歇一会儿。 四阿哥今儿的心情不是很好,当初他挑三阿哥,也是想让他远离战局,不要挡了皇阿玛的路。如今索额图被抓,东宫一时没有动静,他本也不想再提徐梦雷一事,谁想三阿哥却不依不饶上了。 “有劳三哥关心了,”四阿哥寒了脸色,“若不是三哥越礼——”呛人的话刚到嘴边,四阿哥猛地感到身后一股拉力,微一回头,却见他们家苏公公蹲在他身后,拉着他的衣摆左拽拽,右扯扯,面上一副“我很忙,别打扰我”的神情。 “弟弟府里还有事,今儿就不与三哥叙旧了,告辞,”四阿哥略一拱手,丝毫不顾三阿哥的惊讶,转身拖着尾巴走了。 裕亲王起殡,康熙爷悲伤了几天,终于恢复政事。而此时,朝堂上众臣议论纷纷的首要事项,就是清除索额图的党羽,查明索额图的罪状。 “启禀圣上,”纳兰揆叙躬身道,“索额图结党妄行,在京中势力颇大,除额库礼、温待、邵甘等人外,臣查知光禄寺卿福康安,礼部侍郎周晋等亦常来往与索相府。” “皇上,索额图在满蒙八旗的势力也不容小嘘,”工部尚书王鸿续上前一步道,“镶红旗满洲都统阿昌阿,正红旗蒙古副都统布格俱曾在索额图门下行走。” “皇上,臣亦有柄启奏……” 康熙爷高居宝座,神色不清,皇子间倒还颇沉得住气,只是四阿哥时不时望望为首听政的太子殿下,心中五味杂陈。 “皇上,”文华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张玉书上前一步道,“臣以为,处置索额图党羽一事不可操之过急。索额图在朝三十余年,与之共事、来往的宗亲大臣怕是恒河沙数,若要一一查处,必会动摇我朝根基。” “张卿言之有理,”康熙转头望向佟国维道,“佟老有何见解?” “回禀皇上,”佟国维动作颇缓地躬□子,“老臣以为,应先理清索额图所犯罪状,查清参与其事的大臣,再根据罪情予以惩处。至于平时有所来往的,只要在人情范围之内,自行陈述,便可不予追究。也省得一番清查下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恩,”康熙爷点了点头,“此一法深得朕心,索额图一案,朕当初就不愿牵连太广,如今亦然。只要众臣晓以大义,未与索额图有所图谋,人情往来,朕一概不予追究。至于调查索额图罪状一事——” “皇阿玛,”直郡王出列一步,四阿哥身子一紧,望向大阿哥的背影,“儿臣愿为皇阿玛分忧,查清索额图所犯罪状,将相关党羽一网打尽。” 众臣之中,一直沉默的纳兰明珠暗暗地摇了摇头。 “大阿哥有此心甚好,”康熙爷语态淡然,“只是不日,朕既要北巡塞外,你等要随朕一同前往,索额图一事还是等朕回京后再行处置为好。” 朝堂上一时沉默,四阿哥缓缓地舒了口气。 连续几日的唇枪舌剑,随着康熙爷北巡的即将启程,终于暂时安静了下来。 此次塞外巡幸,皇子中太子、大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伴驾。这样的伴驾队伍,还是头一遭。 虽然对于自家主子的落选有些担心,但总体上来说,刚经历三个月的南巡,能安生地呆在家里,苏大公公还是高兴大于失望的。 不过,苏伟不知道的是,自这一年后,他们家四爷终其一生再未到过塞北。 七月流火,京城越发闷热,四爷留守倒也没能全然清闲。 十四阿哥临走前,特意到了亲哥府邸嘱咐一通,将阿哥所两位待产孕妇交给了自家兄长。任四阿哥面寒似冰,十四爷都一派理所应当,哼着小曲儿纵马走了。 十三阿哥的格格瓜尔佳氏与十四阿哥的格格舒舒觉罗氏先后怀有身孕,算着日子,舒舒觉罗氏得到九月份,瓜尔佳氏却是马上临产了。四阿哥派人请示了贵妃与德妃,让福晋和李氏入宫照顾,又特意叮嘱了太医院,产婆、药材都一早准备好了。瓜尔佳氏也算争气,中间没出什么差错,八月初九诞下了一名女婴。 四阿哥亲自写了信给十三阿哥报喜,苏伟在一旁看着‘吾弟喜获千金,兄长喜极而涕’之类的话,肉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京城的夏天一贯不太好过,而今年的夏天似乎尤其炎热,未到八月,天上就像下了火。苏大公公几乎天天搂着冰块睡觉,还几次三番一脸嫌弃地把睡梦中靠过来的四阿哥踹出好远。 眼瞅着八月要更加难熬,四阿哥决定举家搬到京郊庄子里避暑,府里、庄子都开始准备,弘晖阿哥、两位小格格也都异常兴奋,却不想在临行前一天出了变故。 敬事房总管顾问行代传圣旨,赐四品典仪凌柱女钮祜禄氏于皇四子胤禛藩邸。 要说四阿哥后院的格格除了诗玥,其他都属于皇上划给四阿哥的,但如此传圣旨钦赐的倒还是头一遭。 顾问行将圣旨递给四阿哥,即时恢复了随和的面目,弯腰对起身的四阿哥道,“皇上是听说了十三爷得了女儿,心里惦记着您呢。虽说圣上远在塞北,却一刻也不叫耽误。还吩咐说,钮祜禄氏受选秀女也有一段时日了,让您尽早接到府里,早日再有个一儿半女的,也好让皇上安心啊。” 四阿哥轻抿嘴唇,点了点头,“让皇阿玛操心了,也有劳顾总管大老远地跑这一趟。” “不敢,不敢,”顾问行微微垂首,却复又抬头道,“奴才冒昧,一路纵马而来,口渴的很,还真想向四贝勒讨赏一碗茶。” 四阿哥略微一愣,点了点头,“应当的。” 苏伟还有些怔怔地,被小英子从后捅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道,“顾大总管请!” “哎哟,苏公公,咱们是多年没见了……”顾问行笑笑。 苏伟有点儿不好意思,“当年多亏顾总管照顾,小的一直没机会好好报答您。” “举手之劳而已,谈什么报答,”顾问行言谈间颇为随性,一路跟着苏伟与四阿哥进了东小院。 眼见着其他人都在院门口各自散去,只剩了四阿哥与苏培盛,顾问行停住了脚步,敛去了面上的笑容,站直身子道,“皇四子多罗贝勒胤禛,接吾皇密旨!” 苏伟慌张地跟着四阿哥跪下,顾问行从袖中拿出一卷黄绸,“……此前,因索额图事,朕心难安……现令四贝勒胤禛,密审索额图家人,讯清相关人、事,向朕奏报……” 顾问行颁完圣旨,将四阿哥扶起,压低声音道,“圣上重任,四爷务必办妥,不要惊动他人。” 四阿哥点了点头,顾问行俯身告退。 苏伟有些征愣地送顾总管出门,接连的变故让他脑子里有点儿蒙,另莫名地觉得有些异样,却一时想不出哪里奇怪。直到送顾问行走到了门口,顾大总管回身拍了拍苏伟的肩膀道,“小苏子啊,做奴才跟做人一样,本分、情分缺一不可。无论你凭哪样走到今天,都实属不宜。不过,顾公公提点你一句,人贵自省,哪怕是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也要时时看看前面有没有悬崖峭壁,机关陷阱啊。” 苏伟一愣,缓缓低下脑袋,“谢顾公公提点。” 顾问行笑了笑,“你是个聪明的……留步吧,咱家先走了。” 苏伟抬起头,目送着顾问行离去的背影,脑海中那一抹异样,连带着顾问行的话,终于犹如一颗霹雳落雷在晴空万里中轰然炸响——既是康熙爷密旨,为何没有避讳他一个太监? 作者有话要说:以顾问行的老道,不可能在颁布密旨时有这么大的疏漏。之所以没有避讳苏伟,是因为不用避讳,为什么不用避讳呢?大家猜哩。。。。 顾问行前面出现过,苏伟跟四阿哥说过,他刚进宫时被分去给坤宁宫的大缸提水,遭了很多罪,后来遇到顾公公,顾问行说他年纪小,不能干这种活,把他分去了英华殿。 |d!μ*o*o.(\( 165第一百六十三章 脖颈发寒 康熙四十二年 顾问行走后,一阵风似飞回东小院的苏大公公狂躁了。 乾隆爷的亲娘钮祜禄氏即将入府,四阿哥要夜审索额图的老婆孩子等重大事项都被苏伟抛到了脑后,此时让他脖颈发寒的只有一件事,康熙爷知道了! “顾总管是皇上心腹,我早年就听师傅说过,顾问行是帮皇上在外面办事的,”苏伟从屋子东面踱到西面,又从西面踱回东面,“他颁圣旨时的表现那么自然,跟我说的话也带着歧义,什么本分、情分的,分明就是在暗示我。对了,还有钮祜禄氏——” “好啦,”四阿哥托着腮帮子靠在榻子上,伸手将焦躁的苏公公拉到身边坐下,“你也不仔细想一想,皇阿玛要是真知道了,此刻你还能活蹦乱跳地在爷面前转圈圈儿?” “可是,那是皇上的密旨啊,顾问行完全没有要回避我的意思,”苏伟脸色发白,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 四阿哥笑了笑,伸手帮苏伟擦汗,“你过于看重那密旨的分量了,索额图的家人被拘禁在索相府,有专人看守,爷要提审他们,再怎么保密也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更何况是爷身边的人。你苏大公公跟着爷这么多年,宫内宫外谁不知道,顾问行是人精中的人精,他没有回避你也是对爷的示好。至于临走时跟你说的话,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教导罢了。” 四阿哥的话似乎在情在理,苏伟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适才鼓噪不安的心总算平定了些。 “好啦,被你折腾一通,爷都累了,”四阿哥拍拍苏伟的背,“陪爷休息一会儿,今晚咱们还要夜审重犯呢。” “哦,好……”苏伟还是有些蔫蔫的,爬上榻子躺到四阿哥身边,带着一脑袋的胡思乱想闭上眼睛。 四阿哥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苏伟的毛,看着他的呼吸慢慢平缓,带着柔和笑意的脸才逐渐失去表情。 张保跪于堂屋之中,听了四阿哥的话,犹如数九寒天里坠入冰窖,“奴才愿一死证明清白,请主子明鉴!” “小声些,他在屋里睡觉,”四阿哥低垂着眼帘,品着手里的茶,“这事儿若是做了准,谁都难逃嫌疑。但是你,爷还是信上七分的。所以,就交给你来查。如今,最值得怀疑的,应该是建府以后跟在爷身边的人。门客也好,侍卫也罢,在府里待得久了,若是想探听些什么,总是能察觉些风吹草动的。” “是,奴才领命,”张保俯□子,复又抬起头道,“主子,若是查到些什么,该如何处理?” 四阿哥将茶碗放下,负手走到门旁,“若当真是宫里的,就不能轻举妄动,要是能像马廉一样为我所用最好,要是不能,就看他手里握了什么消息了……” “奴才明白了,”张保躬□子,“奴才这就去查!” 张保领命退下,四阿哥掀开帘子看了看屋内榻子上睡得似乎还算安稳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去了书房。 脚步渐远,傍晚昏黄的光线里,一双澄明的大眼睛缓缓睁开。 入夜,四爷府侧门洞开,一辆马车驶入长街。 索额图的家人被拘禁在原来的索相府,由索额图的两位兄长心裕、法保看管。康熙爷有谕,若是索额图家人旁生事端,即将心裕、法保诛除。 四阿哥手持皇上的密旨,成功敲开了索相府的大门,心裕亲自陪着四阿哥入府,苏伟跟在后面,一路上颇为唏嘘。索相府的奢华富丽在京中大员里当属一属二的,然索额图被关不过两月,已是满园的残花败柳,长廊影壁上俱是凹痕,角落处更是污秽不堪。 不过当众人进入正堂时,苏公公才知晓破落的庭院不过是表象,最让人感慨的当是这些曾经呼风唤雨的千金贵胄。 格尔分从铺位上爬起来,脚上还带着脚镣,面目虽然狼狈,但语态很是淡然,“罪臣等拜见四贝勒,四贝勒万安。” 四阿哥抿了抿唇,缓缓扫视了一周,正堂地上睡着的男眷,内厅里走出的女眷已经各聚一处,纷纷俯身行礼。 “起来吧,”四阿哥声音和缓,“我奉命来闻讯一些事情,并不想难为各位,也请各位予以配合,让本贝勒能顺利交差。” 格尔分从旁俯身道,“罪臣等定听从贝勒爷安排,但家父一事,所要交代的俱以陈奏,实在不知还有何事可替贝勒爷交差。” 四阿哥看了格尔分一眼,语态微冷,“如若不知,便好好想想,索大人在朝中的时日也不短,定能想起些什么的。” 心裕吩咐人将厢房中的两间收拾出来做审讯室,傅鼐、沈廷正一文一武做主审官,苏伟站在饮茶的四阿哥身后看热闹。 索额图的家眷被一个一个带进来,又一个一个带出去,女眷们或摇头、或沉默,倒是很少有哭闹的。轮到男人们时,吐露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到索额图信重的几位子侄时又开始打太极、模糊重点。眼看着到了半夜,沈廷正的笔下压根没写几个字。 “主子,这样不是办法,”傅鼐走到四阿哥身边道。 四阿哥放下茶碗,轻叹了口气,苏伟的脖颈开始冒凉风。 “用刑”,四阿哥微微垂头,捋了捋袖口。 “是,”傅鼐躬身领命。 当索额图的侄子被拉入里间,苏伟终于知道心裕为什么让人收拾出两间屋子了。 沉闷的顿声与压抑的□□声让苏伟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正三所失窃,他和一干奴才被押进慎刑司。那是宫中一个最不起眼的院子,低矮的房梁,灰突突的屋子,没有满眼的刑具与血腥,只是时不时传到耳边的某些声音让人压抑得想要崩溃。 “贝勒爷,”心裕推门而入,打断了苏伟满是恐惧的胡思乱想。 “什么事?”四阿哥微微偏头。 心裕暗暗咽了口唾沫,躬□子道,“请贝勒爷恕罪,臣怕是得去宗人府一趟。” “现在?”四阿哥眯了眯眼睛,“是何人叫你过去?” 心裕有些征愣,神色间带着踟蹰,四阿哥将茶碗放下,带着一声脆响,“本贝勒是奉皇阿玛的密旨过来的,你有何事竟敢隐瞒?” “不敢,不敢,”心裕慌忙垂下脑袋,“回四贝勒,宗人府那边三贝勒跟八贝勒亦是奉皇上密旨提审索额图,适才派人来召臣过去,怕是有事闻讯。” “哦?”四阿哥眉梢微挑,缓缓地吐了口气,“那也罢,你便过去就是了。只不过,三哥那儿的事我知道也属无奈,我这儿的事,你须得三缄其口。毕竟我们接的都是密旨,哪一方漏了消息,索大人在皇阿玛前怕是都不好交代。” “是,是,臣明白,多谢四贝勒提点,”心裕再三行礼后,俯身退下。 四阿哥的脸色慢慢落了下来,苏伟蹙着眉头想了半天,还是不太明白,“主子,皇上干嘛费心竭力地传了这么多圣旨,让你们分别提审索额图和他的家人啊?要查索额图犯下的事儿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查呢?” 四阿哥思索了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皇阿玛的心思太难揣测,我一时也猜不准,不过如今看来,比起调查索额图,皇阿玛更看重的怕是我们三人的表现吧。” 天慢慢放亮,苏伟已经靠着墙角昏昏欲睡。沈廷正的笔下总算罗了几张纸,四阿哥一一验看,倒是有些新的东西,只不过都且算些不大不小的事。 “主子,”沈廷正起身道,“格尔分那些人是死都不会开口,其他人怕是吐得没什么东西了,咱们要不要私下派人去查查?当初魏经国跟着邵干,倒是留下不少线索。” 四阿哥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纸弹了弹,“再审问几日就得了,能问出什么就是什么吧,不必多此一举。” “是,”沈廷正略一思忖,低头领命。 苏伟跟着四阿哥回府时天已大亮,还未用早膳,福晋便派人来请。苏伟嘟嘟囔囔地撇下四阿哥,爬上床补眠,四爷只得拍打他两下,自己带着张起麟往福晋院里去了。 福晋迎了四爷进屋,却见四阿哥神色倦怠,“爷昨晚没休息好吗?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四阿哥摇了摇头,接过侍女递上的茶啜了一口,“只是天气太热,睡得不好。皇阿玛既有圣旨传来,钮祜禄氏的事儿便不能疏忽,庄子那边就先不去了,你好好安排一下,尽早把人接进府里。” “是,”福晋略一俯身,面色平静,“西配院那边,四间小院都住了人,妾身想把自己院子的东厢房收拾出来,虽不宽敞倒也住得下。” “不用,”四阿哥摇了摇头,“你是福晋,怎么能让格格和你挤在一起,就让她和耿氏住在一个院子吧。虽是小院,也都有厢房,住得下。伺候的奴才,都安排到东路去住。” “爷说得有理,是妾身疏忽了,”福晋扬了扬嘴角,又向四阿哥行了一礼,“有新人进府,着实是件好事,咱们后院是该添丁进口了”。 四阿哥看了看她,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咱们府上人是越来越多了,你自己管着这儿后院怕是太过劳累。爷有心向皇阿玛请封位侧福晋,也好帮一帮你。” 福晋一愣,看向四阿哥的眼神带了些凉薄,“多谢爷体谅妾身的辛苦,不知爷有心为哪位格格请封?” 四阿哥抿了抿嘴唇,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李氏入府多年,人也算端庄稳重,又不像宋氏般木讷,再加上她诞育伊尔哈,功劳不小,当得起侧福晋一称了。” 166第一百六十四章 背叛 康熙四十二年 七月末,东小院 荷池中的锦鲤摇曳着尾巴躲到小桥下,王朝倾提着食盒悄悄儿地迈进院子。 李英站在廊下冲他摇了摇头,王朝倾了然地转身进了茶房。四阿哥被福晋请去了前院,苏大公公一早钻进了被窝,现在还没动静。 四爷卧房内,晨起的阳光被雕花窗棂割成点点碎斑,摆在青玉瓷缸中的冰山缓缓滑落,蒸腾出徐徐凉意。苏伟在床上扑腾着翻个身,一双大眼睛透着血丝,却怎么也闭不上。 四阿哥派张保查府内奸细的事儿,苏伟听得很清楚。康熙爷到底知道多少,如今还做不得准。四阿哥给苏伟的解释,大概是千百种可能里结果最好的一个。只不过,以如今的形势而言,苏伟实在无法劝服自己,去心甘情愿地做一个掩耳盗铃的傻缺。 “师父,”在廊下昏昏欲睡的小英子,被推门出来的苏伟吓了一跳,“您起来啦,王公公送早膳来了。” “我不饿,”苏伟挑了个有阴影的地方蹲下,托着下巴望着小院里郁郁葱葱的景致发呆。 小英子挠挠头,走到苏伟身边,跟自家二师父并肩蹲在一起。 “小英子,”苏伟有点儿无精打采,“你跟着师父多久了?” 小英子眨了眨眼睛,“恩……我是三十一年跟着师父进正三所的,如今算起来有十一年了。” “十一年了!”苏伟有点儿惊愕,转头看了看李英,当初那个木头脑袋的熊孩子,竟然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跟在他身边十一年了。 小英子被苏伟盯得莫名其妙,寻思了半天小心翼翼道,“师父,您是不是缺银子花了?” 八月初,京城里暗自进行的审讯都到了关节。四阿哥这儿,最终也没能挖到什么重大消息,好在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拼在一处,倒还算不上无法交差。 至于三阿哥、八阿哥一处,就有些许微妙了。与四阿哥单纯被要求提审索额图家人不同,三阿哥与八阿哥得的密旨要具体很多。 康熙爷道,“朕据闻索额图遭拘禁后,朝中犹有人惧之,其属下仍于暗中四处活动,更有甚者,欲密谋将其救出。尔等须得讯清此事,查探相关人等,向朕陈奏……” 然两位阿哥得了密旨后,往宗人府一看,索额图被牢牢关在禁所,没有丝毫向外传递消息的迹象,康熙爷提到的属下人等也无从查起。 索额图本人虽未受重刑,但两个月的关押,缺衣少食、满身污秽,脖子上、脚踝上各栓着两道铁链,似乎早已被磨没了精神。整个人疯疯癫癫的,见人就扯着嗓子喊皇上饶命。 不得以下,三阿哥只好将心裕、法保连夜传至宗人府,却无奈此二人担着索相府的指责,对索额图这边是一问三不知。连着两天,没有丝毫收获,三阿哥只好硬凹了几句,宗人府没有照规矩给索额图上九道铁锁,疏忽渎职等废话。 眼看着日子进了八月,二人快要无法交差,八阿哥却及时地带来了重大消息。看守索额图的兵部曹吏简应魁,极其三个儿子被抓进宗人府。虽然几人拒不认罪,但八阿哥拿到了他们一家听命索额图的证据,还连出了几名逃脱在外的包衣奴才。 密审索额图的事告一段落,在回禀康熙爷时,八阿哥并未居功,三阿哥倒也厚道,在折子后头特意提了一嘴,胤禩探查简应魁一事,尤为辛苦。 塞北,銮驾驻跸桦榆沟行宫,众蒙古贵族纷纷前来朝拜。 太子披着单衣,站在窗户旁,身子单薄如纸,窗外时不时地传来吟乐之声,觥筹交错,似乎格外热闹。 小初子端了热茶递给太子,太子接过捂在手里,语态和缓,“适才,是大阿哥派人送东西来了?” “是,”小初子垂下脑袋,抿了抿嘴唇,“说是今儿个打下的猎物,知道太子殿□子不好,特送来与您同乐。” 太子扬了扬嘴角,“他这时倒挺会做兄长的。” 小初子暗暗地撇了撇嘴,“殿下一直称病,最近直郡王那儿可是热闹呢,一天大宴小宴不断,常常喝得一帮人东倒西歪的。” “那也是应当的,”太子看了小初子一眼,眉眼间似一点也不在意,“这次北巡,除了我和他,其余的皇子年纪都尚轻,出来的次数也少。如今本殿称病,又有前朝索相的事,来朝拜的人自然要往他那儿去——” “殿下,”侍卫统领阿进泰迈进屋门,冲太子一躬身。 “什么事?”太子转过身子,眯了眯眼睛。 阿进泰垂下脑袋,语带踌躇,“回禀殿下,京中传来消息,三阿哥、八阿哥奉旨密审索相,简应魁等人都被抓了……” 太子的身子蓦地一软,被小初子及时扶住,“那索相如何了?” 阿进泰咬了咬下唇,站起身拱手道,“索相让奴才带话给您,请您万万保重自身,切勿冲动。至于营救一事,自此停下。” 太子面色越发苍白,闭着眼睛缓了半刻,才被小初子扶着走到榻边坐下。 “殿下,”阿进泰躬了躬身子,“索相此番着实用心良苦……” “我明白,”太子垂下头,声音轻弱,“索相欲以自身为我保留最后一口元气,只不过这以后的日子,本殿要一个人走了……” 四爷府,傍晚 苏大公公伺候着四阿哥读书,东小院的奴才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亭子下乘凉。 小英子大约是热的糊涂了,捧着个木头盒子坐在台阶上,看得张起麟直翻白眼,“你师父再没出息,也不至于去偷你那三瓜两枣,干嘛成天地捧着它?” 小英子扁扁嘴,他那二师父惦记自己的银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好不好?“我就觉得师父这几天怪怪的,总是跟我提起以前的事儿,一副伤春悲秋,感怀兄弟之情的模样。” “正常,”张起麟咧咧嘴,“苏大公公的脑袋瓜总要时不时地跟咱们差两行,等过几天就又蹦回来了。” 王朝倾听得一笑,复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不过苏公公最近确实有些怪,昨儿个拉着我问当初在承乾宫的事儿。今儿上午我还见着王钦倒腾以前正三所奴才的记档,说是苏公公要用。” 张起麟蹙了蹙眉头,伸手捅了捅站在一旁的张保,“喂,苏公公是不是在查什么?” 张保瞥了张起麟一眼,“你去问他啊,我怎么知道?” “切,猪鼻子插大葱,”张起麟瞪了张保一眼,“你当我不敢问啊,哼!” 福晋院里 诗瑶小心翼翼地迈进卧房,冲福晋福了一礼,“主子,西配院都收拾好了,耿氏还算懂事儿,没有一点儿怨尤的样子。” 福晋低头一笑,颇为冷淡,“有什么好怨尤的,一个月贝勒爷就去那么几次,住哪里不是住?” 诗瑶抿了抿唇,向福晋身旁走了两步,“主子,您不要太为难自己,李氏就算封了侧福晋,离您也差一大截呢。更何况,咱们有弘晖阿哥,这西配院里再翻腾,也挡不住嫡长子啊。” “你不懂,”福晋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没把侧福晋的事儿放在心上,哪怕四阿哥为李氏、宋氏都请了封也无所谓,哪个府上没几个侧福晋、庶福晋的。我只是莫名地觉着累,觉得没意思……” “主子,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诗瑶为福晋轻轻地捏着肩膀,“奴婢听人说,隔壁八贝勒府上,如今连个侍妾都没有。八福晋独占着八阿哥四五年,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宫里良嫔娘娘人微言轻,连个格格都塞不进去,如今若真论起子嗣稀薄,咱们府上还轮不到呢。” “八福晋一贯跋扈,她娘家显赫,也无可厚非,”福晋按了按太阳穴,“我是不欲跟她比的,你们也不许再瞎传瞎听。咱们府与八贝勒府虽然近,但看四阿哥的态度就能看出,是不想与八阿哥多有牵扯的。让奴才们谨言慎行,若有乱了心思爬墙头的,严惩不贷。” “是,”诗瑶略一征愣,俯身领命。 清晨,四爷府的角门被打开,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地步入长街。片刻后,两个人影掩在晨起的薄雾后,鬼鬼祟祟地跟随而出。 “师父,咱们跟着张公公干什么?”小英子从苏伟身后探出个脑袋。 “闭嘴!”苏伟把小英子按回去,蹙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的张起麟颇为悠闲地四处乱晃。 “师父,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小英子扁了扁嘴,“张公公今儿不当班,就是出来玩的。说起来,这乱逛的毛病,还都是跟您学的。您要是也想跟着混就明说,上次欠徒弟的银子先——”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苏伟回头怒瞪了小英子一眼,他怎么带出了这么个话唠的徒弟。 前面张起麟站在一个巷口,左右看了看,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转身拐进巷子。 “走,走,跟上去!”苏伟拉着小英子,晃到巷口,刚要探头往里看,一张大脸正好撞了上来。 “啊!”苏伟惊叫着退了几步,和捧着个大肉包子的张起麟面面相觑。 “苏公公,你怎么在这儿?”张起麟一脸莫名其妙。 “我……”苏伟挠挠后脑勺,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哦,”张起麟突然恍然大悟状,“你也是来吴氏买包子的?” “买包子?”苏伟眉头跳了跳,被小英子在后头捅了捅腰,“哦,对,买包子!” “我跟你说,苏公公,”张起麟痛心疾首地捧着包子凑上来,“这吴氏是越来越黑了,现在一个茴香馅儿的要二十文,二十文啊!在城隍庙能买一笼屉了。我回回吃了他们家包子都有种当冤大头的感觉。可是这一时间长不吃,那味道就总在鼻子下转着。唉,这人要嘴贱起来,真是没办法啊……” “呵呵,呵呵,”苏伟傻笑两声,看看张起麟手里的包子咽了口唾沫,二十文一个,他就是馋死也不买! 一刻钟后,李英捧着个二十文的包子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家师父,他不爱吃包子,更不爱自己花二十文买个茴香陷儿的菜包子。 张起麟哼着小曲儿干掉了一个五十文的卤煮火烧,回头时那对白了脸的师徒已经不见了。 “客官,里面请,”一碗茶一两银子的茗香阁将张起麟迎进屋里,七拐八绕的包房中已经有一人坐在桌旁。 顾问行将洗茶的水浇在壶上,冲来人弯了弯嘴角,“出来一趟不容易吧?” 张起麟抿了抿嘴唇,坐到顾总管身旁,“师父,近来身体可好?” 从茗香阁出来尚未到中午,张起麟抬头看了看天,似乎要下雨了。 “茗香阁的茶好喝吗?”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张起麟低下头,慢慢地转过身子,“张保?” “苏公公让我在这儿等你,”张保缓缓地吐了口气,“我倒是没有想到,做了十几年兄弟的人,来头竟然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