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祖》 第1章 靖康天子 开封,皇宫,夜半…… 一位年老的宦官,仓皇冲入,他脚步急促,神情慌张。刚跑进来,现一个身影正披衣踱步,并未睡下。他立即抢步上前,慌忙扑在地上。 “官家,本不该打扰官家休息,可有件事情不得不说,还请官家一定不要生气啊!” 老宦官声音悲戚,年轻的官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都预料到了,还有什么可生气的。是威武军节度使梁方平败了吧?还是望风而逃,对吧?朱押班?” 原来老太监叫朱拱之,是内侍省押班,皇帝的身边人,朱拱之点头苦笑道:“官家神了,的确败了,不光是梁方平,还有老将何灌,七千骑兵,两万步卒作鸟兽散!”老太监说到这里声音都颤抖了,不能不怕啊! 年轻的官家倒是还稳得住,他无奈叹道:“太上皇和他身边的人,也就这么点本事了。”说完,年轻的官家猛地扭头,大步走到了桌案前面,在桌案上面摆放着一尺见方的地图。 “去把蜡烛拿来。” 听见官家的吩咐,朱拱之连忙取了烛台,快步跑过来。 “凑近点。” 朱拱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这才小心翼翼凑过来,官家的目光全在地图上,他伸手指着,气哼哼道:“梁方平跑了,何灌也跑了,濬州和滑州都失守了,金人大摇大摆到了黄河岸边,马上就要过黄河,直取开封了。” “啊!” 朱拱之吓得叫出声来,手一哆嗦,差点把蜡烛扔了。 “官家,这,这比澶渊之盟的时候,还要危险?” “澶渊之盟?”官家轻笑讥诮,“朱大官,澶渊之盟辽人可没有打过黄河,朝中还有寇公,尤其当年真宗皇帝不管怎么样,还敢北上澶州,慰劳将士……现在的大宋,哪里比得上一百多年前啊!” 老太监心知肚明,却也不敢说丧气的话,只能慨然道:“官家英明睿智,料事如神,且初登龙椅,天下臣民仰望,必定胜过当年的真宗皇帝万倍!” “好话!”年轻的官家摇头哂笑:“朱大官,且不说朕能不能比得过真宗皇帝,你说我能不能胜得过太上皇?不用做这个提线木偶?” 这一次老太监的手抓不住了,烛台掉落,老太监也顾不上遍地的烛泪,顺势跪下,磕头道:“官家,可别吓唬奴婢啊!太上皇,太上皇到底是把皇位禅让给了官家,万万不能父子反目啊!” “他那是禅让皇位吗?他分明是让我当亡国之君,把一切罪名都推到我的头上,我大宋可真是父慈子孝啊!”官家毫不留情,说出了残酷的真相。 朱拱之哑口无言,只能不停摇头,替官家委屈,太上皇的做法还真是不地道啊! 所谓的太上皇,正是大宋第八位皇帝赵佶,那位以瘦金体书法闻名后世的艺术家皇帝,也是岳爷爷心心念念,要救回来的二圣之一。 至于另一位,自然就是眼前这位年轻官家赵桓……当然,按照惯例,此刻的赵桓已经不一样了。从去年腊月昏迷的时候穿过来,算起来已经有小十天了,大体上熟悉了情况。 尽管一肚子憋屈,但他的确变成了大宋的第九位皇帝,还是刚刚登基的靖康皇帝赵桓! 如果没法子逆天改命,一年多之后就只有去五国城享受余生了。 上辈子的赵桓读过一些历史书籍,算是个半吊子历史爱好者。 从来没有不会灭亡的朝代,亡国的姿态也有千奇百怪,唯独像北宋这样,被冠以“耻”字的,却是少之又少,这倒不是史学家刻薄,而是北宋上下,尤其是赵家人,着实奇葩! 对于这一点,赵桓算是有切肤之痛。 去年十月的时候,金兵十几万人,两路南下,花大价钱买回来的燕山府还没捂热乎,就落到了金人手里,顺便还附送了好几万伪军。 金兵就以郭药师等降将为前锋,一路南下,摧枯拉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整个北方彻底崩溃。 面对糜烂的大局,皇帝赵佶拉着一大堆亲信商议好些时候,竟然弄出一个内禅的骚操作。把儿子赵桓扶上了龙椅,让他在前面顶着。 赵佶如愿以偿退居龙德宫,当他的太上皇。 当然了,让位可不代表让权。太宰白时中、少宰李邦彦、龙德宫使蔡攸等等宰执相公,死死把持朝政。另外童贯、高俅、梁方平等人,又手握兵权。 文武都管不到,赵桓这个皇帝,完全就是摆设,提线木偶,半点事情都做不了主。 从去年腊月接受禅位以来,赵桓干得最大的事情,就是在正月初一的时候,接受了百官朝贺,算是坐稳了龙椅,至少不会轻易换掉。 可问题是外面的局势更加糟糕……仅仅是十天的功夫,金人大军风卷残云,气势汹汹,推到了黄河一线,简直比闪电战还夸张。 赵佶再傻也知道情况不妙,他派出心腹宦官梁方平率领七千骑兵,加上老将何灌率领两万步卒,北上御敌。 能被赵佶看上,这能力还用说了! 连金人都没看到,梁方平就跑了,随后老将何灌也撑不住,跟着跑了。 黄河天险,拱手让给金人! “梁方平兵败,开封连御敌之兵都没了,咱们都到了生死关头,命悬一线……这天下不能再让太上皇做主了,走吧,去龙德宫,我们父子也该好好谈谈了。”赵桓声音不高,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哪怕父子反目,也在所不惜。 朱拱之吸了口气,虽说自从登基那天起,赵桓依旧沉默寡言,但是很显然和以往不一样了,曾经的赵桓是懦弱胆怯,而现在的赵桓却有谋定而后动的意思,比如局势危急,他却没有立刻作,而是等到了梁方平兵败,这的确是绝佳的时机。 可朱拱之依旧惴惴不安,毕竟赵佶当了二十多年天子,身边尽是亲信,年轻的官家能行吗? “要不等天亮之后吧,大半夜的,打扰太上皇休息就不好了。”朱拱之还想缓缓。 赵桓哂笑道:“太上皇还不至于没心没肺到酣然高卧的地步。我必须快着点,谁知道他们又会玩出什么花样!” 这话说完,赵桓拔腿就走,朱拱之愣了一下,也想起最近宫里的流言蜚语,急忙快步跟上…… 三更刚过,赵桓和朱拱之就到了龙德宫外。 令人讶异的时候,这么个时候,居然有臣子漏夜前来。 赵桓停下脚步,扫了一眼,认出来人正是蔡太师的长子蔡攸,蔡攸不到五十,风度翩翩,深受赵佶的赏识,去年的时候,被任命为龙德宫副使,随后又取代了李邦彦,成为龙德宫使。 而龙德宫就是赵佶退位之后的居所,怎么说呢,现在的蔡攸,就像是乾隆退位之后的和大人,是最亲密的臣子。 赵桓只看了一眼,就扭头对朱拱之道:“瞧见没有,你还担心见不到太上皇,蔡相公来了,他都能见到太上皇,朕没有道理连个臣子都不如吧?” 赵桓没有压低声音,分明就是冲着蔡攸去的。 这位匆匆赶来,脑门还都是汗,也没有提防会遇上赵桓,被吓得不轻。又听到官家的话语,更是脸色骤变。 “臣蔡攸拜见官家!” 赵桓点了点头,“蔡相公,看你这么辛苦,大半夜还要忙活,真是幸好有你们这样的臣子,朕才能高枕无忧,天下无事啊!你可真是忠良啊!” 蔡攸本就被军报吓得不轻,又让赵桓揶揄,不免惊慌失措。顾不得编谎话,只能道:“回官家的话,梁方平师溃,金人渡河在即,臣,臣过来向太上皇陈奏军务。” “哦!原来如此。”赵桓的脸色骤然改变,声音提到了八度“这可是军国大事,马虎不得,蔡相公,你先来禀报太上皇,也是有道理的。但朕毕竟是天子,总不能当聋子吧?朕也不求别的,你跟太上皇陈奏的时候,朕就在旁边听听,你不会反对吧?” 蔡攸一阵尴尬,身为臣子,给他多大的胆子,敢拦着官家,他可不是王莽曹操啊!但问题是他来面见赵佶,是有别的事情商议,还是万万不能让赵桓插一脚的要命大事。 放在平时,他倒有把握阻拦赵桓,可今天这位的话怎么听都是阴阳怪气,暗藏锋芒,和平时那个老实巴交的赵桓变了个人似的。 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蔡攸瞠目结舌的时候,赵桓却已经大步流星,朝着龙德宫里面走了。 负责看门的宦官要上来阻拦,却被赵桓狠狠瞪了回去。 “你们这些奴婢也敢阻挡朕前来尽孝?还不滚一边去!” 小太监吓得一缩脖子,赶紧退到了黑地里,您这个尽孝方式还真特别。 赵桓迈步进了龙德宫,而赵佶正在里面焦急地等着,可当他看到赵桓的时候,却傻眼了,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第2章 逼宫赵佶 父子俩的见面,有点突兀。 赵佶还不到五十岁,身体强健,魁梧高大,留着长须,面色白嫩……要不是因为最近金兵入侵,愁上火,就连鱼尾纹黑眼圈都没有,难怪有精力天天跑御香楼呢! 可自从去年腊月开始,赵佶就再也没心思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怎么活下来! 没错,从童贯的嘴里,赵佶知道了金人的恐怖,那简直就不是人,而是一群魔王恶鬼。打仗是不可能打得过的,这辈子也打不过,只有推诿卸责才能维持的了生活。 他已经把皇位让出去了,下一步该怎么办,还要跟鬼点子最多的蔡攸好好商量一下。 可谁能料想儿子赵桓居然到了! 你小子跑来当什么不之客! “官家,在这个社稷动荡的紧要关头,你应该以国事为重,没事就不用来龙德宫了。” 直接下了逐客令,还真是不讲父子之情啊! 换成从前的赵桓,或许会忌惮三分。 可此刻的赵桓,却是毫无畏惧……毕竟上辈子的他也在市值几千亿的上市公司混过,而且还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拼到了管理层,目睹了太多的商场争斗,甚至跟某大国商务部打了好几年的官司,还他娘的赢了! 凭着一个公司,挑翻了级强国。 虽然赵桓只是普通的经历者,也让他对什么是真正的勇气,有了充分的理解。 最最关键,他面对的是极品怂人赵佶啊! 要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乖乖等着金人来抓好了。 “太上皇,刚刚蔡相公说了,梁方平军溃,金人迫近开封。这可不是小事情,难道身为大宋皇帝,不该关心一下军国大事吗?”赵桓毫不畏惧,甚至带着笑,目视赵佶,“若是太上皇有妙策退敌,那就最好不过了。” 啪! 赵佶的老脸瞬间就红了,随后又变的铁青,苍白……他哪有什么好办法,要是有办法,也不至于把皇位都交出去。 只不过这个逆子着实让人气恼,不要以为当了皇帝,就敢跟你老子叫板,这大宋朝还是我当家!轮不到你来质问我! 不过眼下的局势也太糟糕了,梁方平这个奴婢真是废物,竟然败了!他必须早作打算,否则这条老命可要扔在开封了! 想到这里,赵佶突然失笑道:“官家已经是大宋皇帝,军国大事自然是官家做主。老夫退居龙德宫,就是个太平散人,叫蔡攸过来,也就是随便聊聊,没有别的意思!” 蔡攸一听这话,忍不住给赵佶竖大拇指。 行啊! 这一手甩锅高招真是炉火纯青。 蔡攸也忙道:“官家,臣也有意为官家分忧,奈何臣专任龙德宫使,只是一心伺候太上皇,说点闲话罢了。” 全然忘了刚刚还跟赵桓讲是来禀报军务的,说穿了,他跟赵佶都没把赵桓放在眼里,以为三句话两句话,就能把他打走。 你一个刚登基没几天的皇帝,还敢跟太上皇犟嘴吗? 哪知道赵桓却笑了,“太上皇,金人十几万大军南下,大宋有累卵之危,苍生有涂炭之苦。朕以为这是大宋立国以来,至暗时刻。每一个宋人,上至天子,下至贩夫走卒,无人可以幸免。” “故此,自金人入寇的那一刻开始,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保土卫国之责!大宋很大,我们脚下就是开封,已经没有了退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赵桓说到这里,情不自禁拳头紧握,用力挥舞,仿佛有无数英灵附体,有如神助。 “朕意已决,面对金人,朕不会后退一步,不议和,不妥协,天子守京城,君王死社稷!除了胜利,朕别无选择!朕要跟金人战开封,战黄河,战田间地头,战城市关隘……直到金人彻底臣服,不然绝不停止战斗!” 赵桓凛然正气,慷慨激昂。可赵佶和蔡攸听在耳朵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疯了! 但凡有一碟毛豆,都喝不了这样。 你清醒点行不! 现在是金人长驱直入,大宋危在旦夕,要不是有一堆狗屁不通的太学生鼓噪,我们早就议和了。 现在倒好,赵桓比那些太学生还要疯癫。 还要让金人臣服,咱别做梦行不? 赵佶脸很黑,他不光听到了赵桓的疯狂,还听出了这小子话里有话,几乎每一句都在讽刺他的逃避行为。 真是翅膀硬了! “既然官家有把握,那只管放手去做,何必来这里跟我这个一心修道之人废话!”赵佶私下里最喜欢称呼他教主道君,品味可想而知。 赵桓毫不畏惧,朗声道:“既然要把所有力量都用在守城抗金上面,朕才来提醒太上皇,不要听信小人谗言,不要有避祸脱身的打算,朕不会答应,大宋百姓不会答应,赵家的列祖列宗更不会答应!” “你!” 这一刻赵佶彻底怒了,简直头都要竖起来。他多日以来的谋算,就这么被逆子给点破了,顿时恼羞成怒! 赵佶在盘算什么啊? 他准备逃跑! 开封太危险了,他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 当然了,赵佶也知道这么干太丢人了,天下臣民都不会答应,所以才有了内禅的计划。皇帝不能跑,太上皇总可以跑吧! 可以说让梁方平去守黄河一线,那是赵佶最后的防线。 梁方平兵溃,他找蔡攸过来,就是要撒丫子了。 偏偏赵桓来了,说了这么一大堆戳赵佶肺管子的话,他哪里受得了! “官家在胡言乱语什么?江山在你身上,怎么敢责备无辜!你可不要辜负了禅位之恩!”赵佶厉声教训。 赵桓哈哈一笑,“太上皇,既然这么说,这个鸟皇帝谁爱当谁当,朕现在就可以退位,不管是太上皇复位也好,或者立其他皇子也罢。总而言之,朕当不了这个家,退位之后,朕就提着三尺剑,去太庙守着,金人杀进来,能战则战,战不过,就一火而焚,到了天上,请赵家祖宗公断!” “你放肆!” 赵佶嘴唇铁青,浑身颤抖,简直要疯了。 他可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把皇位传给这个逆子了?早知道传给三郎就好了,那孩子忠孝,断然不会忤逆父亲!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内禅已经是重伤,如果再废个皇帝,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赵佶气得直哼哼,竟然无话可说,只剩下呼哧呼哧喘粗气,瞪着牛眼,怒视忤逆子,却又无可奈何! 蔡攸也大感不妙,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官家多半是听了谣言,还请官家万万不要怀疑太上皇,更不要父子不和,让天下臣民耻笑啊!” “放屁!” 如果说对赵佶,赵桓还有顾忌,那么对待蔡攸,就半点客气也没了。 “朕是太上皇之子,岂会怀疑太上皇?父子反目,那是你们蔡家的事情,我们赵家干不出来!” 一句话,蔡攸差点被怼得趴在地上。 他为了争宠,逼退老爹蔡京,已经成了天下的笑柄,如今直接让赵桓撕开面皮,换成稍微要脸的,怕是要羞愤而死了。 赵桓跟赵佶还不敢太过分,但是对蔡攸,那就直接开骂了,“蔡攸,你的那点鬼心思谁不知道?去年开始,你们就上蹿下跳,多方筹备,为的是什么?你还敢说朕会被天下臣民耻笑?天下人只会嘲笑不敢抵抗的懦夫!你们这帮东西贪生怕死,想要保全性命。但是你们也清楚,如果直接跑了,那就身败名裂,天下百姓都不会放过你们。就想出馊主意,怂恿太上皇给你们当背锅的。妄图躲在太上皇的背后,保住狗命。你还敢在朕的面前装忠臣?你拿太上皇的圣誉,保你一条烂命,你简直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赵桓这一番话,可把蔡攸吓坏了,且不说他是不是这么想的,关键是赵佶若信了,他们可就完蛋了。 “太上皇!”蔡攸都哭了,拼命磕头,“太上皇明鉴啊!臣忠心可鉴日月啊!” 赵佶一肚子怒火,很是不痛快。可赵桓的话,他也听进去一二,毕竟这种关头,谁都不可靠啊! 思忖良久,赵佶只是对蔡攸哼了一声,而后对赵桓道:“官家,你也不用在这里声嘶力竭,你有什么高见,只管说出来就是。” 赵桓哼道:“高见没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上下一心,据城死守。金人再厉害,他们兵力有限,又远道而来,缺少粮饷和攻城器械,只要咬死了不议和,他们撑不下去,自然就退了。” “能,能这么简单吗?”赵佶吃惊地看着儿子。 赵桓道:“还记得当年澶渊之盟吗?不也就是寇公带着真宗皇帝去了前线,顿时人心大振,辽兵熬不住,只能撤走。” 赵佶沉吟片刻,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那官家对打退金人很有把握吗?” “没有!”赵桓干脆回答,赵佶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这个逆子,刚刚还说得慷慨激昂,怎么一转头就变卦了? 赵桓坦然解释道:“当下的兵马远不及真宗朝精良,朝中不论将相,也断然没有寇公一般,为国为民,不顾生死的猛士!还有,现在的金人也远胜过当初的辽兵,胜算怕是还没有澶渊之盟的一成!” 赵桓的这一番话,让赵佶心又凉了。 “官家,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赵佶的语气近乎哀求。 “没有!”赵桓依旧沉声道:“金人杀来,不甘心做奴隶,就只有奋起反击,把所有的力量都押上!而且务必上下一心,向死而生,拿命拼出一条活路来。” 赵佶下意识打冷颤,这话怎么越说越瘆人啊! “官家,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赵佶追问了一句。 赵桓道:“我想请太上皇降旨,向天下臣民宣誓,愿意和朕一起死守开封,与祖宗社稷共存亡,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 赵佶竖起耳朵。 “其二吗,就是想让所有宰执重臣前往文德殿轮值,朕亲自坐镇文德殿听政。还有,就是京中内外军队,一切兵马,都要听从朕的调度……所有军、民、钱、粮,悉数归属朕的调拨。有了这些之后,朕才好集中全力,和金人死战到底。”赵桓看了眼脸色阴沉的赵佶,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太上皇愿意御驾亲征,总揽抗金事宜,朕愿意为太上皇牵马,充当阵前一小卒。”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跟金贼拼了,纵然千刀万剐,纵然流干最后一滴血,也对得起祖宗!”赵桓又开始慷慨激昂了。 赵佶老脸惨白,慌忙摆手,你丫的别说了,我怕! 他要是能有这个魄力,又何必禅位呢? 实在是太愁人了…… 第3章 狼狈为奸的君臣俩 不管怎么愁,也要拿出个办法,赵佶思忖再三,让他领导抗金,是万万行不通的。 好容易活这么大年纪了,他可不愿意拿老命去拼……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让赵桓顶在前面,问题是赵桓这个逆子太欺负人了,竟然逼着父皇交权,还有没有孝道了? 赵佶沉吟良久,突然道:“既然官家信心十足,那不如由官家率领开封军民守城。为父前往应天降香,为大宋江山祈福?” 果然不出所料,赵桓哂笑道:“既然太上皇执意要走,朕也不好拦着,朕就将皇位传给三弟,也避居龙德宫,然后择机南逃算了!” “你敢!”赵佶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这个逆子还真是花样翻新,又说死战,又说逃跑,他到底是什么打算,赵佶方寸大乱。 赵桓看着气急败坏的赵佶,幽幽道:“朕也不过是把太上皇做的事情重复一遍罢了。” “你!” 赵佶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被怼得哑口无言了,过去还真没有现,赵桓这逆子的嘴皮子居然这么厉害。 就跟刀子似的,半点不留情。 赵佶咬牙切齿,却也不敢真的和赵桓撕破脸皮,他还算正常人,不能更疯子一般见识! “官家,你肩负天下之望,祖宗都在天上看着呢,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啊!!” 面对老父的谆谆教导,赵桓突然道:“太上皇的意思,这江山社稷是朕的了?” “那,那是自然啊!”赵佶下意识道。 赵桓哈哈大笑,他扭头看着蔡攸,“太上皇的话你都听到了,现在也快亮天了,你就替朕传旨,让所有宰执相公前往垂拱殿,朕有话交代!” 蔡攸一愣,他下意识看向赵佶,心说太上皇,咱们就这么轻易认输? 赵佶也是进退维谷,作为一个权力的动物,可当然不甘心。但是他也怕,生怕赵桓推着他上阵临敌,逼着他去抗金……赵佶沉吟片刻,只能无奈摆手,让蔡攸照办! 在这一刻,父子交锋,胜负已分! 蔡攸一步一跌,出了龙德宫的时候,双腿颤抖,几乎摔倒。 他只觉得天都塌了,莫非说从今往后,都是官家做主,改朝换代来得这么快? 蔡攸唉声叹气,赵桓却是稍微松了口气,毕竟这次交锋,可以算是大获全胜。 龙德宫只剩下父子两个人,赵桓深吸口气,看了眼赵佶,这位太上皇脸色不停变幻,拳头紧握,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赵桓却不怎么在乎了,他笑道道:“朕还要去垂拱殿,部署抗金事宜。还请太上皇安心荣养,纵然帮不上忙,也别拖后腿。回头朕会安排专人,照顾太上皇的,吃喝是短不了的!” 撂下这话,赵桓扬长而去,身后的赵佶怒目圆睁! 好逆子! 他想揪回赵桓,终究没有勇气,只能把怒火泄在摆设上面。 噼里啪啦,尽是瓷器珍宝的碎裂之声,不光是瓷器,还有字画,青铜器,他最喜欢的珊瑚,奇石,宝玉……没有一样能逃脱毒手,就连一支犀角的毛笔都给撅了! 欺天了! 这个逆子太疯癫了! 抢走权柄,还要软禁父皇不成? 朕怎么就瞎了眼睛,把皇位传给你了? 朕还不如传给一条狗呢! 没良心,忤逆不孝的东西! 赵佶气喘吁吁,疯狂咒骂……当然了,这些话都是在确定赵桓出了龙德宫大门,他才敢骂得出口的。 新旧交替,权力更迭,就是这么无情。 他搞内禅,把龙椅宝座让出去,就已经失了先机,然后又有梁方平溃败,连金人的面都没看到,丢人啊! 朝野上下未必觉得赵桓能行,但是赵佶是一定不行! 大势所趋,今天的早朝必定会有人倒向赵桓,甚至会一不可收拾,从此自己彻底被边缘化。 金人还没来,自己就成了孤家寡人,这个逆子,竟然比金人还狠毒! 到底该怎么办? 泄后的赵佶,瘫在一堆破烂里面,陷入了惶恐……一直过了中午,狗腿子蔡攸再一次来了。 “拜见太上皇!”蔡攸苦兮兮磕头,看样子比赵佶还凄惨。 赵佶急忙冲过来,怒道:“到底怎么样了?逆……官家干了什么?” 蔡攸喘息着道:“太上皇,官家提拔李纲担任尚书右丞,兼枢密副使,京城防御使,统管一切抗金事宜。又让耿南仲接了枢密使,负责粮草辎重,协调各地勤王之师。” 赵佶吸了口气,这俩人他都不陌生,李纲是主战派的一面大旗,人尽皆知。至于耿南仲,他是原来的太子詹事,属于赵桓的亲信。 让这俩人上位,用意不言自明。 “还,还有别的安排吗?” “有。”蔡攸咧着嘴哭道:“官家让臣和宇文粹中分别担任正副龙德宫使,以后专心伺候太上皇,无故不得轻易离开龙德宫!” 龙德宫使没什么,伺候在太上皇身边,沟通内外,打着赵佶的旗号,简直不要太爽。可问题是不得离开龙德宫,专心伺候,岂不是成了宦官阉竖吗? 他可是堂堂蔡相公啊,竟然变成了宦官,太欺负人了! 赵佶更是憋屈,逆子这么干,就是要切断他的耳目,形同囚禁! “朝中就没人反对?”赵佶迟疑道,他的亲信不少啊,该替他说话。 蔡攸苦兮兮道:“太上皇,有人说了。” “谁?” “李纲!” “什么?”赵佶眉头乱挑,开什么玩笑?一个主战派旗手,竟然替他鸣不平,自己的那些亲信呢?都死绝了? “李纲怎么说?” “他说既然万众一心,抗金卫国,上上下下,都要和睦,尤其太上皇,御极二十余年,宵衣旰食,为国操劳,骤然避居龙德宫,怕是会人心不稳云云。” 赵佶微微哼了一声,显然很满意,却也有些失落。这才是大臣该说的话,诸如李邦彦、白时中这帮没用的东西,居然连个敢说话的都没有,真是让人鄙夷! 自己都用了一帮什么玩意! “那,那官家怎么说?”赵佶满怀期待。 蔡攸苦着脸,简直比死了老爹还难看。 “太上皇,官家说了,他初登大宝,并不熟稔国事,仰赖的无非两端,一是朝中忠臣良将,二是太上皇的英明睿智。所以他决定白天在垂拱殿听政,晚上到龙德宫,亲自请教政务。” “什么!” 赵佶傻了,好狠的逆子,真是一点路不给自己留! 就凭他的表现,怎么可能会听自己的建议,分明是把自己给监视起来! “还有吗?” “有,官家说了,太上皇过去或有用人不当之处,但太上皇愿意和大宋江山社稷共存亡,绝不辜负赵家祖宗,就算,就算死也要死在开封!”蔡攸都要哭了。 “逆子啊,你不孝!” 赵佶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暴怒,抓狂,很快又惶恐不安起来,这事情坏了。 逆子的手段绵绵不绝,抢走权力,把自己困在龙德宫,还跑来监视,又散布消息……这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啊! 他能不能抗金不知道,但是坑爹却是足够了。 赵佶痛苦地捂着额头,思索再三,也是一团乱麻。他无奈扭头看了看蔡攸,却现这家伙似乎没有气馁,眼珠子还在快转动,肚子里的坏水尚算充盈。 “蔡攸,你还有办法吗?” 蔡攸绷着腮帮道:“太上皇,官家用心可疑啊,他既然在垂拱殿说太上皇有用人之失,是不是存了归罪太上皇之意?” 赵佶脸色瞬间变了,他是个老甩锅侠了,难道逆子更厉害不成? 蔡攸见赵佶生疑,便继续道:”太上皇,按照现在的局势,官家打退金人,必定是大功一件,纵然不胜,也可以说太上皇留下了烂摊子难以收拾。甚至可以留太上皇面对金人,然后他带着朝臣逃跑……至于什么跟社稷共存亡,臣以为到时候李纲、耿南仲等人一劝,官家势必会答应的!” “对!太对了!” 赵佶连连点头,换成他也会这么干的,逆子也是儿子,玩不出花样的! “好啊!他敢戏耍父皇,他才是其心可诛!”赵佶猛地盯着蔡攸,问道:“你一定有什么好办法,对吧?” 蔡攸用力点头,“太上皇,事不宜迟,只要说通一个人,让他帮忙,太上皇就能打破牢笼,高枕无忧!” “谁?” “童贯童大王!” …… 第4章 站队鬼才高太尉 从垂拱殿下来,赵桓几乎瘫倒,两条腿不听使唤,只能勉强坐下,比起连续加班一个月还要疲惫。 尤其是从昨天夜里,面见赵佶,逼着太上皇低头,然后又去垂拱殿,召见群臣,任命了李纲的官职,随后又部署了百官奏事的新规,让他们一律对自己负责,斩断了跟赵佶的联系。 一直忙到了下午,一口水没喝,一粒米没吃。 不光是斗智斗狠的高强度作战,还要满腔悲愤,慷慨陈词,虽说感同身受,但毕竟还有演的成分,看起来好演员也不容易啊! “朱大官,去给我拿点吃的来,饿了。” 朱拱之看着憔悴的官家,眼圈泛红,“奴婢早就吩咐了,让他们熬了羊汤,奴婢这就拿去。” 朱拱之快步下去,不一会儿端来了一大碗,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 赵桓闪目看去,原来这个羊汤里面加了粳米,还有几块诱人的肥嫩羊肉,上面泛着明亮的油光,这待遇显然要比仁宗皇帝好不少。 赵桓的确是饿了,大口大口吃着,不一会儿额头都冒起了热汗,一个字:爽! 大半碗下去,肚子里有了底儿,赵桓才抬头瞧了瞧朱拱之,现这位眼圈还红红的,不由得笑道:“怎么回事?看我吃饭馋了?你也弄一碗去,大冷天到处跑,辛苦了。” 赵桓说完,低头夹菜,没料想,朱拱之居然跪下了,他昂着头,扁着嘴,委屈巴巴道:“官家……别人不知道,奴婢可是清清楚楚,天下糜烂,官家自从登基以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儿,所做作为,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可,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些人,不知道官家的苦心,他们真是太过分……” 赵桓停下筷子,淡然道:“朱大官,你就不用替朕鸣不平了,直说吧,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朱拱之连忙点头,“奴婢不敢瞒官家,奴婢刚刚听下面人说龙德宫那边,太上皇咒骂官家,十分恼怒。蔡攸那个贼,提前从垂拱殿出来,直接去了龙德宫。奴婢,奴婢以为他贼心不死,还,还想裹挟太上皇南下,官家……” 赵佶想南下! 这件事不光在历史上生了,也从赵佶的嘴里说了出来,他是想去应天降香的,可这么大的事情,好像没有任何机密可言啊? 赵桓好奇道:“朱大官,你说太上皇打算南下,这么大的事情,下面人怎么知道的?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 朱拱之见赵桓诚恳,也不好隐瞒,只能咧嘴道:“官家,这宫里的事情,历来都是欺上不瞒下。太上皇有那么多喜好,他要南下,总不能都扔在开封。其实从去年腊月开始,宫里就在筹备装车了。” 赵桓吸了口气,随后微微颔。 朱拱之察言观色,又道:“其实何止太上皇,像什么蔡太师,童大王,也都有所行动。他们家大业大,光是马车就有几十辆,想神不知鬼不觉,那是不可能的。” 赵桓愕然又无奈甩头,继续把剩下的粥吃完。心里却是百般感叹,上面的人自作聪明,以为老百姓都是傻子,可有些时候,下面反而看得更清楚,他们未必明白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是太上皇一伙的如意算盘,还是能看穿的。 有这么一伙人做表率,也难怪朝臣一心求和,军无斗志,民无战心! 甚至假设一下,要是没有靖康之耻,还不定没有那么多的猛士奋起抗金,若是完颜家的人再会玩一点,重用文人,尊奉孔孟,没准还能提前过一过大清朝的瘾儿! 赵佶根本就是金人的内应! 赵桓的肚子被一半羊肉粥和一半怒火填满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赵佶胡来,当下最关键的就是要用可用之兵,关键时刻能撕破脸皮。 “朱大官,我让李纲和耿南仲掌军,但他们到底是文人,你说这开封城里,还能领兵的都有谁?” 朱拱之定了定神,刚刚他冒着风险,把赵佶的举动说出来,用意也不复杂,除了提醒赵桓注意,更是想以此换来天子的信任,混个贴心老棉袄的地位。 目前看起来效果还不错,朱拱之定了定神,道:“官家,眼下京城着实没有什么将才,要说能领兵的,无非是三个人。屈一指就是童大王,他几十年征战,更是平定方腊,颇有威名,可去年腊月的时候,从太原潜逃,几十年威名荡然无存。其次就是梁方平了,他也领兵平定了山东盗匪叛乱。奈何跟金人交战,还没打就望风而逃。” 朱拱之顿了顿,童贯和梁方平都是宦官出身,赵佶就有这个毛病,喜欢重用宦官,奈何真正到了危急关头,这帮家伙都不怎么管用。 “官家,还剩下的就是太尉高俅了,此人虽然也立过战功,但是并未单独领兵,而且……他还是太上皇提拔起来的近臣,未必会听陛下的。” 赵桓眉头微皱,这个情况他也知道,不然也不会等着梁方平兵败,才向赵佶难。 童贯和高俅,两个著名的大奸臣! 真是有点让人愁啊!想拿下他们,暂时还没有合适人选,那就只有收买,可问题是要出多大的价码? 还有,这两人的能力可靠吗?万一托付大事,结果让他们给卖了,那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赵桓沉吟思索,突然现殿门口有人探头缩脑,往里面看着。赵桓一眼认出来,来人名叫刘锜,官居阁门祗侯。这个职务并不高,是负责朝会时候的赞相礼仪,怎么说呢,类似明代的御前锦衣卫,属于很清贵的武职。毕竟能负责在皇帝跟前晃悠,只要天子赏识,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而且刘锜这个人生来一副威武好样貌,身形高大,五官英俊,声音洪亮,光是站在身边,装点门面也足够了。而且他出身还很好,是将门之后,可以说是很受老天偏爱的那种了。 “进来吧。”赵桓声音不大,刘锜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慌忙小跑着进来,见到赵桓,躬身施礼。 “见过官家。” 赵桓微微一笑,“有事情吧?” 刘锜看了一眼赵桓,而后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回官家的话,的确有件事情,臣擅自主张,还请官家责罚。” 赵桓摇头,“罚什么,朕身边有几个人?只要是为了大局着想,朕不会责怪你的。赶快说吧,一个赳赳武夫,婆婆妈妈干什么!” 刘锜打了个激灵,受到了鼓舞,“官家,臣知道有一人听到官家打算与开封共存亡之后,颇为感动,更加惭愧,他也愿意为家乡父老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赵桓眉头皱了皱,“是高太尉?” 刘锜慌忙点头,“正是,官家睿智!” 赵桓摇头笑道:“他是开封市井出身,这点朕还是知道的。”赵桓站起身,缓缓踱步,高俅居然主动来投! 本来他还犹豫,要怎么拉拢高俅和童贯,却没有料到,竟然主动上钩一个。 莫非说这个高俅是看自己在大殿上的慷慨陈词,就来投靠了? 这家伙还真是个站队鬼才啊! 不行,不能自满,还要好好问问。 “刘锜,你替高俅说此事,莫非你们之间有交情?” 刘锜连忙点头道:“不敢欺瞒官家,当年家父刘仲武随着童贯平定羌人,他老人家运筹帷幄,还派了臣的兄长为人质,终于换来羌人投降。却不料想,功劳被童贯抢走。这事情后来传到了高太尉的耳朵里,是他向太上皇言说,才让太上皇派人调查,臣兄弟九人,一起得到赏赐。臣能升任阁门祗侯,也是高太尉的功劳。” 赵桓听到这里,微微有些惊讶,“这么说,高太尉更得人心了?” 刘锜点头,“官家,童大王这些年争功诿过,的确让人鄙夷!” 赵桓沉吟,盯着刘锜,“童贯可是朝中重臣,你在朕面前说他坏话,要是没有根据,朕可是会治罪的!” 赵桓语气严厉,刘锜把心一横,“臣不敢撒谎,早些年童大王的确有些功劳,可这些年来,他越欺上瞒下,可不光是家父,宣和四年的时候,他领兵攻击燕山府,战败之后,竟然将罪责归咎到种师道的头上,害得老种相公被贬官,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 种家! 赵桓微微一动,毫无疑问,这是西军第一将门,实力最为雄厚,眼下朝廷已经了勤王诏书,最大的依仗也就是种家军了。 如果童贯却是和种家有矛盾,那就不能用他,否则让种家寒心,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来回踱步,走了三圈,终于下定决心,抓起了桌上的一柄宝剑。 “刘锜,你现在就去传旨,告诉高太尉,朕赐给他尚方宝剑,任命他为东京留守。我不要他出城搏杀,但是请他务必收拢残兵,加强京城防务,把京城百万生灵保护好。等到金人退去,他守土有功,护民当赏,别说是朕,就算开封百姓也会替他建庙祭祀的!” 刘锜双手颤抖接过了尚方宝剑,又抬头看了看赵桓。 “官家,臣还有一件事,高太尉毕竟是太上皇的旧臣,民间有颇多非议……” 赵桓摆手,朗声道:“你告诉高太尉,朕还是太上皇的儿子呢!只要他真心抗金,踏踏实实做事,谁也动不了他!” 得到了这句话刘锜终于放了心,高太尉,你的恩情我可百倍报答了! 刘锜快步离去,朱拱之由衷叹道:“官家还真是厚待高太尉啊!” “是吗?”赵桓微微摇头,他的目光始终在刘锜身上,高俅不过是野鸭一只,刘锜可是和韩世忠岳飞齐名的凤凰啊! 第5章 赵佶别跑 高俅主动靠过来,让赵桓着实松了口气,至少说明他这位天子还是有点份量,一些老臣也不敢无视他。 赵桓怔了片刻,把朱拱之叫了过来。 “朱大官,你刚刚说,蔡太师,童大王,他们都装点财物,准备一起南下?” 朱拱之为难道:“奴婢就是这么一说,做不得准的。” 赵桓不悦,“耍什么滑头,我问你,童贯到底可用不可用?” 朱拱之心中窃喜,但是表面上还不敢露出了,毕竟大宋朝可不流行九千岁。 朱拱之顿了顿,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方才刘锜讲童贯不得人心,抢夺他爹功劳,其实这事也是两说着,平叛之功还在刘法身上,而刘锜的父亲刘仲武也多次行贿,不光是高俅,童,童大王那里也送了不少。甚至还败过好几次,损失不小。” 朱拱之说完,满以为赵桓会生气,毕竟连尚方宝剑都赐下了,天子那么倚重高俅,怕是听不得坏话的,可是当他抬起头,却现赵桓面带微笑,泰然自若。 “我知道你的意思,天下乌鸦一般黑!”赵桓真的不意外,在这个王朝末世,有再多狗屁倒灶的事情,都不用惊讶。 赵桓反而笑呵呵问道:“朱大官,咱们是死中求活,两只乌鸦,我一定要让你找出更黑的一只,你说是谁?” 这话问得像个皇帝样! 朱拱之愕然张大嘴巴,他伺候赵桓不少年了,可登基之后的官家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难道龙椅还有提升智力的作用? 问题是太上皇坐上好像不管用啊! 朱拱之微微甩头,最后咬牙道:“自然是童大王更黑!” “为什么?”赵桓追问。 “从前的事情不要说了,他抛弃太原,军中人心尽失,主战群臣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多半还要跟着太上皇一条道跑到黑!就算官家赏给他脸,他也未必能接着。” 赵桓面色深沉,叹道:“论起军略,童贯依旧在高俅之上。主战之臣要杀童贯,也不算什么。只要童贯能拿出勇气,痛改前非,让朕觉得还有可用之处,他就能继续屹立不摇。否则,就凭着抛弃太原,跑回开封,朕就能杀他的脑袋!” 赵桓杀气腾腾的宣誓,让朱拱之心惊肉跳,这绝不是玩笑,一个敢从太上皇手里夺权的狠人,干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朱大官,这样吧,你去一趟童贯府邸,把朕死守开封的决心告诉他,让他尽快拿出一套方略,上呈御前。” 朱拱之一听,连连点头,这个办法好,既能试探童贯的态度,又能瞧瞧他的本事。倘若童贯真能拿出防御开封的办法,到时候就算拿出刘备对待诸葛亮的态度,那也是理所当然。 朱拱之连忙下去。 大殿之中,又剩下赵桓一个人。 虽说是九五至尊,皇权独揽,可真正身边有几个可用之人呢? 刘锜、朱拱之、高俅、李纲……就这么个寒酸的阵容,想要跟如狼似虎的金人斗,实在是太难了。而且最大的敌人,始终在城里,在朝堂,在龙德宫! 也不知道赵佶会不会像历史一样南逃,现在看起来,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是相当大! 赵佶不会傻乎乎跑掉,他身边必然要有扈从,童贯和高俅,正是他的哼哈二将。 而自己的哼哈二将也派了出去,就看能不能摆平了。 赵桓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朱拱之并没有回来,倒是刘锜引领着一位紫袍重臣,诚惶诚恐,来到了赵桓面前。 “老臣高俅拜见官家!” 高俅身形矮壮,匍匐在赵桓脚下。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高太尉啊,说实话,也就是个普通的老人罢了。 赵桓主动将他搀扶起来。 “高太尉,当下京中武臣以你为,朕欲死守开封,可朕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临阵杀敌。京城百万生灵,都在你的肩头。”赵桓顿了顿,“为臣可以不忠,为官可以不仁,为子可以不孝,为友可以不义……高太尉是大宋之臣,生长于开封,行走于市井,显达于朝堂。脚下是生长的土地,头顶是大宋的一片青天。” 赵桓凝视着浑身颤抖的高俅,出了灵魂的拷问,“高太尉,你打算如何选择?” 高俅扑通再度跪倒,老泪横流。 “官家,老臣想通了,老臣是大宋的臣子,是开封的人,若是不能与开封共存亡,老臣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连猪狗畜生都不如!请官家放心,老臣愿意跟金贼血拼到底,就算搭上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说着,高俅抬起头,又道:“启奏官家,蔡攸派人给老臣送信,让老臣准备兵马,护卫太上皇。他多半是去了童大王那里,劝说他领着胜捷军保护太上皇南下。老臣以为官家应该及早决断,不然悔之晚矣!” “你以为童贯会听蔡攸的?”赵桓沉声问道。 高俅用力点头道:“老臣有两点理由,胜捷军是童大王挑选西军精锐,仔细训练而成,论起战力,三千胜捷军胜过一万禁军,官家要想死守开封,不能没有这一支人马。”高俅又顿了顿,“这第二点,就是老臣的推断了,童大王抛弃太原,也未必敢为了京城血战。他多半会顺从蔡攸的建议,保护太上皇南下!官家可以安排人探查消息,若是有误,老臣甘愿受罚!” 赵桓沉吟片刻,恍然道:“不必费事了,朕信高太尉,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俅没有料到如此干脆,不过他也是老油条了,毫不迟疑道:“自然是先夺胜捷军兵权,然后拿下童贯!” “谁去夺兵权?” “刘锜!”高俅解释道:“官家,刘锜的爹刘仲武是西军宿将,也随着童贯打过仗,胜捷军上下都知道刘家大名,他必定能成功!” 赵桓看了眼刘锜,现这位年轻的阁门祗侯正满怀期待盯着自己。 “好,就这么办了。” 赵桓一口答应,朱拱之迟迟不归,必须做最坏的准备了。 “高太尉,你点一队人马,我们立刻行动!”赵桓果断道。 …… 靖康元年,正月初四,夜! 三驾马车,几十名护卫,龙德宫使蔡攸,保护着太上皇赵佶,匆匆出来,他们慌里慌张,生怕会有人阻拦。 刚出了不远,从暮色里奔来几匹战马,为的正是童贯! “哎呦,我的童大王,你可来了!” 蔡攸慌忙迎上来。 童贯没有搭理他,而是目光直视马车,“太上皇呢?” 这时候马车帘子撩开,露出赵佶略显疲惫的面庞,他冲着童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 童贯终于放下心,太上皇出来了就好。 他调转马头,准备赶路。 蔡攸却迟疑了,“童大王,胜捷军哩?您怎么没有带人过来?” 童贯直接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这货虽然一肚子阴谋诡计,但做起事来,却是个饭桶。 “你让老夫深夜带着人马,直扑龙德宫吗?是保护太上皇南巡?还是犯上作乱?你想弄得人尽皆知吗?” 蔡攸被怼得一缩脖子,不敢废话。 童贯哼了一声,“老夫告诉他们了,去通津门等着,只要太上皇车驾到了,立刻出城!” 蔡攸想了想,连连点头。 这个办法好,通津门是汴水入京的城门,那里还有船只,他们乘船南下,可比骑马舒服多了,不愧是老江湖,童贯的心就是细。 那还等什么,快点走吧! 这伙人借着暮色掩护,迅奔向通津门,度快得惊人。 蔡攸一路上都在想着美事,他冒险鼓动赵佶南下,也是不想权柄沦落。他能有今天容易吗? 不说别的,就连亲爹都反目成仇了,好容易成了权倾朝野的人物,就因为金人入寇,给生生打断,能甘心吗? 赵桓对他的态度,也让蔡攸心惊肉跳,浑身冰凉,皇帝陛下囚禁的可不只是太上皇啊,退一步讲,就算真的囚禁了赵佶,弑父的举动,还是不会出现在大宋的。 但是他们这些旧臣就不一样了。 为了这条命,为了权柄,必须要赌一把了。 赵桓,你等着! 只要我去了应天(商丘),就立刻切断漕运,让你困守开封,得不到粮饷,还想抗金?做梦去吧! 蔡攸还在胡思乱想,却不提防童贯猛地勒住了战马,几十年带兵的经验让童贯感到了不妙。 就在一瞬间,通津门内,灯笼火把,一起点亮,宛如白昼。 官家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面,身后是高俅率领着的两千雄赳赳的禁军,双方差距足有百倍! 赵桓默默俯视着…… 第6章 留全尸 此刻的大宋官家赵桓,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就在昨天晚上,他带着一个宦官硬闯龙德宫,逼迫赵佶交权,随后安抚群臣,接受高俅投靠,而今天的晚上,他已经拥有了一支武装,而对面的太上皇赵佶却只有几十个人,强弱之势,瞬间逆转,憋在胸中的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 而且赵佶的逃跑,可以说给了赵桓绝佳的机会,昨天只是收点利息,现在该算本金了。 赵桓沉吟片刻,主动催马,昂然迎了上来。 相比起信心满满,居高临下的赵桓,不管是蔡攸,还是童贯,甚至马车里面的赵佶,都成了可怜巴巴的猎物,弱小无助又可怜的那种! 童贯先是惊讶,随后冷汗直流,身体都跟着轻微颤抖。 完了! 胜捷军没来接应,反而是官家气势汹汹赶来,还有什么说的,一切的盘算全都落空了! “童大王!” 赵桓冰冷的声音响起,童贯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慌忙躬身,“老臣在!” “朕让朱押班去见你了!”赵桓淡漠道,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童贯从马背上滚落,直接匍匐地上。官家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是你老东西辜负了期望。在官家和太上皇之间,你选择了太上皇! 还有什么比站队失误更可怕的事情吗? 童贯觉得天都塌下来,他不由得扭头看向蔡攸,简直想扑过去,把这个兔崽子给掐死! 此刻的蔡攸比童贯还狼狈,童贯是顺势滚落,没什么大事,他却因为慌乱被马镫绊了脚,半边脸着地,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不用问,这张大白脸算是毁了,蔡攸顾不上疼痛,生怕大难临头,慌忙对着辇车里面喊。 “太上皇!太上皇啊!” 面对撕心裂肺的喊声,赵佶也觉得呼吸急促,喘不上气,真是要了命了! 两个狗腿子都完蛋了,他不得不撩开车帘,迎面正好撞上了赵桓。 令人惊讶的是短短时间里,赵桓脸上的怒气不翼而飞,仿佛提前到了春天似的,满脸都是笑容。 “太上皇辛苦了!” 赵佶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下意识摇头,“不,不辛苦,是官家辛苦,官家辛苦!” 赵桓又笑道:“太上皇,昨天夜里,朕说过要上下一心,共同抗击金贼,保全江山社稷。太上皇可还记得?” 问罪来了! 面对这么恐怖的阵势,赵佶哪里还敢摆谱,他只求能体面收场,因此连连道:“记得,记得!不过,不要误会啊!” 赵佶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借口,“官家,我也是担心开封城防,这才让童大王和蔡相公带我出来,巡视一番,没有别的意思,我,我这就回龙德宫!” 赵佶打算溜了,蔡攸听在耳朵里,也五体投地,真不愧是太上皇,这个借口太好了! “官家!的确是这样的,臣等随着太上皇出来,是巡视京城动静,防范金贼偷入开封,请官家明鉴啊!” 赵桓忍不住一笑,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没谁了,不过你们愿意说,朕就陪着你们演! “太上皇,真的是这样吗?” 赵佶没有迟疑,用力点头,“真的,都是真的,官家不要怀疑!” “那好!” 赵桓朗声道:“蔡攸,朕让你专任龙德宫使,伺候太上皇,不是让你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你现在就陪着太上皇,滚回龙德宫,不许再出来!” 怒火都冲着自己来了,蔡攸吓得脸色惨白,拼命点头。不过却也没有那么惶恐,甚至有点鄙夷,说到底还是不敢跟太上皇撕破脸皮。 这是给自己找台阶呢! 看起来赵家男人依旧是怂,没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这一次失败了,但只要太上皇不倒,机会还有,下一次筹备细致一些就行了。但愿金人不要来得太快就好。 蔡攸还在安慰自己,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等等! 还有童贯呢?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护送的,童大王又该怎么样? 就在蔡攸迟疑的时候,赵桓突然扭头道:“童贯,若只是巡城,哪里用得着调动胜捷军?太上皇不知情,你打着太上皇的名头,到底要干什么?莫非想劫持太上皇?是要南下图谋不轨,还是干脆将太上皇交给金贼,出卖大宋!” 啊! 童贯如遭雷击! 什么意思? 怎么罪名都落到了我的头上? “官家,没有胜捷军,老臣不敢私自调兵啊?” “哈哈哈,还敢抵赖!若不是朕提前察觉,让刘锜去安抚胜捷军,只怕此时三千人马已经出城了!”赵桓冷笑道:“要不要朕找来刘锜和胜捷军的人,跟你对质?” 童贯彻底傻了,汗流浃背,作为一个老将军,瞬间明白了赵桓的用意。 他哪里是轻描淡写,放过了此事,分明是借题挥,不依不饶……你赵佶和蔡攸急着脱身,可以,但是童贯一定不能放过! 毕竟相比起两个废物点心,童贯毕竟还是领兵多年的人物,小觑不得。而且只要废了童贯,彻底失去了兵权,赵佶也就是砧板上的肉了,是红烧还是水煮,全看赵桓的心思。 总而言之,谁都能放过,唯独童贯,必须拿下! 历经几十年风雨的童贯,终于嗅到了灭顶之灾的味道! 他抬起头,望向辇车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瞬间,赵佶也往这边看,君臣四目相对。 童贯的眼神里,有期许,有哀求,他没有说话,但是几十年的君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胜捷军没来,赵桓却来了,官家放过了太上皇,就连蔡攸也只是呵斥,用意太明显了。而此刻能拯救童贯的,也只剩下赵佶一个人! 毕竟他还是太上皇,毕竟他还当了几十年皇帝,党羽遍布朝堂! 只要赵佶敢站出来,跟官家硬抗,至少能保住童贯的老命。 几十年了,就算是一条狗,也养出感情了,太上皇,你就真的不愿意说话吗? 童贯的神色赵桓一目了然,他没有说话,但目光却也转向了赵佶的方向,仿佛在鼓励他,你跳出来啊! 替童贯背黑锅啊! 你只要出来,抛弃开封,南逃避祸的罪魁祸就是你! 虽然现在大家伙也都心知肚明,但是戳破了就真的连最后一点脸面也没有了。 太上皇再大,大不过列祖列宗! 赵佶,只要你敢开口,我就去太庙,请赵大和赵二。反正你已经交了权力,就算拿玉玺砸,我也能废了你! 如果说之前赵桓还有保留,那么这一次他真是做好了彻底翻脸的准备。 别跟我讲什么君臣父子,讲什么权谋算计。 高端的争斗,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赵桓正在盘算着,他以为赵佶还不敢撕破脸皮,可谁知道赵佶竟然开口了。 “官家!” 这一瞬间,赵桓浑身肌肉绷紧,拳头紧握,难道痛扁怂货的机会来了? “太上皇!” 赵桓语气深沉,回了一句。 赵佶吓得咽了口吐沫,才一天不见,这个逆子的威风与日俱增啊! “那个……官家,童,童贼居心叵测,官家万万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什么? 赵桓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赵佶啊,你可真行,就这么抛弃童贯了? 此刻跪在地上的童贯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 好一个无情的赵佶! 这么多年,我就伺候了这么个玩意? 童贯老泪横流,双手努力撑着,才不至于瘫下去,可是他的魂儿已经垮了。 赵桓定了定神,催马向前,用怪异地目光,瞧着赵佶。 “太上皇,刚刚朕没有听清楚,你能说得再明白一点不?” 赵佶咽了口吐沫,他也不好受,可不好受又能怎么样?现在局势如此,难道要他担下弃城而逃的罪名? 不行啊! 绝对不行! 他可是太上皇,至于童贯,你兵败燕山府,我不计前嫌,封你王爵,一个宦官,到了你这一步,也该知足了,就算替我背负骂名,也死得其所,该含笑九泉! “官家,童贯这个贼畏惧金人,从去年开始,就琢磨着南逃。我,我也曾听信他的蛊惑,可,可后来官家的一番正论,让我明白过来。可这个老贼不死心,还想骗我出城,他,他自己从太原跑了,就想拉着别人一起跑,何其歹毒啊!” 赵佶毫不留情,将一切罪名推给了童贯。 说实话,赵桓都有点替童贯觉得冤枉,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犹豫。 “太上皇,童贼这么大的罪恶,怕是要千刀万剐才行啊!” 赵佶迟愣片刻,慌忙道:“没错,的确该,该千刀万剐!不过,他丧心病狂,攀诬皇家,什么混账话都说得出来,还请官家一定不要受他的蛊惑,说什么都不要听,赶,赶快处死他!” 虽说人们都知道赵佶怂,但是却没有想到,他能怂到无耻的地步! 同样作为赵佶宠臣的高俅脸都黑了,太上皇啊,你这个德行,让别人怎么跟随你?实在是大失所望! 赵桓深吸口气,到了童贯面前。 “太上皇的话,你听清楚没有?” 童贯勉强扭动身躯,匍匐在赵桓面前,头也不抬,声音沙哑道:“罪臣听到了。” “你有什么好说吗?” “没有!” 童贯拜伏地上,悲怆莫名道:“罪臣死有余辜,只求官家能用罪臣一条老命,警醒满朝文武!唯有和官家同心同德,誓死抗金,这才是活路!至于其他的歪门邪道,死有余辜!” 最后四个字童贯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赵桓颔,叹道:“童贯,你虽然谈不上忠心大宋,但还能顾念君臣之义。”赵桓扭头,对着高俅道:“留全尸吧!” 第7章 官家威风(求推荐) 从千刀万剐变成了留全尸,死法如何,赵桓是不大在乎的,反正都是死。无论如何,童贯这颗人头他是必须要的。 深谙办公室权谋的赵桓想的是怎么把赵佶拖下水。 君臣之义! 四个字足矣! 虽说童贯论罪该死,但是他的确是替赵佶死的,想逃跑的是赵佶。 可以想见,消息传开之后,效果必定拔群。 至少让赵佶威信荡然无存,再也没法给自己掣肘,整个开封,最后说了算的人,必定是官家! 这是赵桓最根本的目的,杀人立威,从来都是最直接的手段,更何况自己给了童贯机会,该明白的都会明白……等等! 赵桓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貌似忘了一个人! 当赵桓再度回到童贯的面前,这位童大王已经被打落幞头,露出花白的头,狼狈不堪。而执行这一切的,正是太尉高俅! “先别忙!” 赵桓回来,让高太尉一愣神,“官家还有吩咐?” 赵桓颔,直接对着童贯道:“朕派朱押班去见你,现在朱押班人在何处?” 童贯一听这话,浑身哆嗦,不敢抬头。 “童贯!”赵桓冷冷道:“这么看,你的罪名还要再加一条欺君罔上啊!” 皇帝的愤怒扑面而来,童贯脸色惨白如纸,“回,回官家的话,朱,朱押班被,被罪臣扔到了后花园的井里。” 井里! 赵桓大惊失色,正月的开封可不暖和,朱拱之一把老骨头,万一冻死了怎么办? “高太尉,快去救人!” 高俅连忙答应,催马就跑,片刻不敢耽搁……半个时辰之后,可怜巴巴的朱拱之裹着厚厚的皮衣,出现在了赵桓面前! “官家啊!要是再晚一点,奴婢就见不到官家了!” 赵桓看了看朱拱之,也不免心疼。 “替朕传旨,弄成了这个样子,是打朕的脸啊!” 朱拱之一听,越感动,昂起青紫的脸道:“官家,奴婢去见童贯的时候,碰到了蔡攸那个贼。他巧舌如簧,说官家不过是假意抗金,又说太学生将童贯列为六贼,官家掌权,必定借童贯的脑袋安抚人心,所以唯一的活路,就是保护太上皇南下,逃出京城。他还逼着童贯,拿了奴婢。” “他说官家忤逆太上皇,都是奴婢教唆的,奴婢该死啊!” 朱拱之一边哆嗦,一边说着,鼻涕眼泪一大把,那叫一个可怜。 赵桓微微摇头,要说蔡攸讲得也没错,结果的确借童贯的人头,安抚人心。可问题是童贯要是不听他的蛊惑,能站在赵桓这边,也就不用死了。 所以童贯到底是死在了谁的手上呢? “朱大官,朕已经拿下了童贯,蔡攸也不能留着了。免去他的龙德宫使,暂时送去蔡京府邸看管起来。朕现在不杀他,是要查清楚他的恶行,蔡氏父子掌权多年,究竟贪墨多少国帑民财,做了多少恶事,这笔账,咱们要仔仔细细算!” 赵桓说到这里,探身冲着朱拱之一笑。 “朱大官,朕这么处理,你满意不?” 朱拱之愕然半晌,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只觉得浑身有一股暖流涌动,彻骨的寒意,不翼而飞! 官家这是帮自己出气啊! 童贯忤逆官家,有死无活。 可蔡家父子却未必一定要死,奈何蔡攸得罪了咱家……咱家是什么人?是官家眼前的大红人! 敢惹咱家,你们狗爷俩完蛋了! 朱拱之兴奋地一跃而起,“官家,让奴婢去监斩童贯,再把蔡攸拿了!” 赵桓颔,“带二百人去,这一次没人敢欺负你了。等回来还有任命。” 朱拱之眼睛冒光,这是要升官了,简直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横行朝堂几十年的童贯完蛋了,他没有留下全尸,而是让朱拱之砍了脑袋,挂在了通津门。 太上皇面前的第一红人,太师蔡京之子蔡攸被罢免官职,押送到蔡京府邸,看管起来。 艺术家赵佶不但出城无望,还损失了文武两大心腹,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在龙德宫瑟瑟抖。 至于开封城中,所有文武,无人不惊! 官家的霹雳果决,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昨天的时候,赵桓召集众人到垂拱殿,宣布誓死抗金,亲自处理政务,并且任命李纲为相…… 这三条已经让人颇为意外了,但是大家伙也仅仅是惊叹一下而已。 新官上任三把火,赵桓好歹登基称帝,要是连点动静都没有,岂不是连桂花鸭都不如了。 但话又说回来,赵佶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都玩不出花样,赵桓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先说说硬气的话,表示自己和太上皇不一样。只等金人一到,就会老老实实了。 毕竟眼下这个格局,除了议和,还能怎么办? 这几乎成了九成以上官员的看法,也只有李纲那种不合时宜的傻瓜,才会真心想着抗金吧! 所有的猜测推断,都在童贯人头落地的这一刻,戛然而止! 童大王死了! 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就挂在通津门。 畏敌逃避,欺君枉法! 谁还敢不抗金? 谁的官职有童贯高? 谁的脖子有童贯硬? 官家连童贯都敢杀,还有谁能幸免? 这一夜,百官注定失眠,一个个战战兢兢,唉声叹气,绞尽脑汁,这么多年了,还没遇到过这种品种的官家呢…… 而造成百官惶恐的罪魁祸,此刻正在福宁殿高卧,酣然大睡。 赵桓太疲惫了,昨天熬了一个通宵不说,今天又到了后半夜,他几乎是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都说后宫佳丽三千,好像每一个君王都是美女环绕,快乐无边似的。 可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别说是普通的妃子,哪怕贵为皇后,想要跟皇帝见一面,也要经过层层通报,然后前往延福宫会面,帝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时间多长……全都需要记录下来,还有一大堆太监宫女观摩,半点不能出差错。 在弄清楚这一套流程之后,赵桓连连感叹。 怪不得赵佶宁可钻地道,往御香楼跑呢!宫里的这套规矩,是真的折磨人。 不过也好,正因为这套规矩在,加上国事紧急,赵桓可以暂时甩开不必要的麻烦,好好休养生息。 这一觉时间不长,但睡得格外香甜……赵桓梦见了金戈铁马,百万雄师,梦到了中兴名将,梦到了光复燕云,他是笑醒的。 只是当睁开眼睛之后,就剩下一声长叹,还有个老太监朱拱之! “官家,诸位相公已经到了垂拱殿,官家这一手敲山震虎,杀鸡骇猴,可是太厉害了。”朱拱之自肺腑赞叹,别人不说,老太监算是跟着天子,威风八面了。 赵桓含笑,“正是要让他们知道这大宋朝谁主谁从!” 朱拱之连忙道:“官家圣明,要不干脆晾着他们一会儿,瞧瞧谁敢孩视官家。” 赵桓颇为心动,可转念一想,还真不是耍威风的时候,“算了吧,金人就在眼前,还要靠着他们稳住朝堂,也别把他们都吓坏了,赶快服侍更衣。” 朱拱之连忙答应,给赵桓换上了官家的行头,连早饭都没吃,就奔着垂拱殿去了,不过在走出福宁殿的时候,赵桓想起一件事。 “朱大官,回头你把皇城司的差事接下来,别让老三丢人现眼!” 朱拱之受宠若惊,昨天晚上官家说任用,今天早上就把至关紧要的皇城司给了他,还真是说到做到,言而有信。 奴婢何德何能,拼了这条命,也报答不了官家的恩情啊! 皇城司执掌宫禁,负责刺探情报,类似明代的锦衣卫。 按理说这么个重要的位置,一定要交给天子心腹才是,可赵佶这个脑子短路的,偏要交给三儿子恽王赵楷! 这位恽王也是个奇葩,他完美继承了赵佶一身的艺术细菌,文采过人,还偷偷参加科举,难得的是,他竟然披荆斩棘,拿到了状元,成为科举史上,身份最高的状元。 当然了,他的能力也到此为止了。 在靖康之变中,这位状元一样被俘,死在了金国,毫无波澜。由此可见,学文也救不了大宋。 赵桓已经将太上皇困在了龙德宫,没有必要留着赵楷碍事。拿下皇城司,夺权的进度条又往前了一大截。 只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刘锜慌里慌张赶来,抢在赵桓前往垂拱殿之前,向官家进言。 “三千胜捷军都愿意听从号令,誓死报国,只是……” 赵桓无奈苦笑,“直说吧,朕还没有那么脆弱。” 刘锜连忙躬身,“只是童贯已死,人心不稳,还请官家恩赏,安定人心!” 赵桓颔,“说白了,就是要钱,对吧?” 刘锜咧嘴,“是,是这样的。官家,臣赶回了的时候,现原来梁方平的部下有人闹响,其中领头的人叫韩世忠,眼下被高太尉给抓起来了……” 韩世忠! 腰胆! 赵桓眼睛眯缝,片刻之后,淡淡道:“朕知道了。” 第8章 抗金,抗金,还是抗金 第二次驾临垂拱殿,赵桓能感觉到,在场文臣对他都或多或少,增加了一些敬意。甚至有些赵佶的旧臣,在微微抖。 为苦着脸的老头是太宰白时中,紧挨着他,风流倜傥,容貌出众的是少宰李邦彦,这俩都是赵佶提拔的人,现任相和次相,同为赵佶旧臣的还有同知枢密院事吴敏,尚书左丞张邦昌,翰林学士承旨宇文粹中,如果再算上死掉的童贯,还有被囚禁在家的蔡攸,基本上就是赵佶的心头好了。 赵桓甚至觉得赵佶是个收藏家,专门收藏猪队友的。 这么一大堆软骨头掌权,不亡国才怪呢! 赵桓是恨不得把这些人都赶出朝堂,但是时间不允许啊,黄河防线瓦解了,现在唯一制约金人前进度的就是渡船数量了。 就算是软骨头的猪队友,也必须用了,大不了给他们补点钙就是了。 所以赵桓刚坐下之后,就直接道:“朕昨夜杀了童贯!” 这个开场白实在是太别致了,以白李为的宰执瞬间脸色惨白,瑟瑟抖。 “朕本不想杀他,可他居然违背朕的旨意,护送太上皇南下,朕不得不将一切罪名归咎他的头上,下旨处死了童贯。”赵桓丝毫不理会群臣惊骇的目光,自顾自说道:“毕竟是领兵多年的人,还有些骨头,没有把太上皇供出来,一个人都扛下了。单从这件事上看,是太上皇辜负了他!你们把昨夜的事情整理一下,传达下去吧。” 赵桓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把赵佶的老脸扯下来了! “官家!” 一位大臣瞬间扑倒在地上,不是别人,正是给事中王寓。 他也不想当出头鸟,可给事中本就有驳正政令,劝谏天子之责,没法不站出来! “官家慎言啊!” 赵桓哼了一声,“朕说错了吗?” 王寓无奈,只能道:“官家所言固然不错,可太上皇御极二十六年,如今金人进犯京城,百姓知晓太上皇离京,必定人心大乱,不战自溃。万万不可牵连太上皇,至于童贯,就按照私自出逃来处置,他为主蒙垢,也算是死得其所,臣以为这样最是稳妥。” 赵桓看了看其他人,笑道:“诸位相公,你们也是这么看吗?” 面对天子质问,太宰白时中硬着头皮道:“官家,老臣以为王寓所言极是,当下万万不能自乱阵脚,给宵小之徒可乘之机啊!” 李邦彦看准机会,也站了出来,“官家,万一有人趁机散布流言蜚语,说太上皇打算抛弃开封,臣,臣唯恐会生变故啊!” 面对这几位的高论,赵桓忍不住嘲笑:“白太宰,李少宰,朕问你们,京城百姓当真不知道咱们在干什么吗?朕若是昨夜不杀童贯,不把太上皇请回龙德宫,只怕不用到这个时候,京城就已经沸腾了吧?” 赵桓的声音在大殿回荡,他不屑质问道:“你们这些人,有没有收拾行囊,带着金银细软,打算跟太上皇一起跑啊?有没有?敢做不敢认吗?” 这问话着实诛心,白时中,李邦彦,王寓,全都吓得跪在地上,如果说昨天的赵桓,还是跟大家和颜悦色讲道理,那么今天,他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官家,臣等有罪!” 赵桓不耐烦摆手,“别说这些虚的,咱们现在到了亡国之际,拿不出对策,你我君臣都要成为金人的俘虏。这点老百姓比你们还清楚!朕只想说过去咱们撒谎太多了,自欺欺人也太多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都这个时候,还不能说两句实话吗?还想骗到什么时候?羞愧不羞愧啊?” 这几句质问,等于直接往宰执重臣的嘴巴子上抽鞋底子,还问他们鞋底香不香。新君锋芒毕露,杀伤力实在太恐怖,让这帮人难以招架。 自然,在一群软蛋当中,也有那么一两个有骨头的,比如李纲! 自从听说赵桓杀了童贯之后,别人吓得睡不着,他激动的浑身颤抖,官家终于拿出了魄力,大宋朝有救了! 眼见群臣默然,李纲挺身而出。 “臣以为官家坦诚以待,最是恰当不过。如今朝局危难,皆因太上皇用人不当所至。非只一个童贯,还有太多如童贯一般的奸佞,窃据高位,奴颜婢膝,国家丧乱,彼等皆是该杀,必杀之徒!” 李纲的这番话比赵桓的话还刺激。 如果说赵桓是抽嘴巴子,他可是亮出了刀子,要直接砍人了! 赵桓却不意外,毕竟李纲的性格他也是略有所知的。 “李相公,你以为何人可杀?”赵桓追问了一句。 李纲并不迟疑,昂然道:“蔡京、梁师成、朱勔、李彦,这些尽是奸佞,至于还有哪些,只待官家旨意,臣必定一一揪出来,明正典刑,大快人心!” 赵桓没有顺着李纲的话,直接下旨,而是缓缓道:“这些人就是市井间流传的六贼吧?” 李纲点头称是,理所当然道:“官家,童贼伏诛,理当乘胜追击,尽扫奸臣,澄清朝堂啊!” 李纲杀气腾腾,在场的众人无不骇然,就算他们没有资格列入六贼,但是不少人也跟着六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别的不说,光是蔡京,就提拔了多少人? 真要是按照李纲这么干,估计在场不剩下几个活人了。 为了求生,尚书左丞张邦昌突然站出来,厉声道:“官家,李纲所言和太学生如出一辙。足见他们彼此勾结,互为表里,阴谋挟制朝廷,居心叵测啊!” 张邦昌攻讦李纲结党,这就像往热油锅里倒了一勺水,瞬间就炸开了。吴敏、王孝迪,王寓,乃至李邦彦,白时中都下场了,群起攻之。 李纲孤身一人,虽说双拳难敌四手,可李纲秉性刚强,言语耿直,加上赵桓斩杀童贯了,给了他强烈的信心,官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故此李纲慷慨陈词,和这帮人骂得有来有往,不亦乐乎。 赵桓看在眼里,既不意外,又怒火中烧! 这就是大宋的宰执,就是这么一群人,在主宰着天下! “够了!” 赵桓突然怒喝,谁知骂得起劲儿的双方竟然没有察觉到,还在继续。这下子可把赵桓气到了,他猛地挥手,桌案上的所有东西,悉数落地。 幸好玉玺没放在桌上,不然就出大事了。 这么大的动静,群臣都吓得闭上了嘴巴,唬得目瞪口呆。 “吵吧!朕给你们时间,吵个三日五日,等金人兵不血刃进了开封,把咱们都抓走好了!” 李邦彦等人吓得慌忙拜伏,“官家,臣等不想争吵,全都是李纲欺人太甚……” “闭嘴!”赵桓厉声呵斥,“摸摸下巴上的胡子,不是三岁五岁的孩子,朕没心思管你们的恩怨!” 赵桓大口喘着粗气,平复心绪,而后道:“天下大事共有三件,一曰抗金,二曰抗金,三曰,还是抗金!” “一切行为,一切功过,都按照是否有利于抗金大业评断。”赵桓意味深长道:“朕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也不管是主战,还是主和,也不管过去走的谁的门路,是谁的党羽……这些事情,朕都可以不在乎,从今往后,凡是愿意追随朕抗金主张的,那就是我的臣党,凡是能为抗金大业做贡献的,那就是大宋功臣!朕说到做到!” 赵桓说到这里,又缓和了口气,“诸公,事到如今,我们全力以赴,尚且未必能赢金人,如果还是三心二意,党同伐异,我们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莫非说,你们想做金人的臣子?认一个蛮夷君父?” 赵桓这话已经不是诛心那么简单了,李邦彦匍匐地上,声音悲戚,“官家一心为国,皆因臣等不忠,求官家责罚!” 其他几个人也都哭哭啼啼,不停认错,唯独李纲,脊背笔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赵桓叹口气,对着李邦彦道:“朕杀童贯,只有一个原因,他抛弃太原,罪不容诛。从今天开始,谁敢在抗金大业上模糊,休怪朕不容情!” 赵桓又道:“李少宰,你和白相公,张相公,吴相公,一起去龙德宫,请求太上皇降下一道深刻的罪己诏,即便没有昨夜的事情,之前的行为难道就妥当吗!” 说到底,光是童贯的脑袋不够,还要赵佶在天下人面前认错,这样做才能让夺权大戏唱圆满了。 赵桓深吸口气,又道:“剩下的人跟朕议下一件事,要想守城,离不开钱粮兵马,大家拿个主意吧!” 第9章 还在给岁币? 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吴敏。 四大金刚,低垂着脑袋,前去龙德宫,拜见赵佶。 龙德宫原是赵佶的潜龙宝邸端王府。当他登基之后,不断砸钱扩建,端王府规制庞大,每一座建筑都匠心独具,靡费无算。可以说每一寸都是拿钱砸出来的,在这一点上,丝毫不要怀疑赵佶的艺术品位。 这几位宠臣都经常来龙德宫,折服于富丽堂皇。 只不今日的宫殿依旧看,可味道却不对了。 张邦昌故意停下脚步,那三个人也心有灵犀,一起站住,张邦昌无奈苦笑,“官家这一手,实在是厉害啊!” 三人狂翻白眼,还用得着你说! 童贯之死,实在是太妙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童大王活了一辈子,风光了半辈子,可加起来都不如这一死来得有价值! “李相公、白相公、吴相公,我至少解读出了三层含义,你们参详一下。其一,童大王违背官家旨意,打算保护太上皇南下,抗旨不遵,官家必然杀他立威!其二,童大王抛弃太原,又吹嘘金人强悍,以他的人头,可以警示臣民,鼓舞士气。至于其三,就是敲打咱们这些人了。” 张邦昌苦笑着看向三人,“太上皇薄情至此,着实让人心寒啊!” 三个人都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兔死狐悲,想想还在通津门挂着的童贯脑袋,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人头也会挂上去。 白时中轻叹口气,“若是可能,老夫真想振衣奋袖,回乡躬耕,这个太宰,不做也罢!” 张邦昌没说话,可上翘的嘴角却再明白不过了。 想屁吃呢! 这时候想回家躲清静,不怕官家治你一个贪生怕死之罪! 躲是躲不掉了,吴敏突然开口,“我刚刚在路上反复想了,如果不能让太上皇降罪己诏,彻底向官家认输,瞧官家的意思,势必要把脸皮撕破,将太上皇南逃的事情,向天下人直言!” “不行!”白时中惶恐摇头,“绝对不可以,太上皇南逃,这么大的事情,到底谁在背后怂恿,断然不会只是一个童贯。李纲那伙人磨刀霍霍,早就想杀人了,这一次是官家拦住了,若是撕破了面皮,把太上皇的事情弄得天下皆知,可就不是童贯一条命了,怕是你我也没法安然脱身。” 吴敏苦笑,“白相公说得对,可我想请教,若是咱们几个逼着太上皇降下罪己诏,以下犯上,就是十足的小人,我们还能在朝堂立足吗?只怕想当个富家翁而不得啊!” 白时中满脸无奈,深深叹息,默然无语。 赵桓借着一颗童贯的人头,算是把朝堂上下,都给搅动了,既有霹雳手段,又有精深算计。过去几十年,大家伙都小觑这位官家了! 一直没吭声的李邦彦,闷着头思索,三个人的议论他都听在耳朵里。这几个人说得都对,但是却不能当真,他们是怎么想的,李邦彦心里有数。 “三位相公,什么都不要说了,请太上皇下罪己诏,让我来就是了。犯不着把咱们四个都搭进去,骂名我一个人担着!”李邦彦笑道:“我只求三位相公一件事,倘若有朝一日,我身异处,请你们照顾在下家人,李某不胜感激!” 白时中、吴敏、张邦昌一听,连连否认,只可惜他们的语气透着敷衍,眼神甚至带着窃喜,李邦彦心知肚明,真不愧是太上皇带出来的人,都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四人同来,其他三个人在外面等着,唯独李邦彦,前来拜见赵佶。 李邦彦的年纪和赵佶差不多大,赵佶是风流天子,他是浪子宰相,两个人品味一致,臭味相投,算是对眼了。李邦彦没少跟着赵佶钻地道,跑御香楼。 这一次他还略有那么一点兴奋,因为他从赵佶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惶恐! “李相公,你,你来看寡人了?” 赵佶声音颤抖,伴随着蔡攸被囚禁,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李邦彦躬身施礼,而后道:“回太上皇的话,臣奉了官家圣旨前来,请太上皇降旨,说明童贯叛逆之事!” 赵佶眉头紧皱,“让寡人说什么?一切都是童贼所为,跟我无关!” 李邦彦嘴角上翘,语重心长道:“太上皇,既然无关,那为何还有内禅之事?” “你!”赵佶圆睁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邦彦,你丫的是真不要脸!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就是出主意的人之一! 李邦彦迎着赵佶的目光,毫无畏惧,“太上皇,事到如今,还是下诏罪己,把事情说清楚吧!童大王已经死了,该是他背的罪责已经背了,如今金人猖獗,长驱直入,毕竟是太上皇无能导致……” “住嘴!”赵佶破口大骂,“李邦彦,你敢让寡人背负骂名,你欺君了!” “不错!”李邦彦竟然真的承认了,这下子反而吓到了赵佶,他傻傻看着李邦彦,这个东西真是欺天了! 李邦彦呵呵一笑,“童大王忠心耿耿几十年,太上皇待他如敝履,臣在太上皇近前可远不如童大王。太上皇能不顾君臣之义,臣也只能以太上皇为师,更何况当今君父可是官家,并非太上皇。” “你!”赵佶气得嘴唇青紫,如果说赵桓怼他,他没有办法,李邦彦这条狗忤逆他,却让他接受不了。 “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邦彦破罐子破摔,讪笑道:“太上皇,官家其实给童大王活路来的,他派朱押班去面见童贯,可惜童大王选择了太上皇,才落了今天的下场。臣也没有办法,为求自保,只有祈求官家的庇护了!” “呸!”赵佶狠狠啐了李邦彦一口,“狗!你就是一条恶犬!我怎么瞎了眼睛,没有看出你的蛇蝎心肠!” “够了!”李邦彦突然怒吼,“赵佶!你贪图享乐,弄得天下大乱,又贪生怕死,连亲生儿子都不在乎!什么祖宗江山,什么百万生灵,在你的眼里,屁都不是!你自私自利,懦弱无能,什么都能抛弃,童大王的一颗脑袋,已经让太多人幡然悔悟,看透了你的嘴脸!” “到了今天,你能苟延残喘,就已经是天恩浩荡!写,你现在就写!写罪己诏,说你糊涂,治国无能,无颜干涉朝政,一切都要靠官家力挽狂澜,只有官家,才能挽救大宋江山社稷。你你愿意闭门思过,唯有官家,才是万民之主,一切大小事宜,都要听从官家决断!” …… 半个时辰之后,李邦彦从龙德宫出来,手里捏着一份赵佶亲笔所写的罪己诏。而身后则是太上皇赵佶的呜咽之声,众叛亲离,连李邦彦都背叛他了,最后一点脸皮也没给他留啊! 好狠啊! 赵佶一肚子怨气,羞愤悲戚,换成别人,或许就要一头碰死算了。不过永远别低估赵佶对羞辱的承受能力,逆子赵桓,奸臣李邦彦,老天会收了你们的! 相比起赵佶的无能狂怒,赵桓竟然也一肚子怒火。 史书上不是说大宋朝财政收入,冠绝历代吗?别的没有,大宋朝不至于缺钱啊? 可事实就是这么离谱,户部国库竟然半点钱都拿不出来。 尚书李棁苦着脸,“启奏官家,在前些年,太上皇下旨在大观库和元丰库之外,设立宣和库,三库皆属于内藏库,与国库不同,臣,臣无权干预!” 又是赵佶! 赵桓简直有杀了他的冲动,这时候突然高俅站出来,“李尚书,你说户部没钱,但我怎么听下面的将士说,瞧见你们户部搬运银钱?双方还生了冲突?” 李棁一顿,无奈道:“高太尉,却有此事,只不过这些银两铜钱,乃是,乃是……” “乃是什么?”赵桓突然追问。 “乃是——岁币!” “岁币?”赵桓闷声道:“给西夏的?” “也,也有辽国的!”李棁小声道。 赵桓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竟然气笑了,“还有辽国吗?莫非你们要送给金人不成?” 第10章 猛士泼韩五 双方已经开战了,敌人都快杀到了都,自己这边还在奉送岁币……这个剧本有点熟悉啊,赵桓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他震怒了,即便努力控制,也能现他的太阳穴上,血管不停被怒火充起。 “李尚书,户部准备了多少岁币?原本给辽国的银绢五十万,赎回燕山府,增加了一百万贯钱,也就是说,户部能拿出一百五十万了?” 赵桓盯着李棁,大声质问。虽然一百五十万不算太多,但现在赵桓兜里一文钱也没有,这么多钱,已经算是飞来横财了,不由得他不上心。 “这个……官家,户部这边不是一百五十万!” 瞬间,赵桓瞳孔收缩,怒道:“还剩多少?朕要看详细账目,能有一百万吗?” 官家急了,李棁苦兮兮的,“回官家,有,有三百万!” “三百万?”赵桓大惊,脱口而出,“怎么,你们准备了两年的岁币?” 这话问得李棁讷讷无语,还是一旁的耿南仲站了出来。作为东宫的人,赵桓的心腹,虽然最近这段没什么存在感,但是他也不能看着官家笑话,连忙解释:“回官家的话,户部存这些钱财绢帛是,是想……议和!” 赵桓愣了片刻,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所有人都吓坏了,生怕官家震怒,谁知最后赵桓居然摇头苦笑。 对于习惯了花钱买和平的人,真的不必有太多的期待。 契丹打来了,破财免灾。 西夏叛乱,破财免灾。 现在到了金人,没有理由不这么干啊! 一百五十万不够,那就加倍。要是还不行,就级加倍! 赵桓真的沮丧透了,成功从赵佶手里夺权,处斩童贯的喜悦,几乎荡然无存。真不是他多英明神武,而是赵宋的君臣太拉胯了。 跟他们讲抗金,这帮人哭穷,信不信,要是说议和,就算搜刮地皮,掘地三尺,他们也会替金人爸爸准备好钱财的。 要是钱财凑不够,就拿女人充数,反正历史上他们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说实话,这一刻赵桓几乎想到了放弃。 他接到的根本是个地狱副本! 这玩意的难度不在于敌人多强大,不管是八年,还是十四年,只要坚持下去,总还有胜利的一天。 可现在这个局面是怎么回事? 从上到下,一群带不动的软骨头,赵佶想逃跑,群臣想苟且偷安,偌大的大宋朝,还剩下多少敢战的勇士? 赵桓的心在颤抖。 群臣也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无比纷纷低头,尤其是户部尚书李棁,恨不得把脑袋塞在裤裆中间,只要还有点羞耻之心,就没法不汗颜。 就在这时候,李纲突然迈步站出,急切言,“官家,臣以为万万不可有议和之心,金人野蛮贪婪,从苦寒之地,杀入了花花世界。纵然给他们再多,也不会满足。能战方能言和,等打几个大胜仗,挫动金人锐气,然后或可言和,现在想要议和,只怕求而不得!” 李纲这几句话,让赵桓暗暗点头。 说实话之前李纲嚷嚷着要追杀六贼,赵桓还有些迟疑,觉得李纲不懂大局,没有宰相气度。 可现在一看,跟这帮东西,真的很难保持平常心。 朝中有这么一面主战大旗,是何等重要! “李相公!你误会朕的意思了,朕绝不会和金人议和。朕可把大宋的钱粮给敢于作战的猛士,给大宋的百姓,就是不会给金人!一文钱也不行!” 赵桓扭头对着李棁道:“从现在开始,户部就听从李相公调度,所有一切钱粮财物,悉数用在抗金之上。不要想着什么狗屁议和,朕宁可战死,也不会求和苟活!” “官家圣明!”喊出这话的不是原本大殿中的臣子,而是从外面进来的李邦彦,他一手托着赵佶的罪己诏,快步走到了赵桓面前。 这位李少宰一去一回之间,除了多了一份罪己诏之外,一只眼睛居然被打得青紫,有明显的淤血痕迹,甚至还有眼泪。 赵桓看在眼里,忍不住道:“是太上皇打了你?” “没有!” 李邦彦用力摇头,他昂着脖子,激动道:“官家,这是一名太学生打的,臣不但不狠他,相反,臣感激他,是他这一拳头,把臣打清醒了,打明白了!” 赵桓用力吸口气,沉声道:“你起来吧,把话说清楚!” 李邦彦用力点头,他一跃而起,精神亢奋,冲着所有人道:“仆奉命前往龙德宫,请太上皇降旨罪己,一切都十分顺利,等我出来的时候,突然有一名年轻人冲出来,狠狠给了我一拳,他不光打我,还痛骂在下!说我蛊惑太上皇,还要逃跑,实在是可耻!他要为国锄奸,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和童贯挂在一起!” 李邦彦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手舞足蹈。 “我说这一拳头把我打醒了,就是这个缘由。官家说天下百姓看得清楚,知道朝中盘算什么,过去我还不信,可这次我清楚见识到了。官家说得对,谁要是主张议和,谁要是害怕了金贼,谁就是软骨头,谁就会被百姓唾弃,遗臭万年!” 李邦彦这番话把所有人都说傻了,倒不是道理强大到无懈可击,人人叹服,而是惊讶于这货变脸也变得太快了! 你能好好回忆一下,在去年腊月,你说过什么不? 李邦彦似乎没有察觉,只是自顾自道:“官家,臣刚刚听到似乎钱粮不足。臣斗胆建议,立刻查抄童贯府邸,把他的家产充公。另外蔡攸谋害钦差,罪大恶极。臣以为是不是立刻籍没蔡家,充实国用?” 在这一刻,李邦彦慷慨激昂,简直过李纲,成为新一代抗金大旗。 不过在场众人也都是老油条,短暂吃惊之后,很快意识到了,李邦彦这是拼了老命,要向官家靠拢,抱赵桓大腿啊! 反正他的浪子宰相诨号,无人不知。脸皮这个东西,本就不存在了,还不如趁早卖个好价钱。 要说大家伙鄙夷不? 的确鄙夷。 但是换个角度,也不得不钦佩。 赵桓略微沉吟,也心知肚明了,虽说李邦彦不是好东西,但是他正却少一条咬人恶犬,没理由拒绝。 “李相公,你现在就去公布太上皇诏书,而后查抄童贯家产。至于蔡家吗?” 众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莫非说为官五十年的蔡太师,也要倒台吗?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先拿下蔡攸,把这个畜生查清楚了。” “臣领旨!” 李邦彦咬了咬牙,他果然没看错,官家是个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就不会被李纲这群人挟持。 只要让官家满意,他就有继续屹立朝堂的资本。 至于伺候皇帝,投其所好,这不正是他的专业吗! 李邦彦下去,李棁也下去调拨钱粮,把岁币充作军用,其他众人也纷纷返回衙门,落实官家旨意。 赵桓看着群臣远去的背影,微微一叹。若非斩杀童贯立威,若非彻底压制了赵佶,这帮朝臣才不会把议和的银子拿出来,在这个大宋朝,想干点事情,还真是不容易。 叹息片刻,赵桓把目光放在了最后留下的李纲身上,刚才李纲出言劝说自己不要议和,虽然自己表态,却还有些话,需要说清楚了。 “李相公,刚刚朕把你和那些人说成了一丘之貉,是朕鲁莽了。” 李纲浑身微微一颤,这是官家在向自己道歉啊!这个刚强的小老头被触动了。 “臣,臣过于急躁,是臣的错。”李纲声音干涩道。 “不!”赵桓走到了李纲面前,低声道:“李相公,朕知道满朝之中,真心抗金的,唯有你一个,若果要算第二个,或许应该是朕。” 李纲又是一震,赵桓用手按着他的肩头,“朕和卿,君臣同心,或许有分歧,但我们的最终心愿是一样的,还望李相公能相信朕!” 李纲扭头,看了看赵桓澄澈的目光,终于点头,“臣知道了,臣这就去布置守城事宜,不负皇恩!” 李纲消失了,赵桓转身返回福宁殿,没有多大一会儿,朱拱之来了。 “官家,奴婢遵照您的意思,接管了皇城司。” 赵桓颔,朱拱之又凑近了两步,委屈巴巴道:“官家,奴婢刚刚听说了,奴婢替您委屈,李纲不过是一个臣子,官家居然要给他低声下气……” 赵桓无奈苦笑,“别说那个了,我现在的情况你还不知道,我是威吓着,哀求着,哄着捧着,只要能抗金,干什么我都认了!” 朱拱之一听,忍不住泪眼婆娑,“奴婢知道官家委屈,奴婢也没有本事替官家分忧,奴婢真是笨死了!” “行了。”赵桓笑道:“你这个位置上,只要够忠心就好,别没事随便上眼药,懂吗?” 朱拱之吓得浑身颤抖,立刻拜伏地上,再也不敢说话。 赵桓看了他半晌,才笑道:“朕去垂拱殿之前,刘锜说了韩世忠的事情,你去把高俅叫来,让他陪着朕去看一下此人。” 朱拱之不敢废话,赶快爬起来,跑去找高俅了,而赵桓却是低头思忖,又要用什么办法,拿下韩世忠了。 第11章 让官家给俺洗脚!(求票) 高俅惴惴不安,他有点想不通,就算官家打算用韩世忠,只需要一道旨意就够了,又何必亲自跑来? 莫非这家伙有什么神奇之处? 高俅努力搜索记忆,要说起来,韩世忠名气还不小,从军时间也不短。他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生擒了方腊,绝对算是一位悍将。奈何韩世忠的仕途一点也不顺畅,他十五六岁就从军了,摸爬滚打二十年,才混了个武节郎,属于武臣官阶第三十八阶。 距离高俅,天地之远。 仕途不顺,韩世忠做事不免荒唐,他娶了一个妓女为妻。别说还是正儿八经的官吏了,就算是一般的富户,体面人家,也干不出来。 一个能打,但运气不好,又行为乖张的丘八武夫……这是高俅对韩世忠的全部印象了。 “官家,莫非想要用韩世忠打一仗?” 赵桓眼珠转动,“高太尉,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高俅道:“韩世忠唯一称道的就是勇武。官家力主抗金,如今金兵又在渡河,按照兵法,半渡而击,理所当然。官家礼贤下士,不惜前往大牢,自然是要让韩世忠感恩戴德,为陛下效死!” 高俅说完,都觉得理所当然,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合理解释了! 赵桓微微沉吟,按理说高俅提出的方案,很合他的胃口。现在大权在握,朝中的人心也初步梳理了,抗金的旗号也打出去了。 的确需要一场提振士气的战斗。 可是这第一战有太多的危险,交给韩世忠,万一折损了这一员悍将,得不偿失啊!可话又说回来,除了韩世忠,还有别人能扛得起来吗? 赵桓只得轻叹道:“去看看再说吧!” 他们到了大牢,却不提防,前面乱糟糟的。 八名守卫的士兵,拦着一个人,死活不让进去,双方争执。 “俺家官人也在军中效力,你们就一点香火情不念吗?没有别的,俺这里有一件棉衣,一坛子老酒,人不让看,东西总要送进去吧!” 这个身形一点不弱男子,也穿着武人衣服的家伙,竟然是个女人! “你这个婆娘,好不识趣。不让你进去,是为了你好!韩世忠替童贼抱屈,恶了官家。他的脑袋保不住了。瞧你年纪轻轻的,赶快走了,没准还能另找个好人家!” “你放屁!” 妇人气坏了,“我告诉你,俺家官人是个好汉子!大英雄!俺宁可跟着他同生共死,也不会忘恩负义!俺虽然是个妇人,也会舞刀弄枪的,谁也别把事情做绝了,难不成谁还能一直掌权得势吗?” 守卫士卒听到这话,怪眼圆睁:“好一个婆娘,竟敢威胁我们,哥几个,咱们就来领教一下她的身手!” 妇人也不客气,竟然真的拉开了架势,就在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人,他四五十岁,明显是当头的。 问过情况之后,深吸口气,走到了妇人面前,把衣服和酒坛子接过来,放在手里,摆弄半天。 “行了,你回吧,我给泼韩五送进去!” 妇人愣了一下,惊问道:“军爷是不是认识俺家官人?你让我见他一面!” 此人顿时把脸一沉,“闭嘴,我只是敬仰抓了方腊的好汉子,你回去吧!” 他转身进去了,半点不给妇人说话的机会,妇人咬了咬牙,她一转身,从角落里面又拿出一坛酒。 撕开封皮之后,她给自己倒了一碗,而后就坐在台阶之上,自斟自饮。 “韩世忠!你个混账东西,我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碰上你了?”妇人一边骂,一边往嘴里灌酒,骂了一阵,她又眼中含泪,忍不住歌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丈夫出身陕北,少年豪侠,从军征战,二十年疆场厮杀,竟然落下这么个结果吗? 妇人慷慨悲戚,且酒且诵,英气勃然而,虽然是女流之辈,居然比男儿还要硬气三分。那几个看门的士兵全都看傻了! “官家,这个韩世忠的妻子,倒是有些不一般啊!”高俅惊叹,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领路,赵桓居然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行后门。 高俅还有点遗憾,这种情况不应该是天子现身,烈妇勇告御状,为丈夫洗冤,然后夫妻团聚吗? 这才是一出好戏啊! 不过貌似自己好像是抓人的奸臣,也不知道官家会不会责罚? 高俅偷眼看赵桓,现皇帝陛下面色深沉,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也不好说,就只能陪着,他们进到了大牢后面,很快找到了一处干净的房间,高俅轻车熟路,查看了一下上面的号牌,然后指了指墙的对面。 赵桓点头,坐了下来。 他刚坐下,就听有人痛骂,“泼韩五,你猪油蒙了心!干什么事情不好,你替童贯鸣不平,你自己不爱活着,何苦连累别人?你让弟妹怎么办?” 骂人的正是接了棉衣和酒水的牢头。 这时候就听到一个沉闷的男低音,“还能怎么办?她会功夫,有千般本事,跟着我也是受罪,还不如从前逍遥……”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抽在腮帮子上! “韩世忠,你还是人不?你说的叫什么话?” 男低音咧嘴苦笑,“三哥,平方腊的时候,你替我挡了一箭。姓韩的欠你的,你随便打,我不会还手的。可我还是要说,咱们弟兄到底算什么?” 见对面男子愕然,韩世忠越高声,他捏着酒杯,毫不客气大骂:“俺姓韩的十六岁从军,战西夏,平方腊,杀辽狗,战山东……哪一仗俺没有冲在最前面,这些年死在俺手上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朝廷给了多少赏赐?我心不甘啊!” “你说不该说童贯的好话,可童贯对我够意思啊!在陕西的时候,他提拔了我,平方腊的时候,他又是报功,又是赏钱,听说我成亲,还封了二百两银子。就算他失了势,还嘱托梁方平照顾我。” “三哥,做人要知恩图报啊!现在童大王死了,我替他说两句,怎么了?” 对面的人长叹口气,“童大王抛弃太原,又想跟着太上皇逃跑,恶了官家,谁也没法救他啊!” “哈哈哈!”韩世忠放声大笑,“三哥,若真是放弃太原就该杀!那他赵家皇帝呢?丢了那么多的国土,怎么没见他们自杀?说到底,不还是党同伐异那一套!我早就看透了。就拿这回来说吧,童大王死了,我们这些人没了靠山,梁方平师溃,他当然有罪,可我没有立刻跑啊!我率领人马突围,杀了好些金兵,还趁机焚毁了浮桥。” “要是没有我,金人根本不用渡船,直接从浮桥过河,就杀到开封了!我这功劳不算小吧?可结果怎么样?就因为我是童大王的人,就因为我跟着梁方平出战,我就成了罪人了。提着脑袋,跑回来开封,连粮饷也不给,让我们饿肚子!” “我带着弟兄讨要粮食,高太尉那边的人就以闹响为名,把我给抓起来了。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因为我替童大王鸣不平,说了两句气话,就污蔑我是童大王的余党,要砍我的脑袋……” 韩世忠说到这里,突然绷不住了嚎啕大哭。 “三哥,你说我冤不冤枉?你说我给他姓赵的皇帝拼命?我到底算什么?这大宋朝还有公道吗?” 牢头忍不住苦笑,“你啊,总算说了实话,还不是肚子里有委屈?可你也要明白啊,在大宋朝,吃粮当兵,有谁不委屈?狄青怎么样?那么大的官,还不是被欺负死了!你就忍忍吧,我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也未必会杀你,万一朝廷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凭着你的一身本事,升官财,也就是几年的功夫。就算不为了别人,为了弟妹,你也要打起精神啊!” 韩世忠心里是认可老哥哥的话,可嘴上还不服气,“还给赵家卖命啊?俺韩世忠没那么下贱!除非他姓赵的皇帝老子,亲自给俺端茶倒水,给俺洗脚赔罪,不然别指望俺替他卖命!” “让官家给俺洗脚,三哥,你说俺这个面子够大不?” “大!大得没边了!”牢头没好气白了韩世忠一眼,这人疯了!突然,他听到了脚步声,猛然往外面看去,只见有两个人走来,一人手里提着木桶,一人手里拿着木盆! “韩世忠,朕和高太尉来看你了!” 第12章 请官家许臣赴死 “良臣,坐下吧!” 赵桓拉起韩世忠,让他坐在了对面。 此刻韩世忠脑袋晕乎乎的,完全空了,尤其是赵桓称呼他的字,让他更加惶恐,试问哪个“良臣”会让官家给他洗脚? 而且堂堂太尉高俅,正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拿着木盆,侍立一旁,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荒唐。 韩世忠憋得没法子,突然举起巴掌,就要抽自己的嘴巴子。 “官家恕罪,官家恕罪!别跟俺这个醉汉一般见识,官家饶命!” 赵桓笑了,拉住韩世忠的胳膊,又伸手把酒坛子提到了面前,闻了一下,而后对高俅道:“这酒只是平常,良臣好酒,回头从宫里挑出十坛最好的酒给他。” 高俅用力点头,“官家放心,回头臣就去办!” 韩世忠越听越不对劲儿,他算个什么东西啊!别说官家,就算高俅在平时都不会拿正眼看他,现在又是给自己拿洗脚盆,又是要赏赐美酒,韩世忠不傻,莫名其妙受了上位者的重赏,没有别的报答,那就只剩下一条性命了! “官家!”韩世忠不顾一切,跪在满是烂草的地上,磕头作响,“臣不过是一勇之夫,满口胡言乱语。官家宽宏大度,罪臣无以为报,罪臣愿意和金人死战,还请官家降旨就是!” 韩世忠趴在地上,尽管他还没活够,但是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选择吗?只求官家能有点良心,给他家里一点照顾,夫人还在外面呢! 想到了自己的媳妇,韩世忠鼻子酸,对不起人啊! 韩世忠几乎是怀着必死之心,哪知道赵桓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 “良臣,高太尉谏言,让你带着人去袭击金兵,以求提升士气,鼓舞人心。” 韩世忠匍匐地上,心坠到了地狱。 果然,什么袭击金兵,根本是去送死! 没想到俺征战二十年,竟然要这么死了,韩世忠强忍悲伤,闷声道:“臣,领旨!” “别忙!”赵桓拦住了韩世忠,“朕来之前问了刘锜,他跟我说,你是天下少有的猛士,西军之中的豪杰。朕还得知你是唯一一个敢跟金人硬碰硬的将领。梁方平不战自溃,丢了黄河防线,罪该万死。可你韩良臣却是所有溃兵当中,唯一敢战之人,手下一千多将士,回来的只有二十八人,且个个带伤,光是这份忠勇,就让人钦佩。” “你好容易回到了京城,结果兵部那边只把你当成了寻常的溃兵,连粮饷都不给你,所以你去闹响。被抓之后,又把你听说童贯被杀之后的一些话语拿出来,要办你童贯余党的罪名。” 面对这么一员盖世名将,赵桓没有理由把提前做好功课,这里面好些事情高俅都不清楚,却让赵桓轻而易举说了出来。 “高太尉,朕问你,若是放在你的身上,说两句抱怨的话,有不妥之处吗?” “没有!”高俅连忙道:“老臣未能明察,居然抓了韩统领,请官家治罪!” 赵桓没说话,而是转头对着韩世忠道:“良臣,朕这次过来,不是让你去和金人拼命,是真心向你求教,咱们大宋的兵马能不能战?金人究竟是不是那么可怕?朕要死守开封,有没有机会?” 赵桓连着问,最后盯着韩世忠道:“朕要听实话,良臣,朕在朝堂之上,听不到多少有用的真话,你万万不要欺瞒朕!” 韩世忠傻乎乎看着赵桓,说实话,他真的有些傻眼,明明自己和皇帝差着天地,怎么听赵桓的语气,仿佛在哀求自己,难道皇帝也有这么多无奈吗? 韩世忠到底单纯,他的历练都在军中,稍微迟疑片刻,就当真说了实话。 “启奏官家,别的事情臣不明白,可军中的情况,臣还是清楚的。其实刚刚官家说只有臣敢和金人一战,这话不对。因为和臣并肩作战的一位骑兵统领他叫李廻(回),也是梁方平部下,他跟臣一起拼杀,脖子上中了金人一箭,眼看活不成了,他让臣突围,而后抱着一名金人将领,一起落马,被,被踩死了!臣等想战,奈何梁方平那个贼,竟然率众跑了,让臣等怎么办?” 韩世忠出了灵魂的拷问。 大宋不是没有猛士,也不是没有忠臣良将,像李廻一般的将领不是没有。可大宋的溃败是系统性的,从上到下,非是几个人能扭转的。 说句不客气的,越是有猛士凄然战死,白白牺牲,对大宋将士的打击就越沉重,哪怕韩世忠一般的钢铁汉子,也承受不住。 “赏罚不公,轻视武人,宁可重用宦官,也不敢授权武将!导致人心离散,兵无斗志。大宋有今天,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啊!” 赵桓深深叹口气,突然问道:“良臣,你觉得大宋还有救吗?” “有!” “为什么?” “因为官家!”韩世忠用力道:“官家能来大牢看臣,能听臣讲话,官家,官家英明睿智,非比寻常,一定有救的!” “哈哈哈哈!” 赵桓朗声大笑,“良臣,你就不必拍马屁了,这不是你擅长的。朕打算让你负责,整顿人马,防卫开封,你有没有把握?” 韩世忠沉默了。 动嘴是很容易的,剖析军中的问题,也不是难事。 难的是要怎么办! 眼下大宋军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士气全无,不敢说所有人,至少九成九的人都得了恐金病,还没打仗,就望风而逃! 这病不治,仗没法打! 算来算去,赵桓的提议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韩世忠亲自烧毁了三座浮桥,金人没法长驱直入,必须寻找渡船,偏偏周围的船只也不多,还被宋军征用了不少。剩下的也就是十人以下的小船,想靠着这点船只渡河,至少也要五七天。 也就是说,还有机会! 打一仗! 只要打一仗! 能迟滞金人动作,又能鼓舞人心。 假如能争取十天八天的时间,就能从城中招募上万勇士,又能加固开封城防,调拨军需物资,甚至可以催促各地的勤王之师,胜算一下子就大了许多。 其实这道理一点也不复杂,即便没有多少军事常识,也能想到。 真正的关键是谁去执行! 就凭之前赵佶的骚操作,傻子才会给他卖命。 而且朝堂主战主和争论不休,万一拼着老命,打胜归来,不但无功,反而成了罪人,那才是悔之晚矣。 “官家,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打一仗,如果官家相信臣,就让臣去吧!”韩世忠顿了顿,“臣只想求官家告知一件事。” 这个中年汉子昂起头,盯着赵桓,格外认真道:“官家会放弃开封吗?” 会吗? 貌似不该怀疑。 可岂止韩世忠,疑心赵桓的人,何其之多! “朕生在开封,长在开封。朕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朕岂会允许金人践踏开封!如果朕现在有兵有将,朕想的是光复燕云,想的是扬威塞外!想的是封狼居胥,勒功燕然!”赵桓声音激昂,这话他说了不止一次。 跟赵佶讲过,跟朝堂相公讲过,讲得比这次还要慷慨。 但是赵桓却知道,这一次他是用了真正的的感情,他没有欺骗韩世忠。或者说这是他对自己说的。 不管有多困难,他都不会退了。 开封,或者死亡! 别跟他讲什么苟且偷安,也别说什么偏安一隅。 开封的条件很不好,防御起来非常艰难,物资调运艰难,城大难守,还有黄河悬在头顶…… 可问题是这就是大宋一百六十年的都城! 一百多万军民百姓在此! 他身为天子,万民君父。 若是放弃了开封,转进某地……然后靠着写日记光复中原,活在自欺欺人的白日梦里,还不如直接跳汴河算了。 “朕和开封,同生共死!” 一锤定音,韩世忠握紧了拳头,热血涌动。 “有官家这句话,臣就放心了!俺韩世忠不怕死!怕的是死得不值得!官家,请准许臣赴死!” 韩世忠匍匐地上,用力磕头,他——死而无憾! 第13章 赴死之战 面对韩世忠的请求,赵桓沉吟不语,他突然抬起头,看了眼高俅,声音沙哑道:“高太尉,今天是初几?” 高俅忙道:“是初五。” 赵桓微张着嘴巴,说不出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梁方平是正月初三溃败的,当天夜里,赵桓就去夺了赵佶的权力。第二天又挫败了赵佶逃跑的企图,斩杀童贯立威。 今天是正月初五的晚上,满打满算,才三天的光景。 数万金人虎狼之师,已经开始渡黄河,距离开封,近在咫尺。朝廷的勤王诏书了,但是即便最快的援军也要在正月十五之后,才能赶到京城。 匆匆而来的援军,究竟能不能打败金人,一切还不好说。 时间太短暂了,根本没有从容布置的时间,也没法玩什么水到渠成,顺理成章……所以他必须强夺赵佶权力,必须处死童贯,乱世重典,根本没有选择。 当同样的,后果也是很可怕的。 别的不说,韩世忠之所以被下狱,就跟赵桓的霹雳手段有关。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都不给童贯留余地,下面人自然要追杀童贯余党。 韩世忠还算是老天眷顾,不然真的有折损的机会……同样的道理,如果急着出战,没有做好准备工作,这位未来的中兴名将,可能提前命丧疆场,这是赵桓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良臣,大宋文恬武嬉,兵无战心。如果贸然出战,必定死伤惨重。城中的猛士已经不多了,朕不能冒险。你现在的使命就是辅佐高太尉,加固城防,全力固守开封。凭着城池和金人对峙,朕不信他们有足够攻城的手段!” 赵桓语气笃定,几乎是下定了决心。虽然在战略上赵桓是坚定的,但是在战术上,也必须认清现实! 韩世忠眼神转动,仅仅这一次见面,就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大宋天子。 坦诚,坚定,礼贤下士……若是他能早几年掌权,大宋何至于如此? “官家!”韩世忠昂道:“死守开封,固然不错。但金贼猖狂,城中百姓皆以为金人不可匹敌。若是金人大兵前来,有人因为惶恐怯懦,出卖开封,就悔之晚矣了。臣斗胆建议,还是要打一仗!” “也不需要太多人,让臣亲自领队,只带着几百勇士,突袭一场,砍些脑袋回来,也好鼓舞城中士气,不然臣担心城中人心丧乱,争相逃命,难以收拾啊!” 这一番话韩世忠自肺腑,没有半点私心杂念。 赵桓面色凝重,他虽然知道第一次开封之围,大宋算是有惊无险渡过了。但是真正置身其中,他却不敢笃定了。韩世忠的担心没有任何错误,甚至可以说非常正确,毕竟连赵佶都能跑,还能要求别人吗? 良久,赵桓轻叹一声,“良臣,朕需要你安全归来,守卫开封。甚至有朝一日,朕想让你担任讨逆大元帅,替朕光复燕云!朕不能让你折损在金人手里!” 这个在军中出生入死二十年的钢铁汉子,此刻泪流满面。 “官家既然信臣,那臣就死不了!从来武将都是杀出来的,没有养出来的!俺泼韩五没有那么容易死,官家只管等着好消息就是!” 赵桓还在迟疑,韩世忠却等不及了,“官家,今天夜里就必须出击,拖延时间越长,金人渡河的兵力就越多,万一有数万人过河,臣杀去才是自投罗网啊!” 赵桓咬了咬牙,“好!” 见官家答应,韩世忠一跃而起,就要往外面走。 “等等!” 赵桓对着高俅道:“去给良臣准备一身最好的铠甲。”说完之后,赵桓又对韩世忠道:“尊夫人还在外面,给她一个好模样!” 韩世忠一愣神,老脸通红,“官家,臣的浑家出身卑贱,泼辣野蛮,冒犯了官家,还请赎罪。” 赵桓一笑,“别胡说了,这要是让尊夫人知道,还不让你跪搓衣板!良臣,都说患难见真情,你往后可别辜负了夫人,不然朕可不答应!” 韩世忠老脸更红了,连忙诺诺答应。 这时候高俅已经回来了,他的怀里抱着衣甲,正是韩世忠原来的,是那个牢头给准备的。 韩世忠一见,也不客气,连忙撕扯了身上的罪衣,露出强健如虎豹的肌肉块,还有密密匝匝的伤疤。 韩世忠正打算穿上铠甲,突然现了地上还有一个盆和一桶水,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赶忙伸手抓过来,倒盆里一些,抹了一把脸,洗去尘垢,然后将剩下的水从头浇下! “谢官家赏水,臣这回洗尽污浊,可以放心出战了!” 赵桓忍不住轻笑,“别胡思乱想,回来朕给你们庆功!” 韩世忠用力点头,换上了铠甲的他身形彪悍,器宇轩昂,十足的一头猛兽,宛如利剑出鞘! 大宋并非没有猛士,而是赵家皇帝配不上啊! …… 既然要袭击金人,光靠一个韩世忠肯定不行。 高俅已经下令,挑选猛士,禁军,胜捷军,甚至还有韩世忠带来会的人,很快聚集了上百。 而一个年轻人的到来,让韩世忠一愣,“你怎么有脸来?” 一声质问,饱含滔天怒火。 来人名叫何蓟,他爹叫何灌,就是那个随着梁方平一起望风而逃的老将! 军中之耻啊! 何蓟靠着父荫,官居阁门宣赞舍人,比韩世忠要清贵多了。可此刻他没有半点骄傲,只是双膝跪倒。 “韩统制,罪人死有余辜,只求韩统制大恩大德,让罪人死在疆场之上,为国尽忠!”说完,何蓟以头碰地。 韩世忠默默看着他,咬了咬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何蓟,你想去也行,但别指望我袒护你!” 何蓟立刻磕头,“多谢韩统制成全,何蓟此去有死无活!”他站起身,立在韩世忠一侧,默默抽出了长刀,在衣襟上擦拭。 此刻来人已经差不多三百了,却又有人气喘吁吁赶来,来的正是那位牢头三哥,他的身后还带着一个年轻人。 “良臣,我上不了战场了,这是我儿子,你带着他吧!” 韩世忠一愣,“三哥,这可不是开玩笑,贤侄年纪轻轻,大可以去投军,不用跟着我冒险……” 他的话还没说完,年轻人突然从身后取出一张弓,抬手就是一箭,三十步外,一个灯笼瞬间掉下。 韩世忠大吃一惊,能射中挂灯笼的绳子,这手段不俗啊! “韩叔,金人骑射无双,小侄的本事可还看得过去?” 韩世忠颔,“好小子,取一副铠甲,领一匹战马,随我出城!” 年轻人点头应是,傲然而去。 三哥看着儿子的背影,偷偷擦了擦泪水。 “良臣,过去我不让他从军,可我见到官家亲自到了大牢,我就不能拦着他了。你不用特别照顾,到了疆场上,生死有命!只要朝廷瞧得起咱们,拼了这条命,值了!” 说完这话,三哥扭头就走,毫不犹豫。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中流出了泪水。他好恨啊! 当年他也参加平定方腊之乱,也能骑马砍杀,这才几年的功夫,他竟然废了! 真是该死啊! 韩世忠这边集结了三百八十人,他飞身上马,准备出。 就在这时候,竟然又有人来了。 为的是个老者,他胡须雪白,眼神明亮,腰板笔直。 见到了韩世忠,他主动迎上来,笑容可掬。 “老夫叫陈广,今年六十有七,是京中的武师。” 韩世忠眉头紧皱,“老先生,你有报国之心,俺是敬佩的,可你一把年纪,如何上战场?再说了,杀人手段可不是花架子!” “哈哈哈!”老头大笑,“五十年前老汉随着王太尉痛杀西贼的时候,可没人说我是花架子!” 五十年前! 王太尉! 韩世忠再迷糊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前辈是当初熙河之役,拓地两千里的将士?” 陈广用力点头,“老汉听说,新官家讲,宋金开战,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保家卫国之责!但愿他言而有信,能死战到底!老汉这把年纪,等不到大胜金贼的那一天,就让老汉当第一个殉国之人吧!” 第14章 名将如美人 陈广为了让韩世忠放心,老头提起一杆长枪,只见他轻轻一抖,就出现了一团枪头,快到看不清虚实。韩世忠是个行家,他的目光始终在老头的肩头,果然,一息之间,肩头抖动,距离老头一丈左右的一根旗杆上多了五个枪口! 韩世忠功夫何等了得,却也自问做不到这一点,当然也不是说韩世忠的功夫就不如对方,他的本事都在一口长刀上面。 抡起来大开大合,横勇无敌,老头陈广绝不是韩世忠的对手。 但是别忘了,人家都快七十了,还有如此功夫,简直就是神仙! 不愧是能跟着王韶开边的猛人,韩世忠服了。 “老爷子,这几位都是你的门人吧?你们赶快领了铠甲战马,跟我一起出战!” “不必!”陈广道:“韩将军,老夫的这几个徒弟都是跳荡,他们身手灵活,动作迅捷,又善于隐蔽偷袭,对付金人哨兵最是得力!披重甲反而是限制了他们,给几匹快马就行。” 韩世忠又是一惊,他认真看了看这几个人,他们普遍身形不高,但是极为粗壮,尤其是双腿,仿佛青蛙一般,筋肉膨胀,下盘稳妥,绝非等闲。 不用问,他们一定能挥意想不到的用处,这老头上心了。 韩世忠让人准备快马,却又不无遗憾,“老爷子,你这一手神枪,就没有传人?” 陈广大笑,“这几个弟子是跟在我身边的,行走江湖,短刀盾牌,最是趁手,老夫并没有教他们枪法。不过老夫的确有个弟子,他现在的功夫就在老夫之上,只怕假以时日,韩将军也不是他的对手!” 韩世忠翻了翻眼皮,没有反驳。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俺泼韩五横行西军,手上杀的西夏猛士过百,还真没见过谁的功夫过我! 老头啊,你就吹牛吧! 韩世忠知道军情紧急,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他赶快点齐人马,就准备出,但愿这一次不要有人阻拦。 韩世忠带领着不到四百人,趁着夜色出城。 就在城门口的时候,有两盏灯笼。 在灯笼下面,大宋官家赵桓长身而立。 他并没有过来说什么,而是冲着这些勇士深深一躬,赵桓的身躯弯成了九十度。 拜托了! 韩世忠看得清楚,作为一个老油条,他已经很难有感动一类的情绪,但是赵桓的每一个举动,都让他暗暗点头。 就算是演戏,也无可挑剔! 这位官家演得用心,有人情味! 韩世忠也没说什么,只是冲着赵桓抱拳,而后催马出城。老头陈广紧随其后,他的嘴角上扬,隐隐露出感慨之色。 “鹏举徒儿!你比师父有福啊!从来武将如美人,红颜白,武人易老。” 世人钦佩卫霍远征匈奴的霸气,却不能忘了,若是没有汉武雄才,哪来他们光耀千古的大功! 一个武将能为后人铭记,除了自身的本事,也要有运气,遇到明主。 当初王安石变法,重用王韶为将,拓地两千里,断了西夏一臂,简直是攻灭北汉以来,最大的胜利。 一度有望打通河西走廊,灭亡西夏,光复西域! 中原王朝围绕着长城一线,跟游牧民族斗了几千年。 而自从张骞通西域之后,这块宝地就成了双方争夺的重点。 只要中原王朝能控制西域,就能从侧翼夹击草原,从而赢得战略优势。 汉唐无不如此。 一向文弱的大宋,不光梦过,还曾经真的执行过,而且他们也的确赢了第一步……陈广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鲜衣怒马,手持长枪,杀吐蕃,杀西夏,何等豪杰! 就在大家以为能恢复汉唐之威,心气最高的时候,王安石罢相,新法没了。保守的司马光掌权,他甚至把无数将士用生命换来的疆土,轻易放弃。 从此之后,陈广就离开了军中,宁可过贫寒的日子,也不替朝廷卖命了。 试问,谁能甘心啊! 不得不说,从赵桓身上,陈广看到了一丝不同的气象。 这位天子若真是个有雄才大略的,或许自己的爱徒岳鹏举就有了施展的机会,他也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 韩世忠领兵走了,赵桓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不语。君臣的处境何其相似!韩世忠他们要面对百倍敌兵,明知不敌,也要血拼! 自己更是孤身一人,要去跟历史大潮抗衡。 排山倒海的压力,扑面而来,这种滋味绝对不好受。 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淹没。 反正都这样了,怕也没用! 赵桓干脆放开了手脚,破釜沉舟,大不了就当是游戏一场,没准一觉醒来,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呢! “去把李邦彦叫过来!” 赵桓回到皇宫之后,立刻让朱拱之去叫李邦彦。 很快啊,浪子宰相李邦彦就气喘吁吁跑来。 “臣拜见官家!” 赵桓没有客气,开门见山,“李相公,朕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李邦彦连忙道:“回官家,臣已经查抄了童贯的家产,得到白银八十万两,黄金二十万两,其余铜钱珠宝房产地契无算!” 赵桓咬了咬牙,谁说大宋朝没钱! 这不就是吗! “李相公,这些钱不要走户部,直接入内藏库。” 李邦彦忙点头,“就该如此,其实这些钱财不少都是从宣和库出来的,童贼贪墨军饷,来源就是内藏库,就是官家的钱。物归原主,理所当然!” 赵桓颔,轻轻哂笑,“物归原主!说得好!但是朝中拿了朕的钱的,只怕不只是童贯吧!李相公,你的家产不会比童贯少吧?” 李邦彦吓得连忙趴在地上。 “启奏官家,臣,臣没有独自领兵,虽然身在朝堂,却也不是说了算的。臣,臣的财产有限,浮财不会过十万……” “十万很少吗?”赵桓哼道:“不是十万两黄金吧?” “不不不,是,是十万白银……臣,臣愿意悉数献出来,求官家宽宥。” 赵桓走到了桌案前面,提起笔,酝酿一下,开始写字。 虽然他的文采不行,但是毕竟有赵家血统,又受过系统教育,写起字来,颇有章法。转眼之间,赵桓写了一份收条,送到了李邦彦的面前。 “拿着吧!如果朕光复了燕云,就可以凭着这张纸向朕讨要百万银两,朕决不食言。” 李邦彦默默接过来,他辛苦攒的这点钱,就这么轻飘飘没了,还真是够残酷的。 不过李邦彦也不傻,赵桓收了他的钱,其实等于给他脱罪,没人能继续追究他,或者说就算有,官家也愿意庇护他,毕竟钱都交了。 大约这就是百姓说的破财免灾吧! 想到这里,李邦彦还挺乐的。 “官家,童贯虽然有钱,但朝中比他有钱的人,不乏人在。比如蔡太师,臣愿意替官家把钱取来!” 赵桓含笑,“朕知道你的忠义,眼下国库空虚,该抄的家,朕一个也不会放过。不过有一件事,你要先准备出五万两白银。另外你能不能准备一些玉牌。” “玉牌?” “对,就是类似你们大臣佩戴的。”赵桓道:“这次韩世忠他们回来,朕想给每人一个,表彰功劳。也不止是他们,凡是守土卫国有功的将士,都应该得到!朕虽然穷,但这笔花销还是不能省的。李相公,你看有没有难度?” 李邦彦立刻摇头,“官家,要说别的或许不容易,可雕琢玉牌却是轻而易举,三天之内,就能完工。” 赵桓微微愣,李邦彦轻轻吐出三个字:“花石纲!” 这下子赵桓也明白过来,又是赵佶的手笔!这位艺术家皇帝为了自己享受,搜罗异石,填充到了艮岳,无数能工巧匠,聚集京师,昼夜忙碌,江南百姓,苦不堪言,愣是逼得方腊造反…… 赵桓无奈摇头,“李相公,你去准备吧,回头朕要在东华门,奖赏有功将士,仪式要简单隆重,鼓舞人心。” 李邦彦连连点头,他现在已经铁了心替赵桓做事,没有半点迟疑。 打走了李邦彦,已经是拂晓时分,赵桓和衣而卧,随便眯了一会儿。 等他再度醒来,刘锜已经等候了。 “官家,金人二太子派来了一个使臣,要不要见面,还请官家定夺。” 赵桓轻笑,“见!怎么不见!对了,他提出什么条件没有?” 刘锜咧嘴,“提了,他让咱们解释张觉的事情,并且将童贯、谭稹等人交过去,另外以黄河为界,纳贡称臣!” 第15章 赵桓的持久战 刘锜诉说了金人的条件,英俊的面孔扭曲,怒火几乎不可遏制! 金人贪婪,简直不可理喻! 十几年前,女真不过是契丹治下的一个小部落,自从阿骨打以两千人起兵,十二年灭亡辽国,如今又迫近大宋都城。 攻必取,战必胜。 居然贪心大胆到图谋黄河以北! 干脆把大宋江山都拿去好了。 “官家,臣以为既然决定死守京城,就不必谈了,直接驱逐金使,若是官家还有气,不如砍了他的脑袋,直接告诉金人,要打就打!” 赵桓含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朕也想瞧瞧金国风物。你去传旨,让李白吴张等诸位相公,悉数前来。” 刘锜不敢说什么,只能下去安排。 半个时辰之后,赵桓到了垂拱殿。 李邦彦、白时中、吴敏、张邦昌,还有耿南仲,以及高俅等人,悉数到来。至于李纲,他在民间声望极高,正在组织京中人丁,加固城防,没有过来。 而负责引领金国使者的是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王孝迪。和他并肩而入的是一个清瘦的文官,此人身形极高,脸上却没有多少肉,腮帮凹陷,仿佛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嘲笑。 “外臣吴孝民,奉我家太子郎君之命,前来拜见大宋皇帝陛下!” 他嘴上说着,却没有行大礼,只是随意一躬,就昂然而立。 “大胆!”李邦彦立刻站出来,既然选择成为天子鹰犬,就必须尽职尽责,“官家在此,你给我跪下!” “哦?官家?”吴孝民哈哈大笑,“我听说大宋官家御极二十多年,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啊?我也是怕弄错了,还请原谅则个!” 李邦彦切齿,“太上皇已经禅位,你面前的就是大宋官家!” “原来如此啊!”吴孝民仿佛才知道一般,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莫非……让我大金吓得,竟然禅让皇位了?” “你!” 这下子别说李邦彦生气,就连其他人都跟着暴怒,打人别打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讽刺我大宋皇家! “吴孝民!” 张邦昌向前一步,突然冷笑道:“你本是辽国臣子,辽国皇帝对你有天高地厚之恩,你却投降金人,反做了贼臣,居然有脸皮跑到大宋撒野,身为汉人,先入仕辽朝,又侍奉金国,真不知道你算哪一国之孝民?” 这几句半点不留情面,也充分体现了张邦昌的天赋,朝堂诸公,无不哈哈大笑。 痛快! 就该这样对待三姓家奴! 吴孝民脸色变了变,突然一阵哂笑,“说得好啊!我们吴家先人是汉人不假,可我们被卖了,被石敬瑭卖给了契丹。非是燕云百姓舍弃中原,而是中原天子辜负燕云!我们也曾经期盼过,可大宋立国之后,两次北伐,全都失败,以至于燕云十六州在辽国治下二百年!” “大金起兵灭辽,订立海上之盟,相约攻辽。大宋吏贪将弱,无力收复燕云,居然靠着花钱,从大金手里赎买。如此懦弱无能,也配君临天下?” “彼时我燕云百姓,尚且心存幻想,以为大宋能振奋国力,保守燕云不失。我等也是尽心竭力,戍守燕云,抗击金国。可结果呢?张觉投靠大宋,舍命戍边,对抗金兵,他不敌战败,跑到燕山府,金人尾随而来,大宋居然历数张觉罪状,砍了他的头,献给金人,摇尾乞怜,无耻无德!” 吴孝民毫不客气道:“如今大宋诸公竟敢责骂在下,真是让人笑!” 这番话让大宋群臣无不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收复燕云不得,出卖张觉,又被金人杀到眼前。 就算巧舌如簧,也难以辩驳。 就在大宋群臣集体无声的时候,赵桓突然笑了。 皇帝陛下看了看满朝诸公,“卿等一肚子诗书,辩才无双,此刻为什么说不出什么呢?”赵桓笑道:“要朕说,道理也简单,因为他说的不算错,纵然是歪理,可毕竟也占着一点道理。” 赵桓缓缓起身,叹道:“说到底,是我赵家皇帝不争气,没能光复燕云,一统九州。二百年分隔下来,就算是一家人,也早就没什么亲情可言。不管是忠心契丹,与故国同生共死,还是另寻新主,择主而仕,也都是理所当然。” 赵桓冲着吴孝民一笑,“朕不是你的君父,你也不是大宋的臣子,萍水相逢,只能祝愿你升官财,封妻荫子了。” 吴孝民嘴角抽搐,在他的构想中,大宋皇帝不是该气急败坏,跳着脚痛骂吗?又或者卑躬屈膝,祈求议和? 不管怎么样,都不该这么冷静啊?这不对劲儿! “外臣多谢官家美意,外臣是奉了太子郎君的命令,想要和大宋议和的。” “不必了。”赵桓直接道:“朕不想议和!” “不想?”吴孝民不解道:“官家,我大金雄兵已经渡过黄河,汴梁近在咫尺,破城就在旦夕之间。我家太子郎君有好生之德,所以才派外臣过来,给大宋君臣一条活路。这是我家太子郎君的美意,官家可要仔细权衡啊!” 赵桓摇头,“的确是美意!十几万大军,深入大宋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真是有好生之德!” 赵桓的面色渐渐严峻,冰冷如霜。 “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念在他一番美意之上,日后大宋雄兵出塞,犁廷扫穴的时候,朕也会派遣使者,给他一个投降的机会!” 什么! 吴孝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吧? 这位皇帝陛下是不是被吓得糊涂了? 现在是金国大军南下,直逼京城,不是你大宋出师北伐,难道连强弱之势都看不明白吗? “官家,莫非你一定要生灵涂炭不成?”吴孝民阴森森问道。 赵桓朗声一笑,根本没搭理他,而是看着自己的群臣。 “你们刚刚义愤填膺,朕觉得大可不必,扪心自问,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国家衰败,给了敌人可乘之机。愤怒是没有用的,唯有知耻而后勇,才能洗刷耻辱,有朝一日,光复燕云,这些三姓家奴,早就下跪在面前,又岂能猖獗若斯!” 赵桓立在龙椅之前,大声道:“金国强,大宋大,在初期我们损失惨重,土地,城池,接连丢失,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金人逼到了眼前,开封危如累卵!” “这就是眼前的局势,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大宋还有辽阔的疆域,还有几千万百姓,还有充沛的钱粮武器。江南,荆湖,巴蜀……这些粮仓还都安然无恙,我们还有黄河,还有长江天险,还有不甘心做亡国奴的军民百姓!” “同样的,金人也有他们的弱点,金人虽然精悍,但人数有限,不过几十万而已,全部塞到开封,还填不满半个城池。而且最初金人反抗契丹,斗志昂扬,能吃苦,不怕死,会打仗……但是随着十几年的征战,老一批的金人正在死亡,年轻一代的金人没有吃过苦,战力斗志,都远不如他们的父辈。而且他们抢占了燕云,又图谋中原富庶之地。一群山野强盗,到了花花世界,宛如野猪进了菜园子。” “朕敢断言,此刻的金人,是战斗力的巅峰,从此开始,他们就会不断衰弱,不断被温柔乡腐蚀,失去战斗的勇气。而我们大宋上下,若是能同心同德,痛改前非,知耻后勇,把我们人员物资优势挥出来,此消彼长,胜利必然属于我们!” “在朕看来,这一场生死之战,大约要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就是金人携着灭辽之威,风卷残云,如入无人之境,在这一阶段,我大宋损失惨重,国土,百姓,钱财,不断丢失。直到金人兵力达到极限,我们的力量集结,在纵深腹地,打几场大战,遏制住金人的势头。” “只要我们稳住了阵脚,双方就会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在这一阶段,双方互有攻伐,呈现出你也灭不了我,我也胜不了你的僵持局面。” “但是依据朕前面的分析,长期来看,优势在我,时间在我。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大宋完成了动员,到时候就是我们用碾压的力量,彻底摧毁金国,犁廷扫穴,直捣黄龙!” “这是一场持久战,就像汉灭匈奴,隋唐灭高句丽一般,可能要打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有可能,大宋朝会被灭掉,但是只要继续战斗,绝不议和,金人必然失败!” “朕输了,大不了像隋炀帝一样,丢了赵家的天下,当了可耻的亡国之君!可只要坚持打下去,金人必将如高句丽一般,亡国灭种,彻底灰飞烟灭!朕失败了,损失的不过是一个朝代,放在几千年的历史上,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中原依旧是汉人天下。可金人要是败了,匈奴、突厥、高句丽,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赵桓呵呵一笑,“总而言之,朕输得起!把这话原原本本,告诉金人吧!” 第16章 朕说的都是真的 赵桓的声音不高,但这番话说下来,所有人都傻了。先就是大宋的这一帮宰执相公。 天子主战,这是人尽皆知的。 但是谁也不会料到,竟然要押上赵宋江山,甚至连亡国之君都不在乎?这话怎么听得毛骨悚然,真的要这样吗? 咱大宋家大业大,物阜民丰,没必要跟一群野蛮人拼命,如果能给一点钱,让他们退出中原,甚至能放弃燕云,那样的话,做梦都能笑醒了。 很可惜,赵桓不是这么想的,他要拼到底,不惜一切代价,一直打下去,能行吗? 就在所有人迟疑的时候,李邦彦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 “官家圣明!正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金人侵我疆土,杀我子民,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大宋上下,谁若言和,便是背弃祖宗,天下共击之!” 说完之后,李邦彦又转头对着吴孝民道:“你这个三姓奴仆,金贼鹰犬,你听清楚了,我大宋光复燕云之日,必定尽数屠杀尔等背弃祖宗的逆贼,一个不留!” 吴孝民脸色很难看,他不是无缘无故就过来的。 金人东西两路进军,西路军受阻太原,无力南下。 而东路军的统帅完颜宗望在收编了郭药师的降军之后,就一路南下,直取开封。这一次的行动完全是郭药师建议的。这家伙游走在辽宋金之间,对于大宋的状况非常清楚。他几次告诉完颜宗望。 根本不需要打,只要把兵马带到开封,大宋朝堂上下就会争相下跪,到时候想要什么,都是手到擒来。 辽国很富庶吗? 燕云很繁华吗? 对不起,这些地方跟中原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毫无可比性。 宋人守着宝山,却无半点战力,不打大宋,天理不容。 在郭药师的鼓动之下,宗望怀着饱掠一次的念头,大举南下。 结果所过之处,大宋兵马望风而逃,真的如郭药师所言,甚至还更加饭桶。 宗望的野心在不断膨胀,有太多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 但截至目前为止,他还是以抢掠为目的。 派遣吴孝民过来,也是打算敲诈大宋一笔,顺便也试探一下虚实。身为白山黑水之间,杀出来的娴熟猎手,没道理一上来就拼命,要先弄清楚猎物的状态,然后再下手不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的做法都无可挑剔。 可问题是这个“猎物”怎么神经了? 而且还说出要拿一个朝代去拼的狠话,太不对劲儿了,一度让吴孝民觉得是大宋兵临城下,需要投降的是他们…… “官家,金宋联盟,共同讨伐大辽,我们曾经是盟友啊!”吴孝民情急之下,竟然往回拉关系了。 “现在的确是有一些小误会,只要解开了,我家太子郎君说了,他还是愿意和大宋和好如初,甚至燕云之地也不是不能商量啊!” “朕不想商量!”赵桓直接回绝,“吴孝民,你提到了海上之盟,那朕不妨再说明白了。所谓海上之盟,是我们短视了。燕云之地,是大宋命脉不假。但是必须要靠着我们自己的力量拿下来,指望别人恩赐,根本是做白日梦。” “契丹和我们是两百年的邻居,他们固然凶蛮,却也不如女真恶劣。我朝上下都犯了错,这一点朕承认,所以必须用更多的血肉去填,去赎罪!说来也是讽刺,还要多谢你们,打醒了大宋朝上下。” 赵桓快步走下来,伸手拉住李邦彦。 “李相公,你起来,朕问你,有没有把握打赢金人?” “有!”李邦彦切齿咬牙道:“我大宋青壮无数,粮草充足,地域辽阔,更兼陛下雄才大略,如此还不能击败金人,真是该跳黄河了。” 赵桓大笑,“好,说得好!可光会说也不行,朕问你,有儿子没有?” “有,有两个!” 赵桓道:“让你儿子投军,戍守开封,你愿意吗?” “这个……”李邦彦咬着牙道:“愿意!臣这就去安排!” “别忙!”赵桓拦住他,又看了看其他人,“不光是李相公,还有在场每一个人,你们都要把自己的儿子贡献出来,组成兵马,守城御敌,你们能做到吗?” “能!” 高俅居然第一个跪下,“官家!老臣有三个儿子,让他们都从军吧!” 赵桓笑道:“高太尉,三个儿子都献出来,不怕没人给你送终吗?” “不怕!” “为什么?” “因为……老臣会跟他们一起死!”高俅咬着牙道。 “好!”赵桓抚掌大笑,“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高太尉这样的忠臣良将,朕又有何惧!” 迟愣片刻的宰执重臣也纷纷跪倒,“官家,臣等也愿意派遣儿子从军,为国御敌,请官家恩准!” 赵桓连连点头,“很好,咱们君臣一心,不愁不胜!”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吴孝民突然咧嘴摇头,满脸不屑,“官家,外臣以为大可不必虚张声势!我大金雄兵视数万,灭辽如探囊取物。想靠着一群乌合之众,和找死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外臣实在是无法相信,这些衙内公子能够上阵杀敌!” 赵桓含笑,“没错,光是这样,朕也不信。” “刘锜!” 赵桓突然喊刘锜,他急忙从队伍最后转出,“请官家吩咐!” “朕让你现在就去传旨三郎恽王他们,朕的儿子还不到十岁,没法上阵杀敌,就让朕的兄弟们顶上去!刘锜,朕就任命你担任这支人马的统制官!他完颜家的男儿能战,我赵家也不都是孬种!” 赵桓冷哼道:“吴孝民,朕不杀你,可朕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些背弃祖宗的无耻之徒!你也不用试探,回去告诉你的金国主子,朕会竭尽全力,拼一个你死我活。” “不用耍什么花招了,想战就放马过来!” 赵桓说完之后,就给王孝迪一个眼色,让他把吴孝民带下去。 人虽然走了,可垂拱殿内,这帮宰执大臣,没有一个不傻眼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耿南仲仗着跟赵桓的关系比较亲密,这才站出来。 “官家这一计策太厉害了,简直把那个贼子都吓死了。臣以为金人断然不敢随意冒犯京城。” 赵桓微微一笑,“耿相公,你以为这只是朕的一计吗?” 耿南仲老脸瞬间垮了,难道真的要大家伙的儿子上战场? 赵桓看着满朝重臣,语重心长,“你们或许都觉得刚刚朕的话是瘦驴拉硬屎,虚张声势,故意吓唬金人。其实朕想跟你们说,我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我也不觉得靠着吓唬,能解决问题!” “你们刚刚都瞧见了,吴孝民算个什么东西?三姓家奴还不如!就这么个畜物,也敢跟朕大呼小叫!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咱大宋接连败退吗?知耻后勇,这不是说说而已。让几位宗室亲王从军,也不是异想天开。” “过去咱们大宋就是说假话太多了,自欺欺人也太多了。丰亨豫大,有让蛮夷打到京城的丰亨豫大吗?” 赵桓声音悲戚,愤然又无奈。 “朕知道,你们很多人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还想着升官财,封妻荫子,是想着荣华富贵。这事不怪你们,怪我们赵家,是前人留下的债。朕虽然说过,不许逃跑,要和开封共存亡。可终究不能全然不讲人情。朕给你们一天考虑的时间,等到明天这个时候,谁还愿意来垂拱殿,就是和朕同生共死,朕有什么旨意,都必须执行,别说让你们儿子上战场,就算是你们自己,也要提着脑袋给朕冲锋!” “至于不来的……就算从赵宋除名了,朕会安排人,送你们出城,返回家乡。朕只有一个要求,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士林领袖,不要像吴孝民一般,投靠金贼!不愿意给赵家当臣子,可以!但是背叛祖宗,背叛身上的血脉,天地不容!” 说完这话,赵桓起身就走,竟然不给群臣进一步说话的机会……官家,别干得这么绝啊! “官家,过了,太过了!”老太监朱拱之在垂拱殿不敢说什么,可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刚走进福宁殿,就迫不及待开口。 赵桓没有回答他,而是吩咐道:“其他的事情不要打扰朕,只等着韩良臣的消息!” 朱拱之顿时一愣,略微醒悟,原来官家还有一个指望啊! 可泼韩五靠得住吗? 第17章 全歼 赵桓把自己关在了福宁殿,就连老太监朱拱之都被挡在了外面,孤零零的,只有他一个。从去年腊月二十三到现在,半个月的光景下来,赵桓已经越感觉到大宋的弊端在哪里。在这个大宋朝,拥有很多利益集团,文官武将、新党旧党,南方北方,大家伙彼此犬牙交错,互相倾轧。 按照某个老扑街写手青某人的套路,这时候就该有个很强大的家族,有狡诈的极品官僚,有儒家朋党……左右朝局,甚至不惜屈膝金人,出卖皇帝,谋夺天下……可事实上真的没有! 如果有这样的集团个人倒好了,赵桓大可以去找他们,把大宋江山交出去,换来一艘船,扬帆出海,当个安乐公,然后让有本事的人出来,跟金人交涉,不管是打,还是议和,都会比现在好很多。 可事实上是如何呢?是王朝展到了这个时候,每一个利益集团都庞大到无法撼动,动了其中一个,就会造成天下大乱……而所有的利益集团,一致的目的就是别折腾,因为对他们来说,延续以往的国策,他们就可以从容拿走最肥美的一块。 毕竟躺着能把钱挣了,谁还愿意站起来呢! 所有人都安于现状,都懒得作为,面对敌兵压境,先想到的就是议和,就是逃跑……毕竟损失一半财产,他们还是富家翁,可要是奋起反抗,说不定就家破人亡了。 什么都做不了,干什么都会失败……这几乎是所有末世帝国面临的共同处境。 赵桓靠着千年的历史经验总结,成为了整个大宋,最懂的那个人。 而懂帝现在能做的实在是不多,除了不停表战斗到底的号召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办法。赵桓甚至在想,假如百官联手,驳回了他的圣旨,把他圈禁在皇宫大内,不让他和外界联系。那他的下场会怎么样呢? 反正不会好的,估计自挂歪脖树,都算是幸运了。 赵桓的一切都押在了韩世忠身上,打! 不管胜败如何,只要能带回一颗脑袋,就算是大捷! 只要能证明金人并非不可战胜,赵桓就有了借口,驱动大宋这头懒兽去战斗。 通过战斗,不断消耗满身的肥肉,练就强健的筋骨,磨砺出利爪獠牙,最终狠狠咬死敌人! 所有的一切,都始于韩世忠的一支小小队伍……昨夜出,他们每人配了两匹战马,就在吴孝民进入开封的时候,韩世忠应该已经逼近金人。 想来也有趣,金人派来的是使者,而他派去的却是杀星! 不出意外,今天晚上韩世忠就会动袭击。如果一切顺利,到了后半夜,最迟明天上午,就能得到战报。 千万不要全军覆没,千万不要! 哪怕能活着一个人,也不算失败,不算的! 赵桓的掌心全是冷汗,他已经不是担心战败了,而是担心没有借口把战败美化成胜利,难不成要写我军胜利转进,匪人追之不及? 赵桓背着手,在大殿里面,一圈又一圈地走着,强烈的无力感,几乎彻底淹没了他。 而让赵桓意想不到的是,此刻距离开封八十里外,韩世忠带着三百多名士兵,正在飞赶回开封,在他们的马脖子上,拴着一串串的脑袋。 光是韩世忠的马脖子上,就足足有七颗之多,仿佛一串西瓜! 在他身旁的老爷子陈广,竟然也有三颗! 而且韩世忠还清楚,这老爷子杀的比他还多,只是来不及割下头颅罢了。 他们这些人,一共斩杀了过二百名金人。 全都是货真价实的金人。 没有半点水分。 说实话,这个结果韩世忠都不敢相信。 “老前辈,啥也别说了,俺泼韩五是真服气了,回头俺跟官家保举,让您老人家亲自领兵,指挥抗金,不愁打不赢!” 陈广银白的胡须飘洒,手里一杆长枪,寒光烁烁。 “韩将军,你太抬举老夫了。我也只是偶尔想到金人不擅乘船,加之他们的船只太小,或许有可乘之机,这才侥幸成功!” 原来按照最初的设想,是趁着夜色,起偷袭。 可出了京城,老头陈广觉得金人生长在马背上,并不熟悉水性。黄河远比北方任何一条河都要宽广。 加上之前毁掉了周围的渡船,金人能得到的船只,也就是十个八个人的小渔船。 这种小船最大的毛病,就是摇晃。 从北往南,怎么也要一刻钟的时间。 出于对水的恐惧,加上晕船,刚下渡船的金人一定是最虚弱的。 而且大宋兵马太怂了,几乎是望风而逃,金人的防备也必定是最松懈的。 如果能找到机会,突然杀出,必定能打金人一个措手不及! 听到了陈广的建议,韩世忠大喜过望。因为就在几天之前,他随着梁方平,屯兵黎阳,防备金人。 他的部下驻防卫河南岸的太平桥,保护身后的黎阳。 金人大军袭来,韩世忠奋力死战,拼着老命,烧毁了太平桥,阻挡金人势头。可是当他退到黎阳的时候,却听到梁方平抛弃黎阳,带着溃军从白马津渡黄河,逃回京城的消息。 梁方平跑了,黄河以南的何灌也跑了。 七千骑兵,两万士卒,悉数溃败,开封直接曝露在金人的铁蹄之下。 不到五天的时间,他又来到了故地,他手下的士兵连四百人都不到,和当初一望无际的兵马,有着天地之别。 而差别更大的却是每一个人的心! 韩世忠太熟悉这里的地形了,他先奔着白马山而去……虽然叫山,但最多只是一个隆起的土丘。 由于在黄河岸边,洪水频繁,耕种不便,只能用来放养牲畜,由于山下的白马很多,所以得名白马山,有山有渡口,自然叫做白马渡! 按照县志记载,群马行山上,悲鸣则河决,驰走则山崩。 由此可见,白马山真的不大,但是这座小山却足以遮人耳目。 而且由于白马山的关系,金人渡河之后,会前往三十里外的滑州修整。 也就是说,在白马津的金人不会太多。 陈升的两个徒弟探查情况之后,告诉了韩世忠。 立刻一个作战计划出炉。 韩世忠和陈升各自率领一百人,躲在白马山两侧,突袭刚刚渡河的金人。 另外由何蓟率领五十名骑兵,挡在通往滑州的路上,作为警戒。剩下的人则是准备好引火之物,把船只都给烧了! 而且韩世忠还把突袭时间定在了黄昏时分,打过之后,正好借着夜色掩护,连夜返回开封! 冬日残阳,血照大河。 两名年轻的跳荡猛士伏在白马山上,隐没在夕阳的对面。 差不多一个谋克的金兵散乱地坐在岸边,连甲胄都没有穿戴,他们肆意谈笑,根本没有身在敌国境内的觉悟。 有人还在回味着昨夜女子的娇柔,马上就要进滑州了,一定要再弄几个女人,好好享受!听说越是往南走,女人就越漂亮,金银财宝就越多,至于士兵……宋兵算是士兵吗? 一群人瞬间快活起来。 这时候又有一个谋克的金兵,乘坐十几艘小船,晃晃悠悠,到了南岸。好些人紧紧抓着船舷,脸色惨白。 他们是真的坐不得船,已经休息一阵的南岸金人忍不住大笑。 “都快天黑了,别耽误进城喝酒吃肉睡娘们啊!” 他们起身,抓起铠甲兵器,就准备动身。 两个谋克,二百金人! 足够了! “杀!” 韩世忠和老头陈广在看到了山头红色旗帜之后,一起冲出……全然没有准备的金人一下子就成了刀下之鬼。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韩世忠的长刀如飞,一颗颗脑袋腾空而起! 陈广手里长枪电闪,专门刺穿喉咙,一出手就是几个人倒下去。 其他的士兵也嗷嗷怪叫,扑上来杀敌。 金国士兵绝对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战士,可即便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更何况韩世忠带来的都是精锐。 正面硬拼,或许还不如金人,但是他们有铠甲,有兵器,有战马,又突然偷袭,金人只剩下血肉之躯,一下子就被杀了好几十。 剩下的人来不及着甲,只能仓皇拾起兵器,奋力反抗。 这时候韩世忠和陈广几乎同时催动马匹,狠狠穿插,马蹄翻飞,金人仓皇,乱做一团。 大队的金人被撕裂,变成一个个的“小饺子”,胃口极好的士兵席卷上来,顷刻吞没。 不到半个时辰,两个谋克的金人荡然无存! 第18章 丧女之痛 韩世忠的心情是很好的,他带兵出城的时候,甚至没有见妻子梁红玉一面。他知道妻子给自己送来了棉衣和酒,甚至也听三哥讲梁红玉饮酒高歌,陪着丈夫同甘共苦。 可越是如此,韩世忠就越怕见她。 或许让她彻底死心最好,找个良家子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实在是好过疆场搏杀,提着脑袋过日子。 哪怕如韩世忠,面对如此糟糕的局面,也已经动摇了。 大宋还有救吗? 鬼知道! 只是不能投降罢了,拼着这条命,无愧于心就是了。 这就是白马津一战之前,韩世忠的想法。 可是这一战之后,他彻底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金贼如何?还不是一群任凭咱们斩杀的牛马牲畜!” 韩世忠扯着嗓子大吼,“弟兄们,咱们杀了多少?” “一百九十三个!全都是真正的金贼,足足两个谋克!”何蓟同样大声回答,言语之中,充满了畅快。 几天前,他还随着父亲,仓皇溃退回开封,他爹还在宫门外跪着,祈求官家宽宥。 他走投无路,昔日老爹的故交,没有一个人愿意替他们求情,何家距离身败名裂,只有一步之遥。 若不是逼到了绝境,他又怎么会跟着韩世忠一起北上。 身为七尺男儿,连拼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那就真的连人都不要做了。 向死而生,愣是让他闯出来了,不光是他,甚至老爹都可能保住性命,何蓟又岂能不喜! “金人能有几个谋克?今天杀两个,明天杀两个,要不了多少时间,咱们就能打赢!”韩世忠朗声道:“弟兄们,俺姓韩的跟大家伙保证,咱们这位官家可是跟以前的不一样。官家不会亏待大家伙的,咱们得胜而归,必定有重赏!俺姓韩的估计能混个禁军统制当当,你们大家伙也都有封赏。咱们升官财,就在眼前啊!” 韩世忠的话立刻引来了一片欢呼,每一个士兵都开心畅快,喜不自禁。 大家伙忘记疲劳,拼命催动战马,趁着夜色掩护,赶快回开封,就算大功告成了。 金人,不过如此! 就在士兵席卷南下的时候,一直没有话说的陈广突然低声招呼韩世忠。 韩世忠一愣,他急忙屏息凝神,突然,两边的野地里,有鸟儿夜飞,在空中出仓皇的鸣叫,韩世忠的脸色骤变。 “老爷子,有追兵!” 陈广颔,老头面色严峻,“人数不少哩!” 韩世忠也沉吟起来,这些日子渡过黄河的金兵不多,也就三五千的样子。 很少吗? 一点不少! 以现在金人的勇气,哪怕只有一千人,也敢攻击大宋。 更可悲的是,就算把开封的人马都拉出来,在野地里遇上了全副武装的金兵,不但吃不下来,还有可能遭遇惨败。 双方的差距就这么大! 韩世忠迅从狂喜当中清醒过来。 捡了一个便宜,不能指望着处处捡便宜。 他思忖片刻,立即道:“老爷子,咱们人少,由此到京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金人席卷而来,我们必定无路可逃。您领兵南下,我留下来抵挡一阵。” “不!” 陈广立刻摆手,“韩将军,不是老夫瞧不起你,这些年来,老夫在黄河两岸往返无数,地形非常熟悉,而且你是正儿八经的大将之才,夜色之中,如何断后,老夫更加精通。你现在立刻回京,向天子报捷,让老夫挡金贼一阵!” “老爷子,这事太危险了,还是让我……” “别婆婆妈妈的!” 陈广突然怒骂道:“韩世忠,你在军中二十年,是吃干饭的吗?连点轻重缓急都看不出来?老夫都快七十了,你让我杀个痛快,死也值了!你年富力强,还有夫人,官家更加器重你。有朝一日,你名扬天下,青史留书,能有我陈广的名字,老汉就没有白活一场!” 正在说着,脚下的大地已经有了细微的震颤。 敌人追来了! 陈广也不客气,直接甩起手里的长枪,照着韩世忠的白马就是一枪头,韩世忠的战马吃痛,冲了出来。 就这样,士兵分成两部分,一半跟着韩世忠南下,一半随着老头陈广断后。 韩世忠跑出三里远,勒住了战马,回头看去,牙齿咬得咯咯响。 抛弃同伴,不是他韩泼五的作风,可是敌强我弱,任性逞能,只会连这点兄弟都搭进去! 整个开封,敢和金人作战的将士实在是太少了,拥有胜绩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宝贝,他们的命是官家的,是开封百姓的,不是他韩良臣的。 “弟兄们,跟我走!” 韩世忠玩了命,催动战马,带领着士兵,迅奔逃。 没有多大一会儿,身后就响起了喊杀之声。韩世忠头皮麻,既替老头担忧,又生怕金人轻易杀过来。 韩世忠只能玩了命奔逃,甚至连马脖子上的金人脑袋都扔了四个。 又跑出了好一阵儿,身后的声音居然消失了,再仔细听听,也没有马蹄声响。 莫非老头真的挡住了金人? 就在这时候,韩世忠突然觉得胯下战马前蹄踏空,他急忙翻身,从马背上滚下来,足足滚出三张多远,回头一看,跟着他五六年的坐骑两条前腿踏入了一条干枯的引水渠,已经齐齐折断,流出森白的腿骨。 白马嘶鸣,明显是活不成了。 韩世忠大恸,这匹马还是他平定方腊,从叛军手里缴获的。 因为这匹白马高大矫健,深受韩世忠喜爱。 如今白马折腿,想抢救都不成,韩世忠悲痛不已。 没有办法,他只能骑上备用的战马,匆匆提着两颗金人脑袋,继续南下。 一直跑到了天明时分,雄伟庞大的开封城,终于出现在了面前。 清点人数,随着韩世忠逃回来的士兵仅有一百五十人不到。 依旧还挂在马脖子上的人头,不足三十颗! “大捷!” “大捷啊!” 朱拱之冲进了赵桓的寝宫,高兴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官家,韩将军回来了,杀了好些金贼,赢得酣畅淋漓,奴婢恭喜官家啊” 一夜未睡的赵桓,突然从床头弹起,以越正常的度,穿好了衣服,对着朱拱之道:“快,前面领路,朕要去迎接凯旋将士!” 赵桓匆匆来到城头,此刻韩世忠已经带着人入城。 京城防御使李纲,枢密使耿南仲,太尉高俅,少宰李邦彦,这些人全都赶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色。 尤其是看到了地上的一小堆人头,可把耿南仲高兴坏了,他流着泪,扬天高呼,“上天庇佑,天不亡大宋啊!” 区区二十多颗脑袋,就这样失态,要是能把二百颗脑袋都带回来,该是何等震撼! 韩世忠甚至不敢把真实的战果跟这帮人讲。 终于,他见到了赵桓,官家匆匆赶来。 “良臣,你可算是回来了!” 韩世忠听到这话,鼻子竟然红了,终于有人不只是关心战果了! “启奏官家,臣等击杀金人两个谋克,斩近二百人。在南归途中,遭遇金人追杀,老英雄陈广带领一半弟兄断后,臣先回京城复命。” 听到这里,赵桓脸色瞬间苍白,他没有怀疑韩世忠,只是可惜那些没有回来的将士,再也回不来了,假如能全军归来,那该多好! 赵桓深吸口气,上前拉起韩世忠,“你们做得很好了,朕给你们准备了庆功仪式……”赵桓还没说完,突然城头有人大喊,“快看啊!有人!” 这时候赵桓二话不说,第一个冲上了城头,韩世忠紧随其后。 只见距离开封千米之外,有一骑飞至,在后面还有好些人追击。 “是,是陈广老英雄!” 韩世忠兴奋大叫,“老爷子还活着!” 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官家,我这就去出城接应。” 赵桓连忙点头,可就在韩世忠往下跑的时候,紧追陈广的一群人举起了弓箭,瞬间十多支弓箭齐飞,有两支正插在老头后背上,陈广翻身落马。 这时候从追击的人群当中,冲出一个白袍小将,到了陈广尸体之前,狠狠啐了一口,“老匹夫,我要拿你的人头祭旗!” 此人跳下战马,提起刀,到了陈广身后,老头趴在了地上,要翻过身体,露出喉咙,方便砍头。 就在翻身的刹那,突然陈广怒目圆睁,左手猛地探出,准确掐宰了对方的咽喉之上! 被掐中的小将完全懵了,这老头右臂断裂,白骨露出,前胸好几道刀口,腹部也被刺穿,后背上还插着箭……他,他都是个死人了,怎么还有力气杀人! 小将仓皇挣扎,结果头盔掉落,长飘飘。 陈广看在眼里,竟然一阵失落,“没想到老夫只能和女流之辈同归于尽了,罢了,正好让郭药师尝尝丧女之痛!” 说着老头用身体的重量,将女子狠狠压住,铁一般的手指,陷入长长的脖颈…… 第19章 老兵不死 昨天夜里,韩世忠得手南返,后面追兵袭来。 在韩世忠看来,必定是金兵无疑。 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完颜宗望率领东路金兵攻取黎阳之后,立刻让人从此渡河,受限于运力,五天时间,只有三千金兵渡河,另外作为前锋的郭药师,率领着三千常胜军也渡过了黄河。 金兵是主子,常胜军是仆从,该如何分派工作,那就不言而喻了。 金兵先在滑州修整,然后大摇大摆,直奔开封。 吴孝民充当使者在前,金兵紧随其后。 完颜宗望不愧是狩猎高手,先文后武,能吓唬住大宋君臣最好,退一万步,扰乱大宋军心,制造恐慌,他也稳赚不赔。 而郭药师则是要包揽脏活累活,他带领着部下收集木材,给宗望大军修建浮桥,协助大军渡河。 另外还要四处抢掠军粮,供应主子军用。 也就在郭药师忙碌之际,韩世忠突然动袭击,怒斩两个谋克金兵。 消息传到滑州,郭药师都傻了。 什么? 两个谋克的主子被杀了,让他如何跟完颜宗望交代? 滑州城中,金兵已经南下,只剩下不到两千常胜军,另外他的儿子郭安国率领着一千人外出抢掠粮食未归。 郭药师恼羞成怒,只得亲自率领着两千人马追击,誓要消灭这伙宋军。 郭药师有一儿一女,儿子外出,女儿毫不客气追随老爹出战。 可别觉得人家是个女流之辈就小瞧她。 这个女子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在郭药师身边,骑马射箭,竟然比男儿还要剽悍,算起来已经是疆场老手。 她亲自率领五百骑兵,从侧翼追杀,打得最卖力气。 老头陈广且战且退,这老爷子的本事是真的不差,他没有贸然硬拼,而是先佯装撤退,然后让徒弟们领人在侧翼埋伏。 等追兵杀来,他们三面出击,反杀一波之后,立刻撤退。 他的撤退方向也很讲究,韩世忠是向正南撤退的,老头就尽力把追兵调动到西边……郭药师父女也不是没有怀疑,但是茫茫夜色,他们也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宋兵。 陈广甚至还把士兵带到树林之中,然后摇动树木,制造声势,弄得林木猎猎作响,夜鸟惊飞…… 郭药师父女也不敢分兵,就只能紧紧相随。 一直到了拂晓,陈广的兵力暴露在郭药师的面前。经过了一夜苦斗,陈广手上的兵力不足一百人,五个徒弟,消失了三个。 老头的胸腹也都受伤,还丢了三根指头。 身在绝境,陈广却没有半点气馁,相反,老头银须飘扬,神采奕奕。 “郭药师,你本怨军出身,不忠辽主,投降大宋,背叛大宋,如今又投降金人,你对得起祖宗吗?你死后必定无坟可埋,孤魂野鬼,天地不容!” 郭药师怒火中烧,被骂得老脸通红,五官扭曲。 “杀!杀了老匹夫!” 郭药师的兵马一波又一波,不断袭来。 陈广挥动手里长枪,格挡弓箭,不时冲杀,毫不畏惧。 他手下的人马越来越少,仅存的两个徒弟也受了重伤,一人被砍掉了左目,半张脸都没了,另一个也被射中几支重箭,血染全身。 “学武报国,死在疆场,此生之幸!跟我杀!” 陈广义无反顾,又冲进了郭药师的队伍当中,双方混战,老头长枪如电,接连斩杀敌兵,其他人也都拼了性命。 失去一目的汉子飞身抱住一匹战马的脖子,慌乱的马匹跌倒地上,他猛扑过去,抱住了骑士,两个人一起被踏成了肉酱。 另一个弟子也在斩杀敌人之后,被劈开了胸膛,内脏流出,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里的刀投掷出去,刺入一名敌人的软肋…… 没有人退缩,没有人犹豫,每一个人都抱着必死之心,血战到底! 陈广身边的士兵已经不足二十,几乎个个带伤,似乎一切都结束了……就在这时候,突然郭药师后方大乱,吓得他不得不掉头回救。 陈广也趁机带着大家伙向开封撤退。 而郭药师的女儿却得了失心疯,想要杀光这伙宋军。 她疯狂追击,一个又一个的士兵掉落战马之下,她用马蹄践踏,用刀砍杀,没有半点客气。 身为女流之辈,想在遍地男人的军中立得住,就必须比男人更男人,比野兽更凶残! 她的丈夫在几年前就死了,她的孩子也没有保住,这个女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到处杀戮,从燕山府南下,郭药师是金人前锋,她就是郭药师的前锋,杀!不停地杀! 宋军,宋官,一个不留,老弱妇孺,也都不客气。 老娘才二十几岁,这辈子已经完蛋了,最看不得人家父慈子孝,夫妻和睦……这一路上,死在她手里的大宋百姓,足有一千多人。 就在几天前,金人从各处搜罗了数百名女子,而在金人离开滑州之后,三分之一已经死去,还剩下不到三百人,每一个都伤痕累累,没了半条命。 她现之后,竟然直接下令,挖个坑,悉数活埋! 那些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绝望的眼神,让她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女人一样可以主宰生死,她要让所有人都害怕自己,要获得更多的权力,甚至有朝一日,取代她爹郭药师。 她也就不会像个货物一样,被用来联姻。更不会亲眼目睹丈夫被亲爹杀掉的恐怖景象,还有她的孩子,说是重病而死,可她知道,那个不满半岁的孩子,死的时候,面孔青紫,是被人憋死的! 或许是孩子的姥爷,也或许是姥姥……都不重要了,反正她已经想通了,只要权力,只要地位,唯有这些东西,才能真正保护自己,不受欺凌! “老匹夫,姑奶奶要拿你的人头请功!” 女人疯一样,去砍陈广的脑袋,却没有料到,这个至少有十处致命伤口的老人,还有最后一丝余力,捏紧了她的喉咙! “你爹让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就该遭受十倍的报应!成千上万的汉家女儿被人糟蹋,他的女儿就该像鸡鸭似的死去!每一个侵入大宋国土的金贼,都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死!” 陈广一声怒吼,圆睁双目,气绝身亡。 但是老人的手臂依旧死死掐住对方的咽喉,而且她身后的女兵随从竟然被吓得不敢上前,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候,郭药师领着人马,终于追了上来。 “师父!” 从郭药师的东边,也出现了二十多人,他们是昨夜被冲散的宋军,为的年轻汉子叫吴元丰,他是陈广的徒弟。 见到师父倒在面前,吴元丰像是疯了似的,冲了过来。 他用力推了推老师,现师父已经气绝,唯独一只手臂,还死死掐在对方的咽喉上,怎么都掰不开。 吴元丰又试图掰开,突然现被掐着的女子眉头微微动了动。 居然没死! 去你妈的! 他一刀落下,贴着肩头,将脑袋砍下。 “女儿!” 此刻郭药师已经冲到了面前,猛地劈出一刀,吴元丰下意识往后闪,胸前依旧被劈出了一道伤口,血肉绽开。 郭药师红了眼睛,再度举刀,就要杀了吴元丰。 “三姓逆贼,你家韩爷爷来了!” 韩世忠像是疯了似的,从城里冲出,直扑郭药师。 在韩世忠的身后,刘锜二话不说,也提着一口刀,率领着一千胜捷军杀了出来。 “郭药师,你跑不了了!” 这一声怒吼,来自高俅! 光听说球技过人的高太尉,到了战场,居然也十分了得,他提着宝剑,纵马驰骋,身后是五千禁军! “杀!杀光他们!” 出乎所有人预料,还有一个人也加入了战斗。 老将何灌,他竟然带着一队开封的青壮,也冲了出去。 所有人的怒火,都集中到了郭药师的身上,大家伙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杀了他,给老爷子陈广偿命! 而此刻李纲竟然也出城了,他没有加入战斗,而是请八个士兵,抬着老爷子的身体进城。陈广双目圆睁,单手捏着人头,高高举起,没有人能拿得下来…… 所过之处,无人不跪! 第20章 精忠报国 城外厮杀正酣,城中百姓却无暇顾及。 黑压压的人群,匍匐在城门两侧,一直向城中延伸,没有尽头。 就在开封城外,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以单臂活活捏死了郭药师的女儿。 没有什么欺凌弱女子,没有什么胜之不武。 这就是战争,最残酷的战争! 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 这就是真正的英雄! 而开封军民百姓,也在用最虔诚的方式,迎接老英雄归来! “跪!” 伴随着李邦彦的一声低呼,所有人宰执相公,悉数跪倒。 现场只剩下官家赵桓,还有一群人站着,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赵佶的一堆儿子,老三恽王赵楷,老九康王赵构,悉数在列。 “你们也跪下!” 赵楷一愣,心说我们可是皇子,也要跪一个小老头吗?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官家赵桓居然撩起袍子,也要下跪。 他这个动作可吓坏了所有人,这几个王爷直接扑到跪倒……少宰李邦彦,枢密使耿南仲反应最快,慌忙跪爬两步,挡在了赵桓的前面。 “官家!陈老英雄以身殉国,壮烈非凡。理当重重封赏,表彰大功。只是官家乃是大宋之主,万民君父,纵然老英雄泉下有知,也必不愿意官家下跪啊!” 李邦彦说完,耿南仲也道:“官家爱惜英雄之心,天下皆知,此刻官家乃是九州之主,着实不便行此大礼!” 官家一跪,那可非比寻常,该怎么追封陈广,葬礼又要如何安排,整个大宋都没有经验,难不成要按照安葬赵佶的规格,提前按照太上皇的礼节办一次? 也难怪几位宰执相公害怕。 赵桓却是凄然一笑,反问道:“老先生古稀之年,又岂是为了朕这个天子,拼上一条性命?朕配吗?赵家有如此之德吗?” 赵桓此话,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官家这又是的什么疯啊? 太宰白时中跪爬半步,老泪横流。 “官家,我朝自艺祖皇帝立国以来,革除五代弊政,于民休养生息,传至今日,已历九帝,圣德如天,直追尧舜。天下百姓无不仰视君父,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白时中挺直脊背,泪眼模糊,哭声悲戚。 “老臣斗胆恳请官家,不要说出自轻自贱之语,臣等深知陛下爱民之心,也甚至天下壮士,皆愿意为了陛下效死,还请陛下收回刚刚的话,万万不要伤了猛士之心啊!” 白时中的几句话,很是说出了一朝相的水平。 赵桓点头,“白相公真有宰相之体,朕的确有没说清的地方……就在这里,朕想告诉所有臣民。” 赵桓目视所有跪在地上的臣民,朗声道:“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 “女真蛮夷野兽,骤然起兵攻灭辽国,图谋大宋。山河破碎,百姓流离。苍生涂炭,黎民倒悬!此番不同江山易主,社稷更迭。更非亡我赵家宗庙!此乃天下之亡,匹夫有责!” “京中上下,黄河两岸,万里疆土,所有臣民百姓,务必明白,我们是为了祖宗基业而战,为了子孙后代而战,为了华夏衣冠而战!” “我们输不得!” “每一个大宋子民,华夏儿女,都务必挺身赴难,以死相拼,我们必将胜利,我们一定胜利!”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赵桓振臂高呼,短暂的沉默之后,白时中,李邦彦,还有许许多多朝臣,都跟着大吼起来,有人更是老泪横流,激动莫名。 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也跟着喊了起来,因为他们听懂了。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官家并没有将大功归于天子,归于朝臣,而是归于人民!这个称呼大家也不陌生,从春秋战国开始,《管子》《韩非子》等等著作,都有人民二字。 只不过在他们的观点中,这两个字近乎百姓而已。 而在赵桓这里,百姓似乎变得重要了太多。 并非亡国,而是亡天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寻常百姓只是觉得振奋鼓舞,斗志昂扬。 可是在一些敏锐的朝臣看来,这几乎是新君的施政宣言,一份重要无比的宣誓! 一直以来,大宋天子都是明目张胆,跟士大夫站在一起的。 有没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这个不好说。 但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却是老赵家皇帝说出来的。 这个富庶无比的国度,是属于天子和士大夫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谈不上美好。 而在这个生死关头,赵桓把人民抬了出来,究竟是帝王手段,鼓舞百姓替他卖命,还是会彻底改变大宋的国策基石? 不管是白时中,还是李邦彦,又或者张邦昌,他们谁都想不通,而且也没有时间继续想下去! “陈广老英雄的封赏由礼部拟定。朕只想说几样事情,老英雄神威无敌,壮烈殉国,授予天下第一神枪称号,在东华门外,立下卫国英雄纪念碑,老英雄名列第一人!” “从此之后,凡是在抗金当中,殉国战死的英雄,皆以石刻其名,修订生平,详细记录,传颂后世。哪怕千年百代,赵宋亡国,也要让后代子孙知道,是谁在华夏危亡之际,挺身而出,拯救苍生!” 赵桓斩钉截铁,说完了这番话,跪在陈广身边的吴元丰放声大哭。 “师父,您老人家听到了吗?官家封您老是天下第一神枪,您老是抗金的大英雄!” 吴元丰悲声大吼,赵桓迈步过来,一眼看到了他身旁的一条长枪,忍不住道:“这可是老先生的?” 吴元丰连忙拾起长枪,双手举过头顶。 “官家,这条沥泉枪是恩师耗尽毕生积蓄,请沥泉镇名家打造,锋利无比。恩师以此枪杀金兵十余人,又杀常胜军败类数十人,此枪浸透热血,当得起天下第一枪!” 赵桓含笑,鼓舞道:“好,既然这是老英雄的神枪,就留给你,急需杀敌立功,不负此枪威名!” 吴元丰颇为心动,但到底没敢答应下来。 “好让官家得知,师父的枪术没有传给草民,他老人家生前多次说过,唯有一人能继承他的枪法!” “谁?” “相州汤阴人岳飞!” “岳飞?”赵桓眉头微皱,怎么把岳爷爷牵扯进来了? 吴元丰还以为赵桓没听说过,忙道:“官家,这个岳飞出身寒微,但是早年受到周侗前辈的教导,箭术了得。后来恩师得到了周前辈的书信请求,亲自去汤阴教导岳飞。官家,我等跟在师父身边,不过是一勇之夫,岳飞才是大将之才啊!” 赵桓嘴角上翘,露出了莫测的笑容。吴元丰不解,忙道:“官家,难道您不信我师父的话?” “如何不信!”赵桓慨然道:“拿纸笔过来!” 李邦彦手疾眼快,把纸笔捧来,赵桓不假思索,提笔写了四个字:精忠报国! 写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用这幅御笔包裹住沥泉枪身,那可是天子御笔啊,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派人将此物送去汤阴,交给岳飞吧!” 人们都傻了,一个无名小卒,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就因为是陈广的弟子,竟然得到了天下第一枪,还拿到了御笔! 精忠报国! 官家还真给面子啊! 毫无疑问,人们绝对不认为这是岳飞的本事,毫无疑问,全都是老头陈广的功劳! 官家对这位老人是真的够意思! “师父,您老可以安息了!” 伴随着吴元丰的哭声,陈广的手臂渐渐松开,人头滚落,圆睁的双目也合上了。 “老英雄好走!” “老英雄保佑大宋!” 人们哭声一片,也有人注意到了女人的脑袋,杀了她可不够,还要砍了她爹的脑袋,才能告慰老英雄! 郭药师! 郭药师在哪里? 一瞬间,所有人都涌上了城头,包括赵桓在内,一起注视着城外的战斗…… 第21章 活捉郭药师 赵桓想过很多,他对金人的战斗力,有着充分的估计,甚至赵桓都做好了耗死金人的准备。游牧骑兵是天生的战士,不需要多少训练,就能成为少有的精锐。 一旦能够大规模组织起来,就会成为邻近农耕民族的噩梦。 但是游牧骑兵的腐化度也是惊人的,他们的巅峰战力,也就几十年罢了。女真,蒙古,野猪皮……无不遵循这个思路。 最初老一批经验丰富,凶悍狡诈,不怕死,不怕苦,所向无敌,等到第二代,就只能算是勉强继承遗风,等到三代之后,就不足为虑。 阿骨打已经死了,也就是说女真的创业第一代开始凋零了,最多十年,就可以耗死这一代人,二十年后,第二代也会凋零差不多。 十年生息,十年教训。 这是赵桓提出持久战的理由所在。 当然,这是一个底限,并不意味着真的要打二十年。毕竟不能光靠着金人的腐化,还要看大宋方面的努力。 如果能解决宋军的问题,挥出财力兵力的优势,或许三五年之后,就可以反推金人。 总之做决策都要先划一条底限,然后定一个上限,中间的区域就是努力的空间。 此刻的赵桓,是斗志很昂扬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能赢! 士兵的喊杀声,兵器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构成了城外的风景线。 赵桓也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战场,交战的双方是大宋京城现有的所有精锐和一支常胜军偏师。 无论怎么计算,都是胜券在握,甚至可以很轻松击败对方,斩下郭药师的人头。 这场战斗是韩世忠率先打响,他带领着昨夜回归的一百多名士兵,含怒出战,泼韩五的凶悍,显露无疑。 他的长刀挥舞,砍瓜切菜,所向披靡,后面的士兵嗷嗷怪叫,一起冲杀,丝毫不惧。 转眼之间,就凿开了一个口子,后续刘锜,何灌,高俅,所有人马一涌齐上,怎么可能拿不下来? 可事情虽然如此,但是不能忽略一件事,那就是郭药师此刻正沉浸在丧女之痛中,他也疯了! 郭药师不光是一个父亲,还是一个有所亏欠的父亲。 良心这个东西,似乎对于一个三姓家奴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但是毕竟是在他的面前,亲眼目睹,女儿的头颅被活生生割下去。 郭药师忍无可忍,不顾一切。 “杀!” 双方血战,郭药师红着眼睛怒吼:“给我女儿报仇!杀光宋狗!” 常胜军也被激怒了,纷纷猛扑,悍不畏死。 宋军这边更是士气高昂,战意冲天。 “给陈老英雄报仇!宰了这些三姓家奴!” 两支怒火冲天的队伍,拼杀在一起,谁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没有半点留情。 站在城头的赵桓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没有多少欣慰,相反,心都提了起来。 原来“伪军”也这么难打啊! 很明显看出,韩世忠一伙吸引了近半数的常胜军,他们玩命拼杀,打得最苦。 刘锜率领着胜捷军出战,他们勉强能跟常胜军对拼,却没法轻松碾压。 至于高俅和何灌,虽然也玩了命,但是大宋的禁军实在是拉胯,单对单根本不行,必须要三五个才能拼掉一个。 好在此刻士气高昂,没有人会撤退。 战斗过半个时辰,渐渐的局面有了扭转。 郭药师和常胜军毕竟跑了一夜,此刻又在开封城下,处境不利,渐渐的死伤太多,士气衰减。 一千七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且带伤过一半! “加把劲儿,只要加把劲儿,就一定能赢!” 出呐喊的人正是高俅,他挥舞着长剑,全神贯注。 这位高太尉的兵法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还有点战术思维,没准是在球场上历练出来的。 禁军战斗力不是不行吗,他就把禁军撒在外围,仗着人数优势,形成了一道包围圈。 这样一来,战场的情况就改变了不少,宋军这边出了缺口,禁军立刻补上去,而郭药师的部下冲出来,就会被禁军拖住。 等于给韩世忠和刘锜加了强力辅助,这俩人都是悍将,韩世忠不用说了,刘锜的本事竟然不遑多让,他们联手冲锋,不断切割,肆意杀戮,酣畅淋漓。 郭药师拼命呼唤,却也无济于事,他的部下已经不到五百人了。 这时他才清醒过来。 坏了! 难道他要命丧此地吗? 就在郭药师惶恐的时候,突然从北边又来了一队骑兵,有一面大旗,上面绣着郭字! 是郭药师的儿子郭安国! 他率领着一千生力军来了! 毫无疑问,只要他们冲到近前,禁军防线顷刻之间就会崩塌,别的不说,郭药师绝对可以从容逃跑。 难道就要看着这个贼安然脱身吗? 自高俅以下,几个主将都愤愤不平。 咚! 一声沉闷的鼓声! 咚咚咚! 紧跟着鼓声大作,还在指挥战斗的宋军猛然大惊,高俅向城上看去,顿时手足冰凉,随后须乍起,血液激荡。 是官家! 官家亲自擂鼓! 人臣敢不拼命! 高俅疯了,他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招呼人马,去迎战郭安国! “太尉,让俺来吧!” 高俅没等行动,老将何灌冲了过来。 “你?你也配!”高俅毫不客气大骂。 何灌紧咬牙关,怒吼道:“太尉,放心吧,俺逃跑一次了,再也不会跑了!” 说完之后,何灌高举兵器,冲着禁军怒吼。 “开封的父老都看着呢!别给爹妈丢人!” “杀!” 这位曾经望风而逃的老将军,迎着郭安国就冲了上去,把高太尉甩在了一边。 何灌带领八百禁军,跟郭安国的一千人马撞在了一起。郭安国为救父亲,拼了性命,一上来就是玩命的架势,禁军这边损失惨重。 可何灌已经无所畏惧了,儿子敢跟韩世忠出战,他这个老子怎么就不行? 更何况他已经丢人丢够了,几十年的名声,全都毁在了一夕之间。 如今有了弥补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杀!” 何灌怒吼着,不计一切代价,身后的禁军也在玩命拼杀。 而城头的鼓声,越来越猛烈,急迫如雨点。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无论如何,必须要赢! 郭药师,这个三姓家奴,必须杀了! 官家,朝臣,士兵,百姓……大家的心仿佛连在了一起。 无论如何,都必须拿下! 韩世忠的战马被戳中了脖子,鲜血喷涌,他毫不迟疑,竟然飞扑向对手,一刀砍下半边身体,抢了战马继续战斗。 刘锜俊美的面庞被鲜血染红,肩头,后背,都插着弓箭,却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玩命搏杀,砍下一个又一个敌人。 郭药师身边的人已经不足一百,岌岌可危。 这家伙是辽东汉人,辽国曾经用他们对付金兵,复杂的出身和背景,注定了这一支人马,从诞生之初,就处在历史的漩涡之中。 辽国招募了他们,他们背叛了辽国,大宋接纳他们,他们背叛大宋,不管是辽国,还是大宋,都希望他们对付女真,结果他们成了金人手上的急先锋。 郭药师是看不起大宋的,自始至终,他也没把大宋当回事。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一时失策,就陷入了包围,难道他真的要完蛋了吗? 不! 我还不甘心! 郭药师集中了二十几个心腹,瞄准了空缺,向北方疯狂突围。 “吾儿救我!” 郭安国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儿,他干脆甩开了何灌的纠缠,带领三百人杀过来,父子即将团圆,逃出生天…… 难道还杀不了郭药师吗? 韩世忠了疯,手里长刀舞动,如同****,大肆屠戮郭药师身边的护卫,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而与此同时,郭安国也闪电般袭来。 生死一线! “李相公,让我们出战吧!” 一个武将跪在了李纲面前,祈求出战,而李纲面色凝重,不置可否。 跪在地上的人爬了半步,昂哀求,“李相公,请你放心,我们赤心队虽然和郭药师同出怨军,但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这颗心是忠的,李相公,求求你了!” 李纲依旧面沉似水,而就在此刻,李邦彦突然从城头跑下来。 “官家有旨,刘晏立刻率领赤心队出战,官家没有别的,只有一通战鼓送你!” “遵旨!” 刘晏从地上一跃而起,飞身上马,在他身后,是八百名赤心队骑兵。 这些士兵高举五色旗帜,旋风一般冲出。 出城的刹那,刘晏回望城头。 官家赵桓,太宰白时中,枢密使耿南仲,少宰李邦彦,还有个亲王模样的人……五面战鼓一起响起,声震天地! 刘晏深吸口气,突然舌绽春雷,一声怒吼。 “杀!” 八百赤心队加入,顷刻之间,扭转了战局。 论起精悍程度,这一支人马丝毫不弱于郭药师的常胜军,他们本来就是同根同源,而且赤心队在城中修养日久,每个人都攒足了劲头儿。 刘晏杀出之后,直取郭安国。 这家伙没救出老爹,反而让刘晏打了个迎头一棒。 伴随着赤心队冲杀,郭安国节节败退,距离郭药师越来越远。 就在这一刻,突然有人高声呐喊,“郭药师被俘了!” “活捉郭药师!” “韩将军活捉了郭药师!” “三姓奴仆完蛋了!” 战场的欢呼,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进了开封城…… 第22章 让朕任性一回 “我军得胜矣!” 伴随着这一句话,赵桓身形摇晃,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官家!” 手疾眼快的赵构一把扶住了赵桓。 “没事,朕没事,就是没有想到,竟然连拿鼓锤都这么难,更遑论提刀纵马,上阵杀敌,朕到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啊!”赵桓嘴上说着,可脸上的笑容难以掩饰,自肺腑的得意。 真的,对他来说,一场胜利太重要了。 不管是针对谁的,只要打赢了就好! 以现在情况来看,已经是水平挥了。 “康王,你也跟着一起擂鼓,似乎还有余力啊!” 赵构连忙道:“回官家,臣,臣练习过骑射,能,能拉得开石五弓。” 赵桓欣然大笑,“好啊,朕却是忘了,原来我赵家也有猛士!” 赵构隐隐约约觉得不妙,“皇兄谬赞,臣惶恐……” “惶恐什么,学了骑射,就要用得上。朕不是下旨了,要让你们几个也上阵杀敌吗!这次你就带个头儿,给朕出城,也不用你杀敌了,去打扫战场,清点战绩,回头向朕上奏。” 赵构咧着嘴,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我太傻,真的太傻了! 非要当这个出头鸟! 说实话,现在回想,赵构也未必后悔,那个气氛实在是太热烈了。 城中军民百姓,数以十万计,大家同心同德,期盼战斗胜利。 整个战斗,虽然不至于跌宕起伏,但也是提心吊胆。 京中能打的就这么多! 韩世忠,刘锜,算是两个最强的将领了。 老将何灌,戴罪立功,冲了出去。 就连高太尉也上了。 可以说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来。 可即便如此,依旧没法彻底吃下郭药师。 众所周知,常胜军虽然叫常胜军,但是他们的程度还远远不如金人凶悍。 连一条小杂鱼都吃不掉,又何谈抗金! 这一战输不起,赵桓输不起,大宋也输不起! 偏偏皇帝也没有太多的手段了,只能亲自擂鼓助战。 好在他这个官家还有点价值,老将何灌知耻后勇,拼死拖住了郭安国一阵。 最后关头,赤心队刘晏愤然出击,一举奠定大局,韩世忠更是大展神威,活捉了郭药师。 结果当然是好的。 可大宋赢得一点也不轻松。 甚至有翻车的可能。 大宋军力之差,和敌人距离之大,不言而喻……但是,不管怎么讲,毕竟还是赢了!真真正正,结结实实赢了! 赵桓抖了抖酸胀的臂膀,春风满面,从城头下来,一边走,一边对李邦彦道:“你去准备一下,一定要好好犒赏有功将士。” 李邦彦连忙点头,他快步往下走,正好,迎面来的是李纲,两位李相公相遇,李邦彦只是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去。 李纲脸色很难看,他到了赵桓面前,深深一躬,“官家,刘晏的事情……” 赵桓摆手,“李相公,朕以江山社稷相托,开封百万生灵,安危所系,你肩上的胆子很重很重!朕希望你能一心一意,把这副胆子挑起来,除了你之外,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李纲默然,头不自觉低了下来。 这个刘晏本是宋人,后来成了辽国将领……在金国灭辽的关头,他率领着几百怨军南下,归附了大宋。 所以说刘晏和郭药师同出怨军,前半生的轨迹差不太多。 可是面对汹涌而来的历史大潮,郭药师投降金国,成了攻宋的急先锋。而刘晏则是选择归附大宋,为了汉家天下,死战到底! 人的选择,一目了然。 只不过刚刚归附的刘晏并不受信任,甚至在李纲部署守城的时候,把他的赤心队排除在外,视作了潜在威胁。 哪怕刘晏请战,李纲依旧担心他会趁机救走郭药师。 很偏执吗? 或许是吧! 但李纲有本钱冒险吗? 貌似也没有。 他和赵桓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可以说,李纲要比赵桓难了一百倍!至少赵桓知道,不管是岳飞,还是刘晏,都是可以绝对信赖的将领。 李纲立在青石台阶上,久久不言,一阵寒风吹来,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等他再度抬起头,已经6续有人返回了京城。 韩世忠一马当先,在他手里提着一个大活人。韩世忠神采飞扬,亢奋不已,一边奔跑,一边大吼。 “郭药师在此!” “郭药师在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 鼎鼎大名的常胜军统帅,当了辽宋金三家大臣的郭药师,竟然以这种方式,成了大宋俘虏。 天道轮回,果然有报应存在! “杀了他!” “剐了他!” 人们愤怒大吼,声音惊天动地。 郭药师紧咬着牙关,闭紧双目,一语不。 “官家,臣把贼人郭药师活捉了!” 韩世忠提着郭药师跳下了战马,抢步跪倒,喜滋滋报功。 赵桓含笑点头,“良臣果然豪杰无双,朕之股肱。” 赞了韩世忠,又把目光放在了郭药师身上。 这位还不到四十岁,黄面短须,鼻梁高挺,嘴角向下,很附和奸佞之人的面相,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赵桓哼了一声,“郭药师,你想装死吗?” 听到了赵桓的话,郭药师终于缓缓抬头,看了一眼。 “赵宋天子,器宇不凡啊!既然落到了你们的手里,我只求一死,没有别的。” 赵桓呵呵一笑,“怎么?你没有想过?万一完颜宗望良心现,要把你赎回去,没准你能死里逃生啊!又或者朕网开一面,饶你一条性命,准许你继续效忠大宋,你也可以不死!” 听到赵桓要赦免郭药师,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尤其是韩世忠! 开什么玩笑! 这个三姓家奴做了那么多恶事,反复无常,陈老英雄的尸体就在这里,如何能赦免他? 郭药师手肘用力,艰难从趴在地上,变成了坐姿。 “官家真的愿意赦免罪人?” “不赦免也不行啊!”赵桓轻叹口气,“当年石敬瑭出卖了燕云十六州,这块屏障宝地落到了契丹手里。一种匈奴突厥都没有做到的新局面出现了。” “契丹拥有万里草原,不乏骑兵良马,得了游牧之便。又攫取燕云之地,有了农耕之利。更兼燕云之南,一马平川,中原腹地,无险可守,如太阿高悬,让人坐立不安。” “过去两百年生息繁衍下来,燕云之地,有数百万汉人,他们耕田采矿,给契丹打造兵器,供给军粮,又给他们充当爪牙,后勤补给,马夫挑工……可以说是燕云汉人给了契丹虎视中原的勇气。” “如今女真灭辽,尽取燕云之地。如果燕云汉人继续给金人充当爪牙,中原永无宁日,大宋有亡国之危。” “郭药师出身怨军,在燕云汉人之中,威望颇高,如果他能投降,便可以争取燕云汉人支持,若是能收服燕云汉人之心,到了那时候,就算是金人依旧猖獗,也不过是长城之外,一寻常部落罢了,不足为虑!” 赵桓的这一番分析,简直鞭辟入里,让人目瞪口呆。 要说起来,大宋立国之初的处境,怕是历代以来,少有的糟糕。 内部长期藩镇割据演化来的诸国林立,国家大有碎片化的风险,如果没有杯酒释兵权,尽收天下精兵,放任地方势力继续做大,演变成第二个欧洲,也不足为奇。 这一点上,赵家兄弟干得还不错,虽然有矫枉过正的问题,但是能终结五代乱世,也足以和历代明君比肩了。 可对外问题上,赵家皇帝就很丢人了。 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又把都城放在了无险可守的开封,当真是要多被动,就有多被动。 契丹就曾经兵进中原,索性没有杀到开封。 换成了更加凶悍的金人,大宋的朝政也更加**,结果就让人一下子推到了眼皮子底下。这都是失去了燕云闹的。 若是能得到燕云汉人之心,拿回十六州之地。 就算金人再厉害,也不过只能仰仗骑兵,打打草谷,抢点锅碗瓢盆罢了。 “官家!” 郭药师的声音颤抖,仿佛一个溺水的将死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罪臣愿意将功赎罪,愿意替官家夺回燕云,官家,再给罪臣一次机会,罪臣愿意当官家的鹰犬啊!” 郭药师涕泪横流,用力用头触地,没几下脑门就满是鲜血,哀哀哭求,他还不想死…… “晚了!”赵桓突然道:“郭药师,从你给金人当先锋,杀戮大宋子民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晚了!” 赵桓突然扭头,朗声对着所有军民,饱含深情道:“以帝王之术,大局为重,朕都该留下郭药师一命。可朕做不到,朕不能无视将士们的浴血奋战,不能不顾哀嚎的大宋子民!所以,请允许朕任性一回!” 赵桓说完,厉声道:“将郭药师,还有所有俘虏,悉数斩杀,人头悬于开封城外!再给完颜宗望送一封信:你要战,那便战!” 第23章 龙德宫养马场 作为一个周旋于三国,善于利用投降获得政治利益的高手,郭药师无比郁闷。他甚至不知道赵桓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要说赵桓不懂他的价值,可关于燕云汉人的剖析,鞭辟入里,连郭药师都惊叹这个大宋皇帝是明事理的。可既然明理,他怎么还要杀自己? 郭药师急了! “官家,官家!外臣不求别的,只想求个明白!身为天子,意气用事,大宋朝早晚要亡在你的手里!” 赵桓浑不在意,朗声笑道:“郭药师,你想明白,朕就让你明白。前些日子,有个叫吴孝民的,前来开封。他说过大宋不能光复燕云,又杀了张觉,寒了燕云汉人的心,说我赵家无德无福,不值得归附,你觉得他说得如何?” “这个……”郭药师额头冒汗,气得要死! 吴孝民,你这个混账东西,真是害死人了! “官家和往日的天子不同,官家雄才睿智,是少有的英主,燕云汉人自然愿意归附大宋天子!” “哈哈哈哈!”赵桓又大笑起来,“果然是三姓之臣,世间丑类,毫无廉耻之心,亦没有半分英雄之气!” 赵桓毫不客气大骂,“朕是大宋万民之君,燕云汉人已经和中原离心离德,更何况不过区区几百万人,朕又怎么会放在心上!朕的心中,自有中原数千万百姓,只要天下归心,万民同德,光复燕云,绝非痴人说梦!” “数百万燕云汉人,若能醒悟,主动归附,自然可以重归故国,成为堂堂正正的汉家儿郎。若是他们一意孤行,给蛮夷丑类当鹰犬走狗,朕也不介意为汉家除害,扫了他们!” 赵桓气势汹汹,对着所有人道:“将士们,百姓们,开封的父老们!我们赢了!虽然只是一个三姓之臣,一群可耻的狗东西。但是我们终究能战胜金人,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赵桓振臂高呼,热情洋溢,他的话很快感染了每一个人。 作为一个上位者,或许不需要什么都懂,但是必定有坚定的目标,一往无前的勇气。 必须要让手下人有一个追随你的理由。 斩杀童贯,威慑了朝堂群臣。 如今郭药师的一颗人头,也必将鼓舞天下人的士气。 天子抗金不是说说而已。 抗金的主力就是大宋每一个普通子民。 要靠自己的力量! 像赵佶那样,跟金人结盟,图谋燕云,又招降叛徒,戍守燕山府……这都是把生死寄托在别人身上,绝对是大错特错! 咱们大宋有足够的力量,咱们能赢! 今天能砍了郭药师,明天就能砍了完颜宗望! 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赵桓,你果然和你爹不一样,能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是罪有应得!不过俺郭药师要求你一件事!” 赵桓大笑,“朕会把你女儿的尸体缝好,在你旁边安葬。” “好,多谢大宋天子宽宏大度!” “不必急着谢朕,有朝一日,朕还要把你们郭氏满门都杀了,然后浇筑跪象,让你们永远都站不起来!” “你!” 郭药师咬碎牙齿,口中流血,“赵桓,你别痴心妄想了,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我若不是大意,根本杀不了我,太子郎君兵力强大,攻破开封,近在眼前,到时候死的人是你,是你!” 郭药师还要大吼,吴元丰已经举起了砍刀。 “狗东西,死吧!” 刀锋掠过,一颗人头飞了出去,鲜血溅出三尺。 吴元丰却没有收刀,而是在无头尸体没有倒下之前,又在前胸划了一下,随后他探手进去,将一颗心掏了出来,送到了师父陈广的棺材前面! 没错,老爷子的尸体已经被安放在了一口阴沉木的棺材里。 “传闻之中,阴沉木棺材最是养魂,用不了多久,老英雄就能在天上保佑着咱们!”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 赵桓的这两句话,迅被普通百姓接受,尽管不是那么文绉绉的,但是喊起来带劲儿!身为一个普通人,第一次被官家如此重视,心都是热乎的。 咱们有福气啊,生死关头,命悬一线,有位明君雄主率领着,别管金人多凶恶,咱们都能赢! 赢了身家性命就有了保证,就不会妻离子散,就能保住家乡,守住祖宗坟茔……百姓们差不多是最单纯的一群人,誓死抗金的观念,迅传播到开封的每一个角落。 至少这一座百万人口的都市,过八十万的底层百姓,跟官家赵桓绑在了一起。 成功吗? 很成功! 但这也仅仅能保证不会沦为亡国之君,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良臣,受伤没有?”赵桓关心问道。 韩世忠浑不在意,“都是一些小伤,早就习惯了,没事的。官家,臣就有一件事想说,这一次臣等可不光是杀了郭药师,臣还宰了二百金狗,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要不然郭药师怎么会疯啊?官家,这笔功劳可不能因为没有带回那么多级就不算了!” “哈哈哈哈!”赵桓欣然一笑,“放心吧,朕回头亲自给大家伙赏银。不光是活着的弟兄,战死的也一样有。” 赵桓又顿了顿,低声道:“良臣,尊夫人可是上了城头,替你摇旗呐喊来的,先去看看她,回头宫里有御宴,把夫人也带上。” 韩世忠连连点头,忙不迭谢恩下去。 除了韩世忠,第二位功臣就是刘锜,作为自己的心腹,赵桓是很满意的,“你也先去休息一下,回头朕自有封赏。” 刘锜气喘吁吁,但是却没有动。 “臣没有受伤,让臣随侍官家吧!”他说完,就迈步站在赵桓身后,一身染血之后,煞气腾腾,可比原来威风多了。 在两大功臣之后,赫然就是老将何灌。 他浑身浴血,缓缓走到了赵桓面前,双膝一下子跪倒。 “罪臣见过官家!” 赵桓看了看老将,怎么说呢? 何灌随着梁方平溃逃,把黄河扔给了金人,让他们从容渡河,这个罪名不比童贯抛弃太原小。 按照道理,杀了何灌,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城中实在是缺少可用之人,赵桓一直没有动手。 而这一次何灌奋勇出战,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他也是六十多的老人了,没有韩世忠的悍勇,也没有刘锜的谨慎,他身上至少有十几处伤口。 左肩上铠甲被劈开,血肉翻开,也不知道伤没伤到骨头,胸口明显被枪戳了几下,后背还有刀伤,老头因为流血过多,面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被他打动了。 “何卿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立刻治伤,回头守卫开封,还离不开你!” 何灌颤颤哆嗦,磕头作响! “官家宽宏,罪臣铭刻肺腑!不过罪臣还不敢休息,要守住开封,还有一个紧要的所在,必须保住!” “哪里?” “牟驼岗!” 赵桓一愣,这时候李邦彦急忙凑过来解释道:“官家,牟驼岗隶属于天驷监,就在开封西北,是替朝廷养马的所在。” 赵桓也想起来了,“不是太上皇经常过去打球吗?那里的马匹多少?状况如何?” 李邦彦咧着嘴,说了句让赵桓吐血的话。 “汇聚天下名驹,有两万之数!” “什么!”赵桓大惊,他当太子的时候,深居简出,万万不敢过问赵佶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这位太上皇玩得竟然这么大! “这么多好马,没有用来组建骑兵,都留着给太上皇赛马玩了?” 李邦彦脸色更难看,只能咧嘴苦笑。 赵桓也顾不上生气了,“那还等什么,怎么不把牟驼岗的马匹弄进城来?朕不是下旨坚壁清野了吗?” 这时候李纲也无可奈何,“回官家,城外马匹太多,加之需要草料供给,城中根本没有地方安顿,臣只能派人去驻守。” 何灌也道:“官家,的确如此,老臣请旨出城,去戍守牟驼岗,如果不能胜,老臣杀了战马,也绝不留给金贼!” “胡说!”赵桓怒道:“这么多战马如何能轻易浪费?还有,牟驼岗无险可守,断然挡不住金人。” 赵桓略微踱步,片刻之后,就有了主意,“何卿,你立刻带着人马,运送马匹入城,至于放在哪里,朕自有主张!” 何灌当然愿意保住战马,可到底能放在哪里啊? 赵桓李邦彦叫来,“李相公,你还要去一趟龙德宫!” 李邦彦的老脸瞬间垮下来,不会把龙德宫当养马场吧? 第24章 皇太弟 “官家,臣不是替太上皇说话,只是龙德宫虽然不小,但也安顿不下两万匹马。更何况,更何况官家到底是太上皇亲子,这点体面还要给太上皇留的。” 李邦彦委屈巴巴道:“臣现在都是官家的人了,臣的每一句话都是替官家着想啊!” 赵桓笑着点头,“这一点朕知道,你骂太上皇,骂得可是够狠的!” 李邦彦吓得一激灵,“请官家治罪!” “治什么罪!要说有罪,也是你骂得不够狠!赵桓叹了口气,认真道:“李相公,朕没有开玩笑,也不是跟太上皇过不去。你也知道,咱们大宋一直缺马,好马难得,眼下双方大战,生死搏杀,朕怎么能舍得浪费那么多好马!再有金人大举南下,他们是以骑兵为主,而牟驼岗有马,有草料,不能白白留给金人啊!” 赵桓顿了顿,认真道:“你刚刚说龙德宫不够大,那整个开封城中,还有哪里够大?你要是没注意,那朕就把皇宫空出来,然后我去龙德宫住着,让太上皇去大相国寺!” 李邦彦险些喷血,“官家,皇宫大内可非同小可,那是官家体面,怎么能用来养马?” 赵桓不屑一笑,“皇宫给不了朕体面,金人也没有富丽堂皇的宫殿,朕要是能有几万精锐铁骑,又岂会被金人欺负到家门口!” 赵桓态度坚决,李邦彦眨了眨眼睛,“官家,要说安顿马匹,倒是有一个地方,比皇宫大内还好哩!” “哪里?” “艮岳!” 赵桓恍然大悟,居然给忘了,真是该死! 这个艮岳又名华阳宫,是赵佶在十年前给自己修筑的园林,光是园林主体就用了五年时间。 艮岳周长六里,占地七百五十亩! 想想吧,在开封,寸土寸金的地方,弄出这么大一片皇家园林,赵佶多能折腾,也就不用多说了。 既然是园林,不光有土木宫殿,还需要山水造型,奇花异石,这数量是惊人的,完全就是个无底洞。 很顺理成章,赵佶又弄出了著名的花石纲。 满天下搜罗奇花异石,放到艮岳之中,以供欣赏。 在没有任何起重设备的时代,光靠着人力和畜力,将一块块不规则的石头,从几千里之外,运到京城。 每一块石头背后,都是无数百姓的鲜血和生命! 也正是因为这个花石纲,才弄出了方腊起义。 赵佶统治的后半段,各地烽火狼烟,起义不断。 江南,山东,荆湖,到处都有起义。 说句实话,即便没有金人南下,赵宋的江山也风雨飘摇了,完全就是个破烂房子,只要一脚,就能踹倒! “艮岳!”赵桓咬了咬牙,“拆了!现在就拆!” 赵桓也不顾什么了,直接到了皇宫的东北角,一座宏伟秀丽的园林,赫然出现在眼前。 还是那句话,赵佶别的不行,但艺术细胞绝对强。 艮岳的设计,匠心独具,满眼都是错落的奇石,组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宛如一座座山岳,扑面而来。 在石头中间,还种植花草树木,虽然是正月天气,但也能想象出园林之美。 可越是巧夺天工,越是富丽堂皇,就越是罪孽滔天! “拆了,全都拆了!把这些石头都给朕运到开封城头,用来防御金兵!” 嚯! 李邦彦差点趴下,“官家,这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石啊!您瞧瞧这个,跟一个钓鱼老翁似的,这一块多像迎客苍松,还有这一块……” “别废话了!” 赵桓挽起袖子,“怎么,还要朕亲自动手?” 这下子李邦彦不敢废话了,还能说什么,只能按照天子的意思办吧! 他招呼士兵,一起动手,将石块搬到车上,然后运去城头。 有好些大块的奇石,搬运不方便,赵桓毫不犹豫,直接下令砸开,分成小块运走。 一块块价值连城的奇石,伟大的艺术品,就在皇帝陛下的辣手摧花之下,化成了普通的顽石,被送上了城头,预备着痛击金兵。 赵桓在这边折腾,要知道这可是皇家园林啊! 没用多大一会儿,李纲就来了,跟着李纲一起来的还有康王赵构。 赵老九一看遍地石头碎屑的场面,眼睛就一阵阵黑。 官家啊! 这可都是父皇的心血,最爱惜之物,你多少留点情面行不行啊! 李纲倒是没什么反对的。 “艮岳穷奢极欲,乃是天下百姓只膏腴堆砌,陛下毁之,以示节俭勤政,实乃明君作为!” 难得让李纲夸奖了。 赵桓呵呵一笑,“李相公,朕没想这么多。牟驼岗的战马无处可去,朕打算拆了艮岳,安置战马。这些奇石朕也不想留着,都运去城头,用来防御金人,李相公以为如何?” “这个……”李纲仿佛吃了一斤苍蝇。 出于士大夫的传统,砸了艮岳,他举双手赞成。可是毁了这么一座园林,用来安顿战马,还拿着奇石去砸金人……这种焚琴煮鹤的勾当,着实挑战文人底限。 好在李纲也是个耿直刚毅的人物,难道还留着艮岳恶心人吗? “上!一起上!” 李纲带来了许多开封的青壮,这都是他组织起来,防御开封的。 此刻听到了李纲的吩咐,一涌齐上,毫不客气,这些人可不管什么奇石不奇石的。反正他们知道,为了修这个该死的艮岳,逼得多少百姓失去了家园,又耗费了多少钱财! 这就是皇家穷奢极欲,贪得无厌的象征! 拆了这个害人的玩意! 李邦彦肉疼,微张着嘴,每看到一处奇石被拆掉,就顿足捶胸,恨不得大哭一场! 这都是天地精华,历经无数沧桑,靠着岁月的鬼斧神工,才能雕琢出来,却被轻易毁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说伯纪兄,你好歹劝说两句,留下一点,给后人当个念想也好啊!”李邦彦知道自己说话没用,这才来求李纲。 李纲腮帮上的肉不停抽搐,他也心疼啊! 可心疼有什么用? “李少宰,难道让我劝说官家沉溺享乐,挥霍国帑民财吗?” 李邦彦被噎得哑口无言,李纲深吸口气,“李相公,你要是实在心疼,就多找一些人来。” 多找人? 这是什么主意? “早拆早了,省得你牵肠挂肚!” 李邦彦一听,气得差点昏过去。 好你个李伯纪,焚琴煮鹤,也有你一份! 他急得在地上来回转圈,赵桓倒是毫无负担,他把赵构叫到了面前。 “我让你清点战果,打扫战场,你做的怎么样?” 赵构连忙道:“臣已经清点完毕,此役共毙杀常胜军一千七百余人,俘虏自郭药师以下,三百五十多人,只有郭安国率领着数百残部逃脱……” “只有……”赵桓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全歼啊!” 赵构低下了头。 “咱们的损失呢?” “好让官家得知,一共有一千五百多禁军战死,还有三百余名胜捷军殉国,另外韩世忠所部也有一百余人阵亡,伤者,伤者不计其数……” 说到这里,赵构的脑袋更低了。 坦白讲,如果没有刘晏的赤心队出击,如果没有韩世忠大神威,生擒了郭药师,这一仗大宋其实打败了。 而且光是从战场损失来看,大宋也没有占便宜,相反,损失还更多, 这就是大宋军队的真实水平! “康王贤弟,你说咱们宋人真的懦弱吗?” 赵构迟愣片刻,低声道:“都是一样的人,臣不以为差很多。” 赵桓颔,“没错,我大宋不乏猛士,也不缺钱粮武器,那我大宋缺什么呢?”赵桓目视着未来的“完颜构”,笑呵呵道:“你知道金人东路军是谁率领?” “是完颜宗望,是阿骨打的儿子!” “没错!”赵桓道:“女真宗室,将才辈出,全都能领兵作战,阵前杀敌。有宗室在前,身先士卒,将士们又岂会甘于人后!朕虽然瞧不起蛮夷,但是人家的优点咱们也要学习啊!若是我大宋宗室人人都能征战沙场,奋勇杀敌,我大宋江山又岂能落到今天的地步!” 赵构低着头,没敢接话。 宗室能征善战,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信查看一下史册,自家人相互攻伐,彼此屠戮,这种事情还少吗? 靠着宗室强国的,还真不多。 相反,任何一个大一统王朝,都是极力压制宗室的,大多数宗室无权,才是好现象。 赵桓笑了,“康王读书很多,应该知道朕的话不妥当,可兵戈之变,不能遵循常理。”赵桓起身,走到了赵构的耳边,突然低声道:“郭药师死了,金人大军近在咫尺,或许明天就回爆大战。” “朕决定和开封共存亡,太子年幼,无法主持大局。倘若……朕希望康王能挑起这副胆子!” “啊!”赵构吓得叫出声来,傻傻看着兄长! “朕让你们几个从军,让你们上阵杀敌,固然有鼓舞士气,身先士卒的意思。但朕不是推着你们去死!你能仗义挺身,跟着朕一起敲响战鼓,尤其难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皇太弟,若有什么意外,朕希望你继承社稷。” “官家!臣何德何能……”赵构吓得跪在地上,魂不附体! “听朕说完。”赵桓沉声道:“想继承天下,可没有那么容易,你要拿出勇气和能力,朕不会打压你,可也不会轻易把一切交给你。你给我记住了,千条万条,归结起来只有一条,那就是抗金!” “我刚刚问你战果,很惨烈,我们占不到便宜。但是你也不要忘了,我们是个大国,有无数的百姓,有充裕的粮草物资。只要天子能率先垂范,激大宋的潜力,一直战斗下去,我们必然胜利!只不过这个代价或许会很大一些。” 赵桓沉吟道:“或许朕也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所以朕说这是一场持久战,你要牢牢领会其中的意思,这个皇太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也不是什么恩典,你懂了吗?” 赵构用力磕头,“臣明白了,不过臣不想要什么皇太弟,臣想领一支兵马,为官家前驱!纵然战死沙场,也心甘情愿!” 第25章 金人来了 赵桓俯视着赵构,虽说他很鄙夷“完颜构”的作为,但是说句实话,以大宋的状态,赵家人的德行,赵构已经算是好的了。 至少他还有点胆气,也能骑马射箭,还没丧失传宗接代的能力。赵桓说的皇太弟,并不是哄骗,也不是耍弄什么权术。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赵桓就没说过假话,金人的确非常恐怖,大宋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砸了艮岳,他也心疼啊! 没事留着看景休闲,难道不香吗? 但是对不起,按照急报,金人已经搭好了浮桥,三千先导南下,后面几万如狼似虎的大军,一两天之间,就能杀到开封。 城中的兵马,打一个疲惫的郭药师,都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几万金人杀来,真的能挡得住吗? 别看历史上第一次金人南下没有攻破开封,那是真的没打破吗? 别开玩笑了,还不是大宋这边够怂,派遣大臣过去议和,又是赔偿金银,又是割地,最后金兵也没有真的卖力气攻城,就主动撤退了。 毕竟能靠着恫吓,就能得到出估计的好处,还费力气打仗干什么? 金人又不傻,相反,他们十分狡猾。 没有打,可不代表不能打。 赵桓亮出了抗金大旗,金人也未必会客气。 必须做出最坏的打算! 这是赵桓一直试图传达给大宋军民的。 立皇太弟,就是最后留的一手。 至于效果吗? 瞧赵构惶恐不堪,努力推脱的样子,就知道了。 为什么你们总觉的朕在耍弄权术啊? 醒醒吧,别做梦了,朕只想活着! 金人真的要来了! 赵桓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人都清醒过来……或者说,他们永远也没法清醒。 “康王,你去通知何灌,立刻将牟驼岗的军马送入城中。” 赵构如蒙大赦,撒腿就跑,他是一刻也不敢留在赵桓的身边,这位官家的话实在是太恐怖了,随便一句,就能要人性命! 赵构狼狈逃走,韩世忠却和刘锜赶来了,随同前来的还有赤心队的刘晏,三位将领一起冲着赵桓施礼。 “臣等见过官家!” 看到他们赵桓的心略微放松了不少,笑道:“原本朕打算给你们设宴请功,可何老将军提醒,城外牟驼岗有两万多良马,咱们大宋最缺战马,放在城外,只会落到金人手里,朕打算把艮岳拆了,安置战马。” 赵桓说完,这仨人都傻了。 最吃惊的莫过于刘晏,毕竟他跟赵桓的接触最少,只是得到了天子旨意,出城杀敌。但是却没有更多的接触了。 现在看到赵桓下旨拆艮岳,只为了安顿战马,这位辽国归来的将领激动不已,看着赵桓的目光,充满了崇敬! “官家真心抗金,臣真是喜不自禁啊!” 赵桓笑了,“刘晏,难道朕还说假话不成?” “不,不是!”刘晏红着脸,惶恐道:“臣不会说话,请官家宽宥。” 赵桓笑道:“不用害怕,既然你们都来了,就帮朕点事情,艮岳的假山石头拆了,里面的建筑还有不少,你们把宫殿亭台也都给拆了。” “啊!” 刘锜大惊,“官家,这,这也太可惜了吧!” “没什么可惜的,开封这么大,防守起来非常困难,守城器械也不够。滚木雷石全都不足,不先拆了艮岳,难道要拆老百姓的家吗?就算真的要拆百姓的家,也要先拆了朕的皇宫。”赵桓笑呵呵道:“若真是到了那一步,朕就去你们的军营,给朕准备一顶帐篷就好。” 三位年轻的将领互相看了看,眼神之中,不无震撼! 别管怎么讲,身为一个皇帝,赵桓真的已经远远出了他们的期望。 “官家,只要还有臣等一口气,金贼就别想进开封一步,我们宁可战死沙场,也决不让金贼威胁陛下!” 韩世忠带头说完,第一个跳起,直接冲进了艮岳。 这座奢华无比的皇家园林,不光有数之不尽的奇石,还有精美的建筑,一抱粗细的柱子,上好的青砖,大块条石……这些可都是守城的利器。 金贼,你们等着吧,敢来就砸死你们! “官家,官家!” 刘晏气喘吁吁,又过来请旨。 “臣等拆了几处建筑,其中有个万寿殿,所用柱子外面都刷着金漆,还有黄金盘龙,臣等不敢处置,还请官家降旨。” 赵桓一听,毫不客气道:“有什么难的,把金漆都给朕刮下来。你们这些出城作战的将士,朕不是还没给赏赐吗!这就是你们的!” “不过你们也都听好了,要刮仔细了,也要分好了。千万别遗留下来,不然等以后拿着砸金贼,落到了城外,就成了资敌,懂吗?” “懂,懂啊!” 刘晏兴奋地飞起,这位官家做事真是豪气,简直无话可说了。 士兵们迅行动,他们拆毁殿宇,扳倒梁柱,用刀斧刮下上面的金漆,然后集中在一起,每一个出城的士兵,先领十两,有杀敌之功,表现突出的,再额外增加。 赵桓笑吟吟亲自瞧着,还告诉放黄金的,要把秤杆弄得高高的,可不许缺斤少两,糊弄士兵,人群中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在巡视过程中,赵桓还现不少人盯上了宫殿里面的窗纱帷幔,露出了强烈的贪婪之色,但却不敢下手,这让赵桓颇为不解。 “怎么回事?” 赵桓询问韩世忠,韩世忠咧嘴苦笑,“官家,这帮东西没见过世面,什么都想要,这些织物都是御用的,他们哪里配啊!” 赵桓看了眼嬉皮笑脸的韩世忠,把他推到一边,直接到了一个士兵的面前。 “你跟朕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真话,朕赐你一匹上好的丝绸!” “多谢官家恩典!”这个士兵忙不迭磕头谢恩,又偷看了韩世忠一眼,这可是官家让的,我也没法子。 丝绸致密结实,又光滑透气,穿在身上,非常舒服。而且丝绸衬衣还有个巨大的好处,那就是当弓箭射中身体的时候,丝绸能够抵挡一下,而且扯着丝绸,可以将箭头拉出来。 虽然不能说百分百有效,但是多了一层丝绸衬衣,对于抵御弓箭伤害,有着巨大的作用,而金人最厉害的就是弓箭! “官家,俺跟着韩将军去杀金人的时候,亲眼瞧见他们贴身都穿着丝绸哩!”士兵不无羡慕道。 “朕知道了,朕这就给户部下令,立刻给你们赶制丝绸衬衣。” 韩世忠咧嘴道:“官家,怕是花费不会少吧?户部能答应吗?” “敢不答应!”赵桓怒道:“你去跟户部讲,他们准备的岁币就有几十万匹绢,能白白送给辽人,而且每年都送。现在岁币停了,用节省下来的绢帛丝绸给将士们做些可以保护自己的衣服,没有什么不行的,李棁要是拒绝,就让他滚蛋!” 韩世忠欣喜若狂,等得就是这话! 赵桓又补充道:“李相公,你告诉李棁,做出来的衣服,朕也会随便抽几件,让他给朕用心做好,不然朕就把他挂在城头,拿他的身体实验金人的弓箭!” 赵桓斩钉截铁,顿时引来了一片欢呼! “万岁!” “吾皇万岁!” 哪怕是最苛刻的士兵,对这位有求必应,赏罚分明的天子,也有着强烈的好感……整个行动从下午开始,一直到了半夜,艮岳被拆了一半多,多达一万五千匹战马也被转移到了城里。 老将何灌气喘吁吁,却也是略感安慰。 还有不到一万匹了,另外还有数量众多的草料,看样子天明的时候,差不多就能全数运到城中。 不能给金贼留下一点东西! “大家伙加把劲儿!” 老头拼命吆喝着,突然,从远处出现了马蹄声,有数骑赶来,何灌急忙让人迎上来,等到和来人面对面,老头突然泪水止不住了。 是何蓟! “吾儿,你还活着!” 何蓟浑身是伤,鲜血染透衣甲,从马背上滚落,见到老爹,痛哭流涕。 他也是跟着韩世忠一起袭击金人的,随后在分兵拖延郭药师的时候,被冲散了。 很多人都以为何蓟已经殉国,却没有料到,他活着回来了。 “爹,我们遇到了金人前锋兵马,已经打了两场,死了五个弟兄,金人,金人距离开封不足三十里了!”何蓟惊慌道。 第26章 战马保住了 “官家,金人来了!” 说话的是刘锜,这位向来稳重,又刚刚经历战火淬炼的年轻将领,此刻满脸凝重,甚至可以说是惶恐不安。 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按理说应该有所准备,可事实上,真的当金人大军压境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恐惧不安! 甚至有种泰山压顶的恐怖,让人窒息! 来人是谁? 完颜宗望,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次子,就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似的,一旦草原崛起一个雄主,亲属宗室之中,就会涌现一大堆的名将,个顶个都是独当一面的狠人,金人如此,再过一百年,蒙古人更是如此! 偏偏这两拨狠人,都让大宋给碰上了,天生霉运,不过如此。 完颜宗望有多恐怖,仅仅举一个例子就知道了,他曾经长途奔袭辽国皇帝,出的时候是一万人,等他追上了,身边只有一千疲兵。 可就是区区一千人,完颜宗望竟然生怕辽主跑了,下令强攻。 一千女真人马,对上了两万五千精锐辽兵,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辽主自以为胜券在握,亲自督战,哪知宗望见到了皇帝的仪仗,竟然冲破重重阻隔,直扑辽主。 然后辽主就被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跑,宗望一战得胜。试想一下,面对几十倍的优势兵力,不但主动攻击,还能玩阵前斩,女真人的战斗力,恐怖如斯! 金人欺负辽兵,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反过来,大宋连契丹的残兵都打不过,战斗力差距之大,更让人绝望。 听到消息之后,赵桓下意识把手蜷在袖子里,他不想让大家看到天子颤抖。 历史只是写在书上的几行字,不是说历史是错的,而是置身其中,有太多的险象环生,生死较量,是一段活生生的过程,绝不是简单的结果。 更何况赵桓不断鼓舞斗志,要跟金国血战到底。 现在金兵到了,他们会不会一上来就玩命?会不会连第一次开封之战都扛不过去?就被人俘虏到五国城? 说实话,这一刻的赵桓犹豫了。 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强大……怂了吗?要不投降算了,当一条咸鱼,不寒碜! 赵桓微微摇头,大不了就当这场穿越是个梦吧! 玩个游戏而已,死一次又有什么! 沉吟片刻,赵桓道:“立刻告诉李相公和高太尉,全城戒严,关闭城门,让将士上城,组织青壮巡逻城中,严防混乱。” 旨意下达,开封也跟着动摇起来。 最先乱起来的就是龙德宫,太上皇赵佶虽然被圈禁,但消息还算灵通,听到消息之后,就直勾勾望着外面,眼泪不停流淌,止都止不住! “真是造孽啊!” 赵佶抽泣着大骂,“赵桓,逆子!你夺我权柄,杀我心腹,还逼着我下罪己诏!你以下犯上,欺辱父皇。又毁我园林,损我心血……我,我都忍了!” “可你把我困在龙德宫是什么意思?金人来了,你要让我跟你一起送死吗?逆子,你不孝啊!” 赵佶咧着大嘴,嚎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他还要跑。 你小子别想困住我,我要出去,谁也拦不住! 赵佶真的起身向外面跑,这位太上皇虽然年纪有点大了,但身体还很好,竟然直接冲到了宫门口,两个侍卫拦着,被他一把推到地上。 就在他准备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巡逻过来的高俅。 赵佶一眼看到了高俅,心花怒放! “高卿,快,快跟我出城,咱们去应天,快出去吧,去了就安全了!” 高俅立在马背上,看着急切的赵佶,无奈摇头,这位太上皇,还真是没有半点骨头。 他没搭理赵佶,而是看了眼一旁的侍卫,怒吼道:“还不请太上皇回去!告诉宇文粹中,让他看好太上皇,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宇文粹中是蔡攸之后的龙德宫使,按照道理应该时刻看管赵佶才对,万万不能让他出来…… 赵佶见高俅毫不讲情分,他也急了! “高二!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个混混,没有我提携你,早就死在了开封街头,你现在忘恩负义,敢对我不敬,天下有识之士,不会放过你的!” 高俅被一顿痛骂,他深深吸口气,扭头瞧着癫狂的赵佶,鼻子哼了一声! “太上皇,你对臣有提携之恩,说什么都是对的!但是也请太上皇记着,臣是开封的人,臣已经做好了殉国一死的准备!官家拆了艮岳,臣也拆了府邸,把砖瓦滚木搬上了城头。臣也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但是请太上皇放心,我高俅这条老命扔在了城头,不管胜败,都不会看到我了!” 说完这话,高俅在马背上冲着赵佶拱手。 “太上皇,君臣情分到此为止,告辞!” 说完,高俅毅然离去,赵佶也在呆愣之中,被人拖回了龙德宫。 他浑身颤抖,不寒而栗,居然趴在桌上,哭了起来,给我留一条活路吧,我不想死啊! 高俅继续巡城,重点是那些官宦宗室,这时候要有人逃跑,必定人心大乱,绝对不能出错! 高俅知道,自己大半辈子都让人戳脊梁骨,就剩下唯一的机会了,他宁死也不会犯错。 此刻的城外,比城里还要惶恐百倍。 马匹,辎重,还有负责养马的民夫,都要退到城中。 赵构遵循赵桓的命令,出城运送战马。他听到金人杀来的消息,半晌无法动弹,整个人被冻住了。 “快,快点进城!” 清醒过来的赵构,声嘶力竭大喊。 战马仓皇奔跑,运送草料的马车拼命往吊桥上冲,慌乱之间,人喊马嘶,竟然有两架马车掉到了冰冷的护城河里! “救命,救命啊!” 他们凄厉的叫喊,弄得好些人惶恐不安,争相逃跑,结果竟然像下饺子似的,又掉下去好些。 乱成了一锅粥,赵构头皮麻,他试图吆喝,却没有什么人听他的。 金人来了,赶快逃跑! 这几乎成了所有人唯一的念头,甚至有人打算不顾一切,赶快逃命算了。 怎么办? 要怎么办? 赵构急得脑门冒汗,就在这时候,老将何灌提着刀过来,见此情景,他二话不说,冲上去,连着砍了三个争相逃跑的民夫,老将军高举染血的刀,怒吼道:“都给听着,金狗不是神仙,老夫现在就领兵阻挡他们。你们不要乱糟糟的,所有马匹走酸枣门入城,车驾草料走永泰门,不许乱了,否则军法从事!” 到底是老将,他这几句话,镇住了大部分人,混乱的局面终于有所缓解。 赵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急忙上前,“多谢老将……” 还没等他说完,何灌就急切道:“康王殿下,一切以战马为重,你亲自押解战马,送给官家,这可是以后应对金人,守卫开封的依仗,绝对不能有闪失。老臣这就领兵迎战,拼了这条命,也要拖延金人,请,请康王殿下转告官家,让,让他保重!” 说完,何灌提刀就走,赵构看着老将远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老将军这是存了死志啊! 真的这么可怕吗? 一个大活人,转头就要死? 这就是战争吗? 怎么会如此恐怖? 赵构浑身的汗毛竖起,愕然片刻的赵构,毅然抽出了宝剑,亲自监督,谁敢疏忽,立刻砍杀,绝不留情。 就这样,战马不断进入城中,赵桓竟然也带着韩世忠,刘锜,刘晏赶了过来。 在一路上,不断有消息传来,当听到两万余匹战马,基本入城之后,赵桓松了口气。 “金人兵少,断然没法包围住开封全城,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以骑兵切断道路,困死开封。如今有了这些战马,总算有了反戈一击,打破封锁的本钱了!”赵桓由衷叹道:“何灌有大功啊!” 第27章 将军一去 开封不是一个容易防守的城市,从地形上看,开封一马平川,毫无险阻可言。虽然开封城墙坚固,已经做到了这个时代的巅峰,但是开封太大了,百万户口,几十里的城墙,只要有一处疏忽,让敌人杀进来,整个防御体系就会轰然倒塌,一地鸡毛。 开封有这么多问题,能放弃吗? 对不起,真不能! 这不是意气之争,因为开封是大宋都城,是天下仰望的国家心脏,是至关重要的中原腹地……守不住开封,中原就会丢失,黄河两岸数千里土地,数千万百姓,全都落到了敌人手里。 到了那时候,就只有退守江南。 赵桓并没有把握比完颜构强多少,即便比完颜构强,能赶得上刘寄奴吗?能追的上朱元璋吗? 以南伐北,实在是太困难了。 对于赵桓来说,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放弃开封。 而要想守住开封,就少不了骑兵。 这一批战马不但能维持一支足以反击金人的力量,还能作为总预备队,消防队员,随时挽救危局,用最快的度,出现在需要的地方,确保城墙不失! “官家,牟驼岗天驷监马匹两万三千五百余匹,已经悉数入城。”赵构气喘吁吁,躬身说道。 赵桓表示知道,复又问道:“草料呢?情况如何?”作为开封周围最大的马场,牟驼岗还有数量惊人的草料,同样重要。 战马虽好,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韩愈说好马一食或进粟一石,并不是夸张。人的食物或许可以疏忽,但是马匹绝对不行。 赵构脸色不是那么好,他低声道:“运进城中的草料只有一半,另外还有二十万石粮食、黑豆,以及干草没有运入城中!” 赵桓咬了咬牙,却也只能徒呼奈何,但愿大宋兵马手脚快一点,尽可能多抢救粮草。 “康王做得还是不错的,辛苦你了。”赵桓声音干涩道, 得到了赞许的赵构半点高兴不起来,他仗着胆子道:“官家,何老将军领兵,阻挡金人,此时怕已经接战了,臣实在是担心他的安危。” 赵桓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何灌虽然有望风而逃的黑历史,但是不论是围杀郭药师,还是抢救战马,都堪称忠勇。 “韩世忠,刘晏,你们点齐两队骑兵,准备接应,朕这就上城观战,等候消息!” 两个人立刻点头,而赵桓在赵构和刘锜的陪同之下,登上城楼,向北眺望,果不其然,能听到清晰的喊杀之声,何灌率领禁军和金人打在了一起。 金兵来的并不多,只有不到一千人,而且还分成了两部分,一队负责掩护,一队动主攻。 可就是区区五百金人骑兵,愣是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何灌身边的禁军有三千多,其中一半参加过围攻常胜军的战斗,按理说可以抵挡一阵,可谁知道,面对金人来袭,竟然有人扭头就跑。 何灌是安排了督战队的,可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督战队居然也跟着溃逃了! 这种恐惧简直是没有道理的,金兵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群魔鬼。面对郭药师,他们尚且能鼓起余勇,可是遇到了正牌的金人,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何灌看在眼里,眼珠充血! 又一次未战先溃! 又是黄河岸边的耻辱! 难道要重来一次吗? 老头咬碎牙齿,“跟我冲!” 何灌毅然带头,杀向了金人队伍。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战术都没用了,宋军根本做不到沉着应对,任何迟疑都会造成全军溃败。 事情就是这么无奈,唯有以攻对攻,不该士兵任何思考的时间,连害怕的功夫都没有! “杀!” 何灌奋起长刀,猛地劈向了对面的金人。 面对老将军的含怒一击,对面的金人居然不躲不闪,而是恶狠狠回了一刀。 这些从苦寒杀出来的金人,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是一样,哪怕只是个普通小兵,也凶悍无比! 何灌身后的护卫挥动兵器格挡,枪杆碰上了对方的刀,应声而断,他也跟着跌落战马。不过所幸给了老将军机会,一刀劈下去,从肩膀到胸腹,身体被活劈成两半,掉落战马。 何灌连思考的时间的都没有,只能立刻挥刀,杀向下一个敌人。 金人一个比一个凶悍,面对数倍于己的宋军,主动攻击不说,还大肆屠戮,不断有人倒下去,几乎十几个宋军,还换不来一条金人性命。 何灌不停大呼,浴血厮杀,却终究改变不了局面,他们不断向后退,距离开封已经越来越近。 而负责掩护的金人,竟然插入宋军后方,形成了包围态势! 一千人包围三千人,看似荒唐,可事实就是如此! 似乎这些金人就是另一个次元的怪物,对宋军进行着残酷的降维打击,残酷的杀戮,不断上演,何灌身边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老将军身上被鲜血染透,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力量从身躯流走,强烈的无力感袭来。 或许死亡就在眼前吧! 何灌并没有害怕,他已经让儿子何蓟押运草料回城,他还有别的儿子,哪怕战死了,何家依旧会兴旺下去。只是何灌突然涌起了另外一重担心。 金人这么可怕,大宋真的能行吗? 官家有办法挡得住金兵吗? 我们拼死战斗,会不会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何灌的心中,涌出了太多的念头,他居然害怕起来…… 而此刻的赵桓,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金人不光对何蓟下手,还分出了一队人马,去袭击运送草料的队伍。李纲派遣侍卫步军都虞侯曹濛率领一队禁军保护草料。 曹濛是开国名将曹彬的六世孙,真真正正的将门豪族,那些西军将门跟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一群草莽。 可就是这样一位受到了大宋朝廷无数恩惠的将门虎子,还没有接战,就逃跑了。 曹濛丢下了所有的士兵,仓皇逃回。 当他冲上吊桥的时候,现面前堵着许多人,他毫不留情,挥刀猛砍,在杀了五六个人之后,终于逃进了开封城! “提吊桥,快提吊桥!” 这位将门虎子丝毫不顾城外的溃兵,也不管还没有运进城里的草料。 他就像是个被吓傻的疯子! “把他拿下!” 李纲毫不犹豫下令,他的脸已经黑了。 曹濛是李纲保举的,本以为曹家世受国恩,又是将门虎子,能比别人更加忠勇善战,可结果竟然如此狼狈,狠狠抽了李纲的老脸。 现在要怎么办? 城外还有一半的草料没有运进来,如果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就可以利用这些草料,填饱他们的战马,反过来屠杀大宋的军民! “曹濛,你真该千刀万剐!” 李纲留下这句话,竟然抽出了宝剑,他想要亲自出城,抢运草料。 “李相公,你可千万别失了方寸啊!” 太尉高俅急匆匆拦住了李纲,“先去见官家吧!听官家的决断!” 高俅好说歹说,拖着李纲来见赵桓。 就在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却现城外起火了,两人一愣,急忙上城。 “官家!” 赵桓凝视着大火,默然无声,两滴热泪,从赵桓的眼角流下,李纲和高俅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妙…… 起火的方向正是牟驼岗,而放火之人就是老将军何灌! 韩世忠和刘晏气喘吁吁,满脸羞愧。他们俩率领着骑兵,好容易冲开了金人兵马,将何灌救了出来。 老将军已经是满身是伤,摇摇欲坠。 韩世忠和刘晏左右保护,正准备退入城中,而何灌却注意到了牟驼岗,老将军的眼睛瞪圆了,负责运输草料的士兵民夫溃散逃命,金人已经杀了进去! 完了! 到底还要把草料留给金人吗? “你们进城向官家报信,老臣何灌要给大宋尽忠了!” 说完,不待韩世忠和刘晏反应,何灌就招呼亲随,冲入了牟驼岗,随后有喊杀之声,紧跟着,大火冲天而起…… “官家,臣等没有救回何老将军,请官家治罪!”韩世忠和刘晏单膝跪倒,眼中含泪。 赵桓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陪着朕去东华门吧,把何老将军的名字,刻在碑上!” 第28章 东华门整编   赵桓带领着心腹将领,准备前往东华门,突然身后有人大吼:“是何老将军!”   赵桓一愣神,随后便响起了悲戚之声,“金狗杀了何老将军!”   城头士兵亲眼看到有金兵挑着何灌的人头,纵马驰骋,怪叫着向城头示威,守卫城池的将士无不义愤填膺。   有一笔血债,何灌在军中多年,不敢说名声多好,但是这两天老将军的作为已经征服了所有人。   他是个有血性,有胆气的好汉子!   是咱大宋的英雄!   现在却被金人斩下头颅,挂在枪头上羞辱,谁能忍受?   “官家,让臣出城,去把何老将军的尸体抢回来!”韩世忠再一次站出来,哭求道。   刘晏和刘锜也都恨不得立刻出战。   赵桓的脸色却无比难看,拳头紧握,指甲刺入掌心,钻心疼痛。   他努力了很多,但也必须承认,赵桓不是神仙,没法几天的功夫,就让宋军脱胎换骨。甚至几年都未必能行。   一百多年的积弊,不是开玩笑的。但是赵桓更清楚,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就彻底无药可救了。   赵桓沉着脸,抿着嘴唇,目光严肃,一言不,一直到了东华门前,这才勒住了缰绳。   伴随着赵桓前来,少宰李邦彦,枢密使耿南仲,包括京城防御使李纲,还有许许多多臣子,都赶到了这里。   康王赵构,赫然在列。   赵桓看了看所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李邦彦身上。   “朕让你准备的东西怎么样?”   李邦彦慌忙施礼,“臣都准备好了。”   “嗯!”赵桓点头,“那好,立刻传旨,让在京将士,城中青壮百姓,除了需要守城的,其他人悉数赶来,朕有话说!”   李邦彦下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密密麻麻,望不到劲头儿,简直比看科举唱名还要热闹壮观。   只不过所有人都绷着面孔,神色凝重,开封西北的牟驼岗,火光还在燃烧,烟雾随着风,弥漫开封,空气中满是焦糊的味道,恰如此刻的心情,跟着了火似的。   百姓如此,朝中大臣,也不例外。   何灌也算是老将,根本挡不住,曹濛,将门虎子,望风而逃!   金人就这么恐怖吗?   又有谁能保护这座摇摇欲坠的城市?   “人都来了。”   赵桓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东华门前的一块巨型石碑,人们的目光随着赵桓的身影,落到了石碑之上。   这是一块很别致的石碑,下面是一块形似石龟的巨石,上面则是一面一丈六尺的黑色条石。   放在以往,想找出两块这样的石头,还不容易。   可是拜赵佶所赐,开封城中,奇奇怪怪的石头还真不少。   赵桓缓步走到了石碑的前面,昂望去,在右上角,一个名字,十分醒目!   陈广!   赵桓遵守诺言,将老爷子的性命列在了卫国英雄纪念碑的第一位。   当看到这面巨大的石碑之后,人们的心莫名其妙地安宁了不少。   赵桓仰望片刻,从李邦彦手里接过了香,亲自插上,然后冲着石碑三鞠躬。   天子的动作一丝不苟,这块被赵佶当做艺术品的石头,多了一份庄严,神圣。   “大宋朝,遇到了生死难关。”   赵桓缓缓开口,“一个穷凶极恶的敌人,正在侵入我们的家园,杀戮我们的同胞,他们试图奴役整个大宋朝!”   “朕之前说过,这不是一家一姓江山的危亡,而是华夏衣冠,中原天下之亡!是前所未有的灾难,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逃避的劫难!需要无数人用生命去填!”   “在这一场劫难之中,已经有人率先挺身赴难,为国捐躯。武师陈广,手刃金贼数十人,壮烈殉国,英灵永在!步军都虞侯何灌,焚毁牟驼岗草料,以身殉国!从现在开始,他名列英雄纪念碑第二名!”   “官家天恩!”   人群当中,何蓟哭拜地上,泣不成声。   丧父的悲痛,让他几乎晕厥,痛到心碎。年过花甲的老父亲,还要浴血奋战,被金人残杀,连脑袋都割下来。   这就是武人的下场吗?   何蓟也曾犹豫过,可是当他听到了赵桓的话,再也没有怨言了,老爹一生征战,死后铭刻纪念碑上,为当世英雄,受百代敬仰。   值了!   ”官家,臣愿意以死报恩,和金贼势不两立!“何蓟咬牙切齿道。   赵桓略感欣慰,却又不满足道:“我大宋猛士,又何止二人……韩世忠!”   听赵桓点到了名字,韩世忠立刻出来,单膝点地.\n“臣在!”   “朕让你率军袭击金人,战果如何?”   “回官家的话,臣等斩杀金人一百九十三人,覆灭两个谋克,随后又杀戮常胜军数百人,更是擒获郭药师,已经斩!”   “好!所有将士,每人赏赐五十两白银,殉国猛士,赏赐加倍,尽快把他们的名单交上来,也刻在石碑之上!”   韩世忠惊喜交加,慌忙磕头,“臣拜谢天恩!”   赵桓颔,又道:“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殉国将士,朕在这里不能一一点名,枢密院和兵部一定要详细登记造册,不遗落一人。他们皆是卫国功臣,生而为人,死后为神,有他们英灵庇佑,大宋不亡!”   在场军民听到这里,无不精神振奋,望着石碑的神情,全然不同。   这个地方就很特殊。   东华门,科举唱名的地方,也是喜闻乐见的榜下捉婿的地点。见证了无数书生一步登天,成为天之骄子。   大宋朝数得着的文臣,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而今天,大家一起见证两个武人,在东华门封神。   科举唱名,也不过一次而已,可是这块石碑,却是要长久永恒。   武人真的不一样了!   军民百姓,纷纷涨红了面庞,握紧了拳头,情不自禁大吼起来,“英灵庇护,大宋不亡!”   “英灵庇护,大宋不亡!”   人们从惶恐之中走了出来,精神振奋,斗志燃烧。   赵桓略感安慰,有了正面例子,还要有反面典型。   曹濛!   这位世代将门虎子,此刻连一只猫也不如,蜷缩在成一团,当刘晏把他扔在地上的时候,立刻磕头哀求。   “饶命,官家饶命啊!”   赵桓深吸口气,冷冷道:“曹濛,你祖上何等英雄了得?六世国恩,你未战先溃,对得起大宋吗?”   曹濛也知道情况不妙,连忙哀求道:“官家,臣弟卫将军曹晟乃是荣德帝姬驸马,还请官家念在一家人的情面上,饶了臣吧!”   赵桓忍不住连连摇头,哂笑道:“没想到,咱们还是亲戚!”   “是,是啊!”曹濛磕头如捣蒜,“官家,臣,臣不过是一时惶恐,臣愿意戴罪立功啊!”   “晚了!”赵桓毫不留情道:“谁也救不了你!阵前溃逃,你还算是武人吗?”   曹濛委屈啊,“官家,臣,臣也不想啊!臣祖上为将,可是臣着实不通军务,不过,不过……臣也有功劳啊,臣及时退回城中,关闭城门,没有让金人进来,官家明鉴啊!”他说着,又把哀求的目光落在了李纲身上。   “李相公,你,你推荐了我,你要替……”   他还没说完,赵桓突然怒喝道:“这样没骨头的废物,还留着干什么!童贯抛弃太原,已经斩,现在就把曹濛的人头砍下!”   “是!”   刘晏也不用别人动手,亲自举刀,一道寒光,这位将门虎子尸分离,脑袋滚出去好远!   世代将门,还是皇亲国戚,说杀就杀,又让人们对赵宋官家多了一重钦佩。   赵桓只是厌弃地看了一眼,便扭头道:“有功必赏,有过不饶!我大宋虽然危机重重,命悬一线,只要上下一心,人人用命,就不愁打不赢金人!朕宣布,立刻招募三万青壮,重新整编京中人马,协力守城!”   在这个生死关头,赵桓居然宣布招募青壮,整编兵马,不可谓不大胆。要知道万一有人马哗变,就是天塌地陷的大祸。   令人担忧的情况并没有出现,相反,所有的招兵点都排满了长长的队伍,庞大的开封从上到下,终于开始认真对敌,历史在此刻被一个杠杆撬动了…… 第29章 牛二从军记 靖康元年,正月初十。 如果没有战争,这会是一个很美好的日子,官家赵桓蜷缩在被窝里,迟迟没有爬起来。他很怕,昨天他又做梦了,好像回到了上辈子,一群键盘侠们疯狂吐槽着两宋。 有个很好玩的现象,明史在史学界得到了很大的肯定,认为修的很不错,但是在民间却嗤之以鼻。 同样的宋代在文人的眼中,是个地上天国,理想的巅峰,文采风流,物阜民丰,好得不得了。可是在很多网友看来,却是个垃圾得不行的朝代。 靠着欺负孤儿寡母上台,只知道纵容文人,最袖珍的大一统王朝,甚至不配称为中原正统,赵家人都是废物,这样的废物朝代,还是早点灭了好…… 赵桓无奈地揪着头,他也想肆无忌惮地输出,毫不留情鞭挞,可问题是他现在是这个垃圾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还是让无数人鄙夷的靖康皇帝。 他又有什么办法……诛杀投降派,重用李纲,鼓舞士气,犒赏将士,他连赵佶都囚禁了,艮岳也拆了。 还有什么高招,能拯救这个国家? 莫非要有高达才行? 赵桓无奈苦笑,他的能力也就这样了,如果招不到足够的兵马守城,或许就要提前准备一瓶鹤顶红了。 赵桓一直磨蹭到了日头老高,才缓缓爬起来,躺在床上的时间虽然不短,但是却一点也没有放松,相反,还更加疲惫。 “官家,您可算是醒了,奴婢没敢打扰,这些日子官家忧心国事,真是不容易,奴婢看着都心疼。” 朱拱之说着,将一条温热的手巾递给了赵桓。 赵桓随意抹了一把,低声道:“情形怎么样了?有人愿意从军吗?” 朱拱之咧嘴一笑,“官家,正要说咧,眼下各个征兵点都排满了人,有人天不亮就来了。妻子送丈夫,兄长送弟弟,父亲送儿子……奴婢敢说,这辈子都没见过开封人心这么齐过!官家真是得人心啊!” 赵桓呆呆看着前方,将信将疑,突然猛地起身,对着朱拱之大声道:“走,陪朕去看看!” …… 牛二是个泼皮,也不知道是从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就在开封的街面上胡混,最初还只是骗点钱,后来就打架斗殴,给人当帮闲打手,可偏偏他手脚不干净,被人赶了出来。 名声臭了的牛二只能仗着身强体壮,去给别人说和平事,偶尔弄点钱花,偏偏他又是个好赌的,钱在手里转了一圈,就送给赌坊了,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令人意外的是今天的牛二换下了一直穿着的破烂衣衫,弄了一双崭新的布鞋,还很难得用井水冲洗了一下身躯,然后提着一壶酒,低着头离开了四面漏风的家。 “哎呦,二哥,这是去相媳妇吗?” “水仙花不是看不上你吗?又回心转意了?” 跟他说话的都是一起长大的年轻人,放在往常,敢调侃牛二爷,可是要挨拳头的,令人惊讶的是今天的牛二低垂着脑袋,恍若未闻,走得特别快。 他特意绕道东华门外,在十丈外,抬起头,用力盯着那一面黑色的石碑,匮乏单调的牛眼多了一丝神采,他不敢多看,又急忙低着头,羞愧似的小跑离开。 牛二的目的地是一处街边的简易房舍。 “三叔!”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里面走出来,跟牛二撞个正着,这位三叔眉头紧皱,怒骂道:“你小子又惹祸了?找我擦屁股?” “没,没有!” 牛二低垂着头,搓了搓手,显得局促不安。 “有话说,有屁放,我还要去大牢呢!” 牛二鼓了鼓勇气,“三叔,咱,咱进屋说话。” 三叔挺不耐烦,但是看牛二这样子,也只好答应。 他转身进了小屋,牛二立刻把一坛子酒送过来,一脸笑嘻嘻的贱样。 三叔没接,不客气道:“你小子跑来献殷勤,准没好事,你给我说实话,不然连这坛酒,还有你,一起扔出去!” 牛二憋红了脸,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道:“俺,俺来问问你,俺爹的事!” “你爹?你爹都死了那么多年,骨头都烂没了,还有什么事情?” “俺,俺想知道,俺爹也,也死在了阵前,他,他能不能上那个石碑?” “什么石碑?” “就,就是东华门外的那个!”牛二道:“俺爹也从军来的,他还死在了阵前,三叔,你是知道的!” 三叔点了点头,“这事我是知道,可你小子来找我干什么?要给你爹争个名分吗?对不起,这事我这个小牢头可管不了,我还有公务,走了!” “别啊!” 牛二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三叔,“三叔,我,我就是想知道,你说我爹要是有资格上那个石碑,我,我行不行?” 三叔被牛二气笑了,伸手猛戳他的脑门,“你想什么呢?就凭你,也想当英雄?” “怎么就不行!”牛二急了,“俺去过陈老英雄的武馆的,我,我还跟他的徒弟切磋过呢!” “是让人打出来了吧?”三叔毫不留情揭穿。 牛二被噎得脸通红,他伸长了脖子,争辩道:“总归是见过面,他能行,我,我也能行!我现在就要从军,我爹是英雄,我也是好汉!” 三叔盯着这小子,突然笑了,“我说牛二,你真的要从军?” 牛二点头,“俺,俺就要从军,俺不想让人瞧不起了!以前俺觉着都是罪人坏人才当兵呢!俺爹早早扔下了俺,啥也没留,俺都忘了他长得什么模样了。可,可俺现在想明白了,他是真正的大英雄,俺不能给俺爹丢人!三叔,你说是不是?” 三叔凝视着牛二,许久之后,摇头叹息,“你就这么认准了,你爹是个英雄?” “他不是死在了军前吗?难道不是?”牛二傻了,难道自己想的不对? “是!” 三叔沉吟半晌,用力点头,得到了肯定的牛二,咧嘴大笑,充满了幸福和自豪。 “三叔,俺爹是不是很厉害?” “是!”三叔再一次答应道:“以前我没跟你说过,你爹和我都是西军,我们一起杀过西贼的,你爹箭术了得,曾经连着射死了三个西贼,谁都打不过他,就连韩世忠都跟着他学过本事呢!” “是啊!”牛二喜不自禁,果不其然,老爹是个有本事的,可牛二又黯然了,“三叔,我爹从来就没教过我本事,俺,俺怕杀不过金狗!” “有什么好怕的!”三叔干脆鼓励道:“他们也都是一样的人,你平时不是挺会打架的吗?穿上铠甲,拿着兵器,打几场仗,你要是没死,也就赶上你爹了!” “真的?”牛二大喜,“那,那三叔,俺现在就去投军,行吗?” 三叔看了看他,哂笑道:“你现在连个人模样都没有,又是喝酒,又是赌钱,你去了军中,还不是害群之马?” 牛二咬了咬牙,突然扭头往外屋跑,下一秒,他提着菜刀进来了。 只见牛二把左手张开,按在了桌边,照着自己的小手指,手起刀落,顿时把一截指头砍了下来。 鲜血涌出,指头在地上跳了两下。 牛二忍着剧痛,目光盯着三叔,恶狠狠道:“三叔,你说够不够赎罪了?要是不够,俺再砍一根!” “砍什么!” 三叔一把抢过了菜刀,气喘吁吁,“你小子有本事去砍金贼,别拿自己出气!” “金,金贼!”牛二大喜,“三叔,你同意俺从军了?” 三叔冷哼,“不同意怎么办,看你把手指头砍光啊?” 牛二嘿嘿道:“俺在赌场看得多了,砍小手指没事的,俺才不傻,俺还要像俺爹一样,当个大英雄哩!”他快活的像个孩子。 三叔叹口气,扭头取出来一包金疮药,给牛二包上。 “这药也是你爹当初留给我的,对了,从今往后,别叫牛二了,叫牛英。” 牛二忙不迭点头,“这也是俺爹说的?” “嗯!以前看你不像个样子,怕糟蹋了好名字。”三叔用力拍了拍牛英的肩头,“三叔老了,替我们多杀几个金狗,保住咱开封城!” “三叔代开封百姓,谢你了!” 说着,三叔跪在了地上,牛英吓得连忙也跪下了,“三叔,俺,俺这回算是活了,您瞧好吧!” 说完,牛英一跃而起,迈着大步就走,三叔追到了门口,看着他长大的背影,突然抡起巴掌,抽了自己两下,老泪横流。 “老牛啊,你混账了一辈子,当了逃兵丢了脑袋,你儿子可比你有人心啊!” 第30章 杀人者,牛英! “牛二,你也来投军?” 招兵站,聚集了许多人,见到牛二来了,有人认出来,立刻嘲笑,“你瞧瞧,上面可说,要招良家子,你算吗?” 牛二圆睁眼珠,怒道:“俺叫牛英,不是什么牛二,俺爹是杀过西贼的大英雄,你们不要污人清白?” “大英雄?没听说过!”有个中年人笑嘻嘻道:“我怎么听说你爹当年在军营赌钱,坏了军纪,让人给吊起来打,后来当了逃兵,还被砍下了脑袋!” “你胡说!” 牛二气得浑身哆嗦,“你敢说俺爹的坏话,俺要了你的命!” 他怒吼着要扑上来,就在这时候,负责招兵的主管过来,“都给我闭嘴,不许喧哗!” 牛二气喘吁吁,怒气难平。 “他污人清白,俺要杀了他!” “别废话!”主管瞧了瞧牛二,这小子身高体壮,脸上满是横肉,按照身体条件看,绝对够格。 但瞧他的神态,怎么看都不像是老实人。 “你小子真想从军?” “那是!俺,俺要像俺爹一样,当个真正的大英雄!” “行了,我不管你爹是干什么的。兵是不能立刻让你当,要先干挑夫,负责往城上运送守城器械,你干不?” “我……干!”牛二没敢撒泼,他已经不是泼皮了。 “那好,领件短打,去干活吧!” 牛二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民夫当中的一员。 招兵工作还在紧张进行中,没谁愿意把精力放在他的身上,赵桓找到了李纲,君臣见面之后,李纲稍微迟疑,就把征兵的事情说了。 “官家,当下招募到青壮士卒一万八千人,民夫三万有余。开封百姓争相从军报国,人心尚在,斗志犹存,臣以为还有救!” 赵桓欣然点头,“李相公果然是做事的好手,朕总算能心安了。” 李纲却一脸羞愧,“官家,臣,臣无识人之明,曹濛溃败,臣有举荐之责,臣以为当另择宰执……” 还没等李纲说完,赵桓就伸手阻止,而后正色道:“李相公,你还记得朕说过的话吗?满朝之士,真心抗金者,推是你李伯纪。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一点都不会变。小事可以糊涂,大事不能马虎。朕可以赶走任何人,唯独不会罢免你李相公!” “替朕把这一面抗金大旗扛好了,拜托了!” 坐在龙椅上有些日子,赵桓的感悟是越来越深切……李纲的能力行不行?从他主张严惩六贼来看,在政治上,就是个小白。 从他推荐曹濛来看,用人的本事也平淡无奇。 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能坐上宰执的位置? 很简单,就是俩字:态度! 因为他是抗击的大旗,不光是眼下这么看,哪怕过了一千年,还是这个定论。 罢免李纲,难不成要投降议和吗? 很无奈吗? 赵桓倒不是这么看,毕竟这就是政治! 李纲沉吟片刻,苦笑着点头,“官家,臣会替官家扛着这面旗号,直到官家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君臣的谈话很快结束,李纲还有太多的事情忙碌,赵桓除了要把握大略之外,还要清楚招兵的具体情况。 比如传说中的高衙内就从军了,另外还有疑似杨家将的后人杨沂中,更令人意外的是赵桓的小舅子朱孝章也投军了。 将门子弟的程度如何,瞧瞧曹濛就知道了。 这些人投军,只是代表一个态度罢了。当然,能有如此顺滑的表态,也跟赵桓的努力有关,至少在这个朝堂上,敢明面和他硬顶的人,不存在了,尤其是在抗金的大略上。 这当然是进步,还是巨大的进步,可要说这样就能打赢金人,还是省省力气吧! 不过在翻阅投军名单中,一个来自洞庭湖的钟姓豪强,让赵桓颇有兴趣。 难道是他? 赵桓不动声色,“朱大官,这个时候,朕务必要耳聪目明,你执掌的皇城司,可不要闲着!” 朱拱之忙用力点头,“请官家放心,奴婢睡觉都睁着眼睛!” 赵桓接连走访,现征兵的进度远预期,他定的三万之数,并不难实现,总算略感欣慰。 可赵桓也清楚,困难还在后面,如何把临时征召的青壮,跟城里的士兵整合在一起,并且拥有一定的战斗力,这才是真正困难的。 只是金人似乎不愿意给赵桓更多的时间了……战斗突如其来降临! 这么说也不恰当,而是有一队金兵,大约是两个猛安不到,一千五百人以上,他们袭击了金明池! 如果说艮岳是赵佶一人的杰作,那么金明池就是大宋历代皇帝的心血结晶。 这样一座景色优美,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顷刻之间,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还不满足,竟然向邻近金明池的宣泽门起了攻击! 大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驾临金明池,对于战斗他似乎没有多大兴趣,或者说他对自己的手下有着强烈的信心。 他在贪婪地观看着金明池的美景,亭台楼阁,碧水荡漾,真是神仙待的地方! “俺原以为中原天子,是天上人做的,却没有料到,竟然是个庸才鼠辈!大金兵马未到,就吓得禅位,大好江山,交给他真是糟蹋了。”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一片赞许,“太子郎君说得极是,这一回咱们就杀进开封,把这花花世界纳入大金版图!” 完颜宗望笑着点头,这时候有人送来一杯浓浓的蜂蜜水,他接过水杯,几口喝干,甜腻的蜜水让他通体舒泰。 “当年我随着太祖起兵,攻打大辽,想的也不过是有一杯蜜水,几时想过,能问鼎中原,坐拥天下?尔等只要忠心大金,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宗望的表态又引来了集体膜拜,大呼太子郎君圣德。 正在这时候,喊杀声传来,宗望大笑,“打起来了!诸公跟俺彻夜饮酒,坐等捷报!” 他丝毫没有把大宋放在眼里,是蔑视大宋吗? 是的! 大宋需要他高看一眼吗? 李纲又一次判断失误,他把防御的重点放在了北面的几个城门,却没有料到,金人会从西南方向起攻击。 金人并没有多少攻城器械,可他们就是敢主动攻击。 这不是鲁莽,而是多年胜利积累的信心。 他们先以重箭攒射城头,吓得宋军根本不敢抬头,随后泅渡护城河,冲到了城下,然后就用简易的云梯,爬城索,开始了攻击。 金兵的度是如此之快,已经有人爬到了一半,宋军才敢冒出头,用弓箭还击。 稀疏的箭支并不能穿透金人的重甲,除非射中面孔,咽喉,不然没法造成致命伤害,而且当士兵探身射击的时候,就是他们最危险的时候。 从下面射来的弓箭随时会穿透他们的身体,非死即伤。 一转眼之间,就有十几个宋军掉落城下,剩下的士兵只敢利用城上的滚木雷石迎敌,不顾一切往下投掷。 只要看到金人的踪影,就是一顿猛砸。 终于金人方面也出现了损失,有一个正在攀爬的家伙,被迎面的石块砸中了脑袋,顿时脑浆迸裂,惨死城下。 砸死他的石头,正是一块形若老翁的太湖石。 艮岳出品,果然不同凡响! 可是这名士兵再度举起石头,想要往下砸的时候,一柄飞斧正好钉在他的胸前,士兵往后退了两步,顺着台阶滚落城上。 而此刻一个金人甲士猛地蹿了上来,他一手盾牌,一手持刀,状若癫狂! 第一个登上了开封城头,先登之功,岂是小可! 他接连斩杀三名宋军,踏着尸体,兴奋大吼。城头的宋军竟然畏惧,纷纷后退……正在这个危机时刻,李纲亲自提着宝剑,领人救援。 只不过还没等他登上城头,就现一个家伙怀抱着一根圆木,抢先冲着金人撞了上去。 金人刚刚砍倒一名宋军,抬头之间,就见一截木头撞来,来不及闪避,只能用盾牌格挡。 却不成想,对方牛力过人,足狂奔,竟然撞得他连连后退,收不住脚步,整个人都从垛口掉了下去。 莽汉还不知足,竟然追到了垛口,将圆木狠狠掷下,重重砸在金人的胸膛上,顿时鲜血喷溅三尺! “金狗,记住了,爷爷叫牛英!” 城下的李相公,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第31章 没输   李纲很悲催,他一直在努力加强开封防御,可结果依旧被钻了空子,难道俺老李打仗真的不行?   李相公简直郁闷地想死,虽然官家明白说了,让他扛起抗金的大旗,听起来重担有千斤万斤,可再仔细想想,怎么有点摆设的意思?   俺李纲可不是庙里的泥胎神像!   李纲怒冲冠,仗剑上城。   牛英也是个混不吝的东西,愣是没有觉来人身份尊贵,还以为跟他一样,都是民夫义勇。   “老头,这边有金贼,跟着牛爷杀敌!”   说话间,牛英抱起一块石头,朝着下面就砸。   “去你的吧!”   他这下子没砸到人,倒是砸到了云梯中间,咔嚓一声,劣质云梯断裂,金人从上面掉了下去。   仇瑛掉头,再抱起一块石头,想要补刀的时候,却现对方已经连滚带爬,掉到了护城河里!   “唉!你这个老头,手脚就不能快点?”   又被嫌弃了,李纲摸了摸鼻子,还真说不出什么。   “上!”   数百名士兵涌上城头,一时间滚木雷石,像是雨点一般,往下狠砸。   不断有金人哀嚎,被砸成了肉饼。   可牛英却不满意,骂骂咧咧的。   “都瞧准了,没打过架啊?石头都是一块块搬上来的,别他娘的乱扔!”牛英骂完,又对着李纲责备道:“老头,你领来的都是什么废物啊!怎么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天可怜见啊,民间享有盛誉的李相公,抗金旗帜,万民之望,竟然被一个泼皮给骂了,尤其还说不出什么话来,这事怎么看都有点滑稽。   可滑稽归滑稽,李纲却也知道自己的这些手下,是真的不行。   “你们,你们都听人家指挥,给,给我狠狠打!”   李纲也不知道牛英什么身份,他光着膀子,一身横肉,力大无穷,李纲只当是哪个悍勇的武人,杀得兴起,把衣甲都给甩一边去了。   就凭他说话的模样,怎么也是个统领,只不过自己没见过罢了。   术业有专攻,就听他的指挥!   李相公顺滑地交出了指挥大权,牛英也浑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仿佛是被老爹的英灵附体,打得那叫一个凶猛。   他没上过战场,但是街头斗殴的经验却十分丰富。   打仗这个东西,真没有多少好说的,抛开上面的运筹帷幄,普通士兵拼的一是勇气,二是装备。   当其冲,就是别怂!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刚刚那个金人怎么能爬上城头,又怎么能连杀三人,当时城头可是有好些人呢,就真的挡不住?   还不是害怕了,不敢战了。   金人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你认为金人很可怕!   自己吓唬自己,才是最要命的。   牛英这个单纯的泼皮混混,把这场战斗简化到了街头斗殴的程度,还真就产生了奇效。   石头裹挟着怒火,狠狠砸在了金人的头上,城下的伤亡直线上升,金人的尸体已经过了七八十,黑压压的一大片!   金兵也急了,又有一个金人攀上了城墙,还没冒头,他手里的弯刀往上一划,一名宋军士兵的双腿断裂,惨叫着扑倒,鲜血迸溅。   这个金人趁势上城,另外两名宋军扑上来,却没有料到这家伙是个高手,身后带着短矛,迅抽出,猛然一掷,正中一名士兵的腹部,刺进去半尺有余,士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流出,伤势极重。   另一个士兵稍微迟疑,金人扑上来,就是一刀,正好砍中宋军士兵的左肩,深深嵌入骨头里。   “畜生!”   牛英提着一柄捡来的短刀,怪叫扑来,金人察觉危险,立刻抽刀,却没有抽动,原来被他砍中的宋军正用右臂死死抱住刀身,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悬在了刀上面。   金人大怒,想甩掉宋军士兵,可对方憋着一口气,死也不放手,金人只得弃刀后退,仓皇用左手的圆盾格挡。   牛英含怒出手,一刀下去,盾牌居然碎裂,金人的胳膊咔嚓一声,骨头也断了,一条膀子垂下,牛英的眼睛都红了,他立刻递了一刀,瞬间刺入金人的胸膛。   “杀!”   他足向前,推着刀锋,深入金人的身体。   受伤的金人只能用右拳狠砸,连续捣中牛英的脸庞脑壳,打得他鲜血流淌,太阳穴嗡嗡作响。   “金狗,死!”   牛英双手用力转动,搅动内脏,金人一口鲜血喷出,失去了反抗的力量,牛英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地上,而后又扑上去,砍下了硕大的脑袋。   他提着人头急忙转身,跑到了那个以命夺刀的士兵身边,却现弯刀已经切断胳膊,深深嵌入胸膛,从嘴里不停冒着鲜血,眼看活不成了。   “你,你是牛二,我,我认得……”   士兵的话,让牛英张大了嘴巴。   他清醒了过来,貌似自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而是东京街头,人人鄙夷的泼皮,牛英的头缓缓低垂。   “二,二哥,好,好样的,替,替我,多杀,多杀几个金狗!”   说完之后,士兵口中喷血,死在了牛英的面前!   又一个士兵死去了,牛英终于想起来,他就是跟自己赌过钱的禁军,那一次他还仗着人多,打了自己一顿。   牛英曾经誓,一旦得了势,要狠狠揍他,让他跪在地上,管自己叫爷爷。   他没有叫自己爷爷,却管自己叫二哥!   “好兄弟,二哥给你报仇!”   牛英红赤着眼珠,抓起了杀死兄弟的弯刀,扑向了垛口……石头,滚木,灰瓶,狠狠往下砸,有人上来,就冲过去拼命。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等到天明时分,金人才退去。   牛英身上满是鲜血,他瘫在城头,连动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城里城外,金人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宋军的死亡竟然过了二百人!其中一多半都是在向下扔石头的时候,被金人弓箭射死。   而且一旦金人攀上城头,宋军就要付出几倍的代价,才能杀死一个金人。   双方差距之大,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得明白。   “我,我们赢了吗?”   牛英声音沙哑,向那个老头问道。   “赢,赢了!”李纲握紧了拳头。   他一直主张战斗,而过去的一整夜,是他第一次见识了战斗的残酷,那么多年轻的士兵丧命,伤员的哀嚎还在他的耳边缭绕。   金人几次突上城头,稍微疏忽,就有城破的危险。   百万生灵,一旦让金人杀进来,会是什么后果?   李纲不敢想,但是他们撑过来了,开封还在,金人没讨到便宜!   “官家说得对,只要我们一直打下去,早晚有一天,金人必败,大宋必胜!”李纲伏身,“这位将军,老夫还没请教,你……”   还没等他问完,鼾声响起,这个憨货竟然睡着了。   李纲哭笑不得,脱下身上的外衣,盖在了牛英的身上,而后缓缓退走。   ……   “官家,开封未失,老臣复命!”李纲声音疲惫道。   赵桓却倍感轻松,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李相公,我们至少没输,对吧?”   李纲打了个冷颤,缓缓抬起头,用力颔道:“没错,我大宋勇士千千万万,金人也不是天兵天将,只要战斗,我们一定能赢!”   君臣两个都如释重负,欣然大笑。   只要金人不能一下子杀死我们,我们就会变得更强大!   昨天一整夜,除了宣泽门这边,其他各个城门,也都有将领守卫,韩世忠,刘锜,包括高俅,也都没人休息,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万事开头难,李相公,这第一步算是走出来了的,接下来咱们就是不断完善开封防御,把开封变成一个堡垒,让金人尝到失败的滋味!”   赵桓朗声大笑,李纲也倍感振奋,“官家,老臣现一个将才,可以大力提拔……”   君臣正在畅快聊天,突然李邦彦急匆匆赶来。   “官家,金人刚刚派遣使者到城下,说有事商谈。”   赵桓冷哼,“有什么好谈的,打不过就想诱降,他们是痴心妄想!”   李邦彦满脸苦涩,突然拿出一个木盒,里面赫然有一柄匕。   “官家,这是何老将军的东西!”   赵桓瞬间眼睛瞪圆,怒火蹿起再三,又按了下去,低沉声音道:“让他们入城吧,朕可以见他们!”   李邦彦抬起头,苦涩道:“官家,金人让咱们派遣亲王和宰执相公过去谈!” 第32章 交换 “官家,我军昨夜击退金人,此辈无耻,居然让亲王宰执前去见面,若是听从了他们的意见,便是低了一头,失了威风。臣以为,万万不能答应!”李纲态度坚决,昨夜的一战,虽然应付得很不妥当,但却也给了他足够的自信。 金人瞧不起大宋,他还看不起金贼呢! 赵桓微微颔,但是目光却落在了那一柄匕上面,身为见风使舵第一人,李邦彦自然明白官家的心思,便急忙探身道:“金人用心歹毒,自不必说。可何老将军乃是公认的抗金英雄,他的遗体尚在金人手中,若是不能迎回,必然让将士寒心,倘若金贼做出一些过分的举动,我们太对不起老英雄了。” 李纲眉头紧皱,突然道:“李少宰,别忘了城头还挂着郭药师的人头,大可以用郭药师的人头,去交换何灌的遗体,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邦彦一听,连连摇头,“李相公啊,你把事情想简单了,郭药师不过是三姓家奴,投降的丑类,拿他的头颅还何老将军,岂不是贬低何老将军的身份?更何况我们主动提出交换,也未必能痛快交换,少不得让金人勒索一番,得不偿失啊!” 李纲陷入了沉吟,他的性格本就不适合这么细致的计算,只能沉默不语。 赵桓看了看李纲,又看了看李邦彦,这俩人一个耿直刚毅,一个满肚子算计,李邦彦未必没有办法,只是金人点名要亲王和宰执,他生怕遭了池鱼之殃,所以才不敢说话。 “何老将军关乎全城民心士气,不能弃之不顾。但是城中事情太多,也不能让几位肩负重担的宰执前去。朕的意思让尚书左丞张邦昌和恽王赵楷,一同前去,如何?” 李邦彦一听这话,眉目之中,露出喜色。 “官家圣明,张邦昌的确是绝佳人选,只是恽王敦厚,不及康王胆气过人,臣以为还是让他们前去吧!” 赵桓略微沉吟,点了点头,君臣配合默契,一人一个,算是把出使团队敲定了。只是要如何取回老将军的遗体,还要更详细的筹划。 李邦彦心中已经有了算计,他主动请缨,去送两位使者。 …… 就在正月十一这一天,赵构和张邦昌出了开封,前往西北方向,距离原来的牟驼岗十里,就是金人大营。 负责迎接他们的是萧三宝奴和耶律忠,两位契丹降臣。 “康王殿下,张相公,真是出人预料,你们竟然敢来!” 张邦昌脸上含笑,“我也没有预料,在金人大营,能够遇见你们二位啊!” 萧三宝奴碰了个软钉子,耶律忠也不爱听啊! “我家太子郎君有好生之德,不忍刀兵相向,才派遣使者前往开封,不意南朝居然偷袭渡口,残杀金国勇士,你们好不识抬举!” 赵构突然打马向前两步,沉声道:“非是大宋不识抬举,唯恐步契丹后尘!” “你!”耶律忠红着老脸,气愤难平。 张邦昌却笑道:“我们应主人之约,前来拜见,你们二位不过是引路伺候,莫要耽误了时间才是。” 张邦昌这话更损,简直就是在说我们见你们家主子,两条狗在这里狂吠什么? 萧三宝奴和耶律忠大怒,可不管他们如何愤怒,到底是完颜宗望要见两人,他们也只能气哼哼带路。 张邦昌和赵构互相看了看,心有灵犀。 大宋还没有败! 他们不是来媾和的,谈判这个玩意就这样,你要是硬起来,对方自然就软了,没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昂然入帐,很容易就见到了完颜宗望。 这位身材魁伟,充满了威严的金国二太子岔着腿,随意坐在主位上,其他金国将军随意散座,在他们面前摆着美酒羔羊,欢声笑语,畅谈无忌。 如果撤去了帐篷,简直就是部落聚餐。 事实也的确如此,女真自从完颜阿骨打举兵灭辽,到南下攻宋,也不过十多年时间,远远没有完成从部落到帝国的转变。 很原始,很野蛮,可也很凶戾! 这就是当下的大金国! 完颜宗望倒是笑眯眯的,手里抓着杯子,喝了一口浓稠的蜂蜜水,对着两人笑道:“坐吧,俺大金国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请你们过来,是想问问贵国,为何要违背盟约,收留张觉?致使我们的盟约荡然无存。如今刀兵交战,皆是你们的过错!” 张邦昌面色不变,笑道:“太子郎君,这就是你起兵犯境的缘由?那贵国又为何反辽呢?” 宗望大笑,“辽人欺我女真,逼迫进献海东青,以供辽国贵胄打猎之用。每年为了抓捕海东青,惨死族人无数。故此太祖愤然起兵,攻灭契丹,顺天应人,理所当然!” 张邦昌点头,“果然是一番道理。我也有一番话要跟太子郎君讲,有人纵兵十数万,侵占疆土,杀我大宋黎民,铁蹄践踏,围我京城。莫非我大宋要束手待毙,称臣议和吗?” 完颜宗望微微点头,长叹一口气,“既然这么说,看起来贵国是一定要生灵涂炭,血流漂杵了?” 张邦昌颔道:“宁可战死,绝不投降!” “好!” 完颜宗望突然站起,晃着硕大的身躯,朗声大笑:“既然如此,我也不杀你们,现在就放你们回去,告诉大宋皇帝,不日我大金勇士破城之后,伏尸百万,皆是汝罪!” “愿与开封共存亡!” “好!” 完颜宗望怒极反笑,“四弟,送客!” 这时候在一堆将领之中,站起一个年轻人,他也同样魁梧雄壮,仿佛一个年轻几岁的完颜宗望一般。 这家伙正是阿骨打的四子,完颜兀术! 他跟赵构,就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碰面,两个人并没有多少宿命的觉悟。 完颜兀术只是伸手,请他们离开。 赵构和张邦昌虽然还有任务,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往外面走,他们也清楚,金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果不其然,刚到了帐篷门口,就有一大堆人哭嚎着过来,拦住了他们。 为之人正是郭药师的儿子郭安国! 那天城外鏖战,刘晏率领骑兵追杀,几乎杀了郭安国。不过在手下的舍命保护下,才侥幸逃脱,今天他又跳了出来。 “太子郎君,请给家父报仇啊!” “家父对大金忠心耿耿,却一时大意,落到了宋人手里,惨遭杀害,如今头颅还在城墙之上。太子郎君,无论如何,也要杀了这两个东西,给家父偿命!” 张邦昌和赵构停住脚步,没有继续走,可脸上却是鄙夷。 “贵国的待客之道,果然不一般!” 完颜兀术嘴角上翘,轻蔑道:“你们没有扣留吴孝民,我大金岂会干这种丢人的事情!” 这时候宗望也站起身,走了出来,看了看郭安国,满脸感叹。 “你爹投靠大金以来,屡立战功,如今惨死,的确可怜。但我大金又岂能背信弃义,屠戮使臣!你想要报仇,大可以堂堂正正,攻打开封,到时候为父报仇,又有谁能拦着你!” 郭安国鼻涕一把泪一把,“太子郎君说的是,臣自当为父报仇,只是宋人太过狠辣,竟然将家父头颅悬于开封城上,恳请太子郎君主持公道啊!” 宗望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他转身道:“两位宋使,俺不占你们的便宜,我这里有老将何灌的遗体,你们拿回去,把郭药师的头颅还回来,谁也不吃亏,岂不是两全其美!” 宗望本以为会水到渠成,哪知道赵构竟然向前一步,断然摇头。 “郭药师三姓家奴,把他和何老将军相提并论,就是我大宋之耻!”赵构又轻蔑看了看郭安国等人,更加不屑道:“太子郎君想以此激常胜军斗志,给你们充当马前卒,却也是居心不良!” 被当面戳穿如意算盘,宗望的脸终于沉下来。 “这么说,你们不想要何灌的尸体吗?” “谁说不要?”赵构反问。 宗望哼道:“那就拿郭药师的头颅来换。” “不!”赵构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康王赵构,愿意留在贵军之中,请贵军立刻归还老将军遗体!” 第33章 李纲就是个棒槌   宗望看着赵构,嘴角上翘,忍不住道:“没有料到,大宋宗室当中,居然有你这样的异类,你就不怕再也回不去开封了?”   赵构坦然一笑,“太子郎君,你从山野杀出来,到底看不明白,我汉家儿郎若真是文弱不堪,又如何能守着最富庶的膏腴之地,繁衍数千年,生生不息?赵构算不得什么,胜过我的英雄好汉,千千万万。”   说着,他扭头看着南方的开封,深深一叹,“说实话,你们当真不该跟大宋为敌的,这个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宗望翻了翻眼皮,到底没有笑出来。   可完颜兀术却忍不住了。   “我看你们除了能吹牛,便没有别的本事!你们那位官家不是嚷嚷着要打持久战吗?还要犁廷扫穴,灭了大金!那好,我现在就请令出战,夺下开封!”   完颜兀术呲着牙,嘿嘿一笑:“别以为昨夜赢了,就敢小觑大金勇士,告诉你,那不过是偏师而已,真正的猛虎还没有出动!你们就等着血流成河吧!哈哈哈!”   这个世道最终还是要看武力的,赵构和张邦昌的脸色都不算太好看,狠话说得再多,如果打不赢,守不住,终究会成为笑柄。   官家,你打算怎么应付啊?   ……   赵桓坐在垂拱殿,自从赵构和张邦昌出城,所有宰执都聚集齐了,大家伙面色凝重,神情严肃。   昨夜的一战虽然很小,但是带来的后续影响,却是不可估量,甚至可以说改变了大宋的战略走向。   先站出来的是太宰白时中,这位并不甚突出的相大人,语重心长,态度诚恳。   “官家,李相公力主用兵,如今痛击金贼,守城得法,功高盖世,老臣斗胆保举李相公,担任太宰一职,以统御全局!”   十天前,立功还只是太常寺少卿,如今却要接任相,这升官度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但是却没有多少人反对,毕竟昨夜的一战,让大家伙看到了一丝希望。   既然有希望,为何不让他试试呢!   白时中退位让贤,情理之中。   赵桓却不想让朝局变化过快,以至于失去掌控。   因此他沉吟片刻,“这样吧,李相公升任少宰兼枢密使,原少宰李邦彦担任太宰,辅佐朝政。白相公也是劳苦功高,朝廷离不开你,加平章军国重事衔,一同参与朝政。咱们君臣务必同心同德,和衷共济。你们都是朕的左右手,股肱之臣,可不能让朕失望啊!”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一起跪倒,老泪横流,他们都哭了,但是原因却不相同。   以白时中为例,他是赵佶的旧臣,面对金人极力主和,在太宰的位置上,尸位素餐,贡献不大,嚷嚷着罢相的人,比比皆是。   白时中也知道自己留在太宰位置上,没什么滋味,这才主动退位,他已经做好了罢相,甚至背负骂名的准备。   哪知道赵桓虽然免去太宰之位,却给了平章军国重事的高位!   要知道一般宰执罢相,也就挂个大学士衔,而平章军国重事,那可是文彦博一般的级大佬才有的待遇。   他白时中真的不够格!   可官家如此恩典,他又不是不知抬举的人。   “官家天恩,老臣唯有以死报答!”   白时中哭得稀里哗啦。   而李邦彦却是为自己哭得更多,他及时跳船,抱上了新君大腿,总算高升一步,成为了相,位极人臣,此生无憾了。   其实相比起他们两个,李纲想得更多,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如何才能更好守卫开封,打退金人,这可不是小事情。   “官家,臣叩谢天恩。臣以为当下开封城中,有禁军,有胜捷军,有从河北溃退入城的败军,还有最新招募的青壮,彼此互不统属,几位年轻将领名位不足以统领部下。当务之急,就是整顿三军,提升军力,跟金人死战到底!”   赵桓欣然点头,面对文官,他不介意暂时示好安抚,对这些人,赵桓最大的要求就是别添乱。   而武将,却是不得不整顿了,李纲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赵桓又怎么会想不到,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时机罢了。   赵桓接受了李纲的建议,屏退左右,让人把韩世忠叫了过来。   “良臣,昨夜一战,诸位宰执相公,皆以为是大喜,你呢?”   韩世忠神情凝重,二十年的摸爬滚打,早就让韩世忠充满了警惕,哪怕天子对他再好,他也不会不顾一切。   毕竟得罪宰执的大事,可不是说说而已。   “良臣,只有你我君臣,还要吞吞吐吐吗?”   “臣……臣不敢!”韩世忠忙道:“臣以为完颜宗望并非等闲之辈,金人起兵以来,攻必取,战必胜,纵然有些小挫折,也未必能吓得住他们!”   赵桓含笑,“你说对金人是小挫折,对我们来说,岂不是小胜吗?这样的小胜,不值得喜形于色,对吧?”   “不不不!”韩世忠恨不得给自己个嘴巴子,都是读书太少害的,到底要怎么才能说得完满啊!   “好让官家得知,咱们节节溃败,困守开封,很多人都担心金人一鼓作气,攻入开封,李相公一介文人,能挫败金兵,足以鼓舞士气,振奋人心,如此看来,这是大捷,大捷啊!”   “哈哈哈!”   赵桓又笑了,“李相公斩杀一百多人,你韩良臣可是杀了近二百金人,以此论之,你的功劳更大啊!”   韩世忠脸色骤变,掉在坑里还出不来了!   他真没心思和李纲对比啊!   “官家,臣不过是偷袭而已,不是实打实拼杀,臣,臣不如李相公,远远不如!”韩世忠慌忙推辞。   突然,赵桓脸色阴沉,笑容消失,不悦道:“韩世忠,你是武人,要是连战功都比不过李纲,朕还怎么提拔你?你太让朕失望了!”   韩世忠顿时哑口无言,今天这是怎么了?官家处处找他麻烦,难道是责怪他昨夜没有去支援李纲?   可问题是昨夜他在酸枣门,熬了一宿都没睡,生怕金人声东击西,他没错啊!   “臣,臣请官家赎罪。”韩世忠匍匐地上。   半晌,赵桓没有说话,大殿之中,陷入诡异的沉默,韩世忠真的怕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罢了,就算要死,也要当个明白鬼!   韩世忠下意识抬头,却突然现在赵桓身边的木架上,多了一面旗号,而且还有两个字:静塞!   韩世忠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瞪得老大,用力咽了口吐沫,震撼之情,溢于言表……赵桓冷哼道:“知道这是什么了吧?你刚刚的对答朕很不满意,朕打算把这个旗号授予刘晏,让他替朕执掌这面旗号,护卫开封,保护圣驾!”   赵桓笑眯眯道:“良臣,你觉得如何?”   韩世忠目瞪口呆,仿佛心肝被摘去了,哪怕媳妇被人拐走了,他都不会这么疼!   这家伙终于什么都不顾了,磕头作响,做着最后挣扎!   “官家!原本的静塞骑兵被将领抽调,分隶各营,烟消云散。如今官家想要有一支能战骑兵,必定要从各军抽调,尤其是西军精悍猛士,更是少不了的。刘晏虽然忠心,但他怨军出身,如何能让西军服气?”   赵桓冷笑道:“那这么说,非良臣不可了?”   韩世忠也干脆咬牙道:“对!臣在西军二十年,谁能打,谁不能打,谁忠心耿耿,谁三心二意,臣了如指掌!为官家执掌静塞铁骑,臣韩世忠当仁不让!”   “好!”赵桓起身,两手托着大旗,递到了韩世忠的面前。   “良臣,朕把命交给你了,你可能跟朕推心置腹?”   韩世忠颤抖着手,接过了大旗,这个汉子也哭了。   “官家,臣,臣刚刚没说实话……李相公守城,根本就是个棒槌!” 第34章 大将之风   赵桓并不比李纲会打仗,韩世忠愿意开口,赵桓自然是乐意洗耳恭听的。   “你骂李相公,可要有理有据,不然朕想包庇都做不到。”   韩世忠用力颔,不为别的,只为了静塞骑兵,他也要让赵桓知道自己的本事!   “官家可知开封有多大?”   赵桓整日对开封地图,心里有数,因此欣然道:“开封外城周长5o里,共有城门十二座,水门六座。一些城门还配属瓮城,防御严密,堪称天下第一,这也是朕敢死守开封的底气所在。”   韩世忠笑道:“官家圣明,要说险峻,开封算不得什么,但是论起经营花费,却是天下第一雄城,自五代至今,防御完备,准备充足。漫说是几万金人,就算来几十万,想要拿下开封,也要费些力气。”   赵桓笑道:“这么说,朕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韩世忠摇头,“官家,开封虽然完备,却也有三个弱点。”   “哪三个?”赵桓好奇问道。   “这第一,就是开封本身,这座城市太大,户口百万,城墙五十里,需要处处小心,稍微疏忽,就不堪设想。这也是臣说李相公是个棒槌的原因?”   赵桓沉着脸道:“说仔细点。”   “是!”韩世忠豁出去了,“官家,李相公守城,只会平摊兵马,每一段城墙都有人负责,兵力人数也差不多。可他全然不知不同士兵的战力是不一样的。而且他还下了死命令,要求所有人都在城上坚守,一刻也不可以松懈。”   赵桓无奈苦笑,“严阵以待,倒像是李相公的作风。”   韩世忠咧嘴道:“将士们就苦了,吃喝拉撒,全都在城头,也不让休息,尤其是金人占领牟驼岗之后,很多将士都没睡过。再过几天,不用金人来打,咱们就先垮了。”   韩世忠道:“官家,咱们要小心不假,可以不能胡来啊!臣觉得可以把将士分成三部分,一队在城墙上盯着,另外两队在下面休息,搬运器械。然后再挑选出一些精锐,巡查四城,查漏补缺,再安排一些士兵观察金人动向,随时示警。”   “这样一来,大多数人都能得到休息,保持精力,等金人上来,自然能给他们迎头痛击!”   赵桓立刻点头了,合理安排人力资源,韩世忠有点东西!   “还有吗?”   “有!”韩世忠道:“除了士兵之外,守城器械也要合理调度。比如说滚木雷石一类的东西,由于重量大,搬运不易,要提前堆放城头。其余弓弩之类的,大可以在城头布置一些,然后每隔一段距离,安排一些预备队。如果哪里攻势紧急,就把弓弩手派过去。咱们大宋别的不行,神臂弩,八牛弩可都是杀人利器。李相公却只知道放在北面城墙,真是糟蹋东西了。”   赵桓毫不犹豫点头,“这事朕立刻下旨,你还有建议吗?”   “有。”韩世忠又道:“臣觉得金人虽然是蛮子,但是他们能灭掉辽国,手段不会太差。起土山,挖地道这种手段少不了。因此若是能在城墙内侧,距离十丈,挖一条深沟,就仿佛在内侧弄了条护城河。”   韩世忠说得兴起,想要找东西演示。   赵桓知道他的意思,干脆把一条玉带放在了桌上,充当城墙。   “官家请看,在里面挖了一道壕沟之后,金人想挖地道是不可能了。万一他们突破城墙,冲了进来,壕沟就能阻挡他们,我们在壕沟内侧预留弓弩手,甚至可以在壕沟地面埋竹签,扔铁蒺藜。就算有一两百金人突入,也是无济于事!”   赵桓越听越兴奋,什么叫专业啊!   “良臣,还有主意吗?”   不知不觉间,称呼都变了。   “官家,这也仅仅是小股金兵,要想做到万无一失,还要有一支强悍人马,能够随时救援各处……”   韩世忠说到了这里,情不自禁看了眼那一面静塞大旗,心扑通扑通乱跳。   赵桓倒是不疑韩世忠的私心,毕竟这玩意谁都有,只要不是因私废公,赵桓就能接受。   “良臣,投入这么大力气,总不能只是用在城里吧?”   韩世忠欣然大笑,“官家果然厉害,一味困守肯定不是办法。筹建这一支强兵,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杀出城外!”   “杀出去?”   “对!”韩世忠道:“臣在白马渡口能杀两个谋克金兵,就代表他们并非天兵下凡。试想一下,如果攻城失利,狼狈逃窜,这时候兜着屁股杀一阵,会是什么效果?又或者金人猛攻一处,咱们从另一处杀出去,来个围魏救赵,又该如何?”   韩世忠的脸上充满了兴奋之色,对于静塞骑兵的统帅,他志在必得!   没有人比他更懂如何使用这一支人马了。   “良臣,你方才说开封有三处弱点,才讲了第一处,还剩下两处呢?一并说了,让朕听听,你的格局到底如何?”   “好!”韩世忠一口答应,“官家,要说第二点,自然就是黄河了。开封紧挨着黄河,在几十年前,就出现过决河之患。不过现在黄河上游尚且封冻,水量也不大。金人就算想掘开黄河,也未必淹得到开封。但是到了夏季,情况就不一样了。”   赵桓用力点头,“这点朕知道了,不过以朕判断,这一次金人仓促入寇,他们未必能待半年。防御黄河的事情,可以暂时缓缓。但是黄河乃是心腹大患,我们不能松懈,你提醒得极是!”   韩世忠便又道:“官家,这最后一条,还是因为开封太大,城中百万户口。平时都仰仗漕运供给。假如金人四散骑兵,切断漕运,阻断粮道,百万军民缺粮,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这一次点头更加用力,“良臣,你有什么方略没有?”   韩世忠苦笑道:“官家,臣只能尽力保守粮道不失,但光凭臣是做不到的,这事情怕是还要借助西军,靠着勤王之师的力量……”   赵桓颔,“这点你放心,以朕的估算,半月之内,种卿就会赶到。城中粮草朕会想办法。咱大宋还有点家底儿,不至于一下子就吃光了。”   韩世忠摇头,“官家,臣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赵桓吃惊,“怎么讲?”   “是这样的,朝廷催促太急,各地勤王之师准备不足,仓促进京,一时未必能退敌,但是京城凭空多了几十万张嘴,臣,臣唯恐会出乱子……”   赵桓以手击额,连连道:“果然是朕仓促了,我会给种卿去信,把意思说明白。他入卫京师,也要保全粮道漕运。”   说到这里,赵桓笑了,“良臣,你还有别的想法没有?”   韩世忠嘿嘿一笑,“剩下都是小事了,不值得劳烦官家。”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静塞大旗上面。   “官家……”   赵桓哈哈大笑,“良臣,朕手下还有谁能胜任此职?这样吧,朕先升任你为殿前司马军都虞候,静塞骑兵都统制,直接归朕指挥。”   赵桓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略带歉意道:“当下时间紧迫,朕没法给你封爵赏赐,只等金人退去,朕必定论功奖赏。以良臣之才,日后纵然封王,也是情理之中啊!”   “叩谢陛下天恩!”   对韩世忠这种老丘八,讲理想可以,但是理想再好,也不如实际利益更能打动人心。   赵桓却把脸沉下来,不无警告道:“良臣,朕不是夸你,是要提醒你,时刻以古之名将检讨自己,不要让朕失望,知道吗?”   韩世忠沉吟,不由得思索起来,自己有功劳吗?   的确不小!   但是仔细想想,袭击白马渡,陈广至少要分去一半功劳,自己不能抢死人之功,活捉郭药师,刘锜,甚至高俅都出力了,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牟驼岗自己也参与了,但人家老将何灌才是第一人,还有守城……貌似他也没打过什么漂亮仗……   还封王呢?   只怕这个马军都虞候都当得有点心虚……韩世忠又看了看静塞旗号,愈羞愧了。   静塞骑兵是当初赵二筹建的一支少而精的重骑,理论人数也不过三千,但是每个骑兵竟然配属了恐怖的五匹战马!创造过一战击杀一万五千契丹骑兵的恐怖战绩……试问哪个大宋将领不羡慕静塞之名!   “官家,臣,臣不敢受静塞之名,请以禁军骑营呼之,臣,臣日后必定带出胜过静塞铁骑的强兵!”韩世忠伏地叩。 第35章 小胜 “这个韩世忠,终究是要脸面的!” 已经落到头顶的静塞骑兵都统制,愣是让韩世忠拒绝了,需要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勇气,韩世忠的选择,着实令人惊讶。 “你说韩世忠要脸面,你就不要了?”赵桓笑着问身边的朱拱之,老太监连忙赔笑,“官家,奴婢都是官家的,还要脸面干什么?” 赵桓无话可说,他就不该对一个宦官的操守抱有任何的幻想。 至于韩世忠,到底还是有名将的操守,痞是痞了点,但英雄豪气还是在的,要连这点东西都没有,他也不配成为一代名将了。 其实在赵桓看来,现在也不具备筹建静塞骑兵的条件,但是正如韩世忠说得那样,筹建一支强大的预备队,并且做好出城作战的准备,却是很有必要的。 正好从牟驼岗弄回来两万多匹马,赵佶的本事向来不值得信任,扣掉老弱,去掉驮马,再减去骡子……剩下的马匹只有一万出头,基本打了个对折。 不过这也不算少了,拨出一半,给韩世忠筹建骑兵。 另外赵桓又下令打开府库,给骑兵足够的铠甲兵器,先武装起来。 还是那句话,大宋这么多年,家底儿还是有的。 包括军饷在内,全都不缺。 且不说户部留下的三百万岁币,就连童贯的家产,还有拆毁艮岳所得,都没有花光。 赵桓并没有搞克扣,相反,他给的军饷算是非常丰厚了,哪怕临时招募的民夫,赵桓也按照每月一千文。 而且作为刚刚登基的新君,赵桓额外奖励一个月俸禄,还给每人赏了一匹布。 注意啊,这都是打底的,你要是有官职在身,或者参与作战,都会增加。尤其是立功之后,更是以金银这些硬通货充当赏赐。 赵桓的信用十分坚挺。 可即便如此,眼下的开支也不过是三十多万两(匹)而已。 赵桓真的有点想不通,历史上的“自己”,是怎么折腾亡国的? 咄咄怪事,咄咄怪事啊! 还没等赵桓思索出结论,战斗的号角再一次响起,金人又动进攻了…… 这一次的重点不是宣泽门,而是通津门和景阳门。 动攻击的金人全都背着麻包,他们足奔跑,冲到了护城河前,纷纷把麻包里的沙土倒在河里,然后掉头就跑。 天可怜见,李纲终于对了一次。 他是这么思考的,北面防守严密,金人不会这么头铁,西南的宣泽门已经打过一次了,金人总不会攻打南熏门吧?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东边了。 很难猜吗? 反正李相公觉得有点难,费了好大力气才猜对。 可问题是他猜对了金人,却猜不对宋军了。 明明上来填土渡河,怎么还无动于衷啊? “李相公,咱们开封护城河五丈九尺宽,放在夏秋,想要填土过河,绝不是容易的事情。现在虽然是正月,水量不足,但是金人也没法填出太宽的道路。” 韩世忠笑呵呵道:“大可以等他们填的差不多了,沿着狭长的通道过来,再用弩箭射杀,事半功倍!” 李纲倒是知道大宋弩箭的厉害,他早就把府库储存的床子弩,神臂弩都搬出来,就连昔年击杀萧挞凛的文物都没放过,只是更换了新的弓弦,就再上战场,老将出马。 这些弩箭动辄有几百步的射程,的确是恐怖的大杀器,可李纲想不通的是韩世忠怎么不立刻动攻击,而是坐等金人从容填河,大举进攻。 不会是这帮武夫故意而为吧?李相公时刻保持着对武人的警惕,不过韩世忠到底是天子最器重的武臣,没有十足把握,李纲还不好作。 就在这位李相公沉吟之时,韩世忠突然举起红色旗号! “放!” 两侧各四架床子弩一起射,三尺长箭杆,顶着一个圆球的箭头,或者形如铲子的圆弧,这已经不是利用锐利的箭头杀人,而是纯粹力大砖飞的莽! 弩箭带着可怕的声音,突入金人队伍当中。 交错的弩箭毫无疑问能极大增加杀伤,沉重的箭支杀伤力极强,打穿一个金兵的身体,还会扑向下一个! 连着射穿三四个人,才会停下来。 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崩裂的身体,漫天鲜血,残断的肢体……构成了一副让人目瞪口呆的画面! 李纲虽然在宣泽门督战,但那是夜战,而且李相公也没给宣泽门配属弩箭,话又说回来,就算配属了,他也未必能玩好…… 韩世忠只是略瞥了一下李纲白的面孔,就心满意足转头,下令神臂弩射! 床子弩的恐怖杀伤打乱了金兵的节奏,好些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神臂弩射倒,躺在血泊之中,痛苦哀嚎。 仅仅一次攻击,就杀了过五十名金兵! 韩世忠却还不满意,叫骂催促,让弩手加快度,趁着金人没有杀过来,再给他们来一轮! 金人却也不是吃素的,对死去的同伴恍若未闻,竟然加快了度,争先恐后,向着城下奔来。 这时候城头的弓箭手纷纷从垛口探出身躯,对着下面射箭。 雨点般的箭支扑面而来,还在奔跑中的金人纷纷中箭,更有人被射中面门,倒地打滚,出凄厉的惨叫。 不过更多的金兵还是到了城下,他们利用盾牌遮挡,同时向城上射箭。 沉重的箭支准确无比,带着破空之声,射中宋军士兵的身躯。 一个刚刚举起石头,要向下砸的年轻小伙子,被穿透喉咙,他的身体向前扑倒,从垛口落下。 宋军也出现了伤亡! 金人虽然是攻城方,没有地利,但是他们的弓箭的确可怕,势大力沉,而且角度刁钻,更可恶的是这些箭头都用粪水浸泡过。 一旦射中,哪怕是个小伤口,也可能致命。 更可恶的是城墙虽然提供了保护,但是也影响了视线,只要有宋军敢探头攻击,就可能被金人射中。 每一次攻击,都是在赌博,赌自己的命,也在赌敌人的命! “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伸头战死了,名字刻在石碑上,家人领赏!缩头死了,就是懦夫废物,混账王八羔子……” 优美的辞藻从韩世忠的嘴里喷涌而出,他提着长刀督战,没有人敢懈怠,弓弩对射,几乎每一刻都有受伤丧命。 足足战斗了一个多时辰,金人又付出了一百多人的伤亡,终于清理出一片空白的区域。 他们将临时绑好的云梯架起来,同时有五个披着重甲,提着弯刀盾牌的金人,快向上爬。 在金人的背后,还有弓箭手掩护,虽然攻城的准备不算充分,但是金人作战还是很有章法,互相配合,丝毫不乱。 也只有如此强悍的战力,才能在几年的功夫,就灭了国土万里的大辽国! “来得好!给我倒!” 韩世忠毫不犹豫下令,这时候有人用木棍架着三口铁锅,冲到了垛口。 铁锅之中,热气往上冒,黄水沸腾翻滚,风一吹,浓重的臭气差点让李纲昏过去。 这是什么玩意啊? 也不等李相公辨别,沸腾的金汁迎头泼下,给金人洗了个有味道的淋浴。 霎时间几个攻城的金人被淋到,滚烫的液体从面部,脖子等漏在外面的部分流进去,所过之处,皮肤被烫的皮开肉绽,金兵痛苦着掉下去。 如果就此死了,还算他们幸运,不然各种细菌会在烫伤的地方滋生,伤口溃烂,毒素进入血液,在死亡之前,要受到最痛苦的折磨! 你们不是会给箭头泡粪水吗? 开封有一百万老少爷们,就看谁下手更狠! 金汁淋浴之后,城下恶臭难闻,不少金人吓得仓皇后退,连弓箭手都皱眉头。这时候神臂弩再度威,飞的箭支带着大宋将士的怒火,狠狠穿透金人的身躯。 这还不算完,还有人往下扔坛子,等落地裂开之后,里面都是生石灰,沾染了金汁,痛苦哀嚎的金兵,又遇上了生石灰。 剧烈的化学反应,带走了金兵的生命。 能死的这么凄惨,也不枉此生了。其余士兵魂飞魄散,不得不短暂修整恢复,足足半个时辰之后,攻势才再次展开,这一次金兵的数量足足增加了一倍。 战斗比第一波激烈了太多,可宋军的准备也更加充分。 尤其是韩世忠的梯次配置,挥了作用,在后面养精蓄锐的生力军上城,远了用弓弩,近了用滚木雷石,爬城的时候,就用金汁灰瓶对敌,反正这玩意城中也不缺。 从早上杀到了黄昏,金人几次攀上了城头,但是全都被宋军合力击杀,半点客气没用。 仅仅在通津门下,金人就丢了过三百具尸体,至于受伤的,那更多了。 李纲的脸上也不免露出嘉许的神色,抛开别的不谈,韩世忠这家伙打仗的本事是真厉害啊! 李纲不知道,人家泼韩五还没过瘾呢! “李相公,接下来还要劳烦您督战了,等金人退去,告诉末将一声!” 韩世忠说完,转身下城,点齐了五百骑兵。 就在等待的时候,城头竟然响起了咚咚之声! 是李纲! 这个酸相公,还有点意思。 韩世忠豪情万丈,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追着金人的屁股,就杀上来了,他手里长刀挥舞,每一下都砍得酣畅淋漓,士兵们嗷嗷怪叫,一口气把金兵打退十里,遍地尸骸…… 第36章 大捷 韩世忠长刀所向,无人是一合之敌,他痛快劈砍,血染战袍,神采飞扬,大丈夫之气,扑面而来。 城头上的战鼓声,更是给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反击战,赋予了最生动的旋律。一个瞧不起文人的武夫,一个时刻提防着武将的文官,竟然在这一刻,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耳边的战鼓渐渐暗淡,韩世忠也缓缓勒住了战马,他抽出背后的弓,对准一个狼狈逃窜的金人就是一箭。 六十步外,正中后背,前心透出,立时扑倒。 斩杀了这个金人之后,韩世忠调转马头,选择徐徐后撤。 随着他出来的五百骑兵,损失微乎其微,也跟着韩世忠一起后退。 十几里路根本不算什么,三更之前,顺利返回开封。 清点战果,通津门和景阳门下,加起来有八百多具尸体,韩世忠的追杀,又宰了四五百人。如果算上受伤的,大宋完全可以宣称杀死杀伤金人两千有余,然后就可以变成斩杀数千,再根据需要,扩大成上万金兵毙命,或者干脆说成几万金人折戟城下……总而言之,宣传吗,你懂的! “这个泼韩五,真是狡猾,他再敢向前五里,俺就砍了他的脑袋!” 说话的正是完颜兀术,在他的身边,还跟着大宋康王赵构。 兀术主导了这一次攻城,这是他向二哥宗望恳求的结果。 他计划攻城,没成功。 他又打算埋伏韩世忠,结果韩世忠提前退走了。金兀术懊恼的像是初次捕猎失败的狮子,靠着龇牙咧嘴,大声嚎叫,来泄不满。 “告诉你,别以为我大金损失不小。实话跟你说,今天攻城的人马有一多半都是燕云汉人。说来也怪了,都是汉人,你们这边懦弱无能,跟鸡鸭一般,到了我大金手下,就个个都是猛士!除了他们,还有渤海人,契丹人,真正的大金勇士,死伤还不到三百,根本没有伤筋动骨,什么都不算的!” 赵构颔,“四太子说的是实话,可你不更应该害怕吗?” “害怕?”兀术翻了翻眼皮,大笑不屑,“别忘了,这可是我们大金兵临城下,你们就要完蛋了!” “可我们输得起!”赵构笑眯眯道:“你们有最强的勇士,这我承认,可你为什么不敢派出去?因为你们怕!你们知道,金人就那么多,一旦损失惨重,别说大宋,被你们占领的契丹,渤海,甚至是燕云汉人,都会反戈一击。自古以来,胡虏无百年国运,你们的下场,只会比契丹还惨!” “你放屁!” 兀术攥着镶满宝石的刀柄,切齿咬牙,依照他的脾气,绝对会毫不犹豫砍了赵构。奈何宗望反复交代,绝对不能伤赵构一根汗毛。 相反,还要处处优待,奉为上宾,最好能让赵构相信,大金却有议和诚意,只要条件合适,双方就能恢复和平。 兀术无法理解,二哥心心念念,总是想议和,到底是怕什么? 一路打过来,宋人有骨头的不多。 诚然,开封的新官家比前一个厉害不少,城中也聚集了几个猛将,但也仅此而已。 只要打破开封,杀了这几个领头的,剩下的宋人只会乖乖跪下,予取予求。 议和? 老子还要整个中原的花花世界呢! “赵构,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俺杀进开封的情形!” 赵构拆台道:“四太子,你就不要吹牛了,你们军中根本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两次攻击失败,开封稳如磐石,大金勇士,不过如此!” 兀术咬牙,复又大笑,弄得赵构有点糊涂了。 “大金勇士,不过如此!可你别忘了,就是这些不过如此之辈,用了十多年,灭了欺负你们二百年的大辽国!轻而易举拿下了你们求而不得的燕云之地。两河宋军,望风而逃,大宋都城,不过是俺战马驰骋的草场!” “赵构,你的言语再厉害,也救不了大宋!” 兀术大声咆哮,见赵构低垂着头,默然无声,他终于出了一口气,率领着两个猛安,向金军大营,逶迤而去。 这一路上,赵构都默默跟随,神色落寞。 讲得再多,也是金人强盛,大宋危如累卵,官家究竟能不能力挽狂澜,拯救大宋?还有,城中的宰执相公,领兵将领,到底是不是金人的对手? 赵构思绪万千,他猛地抬头,仰望星空,突然,他现从开封城中,升起一团光明,紧接着又是许多,竟然成了一大片,比天空的星斗还要明亮! 是孔明灯! 成百上千的孔明灯! 半个夜空,都被照亮了, 这是怎么回事? 城里怎么有心思放孔明灯? 赵构瞪大眼睛,痴痴看着。 兀术正低头前行,听到手下吸气,这才抬头,也看到了空中飘荡的孔明灯,“这是什么玩意?” 金军吃惊不小,利用孔明灯传递信号的不在少数,莫非是宋人小胜,就觉得自己所向无敌,敢继续攻击大金? 那你们可就打错了算盘! 正好让你们知道大金的厉害。 兀术立刻下令,士兵严阵以待,准备迎敌,可过了好一会儿,都快四更天了,也没有消息,倒是有一个金兵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烧得只剩一半的孔明灯,递到了兀术面前。 这可是重要的战利品,兀术丝毫不敢大意,接到手里,仔细看了好半天,还是没弄明白,无奈之下,只能递给赵构。 “你们又在搞什么鬼?” 赵构接过来,拿在手里,同样仔细看了又看,还把火把凑近,“禁军葛三金,白马渡殉国,刻石留名,英灵归天,庇佑华夏,大宋必胜……” 赵构读到了这里,突然眼睛瞪得老大,眼圈之中,竟然有泪水涌动。这位康王殿下突然跳下战马,朝着只剩下一半的孔明灯磕头,而后夺过火把,一火而焚! “赵构!你干什么?”兀术大怒呵斥。 赵构昂起头,脸上带着泪花,笑容灿烂。 “四太子,你知道那些孔明灯代表什么吗?” 兀术恼怒,“俺怎么知道?” 赵构突然哈哈大笑,“你当然不知道!我大宋英灵庇佑,你们的一时强势,但我大宋必胜!” 赵构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也从来没有如此信心满满过! 他微微闭上眼睛,一个个孔明灯在眼前闪过,最终汇聚成一片光明。 灿烂之中,天兵神将,手持兵器,斩杀阎罗……官家,兄长,你可真行啊! 赵构没有猜错,这正是赵桓的点子。 从开战到如今,大宋牺牲的军民将士也不在少数。 哪怕光是从他掌权算起,前后殉国的士兵也有几千人之多。卫国英雄纪念碑上,暂时还只有两个名字。 那些普通的士兵赵桓没有忘记,而是缺少一个恰当的时机,也缺少适当的形式。 终于,当韩世忠大胜而归之后,开封城中,东华门前,军民百姓聚集,手里捧着孔明灯,上面写着每一个殉国士兵的名字。 随着一盏盏孔明灯升起,夜空光华如昼,开封城,庇佑在一片祥和的光明之中。 人们仰着头,凝视着苍穹,一滴热泪从眼角流下。 “你说我死之后,会不会也飞上天空?”牛英痴痴问道,身旁的女子又羞又怒,“别胡说了,奴家还要指望你呢!” 牛英拍了拍女子的后背,让她别怕。目光却一直凝视着越飞越高的孔明灯,心也跟着走了,能这样死去,也是一种福气啊! 太尉高俅呆呆看着,眼珠都红了,也舍不得眨眼睛,突然他嚎啕大哭。 “官家厚遇武人若此,百死不悔!” 高俅痛哭流涕,几位宰执相公互相看了看,忍不住摇头叹息,原以为金榜题名,御街夸官便是最高荣耀,可是跟眼前这一幕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就连他们都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官家手段,端得恐怖啊! 不光是东华门,整个开封城中,一个个的小院里,无数双眼睛,同时仰望夜空,目光追随着孔明灯而去,小孩子情不自禁出感叹。 “真壮观啊!” 上了年纪的老人枯竭的双目中,再一次泛起浊泪。 “是啊,那可是一条条生命燃起来的啊!” 说完之后,老人扔了手杖,颤抖着伏地磕头,放声大哭。 “英雄慢走!开封百姓,拜谢你们!” 大相国寺,钟声响起,悠远苍凉,樊楼之上,哀乐声声,动人心魄,整个开封,所有人的心,都连在了一起……一座官宦人家的院落里,一名中年妇人,只穿着单薄的衣衫,仰视着苍穹,直到最后一盏孔明灯消失,心绪起伏,不自觉间,泪湿衣襟。她随意抹了一把,猛然转身回屋,提笔深思,赫然写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第37章 权柄   几千个孔明灯,加起来还用不了一百贯钱,可京城百万人的心,就被连在了一起。缅怀逝者,鼓励生者。开封气象,焕然一新。   赵官家的手段是越来越厉害了,而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天子越强悍,就越能获得支持,很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却是可以触碰了。   赵桓把几位主要的宰执相公叫到了文德殿,天还没亮,忙活了一夜,大家伙肚子都饿了。赵桓让下面准备了羊肉粥和小菜。   “别怪朕抠门,已经交代了,往后宫里的用度都要削减,朕一顿只要一菜一饭即可。御膳房只负责宫中食物,朕让朱拱之在福宁殿旁准备给小灶台就是了。”赵桓笑呵呵说着,端着粥碗,喝了几口,空虚的腹中升起热气,好不爽利。   他抬头看去,却现几位宰执相公,没一个人动,包括李纲在内,都面色凝重。   赵桓轻叹道:“朕知道朝廷规矩大,也知道这样做省不了几个钱,可金人大军就在城外十里驻扎,连续攻击开封,让朕还守着原来的规矩体面,朕,朕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朕干不出来啊!不光是朕,所有人都裁撤,衣食住行,能省则省,积少成多,也算是朕的一点心意。”   赵桓语气诚挚,入情入理,李纲绷着脸,心中苦涩,他也觉得宫里节省一些很好,但是省到连体面都没了,就过分了。   李邦彦想开口,又不知道该劝阻,还是该鼓励,只能鼓着腮帮,干瞪眼,没注意。   出人预料,升任平章军国重事的白时中开口了。   “官家裁减宫中用度,此乃良政,节约开支,也是仁心爱民之举。老臣知道,官家原本只有皇后一人,皇子公主各一人,登基之后,别说广纳美女,就连后宫都没有去过……官家不容易啊!”   白时中叹道:“当下宫中开销,其实多数落在了太上皇身上,太上皇妃子众多,子嗣兴旺,多达几十人。如果算上下面伺候的人,只怕要过万人。如今太上皇避居龙德宫,我看不如这样,就让这些人都迁居龙德宫,跟太上皇在一起,夫妻父子团圆,共享天伦之乐。”   白时中又道:“这对太上皇也是好事情,奈何官家仁孝,一些宵小之徒,会胡言乱语,说官家苛待长辈,欺凌兄弟姐妹,君辱臣死,务必要禁绝浮言。因此我愿意带头上书,把事情落实下来!”   又要朝太上皇下手了!   虽说赵佶可恶,但这么欺负他,真的好吗?   而且白时中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怎么能抢先说出来啊?   “官家!”李邦彦迫不及待开口了,作为欺负太上皇的老手,李邦彦轻车熟路,“官家,我朝以往并没有供养太上皇的成规,臣愿意牵头拟定一份,确保太上皇后妃不失礼仪,供奉不减,乐享天伦,以示官家孝心。”   两大宰执争相表态,赵桓颔,“你们有心了,裁减宫中人员用度,增加龙德宫供奉,这两件事要同时做,都要做好,做稳妥,明白吗?”   “明白!”   李邦彦和白时中一起答应,作为几十年的老官僚,这点小事情还办不好,那就真的该死了。   宫里的用度裁减下来了,但是龙德宫那边却不会涨上去,甚至还要想办法削减下去!   怎么?   不满意啊?   不满意找太上皇啊!   毕竟宫里的处境再差,对普通老百姓来说,那也是天堂了。更何况还可以安排一些后妃跟儿子居住吗!   比如像赵构的妈,大可以送去康王府。   对了,还可以削减亲王府开支,供应龙德宫,让儿子孝养老爹,天经地义啊!   很显然,一旦文官不打算做人了,那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而且还是冠冕堂皇那种!   赵桓也不是存心欺负赵佶,而是这笔开支必须节省下来!   “招兵整军,这是早就定下的事情,招兵这一项做得很好,但整军却是迟迟没有效果。除了韩世忠的一队御前骑兵之外,其余都没有定下来。朕打算趁着刚刚击败金人,抓紧时间整顿兵马,提升战力,迎接更残酷的战斗,”   赵桓看了看几位重臣,又语重心长道:“原本三衙禁军已经崩坏,不堪使用,朕打算成立御营司,统御所有兵马,以应付金人,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涉及到了军制,枢密使耿南仲,同知枢密院事吴敏没法装傻了。   耿南仲是赵桓的旧臣,别说设立御营司,就算再困难十倍,他也不会反对,可吴敏却没法轻易答应。   “好让官家得知,虽说三衙早非国初之时,尤其是燕山府之败,已经名存实亡。但是我大宋禁军并非都驻扎京师,此前一部分屯扎河北,防御契丹,一部分屯扎陕西,抵御西夏,如今河北禁军星落云散,大可以整顿重编。但是西军尚在,而且已经受命进京勤王。”   吴敏探身道:“官家,如果这时候废了三衙,是不是让这些禁军都成了西军将领的私兵?虽说这些年来,兵归将有,局势越失控,但去了三衙这一道羁绊,终归是有后患的。”   赵桓低垂着头,耐心听着,还微微颔,吴敏受到了鼓舞,继续道:“官家,还有第二件事,此时成立御营司,必定以韩世忠,刘锜等人为将。臣,臣相信韩将军的忠勇,可问题是他毕竟资历浅薄,如今骤然升到高位,让原本的西军将领怎么看?总不能让种老将军在韩世忠之下吧?”   吴敏沉吟道:“臣知道禁军不堪用,也知整军迫在眉睫,可臣以为,越是如此,就越是不能唐突,若是出了差错,只怕连现在的局面都没法维持了,还请官家明鉴!”   吴敏说完,双膝跪倒,匍匐地上。   赵桓听完吴敏的话,竟然起身,把他搀扶起来。   “吴相公,去年腊月的时候,太上皇要任命你担任门下侍郎,辅佐朕,你拒绝了?”   吴敏惶恐,忙道:“官家,臣之本意,还是希望太上皇能留在京城,安定人心。而太上皇一定要走,擢黜大权,自然应该交给官家,岂能提前安排好宰执重臣,架空天子,遥控朝局,臣以为万万不妥!”不知不觉间,又把黑锅甩给了赵佶……   赵桓心中暗道识趣,频频颔,转身对几位宰执欣然道:“吴相公老诚谋国,金玉之言,朕采纳了他的建议,三衙不可废,西军更是朝廷干城,社稷支柱,岂能屈居人下?但是战局如火,京中也不可一片散沙。朕决定成立亲征御营司,临时替朕执掌军权,应对眼前局面。”赵桓笑着对吴敏道:“这样总不会有差错吧?”   吴敏咧嘴,咱都是成年人,就别玩朝三暮四的把戏了。   亲征两个字随时可以去掉,临时也能变成永久,说到底,官家是要动军制了。   是三衙好,还是御营司强,这已经不是问题的关键,真正的关键只有一个,那就是官家有权力改动自后周以来,延续至今的军制格局。   在此之前,禁军将领的安排,军权授予,虽然也是皇帝说了算,但总归是在老祖宗的框架之内做道场。   可一旦设立御营司,一切都是赵桓说了算,将领权力大小,人马编制安排,粮饷军械供应……这一整套体制,都要听赵桓的,真正乾纲独断!   甚至枢密院和兵部的权柄,也会因此改写……   “臣,臣以为官家安排,极为妥当!”吴敏后背冷汗湿透。   赵桓大笑,“吴相公熟悉军务,整个亲征行营使,非你莫属!”   吴敏慌忙磕头谢恩,却不敢有任何得意之色,他躬着身体,谏言道:“臣斗胆保举种师道老将军为副使,总揽勤王之师,还望官家恩准!” 第38章 勤王 赵桓很轻松就答应了吴敏的要求,甚至还额外给了种师道检校少保,静难军节度使衔,准许他自行征兵征粮,可以说能给的不能给的,全都给了。 赵桓并不排斥妥协,像种师道这样,三代为将,扎根西北几十年的老军头,向他示好,一点也不寒碜。 甚至之前诛杀童贯,也有种师道的因素。 不过赵桓也有一个底限,那就是不能坏了他的大事。 当下最大的事情,就是拉起一支完全听命天子的班底儿。不是禁军,不是西军,而是只属于他赵桓的兵马! 韩世忠、刘锜、刘晏、何蓟,全都在内,甚至吴元丰,钟子昂,乃至牛英,都是赵桓的笼络目标。 当下京中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不少,足有五万以上。 这五万人的构成,有三万出头的禁军,有一万五千左右新招募的青壮,再之后就是韩世忠的旧部,胜捷军,刘晏的赤心队等等。 赵桓要做的就是以这些新冒出来的将领为骨干,以禁军为根基,以青壮为新血,筹建一支勉强能战的力量。 他不在乎这支人马以什么名义存在,反正只要完全听从他的旨意,军需供应充足,也就够了。 至于未来? 天子的心头肉,待遇还能差吗? 赵桓和吴敏代表的宰执迅达成了一致,旨意送出,就等着老将种师道领旨勤王。 只不过就连赵桓都忽略了,还有一支小的不能再小的勤王之师,正在向开封进,这支人马的领正是岳飞! 今年岳飞刚刚二十四岁,十分年轻,但是他却是不折不扣的老兵。在四年多之前,他就以敢战士的名义,第一次从军,还立下了战功,生擒两名盗贼,或许这就是天生主角光环吧! 不过仔细了解一下岳飞的家庭,还真的需要感叹,不是光环不光环的问题,人家就是天命主角! 岳飞的家庭不算穷,毕竟穷文富武,他家里条件要是不行,也不会学武了。但是岳飞有个小名,叫做五郎,也就是说,前面还有四个兄长。 很不幸,几位兄长都早早死了。 生岳飞的时候,母亲姚氏已经三十多了,算是高龄产妇。怎么看岳飞都应该是个病秧子。 可偏偏就身强力壮,人高马大,理所当然的武夫料子。 老爹给他请了著名武师周同,没有多久,岳飞就学会了骑射,不但能左右开弓,还能用三石强弓,能开八石脚踏驽,绝对当得起天生神力四个字。 光是这也就罢了,老天仿佛还不满足,愣是要打造出一块璞玉混金。 周同临死给老朋友陈广写信,愣是把这位老爷子请来,继续教岳飞刀枪武艺,期间还鼓励岳飞多读兵书,砥砺品行。 尤其是在父亲死后的守孝期间,岳飞练功读书,本事突飞猛进,文武双全。 服丧结束之后,岳飞二度从军,这一次他去了河东,被擢升为偏校。按照正常的历史,岳飞这一次从军是悲壮的。 金兵围攻太原,横扫河东,身在平定军的岳飞同金人战过,具体功劳是什么,还不清楚,但是光是在平定军城下,金人就损失过万! 九死一生的岳飞突围返回了老家,得到了岳母刺字,三度从军。 当然,第三次从军,运气也不怎么好,彼时已经是靖康之耻以后,愣头青的岳飞上书弹劾李纲为的宰执,还劝说皇帝,不要怂,跟金人干到底……结果可想而知,以小臣越职,从军中逐出。 都说好事多磨,岳飞是第四次投军,经历了许多波折,直到遇见宗泽,才得以崭露头角,成为一代名将。 虽然顶着主角光环,岳飞也属于成长型的那种,没有一下子龙傲天…… 这些细节赵桓也是弄不太清楚的,不过他确确实实,改变了岳飞的命运。 诛杀童贯之后,赵桓就立刻派人前往太原,将消息告诉了守将王禀。 赵桓的旨意讲得很清楚,童贯抛弃太原,畏敌如虎,罪在不赦。朝廷处死童贯,将河东军政大权悉数托付王禀,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向京城提出要求,天子自会尽力满足。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就是请王禀守住太原,,守住河东,把住开封的西大门,半壁江山都在他们的身上了! 接到了这份旨意,王禀和太原知府张孝纯都傻了。 什么? 童大王死了! 官家这也太干脆了吧! 这一文一武,是喜出望外。 赵桓不光杀了童贯,给他们出气,还把整个河东大权交给了王禀,同时愿意给予支援。 王禀立刻行动,原本他只能困守太原,这一次却是可以调动周围兵力,一同抗金。 他给寿阳增兵,同时又向平定军出命令,要求他们协力守卫河东,岳飞也就成了王禀的部下。 原本历史上的太原保卫战,向着河东保卫战展……王禀郑重向赵桓提出了要求,就是给予粮草支持,别的都能想办法,没吃的是真的不行。 为了保持跟京城联系,骁勇善战,骑射过人的岳飞被安排南下,联络京城。 岳飞丝毫不敢大意,他深知肩头责任重大,又担心金兵截杀,因此昼夜赶路,在正月初九的时候,就到达了卫州。 就在岳飞准备找船渡河的时候,当地守将迅赶来,一见面就拉住了岳飞的手,嘘寒问暖。 岳飞还从来没有被如此热情对待过,更何况他是受命进京,请求援助的,耽误不得时间。因此就直奔主题。 见岳飞着急,对方意识到他可能还不清楚事情的经过,连忙介绍起来。 此人名叫刘浩,是官居武翼大夫,负责收拢溃兵,招募勇士……不过这不是重点! “岳,岳兄弟……你,你可有个师父,叫陈广?” 岳飞颔,“确有此事,你怎知道?” “哎呦!”刘浩抚掌叹息,“再过些日子,只怕天下就没人不知道老英雄了。”刘浩将陈广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眼角含泪,“老英雄以身殉国,天下的好汉子都给像老英雄一样,马革裹尸,百死不悔!” 岳飞听闻老师已经壮烈殉国,脑袋嗡嗡作响,头立起,形如怒狮! “金贼,该死!”岳飞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恨不得立刻去找金人拼命,替老师报仇。 “岳兄弟,你等我说完,说完了你再决断。” 岳飞深深吸口气,强压下滔天怒火。 “讲!” “是这样的,老英雄留下了一杆神枪,说是要传给兄弟你。官家听说之后,特意写了四个字,裹在枪身之上,送到了你的家中,如今汤阴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哪四个字?”岳飞沉声问道。 “精忠报国!”刘浩感叹道:“官家着实看重陈广老英雄,以御笔裹着枪身,这是多大的恩典!多高的礼遇!” 刘浩对岳飞道:“漫说汤阴,相州都震动了,好些年轻人热血沸腾,挺身而出,从军报国,要跟金人血战到底。我就是在相州收拢勇士,这不又到了泽州。贤弟啊,你的大名,也无人不知啊!” 岳飞绷着脸,看不出多少喜悦,相反,他满腔悲愤,老师战死了,根据刘浩描述,金人轻易突破黄河,兵进开封,想要得到京城援助,恐怕是痴心妄想了。 不但要担忧太原,更要忧心开封,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贤弟,我在相州等地聚拢了两千多人,只可惜我不是领兵将才,现在贤弟到了,这一支兵马就给你了,勤王之功,就看贤弟了。”刘浩热情洋溢。 岳飞思忖再三,终于颔。 “飞只有勉为其难了。” “这就对了。”刘浩笑道:“我今夜就聚拢兵马,准备船只,要等明早渡河。” 岳飞想了想,用力颔,复又道:“我打算趁着夜色,回家一趟!” 刘浩很通情达理,立刻点头答应,岳飞飞身上马,直奔汤阴老家。黄昏出,到了后半夜,岳飞就赶回了军营,在他手里,多了一杆长枪,别人不知道的,在他的后背上,还有四个母亲刺下的大字! 在一片晨光之中,岳飞高举长枪,断然大喝。 “全军渡河,进京勤王!” 第39章 分兵   岳飞引军渡黄河,所谓知己知彼,这一支军队以敢战士为主,也可以称为勇敢效用,他们是一群非常特殊的士兵,和禁军厢军不同,他们没有编制,也不用刺字,平时还不用到军营当班,只是在战时随军出征,朝廷还给提供粮草、铠甲、兵器、马匹一类的补贴。   谁都知道朝廷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敢战士的核心就是勇敢!   说白了,必须有一定武艺基础,弓马骑射过人才行。   这也是宋代武人地位低下,很多有本事的人不愿意参军,才弄出来的折中法子。   像岳飞就是其中的典型,他以敢战士应募从军,到了军中,就担任了偏校。如果一个敢战士立功足够多,成为一方大将也不是不可能,比如大名鼎鼎的种家军,就是以敢战士为主,历经三代人,展出来的。   燕赵之地,猛士辈出,这两千多人,单论个人勇武,并不比金人差太多,甚至他们的装备马匹也不差。   但是因此就觉得能跟金人对拼,甚至战而胜之,那是做梦,说到底,他们还是一群乌合之众。   “刘,刘兄,现在京中什么情况,你能跟我详细说说不?”   刘浩连忙点头,上身前倾,十分谦恭,不说别的,光是陈广留下的余荫,就足够岳飞平步青云了,往后还要指望着岳飞呢!   “岳兄弟,是这样的,年后,金人入寇,梁方平师溃,官家果断收拢大权,斩杀童贯,提拔李相公,多次下旨,主张坚决抗金。别的我不清楚,昨天还收到了一份旨意。官家讲有亡国,亡天下,异姓改名谓之亡国,率兽食人,谓之亡天下。说我们这一战,是为了祖宗社稷,为了子孙后代,为了华夏衣冠……”刘浩声音越高亢,胸膛也起伏加剧。虽说在战局上,大宋憋屈到了极点,但是这位新的官家,着实让人耳目一新。   岳飞目视着面前滔滔黄河,拳头下意识握紧,骨头出微微响声。   难怪自己的老师愿意抛弃成见,捐躯为国,他老人家的心里,最在乎的还是这片土地,这条滔滔黄河!   岳飞看到湖水之中,鳞光闪过,是一条肥硕的黄河鲤鱼,足有一二尺长,翻了个身,又潜入水中。   多好的一条河,多富庶的一块地!   区区金狗,也想染指中原,你们是痴心妄想!   船只靠岸,岳飞抢先跳到了河岸之上,此刻南岸已经渡过几百人,还剩下一千多,再有两个时辰,就差不多悉数过河。   刘浩脸上带着喜色,拍着巴掌道:“岳兄弟,西军还没有到,只要咱们抢先到了开封城下,这就是一个盖世功劳,谁也抢不走了。”   岳飞没有刘浩的喜色,而是沉声道:“东路金军怕也有几万人,凭我们的力量,怕是没法破敌解围!”   “破敌?”   刘浩忍不住想笑,这个小子到底是年轻啊,看来需要自己点拨才行。刘浩伸手,拉着岳飞到了一旁,看了看其他人,都离着十步之外,刘浩这才低声道:“岳兄弟,你说咱们勤王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抗金退敌,还有别的吗?”   刘浩含笑,“这话当然是不错的,可岳兄弟一定听过,功高莫过救驾这句话吧?咱只要抢先去了开封,别管输赢,都是一件大功,官家肯定会重赏的!”   岳飞眉头紧皱,显然这话他不爱听。   “金兵众多,就算要勤王,也该拿出个万全之策,不能盲目,更何况我们不该只想着赏赐!”   刘浩脸也沉下来了,这个姓岳的怎么有点不识趣啊!   “我们这是去勤王,自然是越快越好,一刻也耽误不得。只等剩下的兵马渡河,就全军出击,直奔开封!”   刘浩瞧了瞧岳飞,嘴角上翘,哂笑道:“岳兄弟,你可是陛下钦点的精忠报国,难道畏敌不前吗?”   “你!”   岳飞怒火蹿起,他又不傻,刘浩的意思很明白,说穿了就是拿这两千多人,换自己的荣华富贵,对这些士兵不是好事情,对抗金大业,也没有任何帮助。   “你刚刚把官家的旨意说的那么清楚明白,怎么转眼就忘了?”岳飞咆哮质问。   刘浩仰头,看了看比自己年轻不了太多的岳飞,呲着牙一笑,“岳兄弟啊,你不会把这话当真了吧?”   这年头皇帝的话,能信三分就不错了。感动过后,该干嘛就干嘛去。本来刘浩还想借着岳飞的名气,抱上大腿,一句飞黄腾达。   可现在一看,岳飞这小子真不上道。   或许应该自己带兵勤王,没准到时候精忠报国这四个字,还能落到自己的头上呢!   刘浩甩开了岳飞,独自去招呼渡河士兵,拼命向他们许诺,说什么只要进了开封,就什么都不愁了。   官职,粮饷,金银,没准还能到汴河边的青楼享受一番,领略一下花魁娘子的风采,瞧瞧那位能让太上皇天天钻地道的李师师,究竟是什么风采!   这帮人越说越离谱,肆意大笑,宛如一群土匪。   岳飞暗暗咬牙,对着身边的好兄弟王贵叹息道:“你看他们还有半点样子吗?”   王贵不屑冷笑,“咱也不是没见过,金人南下之后,有多少人打着抗金的旗号,拉拢一帮人,结果到处欺压百姓,抢夺金银美女,所作所为,跟金人没什么区别!”   岳飞怒道:“若是跟金人没有区别,又如何奢望驱逐金人?军纪败坏,必败无疑!”   岳飞还记得第一次投军的事情,那就是童贯攻取燕山府失败,朝廷让刘延庆接替童贯,继续动攻击。   当时郭药师给刘延庆出了一个主意,就是轻骑奇袭,必定能成功。   刘延庆采纳了建议,派遣郭药师等人出战,还真别说,居然成了!   可接下来刘延庆得意忘形,竟然下达了一道命令,尽杀城中契丹人。   其实了解西军作风的人都明白,这根本不是杀什么契丹人,而是破城之后,一贯的套路,屠戮抢劫!   执行起来,也果然如此,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都逃不过屠刀。   然后就演变成燕山府百姓反抗宋军,再然后契丹兵马回援,杀得宋军狼狈逃窜,武力收复燕山府的希望,彻底破灭,不得不出钱赎回。   有了这件事情的前车之鉴,大宋根本就不得人心,侥幸逃命的郭药师,也跟大宋离心离德,给了后来的叛变埋下了伏笔。   三姓奴仆固然让人不齿,但是大宋这边的操作,也实在是无脑之极。   一支军纪败坏的兵马,根本担不起光复失地,中兴国家的大任。   岳飞一时间思绪万千,他到底是刚刚从河东回来,没有什么根基,这些敢战士都是刘浩招募过来的,很难让他们真正听从自己的号令。   更何况这帮敢战士当中,也不乏想要进京受赏的人……正在岳飞焦急不已的时候,一个年轻人飞马赶来,此人正是张宪,岳飞的同乡。   “不好了,我看到了一队金兵。”   “金兵?”岳飞惊问,“在哪?是从开封方向过来的吗?”   “不是!”张宪气喘吁吁,“他们在西边,我看他们的样子,多半是想攻击阳武!”   “阳武?”岳飞脑筋转动,迅想起来,第一次从军平叛,他还路过阳武,那里在开封西北,还有不少粮仓……   粮仓!   岳飞似有所悟,立刻道:“必须救援阳武!”   刘浩根本懒得听岳飞的意见,眼瞧着士兵差不多过河了,直接上马,“岳兄弟,你爱去哪去哪,反正我是一颗忠心,只有咱们官家!”   “弟兄们,愿意进京勤王的,跟我走!”   一霎时间,几乎所有士兵都动了,毕竟渡河的时候,岳飞也是说要进京的,怎么变成了去阳武?   没有道理啊!   岳飞怒极,突然从怀里掏出一物,高高举起。   “我有御笔在手,相州弟兄,立刻跟我去阳武!”   岳飞这一声大吼,终于有了作用,一个名叫徐庆的汉子率先响应,随后又有不少人跟着过来。   “岳兄,我们都听你的!”   两千多人的队伍,差不多一千人选择了岳飞,另外还有一千多人坚持跟着刘浩。   “岳兄弟,既然如此,咱们也就只有分兵了,不过你放心,官家有重赏,我们不会忘了你的!”刘浩咬了咬牙,转身嚣张离去…… 第40章 漕粮 “鹏举,这个刘浩真不是东西,你有御笔在手,干脆杀了他算了!”徐庆气哼哼道。 岳飞伸手,拦住了这位同乡,深深吸口气,对着跟过来的将士深深一躬。 “阳武那边有连绵不断的粮仓,储存粮食至少几十万石,若是落到了金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金人若是吃饱喝足,有了力气,不只是开封,就连咱们的家乡都会遭到荼毒。你们既然挺身而出,捐躯国难,就不该计较个人荣华富贵,我们现在就去阳武,片刻不停!” 这些人多是岳飞同乡,也仰慕他精忠报国的威名,再想到家乡威胁,因此毫不迟疑,跟着岳飞西进……一起南下的队伍,东西两向,各奔一方。 刘浩满脸不屑,本来他还打算借着岳飞的名气,获得朝廷认可,平步青云,可谁知道,姓岳的居然是个傻子。 开封在东边,你往西边跑,能得到天子赏识才怪! “弟兄们,俺姓刘的不是糊涂人,在这个乱世,就要有眼光,有手段,肯下本,才能飞黄腾达。俺把话放在这里,只要俺得到了重用,你们个个都能升官财,博一个荣华富贵。” “你们可也要清楚了,咱们是一起出来的,就要抱成一团,没有安姓刘的,你们什么都不是!” 这家伙侃侃而谈,仿佛成了舞台上的主角。 跟随着他的士兵倒没有这么容易被他忽悠,尤其是几个有过从军经验的,他们纵马在前,出来了差不多三十里,突然现了远处有人影晃动,紧跟着就是一对骑兵,风驰电掣而来! “是金人!” “敌袭!” 凄厉的喊杀,拉开了屠戮的序幕,差不多三千金兵,从两个方向席卷而来,顷刻之间,就将这一支乌合之众包围了。 刚刚还意气风的刘浩,瞬间就傻眼了。 这帮金人也太凶猛了,就像两把刀子,狠狠插过来,将宋军的队伍弄得稀烂,而后又反过头,挥刀砍杀,每一声哀嚎,都有宋军士兵受伤,丧命……即便有几个不服气的,主动迎击,结果就被成片的金人淹没。 刘浩看得心都要跳出来,这哪是人啊,简直是一群虎狼! 他二话不说,赶快逃命。 刘浩在仓皇之间,就往南跑,他还算幸运,在跑出了二十里之后,背后的喊杀声渐渐消失,他放慢度,想要喘口气。 突然觉得疼痛难忍,用手一摸,原来屁股上面钉了一支箭,跑得着急,都没有察觉! 再看看身边几个人,无不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刘浩,这就是你说的荣华富贵吗?” “早知道你这么没种儿,还不如跟着岳飞呢!” 这个人越说越气,竟然举起拳头,想要痛扁刘浩。 刘浩也被吓到了,他眼珠转了转,突然来了主意。 “哥几个听我的,咱们不是打不过金人,这不是岳飞带着人跑了……没,没准还是他勾结金人,借金人的刀,杀害忠良呢!” 刘浩急中生智,这货打仗不行,但脑袋瓜还真厉害,很快就想出了办法。 “咱们还去京城,这人马是没了,可咱有一片忠心,而且这也不是咱们无能,都,都怪岳飞啊!官家深明大义,一定会重用咱们的。” 刘浩都佩服自己了,他还真是个机灵鬼儿。 好说歹说,劝着几个人,跟他一起往京城而去,去找传说中深明大义的官家了…… 而身在京城的赵桓,正召见一个人,龙图阁直学士张叔夜。 没错,就是剿灭宋江的那位。 吴敏成了亲征行营使,协助赵桓掌军。他却是知道自己的斤两,而且又没有李纲那种名气,可以敞开了做事,不用顾忌后果。吴敏就是个小心翼翼,还要处处挨骂的小媳妇,谁让他是赵佶的人呢! 思前想后,吴敏就把张叔夜推荐给了赵桓,在太上皇旧臣里面,这位算是有本事的,但愿能对天子的胃口。 “官家,这是老臣在进宫途中买的,请官家过目。” 只见张叔夜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物体,递给了赵桓。 赵桓接过来,笑道:“张卿是想考验朕?难道朕连萝卜都不认识?” 张叔夜慌忙道:“臣不敢,这东西在平时的时候,就是个萝卜,可是在当下,却值一百文!” 赵桓掂量一下,小小的萝卜,只怕还不如一百文钱重! “张卿,你是想说开封物价上涨,民生艰难吧?” 张叔夜点头道:“官家睿智,以老臣观之,金人没有做好攻取开封的准备,试探攻击之后,就会改变方略。他们必然会散出骑兵,截断粮草输送,击杀勤王之师,四面八方,把开封变成一座死城!” “官家请想,百万之众,若是缺医少药,食不果腹,该是何等结果!眼下还只是萝卜涨价,老百姓尚且能忍,可若是连粮食都跟着暴涨,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赵桓没有说话,而是身躯前倾,做认真状,“张龙图,你有什么高见?” “回陛下,老臣以为当下应该做的是两件事,其一,应该管制市面,盘查府库,先把城里的粮食管起来。至于第二点,老臣倒是担心一个所在。” “哪里?”赵桓再度追问。 “阳武!” “阳武?” “对!”张叔夜向四周看了看,赵桓猜出他的用意,直接把张叔夜领到了书案前面,硕大的地图摊在桌上,赵桓也时常观看。 阳武是个位于开封西北,黄河以南的小县城,地方不大,并不起眼。 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现,这地方很有意思,向西不远,就是汴河和黄河的交界,而渡过了黄河,距离北方的永济渠就很近了。 “官家,我大宋的漕运分成两部分,汴河、五丈河、蔡河、惠民河,这四条运河是为了供应京师粮食。而黄河以北的御河,也就是永济渠,则是为了向河北转运军粮之用。” 赵桓微微颔,“张卿所言阳武,就在这南北两大漕运体系衔接处啊!” 张叔夜见赵桓了解了阳武的重要性,便立即进一步解释道:“官家,以往河北有战事,从京城输运粮食,阳武一带,邻近黄河,曾经有几十里的粮仓,能囤积三百万石粮食。后来承平日久,屯粮锐减。可几年前,为了光复燕云,又在阳武等地囤积了大批粮草。老臣唯恐金人会有图谋阳武之心!” 听到了张叔夜的这番话,赵桓忍不住摇头苦笑,“恐怕不是图谋那么简单!郭药师那个贼虽然死了,但是他却把大宋看了个通透,宗望不是等闲之辈,他应该早就行动起来,要活活剿杀咱们!” 张叔夜老脸紧绷,突然跪倒,“臣,臣愿意领一队兵马,前往阳武!” 赵桓吃惊道:“张卿要去保护粮食?” “臣,臣没有这个本事!”张叔夜老脸微红道:“臣,臣只能去烧毁粮食,不给金人留下一粒!” 张叔夜说完,拜伏地上。 一旁的吴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化为一声长叹。 牟驼岗的马匹,阳武的粮食,其实都是一个问题,那就是坚壁清野! 面对汹汹南下的金人,朝廷不是没有时间,却没有去做,从上到下,有人是真糊涂,但是也不乏装糊涂的。 毕竟朝廷的粮食要焚毁,民间的粮食怎么办? 阳武要毁掉,那么汴河沿岸呢? 还有那么多的仓库商行,再往远了说,还有田土百姓,又要怎么处理?推而广之,后面的事情不敢想象。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一心求和,不也是担心自家的坛坛罐罐吗? 张叔夜这家伙简直捅了马蜂窝! 吴敏追悔莫及,赵桓沉吟不语,张叔夜态度坚决,伏地不起……就在这时候,朱拱之从外面闯进来,打破了沉寂。 “启禀官家,有勤王之师进京了!” “什么?是谁?”赵桓忙问道,种师道应该没有这么快啊! “是,是相州的一个小官,叫刘浩,他,他只带了三人进京!” 赵桓强忍着怒火,沉声道:“虽然人数不多,但胜在忠心,好生安顿了吧。” 朱拱之点头,却又道:“官家,刘浩说他原有两千多人,是一个叫岳飞的人,带走了一队兵马,才让他兵力淡薄,被金人击溃。” “岳飞?” “是!”朱拱之道:“奴婢记得陈广老英雄有个弟子,就叫岳飞,刘浩说他带着一些乱民贼人,去阳武方向,图谋不轨!” “阳武!”赵桓不怒反笑,“张龙图,你可以不用去了。” 第41章 易安居士   张叔夜不理解赵桓的信心何来,吴敏思忖道:“官家,陈广世之英雄,他生前虽然是白身,但是早年随着王韶征讨西贼,武艺兵法,都是没说的。他一心培养之人,断然差不了。更何况岳飞出身相州,手下效用也是河北人,岂能忍心粮仓沦落,让金人得以荼毒乡里?有他去阳武,确实可以高枕无忧。”   赵桓颔,算是认可了吴敏的判断,但最根本的还是一条,如果岳飞不能力挽狂澜,派张叔夜过去,也是白搭。   不过这位屠杀了梁山好汉的“刽子手”,的确让人眼前一亮,他能提出粮草的问题,还能判断出金人的战略,在整个朝堂,都算是难得了。   单纯在军略上面,张叔夜胜过李纲不少……“张龙图,国家危难,正是忠臣良将辈出的时候,你剿匪平叛,立功颇多,就替朕把兵部的差事挑起来。”赵桓说到这里,又转向吴敏,沉声道:“吴相公,张龙图虽然只是兵部尚书,但是却要参加政事堂议事,位同宰执,不可怠慢!”   吴敏从赵桓的神色中读到了某种东西,立刻道:“官家圣明,臣斗胆提议,以张龙图的功劳,大可以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正好名正言顺!”   赵桓还没说话,张叔夜却忍不住瞪大眼睛,怎么又给改回来了?   看过宋代小说的人,一定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不陌生,这是宋代宰相惯用的头衔。如果追究起来,可以上溯到唐朝。   中书和门下是三省之二,扣掉过早虚化的尚书省,中书门下就是宰相的办公所在。   平章最初意为评议辨别,展成决断处理。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在中书门下省处理政务的意思,也就是宰相!   有人或许就要奇怪了,中书省有中书令,门下省有侍中,为什么要弄个拗口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啊?   道理也不复杂,因为这个衔有权无名,说白了就是临时工,品级不够的,皇帝看中了,就提拔起来,执掌相权,皇帝看着不顺眼,就随时罢免。   典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好用不得了。   这种非常有利于皇帝的设计,简直是給老赵家量身定做的,北宋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宰相。   一直到神宗年间,冗官问题已经到了令人指的地步,不改不行……在王安石变法的基础上,推出了寄禄格,力图恢复唐代的三省制,并且以左仆射和右仆射为真宰相。   再往后,蔡京当国,继续深化“改革”,又废掉了左右仆射的称呼,代之以太宰和少宰。   元丰改制,费了好大力气,冗官问题没解决,只是剩下了两万缗俸禄,真不少……   到了蔡京这里,官制更加混乱,人浮于事,彻底没救了……   吴敏揣度天子心意,估计是想改革吧?   那要往哪个方向改革呢?   白时中!   这位太宰相公得了个平章军国重事,或许这就是一个信号。吴敏琢磨天子用意,就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帽子扣到了张叔夜头上。   果不其然,天子脸上带笑,十分欣慰。   “吴相公果然机敏,深体朕心。”赵桓又道:“张相公,在这个时候,就不要谦虚推辞了,拿出当仁不让的胆魄,大宋江山,还要咱们君臣同心啊!”   张叔夜抬头,和赵桓对视片刻,连忙伏身跪拜。   “老臣拜谢天恩,敢不鞠躬尽瘁!”   张叔夜缓缓站起,上身前倾。   “官家,请容老臣斗胆狂言,以当下局面,金人无力攻破开封,必定四散人马,抢掠财物,洗劫人丁。逼迫大宋议和,割地赔款。”   赵桓颔,“张相公高见,不过请张相公放心,朕绝不会答应金人议和!”   张叔夜的双拳,微微握紧,很显然,这些日子赵桓的表态,让他心里很是感叹。活了六十多岁了,经过的皇帝也不算少了,还就是赵桓最有天子气象。   可问题是他接的烂摊子也太难了,内外交困,到底要如何破局,张叔夜也没有主算。   “官家心志坚定,实在是江山社稷之福。老臣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金人大肆劫掠,受损州县,百姓无以为生,必定要南下京城,又或者逃到两淮江南等地避祸。这些地方人口稠密,本就难以维系,若是再有北方民众南下,双方必定生冲突。”   张叔夜深深叹口气,“官家,若是到了这一步,北方官吏希望太平,南方士人想要北方民众回归家乡,也盼着议和,到时候朝野上下,都想跟金人和谈。”   “他们会说,过去一百多年,契丹雄踞北方,每年讨要岁币,我们花钱买太平,不也相安无事,丰亨豫大?金人也不过是多索要几个州县,多加一些岁币。答应了金人,就可以天下太平,安康如意。”张叔夜凝视着赵桓,动情道:“官家,若是朝野上下,都如此主张,官家又该如何?”   张叔夜的话,让吴敏目瞪口呆!   好你个张嵇仲,你怎么能把这事情戳破啊?   你疯了不成?   张叔夜丝毫不管吴敏的态度,他只是死死盯着赵桓,他想要得到天子的答案!   “张相公,朕明白你的意思,议和之后,士大夫还是士大夫,天子还是天子,不过苦一苦百姓罢了。”赵桓咧嘴轻笑,可是朕不想抱残守缺,也不想当儿皇帝。如果朝野诸公,想把大宋送给金人,朕就去民间,去山野村镇,去找那些还有血气,不甘心当奴隶的仁人志士。朕跟着他们一起,杀光那些没有骨头的汉奸文人,驱逐金贼,光复汉家河山……总而言之,朕会战斗下去,绝不认输!”   张叔夜浑身颤抖,激动地再度跪倒。   “官家,若是有那一天,老臣愿意给官家牵马坠蹬,无论如何,咱大宋不能降!”   ……   赵桓回到了福宁殿,沉吟片刻,张叔夜又是哭,又是劝,绝不像随便说说。这老头在靖康之难中,是以身殉国的。从相当程度上看,张叔夜都算是士大夫当中,道德操守比较好的,甚至可以夸张地说,属于天花板。   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才提前告诉自己的。   “朱大官。”   赵桓把朱拱之叫到了面前,笑呵呵道:“朕让你接替皇城司,可有什么动向?”   朱拱之忙躬身道:“官家,奴婢这里,日有日报,旬有旬报,京中百官,朝野名流,奴婢不敢说悉数知晓,但也了解大约。”   “口气不小!”赵桓一笑,“那我就问你一件事,眼下京中士人,尤其是一些比较有名望的文臣,他们怎么想,你知道吗?”   朱拱之呵呵一笑,“官家问这事,奴婢倒是知道一件好玩的事情。”   “什么事情?”   “官家,是关于易安居士的!”   赵桓眉头一皱,李清照?   “她有什么事情?”赵桓沉声道:“要是一些闺中烂事,朕可没心思听。”   朱拱之笑道:“还真是闺中之事,不过官家一定有兴趣听。是这样的,多年前赵明诚因为蔡太师的原因,失去了官职,退居青州,和易安居士琴瑟和谐,倒也安然。几年前蔡太师失了势力,赵明诚又出来为官,先后当了莱州和淄州知府。”   朱拱之又道:“官家知道,这个赵明诚他爹当过宰执,他又名满天下,连夫人都是当世无双的才女,又怎么会满足一个小小的知府。去岁的时候,他们夫妻就进了京城,寻找昔日的故旧,想要谋个清贵的差事,不巧的是金贼南下,没人顾得上他们。赵明诚和易安居士就留在了京城。”   “赵明诚日夜会客,忙个不停。易安居士倒是深居简出,没什么动静。可就在官家祭奠死去将士的时候,据说易安居士见漫天孔明灯,颇受震动,写下了两句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赵桓一愣,怎么这两句诗竟然是这么时候出现的?   朱拱之见天子动容,便笑道:“易安居士的才华当真是让人惊叹啊,只不过她斟酌后面两句的时候,恰巧赵明诚喝得醉醺醺回来。易安居士本想让丈夫续作,夫妻一起缅怀英灵,也是一件美事。”   朱拱之说到了这里,顿了顿,轻叹道:“谁知道赵明诚居然勃然大怒,说今天打,明天打!几时才得太平!还说金人不过是贪图钱财而已,又何必将百万生灵置于死地!易安居士因此大怒,夫妻两个大吵起来,气得易安居士舍了丈夫,单独居住。”   赵桓脸色渐渐阴沉,“朱大官,这只是赵明诚一个人胡言乱语吗?”   “不是,他身边聚集了不少人,都,都是这个想法。”朱拱之说完,急忙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第42章 聪明人   赵明诚以故宰相三公子的身份,在士林中还是颇有号召力的。他能说些什么,赵桓大约也猜得到,无外乎战必败,和必乱,败而后和,和而后安之类的高论。   每当山河破碎的时候,都会站出这一路自以为聪明的人物,半点不稀奇,让赵桓疑惑的是究竟会有多少人?实力怎么样?   仅仅是牢骚,还是已经有了行动?   如果仅仅是几个文人牢骚,大可以放在一边,比他们重要的事情太多了,犯不着浪费气力。   可若是形成了气候,内外勾连,这就不妙了。   “朱大官,你知道赵明诚身边聚集不少人,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你知道不?”   朱拱之摇头。   赵桓又问,“那他们时常在什么地方聚集,都有哪些人?这你有没有耳闻?"   “这个……”朱拱之咧嘴。   赵桓面色不悦,“朱大官,你既然提到,却又吞吞吐吐,朕的耳目就是如此又瞎又聋吗?”   朱拱之害怕了,他接掌皇城司,赵桓可是进过,他是官家耳目,如今岂不是说他失职!   “官家!奴婢斗胆实说了,赵明诚结交的都是士林才子,豪门贵人。他们去的不是寻常地方,而是李大家府上。”   “李大家!”   赵桓沉吟片刻,瞧了瞧朱拱之的神色,突然想到了是谁!   李师师!   就是这位了,她不单是美貌才华,更有赵佶的垂青,因此多年来,李师师的府邸,贵客盈门不说,所有人都老老实实,丝毫不敢造次。   眼下虽然赵佶失去了权力,声望大损,但人家好歹还是太上皇,顶着官家亲爹的名头,倒不是说所向披靡,谁也不敢惹。可为了李师师,惊动了太上皇,再惹恼了官家,就得不偿失了。   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有一些人聚集在李师师的府中,高谈阔论,肆无忌惮。   赵桓眉头紧皱,原本他还是没多大兴趣的,但张叔夜不会无缘无故跟自己说那些话,主张议和的力量,一定非常强大,而赵明诚这种人,又最适合推到前台。   他出身好,名气大,娶了著名的才女,哪怕放在后世,不用包装,就是妥妥的意见领袖,随便说点什么,一呼百应,还真不能等闲视之。   赵桓沉吟片刻,对着朱拱之道:“太上皇去李师师府邸的道还在吗?”   朱拱之差点趴下,“官家啊,还是让奴婢安排人,去仔细听听吧,回头一定把详细的事情告诉官家,就别劳烦官家大驾了。”   毕竟父子两代皇帝,同走一条密道,还往同一个名妓的家里跑,这要是传出去,父子俩人的名声全都毁了,考虑到赵佶已经不剩什么名声了,的确是为了赵桓考虑。   偏偏赵桓是个不懂领情的,居然怒道:“朱大官,你要是提前安排人去打听,朕也不会怪你。就算牵连到了太上皇,朕还会拿你撒气不成?你倒好,非要跟朕讲,还不许朕去,你把朕当成孩子耍吗?别废话!赶快准备!”   让赵桓一顿臭骂,朱拱之抱头鼠窜,赶快给赵桓安排去了。   有人传说赵佶为了私会李师师,弄了一条地道,直通李师师的家。这点咱们必须要说清楚,赵佶没有这么败家,却也没有如此胆小……人家的确是修了地道,但只不过是通到皇宫外面罢了。   地道出口,就是一座宅子。   里面的建筑多精美就不用说了,光是马车就准备了三驾,全都宽大敞亮,舒适得很!   “看到这些东西,我是真想痛打太上皇一顿,他应该跟大宋百姓谢罪!最好在太庙弄一个跪象,让他反省一万年!”   朱拱之翻了翻眼皮,干脆低头赶车,他能说什么啊?官家你要是想干就放手去做,奴婢支持你!   朱拱之赶车,轻车熟路,到了一座别致的三进院落,赵桓是从后花园进去的,往常赵佶都是去东跨院,那里有一座三层小楼,幽会情人,看景赏月,弹琴赋诗,都是绝佳的所在。   如今赵佶不来,东跨院自然封起来,李师师住在西边,而外面的访客则是被安排在了前两层院子里,有那么十几个雅座隔间。   每一个都不便宜,而且还要有一定名望,寻常土豪,连门都进不来。   赵桓走的是VIp通道,自然不担心这个。   只不过这马车一出现,可把府里伺候的专人吓坏了。   “我的老天啊,怎么这时候还来啊?”   朱拱之哼了一声,“你就别问了,咱家问你,赵明诚那些人今天过来没有?”   怎么不问姑娘,问起才子了?   老妇满脸问号,“是,是马车里那位要问的?”   “没错!”朱拱之哂笑道:“怎么,你还敢不说吗?”   “不敢,不敢!”老妇连连摆手,却又仗着胆子道:“可是官家?”   朱拱之瞧了眼马车,这时候赵桓的声音传来,“不是太上皇!”   妇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了,忙道:“赵公子还要等一会儿,不过他的朋友倒是来了,而且还带来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   “对,叫刘跂,听说他爹是老相公刘挚!”妇人抿着嘴唇,俯视着脚下,顿了顿气恼道:“他们总说官家坏话,婆子不敢说什么,还请,还请明察!”   朱拱之意味深长点头,没有废话,他们到了紧挨着的房间。赵桓和朱拱之坐了下来,隔壁就是赵明诚的朋友,三四个人,簇拥着一个年近花甲的小老头,也坐了下来。   “斯立先生,您老从京东路过来,真是需要大智大勇,路上没有遇到金人?”   刘跂沉吟道:“金人没遇到,乱兵倒是遇到了不少,有人打着勤王的旗号,四处扰民,又是征调军粮,又是强抢役夫,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兵匪一家,我看金人来不来,没有什么区别了。”   刘跂长叹,立刻得到了附和,有人侧身,恭敬道:“斯立先生所言极是,这些日子有不少河北溃兵,逃难的百姓,他们路过京城,有人进来了,有人继续往南跑,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真是可怜啊!”   刘跂嘲笑道:“这才哪到哪啊?接下来的大战,兵连祸结,百姓四处逃窜,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他们正在说着,突然外面脚步仓皇,赵明诚气喘吁吁走了进来,见到刘跂,连忙施礼,彼此寒暄之后。   赵明诚就主动抱怨,“真是家门不幸,贱内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劝我要去山东,招募义兵,起兵勤王,还说要散尽家财,斯立兄,你知道,那可都是我的心血啊!”赵明诚如同被摘了心肝一般。   刘跂忍不住讥诮道:“德甫兄,这也不算什么,我听说官家把艮岳都拆了,毁家纾难!”   一听这话,赵明诚连连摇头,“斯立兄,你是明眼人,你说一个艮岳,价值多少?”   刘跂感叹道:“为了修艮岳,搜罗天下奇石,汇聚能工巧匠,花费时间,不计其数。以我揣度,艮岳价值,何止亿万缗!”   赵明诚轻叹口气,“谁说不是啊!结果就,就让官家给拆了,把那些石头运上了城头,那可是天地精华,奇珍异宝啊!就给随便砸成小块,当成顽石扔到了城下!还说是抵御金兵,我看暴殄天物还差不多!”   刘跂哂笑道:“官家决心抗金,倒也不能说错,只是欠妥当罢了!”   “什么欠妥当,根本是糊涂!金人南下,索要岁币而已。把钱给了,自然就退兵了,天下又重新太平。可咱们这位官家,天天嚷嚷着血战到底,除了会喊两句好听的话,其余一无是处。”   赵明诚越说越气,看样子是把在夫人那里受的气,全都泄到了赵桓头上。   “要谋略没有谋略,要手段没有手段,只知强硬,不通圆滑,实在不是百姓之福。你们想想,金人能要多少钱?一百万缗,还是两百万缗?不管多少,也好过现在这样,又是拆了艮岳,又是沿着开封城墙挖掘壕沟,拆毁的建筑不计其数。两河几百万人,流离失所,北人南下,抢夺南方百姓土地,南北又要大乱。”   “你们说,哪一样的损失,不比岁币大?”赵明诚感慨道:“当年真宗皇帝答应给辽国岁币,忍让一时,换来百多年太平,百姓不知刀兵之苦,丰亨豫大,盛世繁华。我就想不明白,官家为什么不能学学真宗皇帝的胸怀,非要置天下百姓于险地?倘若金人攻破开封,百万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那,那真是他想看的?万民君父,就是这么当的?”   刘跂十分赞同,慨然道:“老夫为苍生而来,只是无能为力,德甫,你可有办法?”   赵明诚泄之后,气势也弱了,叹息道:“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盼着能有朝中重臣,愿意挺身而出,当着官家的面,把事情说清楚才是!” 第43章 大宋笑话 “德甫兄,你在京城的时间不短了,能站出来,仗义执言的宰执相公,你还不知道吗?”刘跂绷着脸问道,有些责怪,也有些鄙夷……都到了这时候,还吞吞吐吐,真不爽利! 赵明诚脸色苍白,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官家已经斩杀了童大王,若是份量不够,不但劝说不了,还容易惹祸上身,着实不容易啊!” 刘跂捻着白须,眯着眼笑道:“这么说,还是有合适人选了?” 赵明诚很为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一人对官家有恩,当初曾经庇护官家,只是官家登基之后,并没有重用此人,我怕他也没法说动官家。” 刘跂思忖了少许,隐约猜到了赵明诚所说之人,诚然,这位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也不是不能考虑。 “德甫兄,我这里有一份谏言议和救国的名单,本来是想送给白相公和李相公,请他们仗义执言,只是眼下这二位都不可靠,就只能托付德甫兄了。” 赵明诚接过一张纸条,扫了一眼上面的人名,顿时大喜。 “斯立兄,有这几位支持,我的胆子总算大了一些。咱们为民请命,不辞劳苦,我现在就去奔走。” 赵明诚起身,刘跂和其他人相送,出了房门,向隔壁一看,这才现门竟然虚掩着,几个人头皮麻! 坏了! 居然有人在偷听? 要命的事情,怎么能被别人听到? 赵明诚带头推开了房门,赵桓正坐在里面品茶,朱拱之却是不见了踪影。 赵明诚认真看了看赵桓,现这位衣着虽然不错,但是有点旧了,坐在那里,只有一壶茶,似乎不算是什么贵人。 天可怜见,赵明诚虽然进京述职,却没有拜见过赵桓。而赵桓几次抛头露面,赵明诚都躲得挺远,包括他的这几个朋友,祭祀丘八武夫的典礼,他们是半点兴趣没有。 再加上登基之前,赵桓深居简出,他们居然没有认出这就是他们希望劝说的官家! “这位朋友是?” 赵桓淡然道:“来找人的。” “找人?”赵明诚道:“请问要找谁?” “自然是忠臣义士!”赵桓冲着他们微微一笑,“这里是太上皇以往常来的地方,志趣相投,人以群分,我过来瞧瞧。几位,要喝茶吗?” 赵桓说着,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尤其是赵明诚和刘跂,思索着对方的话,难不成他是太上皇的人? 众所周知啊,官家逼着太上皇交出朝廷大权,紧跟着又把太上皇圈禁在龙德宫,只要是个人,就不会忍下这口气吧! 难道说太上皇心有不甘,故此安排人在这里寻找帮手? 可这也不对劲儿啊? 万一得罪了官家,可是会掉脑袋的。 赵明诚一时间傻住了,倒是刘跂年纪大,经验更丰富。 “太上皇已经避居龙德宫,不问政事,怕是再也不会过来了吧?” 赵桓微微一笑,“是啊,太上皇不会过来,但总有人想要尽孝,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刘跂深吸口气,惊道:“先生是……” 赵桓没说话,而是伸出了三根指头,晃了晃。 三! 皇三子,恽王赵楷? 要真是他,也就对上了,完全是情理之中,简直不能更正常了。 本来恽王是有望成为储君的,可金人南下破坏了布局,太上皇只能禅位,没法易储,结果就出现了现在的局面。 要说恽王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 如果太上皇,恽王,再加上几位愿意出面帮忙的宰执,整个大局也就确定下来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眼前这家伙靠谱不啊? “先生,我等虽然身份低微,却有心匡扶社稷,救民水火,只是我们人微言轻,徒有一腔热血,却没法施展。” 赵桓笑道:“谁说出身低微,就不能干成大事?更何况你们几位身份一点也不低微。之所以一头雾水,是你们没有找到破局的办法,想当年,郑侠一张流民图,就逼退了拗相公,不可谓不高明啊!” 赵桓似笑非笑说着,可是听在赵明诚和刘跂等人的耳朵里,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对啊! 思路来了! 赵明诚简直顿足捶胸,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没有想到? “我也会画,我现在就画个流民图!” 他说完,刘跂忍不住笑了,“德甫兄,你要是画流民图,人们见了只会更加恼怒,嚷嚷着和金人不死不休,又岂会议和?更何况……” 赵明诚皱眉头,“斯立兄,你怎么也吞吞吐吐了?” 刘跂道:“德甫兄,要我说,不管是作画,还是写诗,倘若易安居士能够出手,必然胜过你许多啊!” 赵明诚翻了翻白眼,无奈道:“让她写?她只会写什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又怎么会以和为贵?” 赵桓听在耳朵里,突然笑了,“倒是两句好诗,没想到易安居士女流之辈,居然有此烈性,难得,难得啊!” 赵明诚还以为赵桓是讥诮他管不住老婆,因此更加恼怒,“妇人无知,女流之辈,她哪里懂什么军国大事!” 赵明诚低着头苦思,流民图的思路太好了,但是想一下子就创造出打动人心的作品,着实太困难了。 “这位先生,多谢你提点,我要先回去思索一番,咱们改日再会!”赵明诚打算告辞。 赵桓也没拦着,而是笑道:“我等候几位的好消息,不过我觉得要想撼动人心,就要从普通人下手,要通俗易懂,哪怕是贩夫走卒,也知道朝廷打不过金人,议和是唯一的出路。这样一来,才能以大势压迫,让官家低头啊!” 赵明诚连忙点头,“先生之言有理,不知道先生有没有主意?” 赵桓笑道:“我不通诗词,也不会作画,只是偶尔想了几个小故事,要不说出来,大家听听。” “好啊!”赵明诚和刘跂围坐过来,聚精会神听着。 “这第一个是关于高太尉的,说有西军将士登门,说洒家是高太尉并肩作战的好友,特来拜会。守门士兵满脸鄙夷,你肯定不是太尉的袍泽……因为太尉根本没有上过战场!” 赵明诚和刘跂互相看了看,略微沉吟,都忍不住笑起来。 “先生说得太好了,高俅小人,根本就没上过战场,官家以他领兵,岂能不败!” 赵桓含笑,“那我再说一个跟官家的有关的,话说太上皇,官家,还有康王,三个人泛舟金明池,突然一阵狂风,游船翻覆,三人落水。有人就问,谁得救了?” 赵明诚眨巴眨巴眼睛,他担任希望太上皇得救了,可很显然,这个结果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大宋!”赵桓轻轻吐出两个字。 顿时赵明诚又忍不住笑起来,太好了! 这可是狠狠讽刺了昏君,有这样的糊涂皇帝,还能赢吗? “还有吗?” 赵桓托着下巴,思忖片刻,又道:“官家问刚刚荣升太宰的李相公,说你对朕不惜一切,抗击金人的主张,有什么意见?李邦彦一本正经说我是有意见,但我绝对不同意我的意见!” 这一下连刘跂都憋不住了。 够狠! 真是太妙了! “李邦彦迎合天子,就是个十足的小人!朝堂之上,文恬武嬉,尽是这一路货色,还要跟金人斗,简直自取其辱。” 几个人喜笑颜开,赵明诚抚着巴掌,欣然道:“先生言辞犀利,颇有曼倩(东方朔)之风,在下似有了主意,我这就去构思。” 赵桓笑容不减,“赵明诚,你怕是走不了了。” “先生什么意思?” 赵桓没说话,指了指外面,这时候朱拱之在前,高俅和李邦彦从外面闯了进来。 赵明诚和刘跂:“……” 第44章 人杰   刚刚被痛骂鄙夷的两个人,突然出现,赵明诚、刘跂,还有几个狐朋狗友被捏住了命门,完全不知道生了什么!   “冤枉!我冤枉啊!”   高俅哼了一声,“你冤枉什么?你不是说老夫没上过战场吗?且不说以往,就在不久之前,老夫还亲自出城,跟郭药师战过!”   李邦彦也笑道:“没错,我给高太尉作证,不过高太尉也要给我作证啊,我可是一心一意抗金,绝无别的意见,和这几个不要脸的鼠辈不一样!”   让两个人听到了,赵明诚脸都绿了,急切之下,赶快甩锅,“我,我没说啊!这,这都是他说的!”   伸手去指赵桓,哪知道爪子刚伸出去,就让高俅狠狠扇了一巴掌,“狗胆包天的东西,敢指着官家,你找死!”   “官家!”   赵明诚眼珠子几乎掉出来,刚刚他们跟着官家一起,大骂昏君奸臣,嚷嚷着议和,找死也没有这个找法啊?   不会是做梦吧?   他还存在一丝幻想。   赵桓轻叹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多好的诗句,巾帼丈夫,你妄为男儿,易安居士到底是错付了。”   赵桓很是遗憾,才女遇上了银样镴枪头,偏偏又是这种乱世,注定了悲剧。   “把他们拿下,然后仔细拷问,不要放过一个。”   赵桓说完,就意兴阑珊离去,朱拱之在后面亦步亦趋。   返回宫中的路上,赵桓想了不少,易安居士年纪也不小了,遭逢变故,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起?   或许应该做点什么,赵桓盘算着,可是等他回宫之后,立刻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因为兵部送来了急报,有一支金人兵马已经向阳武去了,就在正月初十。   赵桓脸色凝重,“朱大官,岳飞是什么时候去的阳武?”   “也是正月初十,不过晚了金人许多。”   “这么说,岳飞是落在了金人后面?”   朱拱之脸色也变了,这个岳飞年纪轻轻,身边只有一千不到的敢战士,可金人却有数千之多,而且还抢在了前面,就算神仙下凡,也很难办了。   对于岳飞这个名字,赵桓是有着盲目信心的,毕竟岳飞代表着这个时代的天花板,不是说他无所不能,而是很难有人比岳飞做得更好。   当然了,岳飞也不是一下子就封神的,名将也是一路坎坷,从战火中淬炼出来的。挫折不可避免,但是绝对打不倒岳飞!   “赵明诚之流牵连甚广,给朕好好查,查个清清楚楚,一定要补回阳武损失!”   赵桓咬着牙道,他自然是希望岳飞能力挽狂澜,那可是几十万,上百万石的粮食,而且守住了阳武,西军进京勤王,就有了前进基地。   无论多么重视,也不为过。   只不过赵桓没有更多的办法,谁让他鞭长莫及……但是他越是对阳武没办法,就越是要狠狠追查赵明诚出气!   ……   岳飞还不知道,名不见经传的自己,居然早就简在帝心了。他距离阳武只有十里之遥,令人意外的是本该出现的金人却迟迟没有赶上来,甚至不知道哪里去了。   难道他们改变了方向?   不过根据张宪的探查,阳武倒是来了一个人。   此人名叫刘豫,是河北西路提刑官,据说是金人南下,仓促应战不利,带着几百人,一路到了阳武。   虽然遭逢失败,但是刘豫一颗拳拳之心,只想着报效朝廷,他准备押运阳武的粮食,进入京城,给官家解忧。   阳武知县蒋兴祖面对刘豫的要求,还在迟疑。   “此去京城,路途虽然不远,但是金人囤聚牟驼岗,我们想要送粮入城,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啊!”   刘豫沉着脸,鼻子冷哼:“身为大宋臣子,国家危难,岂能瞻前顾后,畏敌如虎?更何况官家身在京城,百万之众,缺少粮草供应。蒋知县,你忍心吗?”   蒋兴祖沉吟道:“下官知道京城缺粮,也想报恩天子,只是……”   “没有什么好说的。”刘豫不客气道:“既然你怕了,就留在阳武驻守,只要给我准备一些民夫,我亲自押运粮食进京就是!”   蒋兴祖还想说什么,刘豫已经不给他机会了,人家官职的确比他大,救援京城,似乎也合情合理,那就只有如此了。   蒋兴祖下令,城中准备了五万石粮食,又找了三千民夫,就在要出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消息,岳飞到了。   “你就是陈广老英雄的弟子?当真是一表人才啊!”   蒋兴祖对岳飞表现了极大地热情,阳武离着京城不远,蒋兴祖还算消息灵通,他把准备运送粮食的事情,跟岳飞讲了。   随着岳飞一起来的王贵、张宪等人一听都皱眉头。   不行啊!   这时候大举向京城运送粮食,没有足够兵马保护,不等于往金人嘴里送肉吃吗?   刘豫那家伙的脑袋也是坏了,怎么出这种馊主意?   “蒋大令,纵然开封缺粮,也要有朝廷的公文,才好调拨粮食,这要是随便运粮出城,遇到了金人埋伏,又该如何?”岳飞沉声道。   蒋兴祖叹口气,“我也和刘豫说了,他却说兵荒马乱,就算朝廷派人,也未必能到达阳武。身为臣子,就要尽忠陛下,踌躇迟疑,坐观成败,与乱臣贼子何异?”   王贵听到这里,不屑冷哼,“又一个刘浩!什么尽忠朝廷,说得好听,不过还是想谋个富贵罢了。觉得这时候进京,能得到天子赏赐,大利市。根本不把粮食人命放在眼里,朝廷尽是这一路货色,真是大宋不幸……”   岳飞伸手,拦住了王贵,不让他再说下去。   “蒋大令,越是缺粮,阳武的粮食就越是重要。刘豫毕竟是从河北来的,还管不到阳武。不过他说往京城运粮,也是臣子的本分,不能算错。蒋大令看这样行不,俺岳飞领一队人马,先去探路,如果没有金人,一路安全,蒋大令再安排民夫也不迟。”   蒋兴祖吸了口气,认认真真看了看岳飞。   “这个办法当然好,可金人凶悍,万一遇上了,该如何是好?”   岳飞凝重道:“既然投军报国,就不免要和金人生死一搏,要是连敢战之心都没有,又如何能把粮草安然送去京城?”   蒋兴祖思忖了再三,终于点头,“刘豫那边我去应付,金人就有劳岳将军了。”   岳飞颔,他转身到了兄弟中间,只说道:“能在马背上开弓射箭,骑射一流的,全都出来,其余人把马匹交出,留在城中,协助蒋大令守城。”   岳飞果断下令,这帮敢战士并不清楚岳飞的打算,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服从。很快挑出了四百人左右,他们跟在岳飞身后。   接收了留守人员的马匹,又借了甲胄,岳飞算是把这四百人完全武装起来了。   这时候岳飞才告诉大家,他的计划。   跟金人硬拼,就算多一倍兵马,全都押上去,也没有什么用处。   但是身为敢战士,个人的武力还算不错,可以一战。   既然如此,就只有挥唯一的优势,跟金人一拼!   岳飞的安排得到了大多数敢战士的支持。   没错,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谁比谁差了!   武装好的士兵随着岳飞出战,他们才离开阳武不远,就和一队金兵撞在一起,对方人数不多,只有二三十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侦查的斥候。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岳飞身上,战不战,就等你一句话了。   岳飞默默握紧了三石强弓,一马当先,到了一座高出地面十几米的土丘之上,在他脚下,六十步外,赫然就是几十骑金兵。   这帮金人都是老卒,反应极快,立刻就有人搭弓射箭,准备攻击。   可他们没有料到,对方的一支箭居然更快!   不但快,而且角度刁钻,正好钉在了领头金人的胸前。   寻常弓箭很难一下子射死一个人,可这一箭不一样,力道骇人,不但射穿了甲胄,还将胸骨击穿,碎裂的骨头和箭头一起,深陷胸膛之中,戳破血管,伤损内脏,顺着嘴角,鲜血不停涌出,竟然软软掉落马下!   一箭毙命!   饶是金人见惯了生死,也吓得不轻。   就在这时候,又是两箭袭来,一箭射中了一个金人的小腹,穿进去半尺,一箭射中了大腿,也是鲜血汩汩。   一死二伤,金人还没吃过这种亏,他们纷纷举起弓箭,想要拼命。   可就在这时候,铺天盖地的箭雨终于来了。   敢战士们都被岳飞吓到了,不愧是周同的弟子,这箭术简直神了。   大家伙倍受鼓舞,一时间箭如雨下,他们没有岳飞百步穿杨的本事,但是抛射覆盖还是不成问题。   瞬间就有一半以上,十几个金人被弓箭射中,非死即伤。他们像是下饺子似的落马,痛苦哀嚎,滚动挣扎。残存的金人头皮麻,已经不寒而栗。   “杀!”   岳飞再一次带头杀过来,他手里的沥泉枪怪蟒一般,疯狂输出,瞬间戳到了三个金人。后面的敢战士涌上来,把其他金兵淹没。   一共二十五个金兵,悉数被杀,宋军这边,只有三人受伤,竟无一人死亡,大家伙看岳飞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惊为天人。   倒是岳飞,丝毫没有得意,而是吩咐道:“把战马带走,尸体就扔在道中间,堆好了留给金人!” 第45章 大功 岳飞并没有因为斩杀了几个金人而兴奋,甚至他也没有意识到,留下一堆尸体,堆在道路中间是什么含义。他只是觉得事情很蹊跷,按照道理,金兵应该在自己的前面,他已经做好了遭遇血战的准备,但是他却很轻松到了阳武,反过来,金人落在了他的后面。 而城中那位提刑官刘豫也很奇怪,明明是一介文人,却似乎比谁都勇敢,嚷嚷着运粮进京,尽忠朝廷。 大宋朝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忠臣? 岳飞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但是他向来深沉内敛,不会轻易表态。他继续继续指挥部下,对金人动袭击……这几百敢战士也见见找到了节奏,不需要和金人硬碰硬,如果遇到了小股金兵,就一涌齐上,直接吞了。遇到大部队,就不断袭扰,引诱金人追击。 只要金人追赶,把他们调动起来,机会就来了。 岳飞的打法,绝对堪称无赖之极,但是既然是交战,哪里有高尚低俗之分,只要能赢,不就行了。 不到一天的功夫,岳飞和金人交战过了五次,前后击杀金兵过八十人,自身损耗才三十多。 这个交换比例让所有敢战士倍受鼓舞,金人也不是什么天兵天将,马上就到了夜晚,继续对金人动袭击,没准还能赢一把大的。 就在所有人跃跃欲试的关头,岳飞却把王贵、张宪、徐庆几个叫到了近前。 “这一伙金人的统帅是完颜阇母,他是完颜阿骨打的兄弟,是宗望的叔父,在金国宗室当中,骁勇善战,非比寻常。”岳飞沉声说道。 王贵绷着脸,试探道:“鹏举的意思,是让我们小心,不要轻敌?” “不是!”岳飞摇头,“我是在想,以他的身份,为什么会亲自统军,又为什么会谋取阳武?” “这个……自然是为了阳武的粮草。”张宪试着猜测。 岳飞微微摇头,“阳武小城,根本用不到阇母亲来。而且你们没有注意到,金人进军度不快,看起来步步为营。可若是真的想要粮草,为什么不战决,就不怕粮草运走,或者毁坏吗?”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全都猜不透。 王贵凝眉道:“鹏举,你有什么想法,就跟大家伙说吧,我们都听你的!” 徐庆也跟着点头,“是啊,都是自家兄弟,就别打哑谜了。” 岳飞苦笑,“我不是打哑谜,而是我真的猜不透,只是觉得这里面有事情。” “那我们要怎么办?”王贵问道。 岳飞沉吟道:“这样吧,我们今夜不去攻击金人营垒,而是分成四队,在阳武和金人中间,探查情况,如果现什么异常,就把人抓起来,仔细拷问,先弄清楚金人的筹算再说。”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就这样,岳飞、王贵、张宪、徐庆,四个人各自领一百敢战士,散布开来,寻找蛛丝马迹。 而此时阳武城中,刘豫的住处,潜进来一个年轻人,正是刘豫的儿子,刘麟。 “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粮食为什么没有运出去?那个金狗都生气了!” 刘豫老脸一沉,呵斥道:“什么金狗!完颜阇母可是金国宗室大将,咱们往后想要飞黄腾达,还要靠着人家的。” 刘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爹,你说他不洗澡,不刷牙,还成天吃半生不熟的马肉,哪里像个宗室贵人啊?” 刘豫哼了一声,无奈道:“赵家的人倒是每个都细皮嫩肉,体面潇洒,可惜都打不过金人,是一帮中看不中用的废物点心。” 刘豫怔了片刻,似乎有些后悔,可很快甩甩头,把不该有的念头彻底掐死。他轻咳一声,“我原打算诈出粮食,当成礼物,献给大金。偏偏来了一队兵马,给了那个蒋兴祖胆气,他已经不听我的话了。” 刘麟一惊,“父亲,那可怎么办?” 刘豫呵呵笑道:“这么点小事情,岂能难得住为父!我已经想过了,机会就在眼前,区区几十万石粮草算什么,若是能把整个西军都献给大金,那时候咱们父子在大金的地位必定非比寻常!” 刘麟眼前一亮,到底是老爹,说话就是带劲儿,可大宋西军好歹几十万人,哪怕是几十万头猪,也不能一口吞掉。 该怎么办,可要好好筹谋一下。 刘豫呵呵笑道:“昏君年前的时候,就给隐居的种师道下了勤王旨意。老种此刻正在调兵遣将,他必定会沿着黄河,顺流而下。西军仓促赶来,缺少粮草,没法作战。阳武这里的几十万石粮食,就是老种志在必得的东西,也是朝廷不能放弃的。” 刘麟听着,频频点头,“爹,您老高见,那咱们该怎么办?” 刘豫智珠在握,笑道:“我让蒋兴祖跟我联名,给老种写一封求援信,让他兼程救援。然后我摆出一副死守阳武的姿态,坐镇城中。再让完颜阇母率领人马,包围阳武,坐等老种上钩,不就行了。” 刘麟深吸口气,仔细盘算着老爹的计划,渐渐的眼睛冒光,激动地浑身颤抖。 这一招实在是太绝了。 拿阳武的粮草为诱饵,吸引老种前来,等他领着大军到了,却现根本是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阳武已经是金人的,完颜阇母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蛮子,但是他打仗是没的说,老种也很难是金兵的对手。 假如一下子灭了大宋西军精锐,等于彻底断了京中文武最后的念想。 到了那时候,狗皇帝赵桓还敢嚷嚷着死战到底不? 真不是我们无情,非要帮着金人,实在是赵官家不留退路,居然连童大王都杀了,杀我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父亲,老种相公可是素有名望的大将,他能上当吗?” “哈哈哈哈!”刘豫朗声大笑,“傻小子,你还是太嫩了,就算种师道不来,也有人会逼着他来的。” 刘麟思忖了片刻,兴奋道:“父亲说的是官家?” “嗯!”刘豫道:“我会让蒋兴祖跟我一起向开封求援,我们写血书,赌咒誓,和阳武共存亡。就算赵宋皇帝不着急,还有那么多宰执相公,甚至还有不少御史言官。” “这些狗东西肯定会弹劾老种,说他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到时候就算老种不想来也不行了。大宋朝别的东西没有,就是这帮自以为是的文官,要多少有多少,祸乱天下,就是这些人的罪过!” 刘豫这一番分析,堪称环环相扣,鞭辟入里,刘麟听得频频点头,喜不自禁,他简直想给老爹磕头,大呼圣明。 “爹,孩儿只有一件事想提醒父亲,您老可也是大宋文人,您还当过御史哩!”刘麟贼兮兮道。 “呸!”刘豫气得啐了儿子一口,“兔崽子,别在这贫嘴,我可告诉你,咱必须想清楚了,从今往后,咱们都是金国的臣子,别总是说什么大宋官家,咱眼里只有大金国主。还有,别管人家金人有什么习惯,人家都是贵人,手握大权,能决定咱们爷俩生死。要是因为一句话说错,惹恼了他们,我可不认你这个儿子!” 刘麟连连点头,把老爹的话记下了。 “爹,我现在就回去,跟阇母把老爹的方略说清楚。只是他没见到粮食,反而遇到了一伙宋兵袭击,死了不少人,他心里很不高兴,似乎疑心父亲……” 刘豫一听,顿时不悦,忍不住道:“蛮夷就是蛮夷,你把一颗心拿出来给他,他还……”刘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打住。 “阇母统御千军万马,仔细些也是人之常情,我写一封信给他,把其中的关键说清楚,你再好好讲,拿出耐心来,只要这事情做成了,咱们父子的荣华富贵就到手了。大宋官家容不下咱们,那咱们就投靠大金,放心,咱们的日子会比大宋好一万倍!” 刘豫满怀信心,他给儿子写信,然后亲自送刘麟出城。 为了不让人怀疑,他还绕着阳武走了两圈,巡逻城防,又跑去了仓库,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返回住处,提笔写了两份东西,才来见蒋兴祖。 “蒋县令,看样子是有金人大队人马杀来,我想把阳武的事情告诉朝廷,再向老种相公求援,你看看吧!” 蒋兴祖接过了刘豫所写的东西,频频点头,“的确有道理,我这就派人送出去。” 刘豫松了口气,打着哈气,转身要走,可突然有人堵住了门口,岳飞赫然出现刘豫面前! “奸贼,还不束手就擒!” 第46章 大怒   刘豫父子,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失败了。   岳飞四路分兵,截杀传递消息之人,正好把刘麟给抓了。好巧不巧,从他身上搜出了刘豫的信,岳飞本就觉得刘豫不太对劲,有了这封信,瞬间都明白了。   而且好巧不巧,刘豫为了说服阇母,还写得十分详细,什么骗来老种,设下埋伏,覆灭西军,把开封变成孤城,逼迫天子,举城议和……说实话,看完这封信,岳飞一是震惊,刘玉德图谋竟然如此之大,这是要把大宋江山都给卖了!   第二,就是惶恐。如果真按照刘豫的筹谋,西军仓促而来,必然被金人击败。失去了西军支持,开封孤立无援。   太原方向,还有几万金人精锐,如果不计一切代价南下,围攻开封,说不得大宋江山就要完蛋了。   蒋兴祖同样心惊肉跳,他立刻将事情写了清楚,派遣使者,进京报信。   “岳将军智勇双全,挽救社稷危亡,功劳泼天,瞧着吧,这一次朝廷必然重赏!”   岳飞倒是冷静,“蒋大令,刘豫阴谋失败,金人恼羞成怒,接下来势必猛攻阳武,我们应该立刻准备,务必保住阳武。”   蒋兴祖立刻点头,“说得好!咱们据守阳武不失,等着老种相公的兵马到了,兵开封,勤王救驾,大破金贼!”   这俩人信心满满,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还有什么疑问?   只是蒋兴祖和岳飞都不知道,就是这么一件证据确凿的事情,却在京中出现了滔天波澜……   “我以为此事匪夷所思,荒诞不经。刘豫降金就殊为可疑,他为金人定下如此歹毒的计谋,就更加荒唐。诸位相公,仆与刘豫还算有些交情,说他十恶不赦,我是万万不信的!”   说这话的人是龙图阁学士张悫(却),自从知兵的张叔夜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负责兵部之后,同样善于理财的龙图阁学士张悫就成了呼声最高的户部尚书之选。   张悫有三大优势,第一,官声很好,为官清廉,第二,能力出众,尤其善于理财,第三,他资历吓人,是哲宗年间的进士,在朝堂近四十年,几乎没有什么过错。   在很多人眼里,张悫已经是半只脚踏入政事堂的存在,而且他和李邦彦,白时中这种名声很臭的宰执不同,俨然是未来的“真宰相”,哪怕李纲都多有不如……   不得不说,在一片赞誉期许中,张悫没有得意忘形,却也觉得自己该有个态度,尤其是刘豫跟他还是多年好友。   李邦彦眉头紧皱,“张龙图,知县蒋兴祖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总不会错吧?”   张悫沉着脸,“李相公,仆以为事情就出在这上面,刘豫一个清白良臣,突然成了十恶不赦之徒,太过匪夷所思。而蒋兴祖不过是杂流出身的县令,还有那个岳飞,之前不过是偏校武夫,这俩人的话,未必可信!”   张悫顿了顿,又悲愤道:“刚刚抓了赵德福和刘斯立,现在又出了个刘豫!我大宋的文官到底是怎么了?难道都没了骨头不成?有人一心求和,有人甚至已经成了金人鹰犬,阴谋大宋江山?”   “他们的书都读到了哪里?莫非真的连一点人心都没有了?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满朝汗颜,试问谁还有脸面留在朝中为官?”   张悫的声音在文德殿回荡,这几位宰执相公都是老油条了,其实都听出了张悫的核心意思,刘豫是文官,是那种进士出身的正统文官,而且在朝中二十多年,好友故交,遍及天下。   如果这么一位很有份量的文臣,突然降金,且不说对大宋的影响多大,对士林文官的打击,就是致命的。   谁提拔刘豫的?他的昔日好友会不会也跟着降金,这些人还能重用吗?   这一连串的事情,当朝诸公,谁也承受不起。   而且刘豫投降,这事情也着实令人诧异。   “白相公,李相公,还是请求陛下定夺吧!”李邦彦憋了半天,只有这么个办法了。   白时中无奈点头,李纲沉默不语,也算是默认。   就这样,几位宰执,包括龙图阁学士张悫在内,一起来到垂拱殿,面见赵桓……   赵桓手里捏着蒋兴祖的札子,目光虽然还在上面,但心思却是飞得很远……这个官司对他来说,真的半点没有难度。   先,岳飞不可靠吗?   其次,刘豫啊,那可是未来伪齐的皇帝,他提前投降金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只不过赵桓清楚这俩人,可他不能要求这几位宰执也清楚。   到底是真糊涂,还是故意包庇,又或者是才能不及……赵桓想了很多,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张悫身上。   “张龙图,既然你和刘豫是好友,那朕想听你说说,刘豫到底是什么人?”   张悫立刻道:“官家,刘豫出身寒微,苦心求学,中进士之后,一心一意,为朝廷效力。担任过殿中侍御史,判国子监,又外放河北提刑官。入仕二十余载,兢兢业业,并无不妥之处,也绝非大奸大恶之臣,说他骤然降金,臣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赵桓微微颔,“张龙图,既然你这么说,朕让你给刘豫担保,你可敢?”   “这个……若是官家以为要有人担保,臣愿意!”张悫沉声道。   赵桓不悦,“非是朕的意思,而是你,你愿不愿意以身家性命,替刘豫担保?”   张悫被赵桓追问,脸上变色,仗着胆子抬起头道:“臣,臣斗胆请问官家,莫非有什么迹象不成?”   “没有!”赵桓断然道:“朕就是问你,敢,还是不敢?”   “臣,臣不敢以个人情谊,乱了国家大事。臣和刘豫是友非党!”张悫努力辩解道。   这个回答颇有玄机,国家面前,只讲朋友之义,便是朋党,而结党营私又是官家大忌。张悫算是把自己摘出去了,他和刘豫不是朋党,给自己留了退路。   只不过张悫的气势也消失了大半。   赵桓冷冷道:“诸位相公,你们当中,有谁能告诉朕,这个刘豫到底是什么人,可不可信?”   赵桓接连询问,无人敢言。   “朱大官。”   赵桓喊了朱拱之的名字,老太监小跑着过来,“奴婢见过官家。”   “朕问你,刘豫为官二十多年,什么事情最出名?”   朱拱之咧嘴苦笑道:“自然是偷窃同窗的白金盂和纱衣了。”   赵桓又道:“他为何会偷窃?”   朱拱之沉吟道:“多半是他出身贫寒,又不能安贫乐道,故此才行此偷窃之事。当年有人把这事情告诉了太上皇,太上皇不忍公诸于众,却也免了刘豫殿中侍御史的官职,外放提刑官。”   朱拱之说完,就闭上了嘴巴。   赵桓看了看张悫,哂笑道:“张龙图,你既然是刘豫的好友,这事不会不知道吧?”   张悫被狠扇了两个嘴巴子,“臣,臣知道此事,不过臣以为过去多年,刘豫应该改过了。”   “哈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笑声之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张龙图,朕问你,假如这种事情生在一个武夫身上,你会这么宽容吗?恐怕你会说三岁看老吧?既然能偷窃,就能卖国,你说是不是?”   扑通!   张悫吓得连忙跪倒,汗流浃背、   “臣,臣惶恐!”   赵桓没有看趴在地上,撅着屁股颤抖的张悫,而是转向了其他人。   “朕这个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身边都是你们这些臣子。生了什么事情,该怎么办,哪个人可用,都要靠你们。可结果呢,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重点的话不说,鸡毛蒜皮可着劲儿说。都说天子明察秋毫,可是朕这双眼睛,能看多远?怕是连这个垂拱殿都出不去!”   “刘豫是进士出身的文官,纵然有瑕疵,也要保着,大家都这么想,就变成了只看立场,不问是非!天下的事情就坏在党同伐异上面!朕现在就问问你们,蒋兴祖和岳飞,会存心陷害刘豫吗?”   几位宰执互相看了看,会吗? 第47章 康王归来   面对赵桓的质问,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回答……刘豫十年苦读,立朝二十载,承蒙天恩,这样的读书人会投降吗?   多半,应该,或许不会吧……大家伙是这么想的,但是却没人敢给刘豫担保,哪怕张悫也不行!金人南下,社稷丧乱,天下汹汹,这种要命的时候,出什么事情,都不意外。   你敢说刘豫不会投降?   赵佶还打算议和呢!   可也正因为拿不准,大家伙才会选择相信亲近的人。   很显然,和蒋兴祖岳飞比起来,刘豫更得文官们的偏爱,自然就得到了支持,这种很附和人性的看法,恰恰是最要命的。   或许是从庆历新政开始,也或许是从王安石变法开始,天下的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开始变成以利益导向,亲疏远近为取舍的站队模式,而后迅滑向党争的深渊。   到了这时候,是非对错就不重要了,什么事情都是立场先行,党同伐异。   像苏大胡子那种,想要说句公道话的,很快就会遭到两边的一起攻击,甚至他反对越有道理,人家下手就越狠,不捏死你,岂不是我们都错了?党争之下,主动认错,跟自杀又有什么区别?   文官之间如此,文官排斥武将,那历史就更悠久了。   是支持刘豫,还是倾向岳飞?   就在一片为难之中,突然有一个人向前迈了一大步。   “回官家的话,臣以为信刘豫,还是信岳飞,并不是关键。”   众人一起闪目,看到了说话的人,大家伙都是一愣,太意外了,谁都可能说这话,唯独此人不该说啊!   赵桓笑了,“李相公,你有什么高见?”   李纲向前半步,躬身道:“官家,臣以为关键是阳武,是那些粮草!”   赵桓又问:“为什么?”   “因为阳武在,粮草在,西军勤王之师就有军粮供应,就有了进军开封的根据地,可以从容调度,打退金人!”   李纲说到这里,仿佛开了窍,紧皱的眉头也舒展许多,就连声音都洪亮起来。   “假使蒋兴祖和岳飞说的都是对的,金人图谋阳武失败,还丢了刘豫这个内奸,损失惨重,是我们赢了。假如刘豫没有投敌,只是因为双方冲突,遭到了诬陷……”李纲停顿了片刻,“只要岳飞和蒋兴祖还在阳武戍守,金人没有成功,就不算输!”   天雷滚滚啊,这是素来耿直的李相公能说的话吗?   你的是非呢?   你的坚持呢?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刘豫投敌,就该千刀万剐。   岳飞他们诬陷朝臣,那也是罪不容诛。   如何能不问对错,只关心阳武的安危,这还是你李伯纪吗?   许是感觉到了大家伙的质疑,李纲略显愧疚,他的确有了一些不同的看法。譬如说,一个泼皮,幡然悔悟,能够成为守城杀敌的英雄。一些满口为国为民的读书人,居然琢磨着如何议和……不是他李纲变了,而是在这个山河破碎,乾坤崩塌的时候,太多人都在改变,过去他熟悉的,或者说他渴望的那一套规则,已经不管用了。   这种改变,对于李纲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紧握着拳头,浑身的肌肉绷紧,又缓缓松开,仿佛失去了什么,又仿佛去了一道枷锁……   “李相公!”张悫不顾刚刚的狼狈,悲痛道:“李相公,刘豫一条人命,就不值一钱吗?”   李纲突然扭头,怒视着张悫,把他吓得一缩脖子。   “张龙图,你和刘豫是好友,替他说话,也是情理之中,可你别忘了,刘豫弃官逃走,已经是大罪一条,若是他回到京城,少不得要按照童贯的例子,砍了脑袋!他早就是该死之人了!”   李纲这一声怒喝,吓坏了张悫不说,也让李邦彦脑筋转动,突然福至心灵,忙道:“官家,刘豫为官品行堪忧,加之担忧朝廷追究罪责,投降金人,卖国求荣,并不意外。”   李邦彦深深吸口气,沉声道:“臣愿意以身家性命,保岳飞和蒋兴祖,他们没有说谎!”   白时中顿了顿,也道:“臣附议!”   吴敏和耿南仲也相继站出来,“臣等附议!”   赵桓略微点头,心中还算满意,但是却没有直接表现出来。   “这件事情还有待核实,不能过早下结论。”   “官家,既然如此,臣建议派遣一名官吏,前往阳武,查看情形。”李纲又一次开口了。   你准备让谁去?”赵桓问道。   “太学博士李若水。”李纲很干脆道:“官家,李若水素来耿直刚强,明察秋毫,断然不会颠倒黑白,营私舞弊,让他去阳武,必定能水落石出。”   赵桓眼前一亮,不得不说,今天李纲的表现,让他有种惊喜交加的感觉。   以阳武为重,以抗金大业为重,这已经和以往嫉恶如仇,不揉沙子的作风完全不同了。而举荐李若水,更是让赵桓频频点头,终于对李纲的用人本事,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期许。   毕竟李若水可是少数在靖康之难的时候,能够挺身殉国的猛士。   以他的品行,派去阳武,绝对能够胜任。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从目前来看,在老种驰援京城之前,岳飞必须钉在阳武。   赵桓还无法得见这位能够扭转乾坤的神级名将,而以岳飞目前的资历,西军兵马赶来,他很可能会被一堆老油条欺负。   让李若水过去,情况就会好很多……   赵桓立刻答应,很快一个中年文臣到了垂拱殿,此人相貌平平,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谁能料想,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曾经陪着赵桓去金人大营,面对诱降,断然拒绝,痛斥金人,以至于被割了舌头,尚且怒目而视,惨遭金人杀害。   后来有人言说,辽国之亡,死义者十数,南朝惟李侍郎一人。   单论忠诚和气节,李若水几乎无可挑剔。   “李若水,朕升任你为翰林学士,御营司参赞军事,即刻前往阳武,主持大局,你可愿意?”   李若水骤然一惊,翰林学士已经是清贵之极的位置,御营司参赞军事,那更了不得。   赵桓成立御营司之后,御营使是同知枢密院事吴敏,副使是老种,参赞军事,相当于第三人,竟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而赵官家的亲信大将韩世忠,也仅仅是提举军务而已,排名还在他的后面。   这么大的一块馅饼,落到了自己的嘴里,如果不仔细咂摸滋味,囫囵吞下去,可是会出大事的。   “官家,臣斗胆请教,需要臣做哪些事情?”   赵桓道:“事情有三样,第一,就是去核实刘豫降金的事情,若是确实,立刻派人回报,不得有误。第二,你要留在阳武,替朝廷看住这些粮食,抵御金人攻城。至于第三,就是等西军勤王之师到来,协助种老将军,兵东进,解围开封。”   李若水眉头微皱,思忖起来。   刘豫这件事官家和宰执已经有了决断。   其实真正的关键是西军,给自己这个御营司参赞军事,也是监督种师道的意思,或者说,至少是牵制西军诸将,让他们老老实实进京勤王,不要搞什么歪心思。   想牵制西军诸将,绝不是靠着名头就行的,他能使用的有两样,一是阳武的粮草,再有,就是岳飞!   “官家,臣若是核实刘豫确实投降,而岳飞等人有大功,又该如何赏赐?”   赵桓眉头微微挑动,好问题啊!   “有功当赏,国家用人之际,岳飞可以担任御营后军统制,他部下的将士,由你酌情升赏。”   李若水略微沉吟,用力点头,“臣,领旨!”   伴随着李若水出城,岳飞得到了人生当中,第一个重要的官职……而就在此时此刻的金军大营,宗望也把赵构叫了过来。   “康王,你可以回去开封了。” 第48章 元宵   赵构听到自己可以回开封,先是一愣,似有喜色,不过转瞬就控制住了,这个刚刚二十康王殿下保持了该有的冷静。   “请问太子郎君,要我怎么回去?”赵构认真盯着完颜宗望。   宗望被问得笑了,“还能怎么回去?当然是把老将何灌的尸体,一起送回去。对了,你们也要把郭药师的头颅送过来,咱们两清了,剩下的事情,以后在慢慢谈,这总行了吧?”   “不行!”赵构认真摇头,“太子郎君,你这么安排,还是在和稀泥,没有说清楚。”   宗望怒了,“好你个赵构,别忘了,这可是我大金兵临城下,你跟我耍英雄豪杰,难不成以为俺真的不敢杀你!”   赵构咬了咬牙,自己的命,诚然在对方手里,却又丝毫不能妥协,故此挺起胸膛,慨然道:“太子郎君,我既然出城,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我也不是充什么英雄好汉。我到了金军大营,就已经说了,用我换回何老将军的尸体,用郭药师换,他不配!”   宗望怒极反笑,“康王,按你的说法,俺可就要把你留在军营了?”   赵构笑道:“我也想多吃几天羊肉,开封可没有这么鲜嫩的羊肉。”   “你!”宗望气得面色铁青,太阳穴上的青筋不停跳动,脑袋嗡嗡的,宗望不想浪费口水了,他气哼哼道:“赵构,你别逼我!咱们把话说明白了,郭药师的头颅必须给我,有什么要求,你说吧?”   赵构脸上含笑,终于如释重负。   出使他国的例子不胜枚举,对使者最高的要求,就是四个字:不辱使命!如果表现好,能给国家挣回面子,那是要青史留名,就像蔺相如那种。   他并没有那么高的期许,只希望别丢人就好。   这几天的坚持,终于有了结果,赵构岂能不喜!   “太子郎君,这事情没有什么难的。你可以先把何灌老将军的尸身送回开封。然后你让人向大宋提出要求,以我换取郭药师的头颅,这样一来,自然就成了。”   宗望眨了眨眼睛,大宋以赵构换何灌,自己拿赵构换郭药师,这跟直接交换,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非要折腾赵构啊?   “太子郎君,你去过集市没有?”赵构笑呵呵问道。   宗望冷哼,“你把俺大金真当成了野人?告诉你,在多年前,我可是去过辽国的市场的。他们百般欺凌我们女真人,结果我们女真铁骑就把辽国给灭了!提醒你一句,别跟我耍小聪明,不然你们大宋也亡国有日!”   赵构笑道:“太子郎君,我可没有欺骗你的意思。在市面上,你拿着两匹马卖了换成铜钱,然后又拿着铜钱,去买一匹丝绸,二斤茶叶,这跟直接以物易物,区别在哪里?”   宗望皱眉头,“哪里?我看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赵构笑容灿烂,“如果以物易物真的好,就不会有金银铜钱了。因为直接交换,双方都会以为吃亏了。但是换成钱,再去买心仪的货物,就省去了麻烦。大宋用一个王爷交换战死的英雄,是敬重猛士。太子郎君以一个亲王交换死去的降臣,是给常胜军,还有其他降臣一个安慰,这样一来,双方都有面子,太子郎君以为然否?”   宗望重重哼了一声,本来想占便宜,结果什么都没捞到,还隐隐有种吃亏的感脚,宗望满腔郁闷,只能感慨地晃着脑袋。   “康王殿下,你能把两国之间的事情,说成一场生意,也算是巧舌如簧。好,俺答应了,不管是不是吃亏,就按你说的办。”   宗望又不屑道:“俺随着太祖皇帝起兵,挥手之间,灭了大辽。原以为上国天子,非比寻常,是神仙下凡。可见识之后,不过如此。大宋官家,更是不堪,俺大军还没到,就把帝位让了出去,胆小如鼠,世间丑类!”   宗望瞧着赵构,盯着他鼓起的腮帮,青筋暴露的太阳穴,终于找回了面子。   “你的皇兄赵桓,还有你这位康王,倒是让俺眼前一亮,中原之地,还是有英雄的。”   赵构咬着牙齿,冷冷道:“太子郎君看着吧,中原英雄千千万万,他日必有卫霍一般的豪杰,犁廷扫穴,勒石而还!”   宗望大笑,“就算有卫霍一般的猛士,你们也不会使用,罢了,不跟你斗嘴,送客!”   说完这话,宗望冲着手下人一摆手,让他送赵构回去。   哪知道到了营门口,赵构居然席地而坐,不肯离开。   这时候完颜兀术正从里面出来,看到了赵构,暗暗哼了一声,没有办法,只得先让人将盛放何老将军尸的棺材运出来。   到了营门口,赵构一下子站起,疾步过去。   站在棺材前面,先是深深一躬,而后小心翼翼推开虚掩的棺材盖,见果然是老将军的尸体,赵构双膝跪倒,目送老将军离去。   而后他才站起,掸了掸了身上的衣服,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张邦昌也从里面出来,他们聚在一起,才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离开了金营。   就在赵构动身的同时,城里也把郭药师的头颅装好,还撒了厚厚一层盐,让人送了出来。   康王赵构和张邦昌两个人,一路沉默,什么都没说,等到了开封城下,赵构才猛地抬头,痴痴问道:“张相公,今天是,是什么日子?”   张邦昌沉吟片刻,突然以手击额,遗憾道:“殿下,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啊!”   赵构听到这话,突然苦笑着摇头。   去年的元宵节,还是丰亨豫大,盛世气象……他记得赵佶在宫里设宴,后妃、皇子、公主,足足上百桌。   光是用的羊就耗费一百头之多,到处都是灯烛,到处都是火光,亮得好像跟白昼似的……无忧无虑,共享天伦。   那是何等气象啊?   只可惜,才一年的功夫,就什么都不剩了。   金兵入寇,山河破碎。   再也看不到纸醉金迷,再也没有了汴河灯光,金明池已经遭到了涂炭,哪里还能泛舟取乐?   过去的种种,就像是一场梦,破碎了,消失不见了。   从此之后,只剩下杀戮流血,尔虞我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驱逐金人,又或者,那也是一个梦……   赵构用力甩头,什么都不敢奢望,只能打马入城。   可就在他从城门进来,前行不足十丈,突然眼前一片豁然。   灯光成串,灿若星辰,一整条道路,直接通向皇城。   太宰李邦彦,太尉高俅,还有好几位大臣,都等在这里。   他们笑容可掬,满脸喜色。   “殿下大智大勇,安然回归,真是可喜可贺!”   赵构也被这个排场吓到了,“李相公,这,这是?”   李邦彦笑着道:“康王殿下,你可别误会,这不是为了迎接你,兴师动众。而是官家下的旨意,今天是元宵节,虽然不能和往年相比,但区区金人,还打不垮咱们大宋军民。”   高俅也笑道:“没错,官家的意思,金人越是凶悍,咱们就越是顽强,瞧见没有,家家户户,都有一盏明灯,咱们的日子照样,元宵节照过,气死金贼!”   赵构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不是迎接自己,怎么听着更高兴啊!   他情不自禁催动马匹,跑在了前面,放眼望去,真如高俅所说,家家户户,都有一盏灯笼。   赵构眯着眼睛,仔细端详,说是和往年一样,但国破家亡,又哪来那么多奢华气象?   这些灯笼都是最寻常的样式,也不敢肆意浪费蜡烛,一切都是最简陋的,普通人家门前的灯笼比萤火强不了多少。   可就是这样的一点点萤火之烛,把整个开封都装点成一片光明世界,放眼望去,心被光明填得满满的。   赵构举目四望,看到的都是光明,如果仔细听,似乎还有欢笑之声,空气中弥漫着幸福的味道。   没错!   开封还没有垮!   人们还在照常过节,还有笑语欢声。   人心不死,开封不死!   今年的这个元宵节,还真是不一般!   “走,去给官家问好,求一碗元宵!”   赵构愁云尽去,什么都抛开了,只剩下暂时的欢笑。   用力鞭打战马,疯了似的朝着皇宫奔去。   其他诸位相公,包括张邦昌在内,都哈哈大笑,纵马崩腾。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像是没吃过似的…… 第49章 抄家   赵桓选在了福宁殿,迎接诸位宰执相公,当然也包括安然归来的康王赵构。   “官家,臣……不辱使命!”   说出后面四个字,赵构满心欢喜,得意劲儿抑制不住。   说到底,他还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即便生在皇家,遭逢乱世,要比寻常人成熟太多。但是他这个年纪,还真未必想的清楚要什么,一次出使,安然归来,就让赵构热血沸腾,觉得自己或许能做更多。   简言之,他膨胀了。   赵桓脸上含笑,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赵构挨着自己坐下。   等赵构坐下之后,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福宁殿和以往变了模样……原来宫中的金玉之物,各种名贵摆设,是一件也没有了。   就拿宫中用的蜡烛来说,也换成了指头粗细的,数量也削减到了二十根。   还有,宫里居然有了一丝烟火气,要知道赵佶当皇帝的时候,宫里烧得都是檀木炭,价钱跟同样重量的银子差不多。   再看看现在,换成了最普通的竹炭,元宵御宴,在每个人面前,只有一碗元宵,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乐曲,歌舞,更是想都不要想。   坐在这里,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宋朝是真的落魄了。   刚刚高涨的心气,竟然熄灭了几分。   赵构微微低着头,不敢言语,其余的诸位宰执也察觉了不一样的味道,纷纷看向天子,等着赵桓说话。   “今天本是三喜临门的好日子,老将军何灌遗体归城,康王安然返回,又是元宵佳节,该好好庆祝才是。摆酒宴,唱大戏,君臣同乐,万民齐欢。”赵桓轻叹口气,“可惜啊,朕做不到,朕只能给大家伙一人准备一碗元宵,还要说些不那么顺耳的话,朕这个官家,着实有些惭愧。”   赵桓低下了头,神情黯淡,面带萧索。   几位相公互相看了看,作为追随赵桓最用心的狗腿子,李邦彦立刻站出来,未曾说话,眼睛还红了。   “官家这么说,就是小觑臣等了!这是什么时候?金人就在城外,国家丧乱,社稷动荡,两河百姓,生灵涂炭,水深火热。要是还想着享受,那就真的该死了!”   李邦彦侃侃而谈,赵桓却不是那么高兴,竟然冷笑着打断,“李邦彦,当年你就是靠着溜须太上皇,投其所好,才身居高位吧?”   李邦彦被惊得魂飞魄散,仓皇扑倒,泪水滚滚落下,和刚刚假意悲伤,全然不同。   “臣,臣深知以往逢迎君恶,罪在不赦。只是自从官家登基以来,虽然时日不多,但官家整顿朝纲,力主抗金,斩杀逆臣,赏罚公允,朝野官吏,军民百姓,无不叹服,高呼圣君明主。”   李邦彦拿着袖子,沾了沾眼泪,复又感叹道:“臣何其有幸,能追随陛下身边,尽忠职守,报国安民!臣不敢自夸,但是臣恳请陛下相信,臣如今一颗公心,远胜私念,纵然是刀斧加身,臣也是这话!”   赵桓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白时中身上,这位白相公比李邦彦还要顺滑,忙道:“臣昔日无能,不能匡扶社稷,还请官家治罪!”   赵桓又看了看高俅,这位高太尉更直接了。   “官家,臣出身卑贱,身无尺寸之功,窃据高位,臣,臣该死!”   三位重臣,争相认错,把曾经的丑事都认下了。这让其他人战战兢兢,不寒而栗。谁也不知道赵桓打算做什么。   时至今日,赵桓权力越巩固,和刚刚继位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甚至直追赵大赵二。在场重臣,能清楚感觉到庞大如山的压力。   “朕没有问罪的意思,你们三位也不要害怕。”赵桓又道:“包括其余诸公,朕也没有问罪的意思。恰恰相反,朕跟你们说这些话,是把你们当成依靠,视作可以托付大事的股肱之臣。”   赵桓从座位上站起,先是到了李纲面前,赵桓咧嘴笑了笑,才道:“李相公,你原本只是太常寺少卿,无论军略治国,都非上乘,尤其脾气暴烈,手段刚强,嫉恶如仇,非是宰相之才!”   这几句评价,算是切中要害,李纲红着脸点头,“臣惶恐,还请官家责罚。”   赵桓摇头,他又把目光转向了高俅,不客气道:“高太尉,无才无德,幸进小人!”   这八个字,如同八个嘴巴子,抽在高俅的老脸上,他匍匐地上,竟然连话都不敢说。   “还有李邦彦,你巧舌如簧,跟高俅唯一的不同,就是你比他读书多,情势看得明白,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扒了你的皮,跟高俅一般不二。还正因为多了这一层皮,你比高俅更可恶!”   方才还沉浸在辩才无碍的喜悦中,一转眼就被无情撕下面皮,李邦彦汗流浃背,只能不停磕头。   “请官家治罪!”   赵桓一挥手,“治什么罪!听朕把话说完。”   赵桓又看向李纲,满脸笑容,“李相公,朕说了你的缺点,可朕必须用你,也只能用你,因为朕爱惜你的德行,国家丧乱之际,你挺身而出,立主抗金。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你和寇莱公相提并论,甚至犹有过之了!”   把自己和寇准放在一起,还要胜过寇准,官家也太厚爱了。   “臣,臣惶恐,臣万万不敢承受!”   “你受得地!”赵桓断然道:“朕当然希望满朝文武,皆是德才兼备,勇冠三军,忠比武侯。但是历朝历代,又有什么时候,能做到众正盈朝?或者说,即便真的众正盈朝,就能救得了大宋吗?”   赵桓摇头,“朕以为未必,或许还会更糟。都觉得自己是对的,瞧不起别人,或许还没开始做事,就自己先斗起来了。”   赵桓深深叹息,而后冲着众人和煦一笑,“你们几位,能坐到今天的位置,是整个大宋朝堂历练出来的聪明人,都有过人之处,一技之长。”   “以李相公来说,你身居相位,天下主战之士,无不向往,朕之用心,也就人人明了。而且你在阳武的事情上,以大局为重,秉持公心,这就更让朕欣慰,朕用李伯纪,朝廷得相矣!”   李纲的老泪再也控制不住,匍匐地上,“臣何德何能,受官家如此嘉许,臣敢不以死报恩!”   赵桓赞许点头,又对李邦彦道:“你油滑也好,恋权也罢。只要你能体察朕心,能把朕说的话,落实下去,就已经胜过太多朝臣了。”   “还有高太尉,你知道朕为什么愿意用你吗?”   高俅摇头,“老臣不知,老臣恳请官家明示!”   “很简单,你的身份!”赵桓朗声道:“朕知道很多人瞧不起高太尉,说他是小人,是佞臣!但是不要忘了,天下间如同高太尉一般的人,不在少数。就拿军中的大将韩世忠来说,他有个外号,就叫泼韩五!还有,那个在宣泽门奋勇杀敌的牛英,也是泼皮出身。”   赵桓转向李纲道:“李相公,你是主战派的一面大旗,须知道高太尉也是下层的一面旗帜,或许他以前的经历不够光彩。可是只要他愿意实心用事,为了抗金大业出力,朕就要抬举他,就要让天下跟他一般的人瞧瞧,不管你出身如何,只要能抗金,就是大英雄,朕就不吝赏赐!”   “臣,拜谢官家抬举!”   高俅匍匐地上,屁股撅起老高,泪水横流。   这几位朝廷重臣,在短短的时间里,经历起落,从一无是处,到朝廷栋梁,比坐过山车还要刺激,其余诸位虽然没有被点到名字,却也是思绪万千,纷纷猜测官家的用意,   “张悫!”   赵桓又点名了。   龙图阁学士张悫慌忙躬身,“臣在!”   赵桓冷冷道:“你替刘豫辩护,蔑视武夫,搞党同伐异,朕很不满意。”   “臣有罪!”张悫额头都是冷汗,吓得手足冰凉。   “不用请罪,朕说了,有的人朕用其德,自然有人要用其才。赵明诚一案已经初步问清楚了,朕要你去查抄这些败类的家产。朕不打算让他们过这个元宵,你能做到吗?”   “能!”张悫咬着牙道:“臣这就去!”   张悫毅然转身,走出三步,突然又听到了赵桓的声音,“别急着走,把元宵吃了,皇帝不差饿兵!”   张悫连忙捧起自己面前的碗,三口两口,吃光了碗里的元宵,终于有了底气,一抹嘴巴,杀气腾腾道:“臣要让那些人好看!” 第50章 绝句   张悫走得决然,其实刘豫出现在阳武,就已经非常离谱了。就算他没有降金,按照丢城弃地办了,也是理所当然。   张悫之所以替他说话,一半出于私人情谊,往常习惯,另一半,却是没有适应大局变化,还拿过去的经验套当前的局面,岂有不倒霉的道理。   按理说,赵桓大可以取了他的脑袋,警醒百官。   但这位看起来很莽的官家,竟然没有那么做,还给了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管怎么说,都是皇恩浩荡,张悫除了玩命,还有什么选择?   望着张悫的背影,赵桓微微摇头,似有所思,随后自嘲笑道:“朕刚刚说了你们几位,其实朕何尝不知,囚禁太上皇于龙德宫,又重用武夫,败坏大宋规矩,对士人官吏严苛……”赵桓把目光落在赵构身上,无奈道:“甚至还逼着康王出城,以身犯险,朕这个兄长不合格啊!”   “官家!”   赵构吓得慌忙跪倒,磕头作响,随后他抬起头,昂然道:“臣身为大宋宗室,国家危亡,社稷崩坏,臣,臣恨不能一腔热血,洒在阵前!官家让臣出城,换回何老将军的遗体,臣一百个愿意,一万个愿意,又怎么会抱怨兄长?”   赵构动容道:“这几日臣在金人军中,所见所闻,触动颇深。完颜宗望固然有些军略,可他嗜食蜜糖,每日至少饮用半斤蜂蜜。完颜兀术暴虐好色,账内有不下十名美女伺候,而且日日更换。还有完颜阇母,喜欢吃生肉,还不洗澡……”赵构顿了顿,苦兮兮道:“诸位相公,这就是咱们的对手,就是这么一群粗鄙野蛮的家伙,陈兵京城之外,把咱们大宋压得喘不过气,几乎亡国!”   “我,我想请问诸公,你们饱读诗书,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为什么?咱们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来自赵构的灵魂拷问,让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哪怕不要脸如李邦彦,脸也红了,至于李纲,那就更咬牙切齿,怒火三千丈了。   其实直到现在,金国还不能算是一个国家。   从他们的权力结构,领兵模式,上下关系……最多就是部落状态,甚至还没达到春秋战国的程度。   可就是这么一个只有几十万人的野蛮部落,吊打了几千万人,富庶冠绝历代的大宋。   究竟是金人人均天兵天将,还是大宋是在太菜?   又或者二者兼有?   这个问题从赵构的嘴里问出,多少有那么一点滑稽。但考虑到这是仅仅只有二十岁,一腔热血还在的赵构,又顺理成章了。   或许正因为找不到答案,又或者知道了答案,却又无力改变,才会选择做“完颜构”吧!   毕竟能站着,谁又不是天生的软骨病呢?   这时候平章军国重事白时中缓缓开口了,“康王殿下,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朝自立国以来,文武相制,大小相制,内外相制……不用说别的,光是我朝的官制,就登峰造极,过前代无数。朝中官吏有十分聪明才智,能用在办事上面,尚且不足一分。能脱颖而出,身居高位,并非什么德才兼备的贤臣,只不过是精通明哲保身,阴谋算计的高手罢了。”   白时中深深叹息,无奈苦笑:“如此之臣,哪来本事匡扶社稷,救济黎民?遇到了外敌入寇,哪怕只是一群夷狄,也只有想着议和投降的份儿,又岂敢愤然一击?”   白相公石破天惊,这番话简直泄露了大宋最高机密,把在场文官的老脸都给揭了。   赵桓忍不住咳嗽道:“白相公,你过了!”   白时中摇头,“官家尚且觉得处置太上皇,是不孝之举。臣反躬自省,顿觉自己是小人丑类,无颜活在世上啊!”   赵桓冷哼道:“白相公,你不会又打算辞官回家吧?”   “不!”白时中用力摇头,“官家,臣想通了,往事已矣!想挽回过去的错误,唯有同心同德,抗击金人,中兴大宋,扫清耻辱。到了那时候,纵然还有错处,也无关紧要了。千秋青史,才不会以大宋士人为耻!”   白时中转身,对着在场诸公,深情呼唤,“诸位以为然否?”   李邦彦第一个点头,“白相公,这么多年,今天你的这番话,让我五体投地,心服口服!”   随后,吴敏、耿南仲、包括刚刚归来的张邦昌,都一起点头,深表赞同。   十分难得,大宋君臣上下,能够产生共识。   这件事看起来寻常,但却是过去一百六十年,自从大宋立国以来,就没有实现的壮举!   简直就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更讽刺的是,此刻朝堂诸公,没一个是德才兼备的贤臣,甚至三分之二的人,还是被民间列为奸佞的小人。   不得不说,是一种十足的讽刺和黑幽默。   而身为这些“小人”老板的赵官家,居然也丝毫没有足够的觉悟,还十分满意,甚至有那么一点感动,觉得自己干得还不错。   “既然大家伙都明白了,朕也就不多话了。咱们君臣都不算是天才人物,朕没有贤君之德,你们也不是天纵英才。但是!只要咱们君臣能捏在一起,每个人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连成一体,上下同心,就能干出青史留名的大事,远的不说,咱们至少保住了开封城。而且我们还筹谋动反攻,把金人赶回去,你们说,是不是大胜利?”   貌似还真是!   至少此刻开封的军民,九成以上,都不相信金人能轻易打进来,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经过招募整顿之后,城中兵马已经达到了五万之数,另外还有两倍数量的民夫。   此外开封城防,还有内部的壕沟,都已经准备妥当。   说句豪横的话,现在的开封,就是个罩着壳子的大乌龟,不是一般难啃。   当然了,弱点还是十分明显,危机也没有解除,但至少来说,从皇帝赵桓往下,越来越多的人心定下来了。   “官家,臣等何其有幸,能追随官家左右。官家心胸气度,只怕连汉高祖都要自愧不如。”说话的人是张叔夜。   赵桓笑了,“今夜朕坦然相对,这个马屁朕收下了。张相公,你有什么主张,就赶快说出来吧,不要迟疑了。”   张叔夜咧嘴笑了,今天的氛围简直梦寐以求,说话毫无负担,迫不及待想要把肚子里的想法说出来。   “官家圣明,臣以为派张悫清查赵明诚等人,恰如其分。朝廷应该拿这些人的家产,充实军用,继续扩充三万御营兵马。”   他刚说完,吴敏就大声道:“张相公,赵明诚等人虽然家产不少,但也绝没有这么多吧?”   张叔夜笑道:“吴相公所言极是,我的意思是趁机剪除大宋的一颗毒瘤。”   “什么?”   “冗官!”张叔夜毫不客气道:“裁汰一切多余的文官,同时将现有俸禄折半,剩下的钱,都充作军用。”   张叔夜说完,李邦彦和白时中,两位宰相竟然一起点头。   “官家,臣以为可行!”   其余众人面对这个场面,竟然也纷纷赞同。   还有什么好说的,官家的福宁殿都这幅样子,宫里的花销一减再减,身为臣子,还能无动于衷吗?   赵桓长长出口气,“冗官是一定要裁撤,但不能乱了方才,俸禄折半,但要限制品级,不能把下面办事的官吏给裁减了,他们活不下去,谁替咱们稳住天下啊?”   众人齐声答应,赵桓这才露出笑容,伸手指了指外面。   “走吧,出去瞧瞧。”   赵桓带头,群臣呼啦啦出来,这时候夜空如洗,明月高悬,突然,一簇漂亮的烟花,腾空而起,直冲天际!   刹那散开,化作漫天星辰,坠落天际。   烟花爆竹,在最近几十年,已经十分常见,每一个元宵佳节,都是从掌灯开始,一直持续到天明,万紫千红,东风花开,好一个热闹繁华的开封城!   在金人入寇之际,竟然有灯光,有烟火,人心振奋,简直难以形容。   李邦彦仰望着天空,脖子都酸了,突然道:“如此良辰,盛景当前,岂能无诗无词啊!”   众人瞬间将目光落在了赵桓身上。   李纲都忍不住了,起哄道:“官家,来一吧!”   赵桓猝不及防,被闪了腰。   他是真的不行,难道要随便找一充数?   可仓促之间,赵桓竟然找不出一合适的。   这时候群臣仰望,翘以盼,赵桓脑筋转动,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朕最近听到两句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赵桓深吸口气,老脸微红道:“朕勉为其难,续上两句吧!”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第51章 老种 靖康元年的正月十五,在漫天的烟花之中,顺利渡过,偌大的开封城,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个屁! 傻子才会觉得天下太平,且不说城外的金人,光是张悫这条恶犬,就已经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赵明诚,刘跂,这几个“聪明人”被拿下之后,就开始了严刑拷问。 天可怜见,赵三公子自从生下来,就没受过这个罪,被关在大牢里,不能洗刷,不能安稳睡觉。 恶臭无比,也没个火炉,再加上不时爬过来啃脚趾头的老鼠……地狱也就如此而已。 他想吃的,想李师师家的时候,点了十八道菜,虽然只是鸡鱼肘子,一类寻常之物,却也比牢里的吃食好上一万倍,想想就流口水。 再看看牢里的东西,这哪是人吃的。 黑漆漆带着霉味的饼子,咬一口,比牙齿都硬。再看看那一碗菜汤,居然连一根菜叶都没有,根本就是刷锅水。 赵明诚连一口都吃不下去,他想找个地方趴着,只要一动不动,就不饿了。可这个该死的牢房,被子没有不说,就连稻草都是黑漆漆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里面都是蟑螂一类的虫子。 他的象牙床,他的丝绵被! 还有那些金石收藏。 对了,还有自己的才女妻子。 易安居士啊,那可是成名多年的大才女。 天下贵人何其多,想摘这朵花的,如恒河沙数,结果还是自己得手了。曾经相当长的时间,赵明诚都觉得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 可渐渐的,他不这么看了,李清照的才华是没的说,但有一个问题,就是这女人克夫,或者说,是没那么旺夫。 自从成亲之后,他的仕途就越来越不顺,更是在山东蜗居了十多年。 虽然近几年又开始当官了,但是同时期的官吏,不少已经爬到了尚书侍郎一级,甚至有人宣麻拜相。 他倒好,还只是一个知府,想往上爬,居然碰上了牢狱之灾。 李清照克夫! 赵明诚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等自己出去了,一定要想办法找人看看,不行就休了这个女人…… “赵明诚!” 有人低声呼唤, 赵明诚猛地抬头,现一名上了年纪的官员,正在俯视着他。 连忙揉了揉眼睛,赵明诚认出来了,是张悫,张学士! 瞬间他就来了精神,“张龙图,张世叔,你是来救我是不是?小侄真的待不下去了,快让我出书吧!”说着赵明诚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起来。 张悫歪嘴苦笑,这人蠢也要有个限度啊! “赵明诚,老夫是来问案……你替梁师成联络士林,阴谋议和,出卖大宋,还有谁是你的同谋?是否有太师蔡京,太保蔡攸,还有宦官李彦?” 什么? 赵明诚听到这话,简直傻了。 “世叔,别开玩笑啊,你是知道的,我爹和蔡京老贼不是一路人啊,要,要不是得罪了蔡京,小侄也不至于赋闲在家啊!我跟他是仇敌,怎么会替蔡家做事?” 张悫冷笑道:“你没有替蔡家做事,那你怎么和蔡家一样,都主张议和?” “议和?”赵明诚突然来了精神,甚至有些激动了。 “世叔,你瞧瞧,大宋朝都这样了,还怎么打?赶快跟金人议和,请求他们退走,不管是花钱,还是割地,都好商量。只要议和,咱们才能过安稳的日子。小侄无意为官,只要让我回家,安安稳稳,摆弄金石,安享太平,也就知足了……” 赵明诚一脸的痴笑,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幸福岁月,他突然抬头,还想继续说什么,却现张悫人已经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要问案吗? 你倒是问啊? 赵明诚扯着嗓子大叫,拼命拍打,结果只惊动了几只草堆里的老鼠,再也没有人搭理他,这位宰相之子,才女丈夫,仿佛被人遗忘了似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有比他更重要的人要处置。 立朝数十载,在八十高龄,还能再度为相的蔡京蔡太师,此刻却是像耗光一切的老犬,蜷缩在铺着豹皮垫子的罗汉床上,有气无力地喘息着。 蔡家的儿孙,环绕在蔡京的身边,就连那个跟他爹闹翻的蔡攸,竟然也在其中,而且他还是唉声叹气,最为郁闷的那一个。 “李邦彦,白时中,吴敏,张邦昌!这几个畜生!谁不是咱们家的一条狗!当初为了往上爬,是如何巴结我的,还,还有老爹!”蔡攸瞥了眼蔡京,老头仿佛没有听见,只剩下胸膛微微起伏,活脱一个死人。 蔡攸咬了咬牙,恶狠狠道:“要真是一点人心都没有,非要撕破脸皮,好!老子跟他们折腾到底,大不了我把这些年的事情,全都掀出来,看看谁没脸!要死就一块死,老子活不成,谁也活不了……” 蔡攸还在往下说,突然现老爹蔡京做起来了。 没错,刚刚还气若游丝的蔡京,竟然在他的这高论之下,坐了起来。 蔡攸的威力,简直堪比神医。 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时,蔡京突然扯着嗓子,嘶声道:“杀!快把他杀了!” 幼子蔡修听到老爹的呐喊,大惊失色,慌忙过来,扶住了老爹,颤抖道:“爹,您老有什么吩咐?” 蔡京呼哧呼哧喘息,一双老眼,死死盯着蔡攸,从眼眸之中,喷出怒火,简直要把这个儿子给烧成灰! 奈何他到底是太老了,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无能狂怒。 “去,割了他的脑袋,不然咱们都会死的,你们也跑不掉,谁都跑不掉!” 蔡攸被骂得也急了,干什么啊?怎么老针对我啊? “爹,您可真是老糊涂了,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在这个生死关头,还要相互扶持。您老为官的时间是不短,可孩儿也算掌过大权,朝中被我提拔的官吏也不少。我这里有一份名册,如果真把我逼急了,我就公布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想杀我们蔡家,没有那么容易!” 蔡攸转向自己的兄弟和侄子,朗声道:“你们别怕,怕也没用,我这几天已经布置好了,谁想咱们死,他们也要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活!” 蔡攸侃侃而谈,兄弟和侄子们将信将疑,再看老蔡京,此刻已经气得翻白眼,蔡修拼命拍打后背,又是喂水,又是呼唤,才让老蔡京恢复过来。 他扭头对着蔡攸破口大骂,“你还有脸胡说八道!要不是你撺掇太上皇南下,恶了官家,咱们家能被牵连吗?你本来都破家出门,不算蔡家人了,大不了我们把你们的脑袋砍下来,交给陛下谢罪,也好过全家跟着你一起完蛋!” 他这么一骂,其他几个兄弟也不客气了,一时之间,蔡攸成了众矢之的。 “好啊!你们都奔着我来了,老子不管了!” 他甩袖子就往外面走,蔡京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而后转头对着几个儿孙叹息道:“你们别听他的,事到如今,咱们都是砧板上的肉,越是折腾,死的就越惨。” 蔡京冷笑:“官家正月十五,在福宁殿宴请宰执,骂了几个人,又赞了几个人,还放出了张悫……你们知道什么意思吗?” 蔡修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苦兮兮道:“爹,孩儿蠢笨,哪里懂天子手段。” 蔡京看了看这个儿子,反而笑了。 “不懂也许是你的福气啊!”蔡京勉强昂起苍老的头颅,对着儿孙们道:“官家借着这段时间,已经收拢人心,李邦彦,白时中那几个人都改换门庭,成了天子心腹。蔡攸那个蠢材,还想着把以往的事情抖出来,真是蠢笨如牛,不可救药!” 这些儿孙虽然不算绝顶聪明,可也听懂了。 天子提前收拢人心,然后追查主和派,而蔡家是官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这个煊赫了几十年的家族,终于走到头了。 …… “官家,奴婢真是服气了,论起攀扯陷害,奴婢真是自愧弗如。能把赵明诚办成蔡京的同党,张悫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朱拱之不停摇头感叹。 赵桓可没在乎这些,他只是淡淡道:“蔡家能有多少钱?” “蔡家?那可太多了,只怕上千万两都不止啊!” 赵桓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种老将军到了洛阳吧?” 朱拱之点头,“是,算日子应该前天就到了。” 赵桓感叹道:“想用西军这帮大爷,没钱可不行啊!蔡京,李彦,梁师成,朱勔,该办的一个也别放过。” 第52章 将门   “朱大官,你坐过来。”   赵桓拉着朱拱之坐在身边,又捧起一个碗,里面装了几颗元宵。朱拱之捧着碗,哭笑不得,又十足委屈,赵桓请了群臣一次,结果元宵做多了一些,连着好几顿了,光吃元宵,弄得他都有点反酸水。   “官家,要奴婢说,您真的不用这么委屈自己,不说别的,这几个人的家抄了,老种相公的勤王之师到了,开封的难也就解了。固然离着击退金贼,恢复就山河,还有不少功夫。但是容奴婢说句逾越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委屈了官家啊!”   赵桓认真点头,“真是好话,听着也舒心,可你还不知道。”   “官家有什么要指点的?”   赵桓摇头,“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就是有点怕。”   “怕?”朱拱之面色苍白,忧心道:“官家,您这么说,奴婢就更战战兢兢,连元宵都吃不下去了。”   赵桓失笑,“朱大官,你说朕这个皇帝,名为天下之主,可朕手里有多少权力,又能说了算多少事情?”   朱拱之真的吓到了,这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又有人要架空天子?自己的皇城司没有察觉?   莫非要问罪不成?   这碗元宵不会是断头饭吧?   朱拱之老脸都绿了,赵桓看出来,连忙摆手,“你别瞎想了,没有别的意思。朕就是感叹,其实皇帝权柄,到了太上皇那里,就不剩什么了。加上他又是个没胆子的,朕过去三言两语,就拿回了主动,让朝臣服从朕的指挥调度。”   “说穿了,大宋的皇权,就是一个破屋子,不堪一击……同样的道理,皇帝如此,下面的宰执相公,领兵大将,他们又有多大的权柄?就像肩负厚望的种老将军,他真能摆平手下诸将吗?西军上下,能都听他的调度吗?还有,如果朕没记错,今年种老将军也七十五了,常年征战,他的身体能承受得起吗?”   朱拱之到底也不是傻瓜,他明白了赵桓的意思。   大宋的弱,是从上到下的。   皇帝不行,自然就文恬武嬉,地方官吏贪墨无度,军中糜烂不堪。   就算号称精锐的西军,也不过是因为常年跟西夏作战,还保留了一丝野蛮罢了。可西夏这些年,同样堕落得厉害,西军究竟还有几分战斗力,就真的不好说了。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哪怕是种家军的核心精锐,如果不给赏赐,在放了一轮弓弩之后,可是会掉头就跑的。   纲纪荡然,可不只是朝堂这么简单。   “官家怕是担心老种相公,没法约束部下吧?”朱拱之终于缓缓道。   赵桓颔,“把江山社稷,寄托在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身上,这本身就很荒唐。而这个老人手上的资源还不是那么充裕,这就更荒唐了。”   朱拱之眉头挑了挑,“官家,奴婢明白了,您是想给老将军送去一些支持?”   赵桓点头,“官职权力我都给了,可皇帝不差饿兵,粮饷怎么办?总不能让人家勤王,还要耗费种家的家产吧?”   朱拱之眼珠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官家,您知道交子不?”   赵桓哂笑道:“朱大官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交子不是早就废除了吗?”   朱拱之嘿嘿道:“交子虽然废除了,可是还设置了钱引啊!”   赵桓是真的气笑了,“钱引和交子有什么区别?”   朱拱之绷着脸,沉声道:“交子是按照贯计算的,钱引用缗!”   赵桓直接翻白眼了,法币变金圆券,能有多大差别?现在一缗钱引,也就一百文钱不到。如果拿这个给老种充当军饷,万一西军大爷们闹起来,没准勤王不成,直接杀进京城,砍了狗皇帝,夺了鸟位呢!   这老太监就出不来好主意!   “官家,您先别急,奴婢是这么想的,不管是钱引还是交子,都不能充当军饷,不然西军一定大乱。但是呢,这东西也不是没用,有好些人还垂涎三尺呢!如果官家放心,就让奴婢去办,让几个商人买扑钱引的行之权。但是呢,要让他们先给种老将军筹措一批军饷,要真金白银。”   赵桓哼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即便能行,日后也要钱引,把花的钱十倍赚回来!”   朱拱之憨厚笑道:“皇爷圣明,可奴婢觉得,这就是个权宜之计。先把这一关冲过去。至于商人钱引,弄出来祸事……到时候不妨砍几颗脑袋,咱大宋不杀士人,不能随意杀武夫,难不成连商人还不能杀吗?”   老太监说得轻松,而赵桓的心一阵紧缩,半晌之后,缓缓纾解,竟不愿多说,只是低头猛吃冰凉的元宵。   ……   西京洛阳,长久以来,都是大宋的第二都城。   新旧党争最激烈的时候,富弼、文彦博、司马光,这些鼎鼎大名的老臣,齐集洛阳,组成耆英社,一起抗衡新党,双方斗得不亦乐乎。   可是不论什么风云人物,都扛不住岁月侵袭,当年新党之中的小字辈,蔡京蔡太师都八十了,耆英社诸公,早就成了一堆白骨,等着盗墓小哥光顾。   洛阳也渐渐失去了当年的热闹,只不过这一次洛阳又因为一个老人,沸腾起来。   种师道!   可以说是大宋硕果仅存的名将,老爷子今年虚岁七十六,须皆白,好在精气神十足,腰背笔直,声若洪钟,虎虽老,威尚存!   老将统御勤王之师,到了洛阳。   数百官吏士绅,一起跪倒,迎接种师道。   “老相公,大宋江山就看您了!”   “挽救社稷,驱逐金贼,还天下太平啊!”   “老将虎威,此战必胜!”   ……   一片赞许声中,几位上了年纪的士绅代表,到了种师道面前,双膝跪倒,奉上厚礼。   五万缗钱,三千石军粮,一千只肥羊,另外还有丝绸布匹,充作军用。   种师道接过礼单,只是粗略浏览,便哈哈大笑。   “洛阳父老厚爱,老朽心领了,请大家放心,老朽这次奉旨勤王,必定痛击金贼,不胜不归!”   种师道说完之后,又引来了一阵集体膜拜。   就这样,在百姓注视之下,勤王之师在洛阳之外,暂时驻扎。   士兵们杀羊煮肉,大吃大喝,好不快活。   可在这一片欢乐之中,也有不和谐的因素,一个比老种年轻得多的将军,名叫姚平仲,满脸鄙夷,“什么犒赏三军,分明是怕我们进城!堂堂勤王之师,被人像贼一样防着,真不知道我们进京还有什么意思!”   “伯父,依照小侄的意思,咱们先屯扎洛阳,等待后续兵马汇合,然后再一起进京,也不迟啊?”   种师道笑容不减,却又叹道:“姚贤侄,你说的不错,可金人大军围城,朝廷危如累卵,身为臣子,理当奋不顾身,及早救援。还有,咱们统御大军前来,金人并不知道虚实,假如我们裹足不前,反而让金人看出了虚实,你说呢?”   姚平仲眉头挑了挑,突然笑道:“您老人家说了,小侄还有什么话讲,全都听您的,我这就去安排。”   姚平仲走了,种师道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愁云。   老将军奉命勤王,只不过前面由于燕山府兵败,种师道已经处于隐退状态,身边无兵可用,他紧急勤王,带领的人马是姚平仲的七千骑兵。   所以说种师道名义上是统帅,可实际的兵权掌握在姚平仲的手里。   在刘法、刘仲武等人去世之后,西军当中,推种家,其次就是姚家。种家不论势力还是威望,都远在姚家之上,可问题是种家兄弟全都年迈。   苍老的狮王,不过曾经多辉煌,到了年老的时候,就会面临新的雄狮挑战!   本应同心同德的勤王行动,竟然一开始,就是两大将门的斗法,这大宋的内斗传统,还真是阴魂不散。   果不其然,就在第二天,从军营中竟然传出缺少草料的消息,一百多名士兵围殴洛阳官吏,打伤了十多人。   闹响!   军中最恶心的情况出现了,种师道不敢怠慢,急忙到了军营。   姚平仲早就来了,他满脸懊恼,气得破口大骂,“伯父,这帮畜生简直不知道轻重缓急,一个个都掉钱眼里了,我把他们都拿下了,就等着伯父落。”   种师道微微一笑,“贤侄,别生气,将士们日子过得苦,老夫也知道。你瞧瞧,我这就给大家伙送钱来了!”   种师道拍了拍自己的腰包,然后大摇大摆,在姚平仲吃惊的目光中,旁若无人,进入了军营…… 第53章 百万西军救官家 种师道迈着虎步,到了军营之中,没走多远,地上散乱的车辆军械,就让老头一皱眉。 几十年前的西军,以严谨勇敢著称。 这些西北的汉子,一手持刀,一手锄头,提着脑袋战斗,拿一条命去拼。从西夏人手里硬生生抢夺土地,修建堡垒,耕种、战斗、繁衍生息,屈指算起来,已经经过了四五代人。 虽然依旧比其他宋军凶悍得多,但士兵娇狂,军纪荡然,已经非常严重。 勤王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敢闹饷,也真是狗胆包天。 种师道进了军营,直接下令,让所有人集结起来,此刻姚平仲也早就跟过来了。论辈分,种师道是他的长辈,论官职,老种是御营司副使,是官家任命的勤王重臣,能自行募兵征粮,俨然一个“二皇上”。 从哪个角度看,老种都压了他一头。 可唯独一样,这些兵是他的亲信,你种老相公说话还不管用。 姚平仲也不完全是傻子,该给的面子,他是会给的,但是也别想拿我当好欺负的。 “世伯,小侄已经抓了闹事的五百多人,只要您老一声令下,立刻就把他们都砍了,让这帮畜生知道军法的厉害!” 姚平仲杀气腾腾,种师道却是无动于衷,只是心里好笑……你个小崽子还敢跟我玩手段?你爹都不行呢! 一共七千多人,你一张口就杀五百,怎么不让老夫直接解散兵马算了! 种师道笑道:“贤侄,法理无外人情,老夫要跟弟兄们说两句心里话,你总不会不让吧?” 姚平仲吸口气,他当然不想种师道直接跟士兵沟通,但却也没有办法。 “世伯,正需要您老教训他们呢!” 种师道微微摇头,他大步走到了中间的高台上,俯视了黑压压的一圈人。 “弟兄们,将士们,你们之中,有不少人都听说过老夫,我叫种师道,今年七十有六,一条腿踏进棺材,是个糟老头子,前几年的时候,攻打燕山府,打了败仗,屁滚尿流回来了,连官职都丢了,我本以为会隐居乡下,终老一生,再也不会出来领兵丢人了。” “可万万没有料到,才几年的功夫,我又要披挂上阵,跟着你们一起杀敌,大家伙说说,老朽还配领兵吗?” 种师道姿态如此之低,没有问罪,反而自省起来。 哪怕不是老种的嫡系部下,可也听过老种威名,甚至跟随老种打过仗,在场大多数的将士,都是同情种师道的。 姚平仲站出来,愤然道:“世伯,燕山府之败,全都坏在了童贯身上!那个老阉狗哪里懂用兵,您老的谏言他又不听,仓促迎战,不丢盔弃甲才怪!” 种师道含笑,“多谢贤侄夸奖,老夫愧不敢当。不过你提到了童贯,倒是想问问大家伙,童贯何在?” 姚平仲咧嘴道:“这个……早就从京城传出了消息,已经被官家斩了。” “嗯!”种师道颔,“贤侄,你以为官家这一手如何?” 姚平仲深吸口气,咧嘴笑道:“杀伐果断,霹雷天惊!” 种师道抚掌大笑,用力道:“说得好!官家是去年腊月二十三继位的,转过年,就斩杀童贯,整顿朝纲,戍守开封,明君气象,非比寻常啊!” 种师道激动地从土台下来,走到了士兵中间,凝视着一张张面孔,慨然长叹。 “老夫比你们大家伙都多活了几十年,自从仁宗皇帝以来,我大宋天子一向修文德以来远人。中间纵然有沙场建功的机会,也因为朝中倾轧,反反复复,寒了不少勇士之心。大家伙从军当兵,想的也不是什么封妻荫子,报国留名。很多人就是为了一口饭吃,天子不差饿兵,想要让我打仗卖命,先拿出钱来。” 种师道多少年的老行伍,剖析人心,一针见血。 许多士兵情不自禁低下了头。 可也有人不服气,我就是这么想的,有错吗? “弟兄们,老夫都这把年纪,不会骗你们了。眼下是我大宋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要命关头。官家又是大开大合,有为之君。对武人来说,是最好的建功立业的时候。倘若老夫能年轻二十岁,必然想着战场杀敌,拼一个封妻荫子!” “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能进京勤王,击退金人,立刻就会得到天子赏识,从此平步青云,不可限量。弟兄们应该想得清楚,这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也不可能什么都准备齐全了,天下没有必胜的仗,这个关头闹饷,着实不应该!” 以老种的身份,姿态这么低,很多人已经在心里认可了。 姚平仲看得明白,他也不能拦着了,只能再想办法吧! “世伯,您老人家说得对,咱们现在就点兵出征,跟金贼拼了!” “好汉子!”种师道立刻大赞,“不愧是将门虎子,有胆气!只不过金人有好几万,咱们仓促进军,怕不是金人对手,勤王不成,反害了弟兄们性命,老夫于心不忍。” 种师道把话拉回来了,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高高举起。 “弟兄们,这是洛阳最大柜房开的银票,说实话,老夫也不知道这东西能换多少银子,咱们就在这里等着,让柜房把钱送来。” 说完,种师道竟然直接席地而坐,眯起眼睛等着。 这帮人可都傻了,尤其是姚平仲,画大饼,封妻荫子,这一套他不陌生,甚至也不在乎,毕竟好话谁都会说,等冷静下来,大家伙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可真金白银拿出来,事情就不一样了。 问题是这几张纸,能管用吗? 不到一刻钟之后,营门外竟然出现了车马声,转眼之间,就有五辆马车赶来。为是个青衣小帽的商人,他到了老种面前,老老实实跪倒。 “奉官家旨意,第一批五万两军饷悉数送到,请种老相公查验!” 种师道哈哈大笑,“官家果然守信,老夫先拜谢天恩!” 种师道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对着所有将士道:“我老了,眼睛也花了,你们挨个过来领钱,一人十两,谁也别拿少了。” 听到这话,没人不心动。 这可是钱啊,还是白花花的银子,谁能不心动。 可他们也清楚,自己都是姚家的兵,越过主将,去拿别人的钱,那可是不对的。大家伙都眼巴眼望,瞧着姚平仲。 享受着万众瞩目的姚平仲虽然一肚子气,却也知道没法拒绝。 他能不让这帮孙子财吗? 要是挡了他们的财路,信不信到了战场上,没准就来一支冷箭,然后就光荣殉国了。西军的这帮孙子,没有什么不敢干的。 姚平仲在心里骂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点头。 按捺不住的众人嗷嗷怪叫,扑了上来。 大家伙吵吵嚷嚷,就像是过年。 每人十两,一分一毫都不少。 从上午一直到了黄昏,总算完了,每个人喜笑颜开,欢欣鼓舞。好话再多,也不如银子管用! “世伯,您老人家真是厉害,够小侄学一辈子了,咱们明天就出征?”姚平仲强作欢颜。 种师道摇头,“不忙,还有一件事。” 姚平仲从种师道的眼角看出了一丝杀机,感觉到不妙,“世伯,还有什么事情?” “自然是那些闹饷造反的乱臣贼子,贤侄,你不会包庇他们吧?”种师道笑吟吟的。 在这一刻,种师道自信满满,气势骇人。那个纵横沙场几十年的老种相公活过来了,而相比之下,姚平仲不值一提。 十两银子,差不多是一年的军饷。 跟着老种相公难道不香吗? 姚平仲清醒了,原来小丑竟然是自己! 还能怎么办? 除了顺从,别无他法。 掌握了大局之后,种师道果断审问,从数百人之中,甄别出十五个闹饷主谋,悉数砍头。 “人死不结仇,给他们每人家里五十两银子,这钱算老夫的。”种师道又道:“身为统帅,御下不严,老夫自领二十军棍。姚贤侄,你也领十军棍吧!” 怎么,还要打棍子? 种师道不惯着姚平仲,他直接在所有士兵面前,露出了脊背…… 军棍这个东西,属于薛定谔的,不在数量多少,只看想打到什么效果……二十军棍之后,种师道后背染血,但老头脊背笔直,目光炯炯,简直更精神了。 “传我的命令,多打旗号,制造声势,告诉沿途州城百姓。咱们西军进京勤王!” “百万西军,要跟金贼决一死战!” 第54章 名将云集   完颜宗望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以综合素质来看,他甚至堪称金国第一人,什么粘罕、娄室,都要比这家伙差着一截。   面对两次试探攻城失败之后,宗望没有继续硬碰,而是不断散开兵马,切断商路,攻击运河。   五丈河,汴河,这两条最重要的漕运水道,成了金人的后花园,他们不管光顾,肆意抢掠,损失固然是相当惊人。   但更惊人的是对城中军心士气的影响。   百万民众,云集一城,每日需要消耗的物资,都是天文数字。   从正月初十之后,开封便没有了外来青菜,全都靠着菜窖的存货维系。蔬菜的价格迅飞涨,一根萝卜能卖到夸张的一两银子。   哪怕是朝中重臣,餐桌上也没了青菜。   开封的窘迫,可见一斑。   另外更要命的是这么大的城池,每天都有人死去,以往全都要运到城外掩埋,可现在城门紧闭,根本出不去。   而且棺材铺的棺材都卖光了,也没有补货,普通人只能含泪用竹席卷起尸体,在指定的空地,临时掩埋,等金人退了,再去城外安葬。   还有这么多人,吃喝拉撒,每天的粪土垃圾,就让人头疼。   过去多是装在船上,从汴河运出去,给乡下百姓肥田。   现在好了,只能堆在城里。   所幸温度还没有上来,不然整个开封就要变成特大垃圾堆了。一旦蚊虫滋长,臭气漫天,只怕瘟疫就会出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可以说,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赵桓身上的压力,与日俱增。习惯了安逸富足的开封百姓,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   尤其是上层贵人,谁不盼着战争赶快结束,一切都过去,好继续过安稳的日子。   “你就不能跟官家说说,别硬撑着,先让金人后退,外面的蔬菜布匹先运进来。为娘过年都没做两件新衣服,你瞧瞧,我现在穿的跟宫女似的,丢死人了!”   抱怨的人正是赵佶的妃子,赵构的老娘韦氏。   幸亏了赵桓“德政”,她不用和其他妃子一样,挤在龙德宫受罪,而且儿子出使金人大营,算是挣到了面子,在所有宗室王爷当中,赵构的处境都是最好的。   “母妃,我想起来了,宗正寺那边还有事情,我……”   “别打岔!”韦氏不悦道:“议和不议和的,我管不着,可你茂德妹妹总不能不管吧?她嫁给了蔡家,现在张悫就把蔡家人都给抓了。他抓也就抓了,怎么连驸马都不放过!你茂德妹妹整日以泪洗面,她年纪轻轻的,可怎么活啊!”   韦氏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赵构的脸色越难看……实在无言以对,只能匆匆退出,跑到了花园,大口喘气。赵构的胸口仿佛被堵了什么似的。   从金营回来,见满城灯火,在福宁殿,跟群臣一起吃元宵,过佳节,听着皇兄续两句诗……赵构的心绪飞扬,血液激荡。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是何等气魄!   宁可如项王一般,战死乌江,也绝不苟活!   拼了!   和开封共存亡!   赵构简直五体投地,恨不得跪在赵桓面前,高呼万岁……可是等他回到府邸,吃穿用度,什么都被削减。   母妃在耳边不停念叨,自己的妹妹茂德帝姬被圈禁起来。   繁花美丽的开封城,变得到处脏水横流,臭气刺鼻……原来当英雄是有代价的!   现在看起来,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会不会到了某个时辰,干脆就认命了,跟金人议和,付出一点代价,然后重新过太平日子,貌似也不是不可接受。   让一个人站起来很难,可想要躺下,就是一念之间啊!   “大喜,大喜啊!”   突然有人跑进来,气喘吁吁,到了赵构面前,用力咽了口吐沫,“殿下,老种相公兵了!”   “啊?”   赵构一惊,忙问道:“可是真的?”   “没错!”下人兴奋道:“老种相公布告示,百万西军从洛阳而来,不日就会到达开封……总算是有救了,开封有救了!”   下人眉开眼笑,在地上转圈。   种师道大名,简直无人不知,西军又是大宋最能打的一支兵马,百万大军勤王,小小金贼,算得了什么!   赵构迟疑片刻,突然往外面跑,等他到了府门外,欢呼声此起彼伏。   瞬间,有泪水从赵构的眼圈流出。   他哭了!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身在金营,刀斧加身,随时有性命之忧,他没有哭,但是在这一刻,他哭了。   种老将军来了,大宋有救了,用不着议和,很快就有菜吃,有新衣服穿,城市也会变得干净,母妃的抱怨也会消失……可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赵构甩了甩头,他并不清楚。但勤王大军能来,就比不来要好得多。   只要撑下去,总归会更好的。   种师道的出现,给了开封军民,无限遐想!   那可是百万西军啊!   事实真是如此吗?   种师道兵出洛阳,到了汜水,刚刚停下来,就有人来报。   “老相公,真定府都统制王渊领兵三千,前来汇合。”   种师道寿眉挑了挑,朗声笑道:“快请!”   不一会儿,一名中年将领急匆匆前来,抢步跪在了种师道面前。   “末将王渊拜见老相公!”   种师道看了看王渊,淡淡道:“你领兵驻守镇定,情形如何?”   王渊脸色微变,显得很不自然。   “怎么?不敢说?”   “不,不是。”王渊跪爬了半步,“老相公,末将在河北的时候,遭逢金兵,数万大军,损失略尽。末将好容易收拢了三千人,本想袭扰金人后路,但是听说老相公勤王而来,故此赶来。”   种师道微微哼了一声,本以为来了一只狼,谁知竟然是丧家之犬。   不过用人之际,也没有办法了。   “王渊,老夫这就派人清点你的兵马,分军饷,你随着老夫一起向前。”   王渊不敢反对,只能诺诺答应。   种师道收了王渊的兵马,略微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还没走出十里,又一支兵马赶来,来的人不多,但是极为精悍,不到两千人,愣是有三千多匹战马!   为之人,竟然也是一位老将。   名叫杨惟忠!   他五十以上的年纪,精气神充足,纵马驰骋,奔腾如龙。   “老相公,末将来了!”   种师道大惊,“你,你怎么领兵来了?”   杨惟忠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笑嘻嘻道:“老相公,幸亏官家圣明,我不是在几年前上书,反对联合金人攻击燕云吗!”   种师道叹道:“你啊,就是管不住嘴巴,别人也不是不清楚,可你非要说出来,丢官罢职,军中去了一员虎将啊!”   杨惟忠老脸红,无奈道:“俺就是这么个直肠子,肚子里藏不住话。可也别说,我这是因祸得福。官家在面对金人使者吴孝民的时候,就对百官承认,联合金人,攻伐契丹,是失了算计。这不,我当初说的那些话又被找出来,官家给我官复原职,还准许我募兵抗金。”   杨惟忠一回头,指着自己的部下,兴奋道:“老相公,你瞧瞧,这都是俺亲自挑选出来的蕃骑,个顶个都是好汉子,敢跟金人拼命!”   原来杨惟忠本名康炯,是归降的蕃人,在宋军当中多年,战功无数,绝对是靠得住的猛将。   总算有猛虎相助。   种师道的心情好了许多,跟杨惟忠聊了一下,立刻让他的蕃骑充当全军先锋。   再往前走,这一次来的人竟然是个文官。   “下官信德知府粱扬祖,拜见老相公!”   面对文臣,种师道表示了尊重。   “梁知府,你带了多少人马?战力如何?”   粱扬祖忙道:“好让老相公得知,下官一共带了一万多人,其中有原来信德的兵马,还有一些各地溃军,都被下官收拢起来。另外从河东等地也来了一些猛士。”   说着,粱扬祖带着一群人,给种师道引荐。   张俊、苗傅、刘正彦、田师中,四个年纪不算大的武人,一起给老相公施礼。   种师道眉头微皱,“你们是河东的兵马,怎么也过来了?”   为的张俊忙道:“好教老相公得知,太原战事吃紧,朝廷降旨,要求我们向城中输送粮饷,结果半路遇到了金人。卑职们拼死命突围而出,两千多人,只余下五百不到,其余悉数命丧金人之手!”   种师道深深吸口气,咬着牙道:“金人凶悍,败了没什么,只要没有丧了锐气,咱们就能赢!”   张俊等人欣然追随,种师道继续向前开拔,居然又有从京西来的兵马,统制官马忠率领五千人,急行军汇合种师道。   等兵马到了阳桥镇的时候,已经过了三万,而这时候,又有一支兵马赶来,旗号上有一个硕大的岳字! 第55章 战机   岳飞面见老种,对这位俨然大宋第一名将,岳飞充满了敬意。   “老相公勤王之师所至,金人望风披靡,围攻阳武的兵马已经东撤。”岳飞躬身说道。   老种面带喜色,“阳武的军粮,安然无恙?”   “好让老相公得知,阳武有存粮八十万石,此外原武,还有汴河、黄河沿岸,总计存粮过一百五十万石,悉数安然!”   “老天保佑!”   种师道迫不及待,拍额大喜。   “岳统制,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岳飞谦卑道:“末将不敢居功,多日以来,末将翘以盼,等着勤王之师到来。如今兵马粮草齐备,正是进军开封,驱逐金人,大破敌兵的最好时机……”岳飞仰望着种师道,竟有中欢呼雀跃,迫不及待的意思。   只要老相公下令,他立刻充当前锋,进京救驾。   当初拒绝了刘浩,选择保护阳武的军粮,不是漠视开封。恰恰相反,只有保住了粮食,时机成熟,才能真正击退金人,一战成功。   岳飞怀着一盆火前来,可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种师道竟然没有接茬儿,而是顿了顿,淡淡道:“岳统制,你现在就运送十万石军粮过来,供应军需。”   岳飞眉头微动,反问道:“老相公,莫不如大军开拔之后,通过汴水,向京城运粮,岂不方便?”   种师道似有不悦,干巴巴道:“岳统制,你理会错了,老夫的意思是你把军粮送到阳桥镇,老夫在这里暂时扎营,等候其他兵马。”   岳飞又是一阵惊讶,“老相公,还要等什么?”   此话一出,种师道的脸色骤变,怒火蹿起,可很快又消失了,他最终叹息道:“是等老夫的弟弟种师中,另外还有姚古。等这两路大军到来,才好兵开封,解围京城!”   岳飞被种师道的话惊呆了。   还要等两路人马?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开封眼前的局势,还能拖延下去吗?   金人困城半个月,已经十分困窘,再拖延下去,只怕开封百姓会顶不住啊!   “老相公,军情如火,纵然现在兵力不足,也可以先行抵近开封,驱逐金兵。然后就可以将阳武的粮食,顺着汴河,运进京城,暂时解一下燃眉之急。纵然金人势大,京城周围,也有几万兵马。老相公携着大势而来,如今却裹足不前,岂不是让京城文武百姓失望……”   “够了!”   突然老种一拍桌案,打断了岳飞的话,他怒目而视,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岳统制,你只管按照老夫的军令做事,你可以下去了!”   岳飞踉跄着出了军营,怒火再三涌起,又不得不压下去。他想不明白,顶着大宋第一名将头衔,又坐拥几万兵马,还是最精锐的西军。   为什么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他一直以为,保住了粮食,等来了勤王之师,就可以轻易驱逐金人。年轻气盛的岳飞,并没有把金人真正放在眼里。   而且受限于地位,他也不太懂西军的情况……总而言之,他怀着一腔热情前来,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年轻的岳飞,还需要时间,去认识这个操蛋的世界,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可是弹劾过李纲的,而且还把李相公当成了主和派,好吧,岳飞也有中二的黑历史……不过这一次岳飞并没有那么鲁莽,而是去找了李若水。   “种老相公到底不复当年之勇啊!”李若水惋惜道:“岳统领,你立刻整顿阳武的兵马,做好战斗准备。我给官家递札子,弹劾种师道!”   岳飞答应,李若水转身就去写札子,用火漆封好,转身就安排人送去了京城。   ……   “官家,奴婢接到了皇城司密报,说是岳飞走后,军营之中,姚平仲颇为不屑,说什么区区偏校,也敢颐指气使,真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朱拱之知道官家对岳飞另眼相看,伏着身体低声道:“官家,这个姚平仲也太大胆了,奴婢看,要不要罢了他的官职?”   赵桓终于抬起头,给朱拱之一个大大的白眼。   “罢免了他,要不要连他爹姚古也一起罢了?”   一句话,怼得朱拱之哑口无言。   赵桓满肚子郁闷,忍不住站起踱步。   西军的情况,只怕比朝堂还要复杂几倍。   种家、姚家,全都是几代将门,盘根错节,彼此争权夺利,暗斗不休。种师道能勉强约束,已经算是难得,可要做到如臂指使,那是想也别想。   在这种情况下,能指望着手下兵马奋力死战,以弱胜强,击溃金人吗?   显然是行不通的。   种师道唯一的选择,就是等候种师中和姚古的大军,然后以数倍之兵,让金人知难而退,这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好的结果了。   赵桓能理解种师道的选择,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是这支兵马裹足不前,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真是让他不免失望,甚至是失望透顶。   “去把李相公,高太尉他们请来……对了,再把韩世忠和刘锜叫来。”   不多时,李纲和高俅赶来。赵桓把李若水的札子扔给了他们。皇城司的密报,那是只属于皇帝的东西,要讨论军国大事,还要走正轨路径,不然岂不是坏了规矩!   李纲看了看李若水的札子,立刻焦急道:“官家,如今开封军民听闻勤王之师到来,无不欢欣鼓舞,士气高昂。若是种师道裹足不前,拖延日久,臣唯恐生变。应该立刻给他降旨,催促出战!”   赵桓没说话,而是看了眼高俅。   “好教官家得知,老臣连日盯着粮草辎重。现在城中米价已经是年前的三倍。所幸抄了蔡京等人的家,得到了一些粮食,百姓不至于饿肚子。可最多也就十天半月,没有粮食运进来,势必会出乱子。种师道的确辜负万民之望!”   一文一武,两位宰执都对种师道表示了不满,而就在这时候,刘锜也来了,作为最熟悉西军的人,他看到这个结果,也不免脸上烧,还真是该羞愧啊!   “官家,臣以为此事没法全都归罪种老相公。他领兵前来,自然知道责任重大。可是也因为如此,种老相公才不敢贸然进兵,以他现在的兵力,跟金人大战,输多胜少,如果败了,反而动摇军心士气。”   李纲冷哼道:“阳武的军粮,官家给的军饷,还有朝廷授权……种师道身为御营司副使,大权集于一身,却还是不敢有所作为?他的难谁都知道,可光是他难吗?开封不难?官家不难?朝廷不难?西军乃是朝廷精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此畏畏尾,真让人不齿!”   李纲大骂,丝毫不留情面。   刘锜也没胆子给种师道辩护,其实说到底,只有一个要命的事情,西军将门互相倾轧,种师道摆不平姚家,生怕出战之后,被自己人扯后腿。毕竟内部的敌人永远排在第一位。   这就是当世名将的程度!   该悲哀吗?   或许吧,毕竟大宋就是这样了,指望着迅脱胎换骨,武德爆棚,那才是异想天开。   不过勤王之师到了,就比不到强。   继续在开封死守,等待更多勤王兵马,逼得金人不得不后退,哪怕开封百姓饿死,也无所谓。   毕竟大宋就是这副德行了,还有什么期待?   赵桓满心的愤怒,却也敌不过残酷的现实。   他不再踱步,而是回到了座位上,头颅低垂,到底要怎么办?可以依靠谁?   “官家!”   韩世忠风尘仆仆,突然来了。   这家伙一见面就兴冲冲道:“臣耽搁了时间,还请官家恕罪。不过臣看到了战机!”   赵桓吃惊,什么战机?   “官家,是这样的,有两万金兵向西去了,领兵的是完颜阇母!看样子是奔着种老相公的方向。”   君臣几个迟疑片刻,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种师道不敢出战,偏偏金人就要去找他的麻烦,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今金人分兵,在开封城外,还有三万不到的金兵,外加上一些常胜军,貌似实力依旧惊人,但却不是那么令人绝望。   能打一仗吗?   赵桓满怀期待看向了韩世忠。   而这位泼韩五用更热烈的目光回应赵官家。   “打!别的地方或许不行,但是重夺牟驼岗,臣有七成把握!”韩世忠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道。 第56章 主动   开封的局势丝毫没有西军的迫近而改变,相反,呈现出一种诡谲的气氛。赵桓隐隐有所察觉,却还是想听听手下臣子的意见。   “良臣,你说说,为什么要打牟驼岗,胜算几何?”   韩世忠用力颔,挺起胸膛,“牟驼岗是金人大营所在,如果能攻克牟驼岗,金兵势必后撤,而金兵一旦撤退,开封之围自然解了,也就不用指望什么勤王之师了。当然,老种相公来援,才能吸引金人分兵,功劳也不可小视。”   在场都听得明白,分明是把老种从顶重要的位置上,放到了次要位置,开封的御营兵马要挑大梁,要靠自己!   “良臣,你的把握在哪里?”赵桓含笑问道,显然,他已经被韩世忠说得来了兴趣。   “好教官家得知。”韩世忠道:“臣有三条理由,其一,金人分兵,牟驼岗的兵力大减,正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其二,金人善战,凶悍骁勇,但是他们多长于野战,并不擅长守城,他们从起步以来,就不断攻击,不断扩充地盘。没有打过守城战,他们在牟驼岗的部署并不严密。臣几次领着骑兵出城,已经探查过牟驼岗的情形。”   韩世忠顿了顿,这才道:“说到这里,就要讲第三点了,臣以为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整顿,京中兵马,可以一战,至少攻取牟驼岗,胜算不小!”   平时高俅是不大在御前言,可是在这个场合,韩世忠都侃侃而谈了,他这个太尉不能装哑巴啊!   “韩良臣,御营着力整顿,的确气象不同。但就这么一点时间,你要硬说能够战胜金兵,还是在攻坚作战之中,克敌制胜,未免太过自大了吧?”   韩世忠一笑,“太尉,末将说了,放在别的地方,末将绝不敢信口雌黄,可牟驼岗不一样。这里距离开封不过十里,末将手里有一千御营重骑,太尉不妨想想,这一千人,能挥多大的作用?”   高俅眼睛冒光,他虽然军略不行,但也知道,打仗不是简单的兵对兵,将对将。更不是说我的铁骑无敌,就能横扫一切。   重骑兵在哪个国家,都是奢侈玩意,威力巨大,但也条件苛刻。   通常情况,重骑都是最后一击的角色,一旦撒出去,就要分胜负,决生死。   试想一下,如果这一千重骑,到了空旷的平原,或者是深入草原,金兵以轻骑袭扰,不断骚扰调动,等到重骑疲惫不堪,难以招架,连甲胄都来不及披,人家从四面八方杀来,这一千骑兵,回事什么下场?   毕竟疲惫的坦克兵,都可能被骑兵虐杀啊!   但是这种情况根本不会出现在牟驼岗,以为距离太近了,只有十里,战马一个撒欢就到了。   如果见势不妙,也可以退入开封自保,甚至在夺取牟驼岗之后,这一千重骑,可是进行来回冲杀,把这一段距离变成金人的死地!   韩世忠见高俅似有所悟,又迫不及待抛出了一个杀手锏。   “太尉,除了重骑之外,咱们的床子弩射程足有一千步。我们只要出城不远,就能以床子弩攻击到金兵。凑巧的是,开封还有数量最多的床子弩。”   高俅连忙拍着额头,兴奋道:“良臣,你的意思是以弓弩压阵,以重骑充当杀手锏,这样就算不能拿下牟驼岗,也不会吃亏太大!的确是高招!”   事到如今,高俅依旧不敢奢望击败金人,但是他已经对韩世忠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打一仗吧!   必须要打!   不然话说得再好听,只能蜷缩城里,被动挨打,怎么也说不过去。   种师道不敢进军,那就让御营打一场,给这些勤王之师打个样,也纾解开封的民心。   总而言之,只要不输,就是赢!   高俅显然被说服了,现在就剩下一个李纲。   这位李相公思索了半晌,拳头握紧,眉宇紧皱,最后却又无奈放开。   “韩将军,你方才说正因为是开封,是牟驼岗,你才有把握。那我也回你一句,正因为是开封,所有我不同意!”   韩世忠眉头立起,一股怒火蹿起,“李相公怕了?”   “我当然怕!”李纲面容严肃道:“官家身在开封,宗庙朝廷,全都在开封。没有十足把握,就不能出战!说句不客气的,开封百万生灵,不如祖宗社稷!”   “你!”韩世忠吹胡子瞪眼,却也没法子,只能看向赵桓求助。   赵桓低垂着头,没有话说,天子也举棋不定。   高俅突然道:“李相公,你不同意韩将军的提议,那你打算怎么办?”   “守!”李纲沉声道:“继续守下去,种师道不是要等其他勤王之师吗?那就等下去!开封还能坚持住!无论如何,我们臣子也不能拿官家和社稷的安危来赌,我们输不起啊!”   最后这句话,李纲的眼中含泪,是他从肺腑之中掏出来的。   李纲可不是动不动拿着忠心皇帝说事,实则精致利己的混蛋,他是真心觉得赵桓对大宋太重要了。   如果没有天子坚定主战,他们这些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韩世忠张了张嘴,却也只能长叹。   战机难得,可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无奈何,唯有放弃!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桓身上,而赵桓就这么呆呆坐着,仿佛木雕泥塑……就在几个人忍耐不下去,想要上前询问,赵桓缓缓开口了。   “李相公,你觉得西军云集,就会真心勤王?”   啊!   李纲被问懵了,他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而且老种领兵前来,总不会见死不救吧?种家几代将门,难道一把年纪,还要晚节不保?   怎么想都不可能,就在李纲想要否认的时候,刘锜突然抢步跪倒,磕头作响。   “官家,老种相公忠心耿耿,西军将士也断然不敢背叛朝廷,图谋不轨,奈何……”   赵桓反问道:“奈何什么?不好说?”   刘锜无奈,“西军盘根错节,彼此争斗倾轧,臣唯恐大军云集,也没法一心勤王!”   相信西军不会投降金人,跟西军不会坏事,并没有必然联系。从某种程度上,赵佶才是金人最大的盟友。   老种现在摆不平西军,等种师中和姚古赶来,同样未必能行。   而且人越多,越容易坏事。   “刘锜,西军内部的事情,还只是其一吧?”   “是!”刘锜叹息道:“如今官家组建了御营司,京中兵马重新编制,西军该何去何从,怕是会有人心中不安。”   赵桓轻笑,上身前倾,继续问道:“还有第三点吗?”   刘锜惊慌失措,忙道:“臣,臣不知道了。”   赵桓失笑,“你不知道那就让朕说,现在大宋的局势非常糟糕,西军又是公认的第一强军,国家柱石。若是全都依靠他们,会不会落得安史之乱后唐朝的下场,让藩镇挟持了国家?”   提到了唐朝,李纲瞬间就精神了。   自从大宋立国以来,就在不断反思检讨,生怕走了唐朝的老路。在这件事上,大宋君臣都魔怔了。   李纲也渐渐明白了赵桓的担忧,   这问题真的不在种师道身上,而是大宋一百多年,极力防止藩镇割据,偏偏西军是兵归将有程度最高的一支武装,也是目前大宋最大的依仗。   不管是谁主持西军,八成都会利用勤王的机会,提升地位,扩大权势。   现在西军的情况,再往前走一步,那就是藩镇军阀无异!   说了这么多,归结起来,打铁还要自身硬。   假如御营能夺回牟驼岗,击退金兵,一切的担忧,都不成问题了。   李纲顽固的念头,终于动摇了。   老夫不是不在乎官家的安危,奈何诱惑太大了!   “李相公,实不相瞒,在挖掘环城壕沟的时候,俺多挖了几条。”韩世忠幽幽开口,又加了一个筹码。   “什么意思?”李纲下意识问道。   韩世忠大笑,“俺的意思就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派遣一队兵马出城,突袭牟驼岗!”   此刻赵桓如释重负,对韩世忠的欣赏,无以复加,岳飞或许还需要历练,可泼韩五这柄神兵已经足够锋利了。   “就依良臣的意思,朕自会上城,此战我们必胜!” 第57章 全力以赴 赵桓在商议妥当之后,又把吴敏,张邦昌等人叫来,6续沟通了想法。吴敏听到官家居然打算攻击牟驼岗,几乎昏厥。 堂堂老种相公都不敢贸然跟金人对战,就凭着开封的兵马,居然要打出去,这不是做梦吗! “官家,祖宗社稷,大宋江山,万万不能儿戏啊!官家一定要出战,那就先杀了臣。臣,臣不忍目睹王师败绩啊!” 吴相公是磕头作响,苦苦哀求,全然不顾宰执体面。赵桓阴沉着脸,很沉重,他知道吴敏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忧害怕。 不管文武,大宋都畏敌如虎啊! 赵桓无奈叹息,下意识抬头,正好跟张邦昌的目光相对,从这位张相公的眼神里,赵桓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官家,臣倒是觉得连吴相公都以为万万不可,金人必定不信我们敢出战。臣不懂兵法,但是以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臣以为未必不能一战!” 吴敏都傻了,“张相公,你知道在说什么吗?” 张邦昌长叹一声,痛哭道:“仆知道,可是仆实在不甘心,我们竟然被一群蛮夷堵着门,欺负得不敢还手,说出去实在是没脸见人,人生一世,不能不争这一口气啊!” 吴敏愣愣张着嘴巴,许久之后,无奈摇头,“国家大事,不能意气用事。官家,真要是因为出战不利,金人趁机杀入开封,大宋江山该怎么办?” 张邦昌再度无言,可赵桓却缓缓开口了。 “吴相公,朕知道你是好意,可朕不能接受你的建议。如果事事都要十足把握,在陈桥驿艺祖就不会披上黄袍。寇准也不会押着真宗皇帝上前线了。赤壁鏖兵,淝水之战,无不是以弱胜强。若是单纯敌强我弱,就要放弃,那还打什么?” “朕想驱逐金人,中兴社稷。大宋百姓想过个安稳富足的日子,这一战我们别无选择!”赵桓握紧了拳头,语气又缓和下来,“朕也知道,打仗不是开玩笑,万一真的出了差错,吴相公可以辅佐康王,登基称帝。但是有一点,即便朕死了,尔等也不能失了勇气,必须一直战斗下去,早晚我们会赢的!会的!” 吴敏泪水长流,匍匐地上,身为臣子,竟然逼得天子说出以身殉国,另立新君的话,他真的该死! 且不说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哪怕明知不敌,也有祖逖、桓温北伐,也有张巡死守睢阳。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成仁取义,就在今朝! “官家,臣身为御营使,自然是没法辅佐康王,承袭江山社稷。臣恳请统帅兵马,攻取牟驼岗。若是能赢,臣为陛下守卫牟驼岗,若是不敌,臣,臣就以身殉国,还请官家成全!” “还有臣!” 张邦昌竟然也跪了下来,动容道:“臣再也不想看金人嚣张跋扈的嘴脸,你死我活,老臣也愿意拼了!” 赵桓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们城中或许没有猛将,也没有强兵,但是有这股心气在,就败不了!” …… 最终的决定终于下达,完颜阇母的兵马已经开拔整整一天,这边开战,想要回援,怕是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还有种师道的兵马在。 若是开封这边打起来了,老种敢放任阇母撤回,种家几代人拿命拼出来的名声,就彻底破产了。 说白了,就是逼着老种,逼着西军玩命! 这场仗不允许任何人耍滑头,从上到下,每个人都要做好拼命的准备,才有胜利的希望。 吴元丰一遍又一遍,整理身上的铠甲,他背着一柄上好的钢刀,身上还带着一捆绳索,同样装扮的士兵足有五十人。 他们是全军的前锋,负责从地道偷偷出去,夺门先登,为后续兵马开路。 大宋士兵的战力本就不如金人,还要执行这个任务,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说实话,应该让俺泼韩五去的,吴兄弟,我对不起你啊!” 吴元丰咧嘴一笑,“都统制,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你是大军统帅,我是你的马前卒,哪有让大帅身先士卒的道理!再说了,我师父已经死了,我的几位师兄弟也都没了,这次也轮到我的!” “闭嘴!” 韩世忠恶狠狠道:“你给我听着,如果再说这话,我就立刻换人!” 吴元丰连忙闭上了嘴巴。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探出头来。 “我就说还是让我去,我比老吴强多了。” “呸!”吴元丰狠狠啐了何蓟一口,“你就老实等着吧,这个头功一定是我的。” 何蓟还不服气,“都统制,要不让末将带队吧?我怕老吴的野路子不管用啊!” 韩世忠无奈一笑,“说不得就是野路子能成事呢!你给我听好了,吴元丰他们得手之后,你率领三千先锋,立刻冲上去,把牟驼岗门户拿下来。” 何蓟立刻点头。 随后就是刘晏,刘锜,韩世忠一一嘱托,不敢有任何疏漏。 就在这时候,太尉高俅也来了,他带着一百八十架床子弩赶来了。 “都反复检验过了,全都是好的,今天就是见血的好时候!” 韩世忠看了眼这些床子弩,感慨点头。 这可真是好东西,大杀器! 床子弩由两前一后,三张弓复合,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道,能够把三尺长的箭杆送到一千步的距离,杀伤力凶残至极! 不过越是好的武器,就越需要精心保养,小心操练,才能挥威力。 而且床子弩又有个别名,叫八牛弩,顾名思义,需要用八头牛拉动弓弦,才能击射击。 由此可见,每一架床子弩都需要很大的操纵空间,想要形成密集箭雨,那是不可能了。不是弩箭不够,而是没法无限量堆在一起射。 另外要用八头牛拉动,也就别指望射了。 可即便有再多的弱点,这些木制的大家伙也是当世最强杀器,毫无疑问,胜算又增加了几分。 而此刻又有一支兵马赶来,他们都是步兵,身上披着重甲,手里的武器却是短斧。 这也是近日整训的成果。 韩世忠现宋兵本身不够精锐,面对金人的重箭厚甲,基本没有什么办法,通常要好几个人,才能拼掉一个金兵。 换上了短斧就不一样了,这都是的杀伤力比刀剑强多了,不管多厚的甲胄,结结实实挨这么一下子,非死即伤。当然了,短斧兵也可能受伤,丧命。说白了,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这是在前军破敌之后,继续投入,跟金兵血拼的。 “都统制,你放心吧!俺牛英不会在开封父老面前丢人的!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砍下来几颗金狗的脑袋!” 韩世忠深深吸口气,用力拍了拍牛英的肩头,而后沉声道:“我只有一句话,你们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就算前面有刀山,也给我压上去!” 牛英用力点头,“俺晓得了……对了,都统制,能不能赏碗酒喝,俺都半个月没喝哩!” 韩世忠把眼睛一瞪,怒骂道:“想什么呢!开封缺粮,城里的酒窖都关了,外面的又运不进来。想喝酒,等着打败了金人,解了开封之围,想喝多少,我请你们!” 牛英点了点头,可心里却有一句话没说,到时候怕是有许多弟兄,再也喝不了了…… 正在他惆怅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爽朗的声音。 “朱大官,去朕的酒窖,把所有御酒都来了,一坛也别留!” 第58章 决断   朱拱之当真按照赵桓的吩咐,将宫里的御酒都搬出来了。依旧要感谢赵佶,不然哪来这么多极品佳酿,别说是寻常军汉,哪怕韩世忠都流出了口水。   “官家,让他们瞧瞧就行了,这帮憨货喝不出好坏的。”他下意识抹了一把下巴,美酒配英雄,自然该给他才是,能醉死在御酒之中,那才叫死而无憾。   别的事情大家伙不敢说话,可是碰到了酒,谁都忍不住。   “都统制,这可是官家赏给我们的,你想独吞,你是欺君!”刘晏放大招了,把欺君的帽子甩过来了。   韩世忠气得暴叫,“你一个不好酒的,在这里起哄干什么?”   刘晏失笑,“别的酒可以不喝,但是这个御酒,我却是不能不喝,不信你问问大家伙!”   牛英等人纷纷点头,没错,必须要喝,否则永远都喝不到了。   被一双双炽热目光盯着,赵桓的血液也在激荡。   哪怕到了今天,他跟这个时代依旧隔着一层膜,但是越来越多的人,舍生忘死,捐躯赴难,时代的大潮推着赵桓,深深融入其中,跟大家伙同呼吸,共命运,他们就是一个整体……   “朕不想让大家伙有遗憾,这酒是一定要喝……但是朕也想请大家伙记住,向死而生,我们到底还是要胜利,要打败金人,光复山河。朕在这里向你们保证,大宋不会继续走以前的老路了,你们这些舍生忘死,为国而战的勇士,会得到应该属于你们的一切!有荣耀,有金钱,有尊重,有地位,有……”赵桓还想继续说下去,可他又停下来了,光说漂亮话有什么用。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玉牌,足有三寸长,上面有四个字:卫国英雄!掂了一下份量,赵桓分开人群,到了吴元丰的面前,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是早些时候让李相公准备的,本想给你们敢战猛士,每人一个。后来朕又觉得应该有个庄重的仪式,再后来越来越多的猛士,都应该得到,工匠那边,却又赶不过来了。”赵桓歉意道:“君子如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金银到底是俗物,自然不会少。这玉牌就是朕给大家伙的,数量不多,你们五十人先带上吧!”   吴元丰颤抖着手,眼圈通红。   “官家,臣蒙受天恩,只有以死报国!”   “不要说死,朕给你们玉牌,是希望你们活着回来,咱们君臣痛饮御酒,庆贺胜利!”   吴元丰用力点头,他小心翼翼,把玉牌塞进衣甲里面,贴着心口放好。   五十人的先遣队率先出,他们通过地道,悄无声息向城外进。   紧随其后,是何蓟率领的五百名第二梯队的士兵,皇帝手里没有玉牌,只剩下一碗御酒。   何蓟大口喝干,浑身血脉沸腾,斗志高昂。   “官家,金贼和臣有国仇家恨,我爹在天上看着呢!臣跟金人不死不休!”   何蓟这一伙人,要在吴元丰出一半之后,悄悄从开封城头,用绳子系下去,然后尽可能接近牟驼岗金人大营。   他们出之后,就轮到了刘锜和刘晏,他们各自引一支兵马,左右展开,护住两翼,防止金人骑兵突袭。   再然后,就是牛英这些短斧步兵,他们数量最多,任务也最辛苦,就是紧随着吴元丰和何蓟,强攻牟驼岗,最终占领金营。   这一场战斗,几乎在京所有的力量,都要投入上去。   高俅会亲自率领弓弩士兵,在后面压阵,防止金人偷袭开封。   韩世忠更不会闲着,他率领着重骑,作为全军唯一的战略机动力量,随时把握时机,投入战斗。   吴敏、张邦昌、张叔夜、李纲,这几位宰执重臣,都会陪着赵桓,一起登城,鼓舞士气,调动人员物资,必要的时候,吴敏已经披上了铠甲,他也要上战场!   整个开封城,把吃奶的劲头儿都使上了。   哪怕是赵桓,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偷袭敌人守备森严的营垒。而韩世忠虽然在军中二十年,但是指挥几万人作战,还从来没有过。   其余的人,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他们的部署不是最恰当的,准备也不是最充足的,甚至存在着严重弱点……但几乎每一个人,都热血涌动,信心十足,他们相信这一次必胜!   金人不是神仙。   面对几万把生死抛开的好汉子,还有多达百万的开封父老,没有道理会输!   城墙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二十面大鼓。   在开封城头敲响,十里之外的牟驼岗,可以清楚听到。   一切都准备妥当,突然,朱拱之急匆匆跑上城头,老太监仓促之间,被台阶绊了一下,他甚至没有稳住身体,而是踉跄着扑到了赵桓面前。   看到朱拱之如此狼狈,赵桓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   “朱大官,有什么事情?”   朱拱之向四周看了看,心中苦涩,压低了声音。   “官家,出大事了,城中有人和金贼暗中勾连!”   “什么?”   朱拱之气喘吁吁,将一封信递给了赵桓。   这是出自一位官员之手,此人担任给事中,他给朋友写信,说金兵人如龙、马如虎、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如累卵。   在这位的嘴里,金人简直成了天兵天将,大宋君臣除了跪下投降,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可偏偏赵桓是个不听劝的,非要跟金人死战。   这个“六如给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你赵桓可以死,大宋可以亡,但是万千黎民,还要活着。   他思前想后,就想出了绝妙的主意,他向金人传递消息,换取金人垂怜。一旦城破之时,大宋君臣遭到屠戮,由他出面,收拾残局。   还请金国上下,念在大宋尚有识时务之人,给开封百姓一个活路……   赵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赵明诚那伙人已经让人鄙视了,却没有料到,还有比他们更不要脸的奴才!   “这个畜物给金人送了多少消息?这一次城中调度,可是泄露出去?”   朱拱之咧着嘴,无奈点头。   他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现!   对方是给事中,属于门下省官吏,负责日常事务,甚至可以封驳政令。赵桓召见几位大臣武将,商讨军务,同时调度人员物资,城里的牲畜牛马集中起来,所有的床子弩也都拿出来,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有大动作……   “官家,在半天之前,消息就传出去了,金人此刻绝对知道了咱们的计划,此战,此战……”朱拱之声音颤抖,说不下去。   失败这个结果赵桓是有准备的,但若是因为泄露机密,金人有了准备,继而设下圈套,一举全歼,那样的话,赵桓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   甚至整个开封的军心士气都会崩溃,金人趁机破城,也不意外。   “官家,停了吧!不能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啊!”朱拱之跪在地上,磕头作响,苦苦哀求。   那几位宰执隐隐听到,也都感觉不妙,纷纷过来。   是李邺!   这个出卖大宋的畜物,真该千刀万剐,灭了他的九族!   什么不杀士大夫,这种汉奸走狗都不死,那大宋还有天理吗?   “官家,下旨收兵,立刻处死李邺,以儆效尤!”李纲焦急道。   赵桓痛苦地握紧拳头,望着城外黑漆漆的夜空,心痛如割……难道冥冥中真的有天数?自己苦心酝酿的一击,竟然是个笑话!   大宋就真的没救了?   “传旨……”赵桓声音沙哑,这一战有至少三成的胜算,是放在出其不意上面,如果金人知道了,那还打什么!   可就在赵桓即将下旨的时候,突然北边的夜空,出现了三束烟火,格外显眼瞩目。   这是和吴元丰约定好的信号,他已经带着人夺下了牟驼岗的门户,就等着后续兵马支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赵桓身上。   这一战,还能打吗? 第59章 破营   李邺被人拖着,到了赵桓面前。   令人诧异的是这位出卖了大宋朝廷机密的给事中,没有想象中身败名裂的惶恐,也没有痛哭流涕,祈求宽恕,或者干脆自知必死,万念俱灰。   相反,他甚至有种居高临下的坦然。   “官家,事到如今,能否让罪臣说几句话?”   赵桓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而周围的几位宰执却已经怒火中烧,牙根痒痒儿,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李邺!你出卖大宋,勾结金人,丧心病狂,罪孽滔天,吴敏破口大骂,甚至一下子抽出了佩剑,大有一怒杀人的势头。   李邺下意识向后动了动身体,可很快又冷静下来。   “吴相公,你骂得心安理得。在下想问你一句,大宋打得过契丹吗?”   吴敏冷哼道:“打不打得过,跟你卖国投敌有什么干系?”   “当然有干系!还有天大的干系!”李邺昂,环视所有人,理直气壮道:“大宋不是大辽的对手,太宗皇帝两次北伐,全都失败,到了真宗年间,不得不每年缴纳岁币,求一时之安。百年以来,两国相安无事,刀兵不兴,乃是万民之福,祖宗保佑。如今大金骤起,覆灭契丹。”   提到了金人,李邺竟然下意识跪直了身躯,仿佛莫名多了一股勇气。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以两千五百人起兵,不到十年时间,席卷万里,并吞八荒。辽国百万雄兵,灰飞烟灭,荡然无存。金人势大,胜过契丹万倍,雄踞北方,虎视中原。如此劲敌,只可议和,不可为敌。”   李邺说到这里,似有些犹豫,可又把心一横,怎么都是如此,还不如说个痛快。   “官家一心求战,社稷倾颓,万民涂炭,中原大好河山,即便腥膻遍地,尸骨如山。大宋的下场,只怕连契丹都不如!”李邺竟然慷慨激昂起来,大声叱问:“吴相公,李相公,尔等饱读诗书,应该明白这天下非是一家一姓之天下的道理,万民苍生,有倒悬之危,涂炭之苦。身为官吏,理当劝谏天子。若天子执意不从,也该早作打算!”   能把投降卖国,说得理直气壮,恍惚之间,这几位宰执觉得自己才是逢迎君恶的小人,这是什么鬼逻辑?   “李邺,你所说早作打算,就是出卖大宋,传递军情吗?”李纲愤怒质问。   李邺顿了顿,颔道:“没错!我这么干不是为了一人的荣华富贵,实在是为了开封百姓。你们别以为挡住了几次金兵,就可以骄傲自负了。你们杀的人八成都是常胜军,金人精锐哪里是你们能对付的?只要金人一心攻取开封,国破家亡,就在眼前!”   “我联络金人,不过是想在城破之际,能够请求金人垂怜,保护开封生灵免遭屠戮。李邺一人荣辱生死事小,开封百万生灵事大。倘若能救下万千生灵,就算我千刀万剐,堕入地狱,也心甘情愿!”   李邺说完,竟然朝着赵桓爬了半步,磕头作响道:“官家,罪臣联络金人,死有余辜。但罪臣绝无半点私心,万万不可因为赌气,就置百姓生死不顾。忠言逆耳,罪臣恳请官家,及早议和,或许还可以保全宗庙社稷,如果一意求战,天崩地裂,就在眼前!”   李邺说完,匍匐地上,屁股撅起老高,痛哭流涕,竟然比忠臣还像个忠臣!   这家伙能担任给事中,履历相当傲人。科举考得好就不说了,他还出使过辽国,表现可圈可点,也去过陕西巡边,犒赏三军将士。本身为官也清廉刚正,甚至还多次劝谏赵佶,触怒蔡京等人。   就这样一个过去履历堪称士大夫楷模的人,现在居然跟吃错了药一般,不光出卖国家,还理直气壮,滔滔不绝。   难道他的人心没了?   连是非对错都不知道?   否则他怎么会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官家,这个畜物罪大恶极,臣请立刻凌迟,以儆效尤!”李纲都不愿意承认李邺是人,张叔夜,吴敏也都立刻附议。   赵桓凝视着北方,没有反对,只是淡淡道:“等今夜之后,再做处置。”随后赵桓指了一处,“把畜物放在这里,让他好好看看,大金的天兵天将,究竟是如何不可战胜!”   ……   原来早在吴元丰放出信号之后,赵桓顿了片刻,居然下旨,原计划不变,动攻击!   这道旨意下去,所有人,不论文武,全都傻了。   明明作战计划泄露,官家怎么还敢攻击金人,难道嫌自己死的不够凄惨吗?   又或者官家被气糊涂了,想要破釜沉舟赌一把?   可问题是您不是西楚霸王,没有那个勇力啊!   而就在大家伙一片迟疑之中,韩世忠突然醒悟,眼睛冒光。他大约明白了赵桓的心思。   “官家,臣亲自出城督战,请官家放心,这一战,臣不胜不归!”   说完,韩世忠三步两步,下了城墙,提着长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原本梯次部署的兵马,韩世忠竟然分出了三百重骑,跟在何蓟后面,充当第二波次进攻,而第三部分的主力步卒也加快度,向牟驼岗扑去。   望着远去的将士,韩世忠头皮麻,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为一名老行伍,韩世忠很快领悟了赵桓的意思,其实一个将军在战场上能得到很多消息,这些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该信哪一个,就要看将领本人的水平。   名将和废物点心的区别,不一定是武力值差多少,往往是对信息的处理能力。   比如在追击方腊的时候,韩世忠遇到了一伙百姓,询问了方腊去向,并且决定从捷径追击,成功抓住了方腊。而跟韩世忠一起进军的童贯爱将辛兴宗因为担心百姓欺骗他,又不敢涉险,结果只能坐视韩世忠抓住方腊。   同样的道理,李邺给金人传递了消息,假如金人深信不疑,立刻布置陷阱,大宋必然损失惨重。   可问题是宗望会相信吗?   李邺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大宋的给事中,权柄很重,距离宰执一步之遥。这样的人,能轻易背叛大宋,投降金国吗?   万一是诈降怎么办?   又或者,大宋的确调兵遣将,但是他们真的敢攻击牟驼岗吗?   会不会只想攻击大金散骑,好弄点粮食蔬菜进城,毕竟开封已经很糟糕了……   战场情报一向十分复杂,传递接收,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对比,判读,确认真伪,识别价值,最后才能根据情报做出判断。   金人在开封城外屯兵,皇城司也不是吃干饭的,自赵桓掌权以来,已经6续有几十人以身殉国。   他们用命监视金军,至少从皇城司这边,没有传出金人有什么异动。   既然这样,就有理由相信,金人或许知道了宋军的计划,但是他们不信,又或者觉得不值得做出什么反应,区区宋兵,还能玩出花吗?   被人家蔑视到了这个地步,也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总而言之,这一场战斗开始了。   吴元丰紧张地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从地道口出来,本打算直接摸过去,却哪里知道,竟然遇到了恶犬。   金人兼具渔猎和游牧两项特长,打猎的本事甚至在牧牛放马之上,他们军中带着不是猎犬,充作预警。   也幸亏是派了吴元丰出战,他跟着陈广学武,算是半个江湖人。凑巧的是从军的时间又不长,江湖习惯还在,两个香喷喷的团子扔出去,随后就是一刀斩狗头,连叫唤的时间都不给。   解决了猎犬,吴元丰带着人冲到了第一道围墙前面。   这是一道类似羊马墙的东西,只用了木头,损坏的马车临时凑成,在门口只有不到二十人守卫,而且还个个东倒西歪,哈气连天。   也不怪他们懈怠,大宋兵马的战斗力,着实让他们提不起兴趣。更何况这些日子金人不断四散抢掠,粮食、金银、美女……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充斥军营。   谁不想搂着娇滴滴的女子,舒舒服服睡一觉。在外面受西北风,孙子才愿意干呢!   而就在这时候,吴元丰他们到了二十步之内,猛地蹿起,手里的弩箭也同时射出。有一半的金兵被射中倒地,剩下的一半还没反应过来,就让冲到眼前的吴元丰挥舞钢刀,连着杀了两个,其他金人见势不妙,想要转身招呼伙伴。宋军先锋却不会给他们机会了,大家一涌齐上,瞬间解决了残余的金兵。   吴元丰踏着尸体,奋力劈开木头寨门,而后点燃了约定好的烟火,在空中炸裂的瞬间,胜过无数星辰。   何蓟看得清清楚楚,眼泪差点流下来!   “弟兄们,跟我上!”   潮水一般的宋军将士,扑向了金人大营…… 第60章 优势   释放信号之后的吴元丰,片刻没有停留,而是招呼着弟兄,毅然扑向了第二道围墙。   相比起第一道纯粹木制的羊马墙,第二道墙多了砖石的基座。   而这个基座,正是当初大宋在建造马场的时候,留下来的,有一丈二尺到一丈六尺不等。金人在内层垒土,增加宽度,同时在上面加高,使得马场的围墙有了一些城墙的味道。但毕竟受限于基建水平,加上时间仓促,整个围墙只有两丈高,且一些关键的防御设施并没有建立起来。   就连石头瓦块这些俯拾皆是的东西,也没有准备太多。   面对宋军兵,有刀和弓箭就够了。   吴元丰在冲刺过程中,就听到了重箭破空的声音,紧随其后,有士兵负伤哀嚎。   一般的弓箭不会致命,但是金人的重箭穿透极强,偏偏又多被粪水浸泡过,因此中箭绝对凶多吉少。   这是吴元丰从很多溃军嘴里知道的。   可他和这五十名弟兄并不是很害怕,这倒不是说他们视死如归,看透生死,而是因为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一件丝绸衬衣,而且还是五层致密丝绸制成的!   拿到这件衬衣,大家伙都傻了。   难道大宋的丝绸不要钱吗?   事实证明大宋的丝绸不但要钱,还比以往贵了三倍不止。   但这却难不倒赵官家,他用最快时间,赶制出几千件丝绸衬衣,连同库藏的盔甲,一起给了士兵们。   代价就是整个后宫,所有宗室贵人,都没了新衣服穿。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韦贵妃还跟儿子赵构抱怨。   赵桓这个皇帝简直混蛋透顶。   你对父皇无情也就算了,我们不过是人畜无害的妇人,竟然连一点体面都没有,你就不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如果是原装的赵桓,是绝没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勇气,更承受不住铺天盖地的谩骂。   可现在的赵桓只会把谩骂当成夸奖,某种程度上,骂得越狠,证明他做得越成功!   穿着致密的丝绸衬衣,披着厚重的铠甲,固然没法隔绝一切弓箭伤害,但是却足以让一群人悍不畏死,奋勇向前。   吴元丰和弟兄们或许意识不到,在战场上,能不顾一切往前冲,就已经胜过了大宋的九成兵马。   他们一口气冲到了城墙下面,吴元丰率先抛出了爬城索,然后一手持刀,一手挽着绳索,就向上面冲上去了。   咚!   一支箭钉在了头盔上,一瞬间吴元丰觉得自己要死了,可并没有意识到力气流失,他兴奋地全身用力,两丈高的城墙,的确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已经稳稳站在城头。   不过另外两名士兵却没有这么幸运,一人面部中箭,摔在地上,已经重伤,另一个却是被穿透了喉咙,直接丢了性命。   五个人当中,只有三人冲上城头。   剩下的两个迅集中到吴元丰的身边,面对着数倍的金兵,奋勇挥刀。   没有多余的念头,只有不停杀戮。   战斗,只要一息尚存,就继续战斗。   不要说君恩如天,不要讲国仇家恨,哪有那么多的理由。   你死我活!   开封一百多万军民,自己的父母兄弟,亲朋好友,也在其中。   不想当懦夫,就只有奋勇向前!   “杀!”   吴元丰浑身浴血,提着钢刀,疯狂砍杀。   堂堂大金勇士,竟然在后退!   天兵天将一般的金人,居然也会害怕?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尽管只是短短时间,随后又有更多人杀上来,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攀着绳索上城的宋军过了二十人,他们在吴元丰的率领着,把金兵杀退,顺利抢占了城门!   “分出十人开门,其他人跟我冲!”   吴元丰大约的确是疯了,能打开第一道围墙,已经是大功一件。抢占第二道寨门,完全是长挥。   继续往前冲,你当自己战神附体,可以轻易打穿金人大营吗?   果不其然,在他的面前,金兵骤然增加,许多金兵甲胄不全,只是提着兵器,就冲了上来。   战斗杀戮,愤怒嘶吼。   金人简直被气炸了,居然真的有宋兵敢冒犯他们的尊严,夜袭牟驼岗,难道你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兵器撞击,鲜血迸溅。   吴元丰一次又一次挥刀,这个曾经轻松无比的动作,此刻已经沉重无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力气,但是他已经没有半点遗憾了。   金人到底不是天神下凡,倒在他们面前的金兵至少有三十人,尽管他们也剩下不到十个,而且个个带伤,几乎丧命,还是赚大了。   “杀!”   吴元丰举刀,还要向前冲,突然,从金人的队伍之中,冲出一员金甲将军,他手里的弓对准了吴元丰,就是一箭。   放在平时,吴元丰还可以躲避,这一刻却是不行了。   他只能把全身的力气灌注在满是豁口的钢刀上面,向着金人将军猛地掷出去。   刀刚出手,他就觉得胸口仿佛在重锤击了一下,向后栽倒。   在意识即将消失的前一秒,他听到了何蓟声嘶力竭的大吼,吴元丰嘴角含笑,重重倒在地上,像是消耗光的电池。   他们可以自豪了,金人的大营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接下来就是其他人的任务了。   何蓟亲眼看到了吴元丰倒地,在那一刻他仿佛也被狠狠戳了一刀!   父亲何灌在不久前战死,尸体才刚刚运回城里。   令人讶异的是弟兄战死,居然比失去父亲还让人窒息!   “杀!”   疯地宋军扑上去。   吴元丰很疯,何蓟却更加疯狂。   国仇家恨,不共戴天。   这一战没有任何的花哨,也不讲究临阵机变……事实上这也是大宋方面有意为之。   高情商会说金人野蛮,骑射无双。   低情商会说野蛮比不过,排兵布阵更不行!   事实就是这么可恶,虽然金人没有优美的文字,也没有编辑成书的本事,但是在多年的渔猎生涯,以及战场拼杀中。   他们练就了野兽一般的直觉,战场态势,敌情变化,战机把握……这一套东西,他们炉火纯青。   毕竟这个世上不存在完美无缺的阵图,可以料敌千里之外,还胜券满满。   选择牟驼岗,选择正面突袭。   就是把复杂的战局简单化,拼着一口气,能冲上去,打破层层阻隔,就大获全胜。冲不上去……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何蓟披着三层重甲,带头往前冲,不时有弓箭射中,他就像是个吸引人的靶子,完全忘记了疼痛。   冲破了围墙,前面就是金人营盘的大栅,再凿穿一层,就能杀入核心了。   “上!”   令何蓟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大栅的后面,居然是郭安国率领的近千常胜军。   这两个冤家遇到了一处!   郭安国疯狂要给郭药师报仇,何蓟也想着给父亲雪恨。   这俩人就是疯子,不顾一切。   杀!   不停地杀!   他们各自在家丁护卫的保护下,奔着对方冲过去,兵刃撞击,战马嘶鸣,破口大骂,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这并不是韩世忠希望的,他要的是不断突击,不断前进,永不停歇,直到战胜为之……可是却没有人能责怪何蓟。   能够不畏强敌,勇敢战斗,已经足够了。   哪怕是西军在这里,也没法做得更好。   这时候韩世忠预备的三百重骑挥了作用。   他们通过了羊马墙,过了外面的围墙,进入里面,在他们面前只有一道木栅。   根本不算什么!   “冲!”   三百重骑,奔腾起来。   大地微微颤抖。   在金人称雄的领域,大宋的铁骑居然亮剑了!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们还就成功了!   仓促组织起来的常胜军根本没有多少铠甲,面对重骑冲锋,完全是碾压。   任凭郭安国怎么怒吼,他的部下还是接二连三被撞飞。大宋铁骑踏着常胜军的尸体,冲到了大栅前面。   数十名骑士一起抛出绳索,抓住木栅,在整齐的号子声中,木栅四分五裂,出十丈的断口,赫然出现。   金人大营的外壳被敲碎了,大宋将士眼睛冒光,他们万分确定,在这次主动进攻中,他们占据了不敢奢望的优势。   既然如此,还愣着干什么,继续冲!   铁骑来不及整顿,就直接撞入了金人大营,后续士兵,宛如潮水一般,涌了进去…… 第61章 极限一换一   赵桓坐在城头,说是观战,不如说是“听战”,他判断得不错,吴元丰很顺利攻了进去,何蓟和后续士兵也杀了进去。   这一点根据喊声传来的距离,就能推算出来。   可接下来的事情却不是那么乐观了。   喊杀声越强烈,金人的反击势头非常凶猛。   韩世忠也把三百重骑投入上去,随后的甲士想潮水一般,蜂拥向前。大宋这边,毫无疑问全力以赴。   但除了喊杀声越猛烈之外,并没有别的变化。   从战斗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宋军确乎是突破了大营,但是却没能夺下金营,双方不停拉锯纠缠……   此刻的吴敏躬身站在赵桓面前,神色之中有焦急,有担忧,唯独少了没开战之时的惶恐。毕竟上了战场,生死相搏,人自然而然就单纯起来,只要不想投降,就只有玩命!   时间迅流逝,他的心也在不停下坠。   “官家,金人箭术高,重甲精良,尤耐苦战。若是,若是我大宋兵马,被攻破寨门,不免军心浮动,继而四散溃逃。可眼下金人不但不退,反而越战越勇。臣,臣以为若是到了天明之后,金人会更加凶猛,我们不得不早作打算。”   赵桓面色深沉,思索着吴敏的话。他讲得不错,事实的确很让人悲哀。按理说大宋富庶,物产丰富,钢铁产量惊人,怎么算也该是大宋军械精良才对。   但是对不起了,事实恰恰相反。   对金人来说,武器就是他们的饭碗子,命根子,抢到的钱财,全都变成了铠甲兵器,什么都可以含糊,唯独杀人的工具不行。   可大宋这边就不一样了,枢密院、兵部、工部、统军的三衙,生产武器的匠作监……还包括批准预算的户部,乃至接收兵器的将领,储存武器的仓库……一层层,一块块,牵连到了整个朝野上下。   可悲的是大宋朝堂,衮衮诸公,不管新旧,不论清浊,不拿钱的少之又少。   即便自己不拿钱,也挡不住身边人,手下人拿钱……   悲催的结果就是不管投入多少下去,经过层层盘剥,官官伸手,人人吃肉,最后到了士兵手里,一定是凑活事儿的破烂兵器。   人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诚不欺我!   “金人能快集结,强力反击,除了他们本身凶悍善战之外,还跟提前得到了消息,有所准备不无干系!”赵桓缓缓说道,眉头不停颤抖。   金人还是知道了大宋的打算,虽然他们没有进行针锋相对的准备,但是心里却有了计较。所以突然偷袭的威力减少了大半。   李邺这个贼,到底是害了整个计划!   吴敏用力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官家,臣请领兵出战,只在天明之时,全力以赴,再攻牟驼岗。而李邺这个贼,就在城头,千刀万剐,为臣助威,臣势必拿下牟驼岗,不胜不归!”   吴敏说完,竟然大步到了跪在地上的李邺身后,提着他的衣领,像是一条死狗,拖到了众人的面前。   李纲同样怒火中烧,一步向前。   “吴相公,此战还是交给我!”   吴敏苦笑摇头,“李相公,你别跟我争了。我是御营使,此战是御营司主持,我上战场,理所当然。再有,你是官家认定的主战大旗,万万不能倒了。不光是你,还有韩世忠、刘锜、刘晏,他们都是未来朝廷的栋梁之才,李相公,你要保护好他们,不许追责,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李纲倒吸口气,虽然他迟钝,却也明白了吴敏的用意。   这一战恐怕没法大获全胜了,甚至会失败。   但是这口气不能泄了,开封的人心不能散了,该有的武力还要保存……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一位重臣上去,以悲壮掩饰失败。既是最后一搏,也是给失败擦屁股。   “吴相公……”李纲动容了,他死死抓着吴敏的腕子。   吴敏抬头,冲他一笑,“伯纪兄,我读了一辈子圣人之书,到了今日,方才明白,夫子为什么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吴敏猛地扭头,鄙夷冷笑,“李邺,你的六如之言,把金人说成了天神,既然战不过,就要屈膝投降,祈求垂怜。你的书读到狗肚子去了?为君者,有卧薪尝胆,破釜沉舟,为臣者,有持节牧羊,有碎齿血战。便是我大宋,也有力战不屈杨无敌!吴敏不才,也愿意流干一腔热血,和金贼不死不休!你这般汉奸丑类,受大宋百姓供养,临战不思退敌报国。却出卖军情,双手将开封百万生灵奉送给金贼,任凭杀戮抢掠,每一笔血债,都要记载你的头上!金人是虎,你就是跟在猛虎身后的丑鬼!今日或许是你我的死期,可我吴敏必定受人祭拜,万古流芳。而你,一定会留下千古骂名,纵然子孙,也会唾弃你这个无耻之徒!”   说到义愤之处,手里的佩剑挥动,就在李邺的头皮掠过,霎时间髻飘落,还带着鸡蛋大的一块头皮。   鲜血淋漓,顺着面颊流下,在这一刻李邺的眼睛瞪到最大,突然眼前一黑,竟然吓得直直昏过去!   全然忘记了刚刚是何等慷慨陈词,大约他真的以为,大宋朝不敢杀士大夫吧!   死亡临头,怂就是怂!   什么狗屁为了苍生百姓,忍辱含垢,全都是屁话!   “贱种!”   吴敏毫不客气啐了李邺一口浓痰,狠狠摔在脑门上。随即转身,到了赵桓面前。   话已经不用多说了,吴敏的用意赵桓一清二楚。   “你这是拿自己的命,替朕挽回面子啊!”赵桓声音沙哑道。   吴敏摇头,随即深深一躬。   “官家,臣这是替自己赎罪啊!臣怕啊,臣怕百年之后,人们提到吴敏,就是那个谏言内禅,力主议和的祸国殃民之徒!官家,给臣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吴敏说完,重重跪在地上。   “请陛下许臣赴死!”   又一个准备拼命的人,还是一个文臣!   赵桓很清楚,还要有不知道多少人,前赴后继,以身殉国。   可他真的做不到毫无波澜。   毕竟这到底不是一个游戏,这些生命,也不是屏幕上的npc,难道只能这样了吗?   赵桓悲愤郁积,强烈的无力感,几乎让他抓狂。   可也正因为愤怒到了极点,让赵桓脑筋转动到了最高!   突然,赵桓猛地站起,一把抓住吴敏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扯起来,又转向其他几位相公。   “如果金人拖住咱们的兵马,转而突袭其他城门,该当如何?”   这一句话,彻底吓到了几位宰执。   大家伙意识到了一件最要命的事情,他们竟然没有留下足够的预备队。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如果开封兵力那么充裕,作战计划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大宋这边一心想着攻克牟驼岗。   可若是换个角度,金人知道了宋军的打算,真的是毫不在意吗?   会不会干脆以牟驼岗,引诱宋军主力,然后也去偷袭开封?   毕竟偷家这种事情,不是哪一方的专利,金兵或许玩得更熟练。   完颜宗望可是灭了契丹的狠人啊!   要是低估了他的水平,绝对会吃大亏的。   这一刻从赵桓到几位宰执,全都头皮麻,不寒而栗。   怎么办?   迅召回韩世忠,放弃作战计划,死守开封。毕竟大宋真的赌不起。   张邦昌向前迈了一步,即将开口之际,突然李纲抢了先!   “官家,不用担心,咱们开封还有十万大军!”   十万大军?   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难道是十万阴兵不成?   李纲却是不顾一切质疑的目光,从城头冲下去,飞身上马,果断下令。   所有开封民夫,悉数上城,每丈城墙,至少三人。   什么石头,滚木,一切能拿来守城的东西,全都摆上去。   韩世忠说李纲是个棒槌不假,他倒现在还没学会怎么合理调拨兵马,在军务上,一窍不通。但是李纲只有一个念头,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毫无意外,李纲把自己的儿子李宗之推上了城头。   “汝死,则为李家忠魂,汝生,不许入李家大门!”   李纲说完,就去布置其他方向,留下了唯一的独子,在城头凌乱……   开封城头,就像是变戏法似的,被密集的守卫兵力填满。   而此刻距离通津门不足一里的城隍庙,有一个叫郭京的人目瞪口呆,继而彻底凌乱了,怎么办?还怎么替太子郎君开城门? 第62章 短斧扬威   东方的天际,露出一缕曙光。   按照原本的估计,战斗已经结束,或者至少胜局已定。   可眼下整个战场呈现出一种让人窒息的气氛。   刘锜和刘晏,各自率领一支骑兵,在东西列阵,保护攻击队伍的两翼。宋军方面的用意很明白,就是担心金人依靠骑兵优势,切断宋军的后路。   在拂晓时分,两翼果然出现了骑兵,并且向宋军起了攻击。   刘锜立刻引兵反击,双方战斗了不到半个时辰,金兵就撤下去了。   没有全力以赴,是佯攻?   他急忙向韩世忠送信,让他传令刘晏,多加注意。   事实上刘晏送来的消息比刘锜还早。   他也遇到了骑兵佯攻,担心金人攻击刘锜。   两人的消息送到了韩世忠面前,这位横行南北,威震西夏,生擒方腊的泼韩五……怕了!   他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金人没有袭击进攻兵马的后路,只是派遣骑兵牵制。   放弃了开封城所有的精锐兵马。   这么大的饺子不吃,自然要图谋更大的。   毫无疑问,金人的目标八成以上,就是开封!   意识到问题的严峻,韩世忠几乎想要立刻放弃战斗,赶快退回城中死守。   无论如何,开封也不能丢啊!   韩世忠也意识到了,他跟当世最顶尖名将——完颜宗望,还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这种差距不是韩世忠天赋不行,甚至说在大宋这个泥潭里,能达到韩世忠的高度,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了。   可跟灭了大辽的宗望相比,他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大宋想要攻击牟驼岗,想要主动出战……这个消息宗望知道了,但他没有针锋相对进行部署,相反,他放任宋军攻击,只求主动拖住宋军主力,而后对开封起了迂回攻势。   不是偷家吗?   你偷牟驼岗,我就拿下开封。   赵桓啊!   你虽然有雄心,有手段,但是军略却差得太多了,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前面打交道,你是占了便宜。   可在接下来的残酷现实面前,你的小聪明根本不值一提。   说白了,就像小公鸡临死之前挣扎的那两下一样,徒增笑料耳!   宗望的喜悦被身边的一个人察觉了,他叫董才,又是一个降臣,郭药师死了,他补位了,任何时候,这种玩意都少不了。   董才和郭药师不一样的是最初他率领上万人,起兵反抗大辽,被辽人击败之后,又带着残部祸害大宋。   结果就这么个玩意,大宋还没法对付,只能招降。   可惜的是天底下一心想着招安,不惜拿弟兄的性命染红官袍的只有黑宋江。董才可不傻,他见金人灭了大辽,就果断投靠强大的大金,顺便将大宋的虚实悉数告知。   在郭药师死后,他充当起天字一号带路之人的使命。   “太子郎君这一场分兵实在是太妙了。”   董才手舞足蹈,恨不得跪下高呼主子圣明。   这里就很有必要说一下金人的兵马安排。   他们兵分两路攻击大宋,看起来兵力差不多,实则粘罕的西路兵马要强于宗望的东路军,二者的数量看起来差不多,但是东路军完全就是个大杂烩。   除了宗望的本部人马之外,什么契丹人、渤海人、奚人,尤其是燕云的汉人,一大堆的降臣,杂七杂八,凑在一起,构成了东路军。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就只有去问当下的大金国主了。   可说来也有趣,本来立下大功,势如破竹的西路军居然止步太原,无法南下一步。只能说一句,王禀牛!   该立功的没立功,不该立功的宗望,却一路顺利,能打就打,不能打就绕开,竟然轻松杀到了开封。   或许阿骨打的在天之灵,的确在庇佑他的儿子。   宗望的金人主力大约有近三万人,阇母带走一万,奔向阳桥镇,迎战老种。   剩下的两万人,宗望给四弟兀术留下了五千人。   这五千人包含两千重甲骑兵,三千精锐步卒,另外宗望还把一万常胜军配属给了兀术,加上杂七杂八的兵马,总计小两万人,担负守卫牟驼岗的使命。   至于宗望,则是引着近两万名精锐,直扑通津门!   大宋把主力押在了西北,宗望就从东南下手。   这一次的金兵依旧没有准备妥当攻城器械,但是花样也比第一次多了许多。   先,他们驱赶民夫,以最快的度,负土填河。而且金人还准备了一些短梯,不是用来爬城,而是扔在浮土上面,这样就不必填的那么满,可以节省时间。   另外金军还准备了高大的革车,用来阻挡城头的弓箭,掩护自己的士兵,接近城墙。   再有,金兵还拿来了投石机。   面对开封这种级别的城市,使用石弹砸开并不现实。   宗望也知道,但是却可以制造恐慌。   在主力尽数云集北边的情况下,或许一轮猛攻,就能吓得城中守军四散奔逃,一鼓拿下开封!   “董将军,这个先登之功,俺就交给你了。好好打,回头俺把常胜军交给你。”宗望眯着眼睛,热情洋溢。   董才很傻眼,他甚至分不清楚这是对自己的赏识,还是让自己当危险的马前卒……不过这两样没什么区别,而且这一战胜算至少有七成。   “给我冲!”   董才兴高采烈,催促着部下,对开封动了攻击。   战斗到了这一刻,双方完全明牌,犹如日头东升的天空,晴朗通透,万里无云。   宋军想要攻克牟驼岗,宗望反过来要拿下开封。   城里城外,过十万兵马,奋力搏杀,都在争取最后的胜利。   何蓟砍卷了三口刀,两匹战马都死了。   一时找不到马匹,就只能提着兵器步战。他的肩头,小腹都插着箭,胸前,大腿,后背,都有伤口。   自己的血液和敌人的血,凝结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勇敢!   或许真的是老爹在天之灵保佑吧!   何蓟率领的士兵距离金人中军越来越近,一路披荆斩棘,杀戮无算。他们踏着敌人的尸体,奋勇向前。   一个个的士兵倒下去,很快又有人补充上来。   完全是杀红了眼的节奏。   大家迈着沉重的步伐,越过一道浅浅的壕沟,终于到达了金人中军,大家举目看去。一瞬间,人心低落到了谷底。   就在他们的面前,两个精锐的金人猛安骑兵列队面前。这些金兵披重甲,持利刃,等候多时!   完颜兀术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狂笑,他立功的机会终于来了!   说实话,宗望最初并没有打算将守卫牟驼岗的任务交给兀术,但是架不住他软磨硬泡。   身为阿骨打的成年儿子,自带光环的天之骄子,兀术那叫一个骄傲啊!自从赵构换回了何灌的遗体,安然回城之后。   兀术就憋着一股子邪火。   尤其是听说开封又是放孔明灯,又是万家灯火,还弄了一大堆烟火……真是不知道死之将至!   就让你们领教一下四太子的厉害!   “上!”   他的一声令下,金人铁骑突出,地动山摇,霹雳惊天。   在这一刻,何蓟是绝望的。   完了!   没有任何胜算了。   他下意识看了看两边的弟兄,跟着他杀过来的已经不足二百人,且多数带伤。   “弟兄们,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杀!”   何蓟紧握着兵器,起了飞蛾扑火的一击。其他士兵居然也没有多少迟疑,跟着冲了上去。   宋军的勇猛令兀术稍微有点动容,可很快就不以为然了。   装备不行,经验不行,士兵素质更不行……这些冲上来的宋军,就是找死的羊群,让大金的虎狼之师吞没他们吧!   双方碰撞,刹那之间,就有近半数宋军被撞倒,或是死,或是伤,没有半点抵抗能力。   何蓟眼珠充血,他不怕死,可问题是就算拼命,也伤不到对方吗?   他不甘心!   “杀!”   何蓟再度鼓起余勇,想要拼命的时候,突然从他的身后蹿出一个人影。   这家伙动作迅捷,转眼到了金兵的马前,手里的兵器一挥,就听咔嚓一声,马腿断裂。马背上的金人滚落,好巧不巧,滚到了何蓟的面前。   “死!”   他手起刀落,金人脑袋滚出三尺,还没来得及喜悦,就听对方闷哼,“这个是我的!”   何蓟抬头,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还顾得上抢功劳!   这一次投入战斗的正是牛英等人的短斧甲士。   这也是韩世忠寄予厚望,又忧心忡忡的一支力量。   他们的优势和劣势都非常明显,要想在战场挥威力,必须有着充足的训练,还有强大的纪律。   面对金人能够不害怕,能够承受住损失。   只等金人到了近前,才能挥出致命一击!   只不过令人感叹的是战局永远和设想不一样。   何蓟绝望的冲锋,一百多人的损失,竟然迟滞了金人的动作。   停顿的战马,在短斧甲士眼里,就是一个个活靶子。   “杀!”   牛英挥舞着短斧,成了马腿收割者。   他不在乎杀死几个金人,反正从马上掉下去,后面的人就会补刀,他的使命就是砍断马腿!   金人披甲,战马却没有完全披甲,而且即便披了铠甲,也挡不住斧头的一击。   咔嚓!   又一条马腿断裂,金兵重重摔倒。   后面的人吓得连连后退,仓促之间,战马后退打绊,竟然坐在了地上。   牛英看准时机,猛地跃起,双手攥着斧头,狠狠劈下。   马儿面部受到重击,骨头碎裂,鲜血迸溅,硕大的眼珠子都流出来了,好不骇人!   “哈哈哈,金狗原来怕斧头,弟兄们,杀!”   牛英和其他将士狂叫着,扑向了金军。   斧子在近战之中,有着令人叫绝的杀伤力。   兀术的两个猛安,在半个时辰之内,居然损失过半!   这位踌躇满志的四太子,脸色终于变化了。他不得不下令骑兵暂退,同时将金人甲士压了上去。   金军的动向最先被韩世忠察觉,他忍不住狂喜,胜利的机会终于出现了,而这一切都是短斧甲兵的功劳! 第63章 兀术败了   一场夜袭作战,随着时间的流逝,迅滑向了双方的主力决战。以韩世忠为统帅的大宋精锐,没命似的攻击牟驼岗,试图将金人大营毁掉,解除近一个月的开封之围。   另一边,完颜宗望统御一万五千多金兵,加上几千常胜军和民夫,全力攻击通津门。   一旦城破,大宋官家,还有朝堂诸公,都会沦为金人俘虏,靖康耻就要提前上演、   大宋的确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官家,老臣去通津门督战,还望官家保重!”   李纲说完,大步向着城墙台阶走去,就在要向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扭头,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头,什么都没说,直接走了。   而赵桓则是一躬到地,良久没有起身。   李纲动了开封所有民夫百姓,在不久前,他们或许还会樊楼的厨师,汴河的挑夫,大相国寺的艺人……别说杀人,或许连鸡都没有杀过。   这一刻却要拿着刀剑兵器,上城御敌。   他们的对手竟然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兵马。   胜负如何,没有人会知道。   但是有一点,不管胜负,开封父老百姓,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可就是这么一群小人物,面对生死,竟然没有半点犹豫,他们纷纷拿起兵器,甚至是木棍菜刀,冲上了城头。   牢头王三从床下取出了一口带着锈迹的砍刀。   他凝视着刀锋片刻,也没有擦拭,就毅然提着刀,向城头赶去。他在军中很多年,打过吐蕃人,西夏人,平过方腊。   他立过一些战功,但是时运不济,没有得到提拔。上了年纪之后,只能谋个牢头的差事。就连他的儿子都看不上胥吏身份的老爹,跟着母亲在乡下种田,从来不进城。   他的人生应该说很失败了。   但是王三又是骄傲的,他的好兄弟韩世忠位居御营提举,是官家第一心腹爱将。他接济的混蛋牛二在军中崭露头角,甚至得到了李相公的赏识。   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在不久前,也投军了。   而且王三还知道了,孩子不是看不起他,而是孩子敬重他,佩服他这个当爹的,想要跟他一样,沙场建功。   可孩子怕他不答应,就只能躲在乡下,随着母亲耕田,跟着乡间的武师练出了一身好本事,甚至在白马渡大杀金兵,未来可期。   人生如此,又有什么可以遗憾的。   王三虽然老了,远征杀敌,固然不行了。   但是金人杀到了家门口,这还能忍?   就算是死,也要砍几颗金狗脑袋!   王三走得很快,不断有民夫汇聚过来,他注意到自己前面有个后生,低着头快步向前。   到底是年轻人,还是怕了,连胸膛都挺不直!   也罢,跟在三爷后面,让三爷教你怎么杀敌!   王三几步赶上,伸手一拍,哪知道对方竟然脑后长了眼睛一般,轻松躲过,并且回头,将刀柄对准了王三,想要出手。   不过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惊诧的神色。   两个人是老熟人了,在牢门口见过面!   “三哥!”   王三也下意识要喊弟妹。   梁红玉急忙摆手,示意他不要点破。   王三也急了,开封的爷们还没死绝,怎么能让女人上战场?   更何况这可是韩世忠的夫人啊,万一她出了点意外,怎么交代啊?   “三哥,论起本事,我也未必就比良臣差了,虽然不能上战场,但是在开封城头杀几个金人,也算是过过瘾了。倒是你年纪大了,就不要逞能!”   “扯淡!”王三急了,“三哥这口刀虽然老了,杀人却不含糊,你就瞧着吧!”   说完三哥气鼓鼓冲在了前面。   通津门的喊杀,惊天动地。   还留在城中的御营兵马,率先登城。   在过去的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们甩掉了百年的颓靡,虽然距离精兵还有太远的距离,但至少打仗已经有了章法。   金人推着投石机,试图吓唬守军。   可论起机械,金人又怎么是大宋的对手。   守军迅集结了两倍的投石机,并且仗着城墙高度的优势,先下手为强,猛轰金兵投石机,并且在半个时辰之内,捣毁了金人一半的投石机,杀死金兵数十人!   每当一个投石机被砸烂,城头就会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董才气急败坏,太子郎君给自己的任务,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在此一举了。   他亲自督军攻城,手下的汉军迈着大步,向城头扑来。   顺利通过了护城河,就在他们以为唾手可得之际,箭雨从天而降。   数十人中箭,不是被射中脖子,就是被射中面门,痛苦倒地,哀哀痛叫。   开封的防卫力量,并没有消失。   董才没有选择,只能提刀督战,谁敢后退,立斩不饶。   挨了三轮箭雨,付出二百多人代价之后,终于靠近了开封城墙,可以竖起云梯,使用爬城索了。   而就在这时候,城头上滚木雷石,雨点般砸下来。   这些金人手下的伪军损失惨重,人仰马翻,被活活砸成了肉饼,鲜血肢体,遍地都是,血水甚至流进了护城河,染红了河水,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尸山血海。   战斗的血腥,让远处观战的宗望微皱眉头。   自从开战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出他预估的状况。   原来汉人百姓也有一些勇气,不过想想也是,要真是一群羔羊,又怎么占据中原这么多年。   乳宋的本质是乳辽,要是大宋脆弱不堪,对峙了一百多年的辽国算什么?   辽国虽然被金国灭了,但是他们完颜部也给辽国当过好儿子啊!   所以说开封百姓玩命作战,也不算太意外。   但也仅此而已,这种毫无章法的守城,根本不行。   用不了多久,就会耗光物资。   先让董才消耗着,等时机到来,就让女真勇士上去,一举破城!   不过要想做到这一点,就需要牟驼岗那边能撑住。   悄然之间,最大的压力落到了兀术头上。   这让宗望没来由一阵烦躁,毕竟自己的这位四弟还是太年轻了。   或许就不该给他这么重要的使命,但是话说回来,自己的兄弟,自己不栽培,谁又会栽培。   阿骨打死了,皇位却落到了兄弟吴乞买手里,这是草原部落的规矩,却不是一个正统王朝的气象!   宗望暗暗咬牙,等攻克开封之后,或许就该纠正这个错误了……   肩负着二哥厚望的兀术此刻却是一点也不轻松。   他最仰赖的重骑竟然被大宋步卒克制死死的。   这帮家伙就是亡命徒,他们什么都不管,专门盯着马腿,短斧,砍刀,不要命地攻击。   一旦马腿受伤,战马扑倒,上面的骑士就凶多吉少。   牛英完全杀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砍翻了几条马腿,就在又一次挥动斧头的时候,对方连人带马,一起砸了过来。   疲惫的牛英闪避不及,被砸在地上不说,数百斤的马匹压在了他的腿上。   不大但清晰的骨头断裂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在一瞬间,牛英知道自己废了!   开封街头的混混,宣泽门的英雄,突入牟驼岗的猛士……到底别人会怎么看自己?   牛英并不清楚,就在这一刻,那个摔倒地上的金人,口中吐血,挣扎着试图爬起来。   牛英的双腿动弹不得,但是胳膊依旧有力,他用手肘撑住上身,奋力转动上身,双腿传来撕裂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浑身汗水湿透。   腿没了又怎么样,就算赔上这条命,老子也要把他带走!   牛英的双手终于够着了金人的脖子,随即像是鉄钳一般,死死扣住。   “金狗,陪着爷爷一起死吧!”   短斧甲士以近乎同归于尽的打法,两倍有余的伤亡,摧毁了兀术的重甲骑兵。让这位四太子气得哇哇大叫,不停放屁,却也只能徒呼奈何。   牟驼岗虽然是大宋的马场,但毕竟地域狭小,骑兵失去了宝贵的机动能力。   其实这也不是问题,毕竟宋军的战斗力摆在那里。   十几个金兵追着几千人打,几百人就能杀败几万人,女真过万,天下无敌……这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所以说宋军甲士损失惨重,可是这个交换比例公布出去,哪怕是最高看宋军的人,也会目瞪口呆,高呼作弊!   大宋的兵马,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   兀术也想不通这个问题,而且也没有时间想明白了。   他收拢残余的骑兵,退到后面,同时以甲士列阵,迎战宋军。   而这一刻,正是韩世忠心心念念的战机,也是他唯一快破敌的希望所在。   “亮出旗号!”   一声令下,在韩世忠背后的一个骑士猛地冲出,举起一杆一丈八尺的大旗,这面旗号迎风飞扬。   上面只有两个字:静塞!   赵桓曾经许诺给韩世忠的铁骑称号,当时韩世忠没敢接。   就在不久前,赵桓下旨继续执行作战计划,韩世忠派人进城,讨了这面旗号出来!   “杀!”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英灵存在。   这一面旗号,唤起了曾经那支让契丹胆寒的铁甲骑兵的魂儿,从九天之上,降临到了韩世忠和他身后将士的身上。   冲!   铁骑撼天动地,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着金人步甲冲来。   就在两军交锋的刹那,数十名金人愣是被撞飞了!   天啊!   被撞飞的不一直是宋军吗?   怎么轮到了金人头上?   韩世忠不管这些,他手中刀锋挥舞,人头滚落,任何阻挡在他面前的金人,都挡不住一击之威。   韩世忠已经疯了!   这一战打得太憋屈了,该算账了。   “这是替陈老爷子砍的!”   “这是何老将军的!”   “还有吴元丰!”   “还有牛英!”   “金狗,都去死!”   韩世忠一马当先,第一个冲破了金人步甲的阻拦。   在他的面前,赫然是战栗的完颜兀术!   静塞大旗猎猎作响,韩世忠宛如魔神附体,五官狰狞,兵器寒光闪闪,甲胄溅满鲜血……刀锋一指,直奔着兀术杀来。   这位大金的四太子目瞪口呆,下一秒居然掉头逃跑。   原来金人也会害怕!   兀术这一跑,甚至比命丧宋军之手还要重要三分。   疲惫的宋军瞬间士气冲天,嗷嗷叫着,追杀金兵……一个时辰之后,牟驼岗易主! 第64章 活着   韩世忠一马当先,凿穿了金军阵型,结结实实击败了金人兵马……这一战的价值无论怎么高估,都不为过。   宋军不是没赢过。   韩世忠就曾经靠着伏击,消灭了近两百金兵。   开封兵马也曾围杀郭药师。   李纲也指挥兵马,击退了金兵的攻城作战。   不过谁都清楚,出其不意,是捡个便宜,郭药师不过是伪军罢了。至于守城,本就占着优势,金人也未必真的要强攻开封……总而言之,认为金兵不可战胜的人,还有貌似充分的理由,继续迷信金人不可战胜。   但是在这场牟驼岗争夺战之后,谁也没法继续吹金人天兵天将了。   虽然这场仗金人犯了分兵的错误,但问题是大宋也有勤王之师没有赶到。   双方几万人排开战阵,真刀真枪拼命。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   难道英雄好汉,是靠嘴吹出来的?   奸敌一亿,转进仙岛,终究是自欺欺人而已。   大宋真的赢了!   韩世忠手里长刀,立马军前,威风八面,虎视龙蟠!   二十年从军,立过所有的功劳,加起来,也不及这一刻的万分之一。   甚至说仅仅凭着这一战,就足以让韩世忠跟大宋最优秀的将领,并驾齐驱。   他立马牟驼岗,身后静塞大旗,猎猎作响。   就是战争史上,最重要的名场面。   甚至在许多年之后,哪怕大宋已经灭亡,银幕上依旧会有这一幕存在,韩世忠也会成为人们传颂的英雄,甚至会引来某个善于偷窃国度的觊觎,韩世忠姓韩,没毛病啊!   当然了,站在人生巅峰的老韩,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也预料不到。   韩世忠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扩大战果!   他盯上了金人的马鬃装饰的织金大纛!   毫无疑问,这是代表宗望身份的大旗,但是对方居然没有交战,就转身逃跑,多半不是完颜宗望。   若是这位太子郎君就这么点胆魄,也不配灭辽国,攻大宋,横行天下了。   但也正是如此,才是最好的机会。   韩世忠在几十名铁骑的护卫下,奔着大纛就冲下去了。   他的眼中只有这一面象征着金军主帅的大旗。   “杀!”   韩世忠拔山倒树席卷而来。   兀术在这一刻,死的心都有了。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致命的错误。   女真自从阿骨打起兵以来,每战必胜,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哪怕有几十倍之多,金兵也没有怕过。   宗望以一千疲惫起兵,就敢冲辽帝几万大军,还大获全胜,靠的就是这股子劲儿1   不论输赢,死战到底!   而且往往只要坚持下去,不管多强大的敌人,都会败北。   失去了重骑如何,甲士被洞穿又怎么样?   他们可是天下无敌的大金雄兵啊!   只要坚持下去,不管是宋军撑不住崩溃,还是宗望回援,又或者开封被打破……总而言之,他们还有胜算。   当然了,兀术未必能看到那一幕,因为他已经战死了,可问题是追随着阿骨打的老人,死得还少吗?   兀术意识到了一件很操蛋的事情,他或许不如父辈,也不如自己的兄长……这个结论让雄心勃勃的兀术羞愤交加,无地自容。   仿佛被韩世忠按在了地上,脚踏后背,无情摩擦,还把原味袜子扔在了脸上,问他香不香。   这个耻辱感实在是爆了!   兀术气得不跑了,猛地勒住战马。   他手下人的傻了,四太子莫不是糊涂了?   就在他们迟疑的时候,一支重箭贴着兀术的脖子掠过,箭头甚至划破了兀术的脖子,冰冰凉凉的,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兀术在这一瞬间,脑子是空的,原来他也会死!   这不是废话吗?   可兀术还真的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是大金的四太子,他的父亲以两千五百人起家,几年之年,就灭了不可一世的大辽。   说句不客气的,哪怕是他家的一条狗,都战神附体,所向无敌。   年轻气盛的兀术从来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他的少年时光,就是大金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完颜家的人,全都顶着大大的无敌光环,他们凡脱俗,英勇无敌,有万千宠爱,百灵护体。   他们永远不会死!   可怜的是,韩世忠一箭,射碎了兀术虚妄的自信。   就在兀术迟愣的时候,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大纛断裂!   当兀术意识到生什么之后,宁可让那一箭射中他的喉咙!   给我拦住他!”   兀术玩命催促,两个金人护卫冲过来,韩世忠连看都没看,只是挥刀,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两个半截的尸体落到马下。   剩余的半截还在马背上,鲜血迸溅,内脏流出,兀术的魂儿都飞了,或许下一个就是自己吧!   兀术傻住了,他的那些护卫也傻了。   四太子啊,你比起你二哥,也差得太多了。   他们没办法,又不能把兀术扔在这里,就只能冲上来玩命。   韩世忠杀疯了,每一刀都有人毙命,血染战袍,汗透甲胄,转眼之间,他的面前就是一地尸体。   等他斩杀了最后一个护卫,兀术已经跑出去近百步!   “想跑,没那么容易!”   韩世忠抓着硬功,就是一箭。   他确乎是射中了敌人,但是兀术是生是死,韩世忠并不知道。他没有心思追下去,而是翻身从战马跳下,拾起了地上的大纛。   仔细看了又看,老韩咧嘴大笑!   “赢了!我们赢了!”   他抓着大纛,又翻身上马,一面挥舞,一面狂吼!   所到之处,宋军士兵气势如虹。   哪怕是最胆怯的人,也勇气爆表,疯狂挥刀,大肆屠戮。   反观金人,却是如丧考妣,难道太子郎君死了?   有了这个念头,金兵全面崩溃。   至于那些杂七杂八的伪军,主子在后面督战,还能有些勇气。可主人都垮了,他们还怎么撑得住?   这帮孙子跑得比主子还快。   失落过半个月的牟驼岗,重新回到了宋军的手里!   胜利的欢呼,惊天动地。   十里之遥的开封城头,赵官家,还有几位宰执傻傻看着,一语不,就这么愣了好一会儿。   赵桓干咳了一声,凝滞的眼珠缓慢转动,试探着说出两个字。   “赢了?”   轻轻的两个字,如同一声惊雷,张叔夜瞬间跳起,拍着巴掌,老泪横流。   “赢了!大宋赢了!”   吴敏喜极而泣,举起双臂,仰天大呼。   真的赢了!   太不容易了!   哪怕是他,都做好了为了战败赔上性命的打算。   因为在此战之前,没有人相信宋军能在正面对战中,战胜金人。   女真满万不可敌。   敢攻击他们的大营,简直是找死!   说这些或许还不明白,看看李邺,就一目了然了。   这家伙傻傻看着城外,望着牟驼岗的方向,露出痛苦的神色。   怎么会?   没有道理啊?   大宋怎么会赢?   天神一般的金人如何会输?   “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他像是着了魔似的,不停念叨,纠结折磨,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接受不了。   “李邺,官家没有杀你,就是让你亲眼看到这一幕!大金不是神仙,大宋不是懦夫,而你……给事中李邺,却是地地道道的丑类!汉奸!无耻之尤!”   吴敏破口大骂,理直气壮。   胜利就是最好的一剂药,彻底治好了许多人的软骨病。   从宰执以下,一直到普通的军民百姓,精神面貌几乎以肉眼可见的度,生着改变。   可以说,这一战一扫百年颓靡。   尽管大宋离着最终胜利还很远很远,甚至还远远没有扭转强弱之势。但是在每个人的心里,都种下了一颗胜利的种子。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只是为了这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大宋也付出了太多太多……   民夫抬着阵亡将士的尸体,运到了东华门,放在了卫国英雄纪念碑的前面。他们的名字也会刻在石碑上,刻在人们的心里。   民夫小心翼翼,将吴元丰的尸体放在了最靠近第一面石碑的位置。   老英雄战死了,他的弟子也死了。   老天爷,你也太狠了!   不知道是谁带头,低声抽泣,紧跟越来越多的人哭了起来,悲戚的声音蔓延开来……突然,吴元丰的尸体动了,他先是眼睛睁开,紧跟着一跃而起。   “败了吗?打败了吗?你们哭什么?”   他怒吼着,想要摸兵器,继续战斗。   却是把所有人吓坏了。   “吴英雄好走!咱们赢了!”   原来他们只当吴元丰死不甘心,突然回魂,来询问战果。   “赢了!大胜金人!请英雄安息!”   人们跪下了一大片……吴元丰很懵,愣了许久,他把手伸到了胸口,那里只剩下一根丝线……原来是赵桓赐的玉牌替他挡了箭头。   玉碎人存!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啊!”   吴元丰放声大叫,片刻之后,东华门外,变成欢乐的海洋…… 第65章 岳飞之谋 吴元丰极具戏剧化的死里逃生,着实振奋了开封百姓。大家纷纷说老英雄陈广在天之灵庇佑弟子;还有人说,是官家赐下的玉牌有神威,玉碎而猛士存,这玉有灵性啊! 甚至因此各地的玉石价钱都涨了一大截。 非要说是百姓愚昧,也没有必要,更多是人们的一种美好期盼。吴元丰能活下来,只是他足够幸运,致命的一箭射在胸口,由于玉牌挡了一下,箭头崩裂,没有入肉太深。而且还有丝绸衬衣阻挡,又加了一道保护。 但即便如此,他的胸口也有一个碗口大小的淤青,浑身上下,疼痛无比,四肢,后背,小腹,到处都是伤。 他兴奋大吼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百姓们涌过来,搀扶着吴元丰去就医。 他还没进去医馆,就听到了一个人咧着大嘴,哇哇地哭。 “你们救俺干什么?俺不想活着啦!让俺死吧!” 吴元丰本来是没心思管的,可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不是那个泼皮牛英吗? 只见他躺在担架上面,两条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脚心愣是冲着上面,看着又滑稽又疼! 原来他被战马压在身下,以双臂勒死了金人骑士,最后也疼晕了过去。 等到清点战场,把他从战马下面扒出来,人还没事,两条腿却是断了。 牛英只觉得下半身都没了知觉。 完了! 真的完了! 不能走,不能动,还不能那啥……他还年轻啊,往后的日子怎么活啊? 还不如一死了之,还能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死得壮烈,名扬天下。 现在可好了,只剩下一半能用,不死不活,真是要了命了! 牛英又是哭,又是骂,弄得民夫们不知所措,这个混账玩意,救他还有错了? “别丢人了!” 吴元丰咳嗽着低吼,怒骂道:“不就是骨头断了,又不是长不好了!” 正在咧嘴哭的牛英突然眨巴眨巴眼睛,傻傻道:“还,还能好啊?老吴,俺没读过书,你可别骗俺!” 吴元丰没好气道:“我骗你,你去问问医官啊,请最好的正骨郎中!” 这下子提醒了牛英,这小子老脸通红,到底还是犯浑了。 你丫的不是街头混混,你可是立了大功的英雄啊! 想到这里,牛英连忙朝着民夫拱手讨饶。 “算俺牛英求几位哥哥了,千万别传出去,我请你们喝酒。” 这几个民夫也忍不住笑了,这个泼才,还真是死性不改。 就在这时候,又有脚步声传来,却不是伤员……而是几个大相国寺的几个和尚,他们个个背着药箱,跑得满头是汗。 “诸位施主让一让,老衲师兄弟坐诊多年,尤其善于正骨治伤,手法高明。这回是奉了朝廷命令,过来给诸位好汉治伤,请给个方便。” 和尚说着跑进来,正好看到了牛英,四目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尴尬! 牛英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师,只要你认真接骨,俺就买十条黑狗还给你,俺拜求大师了。” 和尚眉头乱挑,怒火再三蹿起,却又怒极一笑。 “牛二!你放心,老衲会尽全力治好你,让你多杀几个金狗,为自己赎罪!” 和尚二话不说,伏身抓住了牛英的一条腿…… 牛英有点怕怕的,“大师,不疼吧?” 和尚笑容和善,“放心吧,老衲治骨——就没有不疼的!” “啊!” 一声惨烈的哀嚎,直冲云霄,绕梁三日,经久不息…… 开封百姓不断说着吴元丰死而复生,不断说着牛英接骨的哀嚎,大家伙狂笑,可笑着笑着,有些人就哭了。 这一战,可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事实上殉国的将士,受伤的士卒,包括在金人攻城过程中,惨死的民夫百姓,不可计数。 …… “官家,宗望还在猛攻通津门,要不要让刘锜和刘晏率领骑兵过去?”吴敏躬身道。 赵桓眉头微皱,似乎有些心动,最后却还是一声叹息,“吴相公,你带领三千甲士去帮助李相公守城吧!” 吴敏略停顿,立刻点头,急忙照办了。 能拿下牟驼岗,已经是常挥了。 金兵的损失不小,可若是就此认为大宋兵马可以平推金人,那才是想瞎心了。 赵桓很清楚攻克牟驼岗的意义所在,不是彻底击败金人,而是暂时解围开封,毕竟失去了大营依托,金兵就没法包围开封。 换句话说,粮食蔬菜,各种物资,就可以送进开封了。 大宋的都城活过来了!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赵桓将目光转向了西北方向……事实上在动攻击的同一时间,赵桓就把一道旨意送去了阳桥镇,交给了老种。 赵桓多余的话一点没说,只讲战机难得,开封御营兵马动对牟驼岗的攻击,志在必得。勤王西军如何调度,全凭种卿自决。 信使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就赶到了西军大营,以时间计算,此刻牟驼岗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种师道捧着这一份轻飘飘的旨意,才看了不到三分之一,额头的冷汗就下来了。 御营居然要主动起攻击……且不论胜负如何,光是这个举动,就足以让种师道汗颜羞愧。 奉旨勤王,居然裹足不前,竟然让京中官家先起进攻。 光是这一条,就足以办种师道拥兵自重,无视君父的大逆不道之罪。 当然,赵桓不会这么干的,他也知道种师道的难。 西军主力未到,而且西军本身派系林立,各大将门勾心斗角,没法做到如臂使指,仓促出战,只会惨败。 但这也只是事情的第三层,如果要再问一句,西军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种家几代将门,光是所谓种家军就在二十万以上! 这些种家军多为类似岳飞的那种敢战士,是自备干粮上战场的。 可说是自备,西北也不富裕,谁能拿得出铠甲,兵器,谁又愿意主动上战场呢? 毫无疑问,种家就是背后的大老板。 说穿了,西军多为私兵! 既然是私兵,朝廷就很难指挥。 种师道恩养敢战士为自己所用,自然不能以严格的军法约束部下。西军能打不假,可西军的纪律也是最差的。 甚至西军打仗就是为了钱,一轮弩箭射完,不给辛苦钱,立刻掉头就跑,拦都拦不住。 西军如此,种家难辞其咎。 这事情追究起来,绝对是一地鸡毛,老种半点也不无辜。 其实无辜不无辜,已经不重要了。 御营主动出击,透露出来的另一个信号,那才是真正致命的! 官家手里已经有了一支敢战之兵! 虽然这支人马跟西军还有联系,比如韩世忠,就是二十年的老西军。 但是对不起,韩世忠是西军,却不是将门嫡系。 赤心队刘晏是从辽国归顺的,其余的年轻将领,也不是老西军。 直白点说,天子有了甩开西军的资本。 这一次赵桓主动起进攻,他明打得敌人是金兵,但他暗中打的另一个敌人,却是大宋最顽固的西军势力! 别以为到了国家危难的时刻,就可以仗着手里的兵权,挟持天子。 更别想变成军阀藩镇,朕可不是唐肃宗。 赵桓盘算了那么多天,其实想要夺权赵佶,根本用不着那么激烈,也不用把话说得那么绝。 他大可以提拔主战派,然后让主战派去联名上奏,施压赵佶,归政天子,不着痕迹,就把权力拿在了手里。 赵桓为什么没有这么干,而是跑去大讲一番与开封共存亡,然后又跟宰执讲,跟开封百姓讲,甚至跟金兵讲…… 最大的敌人,永远在大宋,在垂拱殿,在皇帝身边! 这一次,赵桓站在了大气层。 试想一下,赵桓真的避敌锋芒,放弃开封,他能去哪? 去洛阳,去长安? 然后被西军掌控,靖康耻变成安史之乱;去扬州,金陵,杭州,被东南士林掌控,做第二个完颜构;要不就去南阳,虽然他叫赵桓,但是真没有召唤陨石的能力,而且大魔导师的背后,也是南阳世家啊! 算来算去,赵桓只有钉在开封,才能维持皇帝的尊严,不至于被挟持。 换句话说,赵桓根本没得选择! 幸运的是赵桓走出了最难的一步,现在轮到西军了。 “擂鼓聚将,立刻兵开封!”种师道声嘶力竭,严厉怒吼。 这位天下第一名将的威严终于显露无疑。 姚平仲一个小辈,也配跟他叫板? 老种要不是故意放水,又怎么会任由姚平仲上蹿下跳? 这里面的水,绝对深不可测。 当种师道拿出了强硬的姿态,所有将领,包括姚平仲在内,都乖得不得了,让去京城就去,没说的! 可偏偏在这一堆人里,就有一个不识抬举的。 岳飞突然站出,“老相公,直接兵开封,恐怕不妥!” 种师道嘴角抽动,却还是笑道:“岳统制,你有什么意见?” “回老相公,官家攻取牟驼岗,搓动金人锐气。末将以为,应该立刻分兵,沿着黄河东进,攻取滑州,截断金人后路。到时候不论完颜阇母,还是完颜宗望,都必须撤军河北,开封之围,自然解除!若还是按部就班,向开封进,实在是有负皇恩,也辜负了开封军民创造的绝佳战机!” 岳飞昂然说道。 第66章 张俊的选择   种师道在最近三天,6续接纳勤王之师。虽然种师中和姚古还没有到,但总兵力已经逼近五万,而且粮草充足,加上京城御营已经反攻,他们这一支兵马无论如何,也不能作壁上观,否则就真是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了。   可进军归进军,像岳飞的提议,却是这群人无法接受的。   老种收敛笑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前方。   这时候在种师道手下,资历仅次于他的老将杨惟忠不悦道:“岳统制,大家伙都说进京勤王,你却在这里讲攻击滑州,不知所谓。念你年幼无知,就不要多言了。”   杨惟忠资历吓人,在哲宗朝就已经从军,在西军当中混了大半辈子,除开种家兄弟,杨惟忠绝对是数得着的人物。   岳飞算什么东西?   不久前还只是河东的偏校,不值一提。   一句呵斥,足以让岳飞闭嘴。   只是杨惟忠也低估了“大鹏”的傲气,岳飞竟然挺直腰杆,毫不畏惧道:“滑州乃是金人后方,截断退路,加之牟驼岗大营不保,金人在黄河之南,无有立足之地,又岂能不退?”   杨惟忠眉头高挑,气得笑了。这小崽子挺有脾气啊!   “现在还只是官家旨意,并没有捷报,你又如何断定,牟驼岗必胜?”杨惟忠不客气道。   岳飞面色不该,依旧朗声道:“官家设立御营司,整军经武,砥砺士气。开封百姓为求保卫家园,军民上下,人人用命。金人攻城受挫,城中兵马又曾经出击,挫败金人。以此观之,金人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天兵天将。”   “如今官家送来了这份旨意,就是有七成把握。牟驼岗距离开封不过十里,守城并非金人所长,故此末将敢断言,官家必胜,金人必乱。勤王大军,两路并进,截断退路,联合御营,围攻金兵。东路几万金人,陷入重重围困。就算想脱身,也要留下些人头来!大宋又岂是金人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岳飞慷慨陈词,一个巨大的围歼计划已经展开,按照他的想法,至少要歼灭一两万金兵,彻底打疼他们,打出大宋的威风!   敢犯我强宋,做不到虽远必诛,但是在眼皮子底下,总不能轻易放过吧?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令岳飞吃惊的是,在场的武将,不管是老种相公,还是杨惟忠,也包括王渊,姚平仲,这些人都不赞同。   杨惟忠已经懒得废话,只是把头扭到一边,鼻子冷哼。   突然,一个站在岳飞后面的人,挺身而出。   “末将以为岳统制之言极是,应该攻取滑州,截断金人退路!”   说话之人正是张俊,一个同样在西军厮混了二十多年的老兵,跟先前的韩世忠一样,都是郁郁不得志。   不过他却也没有韩世忠的凶猛,还沾染了酒色财气,一身毛病。   谁也料不到,这么个无名之辈,居然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支持岳飞。   令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张俊一开口,姚平仲就愤然站起,几步冲到了张俊面前,举起巴掌,要掌掴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军官!   “哼!”   种师道冷哼,姚平仲没有下手,却也十分不客气,破口大骂!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学官家红人说话!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吗?也不怕闪了舌头?分兵进攻滑州,想得挺好!金人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姚平仲对着张俊大骂,却把目光落在了岳飞身上。   “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河北义军勤王,有人就闹着去了阳武。我们西军过来,竟然急着去开封勤王。现在老相公答应进军开封,又说什么分兵滑州!好!真是好!”   “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精忠报国,分明是专门跟上峰对着干!兵法无情,军中有这么害群之马,只怕要未战先败啊!”   这话几乎就是指着岳飞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满腹怨气,如何能忍?   岳飞斜了一眼姚平仲,凛然不惧道:“用兵之法,随机应变。阳武粮仓,落入金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仆唯有先救阳武。老相公号称百万勤王之师,汹涌而来。完颜阇母闻听,仓皇撤围。倘若能果断进军,金人不察虚实,大有可为。结果大军顿足阳桥镇,让金人看透了虚实,阇母领兵复来,战机贻误若此,人所共见!”   岳飞越说越气,双眼不自觉眯起。   “所幸官家英睿,把握战机,果断出击牟驼岗。如今人心士气,皆在大宋一方。不趁机重创金贼,难道还要放任他们从容离去吗?”   姚平仲气得咬牙,他本来就桀骜不驯,哪怕老种,也未必完全服气。岳飞的资历甚至不如张俊,偏偏又胆大包天,处处直指软肋,姚平仲能舒服就怪了。   若不是忌惮岳飞御营司统制的身份,姚平仲甚至会直接砍了他,这种事情在西军也不是没有过。   “岳飞,你方才之语,可是在指责种老相公,你莫要忘了,种老相公可兼着御营司副使,总揽勤王诸事,这是官家准许的!”姚平仲冷笑着提醒。   岳飞并没有因为牵连到种师道而有犹豫,相反他更加义正词严。   “官家给的不只是权柄,还是一份信任!”   岳飞说到这里,冲着种师道深深一躬,而后正色道:“老相公名扬天下几十年,人所敬仰,皆以老相公为天下名将,大宋干城。官家以大权授之,以社稷托之。足见对老相公之倚重。”岳飞不理会面色渐渐铁青的种师道,而是继续侃侃道:“官家信重若此,身为臣子,只当以社稷为重,以官家为重,以击退金人为重。若是存了私心杂念,便是不忠!”   “大胆!”   杨惟忠豁然站起,厉声叱责,姚平仲急得把手按在刀柄上,盯着种师道,只要老头一声令下,就要砍了岳飞。   种师道眉头紧皱,拳头几次握紧,却又几次放开,最后喟然长叹。   “岳飞,老夫若是不忠,自有官家斩之。你不过是军中后辈,指手画脚,冒犯上官,老夫的庙小,留不得你!你现在就带着本部,离开,不得有误!”   说完之后,种师道扭头,不给岳飞多说的机会。   而岳飞也咬了咬牙,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西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有所了解。说实话,知道的越多,就越让人失望。   这么一群勾心斗角,自私自利的人,居然是大宋最强的一支兵马,难怪金人能肆无忌惮!   岳飞扭头就走,半点不迟疑。   就在岳飞转身的刹那,那个叫张俊的小军头突然放声大笑!   “若是忠心,就不该在洛阳拖拖拉拉。若是忠心,就不该裹足不前。若是忠心,就不该勾心斗角,阴谋算计。若是忠心,就该明白谁说的是对的!官家以御营大战金贼,想拥兵自重,挟持官家,可是打错了算盘。不取滑州,给金人留后路,想着养寇自重,那更是自寻死路!”   “官家圣睿,岂会看不透尔等蝇营狗苟!张俊不才,不屑与尔等为伍!嘿嘿,告辞了!”   这家伙说话就跟连珠炮似的,话音刚落,就把头盔摘下,往地上一摔,而后快步出去,也不等帐中反应,就飞身上马。   “岳统制,等等张俊,俺和你一起破贼!”   张俊带领着不到五百人的部下,追随岳飞而去,这个在西军厮混了二十多年的家伙,在这个关头,果断站在了岳飞这一边。   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去,很显然,他们是要前往滑州,截断金人归路。   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震怒之中,竟然带着一丝惶恐。   “老相公!”   姚平仲低声呼唤种师道。   老种摆手,“不要说了,全军开拔,向开封进。官家那里,自有老夫应对。”停顿一下,老种又把佩剑重重拍在桌上。   “从今往后,谁敢不遵将领,立斩不饶!”   众人哄然领命,纷纷下去。   半天之后,大军开拔,风卷旗号,人喊马嘶,他们走出还不到二十里,一个信使急匆匆跑来。   “老相公,京城来信了。”   种师道双手微微颤抖,当看到捷报二字的时候,竟然不知道喜多,还是忧多…… 第67章 来之不易的胜利   种师道督军东进,6续不断有消息传来,其中就包括完颜阇母领兵后退了。   这位本来是督兵两万,想要攻击种师道,顺便把阳武的粮草劫了。   可惜他刚离开牟驼岗一天,宋军就起进攻。   等他得到消息,那边的战斗也接近尾声了。   阇母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留下来,阻挡种师道,另外就是大军后退,汇合宗望,再部署下一步行动。   毕竟只要东路金军抱团行动,就没有人能奈何他们,哪怕所有宋军集合起来都不行,这可是金兵的自信。   毕竟女真兵过万,天下无敌,这可是公认的事实。   “老相公,这个阇母空有名将之名,根本没有名将之实。上次老相公打出百万大军的旗号,就吓得他屁滚尿流,如今他又跑了,真是鼠辈一个,阿骨打幸好死了,不然看见儿子这样,还不气死!老相公神威,真是势如破竹……”王渊跟在种师道身后,一脸谄媚,不停说着吹捧的词儿。   正在他沉醉其中的时候,种师道突然回头,老眼之中,冒出火焰!   “闭嘴!英雄好汉是自吹自擂的吗?金人在大宋疆土上来去自如!身为大宋武人,老夫恨不得砍下这颗皓,以谢天下!”种师道突然爆,弄得王渊目瞪口呆,他这不是拍到马腿上了,是拍到炮仗上了,还炸了!   “是是是,末将惭愧,惭愧!”他偷偷摸了摸头上的冷汗。   种师道怒不可遏,“还愣着干什么,催促人马,赶快前进!”   王渊老大没趣,赶快溜了。   他大声吆喝,不停叫骂,手里的鞭子甩得啪啪作响,把种师道给他的气,十倍,百倍,加到了普通士兵身上。   面对这些部将,老种的脸色越阴沉凝重,所有人都不敢靠近这位老相公,一直到了天黑,全军暂时休息的时候,资历够老的杨惟忠才敢仗着胆子来见种师道。   帐篷之中的老种坐在桌案后面,面前摆着饭菜,一点也没动。   杨惟忠暗暗吸口气,在旁边垂手侍立,不敢一言。   过了良久,突然听到了种师道一声轻叹,杨惟忠竖起耳朵。   老种低声道:“你说我这次进京,朝廷会怎么处置我?”   处置?   杨惟忠大惊,忙道:“老相公,你这么大年纪,奉旨勤王,风尘仆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朝廷会看在眼里的,你是有功之臣,怎么会被处置呢?还请老相公不要胡思乱想啊!”   杨惟忠近乎哀求,要是种师道都难以自保,他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啊?   老种摇头,并没有把杨惟忠的安慰当回事,而是自顾自道:“白天的时候,岳飞说我裹足不前,辜负皇恩。张俊更是直接说完拥兵自重,居心叵测。”   杨惟忠急了,晃着脑袋道:“岳飞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天子恩典,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那个张俊尤其可恶,他在西军二十年,以前还老老实实,现在居然敢背主中伤,回头我就上书弹劾他,非把这兔崽子的皮扒了不可!”   种师道苦笑,“关口不是这俩年轻人如何,而是为什么岳飞会有这个质疑,为什么张俊敢攻击老夫?”   杨惟忠沉吟片刻,忙道:“是他们年少无知,丧心病狂!老相公,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这年头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多了去了,就跟蚊子臭虫一样,不用在乎。”   “以前或许能行,可现在不一样了。”种师道一声长叹,他招手让杨惟忠坐在自己的对面,他们两个,一个很老,一个也不年轻,白对着白,片刻之后,种师道感慨摇头。   “岳飞所讲听起来是有道理的,但是却做不到,你知道为什么吗?”   杨惟忠咽了口吐沫,沉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他想分出一支兵马,截断金人退路,把几万金人大军围歼在黄河以南,年纪不大,胃口不小!”杨惟忠顿了顿,又道:“几万金人,是吃素的吗?想围歼他们,要有多少兵马?还有,金人西路军若是舍了太原,兼程南下,只怕连我们都保不住。岳飞年轻气盛,根本不知道大局,我也要弹劾他!”   杨惟忠杀气腾腾说道。   老种却摆手,甚至露出了一丝欣赏的笑容。   “我跟你打个赌,他日岳飞必成天下少有的名将,此人的眼光之高,非是你我能比的。”老种又无奈道:“倘若倒退二十年,以那时候的西军,还真有把握围歼金人!只是现在不行了。”   二十年前,正好是赵佶登基之初。   那时候正是西军战力的巅峰,他们压得西夏喘不过气,差点亡国,军中猛将强兵云集,可不是现在外强中干的样子。   杨惟忠也经历过那段时间,他也忍不住唏嘘,“的确,岳飞不知道军中详情,还只当西军天下无敌呢!”   老种复又道:“岳飞之论,还是出于公心,可张俊就是贼心,可偏偏朝廷喜欢听的就是张俊的话!西军的大难到了!”   杨惟忠低头寻思,渐渐的,额头冒汗,手足无措。   岳飞的意见,还只能说西军战力不行,没了往日的本事。虽然承认自己不行,挺丢人的,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张俊的话就歹毒多了,拥兵自重,那可是要命的罪过!   而更可悲的却是以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朝廷还就愿意听张俊这类的话。   古往今来,阴谋论都是最容易被一些不爱动脑的人接受的,毕竟把什么都归结到一个大坏蛋身上,跟危难关头,祈求神明保佑,是一样很容易的应激反应。   朝中的宰执,还有那些御史,甚至是太学生,他们只知道御营能战,大名鼎鼎的西军却不敢战。   为什么?   还不是西军拥兵自重,老种居心叵测吗?   “老相公着实艰难,不过我以为光凭着一二小人,还撼动不了老相公的地位!官家还是英明的!”   “哈哈哈!”   老种突然大笑,而后凝视着懵的杨惟忠。   “你觉得老夫真的打算这么维持下去?”   杨惟忠不解。   种师道深深叹了口气,“不整军,大宋必亡,整军,西军必亡!”   这一句话,弄得杨惟忠傻了,怎么回事?   非要死一个吗?   似乎为了大宋,牺牲西军,是天经地义。   可问题是他们这些人都是西军出身,一生荣辱,甚至连子孙后代,全都系于西军之上。如果西军真的被官家处理掉了,他们又该怎么样?   杨惟忠傻了。   种师道又顿了顿,这才艰难道:“这些话我没法跟别人说,只能同你讲,你知道为什么?”   杨惟忠摇头。   种师道笑道:“因为你是蕃人出身,虽然在军中多年,却也不像我,兄弟子侄一大帮,全都拴住了,想动也动不了。”   杨惟忠无奈苦笑,“老相公,你这是高看我了啊!”   种师道愣了片刻,只能摇头,“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一个蕃人,六亲不认也好,不讲情义也罢,那些人还说不出太难听的。记着我的话……”   种师道语气加重,杨惟忠不敢怠慢,连忙伏身,侧耳倾听。   “替西军留一口气,替咱们武人留一点脸!人家高太尉都能在阵前杀敌,咱们不能成大宋的毒瘤。等官家下刀的时候,不管是谁,哪怕是我兄弟,也请你以社稷为重,出来仗义执言。算我求你了!”   说完,老种竟然起身下拜,可把杨惟忠吓坏了,他慌忙跪倒,老泪横流。   “我记下了,请老相公放心!不过我总觉得,到不了这一步。”   种师道张了张嘴,却是没有继续说什么,他这么大年纪了,能做的实在是不多了。   “传我的命令,四更拔营,明天务必赶到开封城外。”   一夜过去,老种率领勤王兵马,终于赶到了开封。   还没等他喘口气,突然眼前的一幕,让老种颇为惊讶,只见汴河之上,一盏盏河灯飘荡,形如莲花的河灯中间,写着一个个名字,放眼望去,足有数千河灯,把河面覆盖得满满的,没有半点空余……   更有许多和尚,沿着汴河诵经。   还有更多的百姓,也随在后面,哭泣之声,绵延不绝。   饶是种师道见多识广,也不明所以。   这么多大的阵仗,是给谁送葬啊?   终于,一面旗号的出现,给老种解答了疑惑。   “自开封围城以来,殉国将士人民,凡八千九百五十三人,英灵不朽!” 第68章 赏功 牟驼岗一战,已经过去了三天……在这三天里,赵桓没过问种师道的事情,甚至没有关心河北的情况,倒不是说这些不重要,而是身为赵宋的官家,他打赢了最重要的一战。 开封保住了,龙椅保住了,尊严保住了,命自然也保住了。 这既不是他赵桓洪福齐天,也不是主角光环,而是无数将士军民拿命换来的。身为天子,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赏功罚过,一碗水端平。 金人虽然还在河南,但是只怕连宗望都知道,他短期内拿开封没有半点主意,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赵桓小心翼翼,整理着阵亡将士的名单,亲自过问赏赐抚恤,并且制定祭祀方案,同时也要提拔将领,扩充御营实力…… 这些琐碎的事务,竟然比打一仗还要累人,赵桓忙的是头晕眼花,汗流浃背,一点时间都没有,吃饭也是朱拱之送到寝宫。 老太监提着食盒,正要进去,这时候太宰李邦彦急匆匆来了。 “李相公,有事?” 李邦彦无奈颔,“一般的事情也不麻烦官家了,这件事却是不能不请示……”他一边走,一边将情况介绍了一遍……原来在攻克牟驼岗之后,大局已定,金人却是没有立刻收兵。 通津门的攻城战还在继续,李纲和吴敏撑着,百姓士气高昂,也没让金人讨到便宜。 可接下来生的事情,差点让整场战斗功亏一篑。 宗望派遣一支骑兵,直接袭击开封北面的景阳门! 景阳门对着牟驼岗的方向,此刻开封城中精锐尽出,悉数在牟驼岗,李纲等人又在东南戍守,北面的景阳门和酸枣门恰恰是最虚弱的地方。 选择这里下手,宗望把握战机的本事,真是让人惊叹。 宋军本就疲惫,加之胜利之后,放松警惕,一队女真骑兵席卷而来,迅将外围宋军冲散,直接威胁城门安全。 要知道赵桓就在城头,金兵已经距离赵桓不足三百步! 大宋皇帝已经能看清对面金兵的甲胄兵器,再近一点,怕是就能用箭射赵桓了。 千钧一,雷霆万钧,景阳门外,弓弩起,迎着金人,就是一顿犀利的箭雨。 动攻击的人正是太尉高俅! 这位高太尉不踢球了,改行杀人,竟然也是一把好手。 床子弩,神臂弩,脚踏驽,连弩……所有的东西都招呼上去了,只是一轮就让金兵伏尸过百,冲锋的势头为之一顿。 高俅立刻招呼手下,进行第二轮射击。 等到弩箭射出去,金兵再次扑倒,高俅才突然意识到,乖乖,他竟然面对敌兵,射出了两轮弩箭,这也太牛了吧! 要知道大名鼎鼎的西军在一轮射击之后,也必须给赏钱,赏钱不到,可是不会给你干活的。 他高太尉何德何能啊,居然胜过了西军? 当然了,这也只是高俅一念而已,因为他清楚,城头就是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官家受了伤害。 高俅举起宝剑,招呼手下士兵,血战金人。 这一连串的动作,赵桓看得清清楚楚,微张嘴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此刻的高俅,简直忠勇到了无可挑剔。 幸运的是没用老高拼命,因为刘锜和刘晏两支人马赶到,阻拦了金兵,并且一阵杀戮,留下了一百多具金兵尸体,总算是给整个战斗画上了句号。 “官家,是这样的,经过清点,又让刘晏辨认,终于确定了郭安国的尸体,另外攻克牟驼岗之后,韩世忠又找到了郭药师的头颅,还用盐淹着,也没有下葬。现在郭药师,一子一女,三人的尸体都在,臣想请官家示下,到底该怎么处置?” 赵桓微微冷哼,对于郭药师这个三国降臣,他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挫骨扬灰,随便找个臭水沟,扔了就是!这般畜物,还用得着浪费一块地吗?” 李邦彦连忙点头,“臣晓得了,不过臣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何老将军的安葬事宜,也请官家一并拿个主意。” 何灌! 这位老将是为了防止牟驼岗的粮草落到金人手里,放了一把大火,以身殉国的。又是正月十五的时候,赵构以郭药师的头颅,换回城中,还没有来得及安葬。 怪不得李邦彦要提郭药师呢,他不过是个幌子,真正关键的是何灌! 老将军为国而死,赏赐恩荫,全都不能少。 光是这些似乎还不够……赵桓托着下巴,思索片刻道:“老将军战死牟驼岗,如今又拿了回来,就在牟驼岗立庙,享受香火祭祀,何如?” 李邦彦连忙躬身,感慨道:“官家洪恩,必定能让老将军在天之灵安心。”他顿了顿,又抬头看了看赵桓,似乎想说什么…… “讲吧,别吞吞吐吐的。” 李邦彦忙陪笑道:“官家,来之前臣去见了何蓟,他受伤不轻,肚子上的一道口子,有半尺多长,军医都说如果再深半寸,伤了脏器,神仙难救,何家父子堪称忠勇啊!” 赵桓点头,“这个朕知道,他有什么要求,朕一定答应就是。” 李邦彦道:“也没什么,就是希望官家能给何老将军写点诗词,题字也行。”李邦彦笑嘻嘻道:“官家在元宵节续了两句诗,才情之高,简直让人五体投地。臣等也是惊觉以往官家深藏不露啊!” 提到了写诗,赵桓脸垮了,且不说爱不爱当文抄公,关键是他一时真的想不到贴切的诗词。 李邦彦一脸期盼,就连朱拱之都跟着起哄,“官家,写一吧,写好了吃饭,别让菜凉了。” 赵桓被气笑了,你当写诗是斩华雄啊! 还要饭尚温时做诗? 对标八斗之才的事情,赵桓半点信心都没有。 “诗词想不出来,倒是有几句唱词,写给你吧!” 说着,赵桓不假思索,就写好了,塞给李邦彦。 李相公接在手里,稍微念了一遍,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虽然不是慷慨激昂,但也是饱含深情,非一般人不能唱得出来啊! …… 就在赵桓的唱词传出来不到半天的时间,竟然全城尽知。 知道归知道,却没有谁能把握好其中的感情,真正表现出来。 人们思前想后,怕是只有那位大名鼎鼎的李师师了。 可问题是李师师的宅子已经没有了人影。 原来在赵明诚等人被抓之后,李师师就变卖了宅子,并且将多年的积蓄,合计二十八万两银子,送去了户部。 倾家捐赠,用作抗金。 至于李师师本人,却是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去了白云观,准备皈依道家。 “李姑娘,原本是想今天引你入门,可你足足用了半天时间,再看这六句唱词,由此可见,你不该入门啊!” 老道姑笑呵呵道。 李师师蹙着眉头,“师父,弟子这般身世,又能干什么呢?” 老道姑一笑,“乱世不见佛,盛世不见道。现在是少有的乱世,你要是真想修行,更不该进道门了。至于能做什么,还要看你自己了。” 李师师抿着嘴唇,思索再三,又把唱词捏在了手里。 官家旨意下来,将何老将军安葬在牟驼岗,并且建庙祭祀,开封百姓无不赞同。 就在人们送葬老将军的时候,从队伍一旁响起了饱含深情的歌声…… “千里刀光影,仇恨燃古城。月圆之夜人不归,花香之地无和平。一腔无声血,万缕父老情。为雪国耻身先去,重整河山待后生……” 深情悲凉的歌声,一再响起,人们先是一惊,等到第二遍之后,渐渐听出了其中的味道……老将军是在正月十五,遗体回归开封。可还有多少壮士,连一个尸体都找不到。 金兵进犯开封,烧杀抢掠,奇耻大辱。 老将军已经殉国身死,报仇雪耻,自然是要看后辈晚生了。 官家写的好,而李大家唱得更好! 仇与耻! 从此之后,与金贼只有不死不休。 从军,杀敌,雪耻报国! 这是无数百姓的心声,就在大家还沉浸在悲痛愤怒之中的时候,突然官家降旨,要赏赐有功之人…… 第69章 心腹   “天下诸般大事,无过于抗金。自金人入寇之日起,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抗金守土,匹夫有责……”   赵桓再度把自己的这套主张说了出来。   差不多一个月之前,他也曾慷慨激昂讲过,只不过那时候闻者无不将信将疑。可时至今日,赵桓语气平缓,好像说家常话一般,每个人都探身倾听,丝毫不敢怠慢。   毕竟当你做不到的时候,喊得再凶也只是对空输出,嘴炮而已。但是当人们意识到你有那个实力的时候,哪怕只是轻声细语,也宛如雷霆霹雳。   虽说只是一场称不上大胜的防卫战,但也足以改变赵桓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地位。   自赵大赵二之后,他差不多是大宋最有权势的官家了。   奋六世之余烈,驱逐金贼,光复河山,就在眼前!   好吧,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坚定抗金之决心,只是第一点。至于第二点,就是抗金之策略,依旧是那句话,这是一场持久的战争,敌强我弱的态势没有丝毫改变,接下来还会有更残酷的战斗等着我们。咱们是仓促应战,金人也只是试探。”   赵桓语气严肃,众人打起精神,听得更加仔细,甚至频频点头。   “如果朕没有判断错误,随着天气越来越热,金人会暂时停止大规模用兵。但是最迟秋后,草枯马肥,他们就会大举南下,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几个月而已。”   “在这几个月里,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常多……第一,要把完颜宗望赶到黄河以北,要收拢河北的军力,最好能够在大名府等地建立起迟滞金人的据点,沿着黄河,要构筑堡垒,断然不能像今年一样,轻易被金人杀到开封城下。防御力量要增强,城中的老弱妇孺要向南转移。运河要拓宽,要增加粮草军械储备……还有,我们要集中兵力,解太原之围,不管河东能不能守,一定要把王禀王将军救出来。”   赵桓每罗列一件事情,垂拱殿中的宰执重臣就一阵唏嘘。   放在以往,想做成一件事情,都比登天还难。   现在十几件堆在一起,还彼此牵连,想想就头大。   不过还是那句话,事情再困难,也不会比跟金人拼命艰难。   一场大战,洗礼得不只是赵桓,也包括在场诸公,大家伙纷纷挺直胸膛,等候官家分派任务。   赵桓倒是没有说话,反而把目光放在了白时中身上。   老白相公立刻站出来,先是向赵桓施礼,而后朗声道:“我大宋自立国以来,就面临着冗官过多的问题,期间经历庆历新政,熙宁变法,元丰改制……目的都是裁减冗员,而方法则是恢复唐代三省旧制,使得名位相符,节约财政开支。”   “不过仆以为唐代三省并非完美,而且三省虚化,枢密使权柄增加,设立三司使,这些措施都和安史之乱以后,朝政崩坏,战事增加有关,是为了应对战事而采取的相应对策。”   说到这里,白时中略微沉吟,似乎在斟酌词句……龙椅上的赵桓却把话接过来,“白相公不知道怎么说,让朕说,咱们现在的情况比安史之乱要糟糕太多,金人也比安禄山凶残许多。往后朝政要更加往战时调整,需要倾注更多的力量,整个官制必须调整……”赵桓看了看在场群臣,“大家的意下如何?”   李邦彦第一个站出来,“圣明睿智,无过陛下!”   吴敏,耿南仲,张邦昌,相继站出来,表示支持,最后就连李纲也站出来,“臣以为确实应该调整,只是国事艰难,应该以简约为主,最好不要大动干戈,以免动摇人心。”   赵桓含笑点头,认可了李纲的说法。   再一次轮到了白时中介绍具体情况。   “恭奉官家旨意,废除三省之分,设立政事堂,总揽朝政,复设三司使,负责财税,以宰执领工部尚书,同列政事堂……”   白时中将大致原则介绍之后,大家伙也很快明白过来,赵桓已经不想折腾什么三省六部了,他是想恢复国初的状态,让所有宰执重新变成“临时工”,方便皇帝调度。   从加白时中平章军国重事,给张叔夜同平章事开始,这个苗头就已经出现了,借着这一次的胜利,赵桓终于能果断落实了。   “白相公,李相公,还有吴相公,你们三人辅佐朕渡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接下来在朝政上朕还要倚重你们。这样吧,白时中,李邦彦,吴敏,同列平章军国重事,轮值福宁殿,随时以备顾问!”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白时中已经早有准备,没有什么意外。   李邦彦确实有点失落,毕竟好容易爬上了相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让出来。不过他也清楚,说到底,他还是赵佶的旧臣,背着浪子宰相的恶名,主战派始终不会对他满意的。   让出相位置,得到了平章军国重事衔,还能在寝宫轮值,随时影响官家决策,已经是意外之喜。   同样的处境也适用吴敏,虽然官家还没说军制怎么调整,但是御营使他是不能担任了,往上走一步,也算是天恩浩荡。   因此三人一起谢恩,赵桓很动容,亲自走到三人面前,“朕记得当初辽国使者到了大宋,不自量力,出了一个对联,叫三光日月星,是苏学士对上来的,是什么来着?”   李邦彦躬身道:“苏学士对了四个,其中最妙的就是四德亨利元!”   赵桓含笑,“没错,亨利元,这三个字,朕就送给你们三位,以示卫国之功!”   听到这里,把这三人都惊呆了。   天道四德,代表的是皇帝。   赵桓给他们如此高的评价,哪怕百年之后,再评价他们的时候,也大约离不开这三个字,从佞臣变成贤臣。   对三个老男人来说,实在是无法抵抗。   李邦彦率先跪倒,泪水横流,“臣何德何能,当得起圣天子如此赞誉!”   赵桓笑道:“别客气了,相扶危难,共克时艰,咱们君臣还有日子,等到灭了金人之后,一起在黄龙府痛饮庆功!”   三个人感激涕零,心满意足。   而接下来就是李纲了。   “李相公,上天四德,留下了一个贞字,朕是想给你的!”   李纲眉头挑动,忙躬身道:“臣愧不敢当!”   赵桓轻笑,“这个字早晚都是你的,不过在当下,朕希望你能挑起政事堂的重担来!”   李纲深深一躬,连忙道:“臣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赵桓大喜,朗声道:“加李纲平章军国重事,总领政事堂。”   “臣拜谢皇恩!”   李纲退到一边。   赵桓又道:“张叔夜,你以同平章事出任枢密使,总揽军务。”   张叔夜连忙跪倒谢恩。   “原枢密使耿南仲,加同平章事,三司使,龙图阁直学士张悫,任三司副使。”   “张邦昌,加同平章事,工部尚书,领营造使!”   别人还都能理解,毕竟都是以前存在过的,可是这个营造使是干什么的?   “简单说就是两项,一是城池堡垒的建造,二是军械铠甲的制造。再往大了说,马政,河道,漕运,矿场,工匠,这些都是你负责。”赵桓意味深长道:“张相公,你的担子可不轻啊!”   张邦昌略微沉吟,就立刻道:“请官家放心,臣当仁不让,一定不辱使命!”   赵桓很满意,他把目光落在了高俅身上。   老高很识趣,其实上次官家说用他作为一面旗帜,高俅就知道,他的官位必定会调整的。但是高俅不在乎。   他这一生,从混混开始,混到了太尉高位,又在守卫开封的战斗中立下了功劳,无愧家乡父老,无愧于心,要是再有什么奢望,那就该天打雷劈了。   所以高俅反而是最坦然的那个。   “请官家吩咐,不管干什么都行。”   赵桓笑了,“高太尉,说实话怎么安排你,朕还真费了不少心思……”   一听这话,高俅下意识一愣,还有什么难的吗?   “你依旧以太尉衔,提督皇城司。从今往后,皇城司改组,以监察内外军情为主……”赵桓很是感叹:“高卿,咱们要跟金人斗,除了兵精粮足之外,还要耳聪目明,知晓敌人动向,了解敌人虚实,然后才能针锋相对,制定策略。你这个位置,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任务之重,比其他几位宰执相公,还犹有过之,你明白吗?”   高俅吃了一惊,心说还接了个大活儿。   “臣,臣尽力而为……” 第70章 赵氏家臣 一个开封的小混混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不过当了情报头子罢了。 赵桓给高俅这么个位置,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而其他人也不是随便安排的。 在当下的大宋,想要找出德行、才能、资历,三者兼具的良相,根本不可能。别说三者,就算能兼具两样,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看着不顺眼,就给罢免了,十七年十九个辅,五十个大学士,那是亡国之君才干的事情。当然了,赵桓也没资格嘲笑人家,毕竟历史上的“他”只干了十三个月皇帝,就换了二十六个宰执,平均一个月两个,如果世间长一点,或许每个大宋男人都能过一把“相公”的瘾儿。 这些身居高位的宰执,往往不是一个人。 换了人,改变了思路,就要调整团队,说得不客气点,就是翻烧饼。 哪怕没有外患,折腾几回也是要命的,信不信,懂王和睡王再来几个回合,级大国解体的戏码就要再上演一次了…… 赵桓折腾不起,他的思路也很明白,有些人或许才能不够,或许黑历史太多,没法服众,官家却是不会简单罢免。 只要肯在抗金大事上配合,最起码的尊重和体面,甚至是一点点的权柄,都是可以拥有的。 这样一来,也就安抚了人心,避免内耗。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这是暂时的调整,毕竟赵桓已经说了,要废掉中书和门下省,但却还保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作为宰执的加衔,很显然,以后肯定要恢复正牌宰相设置的。 但不管怎么变,赵桓的态度和思路都是明确的。 在确保完成任务的前提下,尽量维系朝堂稳定。 毫无疑问,给了大多数人一颗定心丸。 新的政事堂李纲总领政务,张叔夜负责军务,耿南仲和张悫负责财政,张邦昌负责工程军械,外加上负责军情的高俅。 坦白讲,这个组合并不是什么天团配置,但却是赵桓能拿出最强的团队了。 “还有一点,三衙统军废除了,以后负责对金作战的野战军团,统归御营司,而御营司挂在枢密院之下。地方的厢军整顿之后,归兵部统辖。凡是涉及到军事方略,人员调度,一切重要事宜,都要在御前会议解决。李相公,张相公,兵部尚书,御营主将,朕,还有高太尉,共同商议决定。” 枢密院掌军,御营司统兵,大的军务,由御前会议决定。毫无疑问,整个军权,牢牢掌握在了赵桓手里。 而在当下这个局势,还有人敢挑战赵桓的权力吗? 很显然是没有的。 所以顶层的人事调整,在波澜不惊之中,顺利完成。 接下来就是针对普通士兵的赏赐……这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却没有料到,居然弄得惊天动地,赵桓也只能摇头了。 “韩世忠,朕问你,攻取牟驼岗一战,是胜,还是败?” 韩世忠被问愣了。 不一直都在说大胜吗? 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理不直,气不壮。 先从伤亡来看,光是攻取牟驼岗,阵亡的士兵就过了三千五百人,还不算重伤残疾,兵力折损,几乎两成。 至于金人方面的损失,他几次清点,哪怕把常胜军算进去,斩获也不到三千之数。 从兵力损失对比上,大宋没有讨到半点便宜。 原计划夜袭牟驼岗,结果打到了第二天,最后收尾的时候,宗望突袭景阳门,如果不是高俅靠着弓弩挡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韩世忠的指挥是真的不怎么样。 这算是大捷吗? 想到这里,老韩脸颊冒汗,不光羞惭,还感到了惶恐。 “臣,臣有罪,还请官家宽宥!” 赵桓被韩世忠弄愣了,你这理解能力有问题啊! 索性赵桓也不兜圈子了。 “良臣,你听朕把话说完了,别的不算了,从你领兵突袭白马渡算起,围攻郭药师,宣泽门之战,守卫通津门,保护牟驼岗,林林总总算起来,战死的将士就过两千人,攻击牟驼岗,又损失了三千多人,李相公那边守城,阵亡的士兵也有两千五百多。加上金人封锁期间,几次出战,光是有名可查的殉国将士,就有近九千人,这还没有算受伤,失踪,也没有计算邻近州府的损失。” 赵桓轻叹口气,“良臣,你算过没有,金人的损失能有多少?” 韩世忠意识到赵桓似乎不是问罪,便打起了精神。 “官家,以臣的计算,金人损失应该过五千,只不过这五千人当中,有一半多是常胜军,还有不少是契丹人和渤海人。真正的金人死亡不多。”韩世忠说出了无奈的事实。 赵桓颔,“没错,你在白马渡全歼两个谋克,攻击牟驼岗的时候,以短斧步甲斩杀了几百骑兵,接着你的冲锋又杀了不少金兵甲士,总结起来,大举消灭金人,也就这么几次了。” 韩世忠的头渐渐低了下来,是啊,这点损失算什么啊? 金人虽然不多,可这点损耗也就是擦破皮罢了,根本不会觉得疼。 自己还有什么脸骄傲啊? 韩世忠越尴尬…… “抬起头来!” 赵桓低吼了一声,韩世忠打了个激灵,傻傻看着官家! “韩良臣,战场得失,不是这么简单计算的。当初你从黎阳带了二十八人回来,几乎人人带伤。三百多人袭击白马渡,回来过百。历经守城之战,攻取牟驼岗,见血杀敌的猛士,足有几千人之多!” 赵桓眼睛冒光,着实兴奋。 “良臣,朕在城头,亲眼看到高太尉尚且敢指挥弓弩,从容射杀金人,你知道朕是何等欣慰?还有,牛二从一个泼皮成长为勇猛的战士,才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再看看开封城中百姓,从最初惶惶不安,到现在争相上城作战,不惧生死。对了,你的夫人还斩杀了三个金兵,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韩世忠猝不及防,他怎么没听说啊?夫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了?居然背着自己上城作战,还让官家知道了,这是什么道理啊? 韩世忠很懵,赵桓却不管他,自顾自道:“这一战把开封百姓打醒了,给了朕一大批可用之才,依靠着这些老兵猛士,朕可以训练出十万,百万大军,金人或许能猖獗一时,但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大宋的,朕深信不疑!” 赵桓振奋道:“就凭良臣给朕练兵选将的功劳,就应该给你个王爵!” 韩世忠目瞪口呆,王爵? 他根本不敢想象啊! 泼韩五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让人尊称一声韩太尉,就算立刻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赵桓直接许了个王爵,实在是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韩世忠正在想怎么回答,哪知道赵桓话锋一转,“朕现在纵然有心给,你也没法接着!” 这一句话,直接闪了泼韩五的老腰,饶是他身体过硬也承受不住,不想给就别说!韩世忠怨愤如小媳妇。 赵桓失笑,“良臣,朕虽然暂时没法封你,但是朕决定让你担任御营司都指挥使,你对这个位置还满意不?” 韩世忠咽了口吐沫,艰难道:“官家,臣上面还有人不?” “有!”赵桓很干脆道:“朕还准备设一个都点检,一个副都点检……” 韩世忠眉头微皱,这个官名听着有点耳熟,还有那么点吓人……突然,韩世忠瞪大眼睛,傻傻看着赵桓,官家,咱别开玩笑行不? 赵桓笑道:“位置还是要留出来的,毕竟种老相公他们不是你泼韩五能越过的。但是在御营司这一块,你是直接统兵的第一人,甚至可以越过张枢相,只对朕一个人负责……韩世忠,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韩世忠又不是傻子,四舍五入,他就是军中第一人了。可问题是他配吗? 韩世忠脑筋转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双膝跪倒,虎伏在赵桓面前,而后动情道:“官家在上,臣之前不过是军中无名小卒,且犯上荒唐,多亏了官家提拔,一月之间,居然有了如今的身份。臣,臣的一切都是官家给的,国之大事,无过祀戎,臣算什么东西,也配执掌兵权?天下之兵,皆是官家的!” 趴在地上,屁股撅起的韩世忠,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赵桓嘴角的笑容。只不过他的这一番话,却是让自己受益无穷。 百年之后,盖棺论定,岳鹏举,社稷之臣。 韩世忠,赵氏家臣! “良臣,身为大将,岂可自轻自贱!起来吧,随朕去犒赏其他有功将士!”赵桓伸手,拉住了韩世忠的胳膊…… 第71章 清算   韩世忠虽然一身毛病,但到底是个知进退,懂轻重的人。而且忠心耿耿,丝毫不用怀疑。加之二十年的军旅生涯,才堪大任。   倘若这时候岳飞在开封,赵桓还真没法把御营托付给他,没法子,名将也需要历练。到目前为止,赵桓手里掌握的消息来看,岳飞已经不出意外跟两个上官闹翻了。   第一个是刘浩,第二个就是老种。   不过想想岳飞历史上的经历,赵桓也不意外,刘浩小人,如何能驾驭猛士?至于老种,年轻二十年,或许还可以,现在却是不行了。   问题落到了赵桓身上,他有本事驾驭吗?   还真不好说。   所以才会把韩世忠捧起来,作为第一心腹吧!   赵桓沉吟片刻,便不再多想,他让韩世忠陪着,先去了医馆。   只不过赵桓也没往救治的区域凑热闹,他来到了养病的区域,这里原是太学之外的一片区域,房舍不大,但十分讲究,也干净幽静,适合养病。   赵桓此来,让里面的将士吓了一跳。   吴元丰挣扎着要坐起来给官家施礼,赵桓亲手把他按住。   “按理说朕不该过来添乱的,可有些话又不能不说,你们只管好好养伤,这一次所有参战将士,都能领三个月军饷,有功将士,还有赏赐,斩一级,赏银五十两。另外根据战场表现,也有重赏。”   赵桓笑道:“吴元丰,你有破营先登之功,擢升为御营前军统领,赐银一千两……对了,你成亲没有?”   吴元丰老脸一红,“官家,臣,臣是师父收养的孤儿,连家人都没有,更别提成亲了。”   赵桓回头,看了眼韩世忠,“这就是你的事情了,回头让尊夫人帮着说媒,给他找个好姑娘,成亲的时候,朕还要去讨一杯酒水。”   韩世忠连连点头,吴元丰激动地眼圈泛红,“官家天恩,臣就算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   赵桓含笑,“别说这些了,好好养伤。光是这些赏赐,还远远不够,朕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一切后顾之忧,让弟兄们安心为国效力。至于具体措施,朕暂时不透露了,不过你们放心,肯定让大家伙满意。”   赵桓从吴元丰的院子出来,又6续看了几个院子,每个院子都有十来个伤兵修养。   包括牛英,也不例外,赵桓来的时候,和尚正给他换药呢!   “辛苦大师了!”   赵桓微笑着道谢。   和尚连忙躬身,“多谢官家过问,出家人治病救人,哪里谈得上辛苦,倒是将士们为国杀敌,不避刀枪,才是真的忠勇无双,可歌可泣!”   赵桓笑道:“听大师谈吐,看大师治伤手法,不像是普通人啊?”   和尚忙道:“官家谬赞了,小僧年轻时候读过书,却无福科举,后来病了一场,所幸被相国寺的师父们救下了,小僧就留在庙里,读了些医书,渐渐给穷苦人看病,算起来也有二十多年了。”   赵桓微微思忖,感叹道:“不能为良相,就为良医,大师慈悲啊!”赵桓说着,又把目光放在了牛英身上,“怎么样了?”   牛英忙道:“官家放心,大师说俺是贼骨头,好得快。可就是养伤太闷了,要是有点酒肉,再有个唱曲的就好哩!”   韩世忠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腿都折了,还贼心不死!真真是个泼才!”   牛英吓得一缩脖子。   赵桓倒是注意到了,“唱曲的没有,不过朕回头会安排一些教书先生过来,让你们利用这段时间,读书识字。”   “什么?”   牛英吓得叫了出来,被韩世忠瞪了一眼,他连忙闭上了嘴巴,可眼神里面满是惶恐。让他读书,爷这辈子听到这俩字就头疼啊!   一想到满嘴之乎者也的大头巾,牛英宁愿提着斧子跟金人再去拼命!   他傻傻看着赵桓,拼命摇头,一副哀求的可怜样儿。   不过赵桓却丝毫不打算放过他。   “御营司是以后抗金主力,军中文书往来,粮饷军械,作战任务,军情谍报……都要靠文字传递,身为将领,不识字是不行的,朕一定给你们安排先生。而且职位越高,读书就要越多,以后御营司要有规矩,不读书,不识字的,不能升官!”   这下子别说牛英,就连韩世忠都傻了。   “官家,那个臣不用读书吧?”   赵桓看了眼韩世忠,呵呵一笑,“良臣,回头朕让李相公专门教导你,然后或是十天,或是半月,给朕递一篇读书心得,朕给你批阅,这样一来,你也算是天子门生了!”   韩世忠的眼睛瞪得跟牛似的!   要命了!   活不成了!   让他读书,还要写心得,怎么不杀了他啊?   韩世忠跟死了亲爹似的,倒是让牛英幸灾乐祸,高声叫道:“大师,下次换药的时候,把三字经拿来,俺要当读书人了!”   ……   抛开了要求大老粗读书这种惊悚的事情之外,赵桓的赏赐还是相当丰厚的,最最关键,御营司刚刚组建,从上到下,如臂使指,所有的赏赐,几乎都能落实到每一个士兵头上。   捧着沉甸甸的赏银,大家伙无疑是心满意足。   再看看身边的一些人,前几天还在一起杀敌,现在却已经提拔为官,俯视自己了,就更激起了士兵们的进取之心。   除了针对将士的赏赐,这一次能守住开封,也是无数百姓的功劳,赵桓也是有所准备的,因为涉及人数太多,还需要一些时候筹备。   赏功罚过,真正的重头戏,却也来了。   “自金贼入寇以来,国家丧乱,社稷危急。朝野上下,有挺身卫国者,有舍命杀敌者,官宦百姓,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皆切齿痛恨金贼,恨不能尽数诛之。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朝廷之大,岂无贤良!牟驼岗之役,军民人等,同心同德,共击金贼,举国振奋。”   “然则去岁至今,国家板荡,奸佞现形,宵小之徒,朕欲容之,苍天不容!有罪之人:一曰畏敌避战,鼓吹议和,动摇军心,扰乱社稷,此辈包括蔡京、蔡攸、朱勔、李彦、梁师成等等。二曰为敌鼓吹,暗中结党营私,名为议和,实则苟且偷安,辜负国恩,如赵明诚,刘跂等等。三曰出卖军情,甘做汉奸,罪孽滔天,如李邺之辈。四曰投降金贼,甘为爪牙,阴谋大宋,罄竹难书,如刘豫之徒……”   赵桓颁布旨意,钦定罪状,这下子所有人都清楚了,算总账的时间到了。   不出意外,赵桓将审讯地点放在了东华门外。   在过去的时间里,不断有刻满阵亡将士名录的石碑竖起,每一面石碑都象征着为国而死的忠魂猛士。   他们流芳万古,受百姓敬仰。   而在这些英雄的面前,审问宵小罪人,更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赵桓要的不是单纯的诛杀。   否则的话,大可以把人头砍下来,拿头骨做成器皿,白天当酒壶,晚上当夜壶……对不起,只是泄私愤而已。   赵桓想要的是彻彻底底的审判。   通过一场公开大审,将大宋的颓靡一扫而光,坚定人心,明确是非,继往开来……   被赋予如此之多的意涵,赵桓自然不会马虎,实际上早就开始布置了,如今只是借着胜利的东风,顺势抛出来。   让赵桓意外的却是这一场审判,得到的回应,远远出他的想象。   人山人海,已经不足以形容。   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目之所及,全都是人。   只不过来的人虽然多,但却没有多少声音,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努力盯着,最先被推上来的是蔡京、蔡攸父子。   人群之中,有了动静。   原来那个头胡子都雪白雪白的,缩成一个大虾模样的老者,就是蔡太师,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还有蔡攸,白白长了个好面皮,心却是黑的,还打算带着太上皇逃跑哩!   朱勔,李彦,梁师成,没有一个好东西!   相比这些大奸大恶,当赵明诚被推上来的时候,人群之中的叫骂达到了高峰!   名门之后,宰相之子!   呸!   易安居士也是倒了霉,怎么就嫁了个没骨气的软蛋!   赵明诚这些日子一直疯疯癫癫的,大小便都失了禁,弄得满身都是,狼狈到了极点。   难道这样还不能躲过去吗?   浑浊的眼睛终于清澈了一些,可排山倒海的咒骂随之而来,他痛苦纠结,伸长脖子,大口喘息,仿佛一条离了水的鱼,无所遁形。就在马车停下的刹那,恐惧到达了顶点,赵明诚的眼睛瞪到最大!   “什么都完了!”   赵明诚一声悲惨的哀嚎,顺着嘴角流出绿色的液体,还没等到审判,人就吓死了…… 第72章 死个明白 赵明诚死了,死得还有那么一点滑稽,这货被浩大的场面,吓破了胆,口吐绿水而死。 宰执公子,士林贤才,才女之夫……这么多光环叠加在一个人身上,本该光芒万丈,人中龙凤,却以比小丑还惨三分的方式收场,看得人不寒而栗。 反正都是脸皮扫地,身败名裂,如何能死得不明不白? 在一群人当中,率先喊冤的人,居然是梁师成。 “李纲,你好歹也在朝中多年,应该清楚,我和蔡京父子不一样,当初官家尚未继承大位,而太上皇偏爱郓王,有废立储君之心,是我尽力回护,保护了官家。还有,且不说我跟东坡学士的关系,这些年来,我保护了多少官吏?做了多少好事?你们用什么罪判我?说我贪赃枉法,还是收受贿赂?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这都是替太上皇干的。跟我一样受贿的,现在还在政事堂呢!” 梁师成挺直了腰身,朗声狂叫:“有本事把他们带来,跟我一起受审,一起挨刀,梁某方才辛苦口服!” 这家伙咧嘴大叫,“官家!你要明察秋毫啊!臣对你有恩,臣不该死啊!” 李纲受命审理这些奸佞之臣……他是朝野公认的正人君子,跟“六贼”之间的冤仇,深入大海。 赵桓掌权之初,李纲就要处斩奸佞,收拾人心。当时赵桓以大局不允许,阻拦了李纲。如今机会到了,梁师成居然百般狡辩,让李纲怒不可遏。 “大奸大恶,从来冥顽不灵!梁师成,你敢攀扯陛下,简直丧心病狂,来人,给我先杖责二十!” 士兵们涌上来,按住梁师成,板子举起来,狠狠往下打。 还不到十下,就把梁师成打得昏死过去,屁股一片糜烂,血肉模糊。 浇了一盆水,他才缓缓醒过来。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梁师成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加得意。 “李纲,你自诩君子,没想到屈打成招也来得这么顺手!好啊,你只管杀人就是,在天下人面前,大可以把梁某千刀万剐,我倒要看看,谁才会身败名裂!我有保全回护官家之功,屠戮功臣,官家总要给我个交代吧!我要见官家!” 梁师成扯着嗓子嚎叫,李纲的怒火再三涌起,如果连梁师成都摆不平,其他人又该怎么办? 这场大审不能虎头蛇尾……正在李纲焦急的时候,突然有人赶来了。 大宋官家赵桓,白时中、李邦彦、吴敏,三位平章军国重事,一起驾到。 赵桓笑容和煦,“李相公,既然人犯提到了朕,面对天下百姓,朕就该给个交代。”说完之后,赵桓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梁师成,微微一笑。 “朕听说,你是苏学士的私生子,可有此事?” 梁师成朗声道:“没错,苏学士文采风流,胜过李太白。臣母原是苏家丫鬟,让苏学士换给了梁家,彼时臣母怀有身孕,臣的确是苏学士后人。” 赵桓点头,“难得啊!朕早些年的时候,很不受宠,储君之位也不安稳,你也进言过?” “没错!”梁师成忍着屁股上的疼痛,高声道:“蔡京等人鼓动太上皇改立郓王为太子,臣看不惯他们,才出面帮官家讲话的。” 赵桓眯起眼睛,轻笑道:“凭着为朕说话这件事,就想让朕高抬贵手吗?” “不!”梁师成摇头,“臣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想死得明白!”梁师成看了眼李纲,又扫了眼赵桓身后的三人,而后自嘲笑道:“臣扪心自问,若是臣该死,那他们几个呢?总不会因为李相公,还有那些太学生污蔑臣是什么六贼,官家就听他们的杀了臣吧?这么干怎么能让人心服?” 梁师成越说越觉得委屈,他真的和那些奸佞不一样! 真的! 赵桓看着他,冷冷一笑。 “梁师成,你和苏学士之间的关系,朕就没心思过问。便是苏学士复生,做了跟你一样的事情,朕也不会客气。再有你说对朕有恩,朕也不否认。可若是因此就想让朕饶了你,那是万万不能!” 梁师成如何能服气,“官家,功高莫过救驾,陛下如何能这般薄凉?” “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梁师成啊,你真是死不自知!真当朕愿意做这个官家吗?” “陛下!”李纲等人大惊,赵桓摆手,拦住了几位焦急的大臣。 “天下太平,物阜民丰,朕情愿悠游林下,耕田读书。可谁能料想,金贼长驱直入,我大宋上下,不堪一击!群臣主张议和,太上皇内禅皇位,择机南巡。国家危如累卵,君臣人等,或顷刻之间,沦为金人俘虏奴仆,这把龙椅很好坐吗?朕想说,不幸生在帝王家!” “彼时若是能退金兵,朕情愿还政太祖子孙,若是柴家有回天之力,朕也可以弃了赵家江山!让与贤者!” “官家!”李纲真急了,双膝跪倒,大声劝谏道:“天下没人比官家做得更好,开封百姓,天下臣民都看着呢!” 赵桓只是呵呵,“李相公,你是有胆魄的人,用不着害怕。人越多越好,朕所幸把话说明白了,别拿什么对朕有恩说事!朕早说过,天下大事,就是抗金!如果不幸被金人攻克开封,下场最惨的就是朕这个官家,当然了,还有朕的后妃,宫中女子,宗室贵女,全都会成为金人玩物,生不如死。朕做诸般事,只看一点,就是对抗金大局,是否有利!” “朕要讲讲赵明诚,他把自己吓死了,朕要替他讲一句话,他并没有真的投降金人,成为可耻的汉奸,他们这群人要干什么?说穿了,就是家世好,生活安逸,有官职在身,又喜好金石收藏。” “打什么仗啊!能打赢吗?还不如早早议和,多拿一点岁币,求金人退兵,金人走了,也好继续过安稳的日子,继续摆弄金石……主张用兵,两国交战,兵连祸结,哪里还有安稳日子。毕竟不管大宋胜败,士大夫终究是士大夫,反正损失不到他们的头上,抱残守缺,不是很好!” 众人还以为赵桓想要给赵明诚开脱,可是听到这块,怎么觉得这家伙比汉奸还要可恶啊? 貌似死了都便宜他了! “官家!”李纲再度开口,他沉声道:“臣以为赵明诚之流懦弱无能,贪图享乐,大战之际,动摇军心,虽然从本心来讲,未必要出卖大宋,可从他的作为来看,比起汉奸国贼,还要可恶三分!如此无耻无德之徒,根本不配称为士大夫,臣还请陛下收回刚刚的话,毕竟……大宋的文人,还不乏舍生取义的猛士!陛下切不可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赵桓点头,立刻道:“李相公说得对,是朕鲁莽了。不过朕想说大宋立国一百多年,偃武修文,且北伐燕云失败,西夏割据一方,朝廷束手无策,庆历新政,熙宁变法,皆告失败。我们失去了汉唐的勇毅,没了进取之心,遇事抱残守缺,贪图安逸。汉唐的文人想的是什么?是提三尺剑,为国戍边,斩杀胡虏,封爵扬名,百世流芳。可我们的一些文人呢?不但不敢上战场,还蔑视武人,把科举显贵当成毕生追求,以东华门唱名为荣,真是让汉唐的前辈汗颜!” “朕此番定罪的四类人,就是四类官吏的代表……刘豫此贼被金人俘虏,便投敌卖国,并且付诸行动,十足汉奸。给事中李邺,怯懦胆小,异想天开,觉得金人必胜,大宋亡国在即,就跟金人书信往来,出卖城中军情,也是汉奸无异!” “除了这两类罪行明确的人之外,还有两类潜藏的祸害,比之他们也不遑多让。赵明诚名声不小,影响很大。他却勾连一批人,上蹿下跳,鼓吹议和,散播投降必败言论,为祸巨大。赵明诚能有如此胆量,自然后面要有人撑腰。” 赵桓把目光落在了梁师成身上。 “你方才说对朕有恩,赵明诚之流,就利用这一点,鼓动你来劝朕同意议和,对吧?” 梁师成脸色骤然变化,气势没了大半,“臣,臣的确见过赵明诚,可臣没有答应什么啊!” “你胡说!”赵桓冷笑道:“梁师成,你给康王送礼,还买通宫里宦官,询问朕私下里见过什么人,看过什么书……你也是处心积虑,想要让朕议和,你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身为朝廷重臣,朕不奢望尔等一心抗金,却没有料到,你们一心掣肘,这样的畜生,朕还留着干什么!” 赵桓的这一番话,彻底撕碎了梁师成的面目,而且再一次告诉了天下臣民,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赵桓竟然意犹未尽,又抛出了一颗惊雷。 “朕列了四类人,其实还有一个人,朕办不了他,甚至没法说他的名字,只能交给千秋史册,后世评说了,还请见谅。” 赵桓抱拳一躬,鸦雀无声,只要还要脸,估计就要上吊抹脖子了…… 第73章 割发   能处置六贼,对于李纲这些人来说,已经是天大之喜,足以告慰天下。而梁师成的反扑,虽然有些歪理,却也不用太过在意,毕竟这世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十全十美。   耿介如李纲,也觉得够了。   可赵官家突然赶来,讲了一番道理,更是就差直接点名太上皇,却让人直呼物所值,真是太过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在大庭广众,当着百姓去说,官家体面啊!   可是赵桓却还尤嫌不足。   “苟图安逸,自欺欺人,拿丰亨豫大骗人,拿钱赎回燕云骗天下,等到危难临头,只想着逃避,大宋诸般病症,就在于此!梁师成不服罪,朕可以明言,以他的恶行,悉数掀出来,杀一百次脑袋,都有不足。他觉得冤枉在于未必公平。因为有一个大蠹虫未去,还有许多小蠹虫潜藏朝野,国法不公,便不能服众。”   “这是对的,可朕也想请天下臣民体谅,国事至此,金人还在几十里外扎营,刚刚侥幸小胜,我们君臣人等尚在生死之间。朕实在是没法穷追下去,这是朕的无奈,也是朕愧对百姓的地方。”   “朕只能在这里跟天下臣民保证,自靖康以来,所犯罪孽,朕绝不宽宥,牵连人等,一律严刑峻法,乱世重典。便是朕,在抗金大业上,也不许有半点迟疑,天下臣民可以一起监督朕。”   赵桓话语停顿,突然摘下了头上的长翅幞头,露出了髻,随后赵桓猛地抽出佩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割下一缕头。   割代,曹老板的高招。   怎么说呢?   避重就轻是一定的。   但诚如天子所言,大敌当前,掀起大狱,且不说能不能做到,真的折腾起来,也只是便宜了金人。   更何况已经推出了这么多人,再加上官家的一缕头。   足够了!   “吾皇万岁!”   居然是李纲,带头跪在地上,哭拜山呼,老泪横流。   君臣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赵桓这个皇帝绝对当得起坦然两个字,就像针对赵佶的态度,暗中骂赵桓不孝的人,不在少数。   换成别人,或许会假装一下,表演父慈子孝,堵住那些人的嘴……可赵桓偏不这么干,他反其道而行之,用近乎将赵佶放到被告席的做法,告诉天下人自己的态度。   没错,大宋沦落到今天,赵佶就是罪人。   我虽然不能杀他,但是愿意割下头,身体肤受之父母。   赵桓这一刀明着割在自己头上,实则跟谁一刀两断,不言自明。   官家坦然如此,他们这些臣子也终于能正道直行,放开手脚做事,不用瞻前顾后。   君臣相得,同心同德,在几千年的历史上,都不多见。   可以确定的是,一旦出现这种局面,必然是盛世。   哪怕面前还有再多的困难,也都不足为虑。   自李纲以下,军民人等,无不热血沸腾,振奋激昂,万岁之声,震动开封,直冲九霄。   赵桓脸色涨红,得民心者可为天子,得天子心者可为诸侯,得诸侯心者仅可为大夫……他这个天子到底合不合格,就只有等待时间检验了。   “李相公,既然朕也无法做到完全公允,不妨网开一面……死是必须要死的,只用绞刑和斩,也不牵连无辜家人,毕竟不能把苏学士的后人都抓来,你说是吧?”   李纲用力点头,“官家仁慈,臣都听官家的。”   仿佛是听到了赵桓的话,老迈不堪的蔡京趴在地上,涕泪横流,“官家仁慈,罪臣感激涕零。”   就连蔡攸都艰难跪下,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简直就跟小丑似的。   还想着掀起所有人的烂事,让赵桓投鼠忌器,好保住一条性命。   谁能料到,不用他折腾,赵桓直接把事情点破了,连亲爹赵佶的老脸都给撕下来了。   还有什么能威胁到这位皇帝?   不能了!   什么都不能!   难怪皇帝都称呼自己是孤家寡人,狠到了这个地步,谁还敢跟你玩啊!   蔡攸半点心思都不敢有,老老实实挨刀子,都是幸福的。   至于梁师成,此刻浑身都湿透了,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老头鱼,半点生气全无。   朱勔,李彦,刘跂,这几个货早都没魂了。   倒是刘豫,他还有那么一丝理智,他后悔至极,早知道赵宋新官家是这么个狠人,他就不该投靠金人!   可惜的是,说什么都晚了。   枉费自己在朝多年,居然没有看出赵桓这条真龙,着实该死……他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和痛苦之中,而一切痛苦的尽头,就是那一口鬼头刀,还有千古唾弃的无穷骂名……   处置了这群人,赵桓再度迈步,走到了刻满牺牲将士姓名的石碑面前……抬头看去,这上面既有陈广、何灌等名扬天下的人物,也有明显是普通小兵的李狗蛋,王大力等等,   不管是谁,在这个天崩地裂的时刻,他们拿起了武器,殉国疆场,他们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突然,赵桓单膝跪倒,官家的举动再一次惊到了几位宰执,说实话,赵桓给他们的刺激已经够大了,干出什么事情,也不注意惊骇,所以居然没有人阻拦。   “英灵在天,浩气长存。大宋天子赵桓披沥肝胆,上告诸公,宋金之战,必须以大宋全面胜利告终,大宋不会主动议和,也不接受有条件的投降,战争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金人臣服大宋,要么女真人被彻底抹掉!犯我京师,靖康奇耻,朕必洗雪!”   赵桓对着厚重的石碑,再度施礼,而后站起。   当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天子的身躯似乎又高大了许多。   毫无疑问,开封的百万父老,真心诚意相信了这位年轻的天子,别觉得这点人数不多,赵佶当了二十六年的皇帝,真心拥护他的百姓,会有二十六万吗?   会吗?   “本来朕还想等些日子再说,难得有这么多百姓在此,朕就提前告诉大家伙……朕已经告诉钱监,让他们制作一批当百大钱……别误会,朕不是要拿铜钱糊弄大家伙,这个当百大钱,正面是卫国有功,背面是特此纪念。凡是参与戍守开封的民夫,普通百姓,每人一枚。可以像有功将士的玉牌一样,戴在身上,也可以拿到市面流通,按照一百文计算。当然了,这个也可以交回衙门,没有别的,一枚大钱,可顶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丁税。”   “朕也想过多给大家伙点钱,只可惜朝廷的确没钱。而且为了接下来的抗金大业,需要付出的代价还太多太多……总而言之,就是朕的一点心意,每一个参与保卫开封的百姓,都是真正的英雄,推而广之,凡是和金贼作战,保家护国的猛士,都是真正的英雄。在这里,朕要说:英雄万岁!开封万岁!”   赵桓情不自禁,举起了胳膊,他真没有那么多高端精妙的手段,面对百姓,尽量坦诚以对,面对群臣,尽力赏罚公平,面对抗金,坚定不移。至于觉得他只会说漂亮话,那也没有办法,毕竟要是连漂亮话都懒得说,恐怕才是真的糟糕。   赵桓振臂高呼,得到了百姓热烈的回应。   诛杀奸佞没有彻底,区区当百大钱,赏赐也不算丰厚……可官家的心意,诚意,大家都体会到了,还有什么奢求。这位官家就是最合适坐龙椅的那个人。   甚至因为赵桓的关系,大家伙都想原谅赵佶了。   哪怕错了一辈子,至少在选择继承人这一项上,没有犯错。   赵桓在三位宰执的簇拥之下,穿过兴奋热情的人群,在百姓欢呼中返回皇宫。   替官家开道的士兵当中,就有一个叫钟子昂的年轻人!   而他的父亲,就是洞庭湖一带的大豪钟相!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钟相不断传教立社,展力量,笼络人心……这一次金人南下,钟子昂带着一群青壮进京,就是想窥探一下大宋的虚实,看看有没有动的机会。   “有此人在位,父亲焉能成事!”钟子昂忍不住陷入了思忖当中……   返回福宁殿的赵桓,来不及休息,就要见一个人——李若水!   “西军的情形如何,是否堪用?”赵桓从朱拱之手里接过手巾,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李若水脸色难堪,低沉着声音道:“官家,臣正要说这事,西军怕是不行了……” 第74章 骄兵   整体来说,处置罪臣,恩赏大钱,坚定抗金决心……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赵桓还是满意的,甚至可以打到八十五分的样子。   随着皇位越稳固,权柄直线上升,自然不免出现了轻敌的意思。   开封有御营五万,西军怎么算,也有十万以上,再加上其他兵马,别的不说,把金人推到河北,应该不成问题的。   奈何李若水一上来,就给赵桓泼了盆冷水。   白时中、李邦彦、吴敏这三位御前宰执,虽然不负责具体政务,但是在天子身边,咨询顾问,也不是等闲。   吴敏是枢密使上来的,他就代替赵桓问。   “老种不可靠?”   “不不不!”李若水连忙摆手,“老种相公绝对堪称忠心,是难得心向朝廷的大将。”   吴敏愕然,落差有点大,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问了,李邦彦接过来,“李学士,你出城一次,莫不是被老种收买了吧?怎么急着替他说话?”   李若水知道李邦彦是开玩笑,却也面色严肃,不敢马虎。   “好教李相公知道,这一次老种相公从阳桥镇起兵向开封进,在出兵之前,姚平仲军中曾经抓了五个逃兵,被姚平仲砍下人头,悬挂营中,这才让兵马迅出。”   李邦彦愣了片刻,沉声道:“怎么回事?是指挥不动?”   李若水摇头,“其实据我所知,这五个人并不是逃兵。”   “什么?”李邦彦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不是逃兵,却被杀了,这是冤假错案,还是怎么回事?   “李学士,你说明白点。”   李若水颔,“是这样的,西军人心涣散,军纪荡然。为了御使部下,必须足够凶悍残暴,即便没有逃兵,也要硬找出来,当众斩杀,震慑军心,若非如此,根本没人会听。”李若水说到了最后,声音都低下去了。   他以前也是个纯粹的文官,对军中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次被赵桓派去阳武,处理刘豫的事情,总算接触了军务,加上西军的不少人,像张俊这种,想要改换门庭,让李若水知道了不少内幕。   而且他也想弄清楚西军到底怎么回事,所以狠下了一番功夫。   最终的结果,却让李若水不寒而栗。   “官家,诸位相公,要说西军衰败,罪孽深重的祸,还是老贼童贯,官家诛杀此獠,实在是罪有应得!”   李若水滔滔不断,讲述起来……当下的西军,以种家为主,其实倒退十年,西军第一猛将是刘法。   此人有天生猛将之名,他成名于哲宗年间,人生的高光时刻,刘法曾经击败西夏主力,渡黄河追击四百里,斩过万人。   在武德并不丰沛的大宋,如此战绩,几乎就是卫青霍去病了。   就是这么一位猛将,结果如何呢?   很不幸,死在了西夏的一个小卒手里。   刘法为什么会死?   自然是童大王的指挥有道了,他催促刘法出战,还拿欺君的帽子扣他,跟刘法一起出战的还包括杨惟忠等人。   结果他们遭遇西夏围攻,其他各部战败,刘法不幸掉落山涧,摔断了双腿,被西夏小兵斩。   刘法之死,断送了西军最后一位猛将。   彼时老种已经年近七十,不得不重新披挂,宋金海上之盟,攻取燕云。   又是童贯指挥,又是惨败,老种丢官,直接退归林下。   “刘法阵亡,西军失将,燕云之败,西军失兵。其后数年之内,非但没有恢复元气,反而因为彼此争斗,离心离德,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上下隔绝,号令不行,今日之西军,早就是一团乱麻,哪怕是老种相公,也是回天乏术。”   吴敏耐心听着,沉声道:“照这么说,老种刚出山的时候,摆出百万大军的架势,他是真心来勤王,只不过他也没有料到,几年之间,西军竟然会如此堕落?”   李若水用力点头,“吴相公所言极是,也正是因为察觉了军中的状况,老种相公才改变方略,陈兵阳桥镇,不敢前进,想要等着更多兵马聚集,再图进取。毕竟以西军的情况,出击败多胜少!”   吴敏脸色很不好看,也不知是不满李若水,还是不满西军,又或者杂而有之……   “这么说,岳飞攻讦老种,说他拥兵自重,是冤枉好人了?”   “不!不是!”   李若水连忙摇头,“好教吴相公知道,西军背负天下第一强军的名头,却已经溃烂到了如此地步,种家难辞其咎。我这里有一封老种相公的请罪札子,想要交给官家。”   李若水说着,果然掏出了一份札子,双手托着,递给了赵桓。   吴敏和李邦彦已经替赵桓问出了大部分关心的问题……再拿起这份老种亲笔所写的札子,赵桓的心越沉重。   他特别能理解老种,因为不久之前,赵桓就接了同样的烂摊子。   不是有句话叫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吗,西军很完美延续了大宋的传统,甚至还给扬光大了。   大宋有党争,西军有将门内斗。   大宋锐气尽失,西军也沉浸在失败氛围中,不能自拔。   大宋主张议和的官吏居多,西军畏敌避战的也不在少数。   ……   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宋有的毛病,西军有,大宋没有的,西军还有。   指望这么一支百病产生的兵马,能够力挽狂澜,挽救大宋江山,那是真的很需要想象力的。   就拿李若水提到的随便杀人来说。   因为指挥不动下面的人,就必须杀鸡骇猴,有逃兵更好,没有就随便找几个替罪羊,砍了他们的脑袋,吓唬其他士兵。   其实吧,真正能跑的,胆子大的,根基深的,还不敢下手。因此几乎百分百,是拿几个老实人充数。   这么一来,军中的老实人越来越少,剩下的都是刺头儿。   拉上战场,那个名场面就出现了,一轮弩箭射击之后,必须给赏钱,不给转身就跑……管你什么将领,什么朝廷,老子就认钱!   一支兵马堕落到了这个地步,要是能打胜仗,就奇怪了。   老种在札子里,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写道:“万般罪孽,皆是老臣无能,西军整顿,势在必行。纵然不能让西军脱胎换骨,也要提防西军糜烂,为祸天下……”   种师道没有继续说,可赵桓也明白了。   这帮西军大爷,弄不好可是会投降金人的。   按照投敌之后,战力暴涨的伪军定律,西军甚至有可能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   这是请来的勤王之师?   大宋西军的水平就这样吗?   赵桓努力思忖着,历史经验已经不管用了,毕竟在历史上,“他”可是在战和之间,不停摇摆,答应了不少丧权辱国的条件,金人根本没必要死磕,只靠着吓唬就能拿到的东西,何必打仗呢?   所以历史上西军勤王的战绩没有价值,而解围太原之战,小种种师中就以很屈辱的方式,丢了性命。   事实上种家经过几代人的积累,已经从猛将蜕变成了豪强。   他们长于养兵,真正的战力没剩下几分了。   可悲的是,这样的人,已经是大宋最杰出的“将才”了,赵桓谈未来的时候,那叫充满信心,坚信前途光明。   触及实际的事务,却又不得不承认,道路还真是曲折!   曲折到了让你想放弃!   “官家,老种相公的意思是徐徐图之,毕竟西军有几十万众,如果操之过急,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无奈苦笑,“朕还指望着他排忧解难,没想到却是让朕擦屁股,还真以为朕无所不能啊!”   赵桓嘴上抱怨,心里却在思忖,西军到底应该怎么办……正在这时候,高俅赶来了,这位刚刚接替皇城司的高太尉,就表现出应有的过硬素质。   “官家,刚刚御营司的一队押运蔬菜物资的兵马,遇到了一部西军,为之人叫做范琼,他纵兵抢了物资不说,还把几十个御营弟兄抓了,又,又把他们的衣甲扒光,绑在了竹竿上。说……”   赵桓脸已经黑了,“高太尉,你结巴了吗?吞吞吐吐干什么?”   高俅咧嘴苦道:“官家,范琼说这些人都是毛都没长齐的雏儿,根本不配舞刀弄枪,把粮饷给这些人是浪费东西,要朝廷明察秋毫,把东西给他们……” 第75章 面皮 御营兵马是赵桓一手组建的嫡系班底,亲信中的亲信,更何况还立了大功,简直比官家的亲儿子还亲。 西军中居然有人抓了御营不说,还公然羞辱。这都不是猖狂骄横,简直跟找死无异。 李若水心砰砰乱跳,手指烦躁地捏来捏去,他刚建议徐徐图之,就来了这么一手,实在是要命。 难不成金兵未去,自己人要先分个胜负? 吴敏三人的脸色最难看,他们早就对老种有了意见,李若水费力气解释,他们也最多信了三分。 还是那句话,谁没有困难? 京城为了对付金人,宫里的金银器皿都给熔了,赵桓把箱子底的丝绸都拿出来了,这么多日子,当真就是一饭一菜。 虽说节约不了太多的东西,但是态度摆在那里。 西军倒好,不敢战也就罢了,还跟着添乱,这帮东西着实可恶! “官家,让臣去城外,见见老种吧!”吴敏主动请缨。 赵桓眉头微皱,摇了摇头,“还是让李学士去吧。” 被点名的李若水先是一喜,可又觉得这事情不是那么好办,心里沉甸甸的。 “官家,臣一定好好问问老种相公,让他给朝廷一个交代!” “不必。” 谁知赵桓竟摆手,“你就是去瞧瞧,看看老种怎么处置。而且朕得到了消息,种师中和姚古的兵马也很快就到了,城外的勤王大军差不多二十万了,猛将强兵云集,不可怠慢。顺便再把朕准备的犒赏物资送过去。” 赵桓复又对高俅道:“高太尉,这种时候,你的皇城司可不许怠慢了,不管大事小情,都要弄清楚,尤其不能马后课,要提前察觉危险,及时上奏给朕。” 高俅悚然,急忙点头,可很快他又想起一件事。 “官家,臣不敢隐瞒,最近开封市面出了个什么六甲天王。传说精通佛道秘法,功力通玄,不是凡人。” 一听到这类妖人,赵桓就皱眉头。 而且很快他想起了一件耻辱爆表的事情,莫不是那个畜物?他的五官都扭曲了,声音沉闷,质问道:“高太尉,你怎么没拿了?” 高俅也没有料到赵桓反应这么大,其实这一类的妖人,一直不少。赵佶好道,高俅就曾经接待过许多手捧着祥瑞经书,跑来忽悠天子的东西。 说实话,也没多少人把他们当回事,无非是找点乐子罢了。 也就是两国交战,生死关头,任何小事都不能马虎,不然他是不会跟赵桓浪费吐沫的。 “官家,此人说是圣人有德,感动玉皇,才派他下凡,辅佐官家,剿灭金贼的。他现在四处点化,物色门徒。说是集结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下大阵,就能直捣阴山,大破金贼……” “够了!” 赵桓揉了揉太阳穴,气得脑仁都疼。 明明他都做了这么多,怎么这个妖孽还跳了出来? 坦白讲历史上赵桓的臭名声,有不少都来自这个妖人。你说背靠着开封,只要咬死了不降,哪怕被金人打进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古往今来,被攻破都城的例子多了。 可偏偏“赵桓”鬼迷心窍,信了妖人郭京,让他以“神兵”临敌,还他娘的打开了开封城门。 结果金人兵不血刃就杀进来了,郭京也不知所踪。 要说这货至少是第三号金人内应,至于前面两个,不说也罢! “高太尉,国家生死,岂能寄托在妖人身上!他吹得神乎其神,不妨就给他几刀,扔到油锅里,看看到底有多少本事!” 高俅咧嘴,官家这是要杀人啊! “臣这就去把人抓了!” …… 高俅去抓妖人,李若水出城外的军营,还没等他动身,在西军的大营之中,范琼已经赤着上身,背着荆条,跪在了帅帐的外面。 在范琼的身后,还有几十位西军将领,全都看着。 范琼用力磕头,而后冲着里面大声道:“老种相公,末将冒犯了天子亲军,惹了塌天大祸。末将不会让老相公难办。只管砍了末将的脑袋,送给官家就是,只求老相公能够网开一面,照顾我的家人,末将感激不尽……” 他说完又是磕头。 此刻的大帐里面,只有种师道和杨惟忠,老种没戴头盔,为数不多的头如银一般,脸色却是像黑锅底儿! 范琼的话老种听在耳朵里,越烦躁。 “杨惟忠,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把老夫的心思透露出去?” 杨惟忠吓得急忙跪倒,用力摇头。 “老相公,俺敢对天盟誓,泄露一个字,俺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种师道认真看着杨惟忠半晌,他不像是撒谎的人,可问题既然不是杨惟忠透露消息,那是谁透露出去的? 范琼虽然骄横,却不是傻子,他急不可耐跟御营冲突,目的何在? 还不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又或者察觉了整顿西军的味道,就来这么一手,逼着种师道表态! 这帮畜生,简直是狗胆包天,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终究是老了,压不住了。” 种师道无奈哀叹,“去把那个畜生叫进来。” 杨惟忠答应,他出去之后,一转身,就把范琼叫了进来。 这位也够乖觉的,直接跪在了门口,直竖竖的,仿佛犯错的小学生,见到了班主任。 “你跪什么?你还不如拿把刀过来,直接砍了老夫的头!我都快八十了,这条老命是一定要断送在你们手里,是吧?” 种师道愤怒地拍着桌子,范琼浑身颤抖,竟然也哭了起来,眼泪鼻涕都冒出来。 “老相公,末将是混蛋,末将该死,怎么处置,都没有怨言。可末将也有几句话,我是真想不通!” 种师道重重哼了一声,却没有话说。 范琼仿佛受到了鼓舞,立刻就说道:“老相公,咱们奉旨进京勤王,为了保护官家,咱们是昼夜兼程,拼了性命,为了大宋江山,多少苦都吃得!可末将就想明白,什么御营司,是从哪个耗子窟窿冒出来的?凭什么就压咱们一头?” 范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就在帐篷外面,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隔着帘子,侧耳倾听。好多人的脸上都带着怒气。 “老相公,汴河上面放河灯,您看到了吧?那么多和尚念经,您也知道吧?同样是为国效力,凭什么他们就是人命!咱们这么多年,死了多少弟兄,就跟蒿草一般?光是这些虚的也就罢了,末将还听说了,这一次官家给御营开的军饷都是银子!而且还一次给了三个月!再看看咱们,铜子,还有交子,粮饷就没有充足过。都说皇帝不差饿兵,官家要是真的艰难,俺们也就认了,可都是为了朝廷效力,怎么就区分出三六九等?” “还有!”范琼冷哼道:“我是扒了那几个小崽子,为什么扒他们的衣服,因为俺不服气!好啊!他们不过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崽子,身上的衬衣竟然是丝绸的,还是三层,五层的!” 范琼低头,指了指身上的伤疤,咧嘴自嘲,“俺为了大宋的江山,出生入死,满身都是伤疤,几次险些丢了性命。俺,俺连御营的一条狗都不如。官家想要杀人,只管砍了俺的脑袋,只求朝廷能给西军将士一个交代,俺范琼就算死了也值了!” 啪! 种师道怒拍桌案,豁然站起,胡须乱颤,怒到了银竖起。 “谁敢杀你?杀你岂不是对不起西军将士?范琼啊,你这是来负荆请罪吗?老夫看你是来问罪的!行啊,老夫这里有刀子,你砍了我的头,给你们交代!换军饷,换丝绸衣服,岂不更好!” 种师道冲着杨惟忠道:“你,你去把刀给他!给他!” 杨惟忠吓得慌忙跪倒,“老相公,万万息怒啊!范琼胡言乱语,自寻死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用不着顾忌的。” 种师道冷哼一声,指着门口,哂笑道:“外面那么多小祖宗在听着了!他们可不觉得范琼胡言乱语,他们只觉得范琼说到了心缝儿里,朝廷对待他们不公,他们劳苦功高,辛辛苦苦来勤王,竟然没有被奉为上宾,当成祖宗供起来,他们就不高兴了,就要闹腾!抓了御营,扒了衣服,开胃菜罢了,惹急了他们,就杀进开封,学五代的时候,当了反贼!” “我这把老骨头,挡了他们的路,瞧见没有,他们都来逼着我死呢!” 老种气喘吁吁,跌坐在椅子上,心乱成了一锅粥。 他的这番话,可着实吓到了里里外外的众人,大家伙纷纷跪倒。 杨惟忠更是爬了几步,扶住种师道的大腿。 “老相公,弟兄们心里有怨气,或许是真的。可大家伙怎么可能反叛朝廷啊?多少人几辈子为了大宋朝卖命,疆场上战死的数不胜数,还请老相公明察啊!” 种师道根本懒得听了,他是想着拼着老命,勤王救驾,可很快就现西军大不如前,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偏巧这时候御营表现不错,种师道打算配合官家,整顿西军,也算是善始善终,这才有李若水递给赵桓的札子。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就泄露出去,就有了范琼的事情……无力,强烈的无力感……开封城里是官家,是种家几代人效忠的天子,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正确的方向。 而城外军营,跪在面前的,不是旧部,就是子侄,还不止一代人的交情,有人的先辈为了种家,命都没了,几代人的恩情,如何能抹掉? 偏偏又是这么个要命的关头,该怎么办? 种师道真觉得活得年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倒不如死了拉倒。 就在这时候,李若水来了,跟随在李若水身后,还有一队御营士兵,他们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相反,全都推着车。 车上有大块大块的马肉,都是用盐处理过的,还有粮食,甚至还有甲胄、兵器、帐篷……各种军需物资,应有尽有。 “老臣叩谢官家恩赏!”种师道胡须颤抖,望着开封方向。一拜再拜。 李若水看着苍老的种师道,心有不忍,却又不能不说。 “老相公,还有诸位将军,这些马肉来自金人,是牟驼岗一战,被斩杀的战马,粮食也是,那些盔甲兵器,也全都是。特意给送过来,一是犒赏大家伙,二也是告诉大家,御营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着实打过仗,杀过金贼。保护了开封百万生灵,官家以为那些赏赐是应得的。” 李若水说完,也不理会一张张黑脸,直接让御营士兵,推着车,把东西卸在了西军诸将面前。 “对了,那些被抓的士兵呢?” 还能说什么,不一会儿就被带来了,前面的确受了委屈,可后面范琼都请罪了,谁敢怠慢,因此一个个完完整整送过来,只不过遭逢大辱,每个人都不是很自然。 李若水看了他们一眼,“这是你们原来的衣服甲胄?” 士兵们红着脸点头。 李若水沉声道:“既然范将军喜欢,你们穿走了又是怎么回事?还不都脱了!” 士兵们不解,却只能动手。 这时候李若水又一挥手,一队御营奔着范琼就过去了,他本来就玩负荆请罪,身上的衣服没了,御营士兵涌过来,把范琼身上最后的一块布也给扯下来…… 第76章 借刀 范琼让李若水扒光,扔在了众人面前,西军诸将怒不可遏,这脸打得也太疼了。一个年轻将领愤然站出,就想跟李若水理论。 哪知道种师道看在眼里,一声怒喝。 “没脸的东西!还嫌不够丢人?都给我滚一边去!” 老种的怒吼,到底还有些用处,这帮人只能敢怒不敢言。 李若水冲着老种无奈抱拳。 “老相公,下官也没有办法,御营将士杀敌有功,范统制扒了他们的衣服,我就只能剥回来,不然没法和朝廷交代,您老说是不?” 种师道脸色铁青,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所谓西军,有一半是他们种家啊!扒掉的岂止是范琼的皮,也撕下了种家的脸。 偏偏还要说人家撕得好! 老种这辈子,也没有这么丢人过! 可再多的憋屈,也只能塞在肚子里,嘴上还要感谢。 “李学士辛苦了,回头老夫会向官家请罪!” 李若水让这几个被抓的御营士兵,重新穿好了衣甲,大摇大摆,从军营出去,那气势。比前几天打了胜仗还要充足。 至于范琼,五官扭曲,羞愤难当,突然,他跪在地上,抡起巴掌,就给自己两个嘴巴子,打得鲜血淋漓! 随后范琼跪在地上,仿佛受伤的野兽,厉声嘶吼。 “老相公,西军的面皮没了,末将只求老相公一句话,就死在这里!老相公,你倒是跟大家伙说说,西军是不是完了?” 种师道瞳孔收缩,身躯摇晃,竟然软软倒下去……幸好一旁的杨惟忠看得真切,急忙搀扶种师道,往大帐里面跑。 把老种安顿后,杨惟忠气得怒骂。 “一帮没人心的东西,非要逼死老相公吗?朝廷要脸面,你们要说法,归根到底,不就是要老相公的命吗?” 杨惟忠作为仅次于种师道的老将,起怒还是相当吓人,总算是暂时压制住了。 可老种这样子,军中又不稳,到底该怎么解决,杨惟忠急得要死。 就在这时候,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赶来了。 老种的兄弟小种种师中,还要姚古,他们率领着各自的部下,前来汇合。 这下子让城外的勤王之师,突破了二十万人。 老种隐居这几年,兄弟种师中担任秦凤路经略使,继续维持着种家在西军的然地位。 兄弟两个见面,种师中未语先泣,“兄长,小弟来晚了。” 种师道之前一语不,看到了兄弟,总算来了精神,让其他人出去,大帐只剩下他们两个,种师道顿了顿,问道:“带了多少兵?” “足有七八万!姚古带的熙河兵马也差不多,另外折家的兵马也快到了。” 种师道默默点头,光是计算人数,还真不少。 “你坐下。” 种师道拉着种师中,让他在自己身边坐好,而后低声道:“我奉旨勤王,所作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的?” 种师中忙道:“兄长自然都是对的。” 种师道苦笑,反问道:“既然是对的,那为什么上上下下,都在骂我?朝廷不信我,外面的人埋怨我,为兄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种师道攥着兄弟的手,用力摇晃,老眼锁定兄弟的目光,声音低沉道:“你总不会也不说实话吧?” 种师中浑身一震,终究化为低声叹息。 “壮士断腕,兄长还是太仁慈了。” “仁慈?” 种师中点头,“朝廷要勤王,就不顾一切,兵进京,死战一场,能冲破重围最好,不能冲破,也要尽力而为,落个何灌一般的下场,朝廷也没什么好说的。” 种师道寿眉挑动,无奈道:“军中要是有五年前的模样,我也不会犹豫,有三分胜算,我也敢拼!都这把年纪了,还会怕死吗?可连这点胜算都没有,我总不能把一群孩子送上绝路吧?” 种师中苦笑,“既然这样,兄长就不该急着进军,哪怕拥兵自重也好,填饱下面人的胃口,自然就不会跟兄长闹了。” 种师道气得笑了,自己这个兄弟,说话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咱们种家,三代为将,忠心耿耿,天下人尽皆知。要是趁着朝廷危难,我们图谋私利,又怎么跟种家的先祖交代?他们会从坟里爬出来,打死我这个不肖子孙的!” 老种哀叹数声,斜倚着座位,咳嗽起来。 种师道也明白,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或者干脆直白点说,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西军已经有了变成藩镇军阀的趋势。 长期戍守西北,对抗西夏,有了自己的利益。 官家已经打出了抗金大旗,要求上下一心,偏偏他还想既做忠臣,又维护西军的利益,自相矛盾。 “其实我已经给官家递了札子,我愿意整顿西军,哪怕将西军编入御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官家怎么就不愿意给我点时间?” 李若水送来的腌马肉,还有那些铠甲武器,已经是在西军的脸上左右开弓,狠抽嘴巴子。 都不要说扒光范琼了。 敢跟金人拼命,能杀敌报国,才有脸皮。 面子是自己挣来的,你们都不要脸了,怎么还能指望朝廷网开一面? 种师中已经知道了这些,他很同情兄长,却也十分无奈。 “官家不给兄长时间,下面的人也未必愿意啊!” 这句话提醒了老种,别忘了,是范琼先难,一个臣子抽皇帝的嘴巴子,天子无动于衷,这个皇帝还怎么当? 种师道彻底被逼上了绝路,两头讨好的结果,就只能是两头落空。 “贤弟,这么看,整军势在必行了?” 种师中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在整军之前,我还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 “跟金人打一仗!”种师中沉声道。 “什么?” 老种惊到了,他觉得兄弟简直疯了! 西军本来就积弊重重,不堪一战。又因为范琼这件事,使得军心士气荡然无存,这时候跟金人作战,简直跟找死没区别! “能打我早就打了,又怎么会拖延到今天?” 种师中反驳说:“兄长,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咱们现在有二十万大军,胜算至少七成!” “胡说!” 种师道立刻摇头,别以为他老了,就能随便糊弄他。 两军交战,可不是人越多,胜算就越大,有些时候,甚至恰恰相反。 就拿现在的大宋来说,百人以内的战斗,大宋的猛士不少,就像吴元丰那种,即便遇上最精锐的金人,也能做到五五开。 如果交战人数扩大到了一千人,大宋这边,搜刮全国精锐,跟金人野战,胜算也不会过三成。 继续增加人数,达到一万,那对不起,不管是谁,从目前来看,都没有什么胜算。 如果继续扩大规模,搞什么二十万人的决战,几乎可以肯定,大宋必败无疑。 毕竟在冷兵器条件下,战场宽度就那么大。任何将领都没有同时把几十万人投入战场,同时让他们起协同攻击的能力。 技术限制了交战双方的规模。 在前线对拼的双方,至多一两万人。 女真满万不可敌,这不是开玩笑,而是通过多次战斗,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教训。 前面战败,不断后退,这时候人越多越糟糕,几十万人的队伍,后面根本不知道前面生了什么,听到战败,人人争相逃命,彼此踩踏,都不用对手追杀,自己就能损失大半。 淝水之战不就是这么回事,苻坚兵九十多万,可真正到达战场的只有二十多万人,其中还有鲜卑、羌人这些二五仔。 还没有交战,只是后退,就被讹传成溃败,紧跟着就真的溃败了。 以现在西军的状态,绝对不会比前秦的情况好,而对面的金人,可是要远胜东晋许多。 牟驼岗那种胜利,根本不可复制。 失去了城池依托,金人又不会贸然分兵,可以确定,出战的下场就是必败。 “贤弟,你到底在想什么?” 种师道凝视着种师中,眼神之中,透着强烈的怀疑。 种师中深吸口气,“我来的时候,跟姚古通气了,他的意思是宁可战败,损失殆尽。也不愿意编入御营,给泼韩五当部下!他丢不起这个人!” “荒唐!太荒唐了!”种师道不停摇头,“国家大事,怎么能意气用事?不说别的,光是从西军来说,这二十几万人,也不能随便损失了,这怎么能行……” 种师中虚心听着兄长的教训,脸上始终带笑,等老种说完,他才低声道:”这些人是靠着咱们才有今天的。更何况只要打赢了这一战,对他们也是好事情。如果西军没了,他们就什么都没了。” 种师道的眼睛迅收缩,浑浊的老眼,霎时犀利起来。 被他盯着的种师中显得很不自然。 “兄长,官家一时得手,未必真的就懂得用兵。哪怕稍有挫折,也足以让官家醒悟过来。我们也不求别的,只求朝廷能一碗水端平……” “住嘴!” 老种彻底明白过来。 “好啊!原来你也想拥兵自重?张俊还真没说错,老夫的兄弟就是这么想的!”种师道切齿咬牙,正在这时候,突然帘子撩起,姚古从外面笑吟吟走进来。 他冲着种师中一笑,“我就说老相公为人耿直,不会轻易答应的。” 种师中眉头挑了挑,终究只是一声叹息,无奈低下头。 姚古笑呵呵道:“老相公,你也别生气了,就算是飞禽走兽,生死关头,也不会束手待毙。我已经让大家伙联名请战,札子已经递上去了。” 种师道眼睛瞪得老大,姚古却是从容自信。 “无论如何,朝廷也不敢拦着二十万人的抗金之心。只要朝廷同意用兵,其实不用打,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 福宁殿,赵桓捏着这份几十位将领联名的血书,嘴角上翘,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真正敢拥兵自重的人来了!” 吴敏也道:“官家,西军这是借着出兵的名义,索要好处,根本不是真心抗金。” 赵桓颔,赞许道:“的确如此,不过朕在想,怎么能假戏真做!” 吴敏眨眨眼,什么意思? 莫非官家要借金人的刀,除掉西军? 第77章 亲征 “吴相公,咱们君臣就聊聊西军这帮人到底在盘算什么……”赵桓笑容可掬,又道:“要不要让李相公也过来?” 吴敏略沉吟,就立刻点头,“该让李相公过来,毕竟勾心斗角这类的事情他熟!” 不一会儿,李邦彦急匆匆赶来。 这时候在桌面上摆了几样东西。 第一,是种师道自请整军的札子,这也是李若水给赵桓的,大家都看过了。第二份,就是种师中,姚古等人请战的血书。至于最后,还有一封弹劾种家的札子,说没有什么西军,只有种家军,而递这份札子的人是折可求! 又是整军,又是请战,还有告黑状。 这么多破烂事情凑在一起,就算是好脑子,也一时理不出个头绪。 可李邦彦看了一遍,眯起眼睛,沉吟半晌,突然失笑。 “官家,此事易耳!先说老种,他是有心无力。”李邦彦侃侃而谈,“以老种的地位和年纪,要的无非是身后名。随意他不顾年迈,迅动身勤王,他又在知道西军不堪用的情况下,提出整军,他是真的替官家着想,因为他清楚,最后能给他盖棺定论的,只有官家!” 什么叫高手,三言两语,就把老种剖析明明白白。 笑纳了赞许目光之后,李邦彦继续道:“再说种师中和姚古这些人,他们的心思也不难猜,就是要把老种放在火上烤!” 吴敏沉声道:“李相公,种师中和老种可是兄弟啊!” “兄弟?为了权力,别说兄弟,就算是父子……”李邦彦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住嘴,并且下意识瞧了眼赵桓。 赵桓也没客气,怒视着他。 “你要是不停顿,谁会意识到?你就是自作聪明!” 让赵桓呵斥了一句,李邦彦连忙认错,心里却不服,你们爷俩的事情,就算我装作不知道,天下人还能都装糊涂吗? 还是趁早过去,说种家算了。 李邦彦甩甩头,“自从燕山府兵败之后,老种脱离了西军,种家军实际上的掌权人是种师中,他还不想像老种一样,功成身退,他还有自己的希图。” 吴敏认可了李邦彦的判断,反问道:“种师中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姚古等人唯命是从?” “哈哈哈哈!”李邦彦朗声大笑,“吴相公,你可真是个老实人。老种尚且没法号令西军,种师中名不正言不顺,差得更多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一次他被姚古耍了!” “什么意思?”吴敏惊问。 “我的意思就是姚古利用种师中不甘心放权的心思,推着他在前面送死。”李邦彦又把目光放在了第三份弹劾种家的札子上。 “按理说折家不该掺和进来,他们自成一系,从国初开始,就雄踞一方。只不过种家后来居上,压过了折家。我现在还说不好,是折家自己想对付种家,又或者是折家跟姚家联手,一起掀翻种家!”李邦彦深深吸口气,转身对赵桓道:“官家,臣不知兵,但是这三家针锋相对,互相拆台,就算出战,只怕也是败多胜少啊!” 轮到了军务,吴敏还是有言权的。 他沉声道:“若是如李相公之言,那就是十败无胜了。毕竟就算二十万人,同心同德,也未必能赢得了金人。” 李邦彦表示赞同,“从现在来看,种师道不想打,种师中想胜,而姚古等人则是想着种家兵败,谋夺西军。这么个局面,想打赢也是艰难啊!” 赵桓没有开口,只是仔细听着,两位宰执议论之际,就已经把西军复杂的情况剖析淋漓尽致。 “既然出战必败,能不能不打?” “不能!” 两位宰执几乎异口同声。 李邦彦率先道:“城外二十万西军,虽然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而且还是绰绰有余。种师中不愿意放权,姚古等人在后背煽风点火,如果朝廷不让他们打,这帮人必定鼓吹朝廷瞧不起西军,进而闹出许多事端,抗拒整军。” 吴敏也道:“二十万人,每天消耗的军需就是个不小的数字,把他们放在京城之外,随时要防备,提心吊胆,不得安宁。而且几万金人还在黄河以南,如果不能快点退敌,内忧外患一起冒出来,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萌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借刀杀人。 逼着西军去跟金人拼命。 这个拼命不是姚古等人想的,掀翻种家兄弟。 而是要让所有西军都上去,二十万人,拼掉一半,或者干脆更多一些。 西军的数量足够少了,才能被御营顺利吞并……也就完成了所谓的整军。 不然呢? 二十万人,跟五万御营弄到一起。 好容易有了一支可战之兵,搞不好都会被西军给腐蚀了。 去年腊月,调西军勤王的时候,谁也想不到,本来该成为开封救星的西军,竟然变成了比金人更危险的灾星…… 其实吧,这事情怪赵桓……真的怪他。 假如没有赵桓强留胜捷军,没有赵桓提拔韩世忠等人,没有不断鼓舞士气……也就没有御营。 没了这五万人,不管是老种,还是其他将领,都不会冒出这么多复杂的心思,他们前来勤王,朝廷倾尽所有,犒赏西军。 到时候还是君臣相得,父慈子孝……只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西军变成了朝廷的爹!而且这个爹还是比赵佶更不靠谱的那种…… “早知如此,就不该调这么多西军勤王?”李邦彦轻叹口气。 吴敏咧嘴,“谁知道能打到这个程度?当初西军勤王,可是城里最大的指望。现在才明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说再多也没有用了,赵桓的第一反应很正确。 请战就要让他们去战! 而且还要打一场最血腥的战斗。 借着金人的手,除掉大宋的一颗毒瘤。 不是上位者心脏,而是不得不如此。 李邦彦和吴敏互相看了看,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不妙,毕竟要达到这个目的,光是一道旨意,肯定不行。 必须有人去亲自“微操”。 那这个人是谁呢? 不用问了,肯定是他们俩中间的一个。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必须要掌控好西军,让他们甘心拼命,而且事后暴露,还要背负骂名。甚至要给这二十万条生命一个交代。 赵桓留着他们,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吴敏咽了口吐沫,下意识要开口,李邦彦也看向了赵桓。 “你们说,西军之中,还有多少可用之人?”赵桓声音低沉道。 吴敏想了想,低声道:“西军诸将可用的不多,但西军的兵卒还算精锐。而起这些军卒一旦被金人俘虏,成了金人的马前卒,只怕比郭药师的常胜军还要可怕三分!” 赵桓颔,突然又道:“假手敌人,消灭自己的将士,朕记得不是没有先例,是吧?” 李邦彦咧嘴道:“的确,五代的时候,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忌惮手下牙兵,便勾结朱温,大肆屠戮部下。一夜之间,二百年的牙兵之乱,算是根除了,可罗绍威也成了孤家寡人,只得依附朱温,不久之后,郁郁而终。” 赵桓点头,“是啊,罗绍威郁郁而终,朕又能好到哪里去?” 李邦彦突然摇头,“官家跟罗绍威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有臣!” 李邦彦突然深深一躬,而后道:“臣追随太上皇,所作所为,思量起来,还夜不能寐,汗流浃背。官家以上天四德赐给臣,臣何德何能,怎么受得起?天恩如斯,臣无以为报。臣愿意去西军营中,总督诸军,和金人大战。纵然有什么差池,也都是臣一肩扛起,断然不会牵连官家!” 赵桓愣住了,他盯着李邦彦,“李相公,你真是这么想的?” “没错!”李邦彦断然道:“官家,事不宜迟,不要犹豫了,臣不在乎什么身后名……” “可是朕在乎!”赵桓突然打断了李邦彦,而后自嘲道:“朕没法出卖西军,自然也不能出卖自己的大臣。更何况你李相公还不足以让西军上下拼命。” “那,那需要谁?吴相公吗?” 吴敏咧嘴苦笑,心说你个李浪子,还真不是东西! “官家,臣也愿意督军出战,我们两个人足够了。” 赵桓还是摇头,“你们都别说了,国家大事,终归不能靠阴谋诡计。朕亲自去,集合二十万西军,五万御营,朕就不信,还找不出一点胜算!” 赵桓一锤定音,两位宰执愣了片刻,竟然露出了“不愧是你”的赞许之情…… 第78章 英雄   “李相公,京城大局又要托付给你了。”赵桓轻声叹息。   李纲悚然相对,深深一躬,“天下大局,在官家。臣还是不赞成官家出城,更不赞同官家亲自临敌。”   赵桓竟然颔,“李相公,你说得都对,可也请你体谅,我毕竟姓赵,天下落到这副样子,人心离散,一盘散沙,不只是龙德宫那位,便是向前追责,仁宗的无所作为,真宗的自欺欺人,太宗的无能,艺祖,艺祖得国不正,不得不重文抑武,强干弱枝……武人抱团以求自保,文官结党,祸乱朝堂。朕并不无辜,天下百姓,到底是朕的子民,你让朕如何能在京城安坐?”   李纲握紧了拳头,赵桓的坦然让他很欣慰,可太过坦然,也不合适。   “官家,这话也就跟臣等说,万万不能传出去,否则会被宵小之徒利用的。”   赵桓立刻采纳,“朕晓得了,李相公,还有吩咐没有?”   李纲愕然片刻,然后道:“再没有别的了,只是商议好进军方略,需要尽快通知臣,臣好安排韩世忠应对。剩下的,剩下的就是刘锜了。”李纲正色道:“臣已经告诉他,江山社稷为重,到了关键的时候,他要按照政事堂的吩咐办事。他的兄长刘锡,还有所有家人,都在臣的手里。”   李纲杀气腾腾,连绑票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赵桓也只是点头称是,不管条件多苛刻,他也只能答应。   吩咐妥当之后,天子赵桓,在李邦彦和吴敏两位宰执的簇拥之下,在刘锜率领的五千御营保护之下,从宣泽门出来,直奔西军大营。   离开了高大坚固的开封城池保护,别说金兵了,万一西军哗变,都能轻易取了赵桓的性命。   这绝对是一场赌博。   大宋兴衰,在此一举!   尽管赵桓很不喜欢,却也无可奈何。   他不想放弃二十万西军,又不能承受出卖士兵的后果,除了把自己的命押上,假戏真做,还有别的选择吗?   “种卿,朕来看你了。”   老种躺在病床上,隐约之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当门帘撩起,外面的风吹进来,这位七十多岁的老将打了个激灵,翻身坐起,当看到戴着长翅幞头的赵桓迈步走进来,老种吓得从床上滚落,急忙跪在地上。   “老臣拜见官家,官家如何能来?”   赵桓笑呵呵走过来,伸手搀扶起老种。   “朕来看看自己的干城,其实说起来朕来晚了,但是刚出正月,你们是在去年腊月接到旨意的,辛苦了一个月还多,怕是连年都没过好,朕给大家伙准备了一点礼物,特意送过来。”   种师道听赵桓的话,简直五味杂陈。   他们辛苦,可再辛苦还能比得过京城吗?   天子无兵无将,愣是给金人拼了好几次。不但保住了开封,还在牟驼岗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胜仗,偏偏号称天下第一的西军无尺寸之功。   凡事就怕换个角度……朝廷该不该猜疑西军?   简直理所当然!   不猜忌才是脑子有问题呢!   “官家,都怪老臣无能,让官家受了惊吓,金贼犯境,冒犯京师,皆是臣等之罪,请官家严惩老臣啊!”   种师道涕泗横流,悲伤欲绝。   赵桓连连摆手,“种卿,不要哭了,你能到京城,朕能活下来,和卿相逢,已经是天大幸运,别说请罪的事情了,咱们说点高兴的。”   赵桓笑道:“我听说这一次进京勤王的将领中,有个叫做刘正彦的,能不能叫进来,让朕看看。”   种师道哪敢拒绝,他急忙让人去叫。   事实上种师中和姚古有意架空老种,不让他干预下面的事情。   可问题是天子突然赶来,还带着两位相公,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继续架空老种了。这两位甚至惶惶不安,生怕赵桓威,把他们当成乱臣贼子给杀了。   事实上直到此刻,这俩人才感觉到官家的威力。   赵桓可不是以前那种摆设可以比的,他是真正会吃人的猛虎!   这俩人越想越怕,汗透脊背。   刘正彦比他们还提心吊胆,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没有理由先见他,可天子偏偏就要见了,不能不让人害怕。   “臣拜见官家!”   赵桓看了一眼,立刻笑道:“果然是将门虎子,如果朕没有记错,令尊是已故熙河经略使刘法?”   刘正彦颇为诧异,因为相当长一段时间,他爹都被忽略了,哪怕活着的时候,刘法是天下第一名将,风头胜过种师道,却也死得憋屈,替一个阉竖背锅!   没法子,谁让彼时的官家糊涂哩!   刘正彦愣了片刻,才点头称是,“正是先父。”   赵桓轻叹口气,“令尊有功于社稷,朕来的时候,告诉礼部,要给令尊该有的哀荣,追谥武穆!”   刘正彦眼睛瞪得老大,当年刘法被童贯逼着出战,惨败丢了性命,却被童贯反诬,该有的什么都没得到,以至于刘正彦还只是个军中小官。   赵桓来西军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追赠刘法,要说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   “臣代先父,拜谢官家!”   赵桓连忙搀扶起刘正彦,微微叹息。   “谢什么啊!不过是纠正错误罢了。”赵桓扭头,有人捧过来一柄长刀,赵桓道:“这柄刀是头些时候,诛杀童贼用过的。令尊的事情,着实是冤枉。回头朕还会交代,一定要彻底还原真相,不光是令尊,包括种卿,还有刘仲武等等……童贯这个贼,蒙蔽朝廷,争功诿过,着实可恶!朕一刀杀了他,实在是便宜此贼了。”   赵桓说着,把刀抓起来,递给了刘正彦。   “朕也想不到更好的礼物,你就拿着吧。”   刘正彦颤抖着手,接过了刀,痴痴盯着刀锋,这就是沾着童贼鲜血的刀!杀父之仇,如何能忘?   只不过以前刘正彦也知道,他和童贯的差距太大了,根本没机会。   说实话,他这次愿意前来勤王,也跟赵桓断然诛杀童贯有关系。   事到如今,官家把刀送来了,更让刘正彦激动不已。   他双手捧刀,猛地跪倒。   “官家,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恩赏,臣愿意以此刀继承父志,报效官家!”   赵桓颔,“好,好啊!”   感叹之后,赵桓又对老种道:“朕不光诛杀了童贯,也杀了蔡京,蔡攸,还有赵明诚,李邺等人,收缴的浮财算起来,有一千八百万缗。朕准备出了一千五百万,是给西军将士的。朕知道这些钱或许不够,可暂时朕也只有这么多。粮饷还在筹措,朕特意告诉江南诸府,要把所有上好的丝绸,都解送军前,给大家伙做丝绸衬衣。咱大宋的将士,不能比金人穿得差。”   “种卿,给朕点时间,朕会尽力的!”赵桓说着,掀开了龙袍,露出了里面的粗布。   扑通!   老种直接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官家,范琼那个畜物胡言乱语,败坏军规,老臣立刻就杀了他,以儆效尤!”   “不可!”   赵桓拦住了老种,“范琼也算是勇士,他还是敢和金人硬拼的。大战临头,杀猛将不详,留着他戴罪立功吧!”   赵桓又道:“去把姚平仲叫来。”   其实不用叫,所有人都等在帐篷外面,姚平仲三步两步,跑了进来。   赵桓脸上含笑,“又是一位将门虎子,朕让刘锜做了御营左军统制,你就担任右军统制,做朕的左膀右臂,你可愿意?”   姚平仲万万没有料到,他居然有成为天子心腹的机会,慌忙磕头谢恩。   赵桓笑吟吟拉他起来,直接让他站在了自己身后。   “种卿,让李相公和吴相公,协助放赏赐,朕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   种师道连忙点头,他出去通知种师中和姚古。   老头绷着脸,只是交代完毕,就返回了帐篷,别说多余的话,就连表情都没给俩人。   而此刻的这俩人也都傻了。   赵桓驾临,想要架空种师道的打算,直接落空了。   点名姚平仲,简单直接,甚至懒得掩饰。   姚古,你还想耍花招吗?   你们姚家的未来还想不想要了?   恩威并施,一下子就擒住了姚古的三寸,端得举重若轻,现在就剩下一个老种了。   “朕记得种卿早年随着横渠先生读书?”   种师道连忙点头,“的确如此。”   赵桓笑道:“横渠先生乃是我朝硕儒,他那四句话,足以流芳百世。种卿作为横渠先生的弟子,文武双全,国家栋梁。朕还记得,你的先人是大儒种放吧?”   种师道连忙点头,“确实,臣的祖父种世衡正是承蒙叔父种放的恩荫,才得以入朝为官。”   赵桓点头,表示知晓,随后叹道:“仁宗朝时,元昊作乱,朝廷之上尽是贤臣,却不能荡平叛贼。种世衡一身胆气,筑城清涧,招募乡人,从军报国,庇护西北。种家几代人忠心耿耿,堪称为臣表率,大宋的西北长城。”   赵桓大加赞许种家,随后道:“种卿或许知道,朕在东华门外,立下石碑,刻着所有为国牺牲的将士姓名。朕思前想后,又觉得不够,还应该立下更大的一座石碑。朕草拟了一份碑文,你帮着参详一下,看看合适不?”   说着,赵桓将一份文字送到了老种面前。   上面只有三句话,“自靖康以来,在抗金卫国之战中,牺牲的英雄功勋千古;大宋立国以来,为国牺牲的英雄勇士,功勋千古;由此上溯到三皇五帝,三代以降,凡为捍卫华夏衣冠,中原正朔之英烈贤良,流芳百世,盛名不朽!” 第79章 绝不五路进军 种师道捧着这份文稿,双手颤抖,胡须乱晃,一把年纪的人,赵桓都担心他中风了。 “种卿,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种师道感叹着摇头,“官家恩待臣等,已经极矣!接下来该是臣等舍命报国才是!”说着,种师道从地上爬起来,直接怒吼,“给老夫披甲,擂鼓升帐,商议军情!” 咚咚鼓声响起,惊天动地,二十万的军营,悚然大惊。 所有统制以上将领,悉数跑向帅帐,丝毫不敢怠慢。 西军虽然腐朽不堪。但好歹还有个架子在。 老种一旦彻底放开手脚,威风还是有的,虎老雄风在,要是连几个小猴子都威慑不住,大白高国早就杀进开封,还轮得着金人南下吗? 种师道披挂整齐,一身明亮的铠甲,让这个老人有着别样的威严。 “老臣请陛下升帐!” 赵桓一听,眉头挑了挑,就摇头笑道:“种卿,朕不通军务,听了也不明白,而且朕在场,也怕大家伙不敢说话。总而言之,你去商议个结论出来,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种师道大惊,“官家,这不合规矩啊?要不,要不让李相公和吴相公过去吧?” 赵桓连连摆手,“去添乱吗?种卿,你就放手去做吧,朕没本事给你画万无一失的必胜阵图,这些西军将士多是你的子侄,国家大事,家族乡亲,万般重担,都在你的身上了。朕相信你比朕更能妥帖安排。” 种师道痴痴看着赵桓半晌,终于深深一躬,转身迈着赳赳虎步,昂然离开。 他甚至都有些恍惚,这个年轻官家不会是假的吧? 如此彻底放权,哪里是赵家人的作风啊? 基本上赵家的皇帝,为了限制武人,有四种类型,第一种就是赵大那样的,尽收精兵,强干弱枝,杯酒释兵权……其实这样还好,也算是对五代十国悲剧的总结。 到了赵二这里,就开始走上了邪路,千里之外,绘制阵图,前面的兵将,按照阵图排兵布阵。老老实实,打败了也无话可说。如果擅自更改,即便赢了,也要受到重罚。一句话,全员工具人。 再往下的皇帝,绘制阵图的本事是没了,就派文官领兵,什么夏竦啊、范仲淹啊、韩琦啊,这些所谓名臣都领兵作战过。战绩如何呢?看看西夏就知道了,有一个能打的,西夏也不至于立国成功。 如果你要觉得这已经很糟糕了,那你就低估了赵宋的堕落程度。 毕竟拉胯这种事情是无极限的。 到了赵佶这里,连文臣都派不出来,就只能弄一大堆太监监军,童贯、梁方平,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敢放权武将,制定作战计划,赵桓的胆子还真是不一般大。 放走了老种,帐篷之中,只剩下刘锜和姚平仲,作为新任的御营统制,姚平仲没有去参与会议。 说白了,他就是放在赵桓身边的人质。 不过赵桓倒也没有露出任何蔑视的意思,相反,赵桓格外热情。 他让姚平仲坐在对面,然后翻出了一份地图,摆在了面前。 “姚卿,朕听说老种相公起兵勤王,第一支兵马就是你的七千骑兵,忠勇可嘉,朕心甚慰。”赵桓笑道:“虽说朕不想干涉种卿制定军略,但是这么大的仗,朕也不能真的一无所知。你和刘锜都是将门之后,咱们君臣就索性纸上谈兵,我听听你们的意见。” 姚平仲当然知道自己在军中干了什么,心虚得厉害。不过貌似官家并不知道,也算是一喜。 既然提到了用兵,姚平仲觉得这是自己的优势,也应该让皇帝瞧瞧自己的真本事。 沉吟了一阵,终于在鼓励的目光之下,开始侃侃而谈。 “官家,在牟驼岗大败之后,完颜宗望并没有继续用兵,而是和阇母汇合,退兵胙城一带,继续留在黄河以南,同时纵兵进入京东,大肆劫掠濮州、郓城等地……臣以为宗望是在等待战机。” 赵桓点头,这也是他最担忧的地方。 宗望这家伙不愧名将之名。 毫无疑问,他的主力丝毫没有损失,这家伙就像是一次狩猎失败的狮子,尽管肚子里饥饿,但是却十分小心,耐得住寂寞,等待下一次的时机。 这要比失败之后,就恼羞成怒,非要分个胜负,难对付多了。 也不知道宗望是不是真的知道,随着兵力增加,大宋不是更强了,而是矛盾重重随时有自爆的可能。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家伙有着杰出猎手的本能。 很不幸,赵桓就是被他盯上的猎物。 这就像草原上的狮子和水牛,倒不是说水牛就只能被吃,狮子就一定予取予求,猎物也可以反杀猎人,不过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水牛群要有信心,有士气。强壮的雄性水牛能成群结队,冲在前面,驱赶,围攻狮子。 或许单个水牛斗不过狮子,但只要成群结队,冲起来,胜利就不难获得。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让一群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吃草,一盘散沙的老实人,去跟流氓拼命,着实难为他们了。 赵桓倒不是不想成为狮子,只是实力不允许啊! 他微微摇头,“姚卿,你觉得该怎么对付宗望?” 姚平仲思忖了片刻,沉吟道:“其实也不难,金人留在河南,地域狭小,并不利于骑兵调度。且他们的兵力不会过六万,而朝廷这边有二十万大军,只要压过去,至少能逼退宗望。臣的把握至少有七成。” 姚平仲顿了顿,又道:“现在倒是应该提防,万一西路金兵攻克太原,那几万人杀过来,局势就没法挽回了。” 赵桓连连点头,虽然他对王禀有信心,但是赵桓也知道太原的确危急。 只要把宗望赶到河北,开封暂时转危为安,就必须救援太原,城池土地放在一边,那两万多英勇抗敌的将士百姓,如果不能救出来,赵桓觉得自己会被雷劈的。 姚平仲的判断,得到了赵桓的认可。 毕竟地形如此,兵力对比也如此,战略目的也很明白,击退宗望,恢复黄河防线,仅此而已。 如果奢望扩大战果,甚至把东路金兵一举全歼,那才是痴人说梦! 赵桓并不怀疑种师道的能力,难不成这老头还不如姚平仲吗? 近两个时辰的军事会议结束,种师道拖着疲惫的身躯,将一份作战计划交给了赵桓。 为了防止天子不明白,种师道还做了仔细的讲解。 先,由姚古统帅五万兵马,从阳武出,直取胙城。 其次,由种师中率领熙河兵马,取道京东,去攻击韦城,扫荡进入京东路的金兵,同姚古形成左右进击的态势。 再次,由种师道总督中军,从开封北上,攻击金兵正面。 同时由统制辛兴宗,王渊各自率领一万五千人,在中军两翼护持。 最后,有粱扬祖负责军需粮草。 至于赵桓和两位相公,就留在开封,由姚平仲的七千骑兵保护。 赵桓捏着这份计划,十分凌乱。 “种,种卿,这个朕不是要干涉你用兵啊,朕只想问问,难不成一定要五路进军吗?” 这话一出,种师道明显吃了一惊,无从回答,急忙假意咳嗽,掩饰尴尬。 赵桓却又道:“种卿,朕既然出城,就是要御驾亲征,你不让朕冲锋陷阵,朕答应你。可你也不能把朕放在后面,尤其是姚平仲的七千骑兵可是精锐士卒,难不成还要留着吗?” 赵桓看到了最后,忍不住轻叹,困惑道:“种卿,你这么安排,朕实在是不得不怀疑,你到底想不想打赢啊?” 种师道再次受到暴击,他怎么能不想赢,可问题这是二十万大军啊! 他不分兵,直接从开封北上,走不远就是陈桥驿,万一有人拿着一件黄袍,披到他的身上,那乐子可就大了。 胜负事小,分兵事大啊! 赵桓却仿佛忘了这条铁打的祖训,语气沉重道:“分兵毫无意义,甚至会被各个击破。五万人根本挡不住金人围攻,朕不能让将士们白白送死。” 赵桓认真盯着种师道,冷冰冰道:“种卿,就让二十万人正面压上去,你们要是觉得不行,朕就只能临阵换帅,让姚平仲领兵,跟金人打这一场了。” 旁边的姚平仲眼睛突然亮了,还有这种好事? 第80章 胜算大增   赵桓反对分兵,这算是打破了大宋自从立国以来,就一直贯彻的优良传统。要知道哪怕北宋亡国了,到了南宋,跟金人作战,还少不了五路分兵的经典戏码……   多路并进,声势浩大,看起来威风凛凛,可在实际的战斗中,根本就是嫌败得不够惨。   没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就别想玩什么十面埋伏。   老老实实进军,能把敌人击退,就已经偷着乐了,想要的越多,败得就越惨。单从这块看,赵官家也不是不知兵的人。   “官家,既然如此,老臣就立刻重新部署。”   种师道脚步都轻快了,可他刚走到门口,却听到了赵桓的声音。   “种卿,你先等一等。”   赵桓把老种叫过来,脸上带笑,“种卿今年有七十五了吧?”   种师道咧嘴点头,“七十六哩!不过老臣身体还行,这一战怕是老臣这辈子最后能给大宋尽的忠心,臣必定竭尽全力……”   “不!”赵桓摆手,“种卿,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给朕整军的札子,朕都仔细看过了。这一战之后,无论如何,西军都要整顿,朕离不开你!”   赵桓说着,用力拉住了种师道的胳膊,而后对姚平仲道:“你去,把令尊叫来。”   不多时,姚古一身甲胄,从外面迈着大步进来,见到赵桓,连忙施礼。   “姚卿不用多礼,方才朕跟种卿谈过,我们的看法是不再分兵,而是集中全力,攻击金兵。”   姚古已经听儿子说过来,并不意外。   其实他是很矛盾的,分兵进击,毫无疑问,更有利于他保存实力,只等种家完蛋,他们姚家就取而代之。   毕竟分兵就几乎等同于必败!   他到底还是大宋的武人,西军的将领,能打胜总还是比打败仗强。   姚古迟疑之际,却听赵桓笑道:“姚卿,朕让种卿总揽全局,统御一切。而临阵指挥,朕就要交给你了。姚卿可愿意扛起这一副重担?”   赵桓目光殷切,充满了期盼,盯着姚古。   姚平仲很吃惊,怎么回事?不是说交给我吗?   怎么成了我爹了?   不过貌似也不错,官家还真是大方,直接让我们姚家取代了种家,貌似我们也没做什么啊?难道是祖宗保佑,上天有灵?   姚平仲还在得意,可姚古的手心已经冒冷汗了。   好厉害的赵官家!   就凭西军现在的状况,给赏银,鼓舞士气,采取正确的方略,胜算也就三成以上,很难更多了。   要知道对面可是金国综合实力最强的完颜宗望。   大宋这边无人能敌,只有挑选尽量接近的,毫无疑问,年老体衰,犹犹豫豫的种师道,根本不行。   至于种师中,不光军略不如兄长,脑子也不是太好。   越过种家兄弟,把指挥作战的权力,交给姚古。   姚古能力不弱,否则也没法跟种家掰手腕。   但毫无疑问,这是个有才无德,或者说自私自利,毫无大局观的人。   只要种家兄弟掌军,他是一定会想尽办法扯后腿的。   本性如此,改不了的。   可偏偏他掌握了相当武力,仓促之间根本拿不掉。   这时候赵桓这么安排的效果就出来了。   你们姚家不是想取代种家吗?   你的儿子成了御营心腹,你又掌握了大军。   只要能打一个差不多的胜仗,姚家地位就会平步青云,甚至连下一代的未来都安排好了。为了两代人的荣华富贵,就问你姚古还愿不愿意拼命?   有人或许担心,就算姚古上钩,那种家呢?   种家兄弟不会反过来掣肘吗?   别忘了,西军的主力还是他们种家军,而且赵桓又是树碑,又是许诺,日后整军,他们种家还有相当的权柄。   就算只为了身后名,种师道也不会允许种家军掣肘。   相反,他还会下死命令,要求部下听从姚古指挥,无论如何,这一战一定要打出西军的威风。   种家近百年的威名,不能毁在他这一辈手里。   赵桓真诚笑容的背后,藏着的算计可是相当深厚。帝王心术他没觉醒多少,但是办公室智慧却是全盘恢复了,而且还用得驾轻就熟。   在短短一瞬间,姚古的心思就转了几十圈,最后他重重拜倒,磕头作响,“官家,臣愿意领兵,但臣有一件事?”   “什么事?”   “臣想请官家留在中军,替臣压阵!”   “哈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姚卿,朕既然出城,就是要跟将士们一起上阵杀敌,不光是朕,还有李相公,吴相公,还有两位种卿,我们都会在中军压阵。”赵桓看了眼种师道:“你说是吧?”   种师道黑着脸,哼道:“姚古,你可要想清楚了,官家在军中,金人势必玩命!到时候官家龙纛所在,必是金人主攻方向,要是冲撞了圣驾,你可吃罪不起!”   失去了指挥权,老种语气愤怒。   姚古咬着牙,他也知道这么干的风险,但是他真没有太多选择。   “老种相公,没有别的,我只能让犬子领兵,保护官家,金人要想伤官家一根汗毛,就要踏着姚平仲的尸体过去!”   此言说出,旁边的姚平仲急忙跪倒,指天誓。   “官家厚恩如天,臣唯有以死报答!”   赵桓扫了一眼姚家父子,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朕自然是放心你们的,不过你们也别把朕当成累赘负担。朕给诸将只有一道旨意,就是不许后退!”   “童贯抛弃开封,朕砍了他的头,曹濛畏敌避战,朕杀了他,梁方平从黎阳溃败,朕一样斩之,归结起来,谁也不许溃逃,谁也不许后退,从上到下,务必跟金人拼到底!朕会安排督战队,针对溃败的士兵,格杀勿论!阵前交战,受伤是难免的,朕希望将士们的伤疤是迎着金人的。受伤不寒碜,可不要被伤口都留在后背,知道吗?”   “知道!”姚古咬着牙齿,“臣领旨!请官家放心!”   姚古转身离去,作为沙场征战几十年的老将,姚古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进军,怎么迎敌。   可越是清楚,就越是提心吊胆,心神不宁。   虽说大宋这边有兵力优势,但算起来还不足五倍。金军面对十倍,二十倍的强敌,都是敢硬冲猛攻的,这帮蛮夷有多凶悍,光是从不到十年灭了大辽国,就看得出来。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敌!   姚古采取了最保守的策略,他先派遣刘正彦,苗傅等人,率领所部骑兵,远远探查,监视金人动向。   所有他把二十万兵马,分成左中右三个集团……这可不是分兵上瘾啊,三个军团的主力都在五万以上,长枪兵在外,弓弩手在次一层,里面则是车辆驮马,粮草辎重。   在三个军阵之间,是往来遮掩的骑兵。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个挨揍的标准姿态。   金兵袭来,长枪迎敌,然后用弓弩对敌,假如敌人数量太多,或者战力太强,就要立刻以车辆作为掩护,打阵地战。   甚至可以把三个军团连成一座大阵,共同御敌。   在行军的度上,姚古也做了安排。   每天前进不过三十里,每当安营扎寨,都要在外面多挖壕沟,安排鹿角拒马,关键的位置,还要撒铁蒺藜。   姚古的乌龟做派,引来了不少微词。   这么点胆子,也配领军?   姓姚的白活了一把年纪,还不如回家哄孙子,干嘛跑到阵前丢人现眼?   针对这些传流言蜚语的,现一个,处置一个。而且出手的还不是别人,而是种家兄弟!   真没有办法了,官家就在军中,什么动向都一清二楚。   除非能舍弃几代人的名声,把妻儿老小,兄弟子侄都扔了,直接投降金人,不然便没法不出力气。   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下,姚古大权独揽,军令通达,且一心抗金,似乎看起来胜算直线上升。   对此赵桓是欣慰的,但是却丝毫不敢大意。   他虽然身在西军,却也不敢完全相信这支人马。   刘锜率领着五千御营,保护官家。除此之外,赵桓又暗中调度刘晏所部,让他们混在民夫中间,随时准备支援。   再有就是韩世忠那里了,赵桓没有直接降旨让韩世忠干什么,只是让他们尽量配合西军动作。   毕竟赵桓身在西军,谅韩世忠也没胆子害天子!   赵桓心情总算不那么压抑了,而就在这时候,有人给他送来了一道更大的曙光。   御营统制岳飞!   这位虽然没有见过面,却是赵桓最寄予厚望的神兵利器,告诉赵桓,他在进入河北之后,遇到了河北宣抚副使刘韐。   如果换成别人,估计都不会正眼看岳飞,可偏偏这个刘韐居然是岳飞第一次从军的老长官,他早就赏识岳飞的本事。   除了刘韐之外,还有他的长子刘子羽,御史张所,沧州知府杜充,以及另一位勤王将领王彦。   这一支兵马数量足有两万,而且刘韐还收拢了黄河下游的战船,足有上百艘…… 第81章 最好的官家 “刘韐何许人?”赵桓问道。 李邦彦挠了挠头,“跟臣不和,还弹劾过臣。” 赵桓眨眨眼睛,“这么说,是个忠臣贤士了?” 李邦彦嘟着嘴不说话。 吴敏道:“官家,当初刘法战死,西军人心离散,是刘韐防御得当,痛击西夏,才稳住了西北。” 赵桓立刻惊讶道:“原来是德才兼备,的确不错!” 李邦彦彻底无语了……这时候刘锜突然沉声道:“官家,刘相公的确是个贤臣,只不过他善于守,不善于攻。岳统制援救阳武,俘虏刘豫,又阻挡阇母,绝对是一个将才。只是他资历太浅,臣唯恐河北诸部未必服气。尤其是王彦,此人也是西军出身,不免门户之见。再有张所和杜充,这俩人也未必完全听从刘相公号令……” 按理说刘锜是不想说这些的,但是他总觉得官家对岳飞有些不对劲儿,一提到此人,就眼睛冒光,兴趣大增。 就算他是陈广的弟子,忠勇可嘉,值得栽培,也不能过分给予厚望。 当下河北的两万人,就是乌合之众,其中能战的,还是岳飞和张俊部下,最多加上王彦的一些人马。 把他们单独编成一军,或许能抵抗两千金兵,也就是两个猛安,如果两万人一起出动,估计至多能硬抗一个猛安。 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水师,如果能利用好了,却是可以给金人造成一些麻烦,但也仅此而已。 二月的黄河水量不大,下游又水流平缓,宗望可是能浮马渡河的狠人。 那些真正有威胁的大船,没法在黄河航行,小船搞不好会被金人抢走。 总而言之,河北真不能给予太大的希望。 赵桓了解了情况,也点了点头,毕竟岳飞还只是璞玉,离着真正绽放光彩,还需要几场恶战磨砺。 不过不管怎么说,河北出现了成建制的宋军,就是对宗望的牵制,让他多了一丝后顾之忧。 绝对是好事情。 “刘锜,那你看现在的情况如何呢?” 刘锜思忖片刻,冷静道:“官家,臣只能说五五开。” “怎么讲?” “是这样的,宗望大军在黄河以南,这里地形并不开阔,距离开封只有二百多里,金人的骑兵优势受到了最大限制。” 刘锜指着地图,给官家和两位宰执介绍情况。 开封有韩世忠的御营兵马,这是在牟驼岗跟金人硬拼过的一支兵马。 宋军本身就有二十万,行军队伍非常庞大,前后足有三十里往上,姚古派遣的斥候又出去了二十里。 面对这么个庞大的肉盾坦克,宗望也不是神仙,想要迂回包抄,袭击后路,切断粮道,攻击侧翼……这些作战方法全都被最大限制了。 他贸然分兵,甚至可能被御营和西军联手吃掉,重演牟驼岗的故事。 所以选择河南决战,对金人没有多大好处。 “官家,以臣来看,宗望最好的选择是退到黄河以北,放弃开封,先把两河的土地吃到肚子里。如果执意留在河南,两军决战,就只有正面硬碰硬。” 刘锜顿了一下,让赵桓和两位相公思索消化。 这也没什么难的,赵桓很容易想通。 正面决战,就算宋军菜得过分,也会给金人造成很大的损失。除非宋军是一触即溃那种,但自从赵桓一再强调抗金,并且打了几次之后,宋军的士气渐渐回升,至少十几个人追着上千人逃跑的情况不会出现了。 这样的话,即便金人能赢,也是惨胜。 放在大宋,只要是胜利,不管是大胜,还是小胜,又或者是惨胜,全都能接受,甚至只要不是惨败就行。 但对于金人,却不一样。 赵桓隐隐觉得不太符合猎手的本能,尖牙利爪是顶尖儿猎手最心爱的武器,多半都会秉持能不用就不用的原则,必须要用,也要一击必杀,用在刀刃上。 不然一头利爪断了,犬齿磨光的老虎,怕是连猎犬都打不过。 宗望这种家伙,会因为打击大宋士气,找回面子一类的想法,就在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跟大宋决战? 赵桓说不准,他只有全力以赴,盯着各种情报,然后用他不算太高明的军事才能,加上更不怎么出众的参谋团队,小心翼翼,分析敌情。 赵桓清楚,一旦战败,后果有多严重。 可问题是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随着出战的第三天,斥候终于现了金人,双方短暂交锋,留下了几具尸体之后,金人主动撤退。 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刘正彦居然率领着骑兵,兜着金军屁股一顿猛追,足足追出了二十里。 大怒的金人反过来攻击宋军,刘正彦率领部下,死战不退。随后另一队宋军赶来,苗傅加入了战团,一番厮杀,宋军损失了七八十人,金人也留下了五六十具尸体。 怎么说呢? 不能讲大宋输了,可也不算漂亮的胜利。 但是这场斥候之间的战斗,却给宋金双方指明了战斗的方向,姚古率领中军,尾随而来,金人大部也行动起来。 随着双方距离接近,战场上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甚至有种让人窒息的冲动……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决战不远了。 “你真打算替赵官家拼命了?” 苗傅幽幽问着身边的刘正彦。 刘正彦愣了片刻,张大口,狠狠咬了一大块半熟的马肉,三下五除二,吞进了肚子里。 “我也说不好,我爹死后,在军中我就是混日子罢了,毕竟除了跨马抡刀,别的也不会。我替我爹不值,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受制于阉竖,真是让人悲哀!” 苗傅颔,“是啊,我想起这件事,都恨不得剐了童贼。不过官家既然诛杀童贼,也算是替伯父报仇了。” 刘正彦立眉冷笑,“童贯算什么东西?如果没有背后的人撑腰,他怎么敢逼死我爹!” 苗傅愣了片刻,随即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不会想找太上皇报仇吧?” 刘正彦咧嘴苦笑,“我又没得失心疯,杀太上皇?我还不如弄盆马尿淹死呢!” “那,那你想什么?” 刘正彦很苦恼,“我也不知道,按理说官家又是给我爹谥号,又是给我赐刀,还答应给英勇殉国的猛士树碑。他把能做的,也都做了,可我这心里,总是不那么顺畅。毕竟我爹死了,这是杀父之仇啊!” 苗傅深深吸口气,无奈道:“官家登基太晚了,要是早几年就好了……对了,你既然有气,怎么还那么玩命?” 刘正彦痴痴盯着面前的马肉,“你知道赵官家在军中第一餐吃的是什么吗?” 苗傅摇头,“我怎么知道?想来一定是山珍海味,官家还能跟咱们一样吃马肉不成?” 刘正彦重重叹息,“你还真就说对了,就是一碗蒸饭,上面放了片蒸熟的咸肉。” “什么?”苗傅大惊,“不会吧?我怎么听说,童贯在军中的时候,每餐要几十道菜,还弄了好些美人在旁边歌舞,他一个太监,狗揽八泡屎的,真是够了!这当皇帝的,还不如宦官?” 刘正彦微微点头,意味深长道:“我是心气不顺,可我也知道,这怕是咱们这辈子,能遇到的最好的官家了,要是不给他卖命,还能投降金贼不成?” 刘正彦说完,就闷头啃光了马肉,飞身上马,继续向前刺探军情,苗傅愣了片刻,竟然也豁然站起,追了上去…… “斡离不,你到底在想什么?”阇母气哼哼对宗望道:“咱大金自从太祖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哪怕面对几十倍的敌人,也没有怕过。可是这次你南下之初,还挺爽利,一路杀来,直捣开封。” “可接下来呢,打开封打得吞吞吐吐,老种领兵来了,你就让我退兵,牟驼岗丢了,你只是让郭安国领兵攻打,还把命丢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胆气没了?你要是不说清楚,我也只有请国主公断了。” 宗望笑容可掬,“你说我怕了,我的确怕了……自从兵攻宋,这一路上,有多少城镇,有多少百姓?虽然他们多数懦弱如羊羔,根本不敢拿起武器作战。但总归有些猛士的,更何况现在的官家和前面那位不一样,他的持久战之说,我反复思量,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阇母不爱听了,“斡离不,照你这么说,咱们还要向宋人投降不成?” “不!” 宗望摆手,“其实我在想怎么对付这一招,而且现在还有了办法。”说着,宗望把一封密信的副本递到了阇母面前。 阇母揉了揉眼睛,吓得差点惊呼出来。 原来这是宗望给西路军粘罕写的一封信……宗望建议粘罕在太原外面筑城,封锁围困太原。 这只是第一步,随后让粘罕派遣娄室领兵三万,兼程赶来,跟他一起,围歼西军,进而直捣开封! 完颜娄室号称大金第一名将,他的部下是金国第一个万户,几乎都是跟着阿骨打杀出来的狠人。 这三万人要是到了,等于东路军战力原地加倍。 别说二十万西军,就算是四十万,也不顶用。 宗望的这盘棋,可是够大的! 第82章 披风   完颜宗望,女真名斡离不,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次子,大金东路军统帅,捏着一半金国精锐的男人。   刨去残暴、善战、好色这些金人大将共同的属性之外,宗望面容宽厚,耳朵极大,又喜欢笑,被戏称为菩萨太子。   他还有一个喜好,就是甜食。   宗望还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当时辽国贵人喜欢打猎,而最好的射猎帮手就是神奇的海东青。   因此每年都有大批的女真人进山,去寻找海东青,满足契丹贵族的胃口。   海东青居住的位置十分险峻,辽东大地的山里又危险重重。   熊虎野兽,严酷的环境,随时会吞噬女真男人的性命。   年幼的宗望记得他爹就亲自进山过,而且去的时间特别长,长到了很多人都绝望了,以为阿骨打完蛋了。   结果谁也没有料到,阿骨打安然返回,不但回来。还带了个庞大的野蜂窝回来,他把椭圆形的蜂窝放在一个木桶里。   带来之后,给了自家的孩子。   父亲安然归来,顺利抓捕海东青,还有甜甜的蜂蜜……构成了宗望年幼时最深刻的记忆。   渐渐的,完颜部越来越强大,阿骨打不再满足做辽国的狗,他以两千五百人起兵,不到十年,灭亡大辽。   如今阿骨打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兄弟子侄,还在继续战斗。   灭亡辽国只是第一步,他们还想吞并更富庶的大宋,甚至西夏、吐蕃,这些国家都在他们的菜谱上。   说实话,宗望不大看得起赵桓的那些大话。   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   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还跟我讲持久战……你要是真心想打持久战,就龟缩在开封不出来,或许还能持久。你领兵出来,就必死无疑!   辽国皇帝现在是大金的海滨王,要是抓了你赵桓,该封什么王?   忤逆不孝王?   还是自投罗网王?   宗望咧着嘴,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忍不住连着喝了两大杯蜂蜜水,足有一斤蜂蜜进了他的肚子。   是不是觉得宗望太自负了?   还真不是,他除了相信自己之外,更相信娄室!   这位堪称大金的王牌,追随阿骨打,立下赫赫战功,辽国皇帝就是娄室俘虏,算上赵桓,来个双杀天子,岂不美哉!   只要娄室的三万大军赶来,集合十万金军,这是当世无法阻挡的力量。   就算赵桓退回开封固守,也能四面围城,攻破开封!   就是要一战定胜负!   宗望暗暗下定决心。   只可惜他不知道,娄室的确领兵过来了,但娄室带领的不是三万人,只是他的本部黄龙府万户。   西路金军的统帅粘罕跟娄室讲,太原是河东腹心,而河东表里河山,只要握在手里,可以三面出击,大宋天下,唾手可得。   故此围困太原的兵力不能太少。而以娄室的本领,一万和三万,是没有差别的。   女真兵满万不可敌。   三万女真兵,也不过是三倍不可敌,没有差别的。   娄室稍微迟疑,他明白粘罕的心思,但是他却不屑于说破,而且他也确实相信,自己的黄龙府万户,是大金国中,最强大的万户,别说一万人,就算五千,也足以横扫大宋了。   娄室督兵,以最快的度,向卫州方向,急赶来。   沿途的宋军瑟瑟抖,根本不敢抵抗,只能龟缩在城池里,战战兢兢,见金人没有攻击的意思,便又欢天喜地起来,总算逃过一劫。   就在这一片惶恐之中,总还有那么一两个稍微有点理智的,知京兆府范致虚在到任之后,积极整军备战,防御关中。   为此他还派遣了人员,盯着太原方向的动静。   娄室出兵之后,立刻就有人告诉范致虚,而这位范知府也预料到事情不妙,立刻通过驿站,以最快的度,向开封送信,提醒朝廷,做好准备。   而事实上,就在宗望一再避战之后,姚古就意识到了不太对劲儿。   随着战场越来越狭小,继续下去,就连金兵的铁骑都施展不开了。   把宗望当成傻子,那我就是傻子!   “辛兴宗,你立刻带领五千人马,主动出去,袭击金兵大营。王渊,你领着人马,在后面接应,我倒要瞧瞧,宗望搞得什么鬼!”   这俩人立刻领命。   辛兴宗是将门子弟,除了曾经跟韩世忠抢过功劳之外,并没有太多可以称道的。   这一次他率领五千人,从右翼突出,直取金人大营。   双方距离不过二十里,几乎就是骑兵一个撒欢的距离。   姚古布置宋军大营的时候,选择背靠高处立寨。   所谓高处,就是一个不足十丈的土丘,也没有什么险峻可言,除了能让视线开阔一些,别无优点。   也正是这么无奈的布置,透漏出宋军的无奈。   由于军心不稳,战力不强。   任何失误,都可能造成崩盘。   把大营放在高处,象征着统帅的大纛空中高扬,就能告诉全军,战斗还在继续,还没有放弃你们……   布阵都这么卑微,像什么背水一战,破釜沉舟,这类高端的玩法,是一个也行不通。   你敢背水,下面的兵将就敢抛弃你……   身处这个位置,姚古突然觉得,的确应该整军了,不能继续下去了。   连他都改变了看法,不得不说,压力的确惊人。   登高望远,能够清楚看到,辛兴宗的兵马刚出去不远,就遇到了一支金人骑兵,双方瞬间接战。   金人以弓箭抛射,一下子就让一百多宋军扑倒,紧跟着金人骑兵组成一个箭头,朝着宋军狠狠凿过来。   犀利,强悍,战机把握淋漓尽致。   这种程度的伤亡,放在别的地方,几乎可以让宋军崩溃了。   可辛兴宗清楚,后面就有官家在。   他要是跑了,别说脑袋没了,就连几个兄弟都要倒霉。   辛兴宗只能咬着牙,带着自己的亲信家将迎了上去。   双方奋勇厮杀,不断有人落下战马,丢了性命。   赵桓努力观察着战场的情况。   这一对比,差距立刻就出来了。   如果仅限于百十人的战斗,大宋这边未必就没有胜算。可是当兵马数量扩大到几千之后,差距立刻就显露出来。   辛兴宗有五千兵马,可大多数的宋军就像是傻子似的,跟在后面,完全没有战斗的意识,他们保护自己的念头,远胜过杀敌。   躲在队友的身后,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因此可以明显感觉到,只有前面的一线在战斗……   反观金人,他们除了最前面的箭头之外,又自觉组成了几个突击箭头。他们有序地切割宋军,突破,分离,包抄……   不到半个时辰,辛兴宗就面临着溃败。   姚古的脸很黑。   他满以为五千人马,就算打不过,也能周旋一阵子,至少能冲到金人营前,调动金兵,制造机会。   可现在倒好,只是两个猛安,十四五个谋克,就杀得辛兴宗狼狈不堪。   西军的战力,还真是太拉胯了。   “姚太尉,快让王渊接应吧!”杨惟忠激动道:“再不派人上去,辛兴宗就完蛋了。”   姚古当然知道,可问题是王渊行吗?   本来他是让辛兴宗开路。王渊在后面扩大战果,现在强的都不行,派弱的上去,不是送菜吗?   西军足够强的猛将不是死了,就是老了,谁能担负这个职责?   姚古环顾身边,居然没有合适人选。   其实也不是没有,而是那个人得罪了赵桓。   没错,就是范琼!   所谓骄兵悍将,总是有点东西的。   要真是个饭桶,也就没本事带头闹了。   奈何范琼被李若水扒了全身衣服,落了面皮,又被老种关押起来。要不是赵桓驾临之后,表现得十分大度,早就砍了范琼的脑袋,给官家赔罪了。   此刻的范琼也在军中,都算不上戴罪立功,就是等候落……   “姚太尉,我去跟官家讲,让范琼出战吧!”杨惟忠主动开口。   姚古愣了片刻,摇头道:“还是我去吧!”   说完,他转身催马,迅到了赵桓这边,姚古将意思说了一遍,然后就等官家的话了。   即便被痛骂一阵,甚至逼着他出战,姚古都认了。   赵桓没有直接说话,而是伸手,将身上的红色披风取了下来,而后递给了姚古。   “这是朕给范琼的,他要是愿意替朕杀敌,就披上冲出去。如果不愿意,朕也不勉强。”   姚古颤抖着接过了披风,片刻之后,一骑突出,范琼手持利刃,大声高呼。   “跟着范爷杀金狗啊!” 第83章 宁死不退   范琼是一个小兵出身,和韩世忠类似。   一个出身卑微的小人物,想在将门遍布,把持高位的西军混出头,最重要的就是两件事,先,要有本事,实打实的真本事,别人啃不下来的骨头,你能啃下来,别人办不成的事情,你能办成。   其次,要够狠!   会吵的孩子有奶吃,在一堆二代三代,甚至四代里面,想要出人头地,就要够狠,把自己变成了混不吝的刺头儿,谁敢惹他,上去就是一口。   当然了,这不是说谁都乱咬,那是疯狗。但是必须让别人知道,你是不好惹的。   总而言之,范琼不是饭桶。   他太清楚了,撒泼耍横,踢到了铁板,他现在就是一生悬命,生死一线!   但这并不意味着必死。   比如说安禄山就曾经偷羊让幽州节度使给抓了,哪知道从此交了好运,一路飞黄腾达。   只要他表现够好,还侥幸活下来,他就是天子赏识的人了,从此之后,直上青云,谁也拦不住!   “杀!”   范琼一再怒吼,领着手下,一头撞了上去。   兵马几乎崩溃的辛兴宗如蒙大赦,连忙领着人马退下来。分开之后,辛兴宗瞧了瞧身后的队伍,眼泪几乎都下来了。   五千人马,剩下的还不足三千,直接折损了一半。   好些跟着他爹的老部下,不是战死,就是受伤,势力锐减,这下子可亏大了!正在辛兴宗叫苦不迭的时候,突然一骑飞至,来人正是姚平仲。   “太尉有令,辛兴宗战大功,必有重赏,尔等立刻整饬兵马,准备再战!”   什么?   辛兴宗鼻子都气歪了,还要继续打?   “姚平仲,你想看着我们全军覆没吗?”   姚平仲哼了一声,“对不起,我八成看不到了。”   “什么意思?”辛兴宗不解。   姚平仲冲他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而是一转头,向军营前方飞驰而去,随后就冲宋军大营之中,出现了一条黄色土龙,向北滚去。   姚平仲就是这条土龙的龙头!   辛兴宗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置信。   这是疯了吗?   姚平仲怎么也上了?   而且听这小子的意思,还要拼命,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辛兴宗傻了半晌,只能冲着部下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缺胳膊断腿的,都给我打起精神,准备杀回去!”   范琼一马当先,他足足披了三层重甲,裹得像是坦克相仿,金人的冷箭丝毫伤不到他。冲进敌阵之后,手里的长刀挥舞,所过之处,鲜血飞溅,染红衣甲。   这家伙就跟疯魔附体,杀神重生。   金兵虽然厉害,却也会疲劳。辛兴宗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代价,金兵这边,受伤,战死的,也有四五百,活着的人,同样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而且兵器弓箭都消耗严重,战力大大打折。   范琼一个冲锋,险些将面前的金兵分成两半。   就在这时候,姚平仲率众上来了。   “老范,今天咱们俩联手杀敌!”   范琼蔑视了一眼。   “呸,想抢功劳?做梦!”范琼冲着手下怒吼:“都给我打起精神,杀!”   这俩货还较起劲儿了,同样出战的王渊此刻也被刺激到了。   这帮孙子都吃错药了吗?   你们敢玩命,我也不能太废物啊!   王渊招呼部下,也投入了战斗。   这一下子宋军就出现了近十倍的人数优势,其实金兵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兵力对比。但是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敢玩命的宋军!   “斡离不,不能等了,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宋军了,必须出重拳了!”阇母沉声说道。   宗望沉着脸,宋军的猛攻的确让人诧异。   或许他们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吧!   不过差别不大了,娄室已经派了信使,最多半天时间,这位大金第一战神就会赶来。   虽然在书信当中得知,娄室只带了一个万户,不是他希望的三个万户,似乎差别也不是很大了。   赵桓!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离开了开封,出了乌龟壳,你必死无疑!   “兀术,你带着五个猛安,一万两千常胜军上去,让董才和韩常跟着你!”   兀术眼前一亮,急忙抱拳躬身,“放心吧,俺一定杀宋兵一个片甲不留!”   说完,就在阇母错愕的眼神中,兀术翻身上马,一骑突出。   阇母傻了,怎么是这小子,难道不是该我去吗?   “斡离不!你不怕重蹈覆辙吗?”   宗望还是一张笑眯眯的菩萨脸。   “兀术是我的弟弟,这么干似乎任人唯亲。可他也是你的亲侄子,是太祖的亲儿子。我们这些人终究会老去的,兀术却还年轻,把他磨砺出来,往后就有希望了。而且咱们俩压阵,宋人玩不出花样的。”   宗望顿了顿,“就算正面陷入僵持,你也可以率领本部万户,直取赵宋官家!”   阇母翻了翻眼皮,终究没有说什么。   粘罕只派了娄室一个万户过来,宗望不停提携自己的兄弟……归结起来,都是一个原因,家大业大,人们的心思也就多了。   阿骨打死后,虽然依旧按照女真的部落旧制,让吴乞买继承了国主宝座。   但吴乞买几乎摆不平任何一个山头,尤其是阿骨打的诸子,都垂涎那张椅子呢!   可以这么说,只要宗望大破宋军,甚至擒住了大宋天子,未来大金国主必定是他的,即便他上不去,也一定会落在阿骨打一系身上。   说女真汉化,似乎还不妥当,但是契丹化却是实实在在的,毕竟契丹也是父死子继的。   “是兀术!居然是兀术!”   赵桓身边的刘锜出了惊喜的低呼。   赵桓也忙看去,从金人大营方向,的确出现了许多兵马,黄沙滚滚,杀气腾腾。他还一时分辨不出来,来人到底是谁,但却可以相信刘锜的判断。   兀术!   手下败将啊!   这事情就很有趣,同样的金兵,如果是阇母,或者宗望领兵,大宋这边一定是亚历山大。   可偏偏来的是兀术,这就不一样了。   牟驼岗一战,御营到底是突破了兀术的防线。   听说他领兵,将士们都不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如果说其他人能压低宋军两成士气,那么兀术却能让宋军士气增加两成!基本上他的作用,就相当于大阪师团了。   “官家,让我上去吧!”刘锜请战,信心满满。   赵桓微微心动,不过他还是没有直接下旨,而是把姚古叫过来。   “官家,刘统领还要保护官家,绝对不能出战。不过要是官家舍得,老臣想讨一千御营,随同出战!”   赵桓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点头。   苏大雷和陈立,两个统领,率领着短斧甲士,跟在了姚古的身后。   姚古是知兵的人,这些御营或许稚嫩,但是人人披甲,战意高昂,颇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   其实说穿了,越是怕死,就越容易死。   辛兴宗输得很惨吗?   的确很惨,差不多要五个宋军才能交换一个金人。   但若是把这个比例放在宋金两国实力对比上,简直都能笑醒了。   归根到底一句话,就是不能怂!   只要还活着,只要还在战斗,正面肉搏血拼,损失总归不会太悬殊。   这也是姚古的目的所在。   “官家,臣刚刚让赵哲、马忠、孙渥率领人马上去,加上姚平仲、范琼、王渊、辛兴宗,合计人马过四万,他们对面的金人在两万以内。”姚古顿了顿,“官家,如果他们挡不住,也就一切皆休,如果能顶住,老臣就亲自领兵,直取金人大营!”   姚古又沉声道:“臣,臣有罪,如果臣没有猜错,西路金兵或许已经南下增援,如果他们赶来,我军必败。老臣承蒙皇恩,唯有以死报国。还请李相公,吴相公,两位种相公,能够保护官家,返回京城,如此社稷尚存,姚古九泉之下,也可以稍微安心了。”   战斗到了这份上,姚古终于意识到了最大的疏漏,他竟然没有把西路金军计算在内!   要知道金人固然没法迅攻克太原,但是他们大可以把太原围起来,留一两万人监视也就够了。   然后迅南下,跟东路兵合力攻击开封。   之所以没这么干,或许是宗望觉得可以凭着东路军对付开封的宋军,又或者是东西两路金兵,也有矛盾,没法协力合作。   敢情西军的毛病也传染给了金人!   姚古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羞愧了……   赵桓面色凝重,在他的手里,捏着一份京兆府来的密报,诚如姚古猜测的那样,西路金军南下了,而且随时会出现在战场上。   如果说之前是五五开,现在的胜算骤降到三成以下。   真的到了生死关头了。   赵桓下意识看向了脚下的战场……此刻兀术率领的金军和常胜军已经杀上来了,他们跟宋军全面接战。   平心而论,兀术的指挥无可挑剔。   他先是以精锐金兵,跟范琼对冲。   硬碰硬之下,范琼损失惨重,足有三百多士兵丧命,范琼本人也挨了好几箭,身上的披风全是窟窿。   不过好在范琼没有溃退,而是咬牙死战。   兀术在重创范琼之后,竟然掉头扑向了姚平仲!   姚家骑兵,也算是西军精华。   可是跟金人碰在一起,真的不行。   一瞬间陷入了苦战,兀术狠狠冲锋,试图打穿宋军。   姚平仲咬着牙,催促部下硬顶,这些人也知道老太尉和小太尉都盯着呢,无论如何也不能退!   大家伙玩了老命,总算是没有被凿穿,但是每时每刻,也都有人栽落战马,被踏成肉酱。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兀术还让董才和韩常,两个人统帅常胜军,从两翼向中间横扫。   这下子可就麻烦了。   后续赵哲,马忠,孙渥诸军,根本没法上前,完全被截住了,只能陷入苦战之中。   尤其是韩常!   这家伙是燕云汉人出身,先辈在辽军为官,后来投降了金人,成了金军当中,最凶悍的一条恶犬。   他每战争先,竟然比女真诸将还要顽强。   这家伙率众杀来,以最快的度,冲向了马忠所部,他接连杀死了十几名宋军,居然距离马忠不足三十步。   马忠所部不过是临时拼凑的勤王之师,被韩常吓得纷纷后退。这家伙看准了机会,摘下强弓,对准了马忠就是一箭。   马忠一声惨叫,箭透前胸,栽落战马!   “这样的武艺,也敢来送死!”   韩常放声大笑,收起强弓,提枪前冲,马忠所部迅溃退,近七千步卒,仓皇失措,有人甚至扔下了兵器……   最可怕的一幕即将出现,马忠所部溃退,其他人也就会撑不住。而金人驱赶败兵,就能直接突破宋军大营!   赵桓无奈苦笑。   还奢望击败宗望,居然连兀术都对付不了。   难不成到了最后,小丑竟然是自己吗?   就在赵桓无奈之时,突然有两队骑兵冲了出来,他们人数不多,但是势头却非比寻常。   刘正彦和苗傅!   这两人宛如两个箭头,狠狠插向韩常!   两个人度极快,猝不及防的常胜军被斩落十几人,韩常不得不放弃追赶,反过头来对付他们。   马忠所部终于稳定了势头,其中一个小兵竟然跳了出来。   “弟兄们,替马统制报仇!”   说完之后,他转身扑向了韩常,后面不少士兵脸色微红,竟然也咬着牙,重新迎了上去。   宁死不退!   突然,在宋军营中,鼓声大作,一杆龙纛突兀飞扬,在土岗的最显眼处! 第84章 赵桓的赌   赵桓随军出征,不算是秘密,却也没弄得人尽皆知,毕竟关键时候,还要保住咱们赵官家的安全。   大宋朝可以没有任何人,唯独不能少了赵官家。   可是随着龙纛竖起,所有人的共识被打破了。   官家御驾亲征,驾临前线,岂是一般?   真宗赵恒被寇准押着,去了一趟前线,大宋兵马立刻嗷嗷叫了。   御驾亲征,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大获全胜,至少是表面胜利。   如果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是上天之子,属于半神之体,一旦战败,岂不是说上天不保佑了,又或者说你不是真命天子,是假儿子,另有真命天子?   要知道赵二战败几年之后,就冒出了声势浩大的王小波起义,这期间有多少联系,只能慢慢体会了。   实际上赵桓的处境,远没法跟他的祖宗比。   一旦战败,他连守内虚外,重文抑武都做不到,或许大宋朝就真的亡国了。   只不过赵桓就真的竖起了龙纛。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想不明白原因,反正就竖起来了,他也知道后果严重,时机不对,可若是让他再选一次,多半还是如此!   金人不会给赵桓足够的时间,让他积攒足够的力量。   说白了,这就是在赌国运,在争生死。   赤壁之前,周郎未必有必胜把握;肥水之上,苻坚倒是有吞并八荒之心。   世上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   更何况要是百分百笃定,还有什么滋味?   反正赵桓竖起了龙纛,他梭哈了,你们随意!   而就在这时候,马忠部下的一个小兵跳了出来,他叫李孝忠,他的脸上还有八个刺字,是个贼配军。   在不久前,他并不是贼配军,而是散尽家财,带着人马进京勤王的忠臣良将。   他甚至还参与了通津门的保卫战,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奈何李孝忠一时脑袋热,竟然直接上书,说李纲不会守城,备战指挥形同儿戏。   这话对不对呢?   还真是这么回事,几次金人的试探,城里的反击,包括牟驼岗之战,都有仓促草率的味道……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宋军这边根本没有准备好,谁也不能一下子就成满级大佬。   好在金人也十分仓促,攻城器械没有准备妥当,面对大宋的时候,是硬攻还是恫吓,也没有确定下来。   就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李孝忠看出了问题,可也惹恼了李纲,你一个小家伙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指责老夫,万一传出去,肯定有人借着攻击老夫,诋毁主战派,进而撼动对金用兵的决心。   这还了得!   李纲立刻下令抓人……只不过在命令下达之后,老李又改了主意,自己这身毛病,官家也说了不是一次两次,这李孝忠若真是个将才,也别给扼杀了。   李相公一念之间,李孝忠就从抓捕下狱,变成了刺字充军。   他本来是运送粮草的,可马忠见他身体雄壮,器宇轩昂,干脆就提拔做了亲卫。   这或许是马忠一生,最有深远影响的决定了,只可惜他却不知道了……   李孝忠带头冲锋,马忠部下知耻后勇,人人争先,纠缠出韩常的部下,一顿猛杀……刘正彦和苗傅看在眼里,更是热血沸腾。   官家的龙纛就在后面,有死无活!   “杀!”   两个人锁定了韩常,突破金人封锁,竟然真的逼近了韩常。   韩常这家伙十分勇猛,自然没有把刘正彦和苗傅放在眼里,他提着长枪,抢先照着刘正彦的胸膛刺来,刘正彦急忙躲避,哪知道韩常用枪杆抽打刘正彦的胸膛。   砰地一声,刘正彦从马背上摔下去,眼睛黑,胸膛好像裂开似的。   好在苗傅及时杀到,韩常来不及补刀,只能跟苗傅厮杀,两个人拼了没几下,韩常就用长枪刺破苗傅肩头。   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一支箭突然射来,正中韩常坐骑,竟然是从眼睛射进去的,足足半尺多深,战马立刻倒地,韩常被摔出去好远。   此刻刘正彦看在了眼里,不顾疼痛,挥刀扑上来,要直取韩常的脑袋。   这家伙枪丢了,只能用佩刀迎战,仓促之下,让刘正彦劈飞了佩刀,在肩膀上留下一个长长的伤口,连锁骨都给砍断了,血染半边身躯。   苗傅竟然也冲上来,要杀了韩常。   不得不说,韩常这家伙的部下还是很厉害的,他们拼了命扑上来,抢救韩常,在付出十几条性命之后,算是把韩常抢救出去。   可韩常虽然活了,但是这一队常胜军却是败了!   刘正彦和苗傅不顾伤痛,调转苗头,杀向了董才。   赵哲,孙渥,这都是西军老将,手下兵马也多,眼见得韩常完蛋了,哪里还会客气。   “官家看着呢!跟我杀!”   赵哲带头,猛攻董才。   在猛攻之下,董才也节节败退,手下溃不成军。   令人意外的却是李孝忠。   这家伙在射中韩常战马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抢了一匹战马,招呼着其他弟兄,居然杀向了兀术!   范琼,姚平仲,王渊,辛兴宗,他们拼了老命,跟兀术缠斗,每一部都损失惨重,却不敢后退。   就在这时候,李孝忠投入进来,虽然称不上生力军,但是却结结实实,扭转了战局,宋军开始占优势了!   在土岗上的众人,几乎泪目了。   姚古点了点头,机会来了。   “跟我冲出去!”   姚古招呼部下,又是三万人,果断压上去了。   诚如姚古预想的那样,他要把这一战打成添油战术,反正大宋的兵多,只要把金人拉近泥潭,就胜了一大半。   天子竖起龙纛,大帅带头冲锋。   宋军士气高昂,似乎只要加把劲儿,胜利就来了。   “唉!兀术到底是不行!”   阇母的抱怨,宗望没有反驳。   这位菩萨太子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鹰一般的眼眸,眯成了一道缝儿。   兀术的表现的确让他失望,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正因为兀术吸引了大部分宋军,一个绝佳的机会,似乎也出现了。   “阇母,你现在立刻率领本部万户,直取宋军大营!我要赵宋官家的人头!”   阇母一愣神,却立刻明白过来,继而心中狂喜。   他急忙催马,甚至害怕宗望变卦。   阇母率领着一个万户,绕过胶着的双方,直取宋军大营。这是一支相当强悍的金兵,战斗力不容忽视。   至于宗望,他也分出本部六个猛安,去接应兀术,否则一旦宋军突破,几万人涌入金营,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整个战场的态势,虽然有些复杂,却也看得明白。   金人分成了三分部,两万多人跟宋军对拼,这里面金人和常胜军各一半左右,由完颜兀术负责。   而完颜阇母则是率领着一个万户金兵,攻击宋军本阵。   至于宗望,则是继续领着剩余的兵马,在守着大营。   无论如何,娄室的兵马应该到了,只要有这一万人助力,没有不胜的道理!   只不过迟迟等不到娄室,也让宗望疑惑,是遇到了麻烦,又或者是娄室也变了?   宗望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把握。   娄室这位大金第一名将,到底在干什么呢?   他刚刚经历一场战斗,一群宋军居然不自量力,敢阻挠他渡河,根本就是一场屠杀,娄室不但击败了宋军,还用弓箭覆盖,击杀了不少水师,从而抢夺了二十多艘船只。   很惨,真的很惨。   宋军在船只上,金人只有简易的皮筏,木排。   可即便如此,金人也能从容射箭,宋军的水师却是一触即溃。   娄室下令,全军渡河,距离战场已经不足五十里。   从空气中似乎能嗅到战争的味道。   数十万人拼杀,血流漂杵,尸积如山。   最最关键,还要大宋官家!   一战灭宋!   娄室渡河的地点是新乡和酸枣之间,就在不久前,也有人从这里渡河,那就是岳飞!   刚刚岳飞遭逢惨败,他的眼角眉骨还被金人的重箭划过,留下了二寸伤口,这是他为了救刘韐留下的。   “金人凶悍若斯,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刘韐简直被打蒙了,两万兵马,水6并进,结果就落个一触即溃的下场,让这位刘相公开始怀疑人生了。   岳飞同样震惊。   金人的凶悍,对方将领的强大,都让他心惊肉跳,倘若所有金人都这么厉害,大宋真的就没救了。   不过特殊之人,总有些特别之处。   岳飞不但没有害怕,反而生出了争强好胜的念头。   “刘相公,我们刚刚惨败,金人必定没有提防。而且韩将军曾在白马津袭击过金人。渡河之后的金兵,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末将愿意带本部一千人马,再战金贼!无论如何,也要拖住他们!”   刘韐都傻了,两万人打不过,一千人竟然还要打,这不是找死吗?   而就在这时候,他的儿子刘子羽居然向前迈了一步。   “父亲,孩儿以为岳统制讲得有理,孩儿愿意跟着他去!”   “算我一个!”   满身是血的张俊居然也凑过来了,他呲着牙,呵呵笑道:“岳兄弟,俺老张这条命就拴在你的裤腰带上了,是死是活,全靠你的了!”   岳飞没说话,只是用力点头。   三人率领着一千五百多人的队伍,迅南下,准备跟娄室二次大战。   可就在这时候,在宗望的东边,出现了一支队伍。   御营!   韩世忠!   这个泼韩五手里提着刀,眼神之中,满是兴奋的光。   “完颜宗望!爷爷来了!”   韩世忠也不客气,他先是用床子弩为前驱,这些床子弩的前端是一个罐子,里面装着猛火油。   不得不说,战争总算拉动了技术进步,工匠们把这种守城利器,用在了攻坚之上。   千步射程,让床子弩有了降维打击的能力。   上百架床子弩齐,火油灌在金军营地裂开,飞溅的火油落到了旌旗帐篷之上,随后火光打起。   韩世忠高举长刀,一马当先,冲向了金人大营。   这帮御营士兵,非但没有惶恐,还带着强烈的兴奋,可以说斗志昂扬。   赵官家丰厚的赏赐,给武人的恩遇,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活着立功,死了也是英雄。   身后就是开封。   还有理由不拼命吗?   韩世忠率领着人马从火光中间越过,有的士兵衣服上着了火,也好像没有察觉,奋勇争先,冲了进来。   他们见到金兵,就大杀大砍,毫不留情。   还有人携带了火油,硫磺,继续纵火。   偏偏二月的天气,东南风强大,火舌蹿起,快吞噬金人的营盘。金军再强悍,却也挡不住水火,不得不向后退去。   宗望震怒了。   什么道理?   他没等来娄室,反而等来了韩世忠!   “区区泼韩五,没什么了不起,随我杀敌!”   宗望亲自督兵,和韩世忠杀在一起。   在另一边,阇母也和杨惟忠撞在了一起,老将军先是以神臂弩迎敌,由于弩箭密集,一下子收割了过二百名金人,宋军士气为之一振。   随后金兵大刀阔斧,宋兵的损失直线上升。   面对这个局面,赵桓的头皮麻。   他再度收到了急报,娄室已经不远了,韩世忠到底是抢先到了,泼韩五没让自己失望。   可是这个战局到底还是僵持之中。   虽然宋军暂时占优势,一旦娄室赶来,优势就会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赵桓不停转动脑袋,距离最近的战团,毫无疑问是阇母,他的目标也是自己。   到底要怎么办?   赵桓脑袋简直要裂开了,突然,他一声怒喝,“刘锜听旨!”   刘锜下意识做好了迎战阇母的准备。   “朕让你立刻带领着三千御营,增援姚古,把兀术的兵马打穿了,不胜不归!”赵桓是真的押上了血本。   阇母,宗望,都是他惹不起的,唯独兀术,在牟驼岗败了一次,就让他重温旧梦吧!   刘锜在短暂迟疑之后,毅然领旨,率军扑了上去……随着刘锜加入战团,兀术所部,果然溃败,战争的天平终于向大宋倾斜…… 第85章 大宋赢了   战斗到了这份上,已经没有太多回旋操作的余地,双方就是鼓着一口气硬拼,尤其是大宋这边,已经没有多少选择余地。   天子就在身后,龙旗高扬,难不成还要让官家亲自冲锋吗?   唯有奋勇向前而已!   这点对于御营来说,是相当管用的,经过牟驼岗的战斗,他们已经有了经验。士兵普遍披两重铁甲,更有不少步人甲,防御到了这个程度,基本上可以屏蔽大部分伤害,即便挨了重创,也一时死不了。   而只要不死,他们手里的短斧就能给金人致命的杀伤。   凑巧的是双方混战,让金人失去了骑兵的灵活机动。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拼命,还能怎么样!   刘锜竟然弃了战马,一手持盾牌,一手握砍刀,冲入敌阵。   他的面前就是精锐的金兵,这些人是宗望派出来驰援兀术的,结果刚刚被姚古冲了一阵,虽然金兵仗着自己的强悍战力,挡住了姚古。   但毕竟是两三万西军,金兵的力气消耗了大半,不少人弓箭用光了,手里的弯刀也卷刃了,什么长枪短棒,也损坏不少。   刘锜杀上来,砍刀短斧,对准了金兵的马腿,没有别的,砍倒一匹战马,上面的骑兵必定落马,而一旦落马,面对的就是山呼海啸,潮水一般的宋军甲士。   刘锜彻底抛弃了往日的儒雅随和,变成了疯子,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不断冲锋!杀光眼前所有的金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多少次挥刀,更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刘锜终于突破了金军防线,他们的面前再无阻挡,而不远处,就是金军大营!   韩世忠率领着御营,还在猛攻,火光冲天而起,大半个金营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喊杀声,兵器撞击声,烈焰焚烧之声,在刘锜面前,呈现的是一片红莲地狱!   刘锜喘了几口气,不顾浑身酸痛,举起了满是缺口的砍刀。   “杀!”   身后的御营士兵跟随着,义无反顾,扑向了金营。   几乎与此同时,李孝忠从另一个方向,也突破了兀术的兵马,他浑身浴血,还插着好几支箭,竟然好似不知道疼痛一般,同样扑向了金军大营。   紧随其后,姚平仲,范琼,他们也杀出来了。   每个人都浑身是血,气喘吁吁,身体到了极限。可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早就没有力气了,大脑也疲惫不堪,可身体还在向前,酸胀如水桶的胳膊,还在挥舞着兵器。   这帮平均从军一二十年以上的家伙,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惨烈的战斗。   踏着满地的尸体,涌现了宗望的大营……   此刻最郁闷的人,恐怕就是兀术了。   坦白讲,他带着几千金兵,挡住了过四万宋军的围攻,身上的大伤小伤,不下十余处。他尽力了。   而且别人也不大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可事情就是这么操蛋。   宋军看到了他,就跟疯了似的,玩了命猛攻,当四太子是废物吗?   不过貌似真是这样,只要大家伙认定你不行,还就真不行。   就像赵佶似的,明明二十多年的天子,怎么就没有一点心腹可用,让人三言两语,儿戏似的夺了大权呢?   那些看起来庞大无比的企业,一夜之间,就从风光的顶点,一落千丈,直接掉进了地狱?   没有办法,让人看破了手脚,就是这么凄惨。   兀术在牟驼岗退了一次,大家伙就笃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并且为此疯狂下本,就算再有本事,也有垮掉的那一刻。   赵佶也是这样,决定了内禅皇位,就等于告诉天下人,我过气了,不行了,撑不住了……你都这么看自己,还怎么奢望别人把你当皇帝尊重?   笑话!   古往今来,权力和威严的流失,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掌握了几十年权柄,不见得会越来越强悍,更多的是人厌狗嫌……到头来现小丑竟然是自己。   君不见那些武术大师也这样!平时左青龙,右白虎,吹得震天响,接过上擂台三拳撂倒,连一分钟都撑不过。   不是下了功夫,做了努力,就一定有成就。   还要看机遇,看大势!   此刻的兀术,就是老天不佑的倒霉蛋。   难道真的跟宋军玩命吗?   别忘了,他可是大金的四太子。   如果他死在了战场上,让宋军砍了脑袋,有人挑着兀术的人头冲锋。   那场景绝对够精彩!   “四太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快走吧!”   手下亲随牵着缰绳,玩了命保护木头一般的兀术,向后撤退。   金人在主战场上,垮掉了。   而在另一边,阇母从侧翼猛攻,却是取得了成效。   杨惟忠本部亲信一千多人,被阇母一个冲锋,就消灭了过一半。   金人以重甲骑兵在前,使用长枪,狼牙棒为武器,猛击宋军,后面则是轻甲骑兵,以弓箭抛射。   二者密切配合,宋军几乎没有抵抗能力,从天而降的箭支打乱军阵,造成恐慌。   重甲骑兵挥舞利器,完美收割。   伴随着尸体越来越多,战马冲不动了,竟然有人主动弃马,以十人左右的小组,突入宋军之中,娴熟杀戮,从容自如。   如果觉得金人是蛮夷,不懂配合,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们是没有总结成书的兵法策略,但是人家常年在白山黑水之间,游牧渔猎,上千斤的大熊,几百斤的猛虎,或者是凶悍的狼群,全都不是一个人能对付的。   通常情况下一个村子几十户的男人会在一起出去打猎,彼此配合,共同分享猎物……而这种自然形成的村子,就构成了一个个“谋克”。   金人骑射厉害,能吃苦,不畏死……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东西,倒不是说多了不起,而是没有这些本事的人,早就被残酷的自然条件淘汰了。   而在非常偶然的条件下,有人跳出来,把分散的“谋克”组成更大的“猛安”,然后起对强敌的狩猎。   辽国这头衰朽的猛虎,以自身的血肉,滋养了大金。   从辽国手里,金人得到了坚实的重甲,犀利的弓箭,还有数之不尽的战马,粮饷……以及抢掠致富的野心!   强悍的士兵,加上同样强悍的武器,造就了金兵这个怪胎。   哪怕兀术已经崩溃了,阇母居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猛攻,杨惟忠被冲散,老将身上伤痕累累,几乎毙命。   阇母对准了赵桓,起冲击。   在这一刻,引兵阻拦的人是杨志。   也不知道是不是水浒当中,青面兽的原型,但他确实是一个盗匪,被种师中招降之后,成为种师中的亲信。   他领着五千人,迎击阇母。   而就在双方激战之时,突然从阇母的身后,冲出一支完全重甲的铁骑。   这支人马出现之后,毫不留情,直扑杨志兵马的中部。   铁骑突出,山崩地裂,撼天动地。   杨志所部居然被撞开了一个大口子。   而在接下来的刹那,最可怕的一幕出现了。   杨志居然逃跑了!   杨志溃逃,部下就跟着潮水一般退去……阇母的大军,直扑赵桓和二种。   在这一瞬间,赵桓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   完了,到底是完了!   他用尽了一切手段,鼓舞士气,押上了性命,可到头来,依旧是输了。他低估了金人的战力,也高估了西军的勇气。   赵桓意味深长,看了一眼二种。   一个七十多,一个六十多,真的老了,不只是年龄,也包括他们的习惯,心态,领兵手段,对下面将领的管理方式……总而言之,彻底落伍了。   或许当初……赵桓甩了甩头,后悔有什么用!   反正死到临头,还不如想想怎么能壮烈一些!   赵桓的手下意识摸到了佩剑之上,这时候随着他前来的李邦彦和吴敏也都不寒而栗,魂飞天外。   “官家,走吧!”李邦彦几乎哭了!   赵桓浑身一震,是君王死社稷,还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项羽不肯过江东,固然壮烈。   但是勾践卧薪尝胆,不也一样了不起吗!   走吧!   别当犟种儿了!   赵桓缓缓闭上了眼睛,而此刻阇母的兵马距离他不足二百步,种师道和种师中红了眼睛,催促家将部曲上去,可他们的部下还没见到金人,就被杨志的溃兵冲散淹没……   真的绝望了……   “官家,臣刘晏到了!”   突然,一队兵马飞奔而至,挡在了赵桓的前面。   足足三千生力军!   刘晏所部,高举五色旗帜。   士兵齐声高呼,“赤心报国,杀尽金贼!”   “赤心报国,杀尽金贼!”   刘晏冲了上去,他没有奔向别人,而是杨志!   一刀刺出,正中胸膛,复又一刀,砍下人头!   “不许撤退,全军向前!”   而就在这一刻,赵桓睁开了眼睛,天子剑猛地抽出,高高举起。   “杀敌!”   天子的战马向前冲去,身后仅剩的一千御营投入了战斗,象征着天子的龙纛也在向前……到了这时候,李邦彦和吴敏也都无话可说了,竟然也纷纷抽出佩剑,拱卫在天子身边。   最后一丁点筹码,就这样押上去了。   凭着他们,能赢得了阇母吗?   难说!   毕竟对方是一个整整的万户,战力惊人。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不至于一下子被冲垮。   官家尽了最后的努力!   官家没有抛弃自己的士兵!   时间,就看时间在谁的一边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乱糟糟的战场上,出现了惊天动地的欢呼,从一点炸开,弥漫整个战场。   “赢了!”   “韩将军破敌矣!”   又是韩世忠,他率先突破了宗望大营……似乎,大宋确定是赢了! 第86章 胜利进军   韩世忠的勇猛,始终是让人放心的。   兀术早败,宗望大营被突破,一平两败,金兵不得不选择后退。   他们没有退回胙城固守,而是选择逃往白马津,从此过河,退往河北。这么选择,确实是合乎常理的。   此战之后,金人断然没有在河南立足的道理。   但这又不太符合人设……毕竟宗望一向身先士卒,不管刀山火海,都敢闯一下的。   赵桓竖起了龙纛,宗望并没有亲自出战,而随后又干干净净撤走,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位太子郎君的成色……   好在赵桓是无暇思索这些了,他提着宝剑,策马向前冲锋。   马术是他最近才学会的,谈不上多熟练,最多能保证不掉下来。而且长时间在马背上观战,赵桓的两腿麻,并不是看起来那么从容惬意。   更可怕的却是心理上的疲惫,有种抓狂的感觉。   西军加上御营,五倍的兵力,却打得这么艰难。   大宋到底是怎么了?   曾经赵桓不止一次看到宣扬大宋富庶无比的文章,甚至还煞有介事,计算大宋有多少gdp,只是这些高人怕是忘了一个前提,不管大宋的商品经济多达,终究是个农业国。在农业国里,交易越多,市面越达,往往代表农民被盘剥得更彻底,也意味着流民越多,国家越不稳定。   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倘若大宋真的财政那么充裕,技术那么达,武器装备也举世无双,似乎一切都很简单了,只要拿出钱财,招募勇士,然后制造神臂弩,床子弩,猛点科技树,展出火器……剩下就是平推了,有什么艰难的?   你赵官家正事不干,成天嘴炮,你丫的在干什么?   站在看台上,只要不下场,就可以随便批评运动员的表现,观众永远都是最懂的那个。   可是真正置身其中,赵桓才知道这里面的复杂可怕。   吹嘘大宋财政收入如何如何多的人,多半不会告诉你另一件事,除了王安石变法的短暂时期,一百年来,大宋财政一直入不敷出。   也就是说,收入虽然多,但支出更多!   大批的官吏,越膨胀的宗室,杂七杂八的费用,尤其让人头疼的军事开支……把这些必须的项目都支付以后,就会悲哀现,赵桓这个皇帝,并不比吊死在煤山的那位富裕,甚至还要更加窘迫。   有人或许要说,开源节流啊,裁撤官吏,削减军费,暂停河工学堂一类的开支,总还弄凑出一点钱吧!   说困难的,绝对是无病呻吟。   可是这些举措不是没人干过,在太平年月,王安石、吕惠卿、章惇……这些人前赴后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有改变多少。   金兵压境,大刀阔斧改革……谈何容易!   就算想点科技树,且不论能不能弄出来,就算真的可以,原料哪里来,工匠哪里来,生产的成本几何,生产出来,装备给谁?如何确保这些人听你的安排,又如何确保不会有人掣肘添乱……   一百多年的展,大宋已经形成了复杂庞大,彼此勾结,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为了维护这个利益集团,身在其中的人,并不需要跟皇帝对着干,也不需要故意使坏,弄出什么大动静。   他们只需要什么都不做,或者稍微偏差那么一点,层层落实下去,就已经和政策初衷,大相径庭了。   这就是身在体制内,搞砸一件事,远比办成一件事容易多了,甚至不需要什么表态,单单是不作为就足够了。   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能迅找到破局办法,并且什么事情都办成,比用嘴炮夺权,还要玄幻一万倍!   就拿大宋的禁军来说,这绝对是一笔糊涂账,官方的数字也未必比民间准确多少……姑且就拿八十万禁军来算。   由于和契丹议和之后,主要战场在西北,大批禁军精锐被用来对付西夏。   保守估计,也有二十万以上的兵马,如果看粮饷支出,还要远远过这个数字。   西北还有许多敢战士,弓箭社的民壮,地方的厢军,加起来怕是五十万都不止。   但是对不起,全都是纸面上的。   这一次勤王,从赵佶到赵桓,两代皇帝,朝堂宰执,拼了老命催促,西军也就来了二十万。   可问题是这二十万,并不都是真正的禁军,其中有各地临时招募的民夫,有闻讯赶来的敢战士,有地方豪强的家丁,还有那些将门的私兵部曲,林林总总,凑了二十万。   实际的禁军,或许也就十万以上。   如果跟朝廷在册的数目对比,至多不会过三成。   在大宋朝,完全可以这么说,朝廷假装饷,士兵假装从军……军饷全都落到了各级官吏,以及统兵将领手里,给的再多,士兵也是苦哈哈,甚至说,干脆就是空饷,钱花了,人却没了。   说来说去,就是一件事,大宋腐朽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不管是文武官员,还是尊贵的官家,都失去了号召能力,没法动员足够的力量,也集中不了资源,组织调度能力,荡然无存,国家处于瘫痪状态。   所以看起来大宋依旧财政收入很高,经济总量吓人,科技水平高不可攀,军队庞大无比,文明绚烂,如灯塔照耀东方。   但是对不起了,里面完全空了,十几万金人杀进来,朝着这个破屋子,轻轻踹了一脚,紧接着就是呼啦啦大厦倾倒。   说起来也讽刺,假如历史上金人没有掠走徽钦,没有抓走那么多贵人,而是把他们留在大宋,继续让他们作威作福……或许连完颜构的偏安一隅都做不到,直接就亡国了。   在一个大烂摊子上,变法改良,总是要比推倒重建难得多。   这就是开国君主,往往能够大刀阔斧,为所欲为,而末世之君,往往什么都干不成。   是双方才智能力有差距吗?   或许是吧!   但更为重要的是,双方解的根本不是同一道题。   说了这么多,看似跟这场战斗毫不相关,实则却是有着骨肉般密切的联系。   大宋赢了!   赵桓赢了!   既保住了开封之后,官家又以自己的力量,击退了金人。   战场上的死伤,战斗过程的艰难,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有一点。   赵桓又赢了!   不但是赢了,还是身先士卒,亲临战场,在血雨腥风中,拼出了胜利。   从这一刻开始,他拥有了乎想象的威望,也有了一大群愿意追随他的士兵。   毕竟皇帝在战场上,龙纛迎风飘扬!   什么种家军,姚家军,哪里有赵家军来得威风响亮!   从这一刻开始,赵桓真的能做点士气了。   面对看不惯的臣子,也不需要低声下气,威逼利诱了……一句话,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做天子了。   也就是说,可以放开手脚,去改变这个让他郁闷憋屈,想要吐血的无能朝廷!   赵桓纵马驰骋,从最初的愤怒,到渐渐坦然,再到逐渐凝重……他终于缓缓勒住了战马,停了下来。   好巧不巧,就在马蹄下面,泥水沟里,一面皱巴巴的金人旗帜,被赵桓无情践踏。   如果有人能够把这一幕照下来,绝对是名场面。   “官家,阇母退了,宗望跑了,咱们大获全胜啊!”吴敏兴冲冲道。   赵桓抿着嘴角,淡淡道:“吴相公,咱们的死伤有多少?还有,娄室那边有消息吗?”   伴随着赵桓的提问,李邦彦突然变颜变色,赶了过来,在他身后,有一个背上插着好几支箭的士兵。   “官家!娄室击败了河北兵马,正在急杀来,距离不过三十里!”   轰!   惊雷炸响,赵桓的手脚迅冰凉。   高昂的心气一下子跌落谷底。   娄室的可怕,还在宗望之上。   如果说宗望是金国综合能力第一人,那么娄室就是战场的第一将!   三十里!   如果娄室能早一个时辰,或许失败的就是大宋了。   即便是现在,宗望也可能回兵,杀大宋一个措手不及!   “官家,老臣愿意领兵,阻挡娄室!”   请战的是种师中。   此刻小种的脸色极为难看,赵桓并没有把指挥作战的任务交给他。已经是对种家的怀疑,偏偏杨志那个没骨头的,居然成了战场上唯一带头溃败的将领,险些要了赵桓的命!   无论如何,都是种家的罪。   现在娄室又来了,各部兵马,又是他们种家相对完整,不派种师中,又能派谁?   赵桓思忖片刻,终于点头。   “种卿,你带着赵哲,孙渥,集合五万兵马,务必要阻挡住娄室……其余诸军,加紧追击宗望,一定要尽快把他们赶到河北!”   赵桓又看了看老种,还有李吴两位相公。   “随朕前往胙城。”说完,赵桓径直催马,身后龙纛飞扬…… 第87章 永不言败的岳飞 胙城不是很大,最多容纳两三万人的规模,而且由于金人的攻击,城墙有了些许损坏,最要命的是城里的百姓大半逃亡,只余下不足五千老弱病残。 可就是这么一座小城,却让李邦彦和吴敏两位重臣怦然心动。 “老吴,这,这是金人入寇以来,第一座被光复的城市吧?”李邦彦咽了口吐沫,干涩问。 吴敏蹙着眉头,“也不能这么说,比如河北的刘韐,他们就拿回了几座金人放弃的城市……” “放弃的怎么能算!”李邦彦骤然提高了声音,语气竟然有一丝丝颤抖! 这可是官家亲自督兵夺回来的城市,从金人虎口拔牙,硬生生抢来的! 这是多大的意义,难道还不清楚吗? 应该立刻作诗纪念,还要写文章,传扬天下,流芳千古。最好还要请官家来几句,什么大宋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复故国,这才对味儿。 等官家写了,他李邦彦也可以来两,呃不,要十八才行……这货心思活络,咧嘴笑出声了。 连忙凑上去,想要讨个彩头儿,哪知道得到的只是赵桓凶巴巴的眼神。 “朕来胙城,你还不知道为什么?仗打成这个样子,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一句话堵住了李邦彦的嘴,官家为什么来胙城? 他还真有点糊涂,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吴敏。 “胙城距离开封在二百三十里左右,距离黄河只有几十里,官家抢占胙城,就是要彻底逼退金人,使得他们不敢觊觎河南。有了胙城在手,金人南下,也就不会直接进犯开封了。”吴敏苦笑着看了眼李邦彦,“李相公,过去这一个多月,滋味不好受啊!” 一声叹息,让李邦彦愕然良久,无奈点头。 岂止是不好受,简直要了老命! 现在想想,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去年十月,金人大举南下。 燕山府没顶住,郭药师投降了。 真定府也不行,金人长驱直入,绕过重镇大名府,防御滑州的梁方平未战先溃,太上皇赵佶一心想要逃到南方避祸。 整个大宋,要多混乱,有多混乱,人心惶惶,几乎所有人都在想着怎么保命……李纲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太常寺少卿而已。 距离宰执十万八千里,可他为什么能直接升任宰执?在他前面的那些重臣,甘心将权柄让给李纲吗? 不甘心! 但是他们又能怎么办? 难道让他们去跟金兵周旋吗? 如果单从跨度来讲,李纲跃升宰执,比起赵桓当皇帝,还要夸张。 真是没有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不管怎么弄,都不会更坏了。 所有才有赵桓掌权,从一堆溃兵当中,找到了韩世忠这么个闪光点,勉强打了几仗,算不上多漂亮,但至少磨砺出一批敢战之兵。 然后以这些人作为筋骨,拉起了御营,算是保住了开封。 紧接着压制掌控西军,居然有了反攻之力。 胙城虽小,但万金难买。 大宋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大宋还在战斗,甚至还在逆势上扬。 光是这一点,对人心的鼓舞,就是无可估量。 可话又说回来,赵桓为什么高兴不起来,还摆着一张臭脸……是真的没到乐观的时候。 这一次最多算是击溃战。 女真主力损失不多,死得最多的都是常胜军,这帮伪军并不值钱,随时可以从燕山府等地补充。 反而是大宋方面,损失惨重。 马忠战死,杨志所部溃败,让刘晏斩杀,范琼、姚平仲、王渊,这三部损失惨重,主将全都受伤,尤其是范琼,就剩下一口气了。 辛兴宗,五千人只剩下一千多了。 老将杨惟忠的部下,几乎全军覆没。 姚古所部,损失过两成。 韩世忠强攻金兵大营,损失御营过三千,刘锜所部,战死五百,刘晏所部,损失在一千以上。 仅仅是粗略计算,大宋就损失了两万以上,这还不包括伤员,也不包括溃散的士兵。 二十万西军,差不多减员六分之一。 现在想想,没有崩溃,简直都是奇迹! 如果再来一次,还能不能坚持下来,赵桓半点把握都没有。 他笼络人心,激励士气的方法,用一次效果最好,却是没法一直用下去,而且他已经把抄家所得,悉数拿了出来。 再让赵桓找钱,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而且这一次的战场条件,也是老天照顾。 背靠开封,面向黄河,后勤补给充足,这些西军也都清楚,此战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多方加持,才让宋军勉强逼退金人,赢得勉勉强强。 要是不能尽快整顿,知耻后勇,提升战力,下一次金人再来,可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老臣无能,请官家治罪!” 等赵桓刚刚在胙城安顿,住进了县衙。 老将姚古就跪在了官家面前,坦白讲,这一战姚古指挥中规中矩,甚至是无可挑剔。有什么条件,打什么仗! 西军如此,大宋如此,想着什么神操作,扭转大局,那才是做梦呢! 姚古尽力做到了他的极限。 但问题却是最后关头,天子上战场,要是没有刘晏神兵天降,救了赵桓,官家就有危险了。 功高莫过救驾。 这话反过来说,也是成立的,罪大莫过害君! 要是赵桓身陷金人之手,姚古就该千刀万剐,遗臭万年! “姚卿,朕不会追究你的过错,也不想赏赐你什么,朕就想问你一句,西军要不要整顿?” “要!”姚古立刻点头,仰起头,大声道:“官家,老臣奏请官家,一定严厉整军,要是这样下去,臣,臣唯恐天崩地裂,山河破碎!” 赵桓颔,“既然如此,朕就任命你担任御营司副都点检,替朕整军!” 姚古傻愣愣看着赵桓,虽说御营司的确有这个官职,但是真正落到了自己头上,还是让他不寒而栗……“官家,老臣……” “不要推辞!”赵桓沉声道:“身为武人,心思单纯点,想着如何杀敌报国就好!” 姚古低头片刻,把心一横,接下了任命。 “老臣领旨,老臣一定以国事为重,替官家整顿好兵马!” 姚古明白,在这时候,给他这么高的官职,那可不是恩宠有加,准许他姚家为所欲为。而是让他替西军刮骨疗毒,壮士断腕! 赵桓对待臣下,算不上刻薄,但也绝对不好糊弄。 他认定的事情,你最好老老实实,办得漂漂亮亮,否则的话,开封城墙上还挂着那么多的脑袋,可不是开玩笑的。 姚古一步一跌,从县衙出来,低头思忖。 正在这时候,一个年轻人急匆匆跑来,险些跟他撞在一起。 “爹!大事不好了!” 来人是姚平仲。 姚古大惊,“怎么回事?莫不是宗望杀回来了?” 姚古咧嘴,“不是宗望,是,是娄室!” “娄室?” 姚古吓了一跳,不对劲儿啊! 赵桓已经让种师中率领着赵哲、孙渥等人,五六万人,去迎击娄室。 按理说娄室虽然强,但远路而来,十分疲惫。 宋军刚刚获胜,以大胜之威,加上五倍的兵力。 再有宗望已经退走,河南只剩下娄室这一支金兵。 不说大胜,驱逐娄室,应该轻而易举。 无论如何,也不该出事! “你,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姚平仲苦着脸,“爹,我只知道娄室先撤退,小种相公在后面追击,他率领中军,让赵哲和孙渥各自领兵,在两翼策应,他们三路兵马,打算围攻娄室。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孙渥这边就慢了下来。和小种相公有了十几里的距离,结果娄室突然反扑,将他们切开,随后又有两个合扎猛安突出,把赵哲所部打散,然后……” “然后怎么样?”姚古瞪大了眼睛,呼吸都粗重了。 “然后将小种相公包围起来,士兵死伤惨重,小种相公下落不明啊!” “完了!” 姚古一声哀叹,直挺挺倒下去。 从天堂到地狱,一念之间! 种师中兵败,五万多人,也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刚刚的胜利,瞬间被抹平不说,如果娄室顺势杀过来,截断宋军和开封的联系,宗望再杀个回马枪。 他们这些人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种师中啊! 你也是沙场老将,怎么能犯贪功冒进的错误? 姚古也是老行伍了,瞬间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或许有人故意扯种师中的后腿,让他战败,然后彻底搞垮种家军……这种事情,在西军里面不是没有,当年刘法怎么死的?为什么其他诸军全都战败?无人救援? 姚古也是害怕这一点,才请求赵桓督战。 可万万没有料到,种师中那边居然出了问题。这些畜生啊,你们简直该千刀万剐! 姚古又是气恼,又是惶恐,连滚带爬,再去见赵桓,这事情已经不是他能承担的了。 把目光转到岳飞身上,他的处境也不好,甚至说是更惨。 他聚集人马,渡河之后,二次跟娄室交锋,在交战之初,他靠着突袭,占到了一点便宜,紧接着金兵方面,两个装备精悍的合扎猛安突出,岳飞拼命死战,却依旧无能为力。 一千多兵马,损失了三分之二。 岳飞咬着牙,也就拖延了两个时辰,就不得不撤走,幸好金人没有穷追不放,不然损失还要更大! 自岳飞以下,刘子羽、张俊、王贵、徐庆、张宪,个个带伤,尤其是王贵,腮帮子被箭射中,槽牙没了两颗,满嘴都是血,也幸好他成亲了,不然凭着这副模样,谁能嫁给他啊? 又是惨败,兵马不足六百。 这几个人心里也都清楚,岳飞无论是武艺,还是指挥作战,都是很优秀的,甚至是无可挑剔,可问题是他的运气真的太差了,遇到的对手不是强,而是强得过分! 放弃吧,别折腾了,先休养生息,恢复力气,以后再战。 大家伙都盯着岳飞。 此刻的岳飞由于眉骨受伤,一只眼睛眯着,他搓了搓手。 “我刚刚得到了张御史送来的消息,他现一支女真兵马,正在灵河镇附近渡河北返,根据张御史所说,金人十分狼狈,一定是遭到了败绩。带领人马渡河的应该是个大头儿,不是宗望,就是阇母。我们手上还有几十艘船只,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再去试一次?” 岳飞凝视着几个人…… 第88章 诛杀名王   岳飞只是简单包扎,就提着沥泉枪,骑着白马,在前面领路。   在他的身后,是三百五十名精悍士兵。另外两百出头的士兵,以伤员为主,前往阳武修整养伤,等候命令。   张俊和刘子羽,全都跟随在岳飞身后,默默前行。   走了一阵子,张俊就忍不住笑道:“你是刘相公公子,怎么听岳飞的?”   刘子羽翻了翻眼皮,冷冷道:“你是西军老人,怎么也甘心听命?”   张俊两手一摊,哈哈大笑,“我可不是听岳飞的,而是我知道大势如此!”   “什么大势?”刘子羽依旧冷冷问道。   “哈哈哈,这有什么难猜的!娄室是从太原过来的,他一定是想汇合完颜宗望,跟朝廷决战!咱们虽然损失惨重,但拖延了娄室近两个时辰,也值得自豪了。娄室领兵,急匆匆前行,只能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是援助宗望!”   “咱们退下来,张所张御史那边就来了消息,金人向河北撤退,这就是说,娄室救援失败了,换言之,官家又赢了!”   张俊抹了把下巴,露出惊叹的神色。   “我是真服气了,西军乱成那个样子,种家、姚家,彼此争斗不休,军中人心混乱,士气低迷,畏敌避战……就这么一群人,哪怕有百万之众,也很难打赢啊!”   张俊连连摇头,百思不解。   当初看到种师道不敢进军,张俊就有了判断。   别管有多少理由,西军就是不行了。   俗话说,龙有龙道,鼠有鼠道,他没有必要,跟着西军一起覆灭。   而且他越早跳船,态度越是坚决,等西军溃败之后,他的表态就成了铁打的资本,是接下来升官财的终南捷径。   漫长的军旅生涯,早就磨灭了张俊的意气,他现在最在乎的,也不过是升官财而已。只不过和那些腐朽的将门衙内不一样,张俊觉得可以凭着自己的实力,拼一个荣华富贵。   “官家赢了,你的处境可未必好了。”刘子羽淡淡道:“凭着你的地位,怕是还没法上达天听。反而是种相公,如果他老人家想要收拾你,只怕你就惨了。”   张俊深深吸口气,嘴角的肌肉抽动再三,眼睛变得阴翳起来。   “所有我没有退路,只能再拼一把,拼着上达天听!”张俊斜了眼刘子羽,自嘲道:“我是没有退路,你又何必如此呢?”   刘子羽依旧一副冷淡的模样,“无他,报国而已!”   张俊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谁也不是三岁小孩子,报国?骗谁啊?   刘子羽看了眼张俊,对他不屑一顾的神色,只是淡淡一笑。   “我知道你不相信,你觉得为人就该自私,就该贪财好色,就该争权夺利,人性如此,对吧?”刘子羽呵呵一笑,“或许你没想错,但总有例外,比如你的身边,就有两个!”   “两个?”张俊大惑不解。   刘子羽指了指前面的岳飞,而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随后纵马加鞭,向前冲去,留下张俊,满脸愕然。   咱们还是一伙的,你这么说话,伤害不大,可侮辱性极强啊!   张俊纵马追赶,这一行人到了黄河岸边,岳飞亲自沿河寻找,找到了他们渡河用的船只。   岳飞看了看滔滔河水,手里握着沥泉神枪,看了看大家伙。   “此去我也不知道面对什么,金人凶悍,我们兵少,或许我们会战死,岳某决心报国,在所不惜,弟兄们越是家中独子……”   岳飞还没说完,张俊突然开口了,“岳统制,别浪费时间了,跟你到了这里,都是做好了准备的,没谁是孬种!”   张俊这么一嚷嚷,就算还有犹豫的,也不敢说话了。   岳飞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却也不愿意废话了,下一秒,岳飞厉声道:“上船!”   这三百多人,立刻上船,沿着黄河,顺流而下。   农历二月,大地回暖,上游河冰融化,使得黄河水量增加,流加快,岳飞他们又快又稳,就这么直直冲来,顺利地有点让岳飞怀疑。   难道说他转运了?   船队从灵河镇经过,又向东前进了五里左右,此刻终于能听到一些动静,转过一处湾,再向前看去,赫然有一条长龙,卧在黄河之上!   岳飞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片刻,心中了然。   果然是金人撤退,他们利用船只,木筏,甚至是圆木,箱子,连缀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浮桥。   这道浮桥平均有两丈多宽,别说是士兵能过,就算是一般车辆也可以过去。   其实从这一道浮桥,就看得出来,即便是最弱的工程能力,金人也不比大宋差什么!   毕竟蛮夷在接受文明的时候,往往偏爱技术,至于什么诸子百家,四书五经,人家是不屑于看的,也看不懂。   所以想靠着思想的力量,击败他们,还是洗洗睡吧。   负责指挥全军撤退的是阇母。   不久之前,他距离赵宋天子的龙纛,只不过百步而已。   诛杀赵宋皇帝,灭亡大宋,中原的花花世界,就是他们的了,简直触手可及。   可到底还是失败了。   只不过失败有很多种,他们这一次的失败,不是士兵不够勇敢,也不是战法有什么错误,而是败在了人上!   斡离不!   二太子!   这位阿骨打最杰出的儿子,在最关键的时刻,身体居然出了问题。   阇母的心十分沉重,甚至有些惶恐。   女真人是最凶悍的战士不假,他们跟随阿骨打,从白山黑水杀出来,不足十年,就攻灭了庞大的辽国。   兵力强盛,天下无敌。   没有人能战胜他们。   可惜的是,有一个东西,是他们无法战胜的,那就是老天!   从残酷环境出来的金人,寿命普遍不高。就在最近几年,一些跟着阿骨打的老人,相继离去。   四十岁以上,对于金人来说,已经是高寿了。   他也年纪不小了。   还能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   可以让他们争雄天下吗?   如果能有,毫无疑问,灭宋轻而易举,如果不行,就要期待后人。   阇母居然理解了斡离不,他培养兀术,还真未必是私心。   大金宗室将领,都是最悍勇无畏的,阇母目睹了其他人渡河,最后他才率领着两千亲信,开始渡河。   阇母也让人准备好了引火之物,只要渡河,就立刻焚烧浮桥。   一切都安排好,阇母也上了浮桥。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从黄河上游,出现了几艘船,借着水流风势,迅冲了过来。   “是大宋水师!”   阇母一惊,却也不怕,甚至都没有下桥,而是吩咐部下用弓箭攒射。   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换成普通的宋军,只要这一轮射击,就足以吓退他们了。   可阇母哪里能料到,他遇上了岳飞!   只见岳飞右手持枪,左手提着大盾,轻松遮挡弓箭,而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阇母身上。   应该是个金人大官!   “冲!加快度!”   他们从上游向下,初春又是风向多变的时候,从西北来的风,吹鼓了船帆。水手拼命摇船,合在一起,宛如离弦之箭。   等到阇母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岳飞的船已经到了眼前!   阇母不得不转身回避,可是还没等他下桥,就觉得脚下猛地一扯,紧跟着战马栽倒,连他也跟着掉进了河里。   原来是岳飞的船只撞在了浮桥上面。   要不说岳飞这家伙是个天生的名将,他不声不响,竟然在船头绑了两个巨大的铡刀。   这下子可挥了作用。   铡刀在船只的助力下,切开绳索,撞断浮桥。失去了绳索约束,桥面散开,阇母马失前蹄掉了下去,其余金人可吓坏了,下饺子似的跳下!   有的贴身护卫干脆趴在下面,用自己的身躯充当垫脚石,让其他人踩着自己,把阇母捞上来!   经过七手八脚,阇母终于被捞上来,所幸时间很短,只是呛了两口水,没有什么了不起……   可就在众人抢救阇母的时候,一支犀利的重箭,在几十步外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阇母后背!   砰!   沉重的箭头居然撞开了铁甲,深入脊柱五寸,透入脏腑!   一般的弓箭根本没法一击必杀,有人一战挨了十几箭,还能欢蹦乱跳。   可这一箭不但力大,而且位置刁钻,阇母顷刻之间,就没了半条命,顺着嘴角,流出了暗色的血液。   岳飞一击得手,再想补射,却现许多金兵,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阇母。   还挺忠心!   “杀!”   不用他下令,张俊,刘子羽,王贵,张宪,纷纷指挥着船只,冲过来围杀。   凑巧的是,刘正彦和苗傅,各自带着骑兵,也在监视金人渡河,他们现这边大乱,急忙杀过来,加入了围猎的大战。   强悍的金兵,这一次迅瓦解,许多人仓皇逃跑,直接冲进了黄河,没命往河北游,根本不在乎生死。   众人诧异,合力杀到了核心的时候,他们终于明白过来……完颜阇母死了!   阿骨打的异母弟弟,参与灭辽的宗室大将,未来辽国的鲁王……   死在了岳飞手里! 第89章 将星飞起   在苗傅和刘正彦之后,王渊和辛兴宗两队兵马也赶来了,他们错过了围杀阇母的机会,但是两千金兵,被隔绝在黄河以南。   除了少数只身渡河,逃往河北,其余不是淹死在河里,就是变成了散兵游勇……其实淹死的更好。   只要到下游水流和缓处,找到尸体,割下脑袋,就是结结实实的功劳!   前面拼死拼活,能杀几个真正的金人?   现在这些跟着阇母的,可都是实打实的金人,而且还属于非常精锐的那种。放在刚刚经历的战场上,杀死五个金兵,都未必有一个这样的真金人。   简直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   各队宋军,沿着黄河散开,追击,围杀,斩,请功……忙得不亦乐乎。   弄到了最后,就连姚平仲和刘锜都领兵过来增援。   众人合力,将足足两个精悍猛安,吞了下来,一千五百多颗人头,总算给刚刚过去的战斗,添了一笔结结实实的军功战绩!   只不过大家伙都清楚,就算这些脑袋加起来,也顶不上阇母的一个耳朵!   完颜阇母,是完颜阿骨打的兄弟,是金国宗室大将,他全程参与了灭辽之战,功劳之大,绝对能排进前五!   这一次他作为宗望的副手,攻击大宋,一路上所向睥睨,势如破竹。   大宋上下,听到他的名字,脊背冒凉气,大叹恐怖如斯!   可就这么个人物,居然死在了“默默无名”的岳飞手里。   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哼,运气真不错!我们辛辛苦苦杀敌,倒让你捡了个便宜!”姚平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显然,他并不服气。   岳飞正在擦拭自己的长枪,微微抬头,用眼角扫了下姚平仲,看不出喜怒,随后又低头擦枪,不知道心里盘算什么。   姚平仲暗暗咬牙,想要作,却终究没敢,只是转身纵马,带着部下向南去了。   等他走后,刘锜才笑呵呵过来,探身问道:“你就是岳飞岳鹏举吧?官家当真有识人之明,我算是服了!”   岳飞的手终于停下,抬头叹息,沙哑道:“金人肆虐,涂炭生灵。若是能直捣黄龙府,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刘锜眉头挑了挑,忍不住苦笑摇头。   “岳统制,初次见面,交浅言深,有些话似乎我不该说,可你知道不,官家保护了你多少次?”   岳飞这时候才面色微变,他冲着刘锜,深深一躬。   “俺听李学士讲,那个刘豫奸贼,似乎诬告过在下?”   “哈哈哈!”刘锜朗声笑道:“岂止是刘豫,你忘了刘浩吗?”   岳飞悚然,脸色微红,忙道:“当初为了保护阳武粮食,不得不和刘浩分兵,未能及时进京勤王,实在是俺的不对。”   刘锜摇头,“岳统制,你是对的,只可惜身在朝堂,不能只做对的事情。”   岳飞瞬间皱眉,神色之中,似有疑问。   刘锜叹道:“俗话说功高莫过救驾,你保护阳武军粮,人家急着去保护天子,是官家重要,还是军粮重要?岳统制,你算是运气好,官家根本没搭理刘浩。随后是刘豫的案子,朝中有人站出来,说你是武夫桀骜,挟持刘豫,争权夺利,不可轻信。你知道官家是怎么做的吗?”   “派遣李学士,查明真相。”岳飞道。   刘锜失笑,“什么真相,走个过场罢了,官家是让李学士过来给你升官的!而且唯恐种相公到了,你受委屈,才给李学士加了御营司参赞军事的衔,说实话李学士还是借了你的光!”   岳飞傻了,两个眼睛竟然瞪得一般大,眉骨的疼痛也顾不得了。   就算再傻也知道,官家对他的恩遇太过了……他之前算什么东西?一个区区偏校,小小的兵头儿,连将领都不算。   官家派遣了一个翰林学士来庇护他,简直没有道理啊!   刘锜长叹,“岳统制,说实话我也想不通,最初我觉得是因为陈广老英雄,官家对你另眼相看,想要扶持你成为‘精忠报国’的典型,可是直到今天,我算是服了,我不光服气岳兄,更服气官家的眼光。”   刘锜说到这里,用力深吸口气,才盯着岳飞,缓缓道:“岳统制,你知道不,秦凤路经略使,小种相公,他死了!”   “什么?”   岳飞大惊失色,小种死了!   不会是开玩笑吧!   虽说种师中不如种师道的名气大,但是作为种家军的现任掌门人,他在西军之中,也是非同小可。   如果说种师中战败,还可以接受,居然死了,怎么死的?   而且他死了,对大宋的军心,又该是何等影响?   岳飞的心脏猛烈收缩,甚至思维都有点停顿了。   刘锜伸手,用力抓住岳飞的肩头,狠命晃了晃!   “岳统制,你知道不!这次你救了大宋江山啊!”   刘锜又是羡慕,又是感叹!声音都变了,甚至嫉妒到变形!   岳飞这家伙运气是真好!   官家的眼光也真他娘的准!   现在可以复盘一下,到底生了什么……赵桓和宗望在胙城以南大战,娄室领兵赶来,本来他是能参与到这场战斗的,可就因为岳飞的出现,被生生拖延了两个时辰。   金兵败退,娄室独木难支,赵桓派遣种师中带领人马,驱逐娄室。   本以为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娄室以不足八千的兵力,竟然主动后退,吸引种师中突出深入,紧接着娄室围攻种师中,冲散了西军。   种师中身边只剩下不到三百人,被娄室重重包围。   种师中战死!   五万人,阵亡溃散略尽!   这位大金第一猛将,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哪怕是战局不利,哪怕是兵力悬殊,他依旧强得让人绝望!   种师中战死,五万人溃散,加上之前损失的,二十万西军,不足一半。   赵桓身边还能打的,也就是韩世忠和刘锜等人的御营。   如果这时候娄室和宗望夹攻而来,后果不堪设想。   为什么刘正彦和苗傅会北上,他们是来探查宗望动向,如果他真的杀个回马枪,那边韩世忠就要保护赵桓,立刻返回开封。   有胜算可以拼,如果连最后一点胜算都没了,那还拼个鸟啊!   老种在听说兄弟战死之后,已经哭昏了两次,清醒过来,种师道跪求赵桓返京,他愿意留在胙城,以死报国。   而姚古也没有了胜利的喜悦,相反,他怕得要死!   种师中不是娄室对手,并不意外,可问题是赵哲孙渥这俩人,为什么配合那么拉胯?干脆就是出卖队友,把小种送上了死路!   是不是西军内斗的传统又显灵了?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这要是追究起来,种师中已经死了,是不是要查到姚家的头上?   刚刚被任命为副都点检,还没正式走马上任,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是死在金人手里,就是要死在官家手里。   彻底没有活路了。   姚古也跪在赵桓面前,痛哭哀求,希望由他守卫胙城,他愿意为了大宋江山,流尽最后一滴血。   赵桓对此已经麻木了……在费尽了一切心思之后,依旧是失败,种师中依旧没有逃脱兵败身死的命运。   赵桓甚至觉得娄室或许就是修正历史的那个人!   游标卡尺不敌天降陨石啊!   最后依旧是开封城破,二圣被俘,五国城地下室欢迎你……说实话,赵桓真的想到了自杀,如果真的没有出路,那就死了吧!   尽管他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那种没法和命运抗争的绝望,还是吞噬了他。   世界都变成了黑色……赵桓跌坐在椅子上,一语不,整个脑子都空荡荡的,思维停顿了,或者说,他懒得思考了。   赵桓甚至没有注意到,吴敏匆匆赶来。   有两件事很重要,第一,娄室在击杀了种师中之后,并没有继续向前,总算给了宋军喘息的机会,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是娄室在等待时机。   可在另一边,消息传来,宗望确实是渡河北返,没有反戈一击的迹象。   最担心的情况,似乎没有生,赵桓的思维终于转动……怎么回事?   很难说,但确实没有继续恶化。   “吴相公,该,该怎么办?”赵桓声音沙哑道。   吴敏苦笑,“官家,只能让将士们加紧修整,同时多派斥候,静观其变……毕竟,咱们能做得太少了。”   赵桓张了张嘴,终归无言,如木头人僵硬点头。足足又是半天时间,赵桓都停留在绝望的海洋之中……   直到那个消息到了!   “官家,御营后军统制岳飞,在灵河镇击杀完颜阇母!”   赵桓足足愣了三分钟,等他清醒过来,撒腿就往外面跑,跟疯了似的……从此开始,岳飞这个名字,瞬间烙印在所有人心头,一颗将星,冉冉升起! 第90章 战后 赵桓冲出了胙城县衙,闷着头,就往北边跑……旁人都看傻了,就算斩杀了阇母,也不用这么失态啊! 您可是大宋官家,咱要端着点啊! 吴敏在后面追,他一把老骨头,哪里追的上赵桓,凑巧李邦彦骑着马来了,这位李相公一见连忙催马追赶,总算赶上了赵桓。从战马跳下来,手里捏着缰绳,匆忙道:“官家,有什么事情,还是让臣代劳……” 他还没说完,赵桓瞧见了马匹,劈手抢过了李邦彦手里的缰绳,飞身上马,多了两条腿,跑得更快了! 岳飞! 当世没人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可作为一个后世之人,一切的希望,什么驱逐金人,直捣黄龙,中兴大宋……所有的宏图大志,都压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虽然赵桓也很清楚,家国天下,不是一个人能扛起来的。 就算是个小小的公司,还要讲究团队合作,更遑论一个国家,指着某一个人,那是绝对行不通的。 其实赵桓也早就知道这点,他任用李纲,挽留保守派,努力调和朝堂关系,小心翼翼维持平衡。 不求每个人多出色,只求都能尽职尽责,至少不添乱,就会好很多的。 事实上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这个不怎么出众的团队。 可问题是知道归知道,即将见到的人可是岳飞啊! 粉丝见偶像,可以允许暂时的失态! 更何况岳飞击杀阇母,携着大功,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赵桓的世界里,这种兴奋,激动,狂喜……完全是没法形容的。 哪怕是上辈子结婚入洞房,都没有这么激动过! 赵桓从胙城出来,一口气跑了七八里,迎着寒风前进,渐渐的,赵桓突然意识到了问题。 貌似不该兴奋地这么早。 阇母死了,金人受到了重创。 万一宗望恼羞成怒怎么办? 娄室还虎视眈眈,会不会趁机杀过来? 还没有摆脱危险,没到可以欣喜庆祝的地步,还应该先想办法,彻底打退金人才是。 意识到了这件事才是更重要的,赵桓已经跑出了十里。 很尴尬,老脸有点烧。 赵桓只得压下心中的激动,努力保持镇定,绷着一张扑克脸,返回了胙城。 进城之后,他果断下令,让姚古率领人马北上,沿河部署,同时让韩世忠率领一千静塞铁骑,加上一万五千步卒,向酸枣方向进,并且下旨,要求阳武、原武等地,以及汴水沿岸,戒备起来,小心娄室袭击。 刚刚还天塌一般的宋军,在得知阇母被击杀之后,全都为之一振。 这可是金国宗室大将,自从去年开始,就势如破竹,横冲直撞的瘟神啊! 他居然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手里。 不管是西军,还是御营,全都受到了强烈震动。 甚至连韩世忠都目瞪口呆,傻了好半天,在听说赵桓跑出城北十里之后,更是心里冒酸水。 自从他跟赵桓在大狱见面之后,不管什么时候,这位天子还都能稳住。 到目前为止,唯一一次严重的失态,竟然生在了岳飞身上。莫非是这小子有希望取代自己御营第一人的身份?成为天子最宠爱的将领? 这怎么行! 俺泼韩五不答应! 在觉察出地位受到撼动之后,韩世忠气冲斗牛,立刻带兵出,准备跟娄室决战, 他要拧下娄室的脑袋,向赵桓证明,谁才是大宋军中第一人。 韩世忠杀气腾腾出,可经过了一天多的探查寻找,只找到了一座废弃的军营,在营门口,还有一块木牌,上面只有四个字“老子还来”。 韩世忠瞪着牛眼,片刻之后,破口大骂! “完颜娄室,不敢来你是大家伙的孙子!俺韩世忠对天誓,一定要宰了你!你给我听着,什么狗屁大金第一神将,你在老子眼里,屁都不是!!” 韩世忠跳着脚,骂了一刻钟,却也只能带着木牌,回去复命。 娄室也退走了,宗望居然也没有反应,这一战到底是结束了,赵桓既惊又险,渡过了最危急的时刻。 说句实话,他赢得真是太勉强了。 完颜宗望的表现,有负他往日的名声。 “斡离不,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渡河之后的娄室,在两千合扎猛安的护卫下,前来见宗望。 宗望独自坐在帐篷里,他没有说话,只是昂起头,示意娄室看他的眼睛。 娄室眉头微皱,随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片刻之后,才稳住了情绪。在完颜宗望的右眼底,有一片暗色,在周围则是深深的血丝,蛛网般,遍布大半个眼珠。 “斡离不,你病了?” 宗望无奈轻叹,“就在临战的那一天,我特别疲惫,浑身无力,脑袋空白,喝了两杯蜜水。恰逢韩世忠领兵攻击大营,我准备上马迎战,结果眼睛突然出血,看不清楚东西……”宗望的拳头握得出脆响! 他曾经距离擒杀大宋皇帝,只有一步之遥,结果突然出现的眼疾,让他根本没法亲自指挥战斗。 素来宗望都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 他没法出战,整个战力削减三成以上。 韩世忠能攻克金营,真的有侥幸的成分。 一贯耐苦战的金人,在失败之后,立刻退走,也跟宗望的眼疾有关系,阇母会留下来断后,还是因为宗望,也因此丢了性命! “斡离不,你,你的眼睛……莫非是有邪祟?要不要请人施法?” 宗望苦笑着摆手,“娄室,我已经让军中燕山府的名医看过了,他们说我这是消渴之症,伤损了眼睛。” “消渴之症!”娄室一惊,“斡离不,这病怕是不轻啊?” 宗望无奈叹口气,“父皇晚年的时候,就有这个毛病的。” 娄室愕然,沉吟半晌,才无奈道:“难不成我们看不到大金君临天下吗?” 宗望摇头,“娄室,我仔细问过,只要不喝蜜水,多吃梨,渴了就吃,会好起来的。”嘴上这么说,可宗望却也没有十足把握。 “娄室,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我要三个万户,粘罕只派了你过来?”宗望用充血的目光,怒视着完颜娄室。 良久,娄室轻叹道:“斡离不,难道我一个人来还不够吗?” 宗望无奈轻笑,“娄室,你打仗的本事,我是服气的。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三个万户,就不是杀种师中那么简单了。我们这些人,诚然不及几年前了,可我们只要同心同德,还能横行天下,不看到大宋灭国,我不甘心啊!” 娄室沉着脸,他不是大金宗室,论起关系,跟粘罕更近,也属于大金西路军……但是他也不能否认,自从灭亡辽国,阿骨打驾崩之后,金国的气氛就开始变化。 过去大家伙也有争论,甚至拳脚相加,都是平常,但是闹过之后,又会变成一家人共同作战,一心一意。 可现在算计的痕迹越来越明显,这让娄室非常不舒服。 “斡离不,下次不会了。”娄室沉声道。 宗望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信你!不能灭宋,我不会闭眼的!” 娄室思忖之后,同样用力颔! 下次! 下次一定! 目光回到赵桓身上,在确定暂时解除危机之后,赵桓心情大好,他已经取得了开封格勒保卫战的胜利,金人铁蹄横冲直撞,势如破竹的时代过去了,接下来只要再打一两场大战,消耗金人的有生力量。 然后就是大宋反攻,十次规模宏大的赵桓打击,最终把旗帜插在黄龙府的城头,胜利大阅兵……完美! 多美好的憧憬,可是回到现实,却没有这么轻松了。 种师中的尸体终于被找到,并且送到了胙城。 在他的身上,光是弓箭就有十几支,身体和马蜂窝相仿,一只眼睛都没了,胸膛的骨头断裂,内脏所剩无几…… 种师道征战了几十年,多惨的死法,他都见过,可是面对兄弟的尸体,还是老泪横流,哭昏了过去。 惨! 太惨了! 种师中战斗到了鲜血流干,从仅存的一只眼睛里,仿佛还能看到临死之前的滔天怒火和不甘,他冤枉! 赵桓脸色铁青,只看了一眼种师中的尸体,就立刻返回县衙大堂,冲着身边的刘晏道:“去,把赵哲给朕押来!” 最新网址: 第91章 兵权   “赵哲,迎战兀术之时,你领兵向前,也是很勇猛的。”   赵桓侧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名册,不经意道。   跪在地上的赵哲,浑身颤抖,偷着抬头,看了眼赵桓,连忙低下脑袋,声音颤抖道:“回官家的话,罪臣部下损失惨重,失了锐气,突遭金人重骑袭击,全军支持不住。臣,臣也请孙渥救援,奈何援兵不至,臣,臣有罪!”   赵哲趴在地上,高高撅起屁股。   赵桓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名册,哂笑道:“又是损失惨重,又是敌人太厉害,再加上友军无能……这么看,你没罪啊!是吧?”   赵哲身体颤抖,汗出如浆。   “官家再上,罪臣无能,致使种相公陷入敌人之手,丢了性命,罪臣,罪臣愿意用命赔给他!”   “你想偿命?那孙渥呢?”赵桓幽幽道:“他可是直接落后,连打都没打,岂不是他的罪孽更大?”   赵哲顿了片刻,他想说的确如此,可官家语气不善,他哪里还敢找死。只能磕头道:“孙渥听闻种相公战死,羞愤难当,已经自杀了。说到底,还是罪臣的错,罪臣愿意扛下一切罪过,只求官家能念在罪臣死战兀术的份上,能够饶罪臣家人一命,罪臣感激不尽!”   说完赵哲磕头咚咚作响,没有几下,脑门就一片血肉模糊,把脑袋当了鼓锤用,也不知道疼。   赵桓淡淡一笑,感叹道:“孙渥罪大,可他已经死了,人死不结仇。你罪不及孙渥,又有功劳在前,还知罪认罪,朕确乎没有办法追究更多。只是砍了你的脑袋,挂在营门口,震慑人心,也就够了,对吧?”   赵哲愕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这也是情理之中,难道还能更严厉吗?   诛杀九族?   千刀万剐?   赵哲现官家怎么跟当初去西军大营,又是好言安慰,又是大肆赏赐,完全变了个人,这才几天的功夫啊?   赵哲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傻愣愣的。   赵桓轻哼了一声,哂笑骂道:“看起来不光是种师中的命,就连孙渥和你的命,也是不值钱的!平时你们都是一方主将,权柄不小,可到了生死关头,紧要时刻,就要把你们推到前面,来当替死鬼。朕是一定要杀你的,可朕却还有那么一点同情。倒不是同情你,而是同情西军。”   赵桓在地上踱步,走到了赵哲身后,打趣道:“你说,现在的你们,像不像五代时候,专门反噬主人的牙兵?要说不同,那时候的人敢废立天子,你们最多就是糊弄朕罢了,对吧?”   “啊!”   要了命了,赵哲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似乎能理解赵桓的话,却又难以确切把握,他只知道很可怕很可怕就是了……除了屁股撅得更高,冷汗流得更多,他没有任何办法,连话都不会说了。   “去把种卿,还有姚卿他们都叫来。”赵桓烦躁道。   片刻之后,种师道,姚古,还有一众将领,当然也包括李邦彦和吴敏两位宰执,悉数到场。   赵桓看了看大家伙,只见种师道老迈不堪,腰背塌下来,满脸皱纹斑点,眼眸浑浊不堪,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威风。   兄弟惨死,耗光了种师道最后的一丝精气神,他俨然朽木,半点生气也无。   赵桓低声道:“给老相公搬个椅子过来。”   有侍卫急忙给种师道搬来椅子,老头颤颤哆嗦,向赵桓谢恩,而后才艰难坐下。   赵桓看了他半晌,终于脸上的严峻消失了不少,变得柔和起来。   “朕想聊聊我朝军制弊端,没有问罪的意思,也不是针对哪位。说到底,眼下大宋依旧没有摆脱亡国之危,整军经武,既是卫国,也是保家。可整军之前,总要弄清楚军中弊病。朕抛砖引玉,就先说了。”   简单开场白之后,赵桓沉吟道:“大宋立国之初,吸收五代教训,挑选精悍士卒,充当禁军。三衙统兵,枢密院调兵,尊奉皇命,使得五代乱象得以终结。总体来说,是利远大于弊。”   吐槽大宋拉胯的,大有人在,哪怕赵桓也不否认,但是似乎不能忘了另一点,就是大宋之前的五代,甚至上溯到安史之乱以后的唐朝……就连吐槽的价值都没有了,是公认的混乱,荒唐,不堪回。   找准了对照组之后,就能现,赵大的做法,的的确确是很大的进步。   那问题出在哪呢?   “天下承平日久,尤其是澶渊之盟,几十年不识兵戈,禁军衰朽不堪,失去了战力。元昊作乱,大宋接连战败,损失兵马无数,就是明证!”   赵桓把目光放在了种师道身上,“所谓穷则思变,如何对付西夏的威胁,就成朝野苦心寻找的答案。这时候有一个人挺身而出,这就是种卿的祖父,种世衡!”   提到了先人,种师道终于有了一丝精神。   可赵桓话锋一转,又道:“彼时禁军厢军,皆不堪用。种家便是招募乡亲族人,以敢战士从军报国,翼护西北,安定边疆,堪称大宋长城!”   “敢战士作战勇敢,武艺弓马娴熟,比起党项贼人,不遑多让,故此能在阵前屡立战功,打出了赫赫威名。但是,这些敢战士,到底并非朝廷之兵。他们多为将领豪强的族人乡亲,也有不少归附的蕃兵,还有配边疆的犯人。”   “这些人固然不乏英勇善战的忠良猛将,但是,长期以来,他们自知主将,不知朝廷,心中更无君父,从军作战,想的不过是荣华富贵,把打仗变成了升官财的生意!”   赵桓说到这里,再看姚古、杨惟忠,还有其他几人,纷纷跪下,战战兢兢。   老种愣了片刻,也艰难起身,想要跪下,却是让赵桓抓住了胳膊,让他坐下别动。   “朕说了,不是问罪,你们也不要怕,朕想找个出路,找个能活下来的办法。”赵桓沉吟道:“各地豪强,争相报国,这是好的,敢战士为国戍边,流血牺牲,这也是好的。奈何长久以来,自上而下,从一方主将,到下面的指挥使,都虞侯,统制官……人人手下都有一群亲信,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若是彼此能互相竞争军功,报效朝廷,朕也就认了。可事实上彼此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遇到了战事,不是并力向前,而是互相拆台。友军有难,见死不救!”   “别人死了,我才能往上爬,才能占据好位置。保存实力,指挥不灵,人心不齐,这就是时常战败的原因所在!朕知道这些,所以亲自和两位相公来压阵督兵,总算是逼退了宗望。”   “可接下来呢?朕还在胙城,就有人明目张胆,坑害同僚,陷主帅于危险之中,丢了性命!朕着实不知道,是不是要每逢战斗,都要朕来督兵,又或者朕这杆龙纛,还能管用几天?”   “从上到下,各级将领都是如此心思,到了最后,堂堂相公,身边只剩下几百亲信,其他人全都溃散逃逸……这就是咱们大宋的兵马,若是下次金人再度南侵,还能不能挡得住?”   “朕不是针对哪一位,孙渥故意落后,让种师中出丑,可种师中战死了,事情闹大了,他就以死谢罪。赵哲一触即溃,忙着逃命,现在也来请罪,打算用一条命给朕个交代。”   “赵哲,朕现在问你,你的一条烂命,能交代什么?是不是有人授意你,故意坑害种师中,等他死了,种家军完蛋了,你就能飞黄腾达了?”   “官家,没有,真的没有啊!”赵哲声音都变了,他甚至恨不得学孙渥,早点死了解脱。而另一边,姚古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   至于老种,低垂的头半抬起来,老眼之中,放出一丝寒光。再老的虎,也是有雄心的,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给兄弟报仇!   “没有人授意,那你又有没有揣度上意?又或者,是不是你手下的统领将官,跟你说要保存实力,不要硬拼,看着种家军的笑话?”   赵桓犀利的质问,让赵哲惶惶不安。最最关键的是,天子没有说错啊!   不管是上面授意也好,自己揣度也罢,又或者下面劝说……最后自己就是想着让种师中倒霉,可问题是种师中死得太惨,后果也太可怕。   如果没有击杀阇母,金军围杀过来,就能让赵桓拼了命打出来的胜利,付诸东流……天子能不震怒吗?   这么大的罪过,能轻轻放过吗?   假如早知道天子的愤怒。能不能老老实实用兵,不耍花招呢?   赵哲思量半晌,暗暗摇头。   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下面一个个军头儿,都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会完全听他的。   而且多年争权夺利的习惯延续下来,就算前面明知道是悬崖绝壁,也要互相拉着一起跳崖,摔个粉身碎骨。   文官党争如此,武将争夺,更加残酷百倍!   一旦走上了这条路,就不是哪个人能改变的。   积重难返,如此而已!   “官家,罪臣死有余辜,只是罪臣明白了,罪臣愿意交出全部部曲,交出罪臣手下敢战士名册。所有兵马,归属天子,武人领兵不拥兵,才是国家之福,也是武人之福啊!”   赵桓沉默片刻,缓缓道:“给他一条白绫,就在胙城外面葬了吧!” 第92章 重用岳飞 赵哲重重磕头,虽不甘,却也无奈,他意味深长,看了看姚古,至于老种,出于亏心,他是没胆子看的。 西军堕落到今天,绝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责任,可以说从上到下,全都有错,大家伙一起造成的,如今他先走一步,罪有应得。 就看剩下的这些人,能不能想明白了! 赵哲被带走了。 赵桓轻叹口气,“卿等和朕相逢危难,匡扶社稷,尔等皆是功臣。朕唯有坦诚相对,便是一些不该说的话,朕也索性说了。利用敢战士,豢养私兵,维持权柄,作为稳住权位的筹码,已经行之有年,也并非眼下独有。朕不会拿这件事情问罪,可朕也想提醒大家伙,大宋朝只有一套王法,生杀予夺,赏功罚过,只能出自天子。” “你们虽然权柄很重,坐拥总兵,却也只能恩任下属,以信义财货笼络,没法堂而皇之,御使麾下。这是敢战士的第一处弊病。这第二处,便是尾大不掉。哪怕是手下亲族,心腹故旧,一旦时间久了,权势大了,心思就变了。久而久之,你们自以为坐在上面,号施令,殊不知早就被下面人架空了,成了人家的提线木偶,耍猴的被猴子耍了,这是最大的悲哀。” 赵桓起身,往后面去,“朕给你们一些时间,好好想想,不要仓促决定,总而言之,朕这里有你们的功劳!” 赵桓说完,在即将消失的时候,随口念道:“朕,朕,狗脚朕!” 留下一群武夫,傻傻互相看着,什么意思啊? 前面说得是入情入理,值得大家伙三思,可一个“狗脚朕”,就让大家伙凌乱了,难不成是责怪我们架空天子,藐视皇权? 我的老天啊,这可是谋大逆啊! 西军诸将,战战兢兢,退了下去。为了弄明白官家的用意,纷纷找来心腹,赶快商议对策…… 就在这一片慌乱战栗之中,携着滔天战功的岳飞,终于进了胙城,来拜见这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靖康天子了。 陪着岳飞同来的正是刘锜,他见岳飞一路抿着嘴,不说话,太阳穴上的血管隐隐膨胀,就猜到了,敢情这个铁头娃也有怕的时候! “岳兄,官家这个人怎么说呢,聪慧,雄略,尤其坦诚,你早就简在帝心,只管实话实话就是,不用害怕的。” 岳飞眼圈收缩,一大一小的毛病越明显,良久,才无奈苦笑道:“我就怕实话恼了官家。” 刘锜愣了好半天,突然忍不住笑了。 “岳兄啊,我现在有十成把握,你和官家能聊到一起去了。” 岳飞愣了片刻,理解不来。刘锜也不废话,直接带着岳飞进了县衙,很容易就到了赵桓的住处。 他们俩来的时候,赵桓正在面对一大摞名册,奋笔抄写,额头上还隐隐有汗渍。 听到脚步声,赵桓头也不抬,随口道:“巧了,有南边送来的小龙团,自己泡茶吧!” 刘锜也不客气,当真给自己和岳飞各自泡了一杯,岳飞紧闭嘴巴,不说话,更不喝茶。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赵桓才把毛笔放下,长长松口气。 “刘锜,你把这几份名册送给吴相公,让他派人送去枢密院。” 刘锜能说什么,只有喝光了茶水,捧着名册,赶快跑了。 只剩下岳飞和赵桓两人。 岳飞很紧张,殊不知,对面的官家赵桓,更加紧张! 这可是岳飞啊! 这个时代,最大的一张王牌,往后大宋朝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看他了。方才赵桓奋笔疾书,也有最后做做准备的意思,可真不是他摆皇帝的架子,故意怠慢啊! “岳,岳卿,你知道朕方才抄写什么?”赵桓终于打破了沉默。 岳飞慌忙躬身,“臣不知。” “是这一次大战,死伤的将士名册,朕要安排抚恤。还有有功将士的名单,也要升赏。牵涉到几万人,朕不敢疏忽啊!” 岳飞听到这里,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色,每一个士兵,抚恤升赏,都要天子亲自过问,这个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难怪赵桓比他爹强了那么多! “官家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实在是天下之福!” 来自岳飞的马屁! 虽然普通,但滋味却是非比寻常。 赵桓心花怒放,看岳飞的眼神,充满了欣慰。 “辛劳倒是其次,只怕劳而无功啊!” 岳飞立刻道:“官家如此厚遇武人,将士敢不尽心尽力,效忠朝廷!” 赵桓轻笑,“若是朕抄抄写写,就能让将士们效忠朝廷。朕情愿一天写一万个人,百日之间,朕就有百万忠心耿耿的猛将强兵,讨伐金贼,光复燕云,弹指一挥间……你说,事情会这么容易吗?” 岳飞嘴角微微抽搐,他预感的事情终于生了,是顺着官家,还是实话实话? 这可是第一次见面,自己身份也不高,所以……岳飞昂起头,沉声道:“官家,臣故知百万精兵不易。但臣以为官家应该立刻动六军,渡河北上,把金贼逐出大宋疆土,恢复两河之地,不宜拖延啊!” 赵桓笑了,不愧是你! “岳飞,朕听你的,可朕想问你,六军何在?” “这……”岳飞被问住了,天子手上,不就是六军吗! 他眼珠转动,也明白了赵桓的意思,略显尴尬道:“官家,河北河东,金人肆虐,百姓民不聊生,盼望天兵,日夜呼号。如何能坐视百姓受苦,见死不救!臣不才,愿意统领一军,为官家前锋,请官家恩准!” 赵桓摇了摇头,他招手,让岳飞到桌案前面,指了指上面的地图。 “你瞧着,朕要是大军渡河,金人迂回,切断朕的后路怎么办?几十万人,是不是都要葬送在河北?” 岳飞下意识眯起眼睛,不服气道:“可以派遣将士,保住粮道,便是两河百姓,也会竭尽全力,支援朝廷的。金人杀戮抢掠,涂炭生灵,所作所为,人神共愤!” 赵桓还是依旧摇头,“你说金人作恶,难道这些年,朝廷就做得很好吗?” 岳飞眼睛瞪得老大,这话也是天子能说得出口的?他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憋了半天,岳飞道:“总归比金人肆虐,兵连祸结要好得多!” 赵桓哈哈大笑,“一个是苟且偷生,一个是苟且偷生而不得……不做出根本改变,就算侥幸赶走了金人,难道还要延续丰亨豫大吗?就不怕金人走了,又来了银人,铁人?” 岳飞被问得难以招架,他总算明白了刘锜所言,天子坦然的意思,只不过这个坦然,太让人措手不及。 “臣,臣不知道!” 赵桓两手一摊,“朕也说不清楚,不过朕知道,以现在大宋的状态,尚且不如丰亨豫大的时候,你让朕光复两河,驱逐金人,朕着实做不到啊!” 岳飞无奈低下了头,他这个人直是直了些,却不是笨蛋。 稍微想想,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人和事……刘浩那个小人,一心讨好天子,把几千勤王之师当成了谋求富贵的筹码。 老种相公威名赫赫,却也名不副实。 西军,河北兵马……想靠着这群人,真正消灭金贼,着实不切实际。 岳飞躬身认错,“臣年轻气盛,胡言乱语,还请官家宽宥!” 赵桓自肺腑,微微一笑,“宽宥什么!是咱大宋没出息,让金人欺负到了京城脚下,他们的铁蹄踏着大宋的土地,便是踏在了朕的脸上!” 岳飞咬着牙,怒道:“何尝不是踏在每一个大宋百姓的心上!” “说得好!”赵桓赞道:“同仇敌忾,上下一心,便是破敌之策!只不过不能光放在嘴上,还要真正兴利除弊,整军经武,充实国库,积蓄力量……我们要修正的东西太多!” 岳飞用力颔,咬牙作响,“臣知道了官家的苦心,臣,臣对天誓,此生不灭金贼,不复故土,决不罢休!” 赵桓欣然点头,“你说话朕是相信的,朕有意把黄河沿线交给你,鹏举,你能替朕打造一条铁壁长城,确保金人下次无法突破吗?” “能!”岳飞毫不迟疑答应。 第93章 赐尔女装 岳飞答应了赵桓之后,复又皱眉道:“官家,臣想知道,要怎么守卫黄河?莫不是修筑营垒,建造城堡?严防死守?” 赵桓顿住了,他倒是这么想的,可看岳飞的神情,显然不甘心。 “你打算怎么办?”赵桓反问。 岳飞道:“黄河入秋之后,水量锐减,到了冬季,还会结冰,实在算不上天险。臣以为要想隔绝金人,屏障开封,要有三重准备!” 赵桓眉头挑了挑,来了兴趣,“说说看。” 岳飞伸手,指着桌上的地图道:“官家,河北之地虽然不能一下子光复,但是诸如大名府一般的重镇,却也不能拱手让人。应该派遣妥当大臣,屯扎一支兵马,金人选择强攻,可以拖延几个月,金人绕过,就必须分兵,削弱南下的力量。” 赵桓迅明白了岳飞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把大名府变成下一个太原。 这个思路当然是好的,但是想要找到一个忠心耿耿,威望足够,有不惧生死的重臣,实在是太难了。 但也不是完全没希望,赵桓只能暂时放在一边,继续听下面的计划。 “过了大名府之后,在滑州、卫州、相州这一线,最好修建一些坚固堡垒,连成一线,做为开封的北面长城。自古燕赵多猛士,朝廷到底不能完全放弃河北。修建堡垒,招募河北猛士,砥砺训练出一支强兵,最好能有一万左右的精骑。这样一来,金人想要攻克,就困难重重。可一旦避开,骑兵突出,北上袭扰金人后方粮道,不许他们顺利南下。” “到了河南,臣以为应该以阳武、酸枣、胙城、濮阳等地,为屯兵重镇,积蓄粮草,加固城防。然后将御营兵马驻扎这一线,再辅以水师船只,隔断黄河,随时出击。只要金人敢来,经过层层削弱之后,只要过河,就必败无疑!” …… 听完岳飞的这套层层抵抗的方略,赵桓忍不住感叹。 不愧是岳飞,让他老老实实挨打,是不可能了。 “你的办法倒是不错,只是朝廷一时间,能找出这么多敢战之兵吗?分别屯扎各地,金人逐个击破怎么办?到了战时,各地不能相互驰援,如臂使指,反而彼此掣肘,坐视友军战死,又该怎么办” 岳飞眉头紧皱,良久无奈道:“这非是臣能够左右,请官家见谅!” 赵桓眨眨眼,貌似的确是这样啊!不能看到了岳飞,就把一切托付给他,说到底,自己才是大宋的天子,纵览全局,许多事情,还要靠自己才行。 不过毫无疑问,岳飞给了赵桓更大的压力。 “对了,你匆匆赶来,一定没吃饭吧!就在朕这里垫垫饥。”也不管岳飞答应与否,赵桓直接招呼,加了三个菜,又添了一个汤,凑了五样。 鸡、鱼、羊、猪,还有青菜蘑菇……一顿饭下来,赵桓吃得比岳飞都香。 这事瞬间就传开了,弄得人尽皆知,连吴敏和李邦彦两位相公都眼红了。 赵桓的抠门,那是人尽皆知的,正月十五,每人一碗元宵,哪怕从金营归来的赵构,也没例外。 平时在福宁殿,最长吃的就是羊肉粥,虽说味道不差,可这么单调的饮食,着实让人感叹,大宋的皇帝是真的落魄了。 一饭一菜是标配,有汤有咸菜,算是过节了。 好家伙! 直接好家伙! 岳飞何德何能啊! 竟然受得起四菜一汤的夸张待遇,这是要上天了? 在无数嫉妒的目光中,怨愤最深的就是韩世忠……不出意外,这货病了,躺在床上,下不来了。 “这就是西军老行伍的风采?他韩良臣跟朕耍脾气,对吧?”赵桓气哼哼道。 刘锜老脸微红,却也不敢否认。 “官家,臣以为应该有缘由的。” “屁!” 赵桓哼道:“身为臣子,给朕玩这手,就是说出花来,还是他有理不成?” 刘锜忙道:“官家,要臣说,韩世忠的确没理,可法理无外乎人情,官家也该体谅,自从滑州突袭,韩良臣出生入死,身上的大小伤口,几十处,为了官家,就差流干一腔热血。时至今日,官家突然对岳飞如此偏爱,韩良臣一时心里不痛快,人之常情嘛!” 赵桓当然知道老韩的功劳,哪怕有了岳飞,在相当长时间里,韩良臣都是军中第一人,谁也取代不了。 可越是这样,就越让赵桓生气。 “朕为什么厚待岳鹏举?是因为军中,朕找不出第二个不爱财的。要构筑黄河防线,要修城堡,囤积军械粮草。朕把这事交给岳飞,朕放心!” “阳武屯了近百万石粮食,岳飞守卫阳武期间,没有私自支取一石粮食。他在黄河岸边击杀阇母,缴获的财物马匹,也没有据为己有。朕给岳飞多少钱财物料,他就能给朕干出多少活儿。刘锜,你说,朕把这些东西给韩良臣,以他的德行,还不中饱私囊?” 刘锜咧嘴,无奈苦笑。 “官家,臣以为这也不光是韩良臣的毛病,但总体来说,韩世忠大事无亏,心中始终把陛下,把江山社稷放在前面。” 赵桓哼道:“若非如此,朕早就办了这个泼皮!”赵桓气得锤桌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缓和一些,“刘锜,你说,要怎么办才好?” 刘锜察言观色,笑呵呵道:“官家,这事也容易,臣琢磨着韩良臣有功,官家赐宴,给他送七八个菜,一壶御酒,也就是了。臣敢担保,他拿到之后,必定来请罪,官家敲打他两句,也就是了。” 赵桓眉头微皱,赌气道:“按你说的办吧,朕也累了,要休息会儿。” 刘锜出来,转了一圈,一直到了傍晚,才乐颠颠去见韩世忠。 一见面刘锜就冷笑道:“我说泼韩五,你脑子是不是坏了?整军的关口,你装病,给官家难看,你不怕雷霆之怒?” 韩世忠裹着被子,气咻咻道:“俺就是病了,这么多年征战,新伤旧疾,我啊,离死不远了!” “别胡说了。”刘锜笑骂道:“你壮得跟老牛似的,有什么毛病?再说了,你嫉妒谁,也不该嫉妒人家岳鹏举啊!官家对他好点怎么了?人家那是拿命换来的,解救阳武,两次血战娄室,射杀阇母,全都是以弱旅战强兵,挺俊秀的人物,都破了相,那是真的玩命了!” 韩世忠听到这里,气呼呼坐起,怒吼道:“他玩命,俺韩世忠就坐享其成了?俺现在还是御营提举,他岳飞不过是御营统制,跟俺差着老远。官家这么对他,以后他还不恃宠而骄,能听我的调遣吗?” 刘锜忍不住轻笑,“行了,难怪官家说你一身陋习,还真是一针见血!放心吧,我跟官家说了,让官家给你赐宴,有七八个菜,还有御酒。你可别闹了,万一惹了官家不高兴,现在可不是以往了。” 韩世忠眼珠子转了转,过了片刻,终于露出了笑容,伸出拳头,捅了刘锜一下。 “俺就知道,你不会视而不见的,够朋友!讲义气!”韩世忠把被子扔在一边,抓着刘锜,大声嚷嚷道:“真的有御酒?你陪着五哥喝两杯!” 刘锜自然不会拒绝。 韩世忠来了精神,从床上下来,穿好了衣服,静静等待。 果然没让他们等候多久,一个内侍送来了一个巨大的食盒,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韩世忠虽然有些讶异,却也没多想。 欢欢喜喜,把食盒抱着,放到了桌上,小心翼翼展开,探头看去。 只见三层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韩世忠皱眉,连忙打开了第二层,这里面倒是有东西了,却不是食物,而是一套素纱的裙衣。 韩世忠懵了,再展开,到了第三层,是一株头花,下面还有一封信,没有署名……韩世忠慌忙把信抓过来,展开一看,带着怒气的字迹扑面而来。 “朕本以为韩良臣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却没想到,争宠吃醋,远胜妇人,朕无有酒饭予你,一身女装,一束头花,良臣大可花前月下,顾影自怜,且歌且舞,艳绝汴河……” 韩世忠还没看完,心就拔凉拔凉的。 “刘锜,你到底跟官家说了什么?你想害死我啊!”韩世忠凄惨怪叫,用力跺脚,转头就往外面跑……留下了刘锜,大眼瞪小眼,生甚么事了? 第94章 三军第一人   韩世忠慌里慌张,来拜见赵桓,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请罪!   老韩不是傻瓜,岳飞射杀完颜阇母,给再高的恩遇,也不为过。说实话,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靠着一腔热血拼前程的人,韩世忠对小兄弟岳飞没有那么多的意见。   只不过他有点不顺气,或者说不习惯,很别扭。   人到中年,不免脾气古怪,好巧不巧,韩世忠就耍脾气了,结果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女装送来,韩世忠整个人都凉透了,三九天冷水泼头,怀里抱冰!   现在是什么时候?可不是两个月前,赵桓走投无路,跑到大牢,提着水桶,要给韩世忠洗脚的时候了。   连续打了几个胜仗,不能说多漂亮,至少稳住了大局。   赵桓手上可用的将领,至少有几十个。   英勇如岳飞,稳重如刘锜,忠心如刘晏,还有何蓟、苗傅、张俊、刘正彦、李孝忠……不要太多好不!   跟这些人比,韩世忠或许还凡脱俗,独一无二,但是对不起,再也不是那个无可替代的了。   所以……你韩良臣真没有资本给官家闹情绪。   韩世忠越想越怕,越是清醒,就越是不安。   他一口气冲到了县衙,递上了牌子,要求见天子。   看门的内侍看到,忍不住笑了。   “您见官家,哪里用得着递牌子,赶快进去吧!”   听到这话,韩世忠略感安慰,可他依旧不敢大意,这些日子以来,赵桓越深不可测,喜怒无常,举手之间,就把西军给料理了。   越是意识到这些,韩世忠就越是惶恐不安。   低着头进来,扑通就跪下了,连脑袋都没抬。   “官家,臣,臣有罪!”   赵桓看了眼韩世忠,突然一笑,“良臣,朕送给你,让你转赠尊夫人的衣服,还合身吗?”   “什么?”韩世忠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什么鬼啊?   那是给夫人的?   不对啊,你明明写得明白……韩世忠整个人都傻了。   赵桓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兴匆匆拉起韩世忠,往里面走了几步,转过屏风,顿时一副金灿灿的铠甲,出现在了韩世忠的面前。   这副铠甲的做工就不用说了,光是金漆就刷了三层。   厚重,名贵,大气,端庄!   “良臣,你试试看。”   赵桓说着,让人过来,伺候韩世忠着甲。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一个身形雄伟的金甲天神,出现在了赵桓面前。   “妙啊!果然良臣穿着最合适!”赵桓冲着韩世忠一笑,“你知道这是谁的铠甲吗?”   韩世忠摇头,他到现在,还糊涂着呢!   “是艺祖的。”   赵匡胤的东西!   “在守卫开封的时候,朕让人找出来,本想穿着上阵来的,可是朕不及艺祖身量高大,撑不起来。而且这副铠甲也太重了,朕穿着根本动不了。对了,良臣,你不觉得重吧?”   韩世忠驴高马大,这身铠甲简直就跟定制一般,不能更满意了。   只不过这是赵匡胤的东西,弄得韩世忠有点怕怕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放心吧,朕让人把僭越的装饰都给去掉了。而且朕也不喜欢虚礼,譬如说为了避讳仁宗皇帝,奏疏上都看不到‘贞’字,就连‘真’这个字用的都极少。着实没有必要,仁宗皇帝一生都不愿意给百姓添麻烦,那些大做文章之辈,也不是真的在乎仁宗,无非另有所图罢了……”   说到这里,赵桓意识到自己跑题了,连忙停顿下来,随后他又让人捧来了一柄长刀,示意韩世忠接过来。   韩世忠毫不犹豫,握住了这把刀,刚一入手,韩世忠就觉得十分趁手,要不是赵桓在面前,他都想挥动两下。   “官家,这把刀什么来历啊?”   赵桓轻笑,“这是朕让人找到了杨家,按照当年杨业的佩刀打造。本应该用唐朝的手法,只可惜京中无人能会,朕只能让工匠们尽力而为……良臣可还满意?”   韩世忠连忙点头,“满意,满意啊!就,就是太贵重了,臣,臣不知道如何报答皇恩之万一啊!”   韩世忠鼻子酸,四十来岁的大男人,竟然哭了起来……赵桓看不下去了,“良臣,朕给你铠甲和兵器,不是让你感恩戴德的,朕也不希望你在意这些小事情,你知道不?”   韩世忠又傻了,这是小事情吗?   不管文臣武将,混得不就是个圣眷,天子对你笑笑,比什么都重要,有错吗?   “良臣,朕视你为社稷之臣啊!”   赵桓一句话,让韩世忠目瞪口呆。   官家继续自顾自说道:“朕接了个烂摊子,虽然是官家,但风雨飘摇,旦夕不保。按理说讲什么大话,只会惹人笑话。可朕毕竟才二十多岁,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挽救危亡,施展抱负。便是良臣,也才不惑之年。还有大把的时间,扫灭金人,收复党项之地,犁廷扫穴,横扫天下。便是开创一个远迈汉唐的盛世,也并非不可能啊!”   “良臣,你还记得朕当初在大牢跟你说的话吗?朕要你当讨逆大元帅,替朕光复燕云……他岳鹏举再怎么样,也只配给你当副手,朕不明白,你跟我闹什么?”   赵桓咬牙切齿,怒火中烧,说话跟连珠炮似的,“你现在的眼界,心胸,能比得上古之名将吗?能担得起天朝上国的三军统帅,第一武人吗?”   “良臣啊,你要醒醒啊!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咱们君臣联手去做。朕在努力当个好的官家,你韩良臣就能躺在功劳簿上面,不思进取,跟朕耍脾气?”   “你要耍也耍得有品位行不!”赵桓气得呼哧呼哧喘息,他猛地扭头,伏身抱起一摞名单,狠狠砸在了韩世忠的怀里。   “这是西军诸将给朕上交的家臣部曲,包括敢战士的名册,他们都同意了朕的要求,彻底废除私兵,将一切兵马收归御营司。韩世忠,你是朕任命的御营司提举,兵马都指挥使,大宋朝最强大的静塞铁骑也在你的手里。朕把这些都给你了,你便是要去陈桥驿,黄袍加身,朕也无话可说!”   “韩世忠,你给朕拿出点英雄气概来!你现在这幅样子,能打得过完颜宗望吗?斗得过娄室吗?朕手下的第一武将,还胜不过金人吗?”   韩世忠的脑袋嗡嗡的。   世人都说赵桓和他爹不一样,可真正接触之后,就会现,这爷俩一样轻佻,一样脑子有问题。只不过他们的症状正好相反罢了。   伴随着胜利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稳固,赵桓就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能把赵匡胤的铠甲搬出来,只为了收买大将。   他能公然要求臣民不要避讳。   甚至连陈桥兵变的事情都能拿出来讲。   这家伙的胆子,比他爹可真是大太多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生死危亡的关头,冒出来这么一位百无禁忌的混不吝官家,是多么难能可贵!   跟着他有干劲儿,有奔头儿。   “官家,臣,臣惭愧。不过臣要说,宗望算什么东西?娄室又怎么样?只要官家给臣一道旨意,臣就能杀得他们屁滚尿流!”   “好!”   赵桓道:“既然良臣这么有信心,朕就让你整顿兵马,前往太原,解救王禀,你能做到吗?”   韩世忠打了个激灵,刚才脑袋一热,竟然忘了还有这事?   大话说出去了,是万万收不回来。   可进军太原,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见韩世忠陷入了纠结沉思,赵桓终于笑了,他伸手点了点韩世忠怀里的名册。   “朕把西军都交给你整顿,把这些人编入御营,然后挑选其中的精锐,准备充足的粮草军械,这一仗能不能赢?”   听到这话,韩世忠长出口气,敢情不是立刻就去啊!   “能赢!一定能赢!朕这就去准备!”   “别忙!”赵桓拉住了韩世忠的胳膊,意味深长道:“良臣,朕能有今天,你出力最大。朕要返回京城了,打算在京城校阅三军,把过去的战事总结一下,给接下来的事情做个部署。”   “总体来说,就是有个露脸的机会,让你穿着金甲,在天下人面前风光一把,你愿意干不?”   韩世忠再也控制不住,双膝重重跪倒,宛如一座山倾倒! 第95章 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韩世忠披着金灿灿的铠甲,迈着虎步,从县衙出来,迎面正好碰见了刘锜。 目光相对,刘锜吓得慌忙低下头,手指情不自禁捻着衣襟,他是害怕透了。在朝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 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 刘锜是最初的阁门祗侯,天子近臣,又是刘仲武之子,西军将门,还是御营之中,仅次于韩世忠的武将。 三重身份之下,让刘锜觉得貌似哪一方都能说得上话,小心弥合,左右逢源,上解君忧,兼济同僚,岂不美哉! 可他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出手,就碰了个大钉子。 赵官家根本不是那么听话的人! 过去赵桓从善如流,对谁都礼贤下士,连几个有问题的宰执他都庇护,只要能一心抗金,什么都好说。 说穿了,那是特殊情况。 赵桓根本没法子。 他也想杀伐果决,也想砍几颗脑袋,然后下一道旨意,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便是热血爽文,也不敢这么写啊! 皇帝和皇帝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狗的差别都大。 他能轻易让赵佶低头,也就代表着,大宋的皇帝,是真的没什么威严。 在权威不足的情况下,胡乱折腾,就是人心涣散,队伍崩塌,彻底垮台…… 所以赵桓没什么选择,他必须哄着、求着、威逼利诱、低声做小,包庇有问题的文武,求着大家伙,聚集在抗金的大旗之下。 意气之争是没用的,想想吧,当时区区一个给事中李邺,给城外金人送信,就差点买了整个京城,如果宰执一级,或者京中豪门,谁要是存心坑赵桓,简直不要太容易。 说实在的,赵桓真的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通过这一场战争,赵桓的权威完全树立起来,不管是御营,还是西军,全都要听从天子的。 到了这一步,赵桓也就不急着赏赐众人,笼络人心。 相反,他先处死了赵哲,随后收拢将领兵权。 就连韩世忠,他都不惯着了,该敲打就敲打。 谁想恃宠而骄啊,做梦去吧! 在意识到这些之后,刘锜不寒而栗。 他想上下调和,里外穿梭,可皇帝答应了吗? 官家不同意,你自作聪明,后果可是很严重滴! 韩世忠尚且承担不了,你刘锜算什么? 他急匆匆来请罪,却不成想,碰到了浑身金灿灿的韩世忠。 这家伙亮得有点晃眼睛,这身是从哪弄来的,不会是官家的铠甲吧? “韩太尉,这是……” 韩世忠笑容和煦,“原来是信叔啊,官家宵衣旰食,辛劳国政,我辈自当尽心王事,不可旦夕懈怠。你忙去吧!” 说完,韩世忠竟然迈着方步,摇摇摆摆离开了。 看着这位拽得跟鸭子似的步伐,刘锜都懵了,他情不自禁扣了扣自己的耳朵。刚刚是泼韩五吗? 他什么时候学会说人话了? 还有,这身铠甲是怎么来的,他也没说啊? 刘锜感觉自己见鬼了。 不过他的困惑也没持续多久,毕竟韩世忠就不是能忍得住的人。 他回到住处之后,立刻把自己的几个手下叫来、成闵、解元、王胜,刘宝,这几个家伙全都来了。 “五哥,你这是从来弄来的这一身啊?真是威风啊!”解元眼睛冒光,伸手就要去摸,结果让韩世忠狠狠抽了一巴掌。 “我可告诉你,谁没事敢随便碰,老子剁了他的狗爪子!这可是艺祖皇帝的铠甲!” “啥?”几个人差点吓趴下。 乖乖,这玩意比皇帝的铠甲还厉害啊! “告诉你们,这是官家特别赏给俺老韩的……你们知道不,官家还说了,他年犁廷扫穴,荡平金贼,讨逆大元帅都是俺老韩的,谁也抢不走!官家还告诉俺,要跟古之名将比,要有心胸,有格局,格局!懂不?” 解元连连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吐沫,“懂了,懂了!五哥啊,你这么有格局了,往后说话,少喷点吐沫行不?回头俺还要洗脸去!” “呸!” 韩世忠狠狠啐了他一口,“你们几个都给我打起精神!班师回京,官家让俺统领三军,要给京城百姓一个人模样!你们几个谁丢人了,俺老韩可不认他这个兄弟!到时候军法从事,屁股开花!” 韩世忠的这番话说完,这几个人都来了精神。 大家伙的年纪都不大,远没有到看淡功名的时候。 而且自从赵桓登基以来,对待有功将士的待遇,那是直线上升。 亲王宰相迎接,锣鼓杂耍,万民列队……那叫一个风光。 过去提起武人,都是贼配军,现在可不一样了,提到上阵杀敌,谁不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汉子。 生者有功,死者有名。 给赵官家卖命,不亏! 这一次返回京城,凯旋而归,是多大的彩头,谁不想万众瞩目!露脸的机会落到了他们身上,又是多大的恩典! 几个人哄然领命,立刻布置。 怎么说呢,种师中战死,前后战死的西军就过了五万,至于金国方面,哪怕加上围杀的阇母两千人,总的损失也没过两万。 从损失上看,大宋似乎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但是衡量一场战争成败与否,永远都不是看单纯的损失对比。一将功成万骨枯,很残酷,却也很现实。 大宋逼退了金人,收复了黄河以南之地,保护了开封的安全,实现了最初的战略目标。 这就是胜利,不折不扣的胜利! 就算是金人也不能否认,他们失败了。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单论金人东路军,抢掠河北,夺了无数地盘,重创了宋军,探查了大宋虚实,收获非常惊人,如果不考虑阇母之死,其实他们赚得不小。只不过金人有个盲区,哪怕到了这时候,他们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能竭尽力量,不断抢掠杀戮,能拿到什么就是什么,仿佛一条贪吃蛇,直到吃不下…… 总而言之,对大宋来说,这都是非常值得纪念的时刻,他们暂时挫败了敌人! 胙城这边,挑选猛将强兵,组成凯旋之师。 而这一次的战果,也6续送回了开封。 砍下的人头,缴获的金人铠甲、兵器、帐篷,马匹,尤其重要的,还有完颜阇母的尸体! 阿骨打的兄弟,大金的宗室悍将,放在大宋,绝对是亲王一级的人物,竟然被斩杀了。这是多大的成就啊! 哪怕李纲都坐不住了,他亲自部署,白时中,张叔夜,张邦昌,张悫……所有的宰执都动起来了。 大相国寺的和尚挑头办法会,度亡魂,祭奠将士,开封百姓,纷纷跑去东华门前,哭拜英灵。 纪念死去英灵,迎接凯旋之师。 放河灯,孔明灯,为牺牲将士筹措棺木,选择墓地,采买药材,救治伤员……这些事情,繁琐了到了极点,但是在军民一心,朝野协力的前提下,居然按部就班,丝毫不乱。 经历了一个多月围城之战的开封,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只等官家率领凯旋之师,返回永远忠诚的开封汴梁! “官家,普天同庆,万民欢歌,您该写点什么才是。”李邦彦又来蛊惑赵桓了。 赵桓翻了翻眼皮,只给李邦彦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奈何李邦彦贼心不死,他是不愿意轻易放弃的。 “官家,这么大的胜利,普天之下的百姓都盼着官家定个调子,一诗,一词,哪怕几句唱曲也好。让百姓明白官家的意思,臣等也好安排部署。不然官家把艺祖的铠甲搬出来,却没有相应的佳作,臣以为欠着火候啊!这就像画了一条巨龙,就差官家的点睛之笔了!”李邦彦笑道:“自古以来,文韬武略,兼而得之的天子可是不多。吾皇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之语,足见功力深厚,又何必吝惜笔墨,让百姓失望啊!” 这家伙喋喋不休,赵桓心里无奈哀叹,想不当文抄公都不行了。 可问题是该抄什么啊? 赵桓思忖了半晌,“朕刚刚出师的时候,梦过一,权且应付吧!” 说完,赵桓提笔,李邦彦凝神,片刻之后,一诗跃然纸上。 天宝胡兵陷两京,北庭安西无汉营。 四百年间置不问,圣主下诏初亲征。 熊罴百万从銮驾,故地不劳传檄下。 筑城绝塞进新图,排仗行宫宣大赦。 冈峦极目汉山川,文书初用靖康年。 驾前六军错锦锈,秋风鼓角声满天。 苜蓿峰前尽亭障,平安火在交河上。 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 …… 第96章 秦桧奇谋 邸报作为最早的报纸,有着非常久远的历史,似乎可以追溯到汉代的宫门抄,而到了唐代,就有了确切的记载。 至于到了本朝,就越花样翻新了。 邸报主要记载皇帝谕旨,百官奏议,以及重要的人事任命,最初只是朝廷自上而下,自中央向地方的上情下达。 可是宋代却有相当庞大的市民阶层,人一旦进城之后,是不会谈论农村的田土牲畜的,议论朝政,就成了一些人的基本需求。 对朝廷动向,也就有了了解的冲动。 伟大的键政圈已经有了肥沃的土壤,只等一声“键来”。 很凑巧,果然有聪明的商人应运而生。 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搞到朝廷的邸报。然后利用大宋达的印刷体系,或者干脆就雇人抄写,再拿到酒楼茶馆,富贵人家出售,以此牟利。 真正意义上的报纸,就此出现了。 只不过就像很多事情一样,虽然已经产生,展,却最终需要一个破圈的机会,才能彻底深入人心,变成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赵桓的这诗,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天子亲征,大获全胜,开封转危为安。 而且还斩杀了金国宗室大将,大涨国威。 亡国之危,一扫而光。 这本身就是最激动人心的事情,而天子兴致之下,作诗唱和,正是大宋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不管这诗水平如何,都注定要载入史册,流传千古。 几百年后的课本上,一定会有一句“朗读并背诵全诗”的。 如此重要的作品,怎么能错过! 十文钱一份的邸报,受到了开封百姓的热捧,纷纷出钱购买,逼得市面上一再加印,销售量突破了三万份的大关。 这还不打紧儿,居然有人把其他内容都给删除,只保留这诗,加上一些注释感想,便以三文钱的价格出售。 简单说就是给邸报除了剪辑版。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剪辑版的,卖得竟然比原版还要好,销量足有两倍以上。 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 这两句诗,更是让人无限遐想。 凉州不是一个陌生的地名,许多诗作都会提到这里,曾经的凉州,是中原王朝的门户,也是中原王朝进军的基地。 无数诗人渴望在这里提三尺剑,建功立业。 玉门关外,春风不度。 葡萄美酒,沙场琵琶。 这是何等遥远的梦啊! 自从安史之乱算起,四百年间,中原王朝逐步收缩,以至于彻底退出西域,把张骞用双腿丈量的土地,丢得一干二净。 大宋立国之后,也曾经试图恢复汉唐故土,可在燕云十六州,就碰了钉子,止步不前,西北更是无从奢望。 党项人从割据一方,到建立国号,把大宋打得狼狈不堪,西北的土地,算是彻底从中原割裂出去,宛如一个巨大的伤口,无情撕扯下赵宋的面皮,以至于不管怎么吹捧大宋的文治富庶,都很难将宋朝视作大一统的王朝。 这一点契丹都看得很明白,所以在双方公文往来中,契丹以北朝自居。 换句话说,人家可时刻准备着入关哩! 契丹人一百多年,只敢想想。到了女真人这里,却是轻松踹开大门,直接杀到了开封,大宋的老脸,算是半点都没有了。 当然了,也不是说大宋就没有试图改变过,且不论车神赵二,在王安石变法期间,也曾经试图对西夏用兵,甚至一度灭了青唐,建立起陇右都护府。 可是西北开边的努力,终究被党争毁掉,努力失败! 凉州,或者说更辽阔的西域,远去了。 只能从史册当中,寻找存在了。 究竟代表什么呢? “这诗中,有大文章啊!”白时中沉声道。 身为总揽朝政的李纲,也颇为赞同。 “官家这是在告诉我们,光是打败金人还不够,还有凉州之地,还有汉唐故土。从艰难求存,到志存高远,这一战果然不一样了。” 白时中笑了笑,“李相公,你说是官家不一样了,还是大宋不一样了?” “都不一样了!”李纲沉声道:“白相公,刚刚翰林学士李若水给我送来了一个人的札子。” “谁的?” 李纲摆手,“且不说是谁的,此人以为金人势大,官家诗中提到凉州,确乎应该跟西夏修好,联夏抗金!” “什么?” 白时中愣了片刻,真是好大胆的建议! 他忍不住笑道:“李相公,你同意吗?” 李纲先是叹气,而后声音低沉道:“党项叛逆,罪大恶极,双方仇深似海,势不两立。这些年来,死在西北的将士,没有百万,也差不多。联合西夏,这不是笑谈一般!” “更何况就算我们想联合,西夏也未必,他们还打算趁火打劫呢!” 白时中连连颔,表示赞同,却又笑道:“既然如此,李相公为什么提出此事,干什么不当成废纸,直接扔掉?” 李纲眉头乱抖,良久一声长叹。 “唉!我受官家之托,执掌政事堂。天下万般诸事,大不过抗金!西夏虽小,但也有十万精兵,更何况西夏还有良马。倘若能联合西夏,从侧翼牵制金国,至少能分担两万兵马,光是这一点,我也不得不与虎谋皮啊!” 白时中欣然一笑,“李相公,你能这么想,便是官家有眼光,没有看错人。联合西夏,固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能一试。总而言之,咱们要竭尽全力,打败金人,为了这个目的,必须不择手段!” 李纲浑身一震,他很不愿意接受这个说法,可是又不得不承认,白时中是对的。 终究是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李纲把这个想法,写成了札子,附在迎接天子凯旋的章程里面,送到了胙城,交给了官家。 赵桓接在手里,也被吓了一跳。 他的一诗,竟然产生了如斯恐怖的威力! 报纸竟然大行其道! 还有人根据凉州两个字,就猜到了要联合西夏,这个脑洞确实可以啊! 谁说大宋没有人才,这不是挺多的嘛! 但他哪里知道,这诗不过是几十年后,一个诗人的梦境罢了。在淮河大散关,写边塞诗,憧憬国富兵强,扬威异域,怎么都觉得鼻子酸。 男儿到死是少年,少年长存报国志! 赵桓突然觉得,可以做点文章。 “李相公,吴相公,你们怎么看?” 李邦彦惊喜交加,抚掌大笑,“官家,臣要恭喜官家,这个李伯纪开窍了。” 吴敏也笑道:“是啊,他能捐弃成见,主张跟西夏联手,的确难得。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李邦彦摇头道:“不管多难,都值得一试。输了不过是一个使者而已,若是成了,那可是十万强兵啊!再说了,当年汉武帝能派遣张骞通西域,官家英睿神武,又怎么不行了?” 很好! 到这时候,还不忘拍马屁。 李相公是真的厉害。 赵桓沉吟片刻,“事到如今,也别拘泥西夏,还有辽国残部,吐蕃,高丽,甚至是倭国,占城,这些地方都要派遣使者,沟通信息。能拉拢抗金,就拉拢过来,如果不行,也能探查国情风貌,看看可不可以通商赚钱,充实国库。竭尽全力,抗击金国,可不是说说而已。” 赵桓顿了一下,既然邸报这么热,他何不趁热打铁。 “朕打算写篇文章,是有关张骞通西域的,你们两位还要帮朕润色。” 刚刚还十分抗拒,转眼竟然要主动写东西了,官家变得可够快的。 而在开封,太学学正秦桧也恭恭敬敬,垂手立在李纲面前。 “下官已经写好了遗书,交给妻子保管。此去西夏,不成功,便成仁!” 第97章 盛大仪式   秦桧语气决然,颇有些慷慨赴死的勇气。李纲是个实诚人,爱憎分明,见秦桧如此坚决,便生出了爱惜之意。   “国家丧乱,情势危急。正需要忠臣义士,挺身而出。武将舍身赴死者,不在少数,如今文臣当中,也有你这样的勇士,总算没有失了读书人的气节,不过我想问你,打算如何劝说西夏,他们现在可是兴兵犯境,跟金人沆瀣一气,万一西夏铁了心,不愿意答应怎么办?”   秦桧恭敬万分道:“恩相,西夏和大宋经年交战,多有屠城戮民之举,双方仇深似海,故此西夏追随金人,犯我大宋。可西夏也该清楚,金人骤然崛起,贪得无厌,他们能抢掠大宋,就能图谋西夏。党项和女真,一狼一虎,安能长久合作!更何况……”秦桧顿了顿,才仗着胆子道:“更何况海上之盟的教训在前,西夏跟金国联合,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李纲眉头挑动,慨然长叹。宋、辽、西夏、三足鼎立,彼此征战不断,尤其是大宋,要给这两方送岁币,互相仇视到了极点。   突然冒出一个金国,要跟大宋联手,对付大辽,大宋君臣自然求之不得。   可再仔细想想,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宋辽之间,固然有仇,但彼此知根知底,谁也灭不了谁。金国却不相同,他们凶悍贪婪,远胜契丹百倍,而且骤然立国,锐气正盛,看什么都想抢到自己手里。   辽国这个邻居不好,但换了金国,就真的变成噩梦了。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西夏,弄死了大宋,金国还会善待他们吗?   做梦去吧!   为了能活下来,最好是偏向大宋多一点,大不了过回原来的日子呗!   李纲再三思忖,觉得秦桧提议的胜算不小。   “好,你小心准备着,尤其要多了解西夏情况。等官家回京,请旨之后,立刻让你出使西夏。”   秦桧悚然领命,而后转身出了文德殿政事堂。   外面的阳光灿烂,秦桧的心中起伏。   他的出身并不好,虽然父亲做过县令,但却没有什么积蓄,秦桧早年,靠着在私塾教书,赚取生活费。   当时他的梦想就是拥有三百亩水田,不用当孩子王。   后来他中进士,当了官。   按理说颜如玉和黄金屋都该来了吧!   很可惜,他混了几年,只不过太学学正,没有捞到什么肥差,日子依旧清贫,而且京城花销巨大,压力如山……秦桧渐渐意识到,他不能这么平庸下去,必须敢于下本,荣华富贵不会平白无故送到手里。   事实上联合西夏,这是他早就想到的事情,不过是借着这次机会提出来罢了。   他想赌一把大的,只是秦桧并不知道,他此去西夏,可没有那么简单。荣华富贵,似乎是得到了,付出的代价,却是有点出预计。   此刻的他以为最可怕的不过是死,而这一次出行,很快就会给他一顿社会毒打,死……太便宜了,有更多可怕的事情哩!   且不说秦桧全力准备,大宋官家赵桓,终于回来了。   以李纲和白时中为的京中诸臣,以赵构为的宗室,还有不计其数的开封百姓,纷纷出城三十里,以最热烈的方式,欢迎官家的归来。   锣鼓,鲜花,彩旗,杂耍……热热闹闹,过年跟这个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   万众翘,天下仰望!   密密麻麻的欢迎队伍,看不到边际,如此盛况,不敢说绝后,也是空前了。   令人讶异的是赵官家并没有在前面,享受臣民欢呼。   最先出现的是一辆特制的马车,在马车中间,有个红木托盘。   在托盘里面,放着完颜阇母的人头!   距离死亡已经有好几天了,虽然眼下的温度不高,但也担心腐坏,用食盐腌好,脖颈处还有石灰。总之无论如何,没法做到栩栩如生,也没谁真的认识这位金国宗室大将。   真正值钱的是阇母的旗号!   五尺旗面,有飘带飞扬,周遭还有驼鬃装饰,一看就非比寻常。   果然是金国大将!   就是这家伙领着大军,一路烧杀抢掠,还攻占了牟驼岗,要杀进开封是吧?   居然死在了官家手里!   活该!   报应!   百姓之中,唾骂之声四起,要不是有御营士兵保护,他们都想冲上来,冲着阇母的脑袋啐两口。   当然了,也有明白人,东路军的真正统帅是完颜宗望,女真名叫斡离不,这家伙只是二号人物。   只是这些解释百姓们并不买账!   能杀这货,就能杀宗望!   能赢一次,就能赢一百次!   早就说了,金贼不是天兵天将,只要敢战,就能打赢。这人什么都能丢,就是不能没有骨头。   像赵明诚,刘跂那帮人,还说什么必败无疑,嚷嚷着要议和。   还是读书人呢!   狗屁!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连老百姓都明白的理儿,这帮没长人心的东西,愣是不明白,真是可耻!   还说什么东华门唱名,才是好汉!敢情东华门出来的,就是这样的货色?   笑话!   谁才是真正的好汉?   “快看!好汉来了!”   在三百开路骑兵之后,一身金甲的韩世忠出现了。   此刻的老韩穿着威严的铠甲,金光灿灿,就跟个金甲天神似的,骑着神骏的黑马,配着长刀,带着弓箭。   在身后还有一面旗号,写着他的身份。   武成军节度使,御营司都指挥使韩!   二十年的军旅生涯,前二十年,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官。   短短两月之间,骤然跃升,节度使这种东西,在最新的军制当中,并不重要,只能可以光明正大,让人尊一声“太尉”。   真正值钱的是御营司都指挥使。   按照赵桓的思路,收拢精兵,归于御营,而御营直接统军的第一人,就是都指挥使。   至于都点检和副都点检,就算挂名,只怕也没胆子号施令。   事到如今,韩世忠心满意足,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情不自禁,举目望去,无边无际的欢迎队伍,一双双崇敬艳羡的目光,风光,荣誉,地位,权柄……   谁还敢质疑他的地位?   韩世忠站在了巅峰。   “我等恭迎将士凯旋而归!”   李纲高声呼喊。   这一嗓子,打断了韩世忠的思绪,他迟愣片刻,本想大模大样应承下来。可又想起了赵桓的话。   别看这身金甲威风,女装也着实吓人。   想到这里,韩世忠竟然连忙从马背上跳下来,冲着李纲抱拳。   “有劳李相公了。”   李纲眉头微动,颇为意外,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却还要绷着。   “韩太尉劳苦功高,容老夫为太尉牵马!”   韩世忠想通了,也就不敢居功自傲,连连摆手,“李相公,官家让有功将士提前入城,韩某不过是领兵之人,侥幸得胜,岂敢居功!还请李相公在前,俺跟在后面就是。”   李纲再三要为韩世忠牵马,奈何韩世忠一再拒绝。   终于,李纲替韩世忠牵着战马,韩世忠跟在后面差了半个身位,白时中在另一边,还有张叔夜、张邦昌、张悫、李若水,等等众人,簇拥着韩世忠入城。   一群紫袍高官,拥着一位金甲天神,着实让人目眩!   瞧见没有,这才是真正的好男儿!   科举考出来的,不过是自己荣华富贵,这些将士,才拯救了百万开封民众,才是大家的恩人。   鼓声,欢呼,鲜花,彩带,人们穷尽一切办法,表示着自己的感恩。   位于人群之中,就有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她拼命拍着巴掌,手都红了,眼泪湿透了衣襟,就是控制不住。   她的丈夫出生入死,作为夫人,多少次午夜梦回,吓得惊醒。   光是噩梦,就做了不知道多少。   在这一刻,伤痕累累的心,得到了慰藉。   在欢迎的人群当中,竟然还有伤员。   牛英拄着双拐,看得直流口水。   自己受伤也太不是时候了,假如能跟着出战,岂不是也能享受这份恩遇,真不知道下次要什么时候了。   这一场凯旋仪式,付出了不少心血。由于时间紧迫,李纲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毕竟从这一刻开始,大宋上下,再也没有人主张议和。   谁敢说不打,谁就是国贼!   如此快的时间,扭转了整个朝野的心态,谁都知道,真正的推手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宋的官家。   这是一个敢真正提着宝剑,打着龙旗,在战场上冲杀的狠人。   一时间,赵桓的威势再度扶摇直上,冲破云霄。   只不过爬得越高,承受的压力就越大,赵桓丝毫高兴不起来。   “官家,张悫张相公送来了消息,他现在筹措了三百万缗,可以充作御营军饷。只是前面官家的都是银子,他唯恐会出差错,所以……”李邦彦面色为难。   还没等赵桓开口,吴敏就怒道:“钱币交子混乱,官家要是不金银,哪来御营将士奋勇杀敌?”   李邦彦苦兮兮道:“我没说官家错了,我只是说除了抄家之外,朝廷正课是铜钱粮米,银子的缺口太大,长久支持军饷,怕是不够。”   赵桓沉声道:“以后的事情慢慢说,眼下这一关必须闯过去,刚刚整军,不给金银,是绝对不行的。你们说,开封哪里还有金银?”   这两位互相看了看,都冒出了三个字:相国寺!   随后,他们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官家,恕臣说一句,无论如何,不能灭佛!” 第98章 夜访相国寺(求收藏票票) 两位宰执相公,同时谏言,不能灭佛,这让赵桓非常困惑,他揉着太阳穴,无奈道:“你们怎么知道朕要灭佛?你们又是如何笃定,朕敢灭佛?” 李邦彦和吴敏立时无言,嘴巴微张,愣愣如傻瓜。 说实话啊,从赵桓现在的劲头儿看,别说灭佛了,就算再离谱一百倍的事情,他也干得出来。 而且大相国寺,确实有钱! 吴敏咽了口吐沫,探身道:“官家,大相国寺牵连甚广,贸然下手,必定商业大乱,京城不稳,与官家一贯以来的主张不符。官家能以大局为重,臣真是惊喜交加,社稷幸甚!” 赵桓哂笑,“吴相公,朕可没想这么多,也没觉得一个大相国寺有这么了不起。你们二位能不能给朕解惑?”赵桓笑呵呵看着李邦彦,“李相公,你积累的家产不少,想必最有心得,是吧?” 李邦彦咧嘴,我是有点钱,可不都给你了。 李邦彦顿了顿,整理思绪,而后道:“官家,要说清楚这件事,咱们要从两个方面来讲。” 赵桓大笑,“几个方面都好,朕让他们准备点夜宵,慢慢吃,慢慢聊。” 李邦彦有个绰号,叫浪子宰相,自然是讽刺他靠着巴结赵佶,爬上了高位,另一面呢,也说他心思机敏,知道的事情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要不然怎么能跟赵佶玩得那么好呢! 很多人在看史料的时候,都会注意到,大宋官方用的计价单位是缗,通行的货币是铜钱。 可赵桓到处抄家,弄到的都是银子,给兵马放粮饷,也用白银,士兵将士还都欣然接受了,是不是有问题啊? 不会是瞎写吧? 其实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宋代地盘小归小,但是商品经济达的吓人,城市化率也高,货币需求量吓人,北宋的史料中,时常出现的两个字就是“钱荒”。 这是无数人都提到过的,中原铜矿有限,用途又多,出现钱荒,并不意外。 所谓穷极生变,仁宗朝元昊作乱,西北战局紧张,财赋消耗巨大,逼得大宋朝廷不得不弄出了铁钱。 只不过铁太容易生锈,百姓不喜,最后甚至逼出了纸币,来了个级金融创新。 不同于很多书籍描述的,纸币出现,是多大多大的进步,好像大宋朝真的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经济傲视天下,事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无奈的辛酸泪。 说穿了,大宋就是个畸形展的怪胎。 “官家,眼下市面上铜、铁、纸、银,四种货币通行,不过只有一种,能畅行天下,活通万里。”李邦彦笑呵呵道。 赵桓哼道:“朕又不是傻子,白银价值高,体积小,携带方便,足值保值,自然是最好的货币了。” 李邦彦欣然一笑,“官家圣明,在我朝太宗年间,每年税课白银十四万两有余,到了真宗年间,就到了八十八万多两。” 李邦彦又停下来了,这背后又是一个大悲剧。 岁币! 澶渊之盟以后,大宋每年要给契丹白银岁币,逼得大宋朝不得不增加白银开采,在收税环节中,也增加白银的比例。 一直到靖康之前,大宋的白眼有多少呢? 不多,每年岁入二百九十多万两。 这也是金人议和,一张口就要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的由来。很不幸的是大宋朝廷还真就搜刮了十六万两黄金,二百万两白银,一百万匹锦缎,送给了金人。 很可惜这么多金银,也没填饱金人的胃口,两个倒霉蛋该被抓,还是被抓了。 其实由此也可以看出,到了北宋后期,白银已经事实上取得了主要货币的地位。但是碍于征税习惯,在史料表述里面,常看到的还是象征铜钱的“缗”。 那既然官方依旧用铜钱计价,赵桓怎么就给自己挖坑,非要给士兵银子,他脑子有问题吗? 自然不是。 在大宋,铁钱和铜钱,是有着相同的官方地位的,只是民间不承认罢了,另外还有官方放的纸币钱引。 赵桓敢松口,下面就不定怎么糊弄将士。 大宋兵马本就积习难改,暮气沉沉,军心士气,都到了最低点。 如果再闹出什么军饷事件,后果不堪设想,五代十国的时候,就有人拿假银子糊弄手下士兵,最后拿出真银子都没人相信,落了个兵败身死的下场,要多惨有多惨。 赵桓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军饷白银化,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提到了白银,提到了钱荒,大相国寺举足轻重的奥妙,呼之欲出。 “官家,各地寺庙多数十方施舍,又回馈十方。外地的客商旅人,无处安身,就可以居住在寺庙里,不拘多少,给点香火钱就是。由于广开方便之门,使得不少寺庙享有盛誉,成了往来客商最喜欢的落脚之地,比起那些大客栈还要舒服。就拿臣来说,当初进京考试的时候,就住在庙里好长时间,时至今日,还记得斋饭的香甜。大和尚天不亮就喊我们起来读书,邻近考试的时候,还在文殊菩萨之前念经祈福,现在想想,心里头还很感激。” 赵桓炸了眨眼,最终还只是长叹一声,果然是人心不古啊!旧时的寺庙可不是要买门票才能进的景区,更不是满地都是功德箱的要钱所在。 寺庙有着非常复杂的功能,没有饭吃,寺庙会施舍斋饭,没有住处,寺庙会提供安身之处……当然了,众所周知,免费的东西最贵。 寺庙能这么干,是因为他们有更大的财源。 八方客商云集,僧人就可以牵线搭桥,你带着药材,他带着丝绸,我又有皮草,僧人在中间撮合,做成了生意,人家师父不要,你还能少了香火钱吗? 而且携带那么多的货币,长途跋涉,既不方便,也更危险。 还有货币兑换的问题,如何能不受欺骗呢? 寺庙就是个不错的平台。 大相国寺,就是众多平台中,最出众的那个。 他们有专业的团队,能够给商人提供一条龙的服务,甚至还兼具银行保险的职能。 简单说,大相国寺,就是一堆商人的“爸爸”。 敢对人家的“爹”下手,那些儿孙岂会放过你! “官家,容臣说句过分的话,朝中文武,尤其是京官,只要不是一贫如洗的清官,多少都会跟大相国寺有往来的。即便他们不往来,他们的家丁亲族,也会往来的。” 赵桓颔,冷哼道:“朕知道,挣钱吗!不寒碜!” 李邦彦低下了头,默默看着衣角,反正该说的话他都说了,赵官家打算怎么干,全凭他喜欢了。 赵桓的确信心爆炸,胆子越来越大,但是却没有展到肆无忌惮的地步。更何况他心里清楚,像相国寺这种情况,操作好了,就是个长远的买卖,可以随时提供资金支援。 如果真的灭佛,那才是一锤子买卖呢! “看现在的情形,朕是要去大相国寺瞧瞧了。”赵桓自言自语。 吴敏慌忙道:“官家,臣以为还是把大相国寺的方丈叫到臣,或者李相公的家里,由臣等先谈谈,官家何等身份,去见一个僧人,着实不合适。” 赵桓摇头苦笑,“朕要是不去,我怕你们被和尚忽悠了。” “忽悠?”两位宰相不明白。 赵桓懒洋洋摆手,“行了,你们就先装个糊涂,朕是去求人的,理当亲自登门。等朕把事情办妥了,回头不过是挨李纲几句念叨,不碍的。” 赵桓嘴上无奈,可说话的语气分明透着强烈的喜悦,甚至是难以掩饰,几乎控制不住那种。 这可是金融啊! 如果说赵桓在历史上能打三十分,军事十五分,那么金融至少是八十分,不能更少了。 咱别的不说,光是熔断就看了多少次了。 什么海参扇贝,酱香科技,基金理财……他可是相当熟悉了。 差不多一千年的优势,还是可以碾压和尚们的。 “朕连夜进城,跟他们谈好了,明天拂晓出来,不会耽误回京事宜。如果顺利的话,没准谁都不知道。” 赵桓说干就干,可要去大相国寺,也要找个由头儿。 刚刚宽衣解带,享受着夫人服侍的韩世忠,突然接到了命令,等到穿好衣服,告别幽怨的夫人,急匆匆赶来,现拄着双拐的牛英也在。 “官家,让这个憨货来干什么啊?” 牛英不爱听了,“太尉,你不知道,这夜晚溜进大相国寺的事,我都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了,你说吧,是想吃黑狗,还是黄狗,别看我这两条腿有伤,一样给你弄出来,不带含糊的!” 韩世忠愣了,他偷眼看着赵桓,咧嘴道:“官家,咱回去吧!您想吃狗肉,臣去买,要多少都行,偷和尚的太丢人了。” 赵桓哼了一声,“有什么丢人的,朕办成了,十万御营将士都能吃上狗肉!行了,别废话了,随朕进去吧!” 第99章 借钱   “您便是明慈大师吧?一手正骨治伤的妙法,名扬开封,上百位受伤将士都靠着大师救命,戍守开封,大师有功啊!”   老和尚连忙躬身施礼,“官家,小僧只是寻常和尚罢了,可不敢居功。倒是官家,大智大勇,亲征鞑虏,凯旋归来,神武谋略,盖世无双,大宋百姓,有福了!”   赵桓含笑,“大师谬赞,朕这个官家,也不过是勉力维持,做个裱糊匠罢了。这次过来,本该给几位大师上尊号,赐袈裟法器,以示感激之情。不过国事军事,万般政务纠缠在一起,朕也静不下心来。等稍微安稳了,朕斋戒沐浴,静心宁神,再来拜见大师,聆听教诲。”   明慈忙不迭道:“官家太客气了,小僧能见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就已经很满足了,官家宵衣旰食,为的都是大宋百姓,便是出家人,也知晓官家的辛劳。”顿了顿,明慈掏出了一个小册子,双手奉上。   “官家,这是小僧的正骨心得,都写在上面了,按照这上面所写,军医大可以给将士们治伤。”   赵桓欣然接过来,复又笑道:“大师慈悲,朕代将士们谢过了。”   收下了小册子,赵桓又跟明慈聊了几句,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尚匆匆进来,他向赵桓施礼,明慈笑道:“官家,这位是小僧师弟明贞,师父去岁卧床不起之后,大相国寺的事情,都是他负责支应。”   明贞和尚低垂着头,诚恳道:“吾皇深夜驾临,必有要事丰富,小僧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桓不动声色颔,他深夜前来,大相国寺主持重病不出,等了一会儿,才冒出一个中年和尚,绝对谈不上什么隆重热情。   至于是怎么回事,赵桓能猜个大略,却不好说破。   “朕这次过来,是两件事,其一,是向大相国寺表示感谢。明慈大师带着好几位僧人,给受伤将士治病,又领着那么多僧人,念经度,让英灵安息,这都是大功德,大慈悲,不只是朕,就连天下的臣民百姓,都会感激你们的。”   明贞慌忙道:“官家谬赞,鄙寺上下,皆是大宋子民,国家有难,理应略尽绵薄之力。虽然僧人出家,却还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官家曾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小僧深以为然。”   赵桓满意一笑,这个明贞不愧是管事的,的确更上道。   “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吞吞吐吐了,朕过来是求财的。”赵桓笑道:“朕想请大相国寺帮忙周转,给朕提供几百万两银子,补充军饷之用,还请大师开方便之门!”   赵桓是来借钱的!   韩世忠吓了一跳,牛英也瞪大了牛眼,实在是太出乎预料了。   皇帝还能缺钱吗?   在牛英看来,天下最有钱的就是皇帝了,听说连大殿都是金子做的,要不怎么叫金殿!   韩世忠显然比牛英懂得更多,他知道赵桓缺钱,却没有想到,赵桓竟然窘迫到了这个地步,跟寺庙借钱,官家,你怎么张得开嘴?   明慈更是张大嘴巴,想要解释,明贞却摆手拦住了师兄,而后正色向赵桓施礼。   “官家,小僧知道,或许有人说过,大相国寺商贾云集,时常向外借贷,必定是家底丰厚儿,十分有钱,官家才会前来。小僧既然是大宋子民,也必定会竭尽全力,为朝廷尽忠,替陛下排忧解难。只不过……”   明贞顿了顿,才道:“只不过大相国寺的钱,着实有些复杂,这些钱实际上并不是鄙寺的。”   赵桓含笑,“怎么说?”   “官家,各地商贾为求方便,将钱财保存在鄙寺,鄙寺只是替他们保管,并不收取任何费用。说到底,这些钱还是客商的,鄙寺虽有银钱经手,却无半文入袋,更没有多少是鄙寺的,只是为别人操劳。”   “嗯!”赵桓不动声色,没有争论什么,只是颔,“这个朕知道,朕也没有来抢劫钱财的意思,朕想借一些钱财,难道也不行吗?”   明贞面色为难,他面前的是大宋官家,最有权势的人,一句话就可以要了他的命,明贞捏着一把汗,仗着胆子道:“官家,鄙寺历年存有的香火钱有二十万两,还有田产五千五百亩,小僧愿意悉数奉上,至于借款,请,请恕小僧不敢答应。”   敢拒绝官家?   谁给你的胆子?   韩世忠瞬间盯上了明贞,杀气勃。   “为什么?”赵桓语气森然,冷笑道:“你是怕朕还不上?”   “不!”明贞忙摇头道:“官家富有四海,如何还不上?只是鄙寺早就和客商保证过,不会把他们的钱财借给官府,小僧宁死不敢违背承诺!”   “为什么不愿意借给官府?”赵桓声音越严厉,韩世忠做好了下一秒就杀人的准备。   明贞额头冷汗流下,他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鼓足勇气说道:“因,因为青苗,和,和交子!”   说完之后,立刻低下头,一语也不敢多言。   赵桓面露思忖,片刻之后,突然一笑,春风化雨,禅房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朕明白了,当年王舒王推行青苗法,本意是给农民借贷,让他们顺利耕田,免受盘剥,可谁知道有官吏居然将青苗钱借给了城里的百姓,逼着不缺钱的人借钱,以此增加青苗收入,好向朝里邀功。”   “还有交子,最初行的时候,是有准备金的,奈何时间久了。便没有了约束,行越来越多,交子也就不值钱了。”   赵桓笑道:“能强迫百姓贷款,就能拒绝还钱,能行交子,行钱引,就能随便拿两张纸糊弄。你要是把钱借给了朕,的确风险不小没法给那些商户交代啊,对吧?”   明贞双膝跪倒,额头全是豆大的冷汗。   “官家圣睿,小僧五体投地。小僧愿意竭尽全力,说服商户,让他们替官家分忧。鄙寺也会倾其所有,能拿出多少,绝不含糊。”明贞思索片刻,又道:“小僧粗略估算,也有两百万两。”   赵桓含笑,“真是不少了。明贞大师,你先起来。”赵桓给个眼色,让韩世忠把他拉起来,韩世忠的手跟老虎钳子似的。   这个秃驴,官家向你借钱,你敢说不借,你丫的真是狗胆!   韩世忠不由得手指用力,捏的明贞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冷汗湿透了僧袍……   “良臣,不要和大师无礼,弟兄们的粮饷,还离不开大师帮忙。”赵桓沉吟道:“明贞大师,若只是为了二百万两白银,朕也就不来了。这么大的一个大宋,怎么也能凑出来。朕既然过来,就是想做一个大生意。”   赵桓道:“朕听得出来,你们大相国寺是广开方便之门,替天下人排忧解难。朕也有此心,奈何多年来朝廷信用不佳,且吏治崩坏,朕纵然有好意,也怕办了坏事。”   “明贞师父,你看这样行不?朕干脆把行纸币的钱引务给你们大相国寺打理。行多少纸币,全看你们的存银。如此以来,也就避免了朝廷纸币的弊端。朕呢,需要多少数额的军饷,就向大相国寺借贷。你们放心,朕不会随便狮子大开口的。而且你们和朝廷合作,你们出去的纸币,就是官方承认的,谁敢造假,朕绝不允许!”   赵桓笑眯眯道:“明贞大师,你看如何?”   明贞下意识吸了口冷气,他并不觉得这事情毫无风险,可问题是赵桓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官,官家,小僧想请一些熟悉金银往来的商人帮忙。小僧没有推脱的意思,小僧只是想把事情办得完满,请官家明鉴!”   赵桓含笑点头,“朕明白,朕这是借了你们的信誉和专业,有劳大师们了。”   一直到了拂晓时分,赵桓才从大相国寺出来,他的怀里揣着一份草约,还有足足五百万两的单子!   跟在赵桓后面的韩世忠老脸铁青,半点都没有收获颇丰的感觉。相反,他觉得耻辱!   堂堂大宋官家,居然要跟几个和尚低声下气,好话说尽。   击败金兵的喜悦,早就到了九霄云外,半点也无!   牛英更是生气,过去他对大相国寺还很有好感,可经过今晚,他算是开了眼界,这帮成天吃素的人,手上的钱财可不是吃素的。   “官家,用不着跟他们低声下气,让臣带人把这个破庙抄了!”   赵桓轻叹口气,抄了大相国寺容易,可是带来的后续风波,却不会那么容易平息,甚至会让好容易稳定的朝局,重新动荡起来。   “朕不怕,可朕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赵桓把五百万两足银的单子塞到了韩世忠的怀里,而后语重心长道:“良臣,该去把王禀他们救出来了,太原等不得!” 第100章 十万 如果说靖康之耻中,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恐怕就是太原守卫战了。 一座孤城,两万军民,死死挡住了金人西路军,足足两百多天,血战不降。和太原军民比起来,赵官家简直该千刀万剐。 自从当初在童贯手里夺了胜捷军,赵桓就把太原牢牢刻在了心里。 无论如何,他也要驰援太原,将这些忠勇无双的百姓士兵救出来。 他们为了大宋已经付出够多了。 要知道历史上的赵桓都多次出兵,试图解救太原,奈何水平太差,又事权混乱,没有成功罢了。 而这一次,绝对不会了! “良臣,从去年腊月到现在,差不多一百天了。太原不曾屈服,他们逼得金人不得不在城外筑城,想要围困太原,把里面的军民活活困死。这次宗望战败,阇母阵亡,难保西路金军不会把怨气撒到太原军民头上,所以救援太原,势在必行!” 赵桓深吸口气,“良臣,朕知道你喜欢钱,但是这笔钱还请你无论如何,用在刀刃上。朕跟你保证,只要打赢了,你想要多少,朕给你多少,荣华富贵,异姓封王,这些都不是事情。总而言之,替朕把王禀接回来,全须全尾儿,不差分毫,你能做到吗?” 韩世忠鼻子头酸,咧嘴苦笑,“官家,俺韩五的名声这么臭吗?” 赵桓愣了片刻,摇头笑道:“不是,你明白朕的意思,话是说给你的,却也是让你约束你的部将,谁要敢吃空饷,贪墨军饷,朕绝不客气!” 韩世忠咬了咬牙,“官家,这钱怎么来的,臣看得一清二楚!堂堂天子,低声下气,向几个贼秃借钱!官家你把脸皮都舍出去了,臣又怎么会在乎这条性命!” 韩世忠用拳头捶打胸膛,咚咚作响! “请官家放心,每一笔饷银臣都会仔细盯着,绝对不会浪费一两银子!如果有差错,官家只管砍了俺韩世忠就是。” “嗯!”赵桓满意点头,韩世忠这个人毛病很多,但是他既然敢说,就有**成的把握。一下子指望大宋的兵马脱胎换骨,那是不现实的。 只要把问题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在现在这个条件下,赵桓已经心满意足了。不过有些话他还是要说的。 “良臣,朕知道,除了克扣军饷之外,还有一些人会借着赌钱的机会,把士兵口袋里的银子赢走,你务必要约束全军,谁敢赌钱,绝不客气!” 韩世忠用力点头,“官家,这些事情臣都记下了,请官家放心。只是臣这口气咽不下去,大相国寺……” “别说了!”赵桓咧嘴一笑,自嘲道:“自从金人杀到开封,打到朕的家门口,朕这张脸皮,早就不存在了。别说跟和尚借钱,就算更过分的事情,朕也能干得出来!” “而且说到底,朕的脸面是要良臣还有御营将士,给朕挣回来!”赵桓用力拍了拍韩世忠的肩头,“打个胜仗回来,朕自有安排。” 韩世忠不知道赵桓要干什么,但是他却万分相信,这位天子绝对是言出法随,一言九鼎! “官家,臣这就整军筹备,五日之内,必定出征!” 韩世忠转身要去军营,让赵桓把他再次拉住。 “良臣,朕几乎忘了一件事情,朕已经下旨,赦免了尊夫人父辈的罪过,加封尊夫人为秦国夫人,你要好好待她。就冲她能去大牢外面,给你送酒,隔着大牢痛饮,就足见是个奇女子。也唯有这般奇女子,才配得上你这样的伟丈夫!” 韩世忠觉得二十年的军营生涯,已经把他炼成了一颗油盐不进的铜豌豆。 不管别人怎么对他,都不大可能得到他的真心。 尤其是赵桓。 说得明白点,不管对你多好,不就是看重你的才能,想让你卖命吗!说白了,他想要你死,你还会真心感激吗? 可是在这一刻,韩世忠这块滚刀肉,让赵桓给煮烂了,揉碎了。 要风光,让你穿着太祖铠甲,凯旋而归。 要权力,把整个御营托付给你。 要钱财,五百万两就在怀里。 坦诚,信任,周到,连夫人都替你考虑到了。 还有什么说的,哪怕立刻战死,也值得了! “臣替贱内拜谢官家天恩!” 铁打一般的汉子,落下了热泪。 事到如今,再无可说。 韩世忠全力以赴,整军备战。 御营司进行了彻底的重编,主要分成了前后左右中,一共五军。 御营前军都统制落在了岳飞头上,兵马员额是一万八千人。张俊、苗傅、刘正彦、刘子羽,还包括王贵、徐庆、张宪等人,都隶属岳飞手下。 这么奢侈的配置,只是为了安定后方。 “岳飞,俺要领兵出征,翼护开封的职责就落在了你的肩头,不管担子有多重,你都要扛起来,保护好官家,保护朝廷!” 面对韩世忠的吩咐,岳飞昂然拱手,“请太尉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顿了顿,岳飞又道:“韩太尉,末将以为金人西路军兵马强盛,此去解围,万万不可分兵,还需太尉勇往直前,随机应变,才能顺利解救被困军民。” 韩世忠笑了,“好你个岳鹏举,敢教训俺了!” 岳飞脸涨得通红,只能无奈道:“末将曾经在河东效力,又是奉命联络朝廷,才进京的。” 韩世忠一笑,“行了,俺听官家的教诲,不会跟你这个雏儿一般见识,守好黄河,不然回来打屁股!” 岳飞眼角抽动,一大一小更明显了,他咬了咬牙,“不劳韩太尉操心,末将守不住,自会砍下这颗头颅谢罪。末将这就告辞,下午会派人过来,领取军饷,还请太尉行个方便!” 说完,岳飞昂离去。 韩世忠看着他的背影,不怒反笑。 想当年自己不也是这样骄傲吗! 可惜啊,二十年的光阴,让他变成了一个泼皮,谁又不想继续做个意气少年! “传令,让刘锜、姚平仲、王渊,还有刘晏过来!” 被点到的这四个人,分别统御左军、右军、后军、骑营。 其中刘锜的左军人马编制最多,达到了两万一千人。这些人当中,有一万五千出自最初的御营,包括何蓟、吴元丰等人,都在刘锜的手下,论起实力,仅次于韩世忠亲自统御的御营中军。 在刘锜之下,就是御营右军都统制姚平仲。 这位也不陌生,作为西军当中,著名的“小太尉”,前面的表现放在一边,但是在胙城一战,他表现极其出色。 姚家又是西军当中,仅次于种家的山头,故此在这次整编当中,他也得到了都统制的高位,兵力数量和刘锜是相等的。 不过韩世忠借调了三千人,编入刘晏的骑营,至于最强大的静塞铁骑,反而由韩世忠亲自统帅。 也就是说,姚平仲实际掌握的兵马,只有一万八千。 王渊是后军都统制,他的兵力更少,才区区一万六千。而且这一万六千也很杂乱,其中有杨惟忠的蕃兵,还有范琼等人,还有种家军的旧部,说穿了,就是个大杂烩。 再往下,就是刘晏的骑营。 他原本有八百赤心队,经过多次战斗,有损失,有扩编,数量达到了五千,加上从姚平仲手里调过来的,达到了八千骑兵。 “眼下光是御营兵马,就有八万有余,另外还有折家军两万人,会配合我们,一起驰援太原。也就是说,我们有十万大军,太原的金人至多五万,此战优势在我,此战必胜!” 韩十万完成了战前动员,要求各军清点军械,动员士兵,准备妥当粮饷车马,锣鼓帐篷。然后次第出,向太原开拔! 五天时间过去,刚刚凯旋而归的韩太尉,再度点兵出征,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比士兵更多的则是开封父老乡亲。 这些人刚刚摆脱战争之苦的人们,最是清楚围城的滋味。 他们的篮子里,放着各种各样的吃食,煮鸡蛋,糕饼,点心,一样不缺。多次并肩战斗,已经让他们不是那么害怕士兵,相反,不少开封年轻人也投军了。 人们将一把一把的点心塞到了士兵的手里,期盼自家孩子,早日凯旋归来…… “官家,上次不分兵也就罢了,这一次可是去太原啊!官家竟是如此信任韩良臣吗?”李纲问道。 赵桓面色严峻,“你和韩世忠一文一武,朕的信任,没有偏差!” 李纲的浓眉挑了右挑,突然道:“官家,臣奏请加韩世忠枢密使衔,节制西北所有文武,专心对敌,以免掣肘!” 第101章 宗泽北上 “武人挂枢密使衔,狄青可是前车之鉴,伯纪莫非打算让韩良臣重蹈覆辙?” 官家嘴上调侃,可是以伯纪称呼,就如叫韩世忠良臣一般,亲切之意,不言自明。一文一武,果然是朝堂的两根支柱。 李纲非但没有欣然,反而越诚惶诚恐。 “臣不敢欺瞒官家,臣有私心。” “哦!”赵桓大笑,“李相公,你居然能有私心?” 李纲更加惊讶,没想到自己在官家的心里,竟然是道德完人?这么一问,弄得李相公更加惶恐,看起来必须要三省吾身才行,不然如何对得起官家的信赖。 “官家,臣让韩世忠主持河东战局,节制所有文武,除了想快解围太原之外,臣还有一个打算,臣想设立河北留守司。” “河北留守司?” “嗯!”李纲用力点头,“臣反复思量过了,以当下的兵力,纵然能渡过黄河,也没法守卫河北之地。更何况一旦兵力北上,远离京城,开封有再度被围的风险。在几年时间里,朝廷主力怕是没法渡河抗金。但是河北百姓,又不能置之不理。更不能将河北拱手让于金人之手。” “故此,臣打算设立河北留守司,暂时屯驻大名府,总揽一切军民大权。招募河北义士,整饬城防,刺探军情,以为朝廷屏障。” 李纲说完,便等候赵桓裁决。 这个提议对赵桓来说,可是半点不陌生,这不就是岳飞三条防线论的第一条吗! 毫无疑问,坚固的大名府,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 只不过李纲此刻提出来,却是让赵桓有点惊讶,李相公的脾气改了不少,只是这么短时间,如何连才略也增加这么多了? “李相公,这是你的提议?” 李纲老脸微红,“是,是陈过庭陈中丞的建议。” “陈过庭?” 赵桓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此人是御史中丞,早年忤逆蔡京等人,被罢免官职,后来李纲掌权之后,让陈过庭官复原职,继续担任御史中丞,执掌言路。 宋明两朝,都是文官主导的朝代,文官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就是言官,不说明代那些言官剽悍的战绩,宋代的言官也丝毫不差。 一旦让言官找到机会,立朝几十年的宰执,说被罢免,就被罢免。什么范仲淹啊,韩琦啊,乃至王安石,欧阳修……数得着的名臣,要是没被御史弹劾过几次,都不好意思见人。 而且御史们也都清楚,他们的使命就是像蚊子一样叮人。 甚至还有绩效考评,当了御史,敢不说话,是要交辱台钱的。 说明你不合格! 只不过在赵桓接管朝政之后,对御史半点也不感冒。 非但不听御史的谏言,还以军国大事为由,把御史言官排除在了决策圈之外。 眼下的大宋朝需要的是做事的人,不是说话的人。 基本上赵桓跟几位宰执沟通之后,统一了意见,就颁布旨意,毫无迟滞。 坦白讲,这么干是有违大宋祖制的。 可以李纲为的诸位宰执,全都保持了沉默,没有谁站出来维护祖制。毕竟祖制吗,不利于我的时候,偷摸改了,有利我的时候,坚定不移! 所以李纲扪心自问,也不能完全免俗。 再有他任命陈过庭担任御史中丞,就是有压制言路的意思。 可压制归压制,人家的正确建议,却是不能否认的。 “朕也以为陈中丞所言有理,只是这个人选非常困难,伯纪可有信得过的人选?” 李纲微微迟疑,似有难言之隐。 赵桓笑道:“李相公,你我君臣坦诚相对,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李纲未曾开言,先躬身。 “好教官家得知,臣本意是想在刘韐和张所二人中间,选拔一个,可,可刘韐遭逢金兵追击,受了伤不说,似乎恐惧金人之意。张所更是体弱多病,不通军务,臣,臣这里真的没有太好的人选。”李纲顿了顿,突然道:“官家,要不然让臣北上,担任留守吧!” “不行!” 赵桓直接摆手,“伯纪,现在河北一团乱麻,金人民兵,交织在一起,有人真抗金,有人假抗金,有人一边抗金,一边涂炭百姓,鱼肉乡里,恃强凌弱,为非作歹……这么复杂的情况,你驾驭不来。更何况京城还有这么多事情,朕离不开你。” 李纲无奈了,“官家,那就只有用陈中丞推荐的人选了。” 赵桓见李纲一再犹豫,便笑道:“怎么,这个人选不好?” 李纲摇头,“也不是不好,只是此人年纪太大,而且当了一辈子官,最大不过通判,臣唯恐眼界才能都不行。加上越级擢,直接担任留守,更是不妥当……”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此人叫宗泽,宗汝霖,是天佑年间的进士。”李纲补充道:“他今年有六十八了,臣唯恐暮气难鼓啊!” 赵桓早有猜测,当听到宗泽二字的时候,嘴角上翘,露出了果然是他的笑容。 完颜阿骨打崛起,不到十年灭辽,身边的人个个战神转世,勇猛无敌。老天毕竟不会只偏爱一方。 在大宋这边,同样出现了一批名将名臣,岳飞、韩世忠、刘锜、吴阶、李纲、宗泽! 或许这些人不够完美,但正是他们的存在,庇护了半壁江山,保全了几千万生灵的性命,无论到什么时候,他们都是这个民族,这块土地的英雄! 岳鹏举都冒出来这么久了,宗爷爷又岂能落后! 赵桓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定了人选。 “李相公,用老人也有老人的好处,经验丰富,老成持重,懂得人情世故。官职小也不是问题,恰恰因为官职低,在地方时间够长,才能接地气,了解三教九流,各种人的心思。这样吧,你让陈过庭带着宗泽,立刻见朕。” 有了赵桓这话,李纲连阻止的理由都没了,而且陈过庭以御史中丞的身份,跟赵桓搭上了线,如果他推荐的人立下功劳,这位就可以代表言官,步入朝廷的核心圈子了。 这背后牵连到的东西,绝不只是一个河北留守司那么简单。 当不管怎么样,李纲还是如实把事情说了,而且从推举韩世忠担任枢密使来看,李纲已经拿定了主意。 说到底,李纲还是把国事放在了第一位。 无疑,这就是时下最好的宰相! “老臣拜见官家!” 宗泽中等身材,腰背笔直,中等身材,筋肉扎实,快七十的人,一双眸子,明亮清澈,声音更是洪亮。 “宗卿,你从民间来,朕很想知道,百姓怎么看朕这个天子。” 宗泽顿了顿,躬身道:“官家自继承大位以来,矢志抗金,大智大勇,颇有艺祖之风,朝野上下,无不称颂官家圣睿,只是……” “只是什么?”赵桓笑着问道。 “只是官家身边的奸臣太多,唯恐他们会误国误民!” 赵桓笑容不减,“谁是奸臣?” “李邦彦、白时中、吴敏、张邦昌、高俅、张叔夜、李棁、王孝迪……此辈皆是奸佞!” 赵桓大笑,“照你这么说,朕身边就没有一个好人了?李相公呢?还有陈中丞?” 宗泽眼皮不抬,继续道:“李相公无宰相之气度,陈中丞无做事之本领,皆非社稷之臣!” “哦?”赵桓笑道:“既然连他们都不行,相比韩世忠之流,更不入你的法眼了。宗卿,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人?” “耿介老臣,亡命之徒!” “何谓之亡命?” 宗泽沉声道:“河北糜烂,金人据有燕山府,数万铁蹄横行无忌,朝廷兵马溃散,更无半个可战之兵,河北百姓置身地狱之中。各地豪强,纷纷起事。局势之乱,远非朝中诸公能预料的。” 宗泽顿了顿,“满朝诸公,清也罢,浊也罢,能也罢,庸也罢!必不能容老臣。宗泽渡河之日,便是命丧之时。或死于金人之手,或亡于地方豪强。更有可能,会被朝中诸公攻讦……被官家斩杀!” 宗泽说到了最后一句,深深一躬,直击人心。 李纲和陈过庭脸色凝重,很不好看。宗泽话中之意,他们很清楚,但是把他们和贪官污吏放在一起,也着实不让人舒服。 这个老顽固,现在就是在作死! 赵桓亲自走过来,拉住了宗泽。 “宗卿是为了河北千万生灵,是为了大宋江山……朕加你为同平章事,兵部尚书,河北留守,兵马都总管,总揽一切抗金事宜。朕准你专札奏事,你也只许遵从圣旨行事,还有,你到河北之后,大小文武任用,盗匪义士招安,钱粮民夫调用,乃至抗金兵力部署,悉数听从你的安排,朕绝不掣肘!” 宗泽痴痴盯着赵桓,片刻之后,再度跪倒,老泪横流! “臣领旨!” …… 就在韩世忠出征的第二天,新任河北留守宗泽,坐在一辆牛车上,穿着布衣,戴着草帽,仅有十几名护卫相随,同样踏上了征途。 一边是十万,一边是十余人,一边声势浩大,一边默默无闻。 宗泽离京十里,突然停下牛车,转身朝着开封跪倒,而后捧起了一抔黄土,想要带走。 就在这时候,陈过庭催马赶来,他绷着脸,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份黄绢包裹的东西,递给了他。 宗泽只能把黄土放在车上,仔细展开。 这上面是四句诗,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北望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再看落款,是两个字:月、关,合在一起,正是一个朕! 第102章 兴衰 宗泽北上,不出两日,便到了胙城,期间路过了宋金大战的战场,虽然过去些时日,但是战场上斑斑点点的痕迹,依旧存在,连绵的土丘,迈着无数的尸骨。 有金人,也有宋兵。 宗泽看了许久,当他现一边的坟丘干净整洁,还有不少美酒点心摆放坟前时,苍老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欣慰。 随后宗泽断然出,再无停留,一直到了黄河岸边,在他等候舟船的时候,一位年轻将领赶来。 此人身高体壮,器宇轩昂,唯一的问题就是眯缝着一只眼睛,显得十分倨傲。 “不过是杀了完颜阇母,不知道的还以为灭了大金国呢!”宗泽突然沉声道。 对面的岳飞愣了一下,随即道:“他日必定直捣黄龙,扫灭金贼!” 宗泽眉头乱挑,胡须飘扬,看了好半晌,忍不住哈哈大笑,“好,果然是好气魄!官家身边尽是奸佞,却没有料到,竟然慧眼识人,把你放在了此地!岳将军,老夫奉命总揽河北军务,你的御营前军,一旦过河,可要听从老夫的安排!” 岳飞平视着宗泽,片刻之后,才道:“我为御营都统制,只听命官家,河北留守司管不到在下。其次,宗相公出言不逊,诽谤朝廷,蔑视官家,在下也会以专札上奏,请官家决断!” 宗泽吸了口气,老头真的惊动了。 “官家给你专札之权?” 见宗泽如此吃惊,岳飞稍微舒服点,不无骄傲道:“官家让在下守黄河,又岂会不授予专札之权!” 宗泽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忍不住点头,“好啊,如此老夫就可以放心北上了,岳将军,老夫年长你许多,又是初次见面,不该多说什么。可往后老夫在前,你在后面,却是不可以居功自傲,不管什么事情,都要陈奏天子,让官家决断。身为武将,最大的过错便是欺君!” “官家心里装着九州万方,亿兆黎民,哪怕一点小过错,也会原谅你们的。唯独不要欺骗官家,这是最最紧要的。” 岳飞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可年轻气盛的他又忍不住道:“正如宗相公之言,您前后矛盾的话,在下也会如实告诉官家,不敢欺瞒。” 宗泽放声大笑,“好你个岳鹏举啊!你是真不给老夫留脸皮。”宗泽笑了一会儿,才道:“没事的,官家不会跟我一个死人计较,就算我再胡说八道,也无关轻重。只要你能妥善保护自己,留住有用之身,他日直捣黄龙,也就够了。” 岳飞也有敏锐的观察能力,他看得出来,宗泽虽然言谈出格,但神色真诚,不是平常之辈,毕竟普通人也没有这个胆子,竟然敢前往大名府赴任。 “宗相公,您这般年纪,怀着必死之心北上,在下,在下要向官家言明,请求另外换人……” “不!”宗泽断然道:“岳将军,你可不要胡来。”宗泽思索片刻,又叹道:“也罢,我就托大一次,把这些事情给你讲清楚,虽说咱们俩初次见面,但是日后还要共同抗金,不能彼此交心,托付生死,也没法配合默契,如臂使指。” 宗泽停顿一下,“岳将军,老夫问你,假如河北有贼人屠戮村庄,把百姓视作蝼蚁,无恶不作,你该怎么办?” 岳飞道:“自然是要诛杀,难道还要包庇恶人不成?” 宗泽一笑,“或许在别的地方,这么做是对的。可是到了河北,到了老夫身上,就要先招安,看看他能不能抗金,只要能抗金,便是再屠戮几个村镇,又能如何!” “宗相公!”岳飞听不下去,低声喝道:“你把百姓视作草芥吗?” 宗泽不以为意,坦然道:“你说的没错,可若是招安了这些人,便能挡住金贼,保护更多百姓,又该如何?” 岳飞摇头,“宗相公在诡辩,抗金之兵,并非藏污纳垢之地,更不能包庇罪人,毫无是非对错。恕我说句过分的话,要是连屠戮百姓的贼人都不管,又和金人有什么区别?” 宗泽连连点头,“说得好,也说得对。可鹏举你想过没有,重新整训兵马,砥砺士气,需要多少时间,又需要多少钱财……金人这次退走,并非无力再战。等暑热过去,几万如狼似虎的恶鬼就会南下。你说得再对,也抵不过一句俗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岳飞依旧不服气,可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大口喘粗气,愤愤不平。 宗泽笑道:“我跟你讲这些话,不是劝说你什么,实际上,这些屁话,连老夫自己都劝说不了!我此去河北,就是做恶人,干坏事。河北百姓,没准恨老夫胜过金贼!” 岳飞纠结了,“宗相公,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去?” “因为只有我能去!”宗泽傲然道:“我为官三四十年,一直都在地方做事。我今年快七十岁了,我还要进士功名在身。到了这把年纪,不管我做什么,都没人会怀疑宗泽图谋不轨。朝中宰执言官,也会因为我的功名,网开一面。” “我知道地方的那帮人是什么德行,如果以国法约束他们,只怕能活下来的没几个。为了抗金大业,我只有把一切恶名背在身上,竭尽全力,御使河北地方豪强义士,共同抗金。至于什么时候背不动了,就是老夫一命归西之时。”宗泽笑了笑,“岳将军,你说事情这样,官家还会跟我计较吗?” 岳飞微微张大嘴巴,宗泽的这番话,太让他不知所措。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明明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却还要义无反顾跳进去。 到底是在求什么? “宗相公,末将想知道,若是驱虎吞狼,依旧鱼肉百姓,到底是在做什么?” 宗泽微微摇头,“老夫也说不好,不过我这里有一份御笔……”老头喜滋滋将赵桓写给他的诗掏出来,放在了岳飞面前。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两句一下子抓住了岳飞的双眼,他反复念诵,不停咀嚼,似有所悟。 宗泽长叹道:“老夫这把年纪,该到了化作春泥的时候了。我们这些老人无能,没给子孙留下一个太平盛世。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只盼着你们年轻人能比我们做得更好,一代胜过一代,老夫便心满意足了。” 岳飞沉吟,良久之后缓缓道:“宗相公之意,末将明白了。从今往后,末将治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有违此言,必不得好死!” 宗泽目视着岳飞,老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年轻人,你住自己的话。只要老夫还活着,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跟我说。我这辈子或许不能什么了,就只有寄希望你们了。” 宗泽说完,复又道:“时间紧急,我就不耽误了,给我安排一艘船,我该渡河了。” 岳飞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舍身赴死,他们这些年轻人,却只能看着,这滋味真是不好受。 “宗相公,让俺挑拣几百个精悍的弟兄保护你,一起渡河吧!” “不!” 宗泽断然拒绝,“老夫第一个官职,就是大名府馆陶县的县尉,你要是硬是给我兵马,反而影响了老夫招贤纳士。你能把黄河防线经营好,成为铜墙铁壁,我在大名府,就能高枕无忧了。” 宗泽抱了抱拳,“走了!” 老人上了船只,一叶小船,十几个护卫,孤零零踏上了必死的征途。 弥天大勇! 正是有这样一个个明知必死,却又舍死忘生的猛士,这个国家,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生机…… 岳飞在黄河边矗立良久,一直到了二更天,才返回军营。 到了军营的岳飞无暇休息,直接开始查营,凡是敢在夜里赌钱的,全都二十军棍,下次再犯,立刻逐出御营。 以整顿军纪为契机,岳飞的御营前军,迅蜕变,朝着强军之路,狂飙突进。 可在另一边,一支比大宋朝还要古老的兵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前面提到过了,折家军也参与了勤王行动,只是他们路途遥远,加之要绕道,因此被甩在了后面,并没有赶上大战。 而在救援太原的行动中,两万折家军就成了韩世忠的侧翼,他们从西线开赴太原,可就在大军行至汾阳的时候,突然得到了不幸的消息,金国大将完颜银术可突袭府州,重创留守的折家军。 折可求的父亲,儿子,还有几十口亲人,悉数落到了金人手里,成了俘虏。 随后粘罕兴匆匆给折可求写了一封信。 “公非汉人,乃是蛮夷。自唐末以来,便雄踞一方,并非赵宋之臣。如今公之父子,悉数归降大金,公若来投,依旧世袭府州,家人团圆。否则生离死别,就在眼前!” 随着这封信,还有一枚折家的私印。 折可求瞳孔充血,愤然抓起书信,想要撕碎,可又想到了家人,顿时进退维谷,失了方寸…… 第103章 韩相公   “折氏全家被俘,折可求必降,若得折家军,西路金人势大,难以抵抗,韩太尉,应该立刻停兵!”   说话的人是个高级文官,此人叫范致虚,以观文殿大学士衔,充任京兆府知府。   不久前他是陕西五路经略使,因为密报西路金军动向有功,才得到了观文殿大学士的衔。虽然这个大学士没有具体职掌,但通常情况下,都是退下来的宰执才能得到的官衔,十分尊崇。   可以这么理解,范致虚就是半步宰执的大能,文官集团的准大佬,而且还是刚刚立下功劳的那种。   此番韩世忠受命救援太原,范致虚负责三成粮草,七成民夫,地位非比寻常,哪怕泼韩五也要尊着人家!   “范相公,太原被围已经一百多天,官家旨意,韩某也保证过了,又岂能退兵?”韩世忠语气克制道。   范致虚眼珠转了转,笑道:“韩太尉既然有把握,老夫也可以同意进军。但是折可求这个隐患,必须消除!”   范致虚探身向前,目光犀利,对着韩世忠森然道:“此辈本是党项人出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在大战之间,投降金人,反戈一击,太尉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只怕也回天乏术啊!”   韩世忠绷着脸道:“范相公,你的意思呢?”   范致虚抓着胡须,笑容可掬,“若是韩太尉信得过老夫,现在就让老夫带人过去,夺了折可求的兵权,由老夫统领偏师,和韩太尉一起进军,同心协力解救太原。”   范致虚说出了他的打算,韩世忠黑着脸没说话,能高兴就怪了。   这时候刘锜不得不站出来,“范相公,折可求身在汾阳,周围皆是大宋州城,他就算想投降金人,各地官吏兵马会轻易放过他吗?更何况折家军数万将士,又有多少人愿意屈膝投降?他们既然能来开封勤王,便是心存忠义。事情还没有定论,范相公就要夺人兵权,这岂不是先激怒了折家军?”   刘锜这番话,得到了大多数的赞同,包括姚平仲、王渊等人都跟着点头。甚至解元等韩世忠心腹都气得哼哼起来,怒视范致虚。   姓范的什么意思啊?   还不是不愿意听从韩世忠的命令,想要自己单独领军,自己说了算吗!他一个宰执高官,屈居一个泼皮之下,真是委屈他了。   “小刘将军。”范致虚笑容可掬,但是眯缝的眼睛,却不是那么随和,“倘若折家军真的忠义,自然会服从号令。老夫这么做,也只是防患未然。若是这些人本就鼠两端,老夫此去也能探出虚实,又有什么不好?”   范致虚笑呵呵道:“府州折家,乃是党项豪强,世代武夫,桀骜不驯,毫无忠义可言。小刘将军,你替他们说话,可要小心受到牵连啊!”   毫不出预料,又是一顶大帽子扣了过来。   刘锜表心里是怒火中烧。   这个姓范的就是瞧不起武夫!   从赵二开始,武人就失去了对战争的主导权,最初是按照阵图迎敌,安排监军,再后来文官统兵,武将干脏活。   展到了赵佶的时代,宦官都能人模狗样领兵,唯独真正上阵杀敌的武将,却不能做主,不得不说,真是伤害性极强,侮辱性也更强!   这一次韩世忠统兵,乃是赵官家的旨意,范致虚抢不过又不甘心,便想借着折家的事情,和韩世忠分开,自己说了算。   刘锜一颗玲珑心肠,怎看不出来。说实话,这要是在京城,只要捅到官家面前,这个姓范的绝没有好果子吃。   可现在是在外面征战,如果起了冲突,变成武人桀骜野蛮,目无国法,就说不清楚了……意识到这一点,刘锜也终于明白了赵桓的价值。   这位官家或许不会打仗,也没什么过人的谋略。可只要他坐镇军中,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要竭尽全力,至少不敢随便扯后腿。   种家、姚家、御营,各地勤王之师,那么复杂的人马,愣是能团结一心,水平挥,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宗望。   一旦赵官家不在军中,小种领兵,让娄室击杀。   韩世忠还没等正式投入战斗,就面临掣肘。折可求那边,纵然没有投降金国的意思,让范致虚这么折腾,也会造反的。   讽刺的是折可求真的造反了,人家范致虚不但不会受到攻讦,还会因为有先见之明,成为国之栋梁,跻身政事堂,宣麻拜相,只在眼前。   荒唐吗?   对不起,这就是一直以来的大宋朝。   他改变不了,韩世忠也改变不了。   唯一能改变的人,就是开封的赵官家。   刘锜甚至生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官家啊,你赶快来做主吧!   不然这次援救太原,未必能成功不说,搞不好还会损兵折将,把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兵力,全都断送了。   早知道如此,甚至不该仓促出兵……   范致虚一口一个小刘将军,压住了刘锜,再看韩世忠,也只敢沉默不语,至于其他诸将……呵呵,大人说话,哪里有他们插嘴的份儿!   说到底,就算武将地位提升再多,也没法一时撼动百多年的传统。   “韩太尉,干脆让刘将军率领三千骑兵,同老夫前去巡视折家军,把折可求带出军中,解决了这个隐患!”   被他点名的刘晏眉头紧皱,且不论折可求反不反,折家军是必定会反的。   道理很简单,折家可不同于其他的兵马,甚至跟种家军都不一样。   他们世代镇守府州,历史比起大宋朝还要长久,几代人,二百年的经营,把这支人马彻彻底底变成了只知折家,不知朝廷的“折家军”。   之所以折家愿意效忠大宋,一来他们不愿意臣服西夏,二来府州不算富裕,靠着自己,根本养不起几万精锐,必须仰赖朝廷的支持。   从这个角度来看,貌似折家的确有投降金人的可能,范致虚的反应也有道理。   可若是再上一层,就会意识到折家也有自己的尊严,作为维系了二百多年的军事封建集团,几代人对大宋忠心耿耿,从上到下已经形成了惯性。   他们有家有业,深深扎在府州,不是水泊的流贼,今天投降这个,明天反叛那个,没有丝毫的负担。   折家做不到,他们还要脸。   更为重要的是反复无常的结果,就是人心涣散,几万折家军,瓦解冰消,这个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而且投降“野蛮”的金国,更不是深受中原影响的折家军能接受的。   偏偏这些东西,都是高傲的文官不屑于了解的。   一句“蛮夷武人”,就能逼反整个折家军,想后悔都晚了。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阻止范致虚这个疯子!   给官家专札奏事?   刘锜当然也有这个权力,可问题是时间上来得及吗?   大家伙纷纷目视韩世忠,心说你倒是开口啊!   官家给了你那么大的一张脸,把你捧到天上,怎么?连一个范致虚都摆不平,你丫的还怎么领兵!   就在这一片质疑目光中,韩世忠突然昂起头,自言自语似的嘟囔道:“官家给俺老韩送了点东西,估计快要到了。”   正在韩世忠说话之间,有一骑飞至,在辕门口下马,高举手里的令牌。   “传旨钦差,让韩太尉接旨!”   韩世忠在一大堆武将的簇拥之下,出了帅帐,在一片空地之前,大礼参拜。   钦差板着脸,答了一声,随即展开旨意。   “武成军节度使,御营司都指挥使韩世忠,沙场宿将,勇武无双,胸怀韬略,戍守京师,居功厥伟。此番救援太原,肩负天子重托,江山社稷,系于一身。特加枢密使衔,总督军务,节制文武,西北大小事务,悉由韩卿主持……”   韩世忠谢恩之后,双手接过旨意,老脸之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不经意扫了一眼范致虚,现这位范相公的脸很绿。   他以半步宰执自居,可谁知道韩世忠竟然升任枢密使,成了名副其实的宰执,这是何等打脸啊!   武人任枢密使,这可是自从狄青之后的第一个!   而且还是执掌实权,节制文武,他韩世忠一步登天了!   这一道旨意,彻底打消了范致虚分庭抗礼的念头,甚至惶恐地低下了头。   而武将这边,却是欢天喜地。   “太尉,官家可真是另眼相看啊!”   韩世忠哼了一声,“圣明烛照,有什么不知道的!还有,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别叫太尉。”   “不叫太尉!”解元大惊,“五哥,你可是立志要当太尉的。”   韩世忠撇撇嘴,突然学着范致虚的语气,朗声道:“叫老夫韩相公!这个顺耳!”   韩!   韩相公!   所有武将都是一愣,随后抚掌大笑,开心飞起。“韩相公,末将拜见韩相公!”   在一片欢腾之中,范致虚落荒而逃,十足狼狈……   韩世忠迈着方步,回了帅帐,刘锜在后面跟进来,却现韩世忠抓起铠甲,匆忙往身上扣。   “太……韩相公,你这是?”   韩世忠翻着怪眼,笑骂道:“你就别起哄了,我单人独马去见折可求。你替我把营盘看好了,别让那个子曰添乱。放心吧,有我在,折家军不会乱。说不定这还是解围太原的好机会。”   韩世忠快说着,并且在刘锜的帮助下,穿好了铠甲,这位“韩相公”骑着快马,往西奔去,飒飒威风…… 第104章 进军 韩世忠单人匹马,疾行一昼夜,这才赶到了折家军大营。离着老远,韩世忠勒住战马,举目眺望,营垒严整,旌旗不乱。 不愧是雄踞一方二百年的强兵。 别管是不是衰落了,但是光从外面来看,就要比种家军强了不少。 韩世忠看了片刻,收拢心思,正准备去见折可求。这时候竟然有一队骑兵过来,查看情况。 韩世忠大马金刀,着实不像普通人。 “请问您是?” 韩世忠满脸堆笑,”去告诉折前辈,就说晚生泼韩五来拜见。” 泼韩五? 这不是韩世忠吗? “您,您是韩太尉?” 韩世忠憨憨一笑,“什么太尉不太尉的,俺是西军晚辈,大战来临,俺来求见前辈,讨个主意,快去把俺的意思告诉折前辈。” 骑兵傻傻点头,转身回去通知,可是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折家在大宋地位非常特殊,府州又属于边陲的边陲,同时面对西夏和契丹两面夹攻,完全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因此折家世袭府州知府,完全就是土皇帝。 比如折可求,他现在的官职就是右武大夫、康州刺史、充太原府路兵马都监,知府州,兼麟府州管界都巡检使,兼河东第十二将同管勾麟府路军马公事。 这么一长串官职,完全出了一个知府应有的地位,属于行政级别级拔高的那种,当然了,让武夫担任知府,本就不符合常理,只是在折家这里,什么常理都不管用了。 他们本身就是异类。 可不管怎么异类,折家还是大宋朝的臣子,以韩世忠如今的地位,远在折可求之上,这一次他更是三军主帅,手上的兵马也是折可求的几倍之多。 偏偏占有压倒优势的韩世忠,竟然以前辈称呼折可求,姿态低到了不行。 见到折可求迎出来,他竟然抢步向前,抢先施礼。 折可求黄白的,脸皮,脸上颇有些沟壑,但实际上年纪却不大,没准还不如韩世忠呢!但是这个泼韩五愣是收敛起一身毛病,毕恭毕敬,像个学生一般。 “俺过去二十年不过是军中小卒,什么都不懂,全靠着官家擢,才有今天。可俺有自知之明,这么大的战事,不是俺能承担起来的,所以才急匆匆过来,请前辈指点,要怎么打,您说句话,俺韩五一定配合!” 韩世忠上身前倾,哪怕面对赵桓,他都没有这么恭敬过。 折可求看在眼里,暗暗叹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韩太尉过谦了,金贼突袭府州,俘虏了折氏族人,我和金贼不共戴天之仇,就算为了解救家人,我也要和金贼决一死战!” 韩世忠眼皮挑了挑,没有故作惊讶,也没有义愤填膺,而是沉声道:“金贼凶逆,国仇家恨,前辈的确比韩五更明白怎么打这一仗,请您吩咐就是!” 韩世忠的谦卑,大大出了折可求的预料。金人的劝降信,韩世忠未必知道,但是府州被攻克,折氏许多人被俘,却是瞒不住的。韩世忠没有猜忌,却只身前来,态度如此谦卑,让人安心了不少。又或者,正因为猜忌,韩世忠才会独身过来。 这个泼韩五,还真是能屈能伸,一身是胆! 作为一个土皇帝,老家被掏,族人被俘。折可求就是个惊弓之鸟,受不得任何刺激,也不相信任何人。 降金吗? 二百年的名声没了。 拼命吗? 几十口子性命怎么办? 他进退不得,这时候任何刺激,都可能出现难以预料的结果。 可唯独韩世忠低声做小,让折可求看到了唯一的希望。 他就像是赌桌上,本钱最小的赌徒,一上来就输了一把大的,眼瞧着被踢下牌桌,阵脚大乱。 韩世忠的举动,等于给折可求加了几倍的筹码。 让他一瞬间就看到了机会。 打一场,打败金人,解救出家人。 即便往坏处想,救不出来,可只要赢了,凭着这份功劳,折家在府州的地位,还能保全,总比降金好得多。 想到这里,折可求打定了主意。 “韩太尉,事到如今,也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谋略。我领兵沿着汾水北上,吸引金军出来。你领兵在汾水以东,齐头并进。如果遇到金军袭击,我会竖起旗号,到时候韩太尉只管相机而动就是了。” 韩世忠略微思忖,貌似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金人不是傻瓜,总不能等到两路宋军合兵一起,共同攻城。提前消灭一批,就是最好的选择。 金人是这么打算的,韩世忠也想先给金人迎头一棒。 这么安排简单直接,他的选择余地也更大。 毕竟高端的战法,都是朴实无华的。 “既然折知府这么说了,俺自然没话讲。不过俺想说一件事,金人狡诈,俺担心他会挟持将士的家人,逼迫他们投降。折知府务必要约束部下,给大家伙讲清楚,跟金人之间,你死我活,要是投降了,不但救不了家人,反而会害了自己。” “相反,并力向前,死战到底,或许还能重创金贼,战后大可以用俘虏换回家人,重新团圆。不然朝廷也不会放过逆贼。” 韩世忠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不经意间,露出了腰上的玉牌。 “折知府,还真有件小事,关乎俺的。官家刚刚降旨,让俺担任枢密使,总揽军权,节制文武。” 折可求嘴巴张得老大,傻傻看着韩世忠,话都说不出来。 “官家恩遇武人,天下英雄豪杰,以死报国,区区金贼,不是大宋的对手,谁要是存了二心,那才是愚不可及!” 韩世忠断然说道,随后立刻换了副面孔,冲着折可求笑道:“前辈以为晚生所言如何?” 折可求咧嘴苦笑,泼韩五啊,你怎么还有脸问我? 如果没有枢密使,没有节制文武的旨意。以折家的地位,真的可以不在乎韩世忠这个暴户。 可问题是现在的韩世忠,已经非比寻常,不光是在军中,哪怕在朝堂上,那也是举足轻重,能够跟那些宰执相公分庭抗礼。 先是谦卑老实,防止惊到自己,一旦下定决心,就换了面孔,把身份亮出来,警告自己,不要有其他的心思。 真有你的! “韩相公所言极是,下官铭记于心!” 再一次听到了韩相公三个字,韩世忠嘴角上翘,心情大好。 “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在折可求的陪伴下,韩世忠出了大营,接过已经吃了草料,稍作休息的大黑马,韩世忠翻身上去,打马如飞,消失在了折可求的视线里。 从泼韩五变成了韩相公,这家伙还真是有点东西了。 其实担心折家军会不会投降,在目前看来,的确有点多余。但是有一点,那就是折家可能出工不出力,甚至跟金人暗通款曲。 而韩世忠的这一趟,算是彻底掐死了这条路。 甚至他低声做小,弄得折可求不但要出力,还要竭尽全力,拼上这条性命! 返回大帐,折可求取出了粘罕的书信,他想给撕碎了烧掉,不留痕迹。可转念一想,破门之仇,岂能不了了之! 折可求展开信,狠狠啐了一口浓痰,而后装回去,让信使快马加鞭送回去,还嘱咐信使,务必让粘罕亲自拆看。 做好了这些时候,折可求立刻下令,要求全军北上。 相比起折家军的大动作,韩世忠这边就安静了许多。 在他自身前往折家军的时候,刘锜就已经指挥人马,向汾河以东靠拢。等韩世忠回来,已经走了五十里。 八万大军,能保证度秩序,除了将领给力,也表明士兵训练有素,士气高昂,人心可用。 这些都是接下来胜利的依仗。 “刘锜,你让弓弩手在外,依次布置长枪兵,刀盾手,防止金人来袭。再让刘晏的骑兵一分为二,轮番警戒,不许懈怠。还有,你告诉下面,多赶制硬木箱子,准备铁索,再收集一些渔船木筏。” 刘锜点头,“我明白,是用来搭建浮桥,渡河之用!” 韩世忠大笑,“你办事,我放心了。”说完韩世忠从马背上下来,跳上一辆板车,身下是稻草,身上却是御赐战袍。 少时,鼾声大作,原来他已经两昼夜没休息了,接下来又有一场大战在等着,必须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战场之苦,常人又何曾知晓! 第105章 无敌的韩世忠 韩世忠十几岁从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二十年,虽然今年才骤然而贵,但也是厚积薄,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 他酣然高卧,梦里香甜,嘴角还挂着口水,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媳妇。 刘锜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你倒是会享受,脏活却要我来做! 当然,刘锜也只是心里抱怨,却不敢有半点疏忽。相比起来,他更年轻,经验也远不如韩世忠,又是靠着天子近臣身份,才能在御营立足。 别人可以犯错,唯独他没这个资格。 因此刘锜格外谨慎,他更细致划分,把快射击的弓手放在最外,而后才是射程犀利的弩手,再之后是长枪兵,最后才是持刀盾的精锐甲士,以大约每千人为一队,诸兵种配合,形成一个个战斗团体,放在大军阵之中,就如龙鳞一般,层层叠叠,好不壮观。 龙鳞内侧,则是以辎重车驾为骨肉的后勤运输队伍,携带着全军的粮饷辎重,所需物资。 最里面,竟然是一千重甲铁骑。 此刻这些人居然和韩世忠差不多,都在休息。 有人在辎重车上高卧,有的则是趴在马背上打盹儿。不过不用担心,就算马匹跑得再快,他们都不会掉下来,甚至有高手能在马背上大小便。 所以看着花里胡哨的蹬里藏身,顺风扯旗,并不是单纯耍帅表演,也可能是用来方便的。 总而言之,这一千人,是从几万禁军,十几万西军,还有敢战士,甚至是蕃骑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属于宝贝疙瘩儿级别的杀手锏。 别的不说,他们的马脖子下面,挂着一个皮囊,里面装的居然是牛肉干! 要知道随便杀牛,可是犯法的大罪。 居然有人可以光明正大吃牛肉干,这是什么级别的待遇! 除了牛肉干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更让刘锜眼红,那就是糖块! 没错,在宋代,糖已经在上层比较普遍了,甚至各地还涌现了几十种知名的糖果,像什么花花糖啊,望口消,玉柱糖,什锦糖,都广受欢迎。 不过再怎么盛行,这也只是上层达官显贵们才能享用的,普通人在过年的时候,能吃到一点麦芽糖,就能快乐一整年了。 可赵官家向来不走寻常路,他自己吃小灶之后,就把御膳房专供的甜品给停了,宫里的妃嫔想吃糖,就只有自己掏荷包,去外面购买,就连皇宫和皇长子,也不例外。 至于裁撤下来的制糖师傅,全都充入军中,每日制作甜食,供应军需。当然也不是全部人马都能吃到。 只有静塞铁骑这种精锐当中的精锐,才能分到一些。 按照官家的说法,作战消耗体力,疲乏的时候,吃点糖,有助于恢复体力。 据说对面的太子郎君完颜宗望也喜欢蜜糖,只不过赵桓自己却是不吃的…… 以小见大,或许希望就源自这些几乎不被人察觉的细节吧! 刘锜晃了晃头,继续挥军前行。 突然,前方出现了喊杀之声。 金兵出现了! 刘晏的骑兵迎了上去,双方斥候搏杀,各自付出了十几具尸体,或许大战已经不远了。 刘锜下意识看向板车上的韩世忠。 这位韩相公眼皮不睁,含混道:“都是虚张声势,只管前进,娄室主攻折家。”说完之后,韩世忠一个翻身,继续睡了。 刘锜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说是,那就是吧! 他继续驱动兵马,在接下来的路途上,不断遇到金兵,最多时候,人马过三千! 三千金军啊! 这要是放在以往,他们这八万人,没准能让人家打穿了。 可这一次,竟然没有影响多少进军度。 刘晏的御营骑兵虽然还不如金人犀利,但是背靠大军,一往无前。 只要金人被缠住,弓弩手立刻扑上去。 而在弓弩手后面,则是一队队的长枪兵,他们随时列阵,给弓弩手提供庇护,阻挡金人骑兵突入。 就在这种严密的防御之下,御营大军,马不停蹄,人不歇脚,稳步向前。 从南关镇,到祁县,再奔清源县,如果不出意外,就可以和折家军汇合,直取太原。 这种看似平淡无奇的进军方式,恰恰是最难做到的。 毕竟真正的战场,不是比拼操作多骚,而是比拼谁犯的错误更少。 刘锜既保证了不犯错,又没有耽误进军脚步,这种能力不说有多突出,但至少已经具备了名将的雏形,未来可期。 只不过这场战斗,刘锜还没资格成为主角……金人的攻势已经来了,他们果然选择了汾水以西,选择了折家军起猛攻。 而且地点和时机都非常耐人寻味。 他们是在折家军过了交城之后,才起雷霆攻势的。 把城池留给了折家军,选择了以逸待劳,一上来就是最迅猛的攻势。 折可求和西夏厮杀了几十年,经验十分丰富。 他也如刘锜一般,将弓手和盾兵放在外面,严阵以待,并且亲自坐镇中军。 奈何阵型类似,结果却不大相同。 金人一个冲击,就驱散了折家的散骑。 不需要怀疑,西军骑兵不行,折家军也不行,甚至御营骑兵,在同等状态下,也不是金人对手。 而且折家军还缺少了射程够远的弩箭,无法阻止金人狂飙突进。 金兵急向前,战马势若奔雷,惊天动地,已经是先声夺人,震慑人心,当他们抵近折家军,距离差不多的时候,弯弓抛射,箭雨如蝗,劈头盖脸,朝着折家军袭来。 刚交战,就有一两百折家军受伤丧命,失去了战斗能力。 金兵凶悍,可见一斑! 折可求头皮麻,尽管他已经把金人看得很高了,但真正交锋,才知道这帮人的可怕。 金人以弓手覆盖,他们并不冲入阵中,而是在二三十步的距离,快掠过。整个队伍就像是转动的收割机,从容不迫地收割人头。 而一旦折家军出现混乱,有人溃逃,军阵有了漏洞,在弓箭手后面的重骑就会迅突入,狠插纵深。 重骑突入,割裂对手,后续人马潮水一般跟进。 一个接着一个的折家军战阵被突破,而往往一点突破,就意味着整个队伍溃散。 身为主帅的折可求意识到了金人的恐怖,如此厉害的金兵,赵官家又是怎么赢的? 种家军和不如他们,御营更是组建不久的雏儿,难道这位天子真的是有神明庇佑吗? 折可求脊背凉,若真是如此,他更不该有什么别的心思,别说家人被俘,就算祖坟被刨了,也只能拼命了! “折家儿郎,金贼破我家园,掳我亲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给我杀!” 折可求中军三千骑兵冲出,作为折家的精锐,毫不犹豫投入到了战场。 这一支骑兵跟金人撞在了一起,由于刚刚的攻势,金人骑兵队形散乱,也十分疲惫,竟然一下子被打退了。 折可求大喜,连忙又下令两翼,向中间靠拢,围歼这一支金军。 他已经意识到,对面的金人虽然凶悍,但是数量却不是很多,至少没有他的折家军多……双方就在汾河以西,陷入了纠缠厮杀。 兵器撞击,疯狂的喊杀,连成了一片,折家军完全拼了命,而金人又以能耐苦战闻名,双方陷入了僵局。 而就在这时候,十里之外的河对岸,韩世忠一个翻身,从板车上坐起,没有半点停顿,立刻着甲,同时询问刘锜。 “开打了吧?” 刘锜咧嘴,你老人家还真会把握时机啊! “折家军遇到了突袭,如果没弄错,对手是娄室万户!” “娄室?就是两次击败岳鹏举的?”韩世忠摸了摸鼻子,有意思了,“我让你准备的木排怎么样了,能迅渡河吗?” 刘锜点头,“可以,我准备了足够五条浮桥的。” 韩世忠眼睛瞪大,惊喜不已,“我以为你能准备三条就不错了。” 刘锜哼了一声,没有多言,却明白告诉韩世忠,别太自大了。韩世忠嘴角一咧,露出了笑容。 此刻整个静塞骑兵已经准备差不多了,上马之后,有人还从皮囊里,抓出几颗糖块,胡乱塞进了嘴里。 看得刘锜狂翻白眼,等着吧,老子早晚也要拿到重骑的名额。 韩世忠在这边准备,而另一边,金人却已经展开了总攻。 刘锜没有弄错,来的的确是娄室的万户,但是领兵之人却不是娄室,而是他的儿子完颜活女。 似乎从宗望提携兄弟事件上获得了灵感,娄室也开始让儿子挥更大的作用,毕竟他们这些人已经不年轻了。 活女却也不是寻常之辈,远的不说,种师中就死在了活女手里。 先败种家军,再败折家军! 区区大宋,谁堪一战! 活女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他迅带领着两个合扎猛安,直击折可求的中军。 所谓合扎猛安就是金国的侍卫亲军,最精锐的力量,以娄室的身为,是没资格拥有的。 但他的万户在黄龙府,又深得阿骨打信任,所以他才能指挥阿骨打昔日的合扎猛安,哪怕吴乞买成为国主,都没法剥夺过来。 前面击败种师中,这支人马就挥了巨大作用。 活女指挥着兵马,狠狠撞向折家中军,犀利的重箭,如雨落下,成片兵马倒地,随后活女踏着折家军的尸体,扑向了折可求。 此刻的折可求提着长刀,大呼死战。 折家军不断冲上下去,但是他们只能做飞蛾投火,徒劳牺牲,活女这支骑兵,就像是嗜血的怪兽,狂飙突进,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折可求抽出弓箭,努力射去,正中活女的肩膀,可下一秒,活女居然怪叫着,加冲来,后面的金人骑兵如潮水般跟进,折可求感觉自己面对的一座大山…… 他退了。 折可求掉头逃跑,伴随着他的逃跑,整个折家军也溃退了,他们甚至来不及向韩世忠求援。 那些无处可逃的折家军,干脆跳进了汾河,浮水过河,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这么干至少有一半以上,会丢了性命。 可没人在乎了,金兵简直胜过洪水猛兽。 “狗屁折家军,不堪一击!” 活女志得意满,竟只带着不足两百亲卫,追击一名溃逃将领,到了汾河边,此刻在河上竟然多了一座浮桥。 这位折家军将领上桥逃命,活女也没多想,就在后面猛追,身边的亲卫再次下降,人数不足二十。 而几乎与此同时,韩世忠注意到了这一幕! “杀!” 这位泼韩五是真的不客气,他迅出击,至于浮桥上的折家残兵,根本不看在他的眼里,“都给老子滚河里去!” 韩世忠铁骑突出,雷霆万钧,瞬间震撼了对面的活女,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冲得太过了,下意识就想后退回去……可韩世忠却没有半点迟疑,竟然加快了的度,他的眼睛里冒着火焰。 岳飞小子,不就是击杀了完颜阇母吗! 老子也演示一下,什么叫万马军中,取上将级! 韩世忠迅接近活女,与此同时,他取下了自己的硬弓,八十步左右,韩世忠一箭射出。 活女大惊,想要躲避,可浮桥就这么宽,身后又都是自己的人马,无从闪躲。 就只能眼睁睁被射中胸膛,翻身落马……种师中的仇——报了! 第106章 灯火 韩世忠身上有一条栩栩如生的大蟒刺青,寻常人只道是韩五泼皮,弄这么个玩意唬人。殊不知这条大蟒还真有来历。 年轻时候韩世忠在树下睡觉,突然被一条大蟒缠住。蟒蛇的力气自不必说,就是一头牛,也会被勒死。 可偏偏韩世忠天赋异禀,神力过人,愣是没死,但却也无法挣脱,韩世忠只能跌跌撞撞,跑回了家里,身上却是挂着大蟒的。 他找到了菜刀,先是砍伤大蟒,挣脱束缚,随后又是一刀,毙杀大蟒。 能在大蟒嘴下逃生,还上演了反杀,韩世忠在乡间名声大噪,有个看相的,告诉韩世忠,龙代表天子,蟒蛇就是宰相。 他被蟒蛇缠身,日后必定要宰执天下,大富大贵。 这位好心好意,给韩世忠指点的算命先生,没得到感谢不说,反而让韩世忠踢了两脚,赶了出去。 你这不是放屁吗,俺韩五大字不识,还当宰相呢! 不是胡说八道吗! 抛开这些半真半假的传说不谈,韩世忠的确是天生神力,弓马骑射的本事,天下少有,就算岳飞那种带着光环开挂的主儿,也不一定稳胜韩世忠。 当然了,要是再过几年,老韩走下坡路,岳飞稳步提升,到达巅峰,压韩世忠一头却是可能的,只是现在还不行。 大约确定,韩世忠就是这个时代的武力巅峰,金国虽然整体很强,但是能稳稳过韩世忠的,也没有几个。完颜活女,他是不在其列的。 虽然也身着重甲,层层保护,可是在韩世忠三石强弓面前,又是百步之内,别说是人,就算是一根老木头,也给你射穿了。 活女瞪大眼睛,带着强烈的不可思议,掉落马下,哪怕到了此刻,他都不相信自己会死。 他爹可是大金第一猛将完颜娄室,他十七岁从军,太祖阿骨打称赞自己有大将之才,未来可是要继承娄室的合扎猛安,黄龙府万户,成为大金国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怎么会死在这个地方? 活女满腹不甘,但是很可惜,箭透胸膛,心肝具损,半点活路都没有了。 如果开上帝视角,会认为活女的死,是个意外。他凿穿折家军,获得大胜,他的胜利是如此辉煌,又是如此迅捷,以至于河东岸的宋军根本不该有机会增援。 甚至说折家军都完了,他们该仓皇后撤三十里,才符合常识。 可偏偏就遇上了泼韩五,偏偏上了浮桥,偏偏身边护卫太少……一切都似乎证明完颜活女死得很冤枉。 但从上帝视角,切换到玉皇大帝的视角,就会现另外的东西。 狭路相逢勇者胜。 活女既然追过来了,既然上桥了,就一往无前,杀向韩世忠,让韩世忠来不及射箭,双方对拼,活女的功夫或许稍微差一些,但是身后的金人精锐却是要胜过韩世忠部下的。 生死五五开。 但是很可惜,活女在看到韩世忠凶猛杀来,他害怕了,他选择了后退,仓促之间,又没法跑,就这样成了老韩的活靶子,被收了人头。 向死而生,或许还有机会,恐惧躲避,一味逃跑,没准死得更快。 就像那些往汾河里跳的折家军一样,失去了勇气的下场,往往是很惨的。 活女不够勇猛吗? 很难说。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假如是娄室面对韩世忠,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冲上来…… 当然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一个现实,完颜活女死了,大金第一猛将的爱子死在了大宋第一武将的手里。 韩世忠马快人疾,闪电般冲过来。 金人这边短暂惊诧错愕,随即疯似的扑上来,要抢夺活女的尸体,乃至于给活女报仇。 双方撞在了一起。 韩世忠挥动起手里的长刀,浑身的力气灌注,每一个细胞都是兴奋的。没人能挡得住韩世忠的一击。 刀锋所过,肢体断裂,鲜血飞溅,染红了韩世忠的甲胄,让他状若魔神。 “杀!” 韩世忠一马当先,死在他马前的不下十人,更有人被他撞到了河里,仓皇的金人不得不放弃活女的尸体,掉头狼狈逃窜。 韩世忠马蹄踩着活女的后背,脊柱被马蹄踏碎,尸体扭曲,比起种师中还要凄惨百倍! 到了这一刻,就算是西军之中的老军头儿,面对韩世忠,也要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猖狂。 不服气吗? 不服气你们也杀几个金人大将,替种相公报仇啊! 没这个本事,就趁早闭嘴,少丢人现眼! 所以说,韩世忠兴奋,是有底气的。 杀退金兵,冲到西岸。 韩世忠横刀立马,高声大吼。 宋军士气大振,包括折家军在内,都掉头反杀,还有成闵、解元、王三胜等人,嫌弃浮桥太慢,竟然从河水和缓处,直接渡水杀过来。 刘锜看得真切,斩杀大将,这个泼韩五,又有吹的了!他也不敢含糊,连忙派遣手上最犀利的一支兵马,短斧甲士,加入攻击。 短斧砍刀,是宋军总结对付金人骑兵,最实用的武器。 这些人参加过牟驼岗之战,也参加过胙城之战,他们身先士卒,不避刀枪,他们伤亡惨重,却又战果累累。 单论杀敌数量,就算是韩世忠手上新组建的静塞铁骑,也没法跟短斧甲士相比。 这帮爷过河了,而且还是在金人失去主将的情况下。 散乱的骑兵,瞬间变成了宋军的猎物。 就在汾水河边,宋军御营,大杀大砍,金人的尸体遍地,血水流入河中,一条古老的河流,血水滔滔。 韩世忠忘情厮杀,一次又一次,穿透金人队伍,肆意杀戮,兴奋怪叫,越杀越狂! 单纯从活女的地位来看,他远远不如阇母值钱。 但是别忘了,这次活女带的是黄龙府万户,是金人第一个万户,精锐中的精锐,包含合扎猛安。 唯一能胜得过这些金兵的,恐怕只有传说中的铁浮屠了。 大宋兵马,已经能跟金人的精锐抗衡了。 想想吧,几个月之前,还被人杀得望风而逃,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 如今却能奋勇向前,甚至战而胜之。 这还不是奇迹吗? 一支军队的基本盘固然很重要,但也要看谁在指挥领导。 坚定的赵官家,敢战的猛将,精挑细选的士兵,加上充足的军饷……种种优势,叠加在一起,战力级加倍。 古老的汾河,见证了一场辉煌的胜利。 韩世忠赢了! 大宋赢了! 自然,赵桓也赢了。 可由于距离的原因,赵桓非但来不及喜悦,还陷入了震怒之中。 范致虚弹劾韩世忠的札子送到了京城。 不用问了,又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金人俘虏折氏一族,折家不可靠,韩世忠包庇折家,大权独揽,纵然没有谋反之心,亦有谋反之力。 麾下诸将,桀骜不驯,藐视朝廷,多有不法之事。还请朝廷及早处置,迟则生变! “李相公,陈中丞,朕不甚聪慧,只能勉强理解一下,折家人落到金人手里,折可求不可靠,他不可靠,韩世忠就不可靠,就算韩世忠可靠,还有那么多不可靠的部下,一定会怂恿韩世忠造反的……如果真没说错,这就是陈桥兵变吧,是有人要给韩世忠黄袍加身,对吧?” 李纲脸色铁青,“官家,范致虚捕风捉影,陷害重臣,居心叵测,臣请立刻免了他的官职,抓进京城,从重落!” 陈过庭眨巴眨巴眼睛,没放说什么,一来他刚刚步入决策圈,不太了解赵桓,其次他因为宗泽的评价,弄得灰头土脸,伤损元气,只能闭嘴。 “李相公,就按照你说的,该谁去捉拿范致虚?”赵桓又补充道:“范致虚身上还有运送粮草的差事,他掣肘添乱,会不会动摇军心?折家军,御营都需要安抚,还要让他们坚定信心,进军太原,牵连到方方面面,寻常人能办好吗?” 李纲眨眨眼睛,官家似乎话中有话,难道…… 果然,赵桓搓手道:“朕把事情都分派下去,整个京城就是朕最清闲,这事非朕不可!” 李纲无语,陈过庭愕然…… 三天之后,赵官家出现在了军营,一路疾驰可不是开玩笑的,赵桓在路上换了五次坐骑,才赶到了大营。 不出意外,赵官家的大腿磨破了,他只能岔着腿,一摇一摆往里面挪,仿佛裤裆拴着了不得的宝贝似的。 奈何在场诸将,每一个敢笑出来,只能强忍着,韩世忠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尽量寻找话题。 “官家,自从臣等击败金人之后,又连续两战,忽悠胜负,我们逼近了太原三十里……只是现在金人在太原外围筑城,把王禀他们困在里面,消息不通,臣想派人去送信,却又一时无法突破金人封锁,着实艰难。” 赵桓颔,“内外不通,贸然营救,胜算不大。想派人进去联络,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对了,良臣,你忘了没,当初在开封释放孔明灯,康王在城外金人大营,都捡到了孔明灯。” 韩世忠瞬间眼前一亮,果然是好主意啊! 这位腿脚不好的官家,也是有点用处的。 夜深,乘着东南方向的暖风,数以千计的孔明灯,飘飘摇摇,升上天空,灯火映衬,照亮半个夜空。 增加了燃料之后的孔明灯,能飞数倍的距离,越过金人临时建造的围墙,向着被围困了一百多天的太原飘去…… “官家,漫天孔明灯,胜过星辰,飘向太原,何等壮美。臣,臣真恨自己是个武夫,不能吟诗作词……”韩世忠说着,突然把目光转向了赵桓。 赵桓哂笑,“不用看朕,朕也没有七步成诗的才情,不过……曾经元宵佳节的时候,朕倒是填过一词。” 略沉吟,赵桓便低声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望着漫天的灯火,思忖着词作,竟然痴了…… 第107章 孤城不屈(求首订) 数以千计的孔明灯,向着被围困一百天的太原飘去,有一多半孔明灯飘不到,还有不少偏离了方向,另外还有一些,被金人的弓箭射落! 没错! 当这些孔明灯从他们头上飘过之时,金人愤怒了,许许多多的神射手,从帐篷出来,弯弓射箭,将一个个孔明灯射穿。 只是他们犯了糊涂,薄薄的孔明灯,多一个指头粗细的窟窿,并不会立刻落下来,还是会飘浮在空中,火光闪闪,仿佛嘲笑着恼羞成怒的金人。 更为重要的是,不管金人的弓箭多厉害,从宋营出来的孔明灯,无穷无尽,一波接着一波,赵官家誓,要用孔明灯,点亮太原的夜空,告诉每一个军民。 官家来了,援兵来了! 太原! 没有被抛弃! 终于,有孔明灯掉落进斑驳的城中。 在这一刻,一个五十多岁的将军,泪水满脸。 他哭了! 这个人就叫王禀,一个被念叨了无数次,终于正式登场的男人。 他的官职不低,曾经是童贯的副手,太原兵马副总管,总领宣抚司兵马,同太原知府张孝纯一起,戍守这座不屈的城市。 他已经坚持了一百天,如果按照历史走向,他还要坚持一百五十多天,期间除了弹尽粮绝,种种艰难之外,还要面临自家皇帝的背叛。 朝廷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给金人,双方议和。 然则天子可以低头,太原的脊梁不可断。 王禀断然拒绝旨意,挺身仗剑,高呼:“国君应保国爱民,臣民应忠君守义,现并州军民以大宋国为重,宁死而不作金鬼,朝廷竟如此弃子民于不顾,何颜见天下臣民,并州军民坚不受命,以死固守!” 历经八个多月的苦战,太原城破,王禀身中数十枪,气力用尽,鲜血流干,父子跳汾河殉国,视死如归…… 王禀的抵抗,阻挡了大金西路精锐大半年。 功绩如睢阳保卫战,如钓鱼城之战,史册不朽,英灵永在。 可一个人,一座城,又如何抵挡泼天大势,举国屈膝,太原的抗争注定是失败的。但太原的血并没有白流,韩世忠、张俊、李彦仙、岳飞,无数志士,前赴后继,血洒山河,他们舍生忘死的奋战终于保住了江南半壁,保住了几千万生灵。 或许王禀才是赵官家词中寻找的“他”! 一条笔直的武人脊梁! “总管,王总管,是官家!官家派援兵了!” 一个老卒兴奋叫着,他的左袖管空荡荡的,半截手臂早就没了。自从金人围城以来,太原城中,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所有男子,悉数参战,浴血厮杀,无休无止。 丢了一条手臂算什么,只要一息尚存,战斗不息! 老兵递给王禀的纸条被烧了一角,但上面的内容还能看的清楚……朝廷十万大军已经赶到,汾水一战,重创金兵黄龙府万户,完颜活女被杀!晓谕太原军民,大宋必胜,太原必胜! 王禀反复看着上面的话,他突然扭头,冲上城头,向城外的一处空地,死死看着! “王小兄弟,你的仇……报了!” 王禀的一声低吼,惊醒了城头所有守军,大家伙的目光,死死盯着城外,切齿咬牙,满眼怒火…… 就在七天前,有一个叫王珏的太原书生,他在那里死掉了,被完颜活女杀死,不光杀死,还用马蹄踏成了肉泥泄愤。 而在王珏牺牲之前,他用尽平生的力气,向城头大吼,“王师大捷,金贼兵败,死守城池,不可降敌!” 在喊过这十六个字之后,一柄弯刀恼怒劈下,从肩膀到后背,一尺多长的伤口,连脊柱都砍断了。王珏瘦弱的身躯,栽倒地上。他的脸冲上,正好能看见杀他之人的面目,那是一张仿佛吃了二斤苍蝇扭曲抓狂的面孔。 王珏笑了,满含嘲弄地笑了。 区区金狗,也想收买他,做梦去吧! 金钱美女,买不来爷的一身骨头! 原来王禀守卫太原,并不是对外面一无所知。 最初童贯逃跑,把太原甩给他和张孝纯,王禀是怀着悲愤之情,同军民百姓,一起守城,彼时金人尚且不能完全封锁太原。 不久之后,王禀就得到确切消息,新君登基,怒斩童贯,并且要求各地兵马,守土抗金。 那是王禀得到最好的消息,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将绕着太原奔跑,逢人就喊,童贼死矣!童贼死矣! 当时王禀觉得新君登基,万象更新,很快各地勤王之师云集,就可以打败金人。 而且就在这时候,王禀派出了不少人,联络朝廷,打听各地兵马的情况,想要里应外合,大破金人。 凑巧的是,岳飞就是这时候离开河东,加入勤王队伍的。 可随着时间流逝,王禀渐渐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指望着朝廷援救,可朝廷还有多少力量? 紧接着,金人加强了对太原的封锁,不但切断了和其他各地的联系,还在太原城外,修建土墙,堆积鹿角,简言之,就是修一道外墙,把太原活活困死! 王禀终于冷静下来,这不是一场短暂的战斗,真正可怕的还在后面。他随即在城中找了三名年轻的读书人,他们都曾经去过开封,朝中还有亲朋做官。 王禀交代他们,要把太原的情况如实告诉朝廷,不管还有没有援兵,太原军民都必将死守到底,决不放弃。 王珏就是这三人之一,可惜的是,他没有逃出去,而是被金人的骑兵抓住。事实上,这时候粘罕已经亲自部署,将太原包围得水泄不通了。 这位大金的权臣,从踏足河东之时,就相中了这块土地,不管大金能不能夺得整个天下,作为臣子,他能得到的总归是有限的。 而河东的表里河山,就是最理想的根据地。 所以粘罕才卯足了劲头儿,跟太原死磕,甚至拒绝了宗望的提议,只派遣娄室一个万户…… 但有王禀在,想破太原,又谈何容易。 粘罕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在抓捕了王珏之后,没有急着处死,而是在饿了三天之后,突然送来了美酒佳肴,还派了两位美女照料, 就这样一连养了十天,不但身体恢复,还比以前胖了不少。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又领教了人世繁华,这样的人,还会舍得死吗? 只要让他去见王禀,告诉被围困的太原城,西军溃败,开封城破,除了投降,别无他途。 为了增加可信度,粘罕还把从娄室那里得到的西军缴获亮了出来,其中就包括种师中的帅旗! 怎么样? 你们的小种相公已经死了,西军尽灭,大宋国度不堪一击,赵官家走投无路,一座孤城,还能如何? 自从防守太原以来,那是王禀最难的一天。 种师中的帅旗,血迹斑斑,他曾经也在这面帅旗之下,临阵杀敌……最强的西军已经完蛋了,还有谁能挽救大宋?挽救太原? 没有了! 也不会有了! 王禀的确死心了,只不过和粘罕预想的不一样,他没打算投降,而是决定死战到底! “弟兄们,父老乡亲们!太原不降,只为宋鬼,不做金贼!” 短暂的沉默之后,军民齐声高呼,追随王总管,誓死守城! 本想劝降,却没有料到,城中群情激愤,竟然要和太原共存亡。 粘罕恼怒,只能派出王珏,让他去打击城中士气。 王珏在两个美女的服侍之下,穿戴整齐,转身出账,在离去的刹那,他凝视两个女人一眼,微不可查地摇摇头,随即断然离去。 太原城下,少年书生,用尽全身气力,把他从两个侍女姐姐嘴里得知的消息,告诉了城里。 王师未曾战败! 太原不可放弃! 战斗! 只有战斗,才有希望! 王珏死在了活女的刀下,尸体被踩烂,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有留下……他未曾持刀,也未曾杀一个金人,但是他却是不折不扣的勇士! 成仁取义,舍身报国! 王珏死后,太原城中军民无不看透了金人的诡计,大家鼓足勇气,信心十足,朝廷会赢的,早晚会有援兵的,坚持就是胜利! 而这种坚持,并没有持续太久,漫天的孔明灯,送来了最珍贵的消息。 援兵到了! 不但如此,还斩杀了活女! 交战这么多天,大家伙都知道了,活女就是那个完颜娄室的儿子,耀武扬威,多次攻击城池,杀了无数百姓,双方仇深似海。 终于,活女死了! 杀别人的孩子,你也会面临丧子之痛。 这就是报应! 苍天有眼! “传我的命令,除了骑兵马匹之外,其余牲畜,悉数斩杀,把知府衙门后院的存粮拿出来,让大家伙饱餐。还有,擦亮刀剑,准备配合王师,杀出城去!” 王禀果断下令,此刻他举目望去,天上还有孔明灯落下,每当落入城中,就会有人冲过去,小心翼翼捡起,然后取下上面的纸条,用最洪亮的声音朗读,一遍又一遍……天上的灯,心中的火,完全点燃,血液都在沸腾,手里的刀剑仿佛嘶鸣。 断头折臂,肠子流出,不曾皱眉头的汉子们,此刻手舞足蹈,泪流满面,哭得像是个孩子。 他们也的确如此。 在落入绑匪手里一百天之后,亲人终于来营救他们了。 金贼,放手一战吧! …… “现在就商议一下,该如何进军吧!” 赵桓岔着腿,不怎么讲究形象地坐在了主位上。 韩世忠、折可求、刘锜、刘晏、姚平仲、王渊,许许多多的将领都在,甚至包括这次随同赵桓前来的翰林学士李若水等人。 唯一让人讶异的是京兆府知府,半步宰执的大能范致虚怎么没来? 哪怕韩世忠得了枢密使的衔,他范相公可是军营品级最高的文官,如何能缺席? 仿佛察觉了大家的疑惑,赵桓呵呵笑道:“一个私心作祟的小人,朕已经让皇城司把他押回开封,本想拿他的脑袋祭旗来的,但又觉得他不配。既然良臣斩杀了活女,他的脑袋也够用了。” 听到了赵桓点名,韩世忠身躯一震,刚刚官家的那词,还让他想不通透。上阙写的元宵场景,万家灯火,的确是像靖康之前的开封。 可下阙写了一堆红粉美人,官家辛苦寻觅,突然现灯火阑珊处的“他”,莫非说军中将领很多,却都不是官家心头好,只有到了这里,才找到那个人? 只是这词是赵官家的旧作,那时候他还没登基,只是太子啊! 莫非官家是说他自己? 举朝上下,沉醉在丰亨豫大之中,他看清了盛世危局,却又无可奈何? 韩世忠的文化水平着实有限,解读不出更深的东西,当他依旧觉得,这一战非常非常重要,只许胜,不许败! “良臣,你打算怎么打?” 韩世忠猛然抬头,迎着赵桓的目光,朗声道:“金人铁骑六万,围一城而百日不克,师老卒怠,我军正好以初锐击之,必定大获全胜!” 一句话,莽就是了! 在场所有人先是一愣,随后又微微颔,或许最简单的,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第108章 争先   韩世忠的计划简单到了令人指,没有什么分兵合击,也没有什么奇谋妙策,甚至都没打算修整恢复。   孔明灯放出去了,该给城里的消息送去了,剩下就是立刻出战,一击定胜负。   十足莽夫行径,对吧?   可仔细一想,就会现这里面的奥妙。   金人之所以没法攻克太原,并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在冷兵器条件下,守城一方,天然占据优势。   太原的前身是晋阳,易守难攻之地,而且城池不大不小,只要里面两三万军民同心同德,血战到底。   想要攻克太原,就没有那么容易。   事实也的确如此,金人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在外围弄了一圈土墙,然后用鹿角拒马,封锁道路,把太原城死死围困住。   等城里面粮尽援绝,军心崩溃,自然就唾手可得了。   现没有?   金人这么干,其实是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他们临时搭建的土墙,或许能阻挡城里人偷偷出来,但是却挡不住外面兵马攻击。   而且金兵五六万人,扣除损失,再扣除四处攻城略地,保护后方。他们能投入太原的兵力,恐怕不足四万。   以四万人分守四城,结果就是处处兵力不足,处处都是破绽。   当然,这个兵力不足,也是相对而言的。   放在以往,几万宋军,让几千人追着屁股跑,弩手看不到赏钱,掉头一哄而散……菜到了这种程度,就算金人满身破绽,又能怎么样?   一个冲锋,全都给你灭了。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只不过眼下的宋军,却是不一样了。   以战斗力来看,宋军依旧远远比不上金人,双方差距非常大,毕竟兵源素质不是几个月能解决的。   但是这些士兵到底是不怕金人了。   这就是冷兵器战争的要第一条。   其次,刚刚斩杀活女,士气高昂,人心可用。   再有金人兵力分散,趁着他们没有调整部署,依旧以对付城里守军为主,迅出兵,从外面凿开金人封锁,解围太原,胜算至少有七成!   赵桓思量清楚这些,不由得对韩世忠刮目相看。   这个家伙真有野兽一般的直觉,天赋历练,智慧判断,都处在一个巅峰,就算跟任何一个名将相比,都不逊色。   其实这还真不是尬吹,毕竟能在完颜构手下,都打出赫赫威名。换个稍微铁血一点的皇帝,能提供更好的挥舞台,老韩还不上天啊!   “良臣,既然如此,你就调兵进攻吧!”   韩世忠绷着脸,认真道:“官家,还是先等等吧,到了拂晓时分,臣再出战。”   赵桓略沉吟,随即大笑,“好,朕从开封疾驰赶来,着实疲惫,救援太原,全看良臣的了。给朕找个帐篷,朕要休息。”   赵桓还真是说到做到,就在帅帐旁边,要了个不起眼的帐篷,还讨了半桶热水,忍着痛,处理了大腿的伤口,半个时辰之后,就躺在了不大的小床上,盖着小被子,出了香甜连续,但不是很响亮的呼噜。   这位官家的心还真不小。   你说赵桓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吗?   貌似也没有,不过是放了几千个孔明灯,拿下了范致虚,然后听取汇报,同意了韩世忠的作战计划。   可就是如此简单,却立竿见影,产生了奇效。   军中的隔阂奇迹般消失了,折家军和御营联合在一起,城里城外,都做好了准备。   韩世忠安简单分派了任务,就打算去休息,战前还能眯一个时辰。   身为一个大将,如果不会利用零碎时间,恢复体力,要不了多久,人就会崩溃的。   可就在韩世忠刚刚准备躺下的时候,突然有人进了他的帐篷。   “你……你怎么来了?”   韩世忠惊讶地瞪大眼珠子,来人正是夫人梁红玉。   这下子可把韩世忠吓到了,梁红玉是将门虎女,因为父祖犯了错,才被贬为官妓,和韩世忠结缘。论起本事,梁红玉上战场绰绰有余。   过去她也跟随丈夫出征,在军营照顾起居,没有什么不妥。   可问题是组建御营之后,赵桓一再要求军纪,韩世忠哪敢带头违背?因此梁红玉就只能在家待着。   如今她突然来到,老韩大惊失色。   “你这个婆娘,就这么忍不住,还敢乔装改扮,混进军营,你,你小心军法!”   梁红玉气得翻白眼,叉着腰就骂:“泼韩五,你当自己是什么宝贝疙瘩儿?值得我大老远看你?我可是官家加封的秦国夫人,这一次过来,也是配合运送药材,协助救治伤员。”   说着梁红玉将一块金牌扔给了韩世忠,“瞧见没有,这就是老娘的身份,怎么样,还想拿军法吓唬我?”   韩世忠老脸通红,误会了,夫人气了!   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韩世忠猛扑过来,死死揽住夫人双肩,变了张讨饶的面孔。   “咱,咱不说军法,说家法,家法!”   下一秒韩世忠单手一顺,抱起夫人,大步到了床边……一个时辰之后,韩世忠迈着大步,神气活现,出了帐篷,跨马提刀,大吼出征。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报,折彦文降金了。   这个消息传来,折可求在马背上几乎摔倒。   完了!   折家二百年的忠名,到底是毁在了这个小畜生的手里。   折可求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生长于优渥环境中,不知道祖辈守业艰辛,也没有上过战场杀敌。   突然落到了金人手里,又如何指望他能扛得住金人压力。   前面的那封劝降信,多半就跟这个小畜生有关系!   这个畜生降金,身为父亲,自己又如何面对天下?   官家就在军中,或许下一刻,他这个当爹的就要人头落地。   折可求只觉得天昏地暗,彻底没了希望。家人被俘虏,惨败活女之手,儿子降敌……这几件事,接连生,全都压在了他的肩头。   几乎一瞬间,就打垮了这位折家的掌舵人。   而大战在即,折可求摇摇欲坠,这不是添乱吗?   韩世忠正打算说话,突然有一个人愤然站出。   “叔父,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我折氏生息繁衍,族人何止千百!纵然出现一个两个不肖之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小侄愿意请战领兵,带领府州猛士,杀进太原,立功报国,让天下人知道,折家自有好男!”   挺身而出之人名叫折彦质,也是折家军一员,参与勤王,立了不少功劳。   他站出来,折可求稍微镇定,却又无言。   这时候韩世忠却开口了,“金人陷了府州,你当如何?”   折彦质眉头挑起,愤然道:“金人和末将有破家灭门之仇,国仇家恨,系于一身,除了和金贼血战到底,断头折臂,还有什么好说的!”   韩世忠认真看了看他,微微点头,“好,我就让你率领三千人马先登,能不能打破金人防线?”   折彦质用力一拍胸膛,“请韩相公放心,末将不胜不归!”   说完这话,折彦质翻身上马,手提长枪,招呼部下,迅出战。   派遣折家军打前锋,这样刘锜迟疑,“临时打乱部署,我怕不妥吧!”   韩世忠呵呵一笑,“无妨,活女冲击之下,此人的三千部下,是折家军当中,唯一没有溃散的。他现在一股热血,只能鼓舞,不能压制。”   顿了顿,韩世忠又道:“老刘,我可跟你说,这小子要是杀出来,将来必定在你之上,你可别让人过了!”   刘锜咧嘴轻笑,满不在乎。   姓韩的,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官家只身到军前,你丫的倒是有婆娘跟着,早晚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他们说话之间,战斗已经打响。   韩世忠和刘锜都急忙出营,占据有利地势,观察战局……尽管韩世忠说金人筑城水平不行,漏洞百出,可真正打起来,也才知道,作为一个横扫了大辽的第一军事封建集团,哪怕最弱的一项,也可圈可点,不可等闲视之。   比如说金人的土墙,虽然是针对城里,但是在外面,居然也挖了一圈不浅的沟壑。   事实上他们是从两边挖土,堆到中间,这样既节省了运土成本,又增强了防御能力,不得不说,又跟对手学了一招。   至于土墙,金人也极有章法,虽然堆得不高,但是放置了许多的鹿角拒马,完全就是个刺猬。   在土墙后面,还有大栅,然后是金人营地帐篷。   听到了战斗号角,他们立刻冲出去,以弓箭御敌。   密密麻麻的箭雨,简直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儿。   韩世忠看得明白,哪怕是自己麾下,最精悍的士兵,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把主攻的任务交给折彦质,未尝不是韩世忠的私心。   说到底,老韩不是岳飞那种完人。   可接下来折彦质的操作,让韩世忠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家伙厉害了!   就见在折彦质的军中,出现了许多单人推的独轮车,和两人推的板车。无一例外,这些上面都装着沙土。   有的车还装有挡板,可以抵御弓箭。   推车的士兵玩了命,冲到壕沟前面,他们把车里沙土倾倒在壕沟里。很快就堆出一条通道,然后将推车直接扔在上面,后面的士兵踩着车板,就可以从容通过壕沟。   这还不打紧,金人不是准备了许多鹿角阻拦吗?   你有鹿角,我有板车!   过了壕沟之后,士兵足狂奔,以板车充当推土机,把鹿角掀开,清理出一条安全通道。   看距离差不多了,板车竖起,又成了最好的盾牌。   在盾牌后面,则是折家的弓弩手。   光看你们金人的弓箭逞凶,也该尝尝我们的劲弩了!   和金人漫天抛射不同,折家军的弩箭更有针对性,通常几十支对准一处,猛射露头的金人,压制住了金人弓箭手,后续甲士就快扑上去。   站在远处,就能看到,金人的土墙接连被突破,简直成了马蜂窝一般。   折字旗号,处处飘扬!   折彦质催动战马,踏着土墙,冲入了金人营地。   破了!   韩世忠大喜过望,立刻道:“成闵,解元,你们各自率领五千人上去,继续扩大战果,我要在太原城吃早点!” 第109章 斩首(求首订)   从韩世忠出兵之后,赵官家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大腿依旧生疼,但是精气神已经恢复了不少,脑筋也开始转动起来。   论起行军打仗,赵桓的确不行,但是他有个毛病,喜欢凡事做最坏的打算,这或许是上辈子办公室培养出来的本能,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光往好处想,凭什么认为老天爷的光环笼罩着你,就算真的被罩着,你知道是好运还是霉运?   赵桓的毛病犯了,必须找个人商量一下了。   可问题是身边没人啊!   韩世忠刘锜都在指挥作战,还在自己身边的,只有翰林学士李若水……不对,其实还有一个人,就是新任的阁门祗侯李孝忠。   没错,就是原来刘锜干的那个活儿。   他升任御营都统制之后,就打算给赵桓物色一个差不多的人物。   本来李孝忠是没资格的,他就是个脸上刻字的贼配军。   奈何在胙城大战的时候,他表现太好,而且经过攀谈,刘锜现此人还是西北大豪,家世很好,这次是散尽家财,带着三千人进京勤王。   结果阴差阳错,恶了李相公。   其实也有人建议李孝忠干脆换个名字,逃回家乡算了。   这个昏庸的朝廷,不保也罢!   可李孝忠却觉得赵官家和以往不同,是个有决断的,所以他宁可接受屈辱的刺配,也要留在军中效力。   果然一战之后,得到了刘锜的推荐,变成了天子近臣。   毫无疑问,李孝忠这一步走对了。奈何天子近臣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先一点,就要把屁股坐热了。   让官家了解你的才能,信任赏识,然后才能放出去。   李孝忠就吃亏在这块,他刚刚担任阁门祗侯,韩世忠就率领大军出战,弄得他根本没有表现的机会。   要不是赵桓突然来到军前,他就只能留在皇宫,拿一张刺字的黄脸,迎来送往,百无聊赖了。   “李孝忠,你给朕说说,这一次韩良臣的布置,有没有问题?”   这是要考自己啊!   李孝忠沉吟了片刻,他当然知道韩世忠的地位,也理解韩世忠的部署,“官家,要是让臣指挥,多半也会这么干的,但是……”   “怎么?有疏漏?”   “也不能算是疏漏。”李孝忠干脆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地图,在赵桓面前展开,不得不说,机会真是垂青有准备的人。   韩世忠排兵布阵,赵桓睡觉,李孝忠却是趁机把周围的情况探查清楚,还绘成了地图。   “官家请看,我们的大军在汾河以东,以汾河为侧翼屏障,排开战阵,攻击太原。这么做的好处,不用多说,以韩太尉的本事,攻破金营,杀入太原,并不是难事。可官家看这边,韩相公让姚平仲负责大军右翼,预防金人偷袭。”   赵桓皱着眉头,“怎么?你觉得不妥?”   “不是。”李孝忠道:“臣固然以为姚平仲未必能挡得住金人,但也不至于一下子溃败,真正的隐患在左翼。”   “左翼?汾河?”赵桓惊问。   李孝忠点头,不无忧虑道:“官家请看,沿着汾河,是折家军的防线。按理说他们跟金人有仇,又有汾河阻挡,应该万无一失。可臣就是不放心,毕竟折家军新败,府州又丢了,何止折氏落到金人手里,其他人的家眷也未必幸免。在之前折可求或许还能约束部下,可经过惨败之后,他的威望尽失,心气全无,臣怕……”   赵桓吸了口气,“是不是刚刚有折氏族人的消息传来?”   “是。”李孝忠道:“是折彦文,据说已经投降金人。”   赵桓略微迟疑,轻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可心里却有了计较。韩世忠有点人来疯,性格上也稍微粗枝大叶了些。   折家的变故,他未必反应过来。   “你说该怎么补救?”   李孝忠顿了顿,低声道:“官家,在折家军的内侧,和御营之间,有一片水洼,臣刚刚看过,虽然水不多,但是淤泥很深,如果能安排一千弩手,在水洼内侧戒备,或许可保完全。”   赵桓仔细看了看李孝忠绘制的地图,沟壑水洼,是河流周围常见的地形,一条两三百米的小水洼,对数以万计的大军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可偏偏李孝忠就注意到了,甚至还打算以此做文章。   赵桓微微吃惊,这家伙有独到之处啊!   “李孝忠,朕给你三千兵马,两千弩手,再给你二十架床子弩,你敢要吗?”   李孝忠眼睛都亮了,立刻拍胸脯道:“官家放心,只要折家军不出意外,臣不会惊动任何人,可要是出了意外,凭着臣和三千将士,一定保护御营安全,绝不耽误这一战!”   李孝忠的保证,让赵桓安心不少。   说来很奇怪,能让赵桓感到放心的人不多,韩世忠算一个,岳飞算一个,虽然未曾见面,但死守太原的王禀算一个。   至于眼前这个人,带来的安全感,竟然仅次于那三位,甚至还在刘锜之上。   他一定是个人物!   外面还在拼命,赵官家却在抱着脑袋,苦思冥想,这个李孝忠到底是何方神圣……   相比起赵桓的不务正业,大金的西路军统帅完颜粘罕就显得焦急多了。   大宋这边,长期将粘罕当成了大金国相。   其实这是犯了一个以己度人的错误。   粘罕的父亲,是完颜阿骨打的堂兄,如果再往上推一辈,阿骨打的爹,和粘罕的爷爷,是亲兄弟,一父之子。   而且粘罕的爷爷还是长子。   如果放在大宋这边,金国的皇帝应该落到粘罕一系。   可女真的情况不一样,他们喜欢长子主内,次子主外,结果就是阿骨打当了大金国主,粘罕和他爹是前后两任国相。   他们这个国相,从来源上就跟大宋的宰相不一样,是从最初主内主外的平等分工来的。   怎么形容呢,就好比第一代创业的工厂主,让长子管生产的事情,次子管外面的业务,渐渐的生意越来越大,次子的儿子有出息,把公司弄上市了,并且自己做了董事长,就把伯父的儿子,自己的堂兄请来做总经理。   而在董事长和总经理相继死后,董事长的亲弟弟继任了董事长,总经理的儿子继续担任总经理。至于完颜宗望和兀术,则属于前董事长的儿子。   说来说去,一句话,粘罕在大金朝,是原始股东,可以和国主分庭抗礼的那种,硬的不得了!   光看粘罕手下的武将就能看得出来,排名第一的完颜娄室,排名第二的完颜银术可,全都是粘罕的得力干将。   相比起宗望要亲自上阵,粘罕只要从容调度手下,就能所向披靡,日子过得比阿骨打的亲子还要爽!   一直以来,粘罕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失败过。   偏偏一个太原,就挡住了他的脚步,甚至让宗望提前杀到了开封,还胆敢给自己写信,调动三个万户。   真是大言不惭。   你还没当上国主呢,没资格指挥我!   金国的上层是依靠血缘亲族凝聚在一起的,就像所有的亲戚一样,随着血缘关系淡薄,互相之间的联系也变得松散。   你可以跟自己叔父的儿子玩得很好,但是和叔祖的孙子,就未必了。   这一次南征,粘罕想的就是给自己的部下,寻找一块肥美的宝地,至于别的,跟他没多大关系。   一句话,太原就是他的,谁也不能抢!   其实这在金国高层,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的确没谁敢打主意。   可偏偏就来了一个吃生米的。   你赵桓也敢抢我的东西!   你找死!   粘罕决心要给宋军一个好看。   可问题是他遍观手下,西路军所有大将都在,唯独缺了头号打手完颜娄室。这让粘罕极为愤怒。   “娄室,娄室在哪里?”   完颜希尹沉声道:“自从活女战死,娄室就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不出来,我去叫他。”   粘罕沉吟,突然道:“不必,你且督兵,给我挡住韩世忠,还要防备城里的人杀出来,我去见娄室!”   粘罕刚要起身,却现帐篷门帘撩起,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伟岸身影,此人身材极为高大,眉目舒朗,五官刚强。   正是完颜娄室!   见手下第一猛士来了,粘罕也挤出一丝笑容。   “正等着你对付韩世忠呢!”   娄室哼了一声,“韩世忠算什么东西!他不配我出手!”   众人就是一愣,你可真会聊天,刚刚韩世忠杀了你的儿子,居然不报仇了?   莫不是你怕了韩世忠?   粘罕沉着脸,“娄室,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不要卖关子了。”   娄室大笑,“韩世忠想趁着人马初锐,一战取胜,可惜他忘了,宋军初至,还来不及建立稳固营寨,宋军觉得咱们的土墙不堪一击,可他们连土墙也没有!”   娄室声音越来越高,每个字不但入耳,还能入心,仿佛有神力一般。   “与其和韩世忠纠缠,不如直取赵宋官家,除掉他,大宋也就不战自溃了!”   “赵宋官家?”完颜希尹大喜,可随机又皱眉道:“娄室,这次赵宋官家御驾亲征了?你怎么知道的消息?”   娄室哂笑道:“他倒是没有御驾亲征,不过人却在军中,其实用不着什么密报消息,光是看韩世忠放手攻城,就能猜出来,没人给他坐镇,他岂有这个胆量!”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完颜希尹面带迟疑,“娄室,我并非不相信你,可光凭着推测,怕是不行吧?而且就算赵桓在军中,你又如何能保证抓到他?”   娄室收敛笑容,沉声道:“这些不是你操心的,我自有办法!”他淡淡说着,目光落到了粘罕身上。   这位西路军统帅微微挑了下眉头,他太清楚娄室了。   要给儿子报仇,杀一个韩世忠怎么够,只要赵桓才有这个份量!   “娄室,既然如此,我就把太原西北两面,一共一万五千人交给你,如果真能击杀赵桓,也好替菩太子报仇雪恨!”   粘罕笑吟吟,不经意提到了宗望! 第110章 鼓声   李孝忠,西北来的,出身豪强,带着三千人勤王,还因为弹劾李纲不会用兵,让李纲刺配军中……这一连串信息,加上李孝忠的表现,赵桓终于意识到了这家伙是谁!   如果说王禀能在太原坚持九个月,是个奇迹。而此人却是在更困难的条件下,足足坚持了两年之久!   他就是李彦仙!   独守陕州,大小二百余仗,斩获无数,最终因为独木难支,壮烈殉国。   两年时间,二百余仗,这是个什么概念!   平均三天多就要打仗,无时无刻不在战斗,光是想象,都让人头皮麻,这才是真正的不屈斗士!   至于他为什么没逃回老家,为什么没有改名,赵桓也有了一点点猜测,想到这里,他还挺欣慰的。   赵桓干脆找出了一身皮甲,穿在了身上,因为大腿有伤,也索性不骑马了,而是跟李若水步行,过来查看情况。   几乎与此同时,娄室统御大军,出现在了汾河西岸。   从金军当中,快冲出一群身体强壮的民夫,他们扛着木箱木排,冲到了河水里面,摆好之后,用铁链串起,一条简易的浮桥就差不多了。   还需要做的就是利用军中的粮车,固定两端,然后就可以大军渡河。   说来有趣,这一招还是韩世忠用的,才几天的功夫不到,居然被娄室学去,反过来对付大宋了。   用杀死儿子的办法报仇,这货也是老中二了。   折家军早就在河边警戒的兵马,可是直到娄室纵马上了浮桥,冲向东岸。他们才反应过来,居然有人偷袭,立刻呼啦啦冲向了金兵,仓皇之间,也没什么章法,结果迎面一阵箭雨,折家军扑倒数十人,其余人马望风而逃。   警戒人马瞬间溃散,居然连迟滞金人脚步都做不到,不得不感叹,随着老家被金人袭击,折家军的胆气也所剩无几。   溃逃的骑兵把金人偷袭的消息带来,折家军急忙按照预定的计划,进入战斗位置,他们以一个个的方阵,迎击金兵。   面对眼前的折家军,娄室不屑一顾,他的兵器前指,身后的骑兵毫不迟疑,就像是潮水一般,涌向了折家军的阵地。   可以很明显看出金人骑兵以几个谋克为单位,也就是两三百人,组成一个个箭头,对折家军的战线展开了无情的凿击。   凿穿战术,丝毫不新奇,似乎从起兵出现的那天起,就已经存在了。   可娄室的凿穿战术,竟然是化整为零,舍弃大锤子,以数个小锤子,去同时凿穿折家军的几个方阵。   最最离谱的是,他居然成功了。   金人铁骑突破一点之后,并不急于围歼这个方阵,而是向周围方阵的后面掏去,一旦面对前后夹攻,折家军必然溃散。   就这样,一个个小箭头聚拢起来,当他们完成集结的时候,一整条战线,数个折家军方阵,就已经散乱一片,失去了战斗力。   而金人骑兵甚至连搭理溃兵的心思都没有,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断向前,向前!还是向前!   这些骑兵忽聚忽散,琢磨不定。   只要哪里出现大队的折家军,就会面临更多的铁骑围攻,直到他们溃散逃窜。   可以看出来,金人就像是海里捕食的虎鲸群,将猎物驱赶到一起,然后放肆吞食,待到吃得差不多了,就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说他们是鲸群也好,狼群也罢。   都是最厉害的对手。   失去了掩护的折家军,就是一群待宰的小动物。后续的金兵扑上来,迅淹没他们。挥刀,杀戮,简单到了令人指。   折家军甚至忘了反抗,轻而易举,被金人斩杀屠戮,兵败如山倒……   同样是黄龙府万户,在活女手上,跟在娄室手上,完全是两个状态。   什么战术,战阵,没有多少高低之分,最关键的还是人!   一个杰出的将领,能把一群绵羊变成狮子,能把最普通的战术,也玩出花样来。   骑兵凿穿。   几乎是每一个将领都会的东西,但是在娄室手上,就玩出了花。   刚交战没多久,五千折家军就凭空消失了,只余下汾河岸边的一块块斑驳。   娄室给折家军的印象不是强,而是强,强如魔鬼,所过之处,无可阻挡,无可对抗,出了逃跑,就是祈求投降,没有别的选择……   真正领教了娄室的厉害,才知道岳飞有多难得。   他以劣势人数,劣势装备,劣势训练……两次和娄室交手,虽然损失惨重,但毕竟他活下来了。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当世能做到这一点的,都屈指可数。   完全爆的娄室,就是无情的杀戮机器。   他对活女倾注了多少心血,现在就有多少怒火。   在冲破第一层营垒,继续第二层,依旧是冲击,分割,屠戮……同样的组合拳,将折家军在汾河边设置了三道战线,悉数洞穿。   娄室血染战袍,立在马背上,就好像一尊杀神。   真正的无敌!   娄室扫过整条战线,折家军已近被残酷的杀戮吓傻了,根本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没有必要继续纠缠了,他的目标只是赵官家!   无论如何,也要杀了赵桓!   “随我来!”   娄室一马当先,部下迅集结,组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箭头,快劈开还在负隅顽抗的宋军。这一次他不再沉溺杀戮,甚至对逃命的折家军也不追杀,有意放过他们。   恐惧已经够多了,下面就是万马军中,取天子级!   很难吗?   别忘了他们刚刚收拾了辽国的那一个。   宋辽斗了一百多年,愣是没有分出胜负,这回索性把两国皇帝弄到一起,也是个乐子。   娄室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残忍的弧度。   可就在一往无前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队骑兵,这些骑兵的装备丝毫不弱于金人,同样是铠甲利刃,大弓重箭,为的是一位中年将领。   折可求!   在遭逢儿子降敌的打击之后,折可求精神恍惚,几乎到了崩溃边缘,可娄室突袭,他又不能无动于衷。   折可求披挂上阵,他的身边,都是折家亲族部曲,其中甚至有三分之一还姓折。   “府谷折家,二百年威名,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杀!随我杀!”   折可求驱兵,气势汹汹冲向娄室。   只不过这位金国第一人,根本没把折可求放在眼里,一具枯骨,也配和俺交手!   “杀!”   娄室依旧冲在最前面。   带头冲锋,几乎成了金军的惯例,虽然他们也有贵贱之分,甚至比大宋还要严重一万倍,只要不姓完颜,根本没法跻身高层。   但是有一点,在阵前临敌,越是贵人,就越要冲在最前面。   伴随着冲锋娄室张弓,几乎没有瞄准,一箭射出,折可求下意识躲避,身边的一个族人便已经落马。   折可求大怒,鼓起勇气,朝着娄室冲来,可就在短短的几十步距离上,金人弓箭标枪,不断射出,折可求的随从以肉眼可见的度减少。   当折可求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娄室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来不及反应,娄室的长槊刺出,折可求一愣神,下意识用刀格挡,兵器撞击,折可求的刀飞了出去。   长槊戳在折可求胸膛上,骨头脆响,折可求仰面栽下战马,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昏倒。下一秒,娄室到了近前,长槊狠狠刺下,穿透了折可求的脖子,鲜血奔涌,眼看活不成了。   “汝为蛮夷,给大宋当狗,真是不识好歹!该死!”娄室满腔怒火,要不是这个废物东西,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死!   折可求眼睛突然瞪大,猛地张口,一口混着浓痰的血水,吐向了娄室。   奈何折可求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是黏在了马腿上。   娄室震怒,手臂用力,穿透脖颈,折可求的脑袋只剩下一点皮肉连着,怒目而死!   你才是蛮夷!   你们全家都是!   折家或许出身党项,但二百多年间,他们早就和汉人无异。   还拿什么蛮夷说事,是错看了折氏!   如果说折家军有什么错误,那就是二百多年,世袭统治府州,让他们形成了自己的小团队,有了自己的利益。   在这个天崩地裂洪流滚滚的大势之下。   任何自私自利,看不清大势的人,都会被无情碾过,不剩下任何东西。   除了还在战斗的折彦质,为了折家军保住了最后一丝脸面,这个威震府州二百年的家族,无可救药地衰败了。   而就在折可求倒下去之后,在折家军之中,跑出了一队兵马,足有数百人之多,在他们的臂膀上缠着一条白布。   到了娄室面前,立刻下跪。   果然,折家军中有内鬼!   “小的拜见娄室大王!”他陪笑道:“娄室大王击杀折可求,神威无敌,果然是当世一人……”   娄室面色阴沉,丝毫不喜无聊的马屁,从他嘴角挤出一句话。   “宋皇在哪?”   “在……”这家伙想要给娄室指点方向,可就在他扭头之际,突然现在东方不远处,一杆龙纛,迎风飘扬!   赵桓再一次提前暴露了自己。   能弄明白赵桓脑回路的人,绝对不多,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娄室渡汾河杀来,轻而易举冲破折家军,摆明了就是要针对自己。   偏偏这时候,亮出龙纛,这不是给娄室指明方向吗!   就差敲锣打鼓,让娄室进攻他了。   “既然找死,那就成全你!”娄室的五官狰狞起来,许是愤怒,也许是兴奋!   “冲!”   娄室挥军,再度起冲锋。   刚刚和折家军大战,金兵居然不需要休息,也见不到什么疲惫之态,能耐苦战,果然不是假的。   而这一次娄室并没有撒开了攻击,而是以一个个谋克,组成了空心阵,然后将心腹弓手放在了里面,随时弓箭覆盖。   他这么干,度无疑降了下来,但却更加稳妥。   毫无疑问,对面的是一国之君。   还是一个敢亲自上战场,指挥杀戮的天子!   尽管怒火冲天,可娄室也不得不承认,赵桓是个人物!   明明是那么烂的一把牌,愣是打出了逆转。   居然还敢统领十万大军,主动攻击太原,虽败犹荣。哪怕到此为止,也堪称大宋少有的铁血帝王了,比起他爹简直不知道强了多少。   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我会认真对待战斗。   娄室的盘算十分明白,从头到尾,他都是个战场上的王者。   只不过他对面的赵官家,却是个军事才能平平,但颇有审时度势能力的人。娄室大军突袭,折家军溃败。   赵桓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可了李孝忠的判断,折家军的确是整个部署的软肋。   可不管怎么样,这是两万多人,不是两万多头猪,如果他们放弃抵抗,会以比抓猪快很多的度投降,反过来说,只要他们还能战斗,就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他们,   而且他们也不会变成溃兵,翻过来冲击御营。   也正因为如此,赵桓毫不迟疑,亮出了龙纛。   因为他相信,自己这个官家,还有点份量,即便是折家军,大多数人还是忠心大宋的。   果然不出赵桓的预料,在龙纛竖起之后,折家军没有继续向御营溃逃,相反,他们寻找各自长官,结成一个个小的队伍,在寻找反击的机会。   折家军没有彻底溃散,这些残兵反而成了御营的屏障。   这倒不是说金兵无可奈何,而是冲击驱散他们,需要宝贵的时间,如果不愿意浪费时间,清理攻击正面,就只能沿着并不宽阔的区域起进攻。   娄室在短暂迟疑之后,选择了后者。   他实在是太想要赵桓的脑袋了。   而就是这个决定,让这位金军第一猛将,跟胜利失之交臂……冲在前面的金兵突然侧翼遭到了弩箭袭击,瞬间倒下去几十人,冲锋队伍下意识向中间靠拢。   冲锋的惯性让他们继续向前,好巧不巧,就掉进了水洼淤泥之中。   掉进去的认输不多,只有不足五百人,可是由于黄泥又粘又重,别说是人,就连战马都没法挣脱。   这些金人陷入泥水之中,竟然又成了一道屏障。   李孝忠大喜过望,他急忙向水洼投入五百人。   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拖住这些金人,不让他们逃出去,也别让后续金人涌进来。   一道水洼,竟然又压缩了金人的攻击宽度,在仅剩下的百步距离,象征着大宋威严的劲弩终于展开了。   尤其是那些八牛床子弩,更是骇人。   三尺长的箭失,裹挟着愤怒和仇恨,倾斜而来。   雷霆万钧,无可阻挡。   一个,两个,三个……最多的一支弩箭,竟然毙伤了五个金兵。   这种曾经斩杀辽国大将的武器,展示出了惊人的杀伤力。   李孝忠大为欣喜,可就在他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突然一个可怕的情况出现了。   金兵在付出惨重伤亡之后,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加冲击。   疯子!   全都是疯子!   李孝忠拼了命,催促弩手二次射击。   士兵们玩了命,射出了第二轮弩箭,而几乎同时,金人的重箭也落下了,弩手们伤亡不小。最最关键,后续金兵杀过来了。   没有重甲的他们,面对金人骑兵,只能被屠杀。   因此李孝忠只能让弩手撤退,而他亲自率领着短斧甲士,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很快李孝忠就陷入了被娄室支配的恐惧当中。   跟这个人交战,你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强大自信,不管什么条件下,他都能获胜。   也正是因为这份自信,才让他敢于付出任何代价,不管牺牲多大,他都不会退缩。   曾经的娄室,向十倍敌兵,动了九次冲锋,最终击溃敌人,才得到了阿骨打的认可。   这个人的心,比顽石还坚硬。   他的眼里,也只剩下赵桓。   李孝忠的部下迅减少,娄室和赵桓的距离越来越近……是继续钉在这里,还是赶快逃跑……赵桓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音。   不久前阇母也曾经起过针对赵桓的攻势,只不过和娄室比起来,简直就是毛毛雨。   整个宋军,或许只有韩世忠,才能勉强应付娄室。   而韩世忠在哪里呢?   一面静塞铁骑的旗号迎风飘扬,韩世忠来了!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变故,可正面的攻势迟迟没有打开,韩世忠不敢放弃,否则功败垂成,两头都是空。   就在刚刚,韩世忠手下的悍将成闵冲破了金人内层的大栅,冲向了太原城下。   “王将军,张知府,太原的父老乡亲,袍泽弟兄们!”   “太原城……解围了!”   一百多个噩梦般的日月,终于结束了。   宋军冲破了阻挠,来到了这座英雄的城池下面……只不过双方都来不及庆祝解围,因为娄室的攻击还在继续。   韩世忠已经率领着静塞铁骑杀过去了。   官家安危,两边最强将领,最强铁骑,这一场碰撞,究竟会怎么样?   就在所有人心脏悬起的时候,从御营之中,传出了咚的一声……这一声过去,仿佛停顿了片刻,激越的鼓声潮水而来。   天地惊雷,慷慨激昂。   这一刻,仿佛整个战场都安静了。   韩世忠在听到鼓声之后,浑身剧烈震动,血液沸腾,整个人疯魔附体,相比之下,赵桓那些鼓舞人心的手段,都显得黯然无光。   鼓声!   夫人擂鼓!   在女人面前,是真汉子的,就不能说不行!   韩世忠舌绽春雷,冲向了娄室的骑兵。   相比起金人,静塞铁骑还算得上生力军,他们军械齐全,毫无折损,弓箭之后,纷纷撞向金人铁骑。   双方都是肉盾加坦克的配置。   根本没有任何花哨,几乎一瞬间,各自都付出了上百人的代价。   只不过静塞骑兵这边,仿佛没有感觉,他们继续鼓足勇气,奋力向前冲锋。   不计牺牲,一次,又一次对撞。   韩世忠像是疯了似的,挥动手里长刀,根本不屑于防守,弓箭,兵器,落在他的身上,就仿佛不存在似的。   主帅的疯狂,感染了部下,在第五次对冲之后,金人铁骑开始后退了,没有办法,外面的重甲骑兵消耗差不多了,只剩下没有多少箭支的轻骑兵。   让他们跟静塞铁骑对拼,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溃退从一个人开始,迅蔓延,就连娄室身边的人,也裹挟着他,向后退去。   娄室一度抵近赵桓,只剩下一百五十步。   可这一百五十步,就是天涯!   有韩世忠在,没有人能伤到官家!   “杀!”   再一次鼓足勇气,奋勇冲击。   静塞铁骑,所向披靡!   又有上百金人骑兵倒下去,而静塞军才付出了不到三十人的代价。   还等着什么,继续杀!   金人节节败退。   突然,一支箭朝着韩世忠狠狠射来。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射箭的人正是娄室,他盯着自己的箭,正中韩世忠的肩头。   下一秒,韩世忠竟然将箭一把扯下来,箭头鲜血淋漓。   “娄室匹夫,你老的连射箭的力气都没有了吗?你家五爷教你怎么射箭!”   韩世忠的话音没落,箭已经射来,正中娄室的马脖子。   这位大金第一将从马背上直直跌落,手下人慌忙抢救娄室,让出了自己的马,保护着不甘的娄室……退走了。   此战,大宋获胜!   而就在一片欢腾之中,韩世忠从大黑马上,缓缓滑到了地上,几乎一瞬间,人们的心又揪了起来。 第111章 战后(求订阅)   韩世忠从马背上摔下去,一个人倒下去了,小半边天就塌了。   这可不是矫情。   韩世忠和娄室,各自顶着第一名将的头衔,但是娄室之下,还有名将无数,而赵桓这边,除了韩世忠之外,剩下的不是太老,就是太小,还来不及成长。   根本撑不起大局,韩世忠就是当下的擎天白玉柱,这根柱子倒了,岂是小可!   真要是折损了韩世忠,就算打败了粘罕,解救了太原,也是十足的失败!   赵桓不顾腿上的疼痛,飞身上马,冲了过来。   天子一动,龙纛就跟着前行。   离着远处的兵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当是到了追亡逐北的时候。   剩下的静塞铁骑鼓起余勇,疯冲刺。   他们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汗透衣甲,包括战马,也是浑身汗水。都说金兵耐苦战,可说到底,他们不也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连娄室都被杀退了,还有谁能抵挡住咱们的脚步!   宋军提升的不只是士气,更有勇气。   就好像刷了**oss之后,经验值飞涨似的,一股气冲到了汾水岸边,更有骑兵借着浮桥,越过汾水,追杀落单的金兵。   随着静塞铁骑出击,其他各营宋军,都加入了反攻行列。   甚至连折家军的人马也重新集结,全力以赴。折可求死在了娄室手里,昔日的折家军垮了,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清楚,只是多立点功劳,就能多一份保证。   在所有反攻的兵马中,有一支最为显眼,那就是太原城的守军!   他们衣甲破烂,马匹也只有可怜的二百匹,但是他们却凶悍的吓人,为一员中年将领,更是玩了命杀敌。   他根本不要俘虏,哪怕已经死了,也要砍下脑袋,什么慈悲,根本不存在的。   过去的一百天里,太原死的人还少吗?   整个河东,河北,多少家庭妻离子散,父死子亡。   这不过是一点利息,早晚有一天,我们要彻底清算!   娄室退走了,城里城外,一起夹攻,粘罕不得不退兵,宋军却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一口气追出了二十里,不放过任何战果。   古老的汾水河面,居然出现了密密匝匝的金兵尸体,多达上千!   尸体之多,甚至淤塞了河道!   看到这一幕的士兵,简直高兴地哭了。   快看啊!   我们做到了!   不只金人能肆意杀戮,现在我们反杀了!   再多的辛苦,再大的牺牲,全都无所谓了。   如果,如果韩相公能安然无恙,便真的可以放肆庆祝,再无顾虑。   甚至有人提议,咱们不是有孔明灯吗,放几个孔明灯,写上韩世忠的名字,祈祷苍天,保佑韩相公。   这个士兵还真敢说敢干,真的准备起来。   幸好有个统领阻止了他作死的举动。   你脑子抽了啊!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牺牲的弟兄才给放灯呢!   你想韩相公死,是吧?   士兵吓得浑身哆嗦,立刻扔了手里的灯,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再也不敢胡出主意。   如同他一般,跪在地上,替韩世忠祈福的士兵,还不知道有多少……   此刻的韩世忠,早已经被抢救回了大帐,赵桓也在旁边拧着眉头跟随,其他文武也往跟前凑,哪知道赵桓一瞪眼,“除了秦国夫人,其余人都退下!”   一声呵斥,众人再也不敢靠前,只能远远看着。   梁红玉冲着天子点头,而后就扶着担架,进了帐篷,替韩世忠检查伤势。   当她解开甲胄的刹那,突然韩世忠眼珠瞪圆,瞳孔充血,猛地推开夫人,一下子坐起。   “杀!杀!”   梁红玉被推得撞上帐篷门,险些摔倒。这是疯了吗?怎么连媳妇都不认了?   军医看在眼里,急忙过来,关切道:“夫人……”   梁红玉没有在乎,反而含着泪,对丈夫道:“赢了,赢了!金人退了!”   “退了?”   韩世忠呆滞如木头,念了句,“是了,是了。”   突然眼睛一闭,又直挺挺倒下去,身体还没有碰到床板,幸好被梁红玉迅扶住。多么刚强的身板,也扛不起这么大的压力,换成寻常人,只怕早就疯了,根本撑不到今天。   韩世忠身心俱疲,梁红玉含着热泪,小心翼翼,把韩世忠的甲胄去掉,随后又去掉丝绸衬衣,夫人再度失声痛哭……就在衣甲之间,足有十几个箭头,甚至还有断裂的刀锋,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兵器残片。   韩世忠前面督军攻城,已经冲杀过三次了。随后又跟娄室对拼,整个时间不长,但惨烈程度,出想象。   娄室手握金兵精锐的黄龙府万户,又要给儿子报仇,自然是卯足了劲头儿。   而韩世忠承蒙天子重恩,又坐拥宋军的精华铁骑,光是看静塞骑兵的配置,就很清楚,这是一支宁可战死,也不能失败的队伍。   更何况当时天子危在旦夕,连夫人都焦急地亲自擂鼓,韩世忠哪能不玩命!   双方对拼,兵器相交,战马对撞,全都是实打实,没有半点花哨可言。   金人这边,弓箭,标枪,飞斧,全都往韩世忠身上招呼。如果不是贴身的弟兄够忠心,玩了命掩护韩世忠,怕是有九条命也死光了。   可即便如此,清点下来,韩世忠铠甲身上的箭头也有二斤,伤口多达十几处,其余青紫的撞击,更是不计其数,别看没有破皮流血,这样的伤更加要命。   如果调养不好,到了晚年,就会疼痛难忍,多少钢铁铸造的汉子,变得弱不禁风,走路都要人搀扶,生不如死。   现在的韩世忠,还考虑不到这么长远,能活着就已经三生有幸了。   清理伤口的时候,他三次昏过去,又三次醒来,汗透全身,气喘吁吁。到了最后,老韩喘着粗气,对夫人道:“把匕给我。”   梁红玉傻傻将匕递给韩世忠。   就见老韩咬着牙,突然单手抓着匕,猛刺另一边的肩头,刀锋入肉一寸有余,韩世忠娴熟地旋转一圈,一块比酒杯还大的肉,被他自己给剜了!   听说过刮骨疗毒的,可刮骨也是别人下手,哪有自己给自己下手的!   “你疯了!”梁红玉瞪圆了眼睛。   韩世忠仰着脖子,青筋血管凸起,肩头鲜血染红,疼痛到了极点,出好几声闷哼。   半晌,他才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这是娄室射的,杀子之仇,我得防着点!放心吧,我泼韩五命大着呢!”   梁红玉深吸口气,什么都不说了,低头给丈夫包扎,等到一切收拾妥当,梁红玉擦了把鬓角的汗水,气咻咻道:“你真舍得玩命!”   韩世忠咧嘴苦笑,翻着眼皮无赖似的抱怨:“也怪你鼓敲的那么响,要说对俺狠,还是夫人第一!”   梁红玉微微脸红,轻啐道:“敲得狠,还不是为了你们老韩家世代荣华!”   韩世忠眼睛瞪得老大,片刻之后,才意识到什么……“你,你有了?”   梁红玉微微点头,“差不多吧!”   韩世忠大喜过望,什么伤痛都忘了,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怎么能让夫人伺候我,该死,该……”   梁红玉捂住了他的嘴巴,“快歇着吧,这一家人往后还要指着你哩!”   韩世忠连忙点头,“晓得,我晓得!”   韩世忠这辈子头一次这么乖,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连睡着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   “韩相公受的伤不算致命,可是这些日子又是整军,又是出征,还独身一人去了折家军,往返两天,再部署攻击太原,又跟娄室决战……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了。官家,如果真的爱惜人才,就该让韩相公好好休息,不然臣的医术是救不了韩相公的。”   连军医都鸣不平了,你赵官家不能把人当驴用啊!   赵桓脸上微红,“朕知道了,会有妥善安排的,你协助秦国夫人,好好照料韩卿。”   赵桓吩咐之后,又去看了看韩世忠,现这位满脸是笑,鼾声如雷……弄得赵桓也不明所以,或许这就是奇人奇态吧!   瞧过了第一功臣,又要去看另一位大功臣了,准确说是两位,父子爷俩。   王禀和王荀!   “臣王禀,拜见官家!”   赵桓连忙伸手,搀扶起父子俩,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要没有这对父子誓死守卫太原,挡住了金人西军,十几万人,会师京城,就算赵桓再会鼓舞士气,在绝对实力面前,也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一句话,大宋能活下来,王家父子居功厥伟!   看着王禀沧桑的面孔,赵桓心头刺痛,连忙给他赐座。   “王卿,犒赏将士,抚恤死者,这些事情朕都会安排,朕现在就想问问王卿,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赵桓顿了顿道:“朕真心问计,王卿不必疑心。这些日子你或许不知道,朕干了不少荒唐事情,杀了童贯等人不说,刚刚还提拔了韩世忠当枢密使,就连这次进军太原的军费,也是朕从大相国寺借来的。”   听到这话,王禀和王荀都下意识张大嘴巴……童贯的死他们是知道的,可后面的事却是没有想到,这位官家还真是会玩啊!   王禀沉吟片刻,终于仗着胆子抬起头,对赵桓认真道:“官家,老臣守太原一百余日,可要让老臣说,太原守不住,整个河东都守不住,请官家早作打算!” 第112章 不弃(求订阅)   面对王禀这样一位为了大宋鞠躬尽瘁,险些死而后已的老将军,赵桓足够尊敬,甚至上身微微前倾,听他的讲话。   可当他说出河东都守不住的时候,赵桓皱起眉头,“王卿,河东北有吕梁,东有太行,南临黄河,表里河山,形胜之地,如何不能守了?”   赵桓问过之后,又担心自己的语气生硬,便又解释道:“王卿只管直言,朕一定虚心采纳。”   王禀沉吟了片刻,他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妥当,可这又是他的心里话,一个从鬼门关绕了一大圈的人,还有什么顾忌,剩下的也只有一颗赤心!   王禀也把语调放低,诚恳道:“官家御驾亲临,将士用命,韩相公神威,挫败娄室,解救太原一城百姓,战果辉煌,堪称壮举……”   按照惯例,王禀先夸奖了赵桓一顿,这也是属实。   可接下来的话就不这么轻松了。   “官家切莫因为眼前的胜利,就小觑了金人,一旦生出轻敌之心,后果不堪设想。”王禀下意识看了眼赵桓,现这位官家并没有觉得刺耳,还微微颔,这让王禀又增加了几分喜色,这位赵官家是个有肚量的,真是天下之福。   “官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臣就先说河东……虽说表里河山,堪称险峻,但自古以来,河东也没有真正挡住雄兵猛将。”   赵桓颔,“的确,秦皇扫**,韩信征燕赵,前秦灭前燕,西魏平东魏,都是如此。毕竟山河之险,只能依仗,不能依靠。”   王禀更喜,用力颔,“官家圣明。眼下河东的山河之险,还有两处疏漏,其一,是北边的大同府,这里原本是辽国的云州西京,如今落到了金人手里。而且几处险要的所在已经让粘罕抢占了,北边门户不宁,而金人东路军又陈兵河北,太行的几处口子,也在金人的威胁之下。”   王禀的谈话,赵桓格外重视。   眼下在赵桓身边,臣子的种类不少,有人品好的,有能做事的,也有精通权术的,君子小人,五花八门。自从韩世忠升任枢密使之后,等到返回京城,保证跟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似的,那叫一个热闹!   可人数虽多,但真就缺一个懂得宏观战略的。   像韩世忠是能打,仅限于军务,刘锜的资质过人,却又太年轻,眼界不够,没法总揽全局。   诸如老种、姚古这些人倒是有资历,有经验,可又没法信任。   可以说王禀的出现,不但是添了一员忠心耿耿的大将,更是给赵桓一个可以仰赖的军事顾问。   他仔细思忖着王禀的话,甚至找出一份地图,仔细研究,燕云十六州,就是以幽州和云州为主体的一大片地区。几乎相当于后世河北和山西的北部,也就是最险要的那部分,是农业区和畜牧区的天然界限。   秦汉隋唐,都能把国土尽量北推,然后在这条界限上修筑长城,建立军镇,抵御北方游牧骑兵的侵袭。   偏偏大宋最没出息,立国不正,燕云之地落到了契丹手里,根本没有拿回来。   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北边的缺口太多了。   那大宋又怎么解决呢?   没有险峻的地势,就只能堆兵,因此大宋维持了历代王朝中,最庞大的常备军,以河北集团跟辽国对峙,又以西北集团阻挡西夏,内外禁军,号称有八十万!   可即便有这么庞大的兵力,却也没有带来真正的安全。   金人从东西两路兵南下之后,本就腐朽不堪的河北集团,荡然无存,全都变成了散兵游勇,这帮人虽然也在抗金,但只怕欺负老百姓更擅长一些。   “官家,河东河北,互为表里,要么同时克复两地,要么就只能忍痛割舍。老臣并非危言耸听,官家请想,如果集中精锐北上,迎战西路金人,东路金军越过太行,直击河东腹地,必然惨败。”   赵桓眉头皱了皱,“那若是派遣人马,堵住太行的缺口呢?”   这个问题都不用王禀回答,王荀就直接道:“官家,有防备东路金军的兵力,为何不直接越过黄河,收复河北?”   赵桓眨巴了两下眼睛,貌似有道理啊!   可就算只是牵制两路金军,不求战而胜之,也要二十万人马。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也就是说,河北堆十万,河东堆十万。   眼下赵桓能凑出十万兵马,就已经是极限了,他还上哪弄另外十万?   这里说的不是随意号称的十万,二十万,而是真正能打仗,不会轻易溃散的那种。而且还要后勤完备,粮草充足才行。   “官家,臣还有一个担忧,我大宋立国以来,河东之地就民生凋敝,粮饷匮乏,不足以养兵……”   王禀又提到了一个老毛病,河东唐末五代,绝对是让人战栗的地名,因为那个时候,一国的储君不是太子,而是河东节度使!   光是从晋阳走出去的皇帝就有好几个。   最后晋阳成了北汉的都城,赵二决定北伐的时候,顺手灭了北汉,还顺手毁了晋阳,不光毁了晋阳,还大量内迁百姓,弄得一百多年,河东都没有恢复过来。   赵桓也想当个舒舒服服的皇帝,奈何祖上挖的坑太多了,简直一个接一个,个个不重样。   “除了河东本身财力不足,还有金人南下之后,各地豪强并起,他们招兵买马,名为抗金,实则割据一方……”   赵桓叹息,“都是土皇帝呗!朕要在河东用兵,就必须先摆平他们。如果这帮人觉得朝廷损害了他们的利益,甚至会和金人勾结,对吧?”   王禀无奈咧嘴,“官家圣睿,而且老臣还有一处忧虑,眼下御营兵马骁勇善战,忠心可嘉,只是老臣担忧,一旦大举行动,远离补给,后路被金人截断,或者野战遭遇,御营可有十足胜算?”   这问题不用问别人,赵桓自己就心知肚明。   差距还是太大了。   眼下御营有两大支柱,第一是丰厚的军饷保证,不过也快花光了。第二,就是上下一心,士气高昂。   论起战术水平,士兵素质,相差还是非常悬殊,至于将领的能力,那就更不行了。   赵桓打得这几仗,不管是牟驼岗,胙城,还是太原,都不是双方放开手脚,在庞大的版图上,进行真正的战略决战。   就拿太原来说,是靠着王禀和太原军民的死守换来的。   粘罕也是垂涎河东的土地,不愿意放手,才打了这一仗。   而此战的损失如何呢?   在攻城阶段,金兵的损失差不多五千以上,只是这里面有过三千是契丹一类的杂牌。   娄室的损失还不足三千,可就是这三千里面,有近一千的合扎猛安,其中光是韩世忠和静塞铁骑就解决了七百以上,居功厥伟。   可静塞铁骑本身,也是损失惨重。   刚刚在开封组建的时候,人马一千,这一战下来,牺牲过半,另外两百多人成了残疾,还能上战场的不足三百。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血拼。   王禀思忖再三,又问了一个问题。   “官家,老臣想请教,朝廷损失这么大,需要多少时间恢复?”   赵桓无奈道:“不管是静塞铁骑,还是御营兵马,都不是凭空掉下来的。禁军,西军,折家军,还有各地的勤王之师,从中选拔优秀人才,聚集而成。实不相瞒,就连静塞骑兵的战马也都是何老将军用命换来的。”   赵桓提到了何灌,把他的事情跟王禀简单说了一下,王禀喟然长叹,也是昔日的老友啊!   “官家恩遇武人,当真是前所未有,想来他也能含笑九泉。”王禀道:“由此可见,想恢复兵马,绝非易事。可要老臣说,金人想要补充损失,反而是轻而易举的!”   赵桓瞬间吸了口冷气,脸色终于一变再变……只剩下一声长叹。   王禀见赵官家明白过来,也就没有废话了。   这里又涉及到了一个让人万分憋屈的事实……有人说大宋那么多钱,那么多人,只要暴兵,平推金人,轻而易举。   还有人觉得以两国的人口比例,哪怕三比一,十比一,大宋都是占优势的,耗也能把金人耗死。   奈何这只是纸上谈兵,如果真正按照这个办法来做,只怕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就好像国防论和论持久战,一个告诉你坚持就能赢,这是口号!另一个拿一整套理论告诉你,怎么坚持,如何胜利,这才是有用的方法!   现在要说一个挑战常识的东西,宋金两国,谁补充兵源更容易呢?   是金人!   从阿骨打确定兵民一体的猛安谋克制之后,金人想要调兵,只管下令就是,每个金人壮丁都会按照抽丁比例,自觉投入战争机器,弥补前面的损耗。   而且不考虑这种兵民一体的优势,单纯从募兵来看,也是金人有优势。   他们吞并了契丹,拿到了难以想象的财富,而且溃散的契丹,奚人,甚至是燕云汉人,都是金人的上好兵源。   就连困扰大宋的战马,金人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宗望退兵了,粘罕也暂时失败了,可不出几个月,东西两路金军,必然满血复活,再度南下……   到了那时候,大宋能指望什么?   御营吗?   的确可以。   但是要先解决御营的粮饷问题。   还是那句话,大宋不是没钱,也不是没粮食。   可大宋的钱粮,不是供应士兵的,甚至不是赵官家的。   凭什么认为人家会轻易吐出来?   想屁吃吗?   说来说去,要想挥大宋的战争潜力,必须要改制,要变法,要转入战时体制,要把每一文钱,每一粒粮食,都投入到抗金之中。   在二三十万这个数量级上,大金的动员能力,远大宋。   可是把数量提升到百万,那样金人就算把阴兵都召唤出来,也不是大宋的对手。   所以想要平推大金,必须有百万级别的暴兵能力,拥有一套最高效的动员体系……而这些都不是现在的大宋能做到的。   “朕懂了,不必拘泥一城一地的得失,关键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王禀沉吟道:“官家,老臣不过是一介武夫,年近花甲,并不懂朝廷大事。官家御驾亲征,解救太原,老臣铭刻肺腑,无以为报。就让老臣留在太原,假使金人再度南下,老臣依旧和他们周旋到底,也好给官家时间,从容……”   “不行!”   赵桓突然语气严厉,“朕不能答应!陈广老英雄殉国了,何灌老将军战死了,大宋的年轻人没有死绝,用不着让老人卖命!”   王禀呼吸加重,猛地抬头,艰难对答:“老臣还有些名声,让老臣留在河东,便是朝廷没有放弃这一方百姓,也好鼓舞士气,继续抗金……”   “还是不行!”   赵桓又一次粗暴打断了王禀,“河东情况与河北不同,太原以南,还没有沦陷。可以组织百姓内迁,便是河北民众,愿意南下,朕也要妥善安置。”   “朕宁可弃地,绝不弃民!”   赵桓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王禀惊讶张嘴,真要是迁徙百姓南下,岂不是要出大事? 第113章 点检   赵桓和王禀一口气谈了两个多时辰,他太需要一个熟悉军务,见多识广,又毫无私心的人,提供专业建议。   一番谈论,赵桓收获满满。   总结起来大约是三条,当前的局势,敌强我弱,并未扭转。   未来的主战场是两河,鉴于实力对比,主要的防线只能尽量向南靠拢,底线是黄河。   要想真正收复两河,必须改制。   第一条和第二条是对现状的描述,真正要害的是第三条。   改革这种话题,在相当长的历史里,都是负面词汇,多数人们坚信祖宗之法不能变,尤其是经过了王安石变法的折腾之后,人们普遍排斥变法这两个字,而且在当下的时局,外有强敌,内有祸患,朝中党争,吏治崩坏……怎么看都不是变法的好时机。   要说变法的条件,赵桓甚至有点羡慕阿构了,至少金人帮他摧毁了整个大宋的旧体系,就连废物一样的宗室都给弄到了五国城圈养。   困扰大宋的冗官没有了,冗兵打残了,自然开支就下来了,可以多投入军事,然后才有了偏安一隅……   或许兀术和阿构,才是真爱吧!   赵桓甩了甩头,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认真面对现在的局面,他的榜样有两个,一个是商鞅,把耕战结合起来,爆出老秦人的无穷战力,最终一统**。   另一个就是汉武帝!   没错,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汉承秦制,其实底子还是老秦人的那一套,只不过秦法十恶不赦,乃是刘邦起兵的理由,刘家没法明着打自己的脸,所以要在外面套一件漂亮的衣服,先选中的是道家无为而治,结果却是匈奴耀武扬威,连老太后都遭到了侮辱调戏。   穷则思变,只能又换上了儒家的外衣。   这一换可不打紧儿,汉武帝身边迅聚集了一大批儒臣,且不管是不是真的儒家弟子,至少这帮人甘心充当汉武帝的爪牙,替武帝敛财养兵,专门干脏活。   把文景以来积累的社会财富转化成了战斗力,这才有了刘小猪的赫赫武功。   这两个成功案例,造就了古代最了不起的两位天子,秦皇汉武!   珠玉在前,赵桓岂能放过。   但问题是学秦国这种,将土地和战争绑在一起的务实做法,还是学汉武帝这种,从思想变革入手,最终改变整个天下呢?   赵桓没有纠结多久,因为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干嘛做单选题啊!   其实不管任何改革,都是利益的重新分配,把财力物力,集中到最重要的事情上来,不必拘泥手段,只要达到目的就行。   既然是利益的重新分配,就不要抱有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天真想法,也不要天真以为,不会触动别人的利益,在同一个村子,你过得比人好,房子盖的比人家大,就是原罪。   关键是要掌握足够的力量,才能在死气沉沉的大局中,杀出一条血路。   赵桓沉吟良久,突然道:“王卿,你信朕吗?”   王禀浑身一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连忙伏身地上,老泪横流,披肝沥胆道:“老臣被困孤城,已经是死人一个。官家不避万难,亲赴战场,解救老臣性命。更是为了太原百姓,不惜以天子之尊,向僧人借钱……如此天恩,就算是臣世世代代,也报答不了官家的恩德……”   赵桓同样感动,“卿以一己之力,护卫河东,才是大宋一柱,国之干城。”顿了一下,赵桓又道:“王卿信朕,朕也信王卿,朕现在就加封你为御营司都点检,整顿全军,参赞军务,位同白、李、吴三位宰执!”   王禀吓得瞪大眼睛,这,这怎么能行啊?   “官家,老臣……”   赵桓一笑,抓着王禀的手臂,“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朕信任你,相信你的忠诚,把担子交给你,就替朕,替天下百姓扛起来,卿不曾有负天下,朕又如何负卿!”   王禀紧咬着牙关,再三看了看赵桓,终于用力点头。   “官家,老臣应下了,不过老臣年纪大了,又受了不少伤,只怕没法临阵讨敌,军中具体事务,还要韩枢相负责,他忠勇无双,远胜老臣万倍!”   赵桓思忖片刻,终于点头……   君臣初次见面,畅谈国策,推心置腹,乃至填补了御营司最重要的位置,似乎对人家出生入死的韩良臣不公。   不得不说,韩世忠也是铁打的身体,居然一天多之后,就醒了过来。   此刻正躺在床上,享受着夫人喂食,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大碗肉粥只剩下少半了。   韩世忠恢复了精气神,脸就黑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那几个兔崽子是想看看我死没死,是吧?”   梁红玉轻哼道:“别管他们,老实养伤就是了,把这点吃完了,赶快睡觉。”   韩世忠翻了翻眼皮,鼓着腮思忖片刻,突然厉声道:“不是来看我,一定有事,让他们都进来,不然,不然我就不吃了。”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好家伙,这位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梁红玉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只好出去,把成闵、解元、王德几个叫进来。   梁红玉凶巴巴吩咐,“别胡说八道,他要是生气,你们等着挨打吧!”   这几个人吓得一吐舌头,跟韩世忠可以撒野,面对夫人,他们可没这个胆子,因此几个大老爷们就跟小学生似的,进去之后,没说两句话,就大眼瞪小眼,连尬聊都没词。   就这么足足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韩世忠突然笑了,“你们几个啊,就没憋着好屁!不愿说,我也猜得到。大战结束了,又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是不是不满意,想要找我讨个说法?”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解元仗着胆子,身体前探,豁出去了。   “五哥,小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   “我?我又能怎么样?”韩世忠不屑道:“官家待我恩重如山,军中一人,岂是浪得虚名!”   解元咽了口吐沫,纠正韩世忠道:“五哥,现在不是了。”   “什么?”韩世忠惊得咳嗽两声,怪眼圆睁,暴怒质问:“还有谁,谁爬到了老子头上?”   “是……是王禀王总管。”解元黑着脸道:“官家刚刚升任他为御营司都点检,五哥,你比人家差着两级哩!”   此言一出,韩世忠的脸瞬间黑了,沉吟些许,他竟破口大骂。   “你们胡子一把了,学什么长舌妇,跑来嚼舌头根子!王老哥死守太原一百天,功在社稷。更何况人家原来就是建武军节度使,他当宣抚司都统制的时候,我还是大头兵呢!人家论功劳,论资历,都远在我之上。”   “告诉你们,这是官家有识人之明,懂得用人之道。我可告诉你们,咱们都是大宋的臣子,不管你我,头上只有一片天,那就是官家!别以为咱们亲厚一些,就跑来搬弄是非,往小了说,你们是陷我韩五于不义,往大了说,就是你们心中没有官家,懂吗?”   几个人脸都绿了,解元吓得跪下了。   “五哥啊,我们,我们就是两句牢骚,你可别生气啊!”   韩世忠哼道:“怕我生气?还在这杵着干什么?滚!”   这几个人连忙抱着脑袋跑了,他们走了,韩世忠气得呼哧呼哧喘息。   梁红玉端着剩下的半碗粥,送到了嘴边,韩世忠紧闭着嘴巴,不吃了!   梁红玉太了解丈夫了,轻笑道:“你是生这几个人的气,还是生官家的气?”   韩世忠眼睛瞪得老大,和夫人对视了片刻,无奈败下阵来。   只能无奈道:“理儿我都懂,就是不那么舒坦!总觉得什么好事都应该是咱的,可仔细想想,我还不到四十,人家王总管都快六十了,我跟他争什么。那个位置,早晚不都是我的。”   梁红玉笑着点头,“明白就好,我现在也有了身孕,你也是要当爹的人。遇事多想想家里,想想自己的位置。你手下一大堆的将领,你敢说自己一碗水端平?官家治国,比你难了何止千万。别的不说,这一次我到军营,就亲眼目睹官家派人把京城所有药铺的草药都给收上来了。用在你身上的,就有官家辛苦弄来的。”   “都说是天子,口含天宪,说一不二。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韩世忠咧嘴一笑,不好意思道:“夫人深明大义,说实话,俺韩五能有今天,多亏了夫人帮衬,你说我是什么福气,身居高位,家有贤妻,还要有儿子了!我这一生啊,再无遗憾了。”   韩世忠心情大好,准备把剩下的粥喝了,赶快休息。   夫人却说要去热一下,凉了伤胃,真是体贴入微。   正在这时候。突然又有人来了。   是李孝忠。   他手托着一个盘子,上面盖着红布,展开之后,居然是一柄玉如意,还有一柄剑。   “韩相公,这是官家御赐的。”   韩世忠和梁红玉都有点懵,赐如意可以理解,赐剑是怎么回事?   总不是立了大功,出生入死,天子要赐死韩世忠吧?   “韩相公,夫人,你们别误会,官家是听说夫人有了身孕,送来了玉如意。官家的意思不管这孩子是男是女,以后都要跟皇家结亲。如意算是提前的聘礼。”   韩世忠松了口气,不对劲儿啊,怎么还有柄宝剑?   李孝忠忙托起来,送到了韩世忠面前,“韩相公,你受了伤,从身上捡下来二斤的箭头,官家听说之后,让人把这些箭头熔成这柄剑,还在剑上刻下了‘赤血报国,一心护主’八个字,这柄剑只是拿来给你瞧瞧,从今往后,官家会随身携带,永不分离。这上面有忠臣良将之血,非同寻常。”   “唐太宗以秦琼和尉迟恭为门神,屏退冤魂恶鬼,官家有这柄剑在,足以夜夜安寝,高枕无忧!”   韩世忠瞠目无言,而热泪已经从梁红玉的眼中滚落…… 第114章 造势(求订阅)   一柄剑,刺中了韩世忠的心。   这个泼皮早就不天真了,可这一颗心,到底被捂热乎了。   “夫人,俺十几岁就从军,什么家人亲族,也都疏远了,便是身边的弟兄,也死了好几拨,后来遇到了你,咱们夫妻同心,琴瑟和谐,俺便把夫妻之情放在了前面。可,可从今往后,我怕是唯有马革裹尸,把命卖给老赵家了。”他满怀感慨道。   梁红玉抹了一把眼泪,“唉,身为武人,得遇明主,也是福气,总好过我的父祖。你以国事为重,我替你料理家事,便是有那么一天……我,我也会好好照顾你韩家后代,不让你断了香火!”   一句话说完,夫人泣不成声,韩世忠看得心疼,憋了半天才劝解道:“也没有那么严重,我又不是荆轲那样的死士,官家给了我这么大的一张脸,总不能打自己的脸,用得着我拼命的时候,不会多的,你说是吧?”   “呸!”梁红玉眼眉力气,狠狠啐了韩世忠一口,“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赶快睡觉!把伤养好了,别这次就死了!”   不得不说,韩世忠这家伙还真天赋异禀,那么重的伤,三天就能下地溜达,到了第七天,就能披着甲胄,到御营报道了。   当他赶来之后,正好看到了李孝忠,韩世忠咧嘴笑道:“你小子立了大功,怎么还干跑腿的事情?要不要我给官家说一声,给你个统兵的官做?”   李孝忠笑道:“多谢韩相公慈悲,不过官家已经跟末将说了,他准备点我做御营右军的统制,只是在上任之前,先让我在君前跑跑腿,多了解一下朝廷的情况。”   韩世忠颔,“这才是用人之道,说实话,俺在这个位置上,都觉得是赶鸭子上架,着急,太着急了。总是害怕自己干不好,有负君恩。”   李孝忠连连点头,是啊,又是太祖铠甲,又是枢密使高位,还有那炳宝剑……哪怕有一样落在自己的头上,怕是连觉都不敢睡,天天替官家卖命!   倒是你这个泼皮,还有脸把夫人留在军中,真是太过分了!   好吗,这帮将领已经开始较劲儿了,毫无疑问,对赵桓来说,是个极好的事情。   韩世忠溜达进了御营,他没急着去见赵桓,而是瞧见了放在外面的邸报,随手拿过来,阅读起来。   邸报这个东西,早就不稀奇了,而且借着上次大捷,已经在开封行了几万份,从官场流入民间,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由于邸报文字直白,简单明了,韩世忠十分喜欢。   不过看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想想也知道,一个简报,能有多大吸引力……除了偶尔有些激动人心的大事情之外,其余的无外乎就是官吏调度,税收情况,天子谕旨……这些事情在官场的人看来,是个大事,可是在普通人看来,却因为距离太遥远,没法代入。   韩世忠倒是不觉得遥远,可也没多大兴趣,他快往下看,专捡跟军事有关的。在看到下面的时候,果然有一条,是说西夏方面,竟然配合金国,攻击陕西方向的泾原路,统制官李庠率军抵御,并且向朝廷求援。   西夏!   韩世忠气得咬牙,如果说大宋和契丹之间,叫做不共戴天,那么跟西夏,至少是加倍,甚至是级加倍的关系。   这个国家是在大宋文治巅峰时期诞生的,众正盈朝,贤臣辅政,十足的太平盛世,可比赵佶吹嘘的丰亨豫大强多了……假如没有元昊起兵的话!   党项人撕扯了下了大宋皇帝和士大夫的面皮,数得着的名臣,全都被抓起来打脸,还是反复抽打……夏竦、韩琦、范仲淹、富弼……没有一个例外。   甚至西夏立国,还直接引了庆历新政。   从此之后,大宋和契丹之间,最多就是口水官司,互相派使者对喷,并没有真正打过仗。   而西夏方面却是不同,战争几乎没有停过。   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对西夏用兵,哲宗朝打过,还险些灭了西夏,哪怕赵佶在位,都对西夏大举用兵。   这么说吧,西夏虽小,却是一颗不折不扣的铜豌豆。   让大宋君臣如鲠在喉,如芒在背,难受屈辱到了不行。   偏偏这么个东西,还不知道收敛,居然跟金人搅合在一起,共同进犯大宋疆土,是可忍,孰不可忍!   韩世忠勃然大怒,真想领兵出战,狠狠教训西夏一番。   可就在站起的刹那,腰疼得厉害,韩世忠又不得不坐了下来。   不行啊,还要休息恢复。   韩世忠起身之时,碰到了邸报,把页脚折了过来。   这时候韩世忠才突然觉,在邸报的背面,还有字迹。   而且老韩也觉这次邸报用纸似乎厚了不少,也粗糙了一些,没有以前精致。   大宋朝是真没钱了,连邸报用纸都能打折扣……   韩世忠感叹着,随即翻看了后面的内容。   这一看韩世忠可惊到了,乖乖,邸报后面怎么有故事啊!   相比起诗词这种高端的玩意,大宋民间更流行话本说唱……这种东西多是民间艺人,在年节庙会的时候表演的,既不是后世的评书,也不是那种大段大段的唱词,有点类似后世几乎消失的曲艺,就是大鼓评弹的那一类东西。   内容无非是忠孝节义,佳人才子,帝王将相,山精也怪。格调也不算太高,比如就有猴子成精,霸占一大堆美女,最后被人联手杀掉的除恶故事,也有大唐三藏法师西游的励志故事,至于怎么开花,就看各路艺人的本事了。   基本上四大名著的三本,在宋代都有雏形,只不过多数是零散杂乱,甚至是相互矛盾的,如果没人开挂的话,大约还要几百年的时间,不断丰富情节,然后再由某些天才写手出来,整理成章回体小说,大行其道。   韩世忠也以为这个故事,就类似戏台上的话本,可这一看不打紧,一下子就把他吸引住了。   两千多个字,也不算长,可韩世忠足足看了三遍,还意犹未尽……假如手里有票,他是一定要投票的,还会打赏,订阅,顺便来一下催更。   无他,真的好看!   这个开头讲的是东汉末年,黄巾起义,豪杰并出……跟现在的情形居然有几分类似,金人入寇,国家危亡,代入感简直不要太高!   可问题是只有个开头,接下来的剧情如何啊?   韩世忠急得四处查看,想要寻找写故事的人。   正在这时候,从外面走进一个年轻的文官,此人官职不高,但细皮嫩肉,文质彬彬,韩世忠就不由得站起来。   “你是何人?”   来人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口称:“下官太学学正秦桧,奉皇命前来。”   “哦!你是刚来的?”   “嗯!”   韩世忠意兴阑珊,摆摆手,秦桧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进去,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秦桧换了一身大红的官袍,从里面出来。   这时候赵桓也笑着走出来,送走了秦桧,看了眼韩世忠,笑道:“良臣,你康复了?”   韩世忠忙道:“让官家挂心,臣好的七七八八了,臣闲着也没事,就过来看看,不知道官家有什么吩咐没有?”   赵桓微皱眉头,想了想,突然道:“那个良臣啊,你读书不多,对吧?”   韩世忠吓得脸色变了,“官家,你还要逼着臣读书啊?”   “不不不!”赵桓摆手,“别误会,我是说你读书不多,偏偏又认识一点字,正是朕需要的人才。”   韩世忠还是别扭,怎么听着都不像好话!   奈何他也没法跟官家争辩,只能闭嘴不言,只是下一秒,韩世忠就惊到了,原来从赵桓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本书,送到了他的面前。   书名写的是《三国志通俗演义》。   韩世忠忙接过来,展开一看,果然是和邸报后面的内容一模一样,准确说邸报后面,是一章的内容,这本薄薄的小册子,至少有十章。   这太了不得了,相当于从一天一更,变成一天十更的大爆。   过瘾!   韩世忠看得如饥似渴,连赵桓都给晾在了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赵桓咳嗽,他才感慨地放下了书。   “官家,这是哪位大才子写的,真是太好看了?不行,我要见见他,跟他好好聊聊!”   赵桓绷着脸,“人就不用见了,就在你的眼前。”   韩世忠大惊,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赵桓写过诗,也填过词,坦白讲,韩世忠觉得虽然不错,但感觉上还是有些生硬,不那么自然。   可是这个话本就一样了,简直搔到了韩世忠的痒处。   “官家,这,这真是您写的?”   赵桓点头,“是我写的,良臣,你说普通百姓会不会喜欢?”   “当然会了!”   “那附在邸报后面,能不能增加邸报的销量?”   韩世忠笑了,“官家,您要不干脆卖话本算了,邸报可不如这玩意。”   赵桓冷哼,“你当朕闲着没事写这玩意啊!关键还是邸报啊!”   “邸报?”韩世忠沉吟一下,“官家是想借着话本,把邸报卖出去?”   赵桓点头,“朕思前想后,只有这个法子,可以让朕和更多的百姓沟通,替改制变法铺路。”赵桓看着韩世忠,无奈道:“良臣,你知道不,朕从大相国寺借来的五百万两银子,最多支持两个月,户部的钱粮也不够维持朝廷开支……政事堂的意思是加田赋,尤其是江南和巴蜀,可以预征一部分。只是朕觉得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咱们要改制!”   韩世忠眨了眨眼睛,诚恳道:“官家,臣不懂什么改制,不过臣知道,官家是为了大宋好,不管干什么,御营都支持官家!臣这条命,都是官家的!”   韩世忠的表态不出预料,却又让人格外安心…… 第115章 岳飞麻烦了   赵桓拉起韩世忠,到了里面,君臣坐下,赵桓顺手给韩世忠倒了一杯茶,弄得韩世忠诚惶诚恐。   “良臣,朕视你为股肱心腹,江山支柱,朕只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朕?”   韩世忠立刻张嘴,就要应承,官家问话,就算是养了几个外室,他都要如实告知啊!谁知赵桓却伸手,拦住了韩世忠,面色严峻道:“等朕说完了。”   韩世忠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觉得有点压力,只能闭口,呆呆看着赵桓。   “朕问你,静塞铁骑之中,有多少空额……你想仔细了,然后告诉朕。”   赵桓说完,便将面孔扭到了一边,不再说话。   韩世忠眨巴了一下眼睛,只觉得嗓子干,着实不好回答。   静塞铁骑是赵桓从所有兵马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装备,待遇,全都是顶尖儿的,可以说是赵桓的心头肉,大宋朝的杀手锏。   按理说静塞铁骑不该有任何一个空额,该是多少,就是多少。韩世忠也大可以拍着胸脯,跟赵桓打包票,咬死了不认。   说实在的,放在以往韩世忠绝对这么干,可赵桓扭头之间,韩世忠瞥见了一个剑柄,他太熟悉了,这就是用从他身上取下箭头儿所做。   官家说话,贴身携带,旦夕不离。   人家官家做到了!   韩世忠突然觉得嗓子眼堵,他泼韩五不是没心的人,官家掏心掏肺对你,前几天还跟夫人说,要以国事为先,怎么一转眼就变了个人?   韩良臣啊,做人要有良心!就算骗夫人,也不能骗官家啊!   片刻之后,韩世忠如山一般的身躯,直挺挺跪下。   “回官家的话,一共是八十五人。”   赵桓没有扭头,淡淡道:“只有这么多?”   “是!”韩世忠笃定道:“静塞铁骑是臣亲自指挥,每一个人臣都熟悉,下面人没法作假,的确只有八十五人。”   赵桓依旧不置可否,而是又拿出两份名单,扔给了韩世忠。   韩世忠接在手里,看了第一份,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再看第二份,韩世忠额头的汗水就下来了,还不是一点半点,而是瀑布一般,疯狂冒冷汗。   还真有证据啊!   面对千军万马,跟娄室对拼,泼韩五都没怕过。   可是这么一个钢铁汉子,被两份轻飘飘的名单给击败了,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话说韩世忠出身西军,尽管已经是翘楚人物,但是二十年时间,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西军吃空饷是个很普遍行为。   那最多能吃到多少呢?   九成!   没错!   就是九成!   一千人只剩下一百。   有人要问了,这么干,万一查下来,岂不是露馅了?   事实上根本不用担心,且不说会不会查,就算有人查,还可以拿军中招募的敢战士,民夫,甚至从别的营借调充数。   只要付出一点钱,就能凑个几百人,充当临时演员。   能把军队点数,变成粉丝接机,大宋的军队有多烂,显而易见。   韩世忠很清楚这些事情,一支兵马,实有一半,就算是强兵,能保证七成以上,简直是王牌中的王牌,整个大宋都没几个人能做到。   而普遍缺额都在六七成左右。   说来也讽刺,大宋喊整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每一次裁减员额,削减军费,减去的都是可战之兵,留下了老弱残兵,朝堂削减一个人的军饷,到了下面,就变成了十个空额。   所以说减员增效,自古皆然。   那些稍微精悍的士兵,都盼着借着裁撤的机会,赶快脱离军籍,然后就可以改头换面,以敢战士的身份,重新进入军中,什么都不变,却是洗去了贼配军的身份,何乐而不为。   在这个环境下,耳濡目染二十年,干出什么也不意外。   不过韩世忠到底感念赵桓的恩遇,也知道静塞铁骑的重要,因此他只吃了不到一成的空饷。   韩世忠算得很清楚,他只要严格训练,让大家伙士气高昂,弓马娴熟,这点缺口不算什么,完全可以在保证战斗力的前提下,把钱安安稳稳挣了。   韩世忠的算盘是没错,静塞铁骑的战力也的确不俗。   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在赵桓手上,竟然还有一份一模一样的阵亡名单,这份名单来自御营中军。   连续八十五个重名,而且全都阵亡在一次战斗之中,哪来这种巧合?   韩世忠惊愕之余,快思索,也知道事情出在哪里了。   赵桓对待战死士兵非常重视,常常会亲自抄写名单,静塞铁骑又是这一次的大功臣,死了多少,伤了多少,还剩下多少,必须清清楚楚。   过去的时候,韩世忠为了掩人耳目,就从御营中军弄了几十个人过来,遇到了校阅,把这些人拉出来充数,风头过了,悄悄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而这一次情形不同,官家不但盯着静塞铁骑的人数,还对阵亡将士有丰厚抚恤。   既然这样,不如就把空额报上去,算是战死,既能防止点数的时候露馅,还能多拿一笔抚恤,岂不美哉!   按理说这一次打得这么惨烈,有人尸体被踏碎了,有人掉到了汾河里,几十个人而已,没什么问题。   可凡事坏就坏在认真上面。   赵桓这个官家,不辞劳苦,居然连御营兵马也没放过,等他查到御营中军的时候,抄了几十个名字,就觉得怎么这么熟悉,连顺序都是一样的。   赵桓一翻,正好跟静塞铁骑阵亡名单完全一致。   赵桓大为意外,急忙让人去查,结果回报结果,让他哭笑不得。   这八十多人,并没有战死,还都在军中,只不过换了个名字,重新登记在册。   韩世忠气得不打一处来,原来他这边报了阵亡,御营中军的部下一看,既然人都死了,他们这边还有大活人,算怎么回事啊?   干脆也报了阵亡,让那些人改个名字,重新投军,反正谁也不知道。   一切的计划都很完美,可就是操作此事的人读书太少,做事太糙,愣是直接原封不动抄名单,连顺序都一样。   假如把这几十个名字,分散在全部阵亡将士当中,赵桓最多当成重名处理,可连着八十五个,想自欺欺人也不行了。   “韩世忠,让你瞧不起读书人,还管他们叫‘子曰’,挖苦讽刺,你手下要有几个好点的‘子曰’,朕也不会现把柄吧?”   韩世忠捏着名册,突然昂起头,一本正经道:“官家询问,臣如实相告,韩世忠对待官家,没有半点秘密,就算没有名册,也是一样的!”   这家伙绷着脸,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心虚。赵桓瞪着他好半晌,只能切齿长叹:“韩良臣啊,韩良臣,你可真是个泼皮!”   这一声长叹,让韩世忠没来由松了口气。   吃空饷这事情实在是太普遍了。   他吃得也不算太多,关键看官家怎么看。   假如是赵桓拿出名册之后,他才逼不得已承认,那事情可就糟透了。不光贪财,还欺君,按照赵官家的脾气,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他没有欺骗官家,这就是最大的忠。   果然,赵桓没有继续追究,而是重新拉韩世忠坐下,语重心长道:“良臣,朕和你推心置腹,你可能听得进去?”   “能!”韩世忠用力点头,“官家,臣以前糊涂,现在臣明白了,什么都不缺,干嘛贪那几个钱,就那么不开眼!”   赵桓摇头苦笑,“朕不是让你当圣人,你想要钱,朕自会给你。用不着你韩良臣动手,你见过那个秦桧了吧?朕已经派他去西夏出使,如果不出意外,西夏还是会想清楚的,至少他们不会跟着金人一条道跑到黑。”   “西夏那个地方,除了牲口和青盐,什么都缺。现在因为战事,商贸断绝,东南有的是堆积的茶叶生丝,只能留着霉。朕已经派人了,良臣,你一年想要多少钱,十万贯,还是二十万贯,又或者五十万贯!你开出价码,朕绝不还口。你都救了朕多少次了,朕是那么不开眼的人吗?”   韩世忠又一次被暴击了。   每当他觉得已经足够了解赵桓,这位赵官家都会立刻给他全新的体验!   “官家,臣惭愧,臣该死,臣见钱眼开,臣,臣就是穷怕了,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凡是从手上过去的钱,就想扒一层皮,不拿点浑身不舒服,臣,臣真该把这个爪子剁了!”   “行了!”赵桓低声呵斥,“没了这双手,谁替朕杀金贼?咱们说点正事吧,良臣,你吃了八十五个空饷,捞了多少钱?”   韩世忠顿时垮了老脸,半晌之后,他不好意思地抬头,“官家,臣,臣没有算过,回头臣一定清点明白,全都交给官家。臣,臣认罚,罚三倍,五倍,十倍也行啊!”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赵桓更气了,“你这是让朕逼着你吃更多空饷啊!你说不清楚,那朕来算一笔账。”赵桓清了清嗓子,而后低声道:“我大宋禁军每人每年,差不多消耗五十贯军饷,还要二十石到三十石的军粮,对吧?”   韩世忠点头,“这个臣清楚,如果是厢军,只要三十贯就够了。”   赵桓轻叹,“积少成多,三十贯也不少啊!步卒是这些,骑兵至少三倍步卒,像静塞铁骑这种,至少是十倍!二十倍!这还没有计算军械兵器,也没有算粮饷运送,民夫牲畜……这些损耗都算上,就算倾尽朝廷税赋,朕也养不了二十万敢战之兵。”   赵桓猛地扭头,“良臣,朕不喜你吃空饷,可朕也清楚,就算你们这些将领个个清正廉洁,不贪不占,把钱都给了士兵,朕也养不起多少人马,更不要说恢复燕云,犁廷扫穴,这些都是朕的一厢情愿,根本就做不到!”   韩世忠老脸通红,越羞愧,只能苦兮兮道:“官家,臣久在军中,将士们提着脑袋上战场,挣的粮饷,一大半要拿来养家糊口,臣虽然吃空饷,可臣从来没有少给过哪个士兵的粮饷。这不光是他一个人,那是一大家子,都等着米下锅!”   赵桓点头,“良臣,你总算说道点子上了,募兵这条路,大宋已经走绝了。朕想问你,如果朕给将士授田,让各自家中靠着土地,安心过日子,朕需要给每个士兵多少粮饷?”   韩世忠一听,瞬间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官家,若真是这样,每人每月,一千文,一石粮,也就够了。”说完之后,韩世忠又摇了摇头,颓然道:“可哪有这么多的田啊?”   军饷缩到了四分之一,粮食也减少了六成以上。   以土地养兵,还真是恐怖如斯!   赵桓轻哼道:“田朕还能找到,而且朕还派人去做了……”赵桓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李孝忠急匆匆进来。   “官家,这是陈中丞转呈的札子,弹劾岳飞枉顾夫妻之情,抛弃结之妻!”   赵桓愣住了,新鲜啊,完美的岳鹏举,居然成了渣男?   韩世忠也来精神了,怎么,又来污蔑的烂招?俺泼韩五可不答应! 第116章 邸报(求订阅)   浊流汹涌的黄河两岸,突然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墩台,这些庞然大物,宛如巨人一般,守护着黄河一线。   墩台普遍以砖石为底座,木材为筋骨,然后在外面用黄泥垒土筑墙,每个墩台由三五人值班,白天放烟,晚上用火。   从黄河岸边,一直绵延到京城。   整个工程完成还不到三成,但是已经初见规模。   这就是岳飞向宗泽讨教之后,建立起的烽火台。   一旦金人入寇,烽火燃起,一两个时辰,就能把消息传到京城,开封的军民人等,也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岳飞还制定了一整套完整的预警机制,比如一束烟代表现敌兵,一束烟,一堆火,代表兵力不足一千;一束烟,两堆火,代表两千以下,以此类推,岳飞还特别规定,如果敌兵大举入侵,需要关闭城门,全面境界,则是会在烟火之外,增加孔明灯。   凡次种种,岳飞已经行文到了枢密院,详细告知了京城。   “此人果然是将才啊!有岳鹏举在,我辈终于能安然高卧了。”   面对如此细致的安排,张叔夜忍不住一声长叹,愈钦佩官家的眼光。张叔夜心情大好,因此在政事堂宰执会议上,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甚至张叔夜向李纲建议,是不是给岳飞加节度使衔?   毕竟韩世忠已经捞到了枢密使,地位仅次于韩世忠的岳飞,给个节度使,也在情理之中。   “诸位相公,老夫多说一句,再向之前让金人攻占了牟驼岗,围着几个城门打……苦我是不怕,可人丢不起,再让金人随随便便杀进来,我就跳金明池,死了算了!”   张叔夜杀气腾腾,摆出一副必须提拔岳飞的架势。   令他意外的是,其余诸公,却不是那么热烈。   李纲身为相,不会轻易表态,可是张悫、陈过庭,耿南仲,包括张邦昌,这几个人都沉着老脸,不愿意附和。   陈过庭张了张嘴,试探道:“张相公,你看要不要等官家回来,再商议此事,武将建节,不是小事,更何况岳飞又那么年轻……似乎不妥吧?”   张叔夜不屑冷哼,“岳飞很年轻嘛?他从十几岁开始,几次从军,摸爬滚打了数年,又击杀完颜阇母,光是这一件功劳,给个爵位也是可以的。兵戈交刃,双方大战之时,唯才是举远胜论资排辈。尤其是军中,更是要能打仗了的。除了韩良臣,也就是岳鹏举,不用他,还能用谁?”   张叔夜驳斥了陈过庭,又把头转向李纲,诚恳道:“李相公,这可不是简单加个节度使而已,现在太原之围解了,朝廷就要全力以赴,应对接下来金人的下一轮南侵。不管金人从哪里动手,岳飞顶在开封的正北面,都是最紧要的。给他节度使,让他能独揽大权,从容调度,这样才能把黄河防线修好,这也是官家用岳鹏举的意思所在,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还迟疑不决?”   李纲微皱眉头,“此人确系将才,的确当用!”   李纲惜字如金,几乎一锤定音。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耿南仲开口了,这家伙是东宫出身,倒是赵桓的心腹,只不过此赵桓非彼赵桓。   在这几个月的朝局改变当中,他越边缘,没有什么话语权,在岳飞这件事上,他居然说话,真有点断更作者突然诈尸的感觉。   “张相公,你刚刚说让岳飞独揽大权,从容调度,这是什么意思?”   张叔夜被他的节外生枝气到了,却也只能耐心解释,“耿相公,你也看到了,岳飞除了修烽火台,还要在黄河以北,修筑城池。既然如此,就少不了征用民夫,土地,调用地方钱粮。假如事事都要商议,互相掣肘,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耿南仲沉吟良久,突然抬头,“张相公,按你的说法,是要立藩镇了?”   “藩镇!”   张叔夜一愣,脱口而出道:“宗泽宗相公在大名府,权柄之重,还在藩镇之上!”   耿南仲竟也提高了声音,“宗泽和岳飞不一样!”   “都是大宋的臣子,有什么不同?”张叔夜针锋相对,毫不妥协。   耿南仲没有跟他继续争吵,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其他人身上。   “诸公,宗泽进士出身,老成持重,忠心不二,自然信得过。可岳飞年纪轻轻,又有诸多非议,为将当然可以,若只是加节度使也没有问题。可若是给他总揽大权,未免太过了吧?”   耿南仲的话,竟然得到了陈过庭的支持。   而张邦昌也突然进言,“李相公,张枢相,还有耿相公,先抛开岳飞的事情,我想请教大家,武将建节,既管军,又管民,这就是藩镇。一旦开始之后,便不是岳飞一人。这让我不得不想到了唐朝的安史之乱啊!唐军虽然平灭叛军,可国家也陷入了藩镇割据,积重难返,以至于大唐虽然灭亡,五代十国,祸乱不息,百姓困苦,直到本朝,才大为改观。”   张邦昌吸了口气,“如果因为金人入寇,不得不重开藩镇,此事只怕要仔细权衡,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如果由于我辈一时短见,误国误民,便是死了,也要被戳脊梁骨。”   张邦昌的话,又把事情引向了另一层,便是张叔夜也不好继续为岳飞争取。   再看李纲,同样沉默,良久才道:“今天就先议到这里。”   政事堂会议,无疾而终,张叔夜愤愤不平,而其他几位相公,也似乎另有盘算,整个朝局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态势。   不过天下从来不缺聪明人,尤其是朝中,更是一大堆眼亮心明的,比如浪子宰相李邦彦,就是其中之一。   他升任平章军国重事之后,地位虽然上去了,但是却没法参与日常的政事堂会议。而赵桓又不在京城,连御前会议都没了。   所以他的存在感一点也不强,但是却不妨碍李邦彦洞察天机,因为早有人把消息送给他了。   在李邦彦面前,垂手站立一个年轻官吏,此人叫万俟卨,原是太学生,后外放相州为官,最近才调入京城。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邦彦一眼相中了这个年轻人,时常叫他过来,两人还成了忘年交,宗泽见岳飞,一见如故,李邦彦看万俟卨,也是越看越高兴。   不得不说,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匹配机制在运作……   “恩相,其实单论岳飞和他夫人刘氏的事情,晚生都佩服此人的心胸,要是换成晚生,只怕要杀人的!”   李邦彦点头,“岳飞受到攻讦,是因为他擅自将河北无主的土地,分给了南下的流民义士……说是无主,尤其是无主!那些土地的主人,早都跑南边去了,最近眼见得金人退了,才又返回京城。刚进京就敢闹腾,他们也不抬头瞧瞧,蔡京童贯的人头还挂着哩,咱们官家岂是个好糊弄的。”   李邦彦不屑道:“什么建节,什么藩镇,这都是细枝末节,说穿了,就是有人想拿土地养兵,有人却想守着田地,继续过人上人的日子,如此而已。”   万俟卨眉头乱挑,突然躬身道:“恩相,晚生想请教,此事官家是什么意思?”   李邦彦微微一笑,“你问这个干什么?朝廷大政,不是你能掺和的,还是慢慢看着吧。”   万俟卨沉吟片刻,突然撩开袍子,跪在了李邦彦面前,诚恳道:“恩相,晚生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比岳飞足足大了六七岁,如今不是太平年月,韩世忠能升任枢密使,岳飞这个年纪,就要建节。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文武官吏,要骤然崛起,晚生,晚生实在是不愿在旁边坐视,临渊羡鱼啊!”   李邦彦认真看着万俟卨,叹道:“你不愿坐等,可你又打算如何杀出重围?”   万俟卨向前跪了半步,诚恳道:“自然是师法恩相!”   李邦彦思忖了一下,笑呵呵道:“走我这条路子,你可要做好了背负骂名的准备啊!”   “大丈夫可以挨骂,但不可以无权!”万俟卨咬着牙齿,断然道。   “好!”   李邦彦也不客气,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   “你现在就去太原面见官家,把你知道的事情,悉数告知,不要有任何隐瞒。”   万俟卨用力点头,带着李邦彦的书信,迅离开了京城,前往太原。   七天之后,从太原出了这样一份邸报,上面介绍了一位年轻将领的故事……金人南下,荼毒家乡,他毅然从军报国,临行之时,母亲在后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他在母亲面前誓,此去舍身为国,百死不悔。   投军之后,接连立功,数次破敌,还挽救了百万军粮。   而此时消息走露,胡虏的兵马竟然偷袭家乡,逼得老母不得不带着儿媳孙儿躲避,可谁知又遇到了一伙强人,一家人走散,老母带着几个孙儿躲进了山村避祸。夫人独身一人,流落到了邻村豪强的家中。   又过了一些时候,竟然传来消息,说是将军战死,夫人悲痛欲绝,却为了生存,不得不和邻村豪强的侄子成亲。   可就在成亲之后的三天,又传来消息,将军非但没死,反而击杀敌将,立下赫赫战功,名声显扬。   豪强大惊,连忙派人请罪,还说要杀了侄子,求将军宽宥……虽为结之妻,却阴差阳错,嫁给别人,将军大恸。   可木已成舟,该当如何?   将军思来想去,自己为国忘家,难保不会捐躯沙场。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胡虏入寇,天崩地裂,妻离子散,又何止他一人!   便是让夫人回来,破镜难圆,又会害死一个无辜之人。   因此将军从自己的俸禄当中,取出五百贯,当做贺礼,送给豪强之家,嘱托他们,互相扶持,好生过活……   胡虏一日不除,黎民便一日不安,风雨吹打将军,也会落到每一个人头上。   千言万语一句话,抗金!   务必同心同德,全力抗金!   抗金并非为了一家一姓之尊荣,实为九州万民之乞活!   邸报的落款,署名:黄钟。   这一份邸报自太原,很快送到了京城,又送往各地,自然也包括军前。接到邸报的下午,岳飞破天荒没有去参与筑城,而是提着一坛子老酒,独自到了黄河岸边,一口接着一口灌酒。   一直到三更天,他才晃晃悠悠,返回了住处……有人说听到岳飞痛哭流涕,念念有词,说什么结之情,夫妻山盟海誓,又说什么生儿育女,不能白头到老……御营将士,无不义愤填膺。   只是第二天,岳飞竟然起的比往常还早,他到了筑城的工地,直接道:“都统制岳飞军中酗酒,违反军规,罚苦役二十天,以儆效尤!”   说完,岳飞甩了身上的衣服,加入搬运砖石的队伍,足足忙碌了半个时辰,浑身冒汗,东方才升起朝阳,岳飞脊背上的四个刺字,熠熠生辉! 第117章 八百背嵬军   邸报进京的第三天,政事堂便无异议通过升任岳飞为清远军节度使的议案,只等赵桓返京通过,岳飞就会成为大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建节大将。   不但是节度使,还给了河北路制置使的官职,统管黄河防务事宜。   其实在这一块,政事堂还是有争论的,张邦昌希望限定为各州诸军事,可张叔夜却坚定认为应该节制一起,最终妥协的结果,就变成了防务事宜这种模棱两可的用词,狭义的防务就是打仗,可广义上征兵啊,修城啊,安排人事啊,全都属于防务,就看怎么解释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政事堂会议,李邦彦和吴敏也参加了,至于白时中,则是染病卧床,并没有前来。   李邦彦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笑呵呵看着其余诸公。   这家伙越来越觉得自己英明了。   其实岳飞这件事很复杂,就包括讹传岳飞战死,妻子改嫁,后来又去找岳飞……这里面的事情并不单纯。   按照李邦彦的预估,官家必然震怒,然后大肆抓捕背后之人,掀起一场大狱,用滚滚人头,证明天子的威严。   可李邦彦万万没有想到,赵桓把一件复杂到了极点的事情,简单处理了。   借助邸报,一篇故事,不但洗刷了岳飞的委屈,还塑造出一个为国忘家,有情有义的武人形象。   这一篇文章,让岳飞名声大噪。   朝野上下,全都知道了这位精忠报国的好汉子,甚至把他和韩世忠并列,称为大宋双璧,国朝柱石。   有了这些评价,大势所趋,岳飞建节,自然是水到渠成。   这种处理方式,虽然出乎预料,但也符合赵桓一切以抗金为主的主张,算是预料之中。   可真正惊人的是赵桓用的手段。   这位官家甚至还在太原,甚至没有跟宰执商谈,更没有大动干戈,仅仅是一篇小文章,就达到了目标。   不得不说,邸报可真是神奇!   官家手里,又多了一样大杀器啊!   作为几十年宦海历练出来的极品油条,李邦彦对于朝堂权力的运行,有着独到的见解。   谁都知道,天子是九五至尊,口含天宪,生杀予夺,权力大得吓人。   没有人可以明面上反对天子,也没有谁敢正面抗衡天子权威,哪怕在大宋朝也不行,那叫谋反,谋大逆!   是要诛杀九族的。   可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认为满朝大臣,都是天子的工具人呢?   恰恰相反,正因为皇帝的权力太大,所以皇帝的权力才太小。   很矛盾吗?   原则上皇帝什么事情都能管,可偏偏天下这么多事情,皇帝也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就算不吃不喝,他能管多少?   因此就要有一群人,替皇帝整理各种事务,安排轻重缓急,请皇帝示下,形成旨意,然后落实下去。   皇帝也不可能无所不懂,还要有人给皇帝提供咨询建议,如果皇帝年轻,还要有师父教导,   假如皇帝身边的这群人,都有着共同利益,彼此勾结在一起,会产生什么效果呢?   皇帝的知识获取被限制了,说白了,就是三观由人家塑造,平时做什么,由人家安排,面对问题,也要靠这些人提供建议。   这要是能不成傀儡,简直都是奇迹了。   基本上除了开国皇帝,还有少数异类之外,其他的皇帝,都逃不过这个怪圈。   这种环境出来的天子,最被人称道的,就是大宋仁宗,至于他干得如何,交给大家伙评论了……   有这么一群人在身边,任何政策,从最初的拟定,就夹杂了不少私货,等到制定出来,让下面落实,这个过程中,除了少数言官能监督之外,根本就无从约束。   假如言官也加入这个集团,那皇帝就彻底成了聋子,瞎子。   大宋朝讲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这话不算错。   不和士大夫共天下,难道和武夫共天下?和阉人共天下?或者和世家门阀共天下?   貌似还不如士大夫呢!   真正的问题在于只和士大夫共天下,皇帝身边没有别的人了。   士大夫虽然主张有很大差别,彼此针锋相对,甚至是你死我活……但是在撼动这个集团根本的时候,人家可是会一致对外的。   庆历新政,熙宁变法,都是这么垮台的。   这就是无限皇权和有限能力之间的矛盾,千百年来,除了极少数能力强的天子之外,其余的时候,都是无解的。   赵桓是不是那个能力强的,暂时还不能下断言,但是赵桓找出了一个打破怪圈的办法。   就是邸报!   当这东西冲破官场限制,走进民间之后,就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官家有什么安排,朝廷要做什么事情,包括一些政策改变,可以直接告知百姓,而不必等各级衙门一层一层传达,四处贴告示。   很有可能,一些外官还不如老百姓知道的早。   上意下达。   虽说范围还相当有限,但却是走出了原本的小圈子,了解天子用意的百姓,自然会反过来观察各地官吏。   至少他们能得到一个朴素的观点,官家的心是好的,都怪下面人搞砸了。   这对赵桓来说,就已经弥足珍贵了。   怎么说呢,赵桓在内忧外患的关头,走上了懂王的路子,邸报就是他的推特,所有购买报纸的,就是他的粉丝。   通过直接和粉丝沟通,治理这个国家。   简言之,邸报治国!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人人嘲笑川宝,人人都是川宝!   而赵桓又即将在土地上做文章,属于宋懂帝的时代,正式开始了……   作为善于用豹变抱大腿的高手,李邦彦已经在筹划下一步动作了,因为他很清楚,估计往后没人能和天子抗衡了,至少在破解邸报治国之前,是不行的。   所以接下来,自然是无条件服从官家了。   李邦彦又燃起了强大的斗志,翘以盼,可他心心念念的赵官家,却没有返京,而是在离开太原之后,直接沿着黄河,到了胙城,随后又马不停蹄,带着李若水和李孝忠,来到了黄河岸边。   随在赵桓后面的,俨然还有李邦彦推荐的万俟卨,   光是从这个顺序安排,就不得不承认,万俟卨的投机成功了,他顺利混成了天子近臣。   只不过他很快就明白,天子近臣,到底不是天子看重的人……“鹏举,朕写的那篇邸报,没有询问过你,直接擅自主张,确实又不妥之处,毕竟是你的家事……”   岳飞没有话说,而是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一层层展开,最后竟然是两件东西,其一是赵桓御笔所书精忠报国四个字。另一样就是那份邸报。   岳飞咧嘴一笑,“官家替臣写的东西,臣都小心收着。”   赵桓微微一愣,还略有惭愧,他是知道岳母刺字尽忠报国的。   可他那时候没反应过来,结果赐了精忠报国。   偏巧又是在岳母之前,有了他这个天子御笔,自然而然,精忠报国就成了无人撼动的金科玉律了……小小改动了历史,还怪不好意思的。   “官家,臣以为这一句最有帝王气象,最有苍生之念。官家说这一次抗金,不是为了一家一姓之尊荣,而是为了九州万民之乞活!整个大宋,亿兆黎民,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臣一人的家事,着实不算什么了,官家也不必替臣担心。”   有点尬!   李若水最早接触岳飞,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话说得太直,太冲,不过也正是如此,这个人才格外可靠,只能说时势造英雄吧!   “岳太尉,官家从太原回来,连京城都没回,撇下了一切政务,跑过来看你,你却说不必替你担心?”   岳飞着实吓了一跳,他看了看赵桓身边的人,心说你们怎么不劝着官家啊?   赵桓主动笑了,“他们如何能管得了朕!鹏举,真是听闻你给将士授了田,这才特意过来瞧瞧的,情况如何?”   提到了正事岳飞打起了精神,甚至一改少言寡语的习惯,滔滔不断起来。   “官家,臣奉旨构筑黄河防线,先是在黄河以北,臣打算修六座堡垒,连成一线,迫使金人无法靠近河岸。可是在臣动工之后,就现堡垒中间的空地十分肥沃,适合耕种。恰巧又有河北归附的义士,他们想要从军报国,又有人带着家眷南下。臣就把他们安顿在这里,给了一块田,暂时安居。”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岳飞说到这里,突然兴奋起来,“官家,臣跟这些人商议军饷的事情,谁知道有人竟然说,只要能把田契给他们,足够一家人过活,哪怕没有粮饷,也愿意血战金人,誓死不退!”   “官家,臣,臣家境贫寒,是韩魏公的佃户,臣知道民生艰苦,倘若能一田易饷,朝廷负担轻了,将士更加用命,如此击败金人,只在眼前啊!”   李若水在一旁瞪大眼睛,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从岳飞身上,现兴奋这种情绪,这个沉郁老成的年轻将领,终于有感兴趣的了。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哪去找那么多的田地?不说别的,光是你岳鹏举现在授田的土地,就已经惹了麻烦!   赵桓略沉吟,就问道:“鹏举,你授田练兵,效果如何?”   岳飞很自豪,“好教官家得知,臣已经挑选了八百背嵬军,正在日夜操练,预备着和金贼决战!” 第118章 授田(三更求订)   背嵬军,既亲随军,类似将领的自家部曲,或者类似明代的家丁。不光岳飞有,其他将领也都或多或少,有背嵬亲军,只不过岳家军的背嵬军名声最大,战功最盛罢了。   得知岳飞已经开始练兵,让赵桓格外欣喜,而高兴之余,赵桓冒出了一个念头,“鹏举,你的八百背嵬军,可有空额?”   岳飞愣了,空额?什么东西?他好半天才道:“臣只恨兵少,又怎么会自欺欺人?”   赵桓张了张嘴,忍不住摇头失笑,说实话,哪怕韩世忠那种人,都会吃空饷,往口袋里装钱,像岳飞这样,实在是太难得了,简直就不想这个时代的人。   或许正如他所讲,出身贫苦,又有一颗炽热的报国之心,加上目睹金人南下,生灵涂炭的惨状,甚至和原配夫人忍痛分离……诸般苦难,磨砺出了一块美玉良才。   出了直捣黄龙,别的事情,岳鹏举想得真不多了。   赵桓满怀感叹,岳飞察觉他神色怪异,又思忖片刻,才道:“官家,臣是知道,不少西军将领,都是吃空饷的,而且数额惊人,只是请官家相信,臣绝没有吃一个空饷,也没有贪墨朝廷的一文钱军饷!”   岳飞说得斩钉截铁,赵桓连连点头,“这话我是信的,可你想过没有,我大宋军中诸将,吃空饷者数量惊人,你和他们格格不入,就不怕这帮人联合起来排挤你?须知道,做官要讲究和光同尘啊!”   一个皇帝,教导自己的大将吃空饷,这一幕也是让人瞠目。而更瞠目的是岳飞的回答。   他挺直胸膛,直视赵桓,朗声道:“官家,若是寻常之时,太平年月,臣还无话可说。可如今国家危亡,社稷板荡,一分一毫的力气,都要用在抗金之上。这也是官家长久以来的谆谆教诲,臣旦夕不敢忘怀,又如何会因为忧谗畏讥,便同流合污!”   岳飞依旧义正词严,而且丝毫不会引起怀疑,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也会这么干下去……赵桓沉吟,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虽然历史上岳飞也是整个大宋,最年轻的建节武将,可终究还要几年战场历练。   而且彼时岳飞的处境远不如现在,至少没有一个对他一百二十分信任的官家做后盾。   怎么说呢,现在的岳飞,应该比历史上更冲,更直,棱角也更分明……而往往这样的臣子,也会遭到天子的忌惮,同僚的排挤。   其实哪个少年没有屠龙之梦呢!只不过有太多人早早就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梦想,而另外一些人,虽然走到了终点,可一路上已经身心俱疲,遍体鳞伤,换了个人。   当他们手起刀落,斩杀恶龙的刹那,自己也接收了恶龙的力量,重新变成那个让人恐惧战栗的恶龙……   “鹏举,朕劝你一句……你千万不要改自己的脾气,不管谁劝你,都不要听。只要朕还是大宋的天子,朕就需要你岳鹏举当左膀右臂,当一面镜子,朕宁可食无肉,不可无岳鹏举,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岳飞又不是真傻,稍微思量,便欣然点头,复又道:“官家,臣答应你,只是臣却要违背宗相公了。”   “宗泽?你跟他来往很密切?”赵桓好奇问道。   岳飞点头,“其实臣的八百背嵬军,有一半都是宗相公送来的抗金义士。”   赵桓更加惊讶,貌似宗泽北上的时间不长,竟然干出了这么大的成绩?   “鹏举,你说说,宗相公怎么样?”   岳飞答应,便介绍起来……宗泽坐着牛车,带着十几名护卫北上,一没有钱,二没有粮,可以说是赤手空拳,一穷二白。   但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这位宗相公很快就收编了两处义军,没进入大名府,就已经拥兵三千。   随后他接收了大名府的兵马,又派人前往磁州等地,招抚义军,授予官职。   短短时间里,宗泽就收编了多达三十几支义军,号称三十六天罡。   这些义军多的有一两万人,少的也有三两千。   粗略算下来,也有二十多万,如果再加上大名府等地的官军,宗泽的兵力直逼三十万。   听到这个数字,赵桓都想吐血。   他辛辛苦苦,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又是抄家,又是借钱,巧取豪夺,连十万御营都难以周全。   宗泽竟然毫不费力,就弄了三十万人。   莫非说自己的主角光环让宗泽抢走了不成?   这时候跟在赵桓身后的李若水终于有了言的机会,他沉声道:“宗相公是老成持重的之人,按理说不该谎报数字,只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信,河北居然有三十万人马!”   没等岳飞开口,反而是赵桓笑道:“李学士,你就不要吹毛求疵了,宗相公那里,朝廷没给多少钱粮,一切都靠他自己,便是宗相公说一百万,两百万王师,也是无碍的。”   李若水一听,连官家都认了,他还费什么话啊,反正宗相公爱说多少,就是多少呗!   岳飞倒是眼睛瞪得老大,赵官家的心胸果然够大。   “回官家的话,河北各地的抗金义军,多数主张守土保家,虽然名义上服从朝廷号令,但是却不能调动……由于在本地,很多人都是粗略估算了一下本地青壮,就上报给宗相公了。一万兵马,或许连一千人都没有。”   这下子大家伙瞬间了然。   这不是吹气吗?   什么三十万人,只怕真实数字连三万都没有,至于战力,还要继续打折。   李若水不由得道:“如此自欺欺人,有用吗?”   一瞬间,岳飞的目光就落到了李若水身上,弄得这位翰林学士讪讪闭嘴。   岳飞正色道:“李学士,河北的情况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宗相公收拢这些残兵义士,集结了抗金力量,不说别的,光是这几天,从河北来投的壮士就过千人。这还只是其一。”   “宗相公给义军官职,不管他们真抗金也好,假抗金也罢!金人想要控制这些地方,就要解决散布整个河北的义军力量,如果用兵,就要一个接一个清理,势必耗损兵力,耽误时日。如果招抚,金人就要开出比大宋更高的价码,也是耗损金人力量,李学士,你还觉得宗相公是在自欺欺人吗?”   李若水愕然,还有这种操作?   他目瞪口呆。   而此刻一直没开口的万俟卨突然躬身道:“李学士,下官以为宗相公的作为,就是让各地结寨自保,把偌大的河北之地,变得满天星一般。金人铁蹄固然厉害,却也一时拿这些人无可奈何。只要不让河北落入金人之手,不让金人利用河北的兵力钱粮南下,便是大功一件了。”   李若水绷着脸,“话虽如此,奈何失去了朝廷约束,遍地豪强,百姓怕是要过苦日子了。”   万俟卨翻了翻眼皮,闭口无言,心里却不以为然。   百姓?   不存在的!   甚至他有点钦佩宗泽了,有点东西,文官当中,能如此不择手段的,实属少见。万俟卨以己度人,自然得不出什么好结论。   而事实上,宗泽的行为,也可以这么解读,但是却不要忘了,老相公要庇护黄河以南,要保全大宋的精华,要为了反攻争取时间……他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可手上的资源又那么少……你让他怎么办?   让一个人,违背自己坚持一辈子的道德,毫无疑问,最痛苦的人是宗泽。   赵桓没有参与争论,可心里却着实不好受。   其实王禀讲要放弃河东,也是这个思路。   大宋朝太虚弱了,必须大踏步后退,收缩兵力,保住最重要的核心……虽然赵桓也知道每一寸土地都是无价的,可现实逼着你必须放弃,那又该怎么办?   这种题目,在教材里面,是不存在答案的。   “授田势在必行!”   赵桓突然说了一句,弄得几个人都怔住了,齐刷刷看向天子。   赵桓又道:“河北之地暂时不能恢复,河北之民亦是大宋百姓,要准许他们南迁,朝廷要想办法,给这些百姓提供土地,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   “我们多争取一个百姓,多安置一个义民,自己便强大一分,同时又减少了一个潜在的金人劳力,此消彼长,要把安顿河北百姓,放在和抗金同样的高度!抗金和民生,这两样东西,朝廷不能偏废,必须一起抓起来,朕知道很难,很难,可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赢得这一场抗金大战!”   赵桓很亢奋,甚至有点手舞足蹈的意思。   在场的众人似乎还理解不了赵桓为什么兴奋,但是却不妨碍赵桓布置任务。   “万俟卨,朕说的话你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   赵桓点头,“那好,你把文字稿整理出来,要写的详细一点,说理清晰……附在三英战吕布的后面,尽快布出去。”   万俟卨点头答应,却也心中感叹,他这是碰到了一个何等奇葩的官家啊!   赵桓决定用邸报治国,为了增加粉丝数量,使得邸报顺利破圈,便选择在邸报后面,连载三国演义。   只是才更了几回,效果倒是拔群,可就有点喧宾夺主,多数人已经把印着三国演义的那一面,当成了正面。   至于罗列朝廷国策的那一面,反而成了赠品。   只有在刷完几遍三国之后,穷极无聊,才会翻过来看两眼,打时光,而且往往还会被喷,干干巴巴的,有什么看头儿!   赵桓也是无可奈何,但看到了邸报的销量,赵桓心情还是很兴奋的。   尤其是指数增长的销售量,让赵桓干瘪的口袋,多少有了点钱。嘴馋的时候,可以加个东坡肉之类的,瞧瞧,小日子不是越来越好了!   交代了万俟卨,赵桓又对李若水道:“朕回京之后,打算召集所有太学生,一起议政。那个陈东,张浚,他们不是喜欢上书吗?朕就亲自见他们,在哪里都行,跟他们谈谈,要不要用土地安顿百姓,要不要给将士授田!也让朕瞧瞧,我大宋士大夫,到底能不能跟朕共患难!”   赵桓轻笑,“我朝一直讲和士大夫共天下,朕以为这话反过来也成立,士大夫也该和朕共天下。总不能一直让朕恩赏,厚待……国朝养士百六十年,尽忠报国,就在今朝!”   这位赵官家的角度,的确是清奇刁钻,李若水已经是咧嘴苦笑了。   毫无疑问,李若水是支持官家的,但是可以想见,这件事情必定引起轩然大波。就算是太学生摆平了,后面还有那么多高官大族,千丝万缕,想要做出改变,谈何容易!   不过既然官家决定了,他也只有全力以赴。   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回来了,此人名叫吕颐浩,是原来的燕山府路转运使。   当初郭药师背叛大宋,投靠金国,顺便就把吕颐浩抓了过去,充当俘虏,献给金国。   作为大宋的高官,金人一直没有把吕颐浩怎么样,相反,还好吃好喝,甚至安排了美女陪伴。   直到不久前,宗望兵败,太原解围,吕颐浩被金人提了出来。   令人讶异的是金人非但没有杀他,还给了一些礼物,护送吕颐浩南归。   “李相公,诸位相公,金人的意思只有一个,就是想和大宋议和,双方只要坐下来谈就可以。哪怕大宋要归还燕山府,也都能商量。”   吕颐浩说到这里,看了看思忖中的众人,突然提高了声音,“仆以为金人不过是耍诈,想要借着议和瓦解军心,动摇斗志。无论如何,朝廷不能跟金人和谈,宁可战死,绝不苟且偷生!” 第119章 廷议   吕颐浩的话,在政事堂回荡,按理说这个老倌儿素来没有如此激烈,怎么被俘一次,就性情大变,换了一个人?   沉默之下,耿南仲道:“官家早就有言,大宋断然不会与金国议和,这是不用怀疑的。”   吕颐浩眉头挑起,突然向天拱手,“此乃大宋之福!”   耿南仲轻咳一声,“官家圣睿,人尽皆知,只是老夫还有些疑惑,你说金人愿意让出燕山府,此事属实?”   这一问题,瞬间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只是没人敢贸然开口,耿南仲也把话题拉回来,“仆不是说给了燕山府,就可以罢兵。我的意思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金人这么干,到底是什么打算?”   张叔夜冷哼了一声,“总之没憋着好屁!”   耿南仲万分尴尬,怎么姓张的跟自己没完了,这是政事堂,你说的这么粗俗,简直有辱斯文!   这时候李纲终于开口了,“还是让元直把话说完吧。”   没错,吕颐浩字元直,偏偏被俘之后,一样一言不……   “好教李相公得知,下官在回来的路上,反复揣度,我以为金人的目的是争取时间,准备大举入寇。”   李纲微微变色,刚刚过去的两路金人南下,给他带来了强大的压力。   现在问一句,大宋真的赢了吗?   只要看看战线,也就一目了然。   在开战之前,燕山府尚且在大宋手里,可几个月过去,河北大名府以北,河东太原以北,不说悉数沦陷,也都失去了掌控。   丢失国土,何止千里,损失的兵马,就更不计其数。   河北军团一扫而光,种家军,折家军,几乎荡然无存,成建制的力量,只剩下十万左右的御营,除此之外,大宋再也没有强大的武装了。   十万人就能安全吗?   显然不行!   因此前一次两路金兵南下,就过了十万之数,宋军战力不行,人数再堆不上去,这要是能赢,只能祈求老君显灵,来一场流星雨了。   所以从宗望退兵开始,大宋朝堂就不断出现要增加募兵的呼声。   甚至有激进的声音,以前不是号称八十万禁军吗?   咱们就把这个数字落实了,按照八十万人准备。   只要有了这么多的兵马,就算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金人淹死了,不得不说,这个想法,那是真的不错。   坐在相位置的李纲,尽管他的军略能力都不是顶尖儿的,却也知道,想要短时间募兵几十万,根本不现实,但增加军队又是刻不容缓。   “元直,你能说说,金人到底有多少兵力吗?”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老脸红,大宋和金国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还不知道对方有多少兵力,着实有些荒唐。   但反过来想,让一群儒家士大夫,去认真研究蛮夷的情况,貌似更加荒唐……   吕颐浩昂然道:“回李相公的话,金人在阿骨打在位时,前后设立六部路都统司,每司兵力在五六万人……没有空额!”   最后这四个字,对在场诸公产生了强烈的暴击效果。   耿南仲迫不及待道:“这么说,金人有三十万兵马?”   其余人也跟着大惊失色,如果真是这么多,那大宋募兵八十万,还真不是说笑话。甚至需要百万大军,才能心安。   吕颐浩微微一笑,“从数量上看是这么多没错,但是金人不到十年,就吞并了契丹,辽国残部尚存,草原方面也不安静,加之燕山府等地,义民举兵不断……而且金国内部勾心斗角,难以集中全力。如果让我说,金人最多能动员南下的兵力,应该在十五万左右。”   打了个对折,可即便如此,也让人忧心忡忡,惴惴不安。   人家比你强,数量还比你多。   耿南仲又道:“既然金人兵力如此强大,为什么又愿意割让燕山府,跟我们议和?”   吕颐浩嘴角上翘,露出一个鄙夷的弧度。   其实他早就听闻耿南仲是个草包,偏偏又是赵桓身边的近臣,如果新君上位,重用此人,只怕会坏大事,不过现在看来,赵桓根本没怎么搭理他。   吕颐浩觉得这位尚且在外的官家,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没准就是用耿南仲迷惑人的……好嘛,只要你足够强,放个屁都能解读出一百种味道来。   “耿相公,这就是我说金人歹毒的原因。他们施行兵民一体,只要一声令下,各部落青壮立刻跨马持刀,几天的功夫就能聚集上万人,一两个月,十几万大军就能南下。试问,大宋能做到吗?”   众人默然,耿南仲更是张大嘴巴,仿佛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金兵,蝗虫一般,向他扑来……   李纲又道:“元直,你的意思是金人想要麻痹我们,松懈军心,阻止我们备战?”   吕颐浩深深一躬,用力点头道:“确实如此,李相公,还有诸位相公,事不宜迟,以我的判断,金人在八月之前就会集结兵马,至多九月初,就会大举南下,甚至还要更早,毕竟北地气候寒冷,秋天来得快。等他们南下之后,咱们这边秋高气爽,正是用兵之时!”   李纲深深吸口气,陷入了沉默,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躲是躲不过的。   这时候张叔夜再度挺身而出。   “李相公,仆以为吕颐浩之言,非常可信。而且我预估金人甚至可能从四个方向出兵。”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什么?”李纲声音提高道:“你说金人会四路南下?”   “不!”张叔夜咧嘴苦笑,“金人不会这么分兵的,但是我以为四个方向,都要提防。当其冲,就是滑州一线,也就是开封的正北,其次是京东路,金人很可能派遣大军,掠夺齐鲁之地。再有就是河东和陕西,太原自不必说,陕西那边,西夏同样虎视眈眈,不可以掉以轻心。”   说到这里,一直没开口的吴敏突然道:“没错,现在的情形就是遍地烽火,处处冒烟。京东和陕西未必是金人主攻方向,但是也需要分兵驻守,如此一来,朝廷可用之兵就更少了。”   分析来,分析去,众人的心不停下坠,一张张老脸,就跟吃了二斤苦瓜似的,每个毛孔都往外涌苦水……   就在万马齐喑之时,一个人愤然站起,正是浪子宰相李邦彦!   “诸公,还在想什么啊?吕颐浩被金人俘虏,你们大可以问问他,俘虏的滋味如何?不说江山社稷的大事,就算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咱们都不能犹豫不决了!”李邦彦迈步走到人群中间,朗声道:“官家常说要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要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抗金上面!”   “现在不正是全力以赴增兵的时候吗?”李邦彦道:“大宋人是不缺的,关口就是钱粮,必须增加税赋,供应军需,让江南、荆湖、巴蜀,这些没有受到波及的地方加税!”   “不行!”   还没等李邦彦说完,主管财税的张悫急得站起,打断了他的话。   “李相公,万万不能啊!你也知道,我朝税赋和历代都不同,以商税居多,田赋为少。自从开战之后,南北断绝,商路不通,东南之地,茶叶丝绸,堆积如山,却没有销路。再有,开封被围困期间,为了保证口粮,官家曾下过禁酒令,酒税也少了许多。”张悫说到这里,竟然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满头白。   自从管理财税以来,没有几个月,就已经熬得黑变白……众人一见之下,无不骇然。   李纲心疼颔,“张相公,你辛苦了。”   张悫小心翼翼,戴好了幞头,苦笑道:“能保全大宋江山,就算是熬干了一腔热血,我也是心甘情愿。现在朝廷财税锐减,国库艰难。如果大举征税,我怕东南再反,到时候兵连祸结,内忧外患,就不是你我能收拾得了的!”   这话说得实在,方腊起义才过了几年啊!   加税这条路,不是说不能走,但如何加,怎么加,怎么落实,需要大学问。如果只是普遍加征田赋,老百姓想不反都不行。   可不大举加征,又没法填补窟窿。   真是进退两难!   政事堂再度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又是李邦彦,打破了僵局。   “既然加征田赋不行,商税锐减,朝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李邦彦环视所有人,“咱们只剩下一条路了,不动土地,何以养兵?”   终于,李邦彦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而这也是谁都不愿意触碰的禁忌。   其实大多数朝代,在开国的时候,都会对土地下手,而且动的越彻底,动员力就越强,就越能创造辉煌。   可问题是大宋得国不正,需要防备武人,不得不对文官妥协。   赵大赵二在位的时候,还能约束一二,可是到了后面的皇帝,完全成了士人手里的傀儡,大大小小的地主,彻底放飞自我……   在后世有很多人推崇宋代的城市化程度高,商税高,商业繁荣,物质享受丰富,是什么文治的巅峰……只是这些人没有考虑过另一个问题,宋代依旧是农业社会的底子。   任何繁荣都不是凭空而来的。   文人笔记画卷里,宋代越是美好,就越代表着底层越凄惨,城市的繁荣,是无数失去土地的百姓,拿血泪换来的。   为什么说加税会引起民变,因为这时候的大宋底层百姓,已经山穷水尽,油尽灯枯,禁不住搜刮了。   更可悲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拗相公王安石,在变法的时候,也只敢说出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并不敢直接挑战土地这个根本问题。   新党鼓捣出来的方田均税,更是三试三罢,根本无从推动……   谁都知道,谁都不敢言。   尔等不言,那就让我来言!   “诸公,授田养兵,势在必行,少收一点田租,饿不死人,可若是金人杀过来,别说土地,连性命都保不住!难道宁可舍命,也不舍田吗?” 第120章 破局   “诸公,时至今日,朝廷断无后退媾和之理,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夏天,区区数月而已。”李纲拿出了相的威严,缓慢而坚定道:“立刻晓谕各地,劝课农桑,清理积欠,两淮、两浙、江南、巴蜀,所有未受战火波及之处,要将仓储粮食拿出来,供应京城,不可怠慢。”   “清理田亩,重新核定税赋,将多余田亩分给无地百姓,养民养兵,势在必行,户部要拿出一套方案,还要推选清廉的贤才,落实此事,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李纲又道:“还有兵部,工部,要整顿军械,打造武器铠甲,尤其是官家吩咐的火药,务必充足,大名府和太原方向,都要增加供给。”   “总而言之,为了九州万民之乞活,诸公务必尽力!”   李纲居然把赵桓常说的话挂在了嘴边,也算是赵桓的一种成功吧!   众人还能说什么,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匆匆下去安排,唯独李邦彦没有走,而是留了下来。   坦白讲,李纲是很厌恶李邦彦的。   两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放在以前,多说一句,李纲都会觉得耻辱,可今天却是李邦彦两度挺身而出,帮着李纲,奠定大局,弄得李纲还挺不好意思,或许真的不该用老眼光看人。   “李相公,仗义执言,我感激不尽。”   李邦彦笑了,“伯纪兄,你也不用谢我,处在这个位置上,替官家说话,是我的本分,总不能光领俸禄,不做实事。”   这家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自己说成了赵桓的代言人,何止是往脸上贴金,简直是往脸上甩金饼子。也就他能说得出口,偏偏李纲还没法反驳,甚至要点头称是。   “伯纪兄,我想请教,你觉得授田这事,如何了?”   李纲迟疑片刻,叹道:“总算是通过了廷议,再去上呈官家,等到正式降旨,也就可以放手施为了,总算是一件好事。”李纲说到这里,现李邦彦似乎不以为然,便又道:“我知道,事情做下去,未必尽善尽美,哪怕只有六七成能落实,朝廷税赋增加了,养兵也多了,有多少骂名,我背着就是。”   李邦彦忍不住轻笑,“我说李相公啊,你可真是个实诚人,我可以告诉你,这事情连一成两成都落实不了,通过了廷议,又有几人真心支持?”   李纲忍不住变色,“我大宋官吏,不至于如此糜烂吧!国破家亡之际,他们还放不下一点蝇头小利?”   李邦彦失声一笑,靖康之前,他高居少宰之位,而李纲却只是可有可无的鸿胪寺少卿。抛开别的不谈,两个人的机敏程度,就差了太多。   “伯纪兄,我现在是吃官家饭的,你又是一心谋国,过去的种种暂时抛开,我想跟你聊几句心里话,你能听吗?”   李纲深吸口气,“愿闻高论。”   李邦彦轻轻摇头,“不是什么高论,我就想问问伯纪兄,你以为青苗法,是怎么失败的?”   青苗法可是王安石变法中争议非常大的一项法令,也是新旧两党争论非常多的一个节点,李纲不结党,但是却因为看不惯蔡京等人的作风,同情旧党,自然对青苗法这种祸国殃民的东西,也是嗤之以鼻的。   李邦彦笑呵呵道:“我知道伯纪兄以为青苗法是误国恶法,可你想过没有,青苗法的本意是什么?为什么王舒王在地方的时候,青苗法对百姓颇有好处,等到在大宋推行,便误国害民?”   李纲眉头微皱,若有所思,李邦彦却继续侃侃而谈,“青苗法说穿了,就是朝廷放贷,资助贫苦百姓,伯纪兄,我想你也不会认为这个想法不好吧?”   “这也正是在地方上推行的时候。百姓称颂的原因所在。”   “可在全国推行之后,事情就变味了,各地要多少青苗钱,有没有定数?普通百姓借了青苗钱,还不上该怎么办?有刁民骗了青苗钱,去赌场赔光了,又该怎么办?地方官吏,拿着青苗钱,既要给自己谋利,又要交差,他们自然要把钱借给那些财力雄厚的,毕竟有能力偿还,借给普通百姓,出了事情,他们补窟窿吗?”   “可那些有实力的富户,不但不需要借青苗钱,甚至平时还会放贷,以此谋利。凡此种种,数不胜数,推行下去,自然是天怒人怨,沸反盈天。反过来,若是青苗钱只局限一州一县,遇到了清官能吏,就像王舒王那样,把地方百姓情况摸清楚,知道要多少穷人,多少富户,利息多少,什么时候催还,有人骗贷该如何应付,那些放贷的大户该怎么安抚……这一套功夫做全,自然是官民两利。”   李邦彦背着手,在地上缓缓踱步,忍不住嘲笑道:“我大宋州县何止上千,别说没有一个好官,纵然有,也不过是凤毛麟角,十之七八,都是贪官污吏,区别只是贪多贪少罢了。”   “伯纪兄,授田这是官家的意思,不然不会那么回护岳飞,我自然要站在官家这边。可我当真要提醒你,做成一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就拿授田来说,廷议过去了,户部那边方案如何?有没有走样?如果户部出了一点偏差,等到执行的时候,进一步偏离初心……层层落实,到了地方上,所谓授田,就不一定变成什么样了。”   李纲听到这里,已经是眼睛瞪得老大,额头隐隐冒出了冷汗。   抛开道德问题不谈,贪官往往不是傻子,甚至贪官要比寻常人聪明得多。   因为只有足够聪明,才能洞察漏洞,找到财的机会,不然光是伸手要钱,一个御史就把你干掉了。   李邦彦的这番话,算是揭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依旧拿王安石变法举例子,官家支持,王安石也算猛士,朝野上下,支持变法的力量相当强大,怎么到了最后,新法就是落不下去呢?   先,在法令制定阶段,至少要考虑到全局,要吸收各种意见,这时候有人激烈地反对,有人出来,说几句老诚谋国之言,调和之下,政策就不免稍微背离初衷。   看似照顾了多数人利益,避免反扑,实则已经埋下了隐患。   而当政策进入落实阶段,更大的问题随之而来,   在政策执行的时候,全是下面的官吏,天高皇帝远,鬼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原本只是一丁点漏洞,到他们手上,也会变成一地鸡毛。   如果你追查下来,还真未必能现谁是故意破坏新法,因为很多人都是“好心办坏事”,毕竟寻常小吏,能有多少坏心思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千疮百孔,糜烂不堪,彻底变成了恶法。   这时候言官御史,朝中旧党,在野士人,纷纷站出来,请求朝廷废掉新法,也就顺理成章了。   你说这里面真的有多少大奸大恶,却也未必,可是当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都在往里面塞私货,真的不好说,一项政令会变成什么样子。   变法之难,也就可见一斑了。   哪怕你怀着粉身碎骨,同归于尽的勇气,面对死气沉沉的朝局,也只能徒呼奈何!   一场成功的变法,需要太多条件,且还要主持变法之人,足够聪明,手腕够强,不然人亡政息,都已经算是好结果了,很多人还没开始,就已经身败名裂了。   李纲真的被李邦彦描述的情形吓到了。   以他的能力,主持这样一场变革,已经是赶鸭子上架,偏偏还有这么多扯后腿的,到底要怎么办才行?   李纲抬头,茫然看着李邦彦,真的,在这一刻,他是希望李邦彦能帮自己的,荒唐吗?貌似也不算,毕竟溺水的人,连根稻草都不会放过。   李邦彦咧嘴苦笑,“伯纪兄,朝堂糜烂若此,我也是其中之一。且不说我能不能大刀阔斧,下得去手!就是官家那里,也不会放心让我主事的,我跟你讲这些,是希望你能多多权衡,万万不要轻敌。金人虽然厉害,可毕竟是摆在那里,十万也好,二十万也罢,总归有办法对付,可朝中的这帮人,究竟是谁,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啊!”   说完这番话,李邦彦起身,冲着李纲深深一躬,然后转身离去。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出了政事堂,李邦彦抬头看了看刺目的太阳,随即咧嘴笑了。   “官家,你饶了我一命,李邦彦一定要让你觉得值!咱是浪子宰相,却不是无情儒生!”   微微叹息之后,李邦彦快步离去,他虽然没法直接帮李纲,但是李邦彦也在琢磨,苦心思索,这个局到底要怎么破!   朝中的议论,自然送到了赵桓手里,这让赵官家又惊又喜,笑得格外开怀。   “给朕多加两个菜,酒吗……来点果酒就好,对了,再把岳飞叫过来,一起吃点好的。”   听到赵桓吩咐的内侍都要哭了,连粮食酒都舍不得喝,算什么好的啊!   这官家啊,不当也罢,真没啥滋味。   且不说下面人怎么想,赵桓是真的高兴,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朕本打算召集所有太学生,好好议论,把授田养兵的大事定下来。却没有料到,李相公他们居然在朕前面,把此事给商议妥当了。且不论他们的方略如何,朝中宰执,重要官员,悉数支持,至少是表面上没人反对,做起事情来,就省力太多了。”   赵桓喝了一口果酒,丝毫不觉得酸涩,继续笑道:“朝堂一致,代表着就算有人想添乱,也要掂量一下后果,朝中无人给他们撑腰,不收敛也是不行了。”   李若水悚然,“官家,臣想请教,这一次的授田,究竟要怎么做?是从一路做起,还是全面推开?是南,还是北?”   赵桓摆手,“哪也不行,最让朕放心的,便是鹏举这里了,朕打算从御营前军做起!”   岳飞听到这话,刚刚端起的酒杯,立刻放下,随后连忙站起身,垂手侍立。   “官家,有什么吩咐,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桓欣慰点头,“朕之所以选择你,就是因为你的部下空额最少,情况单纯,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样,横生枝节。”赵桓顿了顿,又道:“朕的意思是授田之余,必须削减地租,把五成左右的地租,压到一成以下,只要地租降下来,原来只能养一户的田,就能养两户。”   岳飞两代佃户,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官家的意思,继而兴奋道:“佃客到手的粮食还是那么多!”   赵桓颔,“没错,能到手的粮食不变,但少耕种了土地,节省了劳力,他们就可以做些副业,填补家用。只要普通百姓安稳,就剩下世家富户,情形就会好很多了。”   赵桓抓起酒杯,猛然一饮而尽,分外满足。 第121章 英雄气(三更求票) 赵桓原计划是回京之后,展开大讨论,把养兵的事情落实下去,可政事堂的表现让他颇为满意,反而不急着回去了。 赵官家抽空在黄河两岸亲自探访,去看背嵬军将士训练,去考察土地情况,询问每年能收获多少,养活一家人要多少田。 每问到一点有用的东西,赵桓就让万俟卨记下来。 没错,万俟卨已经离着天子近臣,又迈进了一大步。 “你是太学生出身,读过的书一定不少。但是不管孔圣人,还是孟圣人,他们的书只能拿来修身养性,却没法治理国家。真正的学问都是走出来的,什么时候你这双脚都是泥土,也就算历练出来了。” 万俟卨用力点头,口称谨遵官家教诲,可是心里却想骂人。 你也太难伺候了,那多人,随随便便就提拔了,岳飞才多大岁数,就是太尉了,李若水也早就是翰林学士,往上一步,就能进入宰执序列。 便是李孝忠,放出去也是一个统制。 可他倒好,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啥官职也没拿到,还要先走出一脚泥,是不是对自己有偏见啊? 万俟卨忧心忡忡,他还没有意识到,就冲你这个挨千刀的名字,加上你干过挨万刀的事情,赵桓没有直接砍了你就算是大度了。 不过本着不浪费资源的原则,赵桓倒是给了万俟卨一个新的官职,河北路转运判官,让他协助岳飞,清理土地,授田练兵。 赵桓甚至冒出一个念头,要不然等秦桧从西夏回来,让他也给岳飞当部下算了。 这样一来,加上张俊,让这几个人多替岳飞做事,权当赎罪也好……当然,这只能算是赵桓的恶趣味,行不行得通,还要看机会。 只不过万俟卨有了新位置之后,赵桓身边又缺人了,在廷议上表现极好的吕颐浩被升为,龙图阁直学士,随侍官家。 就这样,吕颐浩从开封又赶过来报道。 这是个典型的士大夫形象,胡须飘洒,文质彬彬,第一印象还不错。 赵桓笑道:“吕卿,所谓知己知彼,你在金国数月,对他们有什么了解,能不能说一说。” 吕颐浩并不迟疑,而是立刻道:“好教官家得知,金人并非铁板一块,要臣说,金人有两派。” 赵桓点头,“说详细点。” “是!”吕颐浩道:“以臣观之,一派叫做女真派,一派叫做……汉家派!” “汉家?”赵桓笑道:“你是说咱们影响到了金人?” “嗯!”吕颐浩颔,“官家,辽国便是有南面官制度,而且辽国多年来的帝位传承已经和中原差别不大了。金人在起兵之初,还是延续女真习惯,采用的是兄终弟及。” 赵桓点头,“诚然,正是阿骨打的兄弟吴乞买继位。” 吕颐浩呵呵一笑,“官家,玄妙就玄妙在这里,吴乞买虽然成了国主,但他却是个空壳子,阿骨打的亲信兵马都在宗望兄弟手里。” 赵桓似有所悟,也来了兴趣,“那,粘罕呢?他算哪一派?” 吕颐浩笑道:“粘罕祖上和阿骨打同出一源,且长期执掌国政,论根基实力,还在吴乞买之上……臣这里就要说女真人的矛盾之处了。” 对于任何蛮夷而言,想要入主中原,就必须进行汉化。 抛弃部落阶段,落后的管理体制,接受中原的规则,不然就休想入关成功。 金国现在就走到了这一步,事实上在灭亡契丹之后,就已经面临这个问题。 尽管金国还依照部落时代的传统,让吴乞买继承了国主的位置,成了大金第二代皇帝。 可是做为阿骨打的儿子,以宗望为的几个兄弟,牢牢把持了阿骨打的遗产,没有给叔叔半分。 其实从金人对宗望几个人的称呼,也看得出来,在很多人看来,学习中原,父死子继,才是天经地义,宗望几个野心勃勃,也是想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可问题出现了,不只是吴乞买,就拉阿骨打也受制于女真传统,他也没法集权,因此以粘罕为的一些宗室贵胄,执掌了相当大的权力。 粘罕,娄室、银术可、完颜希尹,这几个人有文有武,构成了一个强大的联盟,直接把持女真一半的兵力,成为了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如果他们愿意支持宗望兄弟,显然这个权力游戏早就结束了。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学习中原模式,就意味着集权,意味着皇帝口含天宪,一言九鼎,他们就会从原本的股东堕落为打工人。 显然这是粘罕等人无法接受的,也正是因为他们隐隐约约支持吴乞买,才构成了金国内部的平衡。 “官家,这一次金人南下,岳将军击杀阇母,韩相公杀了活女,这两个人,一是吴乞买的兄弟,一是娄室的儿子,已经对金国朝局产生了影响。” 赵桓兴趣大增,“怎么说?” 吕颐浩道:“宗望已经提拔兀术,接替了阇母的位置,金国东路军彻底落到了他们兄弟手里,而在另一边,娄室痛失爱子,加之跟韩相公硬碰硬,并没有占到便宜,威望大减,连带着粘罕的地位都动摇了。” “臣斗胆判断,如果秋后金人南下,必定是宗望极力主张,粘罕虽然会配合,却也不会那么卖力气。毕竟如果宗望大获全胜,势必金国的权柄会落到阿骨打诸子手里,粘罕等人,就只能拱手交权了。” 赵桓仔细琢磨了一下,权力的游戏,历朝历代都在玩,而且整体上也是大同小异,金人当然没法免俗。 而在这个复杂游戏里,还不能忽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吴乞买! 虽然他手上的兵力不强,但他既然是大金国主,坐在了那一张椅子上,就已经天然占据了优势。 虽然他做不到赵桓这样,三言两语,迅掌控朝局,但是吴乞买诚心搞事情,能量也是不可小觑的。 赵桓沉吟道:“吕卿,既然金人矛盾重重,是不是会限制他们南下的兵力?” 吕颐浩苦笑着摇头,“官家,要让臣说,恐怕恰恰相反,下一次金兵入寇,必定是最猛烈的。” “哦!”赵桓大惊,“是以征战大宋,来纾解矛盾吗?” 吕颐浩点头,“官家请想,宗望兄弟虽然野心勃勃,可他们若是在南下之中,遭到重创,又如何挑战吴乞买?而且就算他们侥幸立了功劳,往汉化的方向走了一大步,吴乞买的威望也势必跟着增加,坐享其成,何乐不为。粘罕这边,他们虽然不愿意放弃手里的权力,可若是能打下广阔地盘,利益多到满足所有人的胃口,又怎么拒绝?” 赵桓无奈,翻了翻白眼,真是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敢情这帮东西都把大宋当成了软柿子,想要拿朕的肉,去补他们的窟窿!” 吕颐浩无奈道:“的确如此,不过臣也有一个判断,如果朝廷能打一个大胜仗,重创金人,让他们没法在南下这件事上获利,金人内部必定乱斗,到时候朝廷的机会也就来了。” 赵桓认同了吕颐浩的判断。 可心里的郁闷却是难以形容,金人是矛盾重重不假,但是对不起,没有足够的实力,根本掺和不进去,想利用金国矛盾做文章,可不是现在的大宋能做的。 正好相反,金国的矛盾,还会让下一次的入寇更加猛烈。 不抓紧时间,是真的不行了。 “吕卿,从今往后,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参赞军务。对了,朕正需要一个负责邸报的重臣,你就辛苦一下吧。” 吕颐浩立刻谢恩,只不过吕颐浩也没有那么兴奋。 邸报吗? 不就是简单记载些朝廷的事情,传达下去罢了,还能玩出花来? 吕颐浩是万万没想到,当他真的接手邸报之后,先就被邸报的销量吓傻了,足足三十万份! 大宋的冗官虽然多,却也没有到这个地步啊? 更何况邸报啊,顾名思义,不是按人头的,通常都是一个衙门一份就够了,大宋朝哪来这么多衙门? 短暂的惊讶之后,吕颐浩终于现了邸报的秘密! 没错,就是另一面的故事。 三国演义! 这玩意在短视频横行的时代,的确像几个世纪前的古董了,但年纪稍微大点的人,还记不记得,捧着一本书,废寝忘食的感觉? 在这个总体娱乐手段堪称匮乏的年代,三国就是无敌的。 上至王侯公卿,下至贩夫走卒,全方位无死角打击,谁也没法免俗。 近期三英战吕布的一章,直接引爆了销售狂潮,把邸报销量整整拉高了一个数量级。顺带着也将岳飞原配夫人的事情轻松化解,顺带着还给岳飞打了一波知名度。 吕颐浩在官场摸爬滚打,他很快明白了邸报的价值。 破圈的邸报,拥有着强大的影响力。 只要经营好了这个阵地,就能左右人心,操控舆论。 长久以来,大宋都有极强的抱残守缺心里,通过邸报,宣扬英雄,会不会潜移默化改变人的想法? 还有,官家要授田,要限制田租,这可都是得罪人的事情,不知道要冒出多少是非来。 就像当初的青苗法,保证有人说好,有人大骂。 这种事情往往是比谁的嘴更大,而不是说谁更有道理。 试想一下,假如当年的拗相公有这么个杀器在手,八成新旧党争的结果就会改变吧! 吕颐浩在短暂思忖之后,立刻满怀热情,投入其中,而赵桓的视察也即将结束,该回京了。 凑巧的是,在这个时候,金人又送还了一批掠走的人员。 放了一个吕颐浩,没有消息,金人这次放的人有点多,足足五百多人,而且还都是女子! 他们都是金人在东京外围的时候,掠走的女子,当时足有上千上万的女人,落到了金人手里,如今只有这么多回来…… 只不过历经千辛万苦,承受了无数磨难,在她们返回的时候,居然没有任何亲属前来,派人去找,居然得到回话,说是没有这个有辱家门的不孝女! 要真是有脸的,就该自杀,不该回来丢人现眼! 赵桓本已经打算回去,可是听闻此事,勃然大怒,竟然直接去见这些女子。 “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该您去啊!这些女子本就身心俱疲,如果再传出什么来,岂不是更麻烦,官家有什么话,老臣可以去说。”吕颐浩再三劝诫,赵桓总算止住了脚步,可是盛怒依旧。 “吕卿,你去告诉她们,大宋以百万之众,不能御敌国门,致使金人肆虐,百姓流离。若因失节,迁怒女子,置满朝文武,大宋官家于何地?”赵桓严肃道:“强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愤怒,迁怒更弱者。朕势必替她们,替千千万万的大宋百姓报仇雪恨!让金贼付出千百倍代价!” 吕颐浩深吸口气,猛然点头,心中大振,这个官家,还真有那么一股子英雄气…… 第122章 千里之才   “太尉,你看那些女孩还都挺水灵的,能不能……”   王贵还没说完,就见岳飞怒目圆睁,王贵吓得浑身冒冷汗,“俺没有别的意思啊,千万别误会,俺就琢磨着军中弟兄大半都是光棍,万一哪天战死了,连个继承香火的都没有。要是,要是能娶个媳妇,也好安心打仗不是……”   听王贵说完,岳飞的怒气渐渐消了,他轻叹一声,“如此世道,又有几人能称心如意!这事情我可以去说,但是你可要跟弟兄们说清楚,想要成亲,就必须真心待人家,如果因为被金人掠去的事情,就欺负她们,把人家当成玩物,那和金狗何异?”   王贵连忙点头,拍着胸脯道:“请太尉放心,我会警告那帮小子的。”   王贵乐颠颠下去,王岳怔了半晌,他也没有料到,这群金人放回的女孩,家人都不要,却被将士看上了。   其实也不奇怪,当兵太苦了,名声又差,常被讥讽为贼配军。   且不说年貌尚好的女子,便是又缺陷的,甚至是瘸子,傻子,只要能生儿子,就是好的……   岳飞思索了再三,终于起身,去见赵桓,想跟官家求个情。   可他走到了一半,又掉头去见吕颐浩了。   因为岳飞听说官家让吕颐浩去安抚这些女子,既然是吕学士负责,他就不好越俎代庖。说实话,作为年纪轻轻,最早建节的武臣,岳飞承受的压力,远非普通人能想象的。   不少人少年得志,便猖狂跋扈。   未必是真的有多坏,只是德不配位,压不住罢了。显然岳飞是那种越风光越谨慎的人,除了在正事上当仁不让,私下里的岳飞还是非常非常守规矩,甚至到了刻板的地步。   他来求见吕颐浩,这位新任的龙图阁学士格外热情。   “岳太尉,你坐下,我一定要给你奉一杯茶。”   岳飞不解,吕颐浩也不解释,而是把岳飞按在座位上,恭恭敬敬,献上一杯茶,看着岳飞喝下,他才笑道:“太尉,你一箭射死阇母之后,那个看管我的金人头目,就给我奉了一杯茶,他说原以为中原之地,尽是懦夫鼠辈,如今方知中原有丈夫!”   说到这里,吕颐浩感慨万千,“我读了一辈子书,做了几十年官,却也不如被俘之后增长的见闻多啊!”   岳飞听完,缓缓放下了茶杯,切齿道:“金贼小觑中原英雄,他日必定直捣黄龙,尽除金狗,让他们知道何为英雄!”   “好!”   吕颐浩大笑,“岳太尉果然好气魄,官家以太尉统兵,真是慧眼识人。”吕颐浩又笑道:“岳太尉,老夫倒是想问问你,如何看待英雄二字?”   岳飞迟疑片刻,便道:“某读书不多,见识有限,还请学士赐教。”   吕颐浩面带笑容,像岳飞这种谦逊有礼的,还真是武人当中的异类。   “岳太尉,老夫给你讲个故事吧!唐朝末年,黄巢作乱,唐僖宗仓皇逃到了巴蜀,后来靠着藩镇的力量,光复长安,唐僖宗在返回之后,有人将黄巢掳掠的姬妾,悉数送到了唐僖宗的驾前。”   岳飞眉头挑了挑,这剧情有点熟悉啊!   “请问吕学士,唐僖宗是怎么做的?”   吕颐浩叹道:“僖宗问这些人,尔等皆是勋贵公卿之女,世受国恩,为何要委身从贼?为女子回答道:‘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僖宗立时无言,不再询问。”   岳飞深吸口气,慨然颔,“此女子倒也爽利。”岳飞又道:“后来如何?”   吕颐浩叹道:“死了,皆戮之于市。”   岳飞瞬间大怒,“朝廷不能讨逆诛贼,反而迁怒女子,真是可耻!”   吕颐浩点头,“是啊,唐朝立国之初,兵势强盛,灭国无数,万邦来朝,何等气象!到了末世,失守都城,逃窜巴蜀,侥幸回归,又迁怒女子。如此之国,安得不亡啊!”   吕颐浩随即又笑道:“岳太尉,说前人的事情,不过是给今人一个借鉴。咱们官家可是说了,强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愤怒,迁怒更弱者,这些女子之不幸,乃是金人所为,应该跟金人算账,洗雪耻辱!”   岳飞深以为然,用力点头道:“这才是中兴圣主的气象,胜过亡国之君,何止万倍!”   吕颐浩连连点头,笑道:“老夫正准备将此事写入邸报,勿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很显然,吕颐浩已经快进入了状态,这种往官家脸上抓肉的事情,他是半点也不会放过。   岳飞思索片刻,才试探道:“吕学士,不知道这些女子要怎么安顿?军中的弟兄有人,有人……想和她们结亲。”   吕颐浩眉头挑了挑,迟疑道:“岳太尉,可,可是真心的?”   岳飞忙点头,“军中兄弟着实不易,不知道吕学士能不能促成此事?”   “当然能了!”吕颐浩一口答应,他这个故事还缺了一半,官家虽然说话了,可这些可怜人还没有妥当的去处,终归不是大圆满的结局,老百姓未必喜欢,有了军中将士愿意,那再好不过了。   吕颐浩立即去见赵桓,将事情说了一遍,赵桓的心情也十分不错。   “这样吧,朕给每对新人封一百……十两,还是八两吧!”赵桓佯装咳嗽,低声问吕颐浩:“八两够不?”   吕颐浩心里好笑,这位果然是官家,不了解民间的情况,因此就道:“不过是婚事而已,八两已经算是厚礼了。”   赵官家的脸更红了,“不是那个,是朕的钱够不够?”   吕颐浩由于刚刚回来,还不知道赵官家的窘迫,因此道:“官家,臣记得大观库所藏颇丰,即便开支再大,也不至于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   赵桓咧嘴苦笑,“朕早就把所有仓库都交给了户部,现在朕能动的钱就是卖邸报的收入,再有就是宫里的龙椅,不瞒吕卿,朕有时候都想把龙椅熔了算了,弄个铜的,刷点金漆,糊弄一下也就是了。”   听到这话,吕颐浩先是一惊,随后狂喜,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赵桓拿眼睛鄙视着他,我倒霉你兴奋什么劲儿啊!   吕颐浩笑道:“官家如此自律节俭,大宋中兴可期……还有啊,接下来的邸报又有内容可写了。我朝天子,以仁宗皇帝最为节俭,连一碗羊汤都不舍得喝。可仁宗朝,天家私库买卖货物,年入何止百万缗!官家却能尽去私库,财税归一,如此德政,真是亘古未见啊!”   赵桓眨巴了两下眼睛,你当他不想有个小金库啊!   可问题是笼络朝臣,不是说说而已。   那是要拿出真金白银的,不然人家就算表面答应了,也只是出工不出力。   所以说,赵桓这个官家,也真是够难的。   他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每天看着邸报销量增加了,算着多卖一份,就能多入账一文钱。赵桓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的时候,他也白嫖过小说的,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啊,不但要订阅,还要打赏投票一条龙,坚决不说下次一定,做一个慷慨的好官家。   不过就在如此艰难之时,倒也出现了一个好消息。   事情生在和西夏的对峙前线。   原来西夏受金人唆使,入侵泾原路,统制李庠引兵交战,结果打败,而就在大军溃败之际,泾原路第三将曲端临危不乱,率军死战,打退了西夏兵马攻击,并且保住了全军,随后退守镇戎军固守。   不得不说,这表现已经让赵桓非常满意了。   西军主力尽数勤王,到了现在,已经不剩多少了,包括折家军,也被金人消灭,西北空虚得厉害。   正因为如此,赵桓才派遣秦桧去出使西夏,试图劝说西夏罢兵,双方联手对付金人。   可秦桧还没挥出威力,西夏就已经南下了,这对大宋来说,绝对称不上什么好消息。   而曲端表现神勇,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曲端还给赵桓送了一份厚礼。   这份礼有多厚呢?   差不多八尺!   在赵桓面前,赫然立着一匹神骏的黑马。   这匹马比别的马都要高出一头,非常显眼,尤其是骨骼粗壮,十分结实,乍一看有点像挽马,可这匹马神气十足,动作矫健,又不像挽马那么呆滞。   “鹏举,你是懂马的,这匹马如何?”   岳飞眯缝着眼睛看了片刻,赞叹道:“果然是一匹少有的良驹。”   赵桓自然是相信岳飞的眼光,这时候他拿过曲端的上书,仔细看起来。   曲端告诉赵桓,此马名为“铁象”,因为身体漆黑,体型硕大而得名,赵桓看了看,倒也贴切。   再往下看,曲端说此乃和西夏作战之中,夺得的神驹,是他亲手俘获,此马一日一夜,能行四百里,负重、冲锋、耐力,皆是一流。   随后曲端又说,他仰慕官家圣睿英武,恨不能伴随官家左右,故此先献上宝马,替臣陪伴官家。   此马便是臣的一片忠心!   赵桓嘴角上翘,这个曲端也是个妙人。   按理说献宝吗,到此为止就可以了,可谁知道曲端又加了一段:臣文武双全,有千里之才,远胜韩世忠,若是官家信任,臣愿舍身报国,替官家镇抚西贼!   赵桓又瞪圆了眼睛,这是管自己要官了…… 第123章 亲征   “鹏举,你怎么看曲端的札子?”   岳飞摇头,“臣委实不知。”   赵桓沉吟,轻笑道:“朕也不知,看起来这个官是不好给了。”赵桓没法继续逗留,他只是让万俟卨辅佐岳飞,尽快完成丈量土地,按人头授田。   所谓万事开头难,尤其是涉及到土地田产,稍微不慎,就会闹得天下大乱,别看政事堂会议通过了,又有几个人愿意从自己身上割肉,说来说去,都是大势所迫,没有办法。   假如弄出了事情,立刻就会有无数人跳出来反对,什么大局为重,骗鬼去吧!   赵桓太清楚自己的大臣是什么德行,这也是他选择从岳飞这里破局的原因,毕竟只有岳飞的部下空额最少,也只有他不会因为贪财,胡乱分田,   为将不贪不占,士兵如数得到田亩,第一步顺利走出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在授田中,是豪强添乱,就处理豪强,是军中有人巧取豪夺,霸占土地,也不用客气。   反正有岳飞这个表率在前面顶着,也不用害怕政策会被彻底推翻。   从某个角度来说,能有岳飞这样的军中表率,绝对算是赵桓的幸运。   从胙城返回了京城,赵桓没有闹多大动静,他只是把几个主要臣子叫了过来。   相李纲、兵部尚书张叔夜、平章军国重事吴敏、同时还有提督皇城司高俅。除了他们之外,就是吕颐浩、李孝忠、李若水了。   “原本朕是打算和西夏讲和,哪怕付出点代价也好,只要他们愿意跟咱们一起抗金,哪怕只是假意抗金,也可以接受。奈何西夏居然主动兴兵,进犯泾原路,该如何应付,需要大家一起商议一下。”   沉默片刻,张叔夜躬身抱拳,“官家,老臣以为西夏的情势对大宋不利,能不打,还是不要打。”   “何以见得?”   张叔夜道:“先就涉及到咱们的部署了,吕学士认为入秋之后,金人必定南下,朝廷应该做好大战的准备。”   吕颐浩用力点头,“的确如此。”   张叔夜复又道:“当下御营岳飞部,是无论如何也动不了的。否则黄河一线门户洞开,又要重蹈覆辙哩。”   赵桓微微颔,表示认同,事实上岳飞的人马还在紧张整训当中,想调用也不行。   “官家,目前京东方向上,虽然没有金人威胁,但是遍地盗匪,十分猖獗,有的贼人甚至拥兵上万,割据一方,非同小可。臣唯恐他们会勾结金人,出卖京东。为了震慑地方,臣打算调御营左军刘锜部,前往山东平叛。”   赵桓毫不犹豫点头,别的不知道,伪齐他还是知道的,虽说刘豫已经死了,但这路货色永远不缺,金人随时可以从狗圈里牵出一条。   京东方向早就因为梁山起义,弄得一地鸡毛,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金人趁虚而入是完全有可能的。   张叔夜调刘锜入京东,赵桓十分赞同,刘锜的能力,对付土贼是半点问起没有,而且他约束部下严格,秋毫无犯,不至于激起更大的乱子,哪怕是韩世忠,赵桓都有点担心。   “官家,除了京东方向,韩世忠的御营中军已经分批调回开封修整,同时还要增加两万兵卒,争取在三个月之内,训练完成。”   没错,讨论这么久了,扩军的整体计划还没确定,但是扩军的脚步已经开始了。   韩世忠作为赵桓麾下第一悍将,自然当其冲,政事堂的算盘很明白,他们要把韩世忠的兵马当成绝对主力,说得再直白一点,就算别人都输了,金兵再度围困开封,有韩世忠坐镇,大宋也不至于亡国,这是最后的希望。   岳飞、刘锜、韩世忠,三大悍将,三支最强的兵马,全都动不了。   就连王渊的御营后军也不行,因为他们被放在了太原。整顿城防,同时向洛阳等地移民,忙得不可开交。   唯二能动的部队就是御营右军姚平仲部,还有骑营刘晏部。   如此捉襟见肘的兵力,硬是出兵,打胜还好,可要是打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纷纷沉默不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突然赵桓咧嘴笑了,“愁什么?朕又不是死脑筋,打不了就不打,想办法多给点好处,秦桧的份量不够,就派个大臣过去,晓以利害,只要西夏不跟金人沆瀣一气,朕都忍了。哪怕他们想要土地,朕也可以答应!”   “趁火打劫,本就是他们的惯用伎俩,先给他们点便宜,等朕灭了金贼,回头再跟西贼算账!”   赵桓怒气冲冲,俨然将西夏和大金相提并论。   这时候吴敏突然开口了,“官家,臣倒是有个看法,西夏虽然不弱,但是前几年出兵援辽,让娄室打得很凄惨,接连战败,其中三万精锐骑兵,全军覆没。他们没有大宋雄厚的民力,根本恢复不过来,这一次进犯大宋,固然是趁火打劫,可臣估计,他们也是战战兢兢。更何况曲端打了个小胜仗,算是遏制住了西贼的势头,让他们继续增兵,未必有这个胆量。”   两位大臣,意见相左,这时候吕颐浩开口了,“官家,臣有个判断,西贼入寇,应该是受了金人胁迫,忌惮金人实力。可从西夏本心来讲,他们宁愿跟大宋做邻居,也不愿意跟金人打交道。”   赵桓咧嘴苦笑,仰头道:“大宋这么柔软,还有不愿意跟大宋比邻的吗?”   群臣汗颜,吕颐浩假做不知,忽略了赵桓的吐槽,“西夏在大宋和金国之间,摇摆不定。鼠两端。依臣看,也不用大打出手,只要狠狠教训西夏一顿,让他们见识了大宋的实力,不但不会继续入寇,没准还会转头跟大宋讲和,一起抵御金人。”   会是这样吗?   好说好商量不愿结盟,非要打一顿才行,这算什么?   下贱!   听吕颐浩这番分析,张叔夜似乎动摇了,“若是小打,倒是未必不行。除了御营右军和骑营之外,杨惟忠的伤势恢复,他重新聚拢了三千蕃骑,另外原本秦凤路还有不少兵马,晋宁军还有徐徽言,全都算起来,也有五万之众了。”   提到了晋宁军,提到了徐徽言,一直没说话的高俅突然道:“正要告诉诸公,我得到了消息,金人有意将府州等地,千里疆土,甚至整个陕西割给西夏,换取他们联合攻宋。”   高俅又哂笑道:“现在整个陕西还在大宋的手里,金人不过是糊弄人罢了。不过府州等地若是到了西夏手里,也十分棘手。”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把整个局势分析差不多。   最后的目光都落在了赵桓和李纲身上。   一位官家,一位相,毕竟他们才是最终决断的人。   李纲沉吟片刻,凝重道:“我以为金人贪婪,未必愿意把府州拱手让人。可这一次大战,我朝先后击杀阇母活女,即便真正的金兵,也死伤过万,损失不算小。金人很有可能以府州换取西夏的结盟,甚至在下次南下的时候,连结西夏,一起入寇!”   李纲的这几句话不算多惊人,却着实体现了一个相的高度。   “两国相争,生死较量,分毫不能差。假如西贼趁机入寇,牵制大宋兵力,很有可能,还没开战,就处在不利地位。”   李纲说到这里,把目光落向了赵桓。   赵桓点头道:“看起来是要好好打一场了。你们议论一下,谁能领兵?”   听到这话,大家伙都怔住了,大宋的将才不是没有,可前面已经说了,韩刘岳,全都不能去。   而且即便可以,他们三个也不行。   岳飞就不用说了,韩世忠也是在西军打了半辈子酱油,刘锜也不过是刘仲武的儿子而已。   现在西北的情况有多复杂?   种家军的残部,地方武装,蕃骑,甚至还有折家军的余部。   如果再把御营调过去,别说联手抗敌,先来个比武夺帅,自己人就乱起来了。   因此这个统帅必须地位足够,能压服各方,还要有一定的军事才能,能统御全军,从容迎敌。   谁最合适?   大家伙互相看了看,都不约而同冒出了一个名字。   张叔夜施礼道:“官家,此战非王总管不可!”   王禀!   赵桓略思索一下,王禀的资历够了,而且又在太原驻守一百天,威震天下,除了年纪稍微大一点,别的简直无可挑剔。   只不过赵桓还没有立刻答应,“李学士,你代朕去瞧瞧,问候一下,看看老将军身体如何。”   李若水接了旨意,当晚就去了王禀府邸,刚走进房间,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再看王禀,只能斜倚在床上,儿子王荀在身前照料。老将军的一条腿肿起来老高,跟水桶似的,皮肤被撑得亮,看得人触目惊心。   “点检相公,这是怎么回事?”   王禀强作欢颜,“李学士,老夫怠慢了。”   李若水坐下之后,再次询问,王荀忍痛解释,原来风湿是王禀的旧疾,在十几年前就这样。   偏偏为了驻守太原,老将军日夜巡城,受了风寒,彼时大战临头,也无暇医治,只能拖着。谁知越拖越严重,尤其是战事结束之后,人竟然垮了,双腿没法走路。   “实不相瞒,我过来是想瞧瞧,官家有意让老将军领兵对付西贼,现在看起来,怕是不行了。”李若水又道:“点检相公,您看副都点检姚古姚将军如何?”   王禀满脸为难,他轻叹道:“我本不该胡乱议论,可以我观之,姚古锐气尽失,心气不再,让他领兵,败多胜少。”   李若水也傻了,王禀去不了,姚古也不行。   大宋朝还剩下谁了啊?   难道就因为没有统帅,不能出征了?   大家一连议论了三天,甚至有人都说要不在文官当中选一个吧,比如刘韐,或者干脆让陕西制置使王庶负责统兵。   这个提议也很快遭到了否定,这可不是太平年月了,文官统兵,哪怕李纲出马,都难保不会有人掣肘。   怎么办吧?   赵桓扫视所有人,“今天无论如何,要选出个人来。如果你们实在是想不到,那朕说一个人,你们看如何?”   李纲忙道:“官家有合适人选,自然最好不过,只是老臣斗胆请教,这个人是谁?”   赵桓轻笑,而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除了朕这个闲人,还有更合适的吗?”   众人大惊!   “官家!”李纲急了,“这才从太原回来,官家又要亲征,着实太辛苦了,更何况现在千头万绪,这么多事情,哪一样都要官家做主,老臣以为万万不可!”   张叔夜更是急切道:“官家,若是信得过老臣,让老臣去吧,毕竟老臣还平定过梁山贼寇,有些用兵经验。”   听张叔夜这么说,大家伙都忍不住了。   西夏和梁山贼人可不一样。   对付梁山贼寇,可以清剿招抚,说是用兵,更多的是内政,但是对西夏可就不一样了。   张叔夜怕是承担不下来这个重任。   赵桓笑道:“朕不是临时起意,论起军略,朕虽然不行,可这一次毕竟是和西夏打交道,有朕在前面,可以随时决断,不至于文书往来,耽误时间。更何况大略事务已经定下来了,朕给你们提个目标,安顿三百万难民,屯粮二百万石,练兵十万……能做到吗!”   李纲思索了再三,只能狠道:“官家放心离去,若是老臣做不到,就把这颗脑袋砍下来!” 第124章 野鸭子(万字求订阅)   李纲能这么快答应亲征的要求,也实属无奈,授田养兵的国策通过之后,赵官家的作用就不大了,主要还看政事堂能不能落实下去。   把官家留在京城,免不了事事汇报,反而会影响落实。   而且各种力量,都在暗流涌动,走关系找门路的,已经联络上了赵构,虽说这帮人未必能成功,但是掣肘却是绰绰有余的。   此刻让官家领兵,也是避免麻烦。   “李相公,我已经当众立下军令状,趁着官家亲征的时间,政事堂握有重权,我豁出去老命,也要把授田的事情办好。”李纲对着李邦彦认真道:“我办完此事之后,大略就会成为士林公敌,败坏国典的奸佞,人人得而诛之权臣。以官家的仁慈,是不会要我的性命,可我也断然不能留在朝中了。李相公,我走之后,这个位置只能留给你了。”   说着,李纲站起身,向李邦彦深深一躬。   这一幕看得人头皮麻,大呼荒谬!   在世人眼中,李邦彦是浪子宰相,幸进小人,靠着背叛太上皇,侥幸活命,完全就是个脑门上贴着奸佞俩字的小人。   而李纲呢?主战派的一面大旗,忠贞志士,朝野公认的正人君子,挽救危局的名臣。   他找李邦彦托孤,怎么都向正道领袖,去找魔教教主,说未来天下正道,要靠你了……何止荒谬,简直离谱!   李邦彦认真看着李纲半晌,突然失声一笑,“伯纪兄,我斗胆猜测,授田这种事情,便是官家去做,也会落下无数埋怨,你是不是打着为主蒙尘的心思,才同意官家出征,好把一切都扛起来。”   李纲苦笑,“我这个人,果然不够精明,有什么打算,全都写在脸上,瞒不住人。”   李邦彦摆手,微微一笑,“或许正是因此,官家才信任你李伯纪啊!”李邦彦略微思忖,便道:“伯纪兄,这事情还轮不到你拼命,官家先让岳飞去做,军中授田还算顺利,接下来就是百姓授田,这事情或许会麻烦一些。你暂时不要动,让我去安排。”   李纲大惊,“那,那他们岂会放过你?”   李邦彦呵呵一笑,“我这个人早就满身骂名,多点少点无所谓。而且一个平章军国重事,足够堵天下人的嘴了。”李邦彦顿了顿,又道:“别忘了,官家手里还有邸报呢!以我观之,这次要是有人动士林清议,想要对付王舒王的办法,是想也别想了。总而言之,我这个人,还能在朝中安身,不就是靠着这点用处吗!”   李邦彦满脸笑容,而李邦却一脸思忖,缓缓低下了头……或许这就是赵桓要留着李邦彦的原因吧!   二李联手,互为表里,京城这边,大可以安心。   赵桓需要的只是全力以赴,准备出征的人选。   和前面的仓促不同,如今的赵桓,也是有牌面的皇帝了。   先,随从出征的文官包括龙图阁直学士吕颐浩、翰林学士李若水、侍御史张所,还有中书舍人陈东。   没错,就是那位屡次带头上书的太学生。   赵桓也把他引入了亲征队伍,既然忧国忧民,就应该真正见识刀兵争锋,沙场血战,光是耍笔杆子,如何能行!   令人意外的是陈东欣然答应,毫不迟疑,甚至还放出话来,若是官家答应,他愿意提三尺剑,上阵杀敌,哪怕做个武夫,也心甘情愿。   赵桓还在考虑,要不要成全他。   把文官团队放在一边,重要的就是武将了。   赵桓先带着的就是杨惟忠,做为西军当中,硕果仅存的老将,他被赵桓任命为御营司都虞侯,位置还在几个都统制之上。   其实杨惟忠还能留在军中,也是借了种师道的光。   伴随着种师中的死亡,种师道身体彻底垮了,已经卧床不起一段时间。可不管怎么说,作为昔日西军第一人,几十万种家军的领头人,种师道虽然垮了,但是虎老威风在。   残存的种家军,依旧有数万之多,散布西北各地,影响力非凡,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失的。   有杨惟忠在,正好能整合这些人。   “种相公的身体如何了?”赵桓好奇道。   杨惟忠咧嘴苦笑,“七十多的人了,毕生心血,化为乌有,放在谁身上也受不了。只能挨日子了,不过种相公倒是交代臣等,务必要忠心耿耿,不坠忠义之名。”   赵桓深深一叹,“这次出征匆忙,等朕回来,再去探望种相公。”说完之后,赵桓注意到了杨惟忠身后的两个人,一老一少,是一对父子。   杨惟忠向赵桓介绍道:“官家,此人叫李永奇,本是党项人,世袭巡检,然则对大宋忠心耿耿。老臣受命恢复蕃骑,李永奇便带着儿子,还有数百族人归附。”说着,又指了指年轻的。   “官家,此人叫李世辅,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文武双全,悍勇无双,假以时日,必定是朝廷栋梁。”   一对党项父子,便是常说的蕃骑了。   赵桓略微颔,谁知年轻气盛的李世辅竟然主动躬身道:“好教官家得知,臣虽出身党项,却并非西贼。此番出征,臣愿为先锋,不破西贼,誓不罢休!”   赵桓一听之下,露出惊讶神色,笑道:“好,很有精神!赐给他们父子每人一套铠甲,只要作战有功,忠心报国,朕不会在意出身。”   李家父子欣然领赏,喜笑颜开。   原本担任阁门祗侯的李孝忠也被赵桓派了出去,给他一个御营亲卫统制的官衔,领兵三千,专门保护赵桓。   如果说御营是禁军,李孝忠现在就是禁军中的禁军,责任大得吓人。   只不过这个年轻将领丝毫不惧,沉稳之中,透着精细。虽说相貌完全不同,但是从神色上看,他竟然和岳飞有着几分相似之处,很让人放心。   不只是李孝忠,一些之前受伤的将领也返回了军中。   “臣何蓟拜见官家!”   赵桓脸上含笑,亲自搀扶起何蓟,拍了拍他的肩头,“伤势都恢复了?”   何蓟一拍胸脯,朗声道:“早就恢复了,就盼着上阵杀敌!”   在何蓟之后,吴元丰、牛英,也全都满血复活,重新归队。   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赵桓悬着的心放下了。   抛开眼前的成败,大宋新一代将领已经纷纷冒出来,或许还稚嫩,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就会成长起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   赵桓手握剑柄,豪气顿生,“李孝忠、何蓟、吴元丰、牛英、李世辅……朕念你们的名字,就知道大宋必胜,何以知之?”   “因为你们来自四面八方,出身各不相同,不只是汉人,还有蕃人,可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此刻都是大宋的将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朕广揽天下将才,反观金人,除了完颜宗室,根本无法掌握大权,西夏的情况也差不多。终究是咱们大宋越战越强,蛮夷越打越弱。早晚有一天,朕要跟你们一起出关,犁廷扫穴,覆灭金贼,和诸君痛饮!”   赵桓鼓舞士气的这一套,是越来越纯属,别说年轻人了,就连杨惟忠都跟着握紧拳头,斗志昂扬。   赵桓清点兵马,一共是一万两千人,从开封出来,向西进。   就在赵桓出京不久,刘晏率领一队骑兵前来迎接。   “官家,臣带了麾下五千骑兵过来,另外还有两千御营骑兵,同御营右军,具在京兆府集结,等候官家驾临。”   赵桓颔,让刘晏归队。   亲征队伍又壮大了不少,其实李永奇爷俩很好奇赵官家究竟是个什么人,想来大宋天子,必定是天上人一般。   可几日行军下来,他们展赵桓真的没啥特别的,跟将士同吃同住,没事还喜欢拉着士兵聊天,问他们家里的事情。   偶尔赵桓还教给士兵认知,谁要是认字多,记得牢,还能当做立功的标准。   甚至赵官家还弄了不少木板,上面写着一个个的字,然后在行军的时候,前面士兵背着木板,让后面人能盯着识字。   一张板子看完,就传给别人。   这种近乎儿戏的东西,让李永奇爷俩很不理解,不光他们,甚至不少御营将士都皱眉头了,官家啊,别折腾人了行不?难道你还指望我们考个状元出来啊?   对于士兵的质疑,赵桓格外坚持。   “你们必须识字,你们要是都不认识字,朕的《三国演义》卖给谁去啊?是不是啊,吕龙图?”   吕颐浩连忙转过头,就当做没听到,他跟这个轻佻的赵官家不熟!   不过别管怎么折腾,赵桓在军中的形象深入人心。   士兵都觉得这位官家平易近人,很好说话,一点都不可怕……而就在大军前行之际,有一名西夏的使者,突然到来。   “外臣萧合达,拜见陛下。”   赵桓骑在铁象上,俯视萧合达,微微一笑,“怎么听着像契丹的人啊?”   萧合达深吸口气,“回陛下,臣当年随着公主,下嫁大白高国(西夏自称),如今已经是大白高国的臣子。”   “哦!”赵桓颔,“可不管怎么说,你都出身契丹,金人灭了契丹,国仇家恨,你就没有想过?”   萧合达正色道:“如何不想!外臣此来,正是为了和大宋结盟而来。”   赵桓忍不住哂笑,“好话,真是好话!你们入寇边境,袭占城池,杀戮百姓,朕总算知道了,在西夏,结盟的意思是落井下石!”   萧合达脸色骤变,忙道:“请陛下耐心听外臣的下情。”   萧合达稳了稳心神,才缓缓道:“金人凶逆,胁迫大白高国,不得不南下用兵。此次出战,绝非大白高国本意。若是大宋能答应结盟,并且提供一些粮草军需,双方结盟,大白高国必定立刻调转矛头,对准金贼,还请陛下明鉴!”   说着,萧合达双膝跪倒,取出了一份国书,托在了头顶。   赵桓根本懒得接,他只是冷笑。   “原来你们进犯了大宋,还要让大宋出钱,在你们看来,大宋就是如此不堪吗?”   萧合达一顿,继续道:“陛下明鉴,粮草军需,乃是为了对付金人,却不是勒索大宋,更何况……”   “更何况以前大宋就会给岁币,所以你们抢了朕的土地,杀了朕的子民,还要让朕出钱!”赵桓瞬间抽出宝剑。   明晃晃的天子之剑,只见赵桓猛地朝着萧合达刺去,剑锋透过国书,下一秒,赵桓收回了宝剑,一纸国书,已经到了赵桓手里。   “你远道而来,朕也不能不回应。”   赵桓向四周看了看,突然现马鬃下面还拴着两只野鸭子。伸手取下一只,然后用西夏的国书,把这只鸭子包起来,随手扔给了萧合达。   “带着去见你们的国主,告诉他,不想当死鸭子,就赶快退兵赔偿,否则,他就只有学这只鸭子了!” 第125章 胆大包天的曲端   赵宋官家亲自统兵,无论如何,都是大事情,甚至已经过了战争本身。   毕竟君王御驾亲征,向来是西夏的专利,不但天子出征,就连太后都要披挂上阵,反观大宋这边,倒是没有皇帝愿意受驴车之苦,一直是在京城安然高卧。   偏偏这一次,大宋官家统兵亲征,不得不让萧合达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放到任何一个国家,皇帝出战,都代表着举全国之力,要来一场豪赌。   赢了自然是狂赚,输了后果可就太吓人了。   不管是汉高祖的白登之围,又或者是明英宗的土木堡之变,全都是险些动摇国本的级大事件,对一个王朝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   所以皇帝出征,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胜算极大,十拿九稳,皇帝跑来耀武扬威,收割胜利果实,宣扬天威,比如朱棣的亲征蒙古。   要不就是国朝兴废,在此一举,皇帝亲自出来赌国运。   可偏偏这两种情况,都不符合现在的情形。   大宋刚刚被金国痛打了一顿,西军的主要兵力,荡然无存,整个西北防线空虚得不得了。   此刻大宋和西夏交战,有必胜的把握吗?   显然没有啊!   而且别忘了,宋金之间,才是生死大敌,你们是主要矛盾好不好。   我们大白高国不过是趁火打劫,想要捞点汤喝,你赵宋皇帝,犯得着跟我们死磕吗?   就算是打赢了西夏,也改变不了你们的处境。   你们的主要敌人是凶悍的大金,知道不?   把西北的土地给我们一点,又能怎么样?   更何况,这些地盘原来就是我们西夏的,是我们的唱歌作乐之地。都是王安石变法之后,西北开边,被你们逐步蚕食的,我们不过是拿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有错吗?   萧合达怎么也想不通,赵桓为什么要跟西夏拼命。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天大的危机,必须上奏国主,商议一个妥当办法,究竟是和大宋议和退兵,还是大战一场……如果双方决战,会不会给金人可乘之机?   一想到金人,萧合达头皮麻。   作为辽国出身的大臣,他可是鼓动西夏国主出兵援辽,结果几次战斗下来,让金人把他们给打哭了。   那个娄室就是魔鬼,他指挥金兵横冲直撞,一次次冲击,比铁锤还凶狠,堂堂铁鹞子,也不是金人的对手。   三万精锐骑兵,所剩无几,到现在西夏都没缓过这口气。   毫无疑问,金国是有灭夏的能力的,之所以没继续打下去,不就是嫌弃西夏肉少,不值得动手吗?   毕竟放着大宋这块级肥美的五花肉,谁会惦记别的啊!   话说回来,西夏也馋啊,而且就吃了这么一小口,怎么就引来了赵宋的官家?   疯了!   这个世界疯了!   萧合达还不理解这个世界的规矩,老大和老二相争,往往没的是老三。   赵桓最厌恶这种趁火打劫的。如果不是说了,绝不跟金人谈判,赵桓都想着约金人一起下手,一起瓜分西夏算了。   不过虽然金人不行,但契丹人却是没问题的!   耶律大石!   说实话抛开宋金两国不说,这个时代能称得起英雄二字的,也就是这位契丹雄主了。他以一己之力,保住了契丹最后的一丝尊严。   如果没有此人,史书上只剩下金人不到十年,攻灭契丹,万里之国,荡然无存的悲哀记载了。   赵桓很想联合大石,为了换取大石的结盟,他甚至愿意将河西让给西辽,甚至河套地区,也不是不能商量,总而言之,你只要跟我合作,攻打金国,一切好商量。   至于这么干,会不会养虎为患,赵桓大略是不在乎的。   毕竟他现在连生存都这么艰难,只要能活下去,什么烂招都能用得出来,反正大不了日后再跟大石翻脸呗!   先北伐金国,然后在西征西辽……只要足够年轻,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其实由此可见,赵桓此番亲征,还真不是一时意气,也不是什么西军山头林立,需要他来压阵。   赵桓真正的打算是构筑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   金人崛起太快了,快到流星都不足以形容。他们一口吃下了契丹,彻底改写了一百多年形成的稳定格局。   契丹旧部,草原部落,包括西夏……全都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纵然这头猛虎不想吃他们,可只要猛虎咆哮,小动物们也会浑身战栗的。   赵桓此来,就是希望能趁机联络各部,最好能构筑一个松散的联盟,只要一致对付金国就好。   即便成不了联盟,最起码的商业往来,赵桓还是希望恢复的。   毕竟江南囤积的商品太多了,国库也太紧张,与其放着霉,还不如拿出来卖钱。   至少至少,能换来一些良驹,那也是好的。   提到了良驹,赵桓下意识注意到了胯下的铁象。   这匹马是真的神骏,驮着赵桓走了好些天,别的马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这货居然跟什么事都没生似的。   绝对的身强体壮,无可挑剔。   要说铁象还有什么缺点,就是这货太能吃,基本上是寻常马匹三倍的饭量,不光饭量大,还专门**料,结果就是这马在行走的时候,总是不停放屁,还是很臭很臭的那样。   在出来的第十天,赵桓终于受够了。   “李孝忠,你会养马不?”   李孝忠连忙躬身,“好教官家得知,臣长在陕州,家里的牛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何不会?”   赵桓颔,“那你懂繁衍牲口不?”   李孝忠点头,“当然也懂。”   “那就好!”赵桓突然笑眯眯道:“朕把这匹铁象交给你,一年之内,能繁衍多少小马?”   李孝忠下意识咽了口吐沫,“那,那要看铁象多能干了……”   “行了。”赵桓笑嘻嘻道:“你先准备一百匹上好的母马预备着,多多益善!”   李孝忠咧着嘴,人都傻了。   还是官家你狠啊!   这匹马可是曲端的心头肉,宝贝疙瘩儿,要是知道被官家如此糟蹋……反正他又不敢跟皇帝怎么样。   李孝忠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牵走了高昂着头,神气活现的铁象。   而铁象的原主曲端,还在抱着脑袋,十分愁,他把手下的爱将吴阶叫了过来。   “你说我是不是打错算盘了?”   吴阶是典型的西北汉子,五官棱角分明,如果放在兵马俑的旁边,不能说大体相似,也只能感叹一模一样。   沉稳的吴阶躬身,“统制的意思,属下不明白?”   曲端见吴阶装糊涂,他越来气了,“你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做事也没瞒着你?铁象我有多喜欢,你不清楚?那就是我的命!”   吴阶苦笑,“那,那都统怎么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   “你!”   曲端气得翻白眼,“你当我愿意啊!我不是觉得这是个机会吗?”这家伙叹了口气,“你说说,泼皮韩五原来算个什么东西?别说跟我比,就连官职还不如你高呢!现在可好,一路高升,还挂了枢密使的衔,要人尊一声韩相公,他也配!”   “还有刘锜,他走了高俅的门路,结果现在也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还,还有那个岳飞!几个月前,就是个偏校!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就这也么一帮人,现在都爬到了我的头上,你说我能咽下这口气吗?”   吴阶依旧绷着脸,沉声道:“都统,前些时候,我是建议你向小种相公请令,跟着他去勤王的。”   人家高升,是因为勤王有功,天子赏识,金戈变乱之时,快升官,没什么了不起的,当年王安石还几个月升了七级,当了宰相呢!   风口到了,天上自然会多几只猪,用不着大惊小怪。   谁知道吴阶的话竟惹恼了曲端。   “让我跟小种相公勤王?我告诉你,小种相公死了,种家军完蛋了!我要是去了,指不定是生是死呢!”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曲端气得呼哧呼哧喘息,他干脆站起来,背着手,烦躁地走来走去。   “你说说,韩刘岳这些人,不就是靠着一点战功,加上天子赏识,就爬上了高位吗?官家亲近武人,爱惜将才,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俺曲端能文能武,才智卓绝。就在不久前,官家还拿下了范致虚,这就说明官家不愿意让文官干涉军务。”   “事情都这么明显了,我又立下了大功,还进献了宝马,官家高兴之下,就该把西北都交给我,让我节制诸军,抵御西夏。只要有我曲家军在,官家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吴阶低着头,盯着地板,一语不。   曲端的心思,他是一清二楚。   这货打什么算盘呢?   他是瞧着种家军完蛋了,折家也消失了,就连姚家都受了重创,西北空虚,他想趁机往上爬,弄个曲家军出来,好安心当自己的土皇帝。   说实话作为西军摸爬滚打二十来年的老人,吴阶也未尝没有打造吴家军的心思,只不过吴阶可比曲端深沉多了,而且吴阶也看得出来,当今官家可不是好糊弄的。   光是从官家亲征,就已经让吴阶刮目相看了。   “都统,俗话说好事多磨,您立了大功,又献了宝马,纵然没有达到目的,可也算是简在帝心,官家知道了你。只要再立些功劳,升官易如反掌。”   曲端哼了一声,“吴阶,你说得好听,功劳是想立就能立的?上一次拼了老命,死了多少弟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打仗,不是玩笑!我的部下加起来才多少人,经得起消耗吗?”   吴阶咧嘴,他算是看透了曲端,这货上次大神勇,纯属意外,说白了,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西军军头儿,什么都不如保存实力重要。   豁出命拼一次,为的就是以后不用拼命。   这件事情曲端想得很清楚。   可问题是官家没买张,难道再赌一次吗?   曲端又心疼兵力,不敢冒险。   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进来,“好让都统得知,那个萧合达回来了!”   “萧合达?”曲端顿了一下,终于想起来,“就是那个西夏的使者?他议和成功了?”   手下人一笑,“都统,你或许都不知道,咱们官家回答的方式都绝了,弄了个野鸭子给了西夏,还告诉西夏,赶快退兵,还要赔偿哩!”   曲端一听,愣了片刻,突然抚掌大笑,这个官家有点意思……“对了,那个萧合达现在如何?”   “他啊!自然是要求咱们放开一条路,他要返回西夏,把官家的野鸭子送给他们国主呗!”   曲端搓了搓手,眼珠乱转,突然来了主意。   “吴阶,你现在就去把萧合达抓了!”   吴阶大惊,“都统,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啊!”   曲端怪笑道:“谁让你杀他来的,我只是抓他,有用。”   吴阶太知道这货了,他根本就是一肚子坏水,因此警惕道:“什么用?”   “自然是挟持萧合达,然后假意告诉西夏,议和成功了,咱们护送使者回去……这样一来,不就能夺回怀德军了吗?你说这份功劳如何?”   “不如何!”吴阶是真疯了,“曲统领!你这可是挟持别国使者,假传旨意,你是欺君,你知道吗?”   曲端冷哼道:“我怎么知道他是使者?我又没接到旨意!我就是抓了个西夏贵人,兵不厌诈,谁让西夏笨蛋来的!你别废话了,赶快照我的意思去做,不然我按军法办了你!” 第126章 平夏之战   赵桓亲自统御大军,汇合了姚平仲部之后,总兵力逼近四万人,加上各地民夫青壮,如果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对外宣称十万之中,当得起声势浩大四个字。   这一日前方就是渭州,再往前就是之前宋军固守的镇戎军。   正在赵桓打算继续前行的时候,突然有一员年轻将领自北而来,拜见赵桓。   “臣名叫吴璘,官居宣赞舍人。”   赵桓微微一顿,“吴璘,朕大军马上就要进入渭州,经略相公王庶已经在恭候朕的到来,你却绕到了文武诸臣的前面,有什么要紧事情?”   吴璘没敢抬头,只是道:“臣,臣奉命报捷!”   “奉何人的命令,来报什么捷?”   “臣奉了都统曲端的命令,向官家报平夏城大捷。”   听到这话,还没等赵桓开口,身后的老将杨惟忠立刻凑上来,面露惊喜,“吴二小子,平夏城拿回来了?”   不愧是西军的老古董,杨惟忠的一句话,让吴璘大喜,连忙用力颔,“好教杨老太尉得知,我兄长吴阶已经袭取平夏城。”   杨惟忠一听喜得眉开眼笑,扬天长叹,“果然回来了。”   一转头,对着赵桓竟老泪横流。   “官家,实不相瞒,这个平夏城还是当年老臣修的,彼时老臣还是青春年少,雄心万丈,以为修了平夏城,扫灭西贼指日可待。老臣的一辈子功名,九成都在这座城池上了。”   赵桓对这些事情只能说一知半解,此时吕颐浩也赶了过来,一文一武两个人,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北宋和西夏之间,除了仁宗朝后期太平了二十年左右,基本上都处在战争之中。   尤其是王安石变法之后,对西夏用兵,就成了新党的重要主张。   其中平夏城就是吕惠卿主持修建的。   这就有必要说下平夏城的位置了。这座城堡矗立在石门峡江口,好水川以北,横山以南,前行不足百里,就是萧关,出了萧关,翻阅兜岭,便是一马平川的西夏腹地。再无任何险阻可言。   最妙的是这条进军路线,全程沿着葫芦河川进军,而进入西夏腹地之后,又能依靠黄河进军,简直就是老天爷送的平夏之路。   只要向前平推,攻破兴庆府,全取河套之地,灭了西夏,易如反掌。   正因为知道平夏城的威胁,西夏前后两次集结兵马,最多的一次,居然起兵三十余万,号称百万大军,太后小皇帝都亲自上阵,誓要拿下平夏城。   只可惜被被章惇的族兄章楶抵挡住,惨败而归,杨惟忠就是这两场战斗的亲历者,而且还立下了赫赫战功。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西军,绝对是巅峰。   种朴、王恩、郭成、折可适,彼时就连后来号称天生神将的刘法都排不上号,几乎每一支兵马,都处于巅峰状态。   几十万西夏兵马,让大宋打得屁滚尿流。   大宋趁机在横山南侧修建了几十座各种各样的堡垒,使得横山天险荡然无存,西夏也失去了最重要的屏障,同时还有辽阔的农业区域。   坦白讲,如果继续坚持下去,西夏亡国在即。   西夏国主都不得不给辽国下跪,祈求帮助。   可接下来出了一件事,救了西夏,那就是哲宗英年早逝,换了个轻佻不靠谱的东西当皇帝。   章惇罢相,朝中胡乱折腾,让西夏缓了一口气。   这还不打紧,金人居然在这时候崛起,赵佶又把目光放在了辽国身上,弄出了海上之盟,结果生生把自己给玩死了。   几代人的努力,无数将士用生命鲜血换来的战果,就这样荡然无存了。   杨惟忠轻叹口气,“官家,你说当年修平夏城,用了多少时间?”   赵桓沉吟道:“一座能屯大军的城池,如论如何,也要一两个月时间吧?”   杨惟忠摇头,“只用了二十二天!而是还是足足两座城池!”老头提到了这里,仿佛回到了昔日的青春岁月,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当时他们准备充分,各种材料都囤积好了,彼时吕惠卿下令四面出击,牵制西夏兵力,吸引注意力。   随后启禀突出,就在葫芦河畔,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修了平夏和灵平两座城堡。等到西夏现之后,不由惊呼:“夺我饭碗!”   盛怒之下的西夏倾国之兵前来攻击,结果平夏城屹立不倒,据说气得梁太后把脸皮都抓破了。   赵桓又能说什么,把大好局面败坏的人,正是那个在龙德宫躲着的赵佶。   你要是知道他干了什么混蛋事,真想把他揪出来,千刀万剐算了。大宋老百姓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了这个官家!   说了这么多,赵桓也明白了,平夏城是西夏命脉所在,已经让他们头疼了几十年,趁着宋金交战,他们趁机把平夏城拿到手,就可以暂时高枕无忧了。   既然如此,曲端又是怎么夺回平夏城的?   “吴璘,你说曲端究竟是怎么轻取平夏城的,你要仔细说清楚!”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吴璘哆嗦了一下,连忙伏身道:“回官家的话,臣不敢隐瞒。曲都统把萧合达给抓了。”   “那个西夏使者?”赵桓叱问道。   吴璘咧嘴,“就是他,然后让我兄长吴阶率领三百人假意护送萧合达回归西夏,随后还弄了上百的马车,说里面装着大宋给西夏的岁币,就这样骗过了平夏城的守军,拿回了城池!”   “荒唐!”   没等赵桓开口,吕颐浩勃然大怒,这个曲端简直在作死。   他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大宋不是没有往西夏派遣使者啊,秦桧还在那边等着呢!   你抓了萧合达,人家会不会拿秦桧出气?   更何况两国交战,堂堂正正之师,挟持使者,偷袭城池,万一惹恼了西夏,逼得西夏倾尽全力,跟大宋决战,那可就坏事了。   吕颐浩已经隐隐猜到了赵桓的心思,仗是要打,但必须干净利落,还要控制规模,这次打仗可不是为了灭西夏,而是为了争取西夏,能够参与到抗金大业之中。   结果让曲端这么一掺和,整个大局都有破坏的危险,这如何能忍!   “官家,既然杨老太尉当年修筑平夏城,他经验丰富,让他立刻带兵过去,擒了曲端,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李若水也站出来,“臣附议。”   张所也跟着道:“此人狗胆包天,竟敢假传圣旨,岂止无法无天,断然不能留了。”   顷刻之间,全都喊打喊杀,曲端的脑袋眼瞧着保不住了。   赵桓眉头紧皱,突然道:“西夏有多少兵马?”   这下子把人问愣住了,片刻之后,杨惟忠道:“当年小梁后举倾国之兵,攻击平夏城,不过三十万出头。以老臣估算,他们常备兵力也就在二十万不到,而且前几年因为援辽,损失了数万精锐铁骑,大伤元气,至今还没有恢复。”   赵桓思忖了一会儿,又道:“那,那现在西夏的兵力部署如何?”   杨惟忠道:“西夏向来很有忧患意识,别看他们名义上和金人联手,实则必定驻重兵防备金国。“   吕颐浩也道:“官家,老臣听闻耶律大石带着二百人,逃到大漠之后,聚集各部蛮王,得到了一万多精锐,契丹残部死灰复燃,便是西夏也不能不顾后方安全。”   赵桓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总结道:“金国方面,至少要分五万以上的兵马,草原方向,也要一两万人,还有河西走廊,如此算下来,西夏能投入大宋的兵力,不会过五万了?”   杨惟忠用力点头,“官家,现在的情况的确如此,可若是再给西夏十天半个月,他们就可能抽调出十万兵马来!”   赵桓无奈颔,貌似任何一个国家,暴兵的效率都比大宋高多了,能跟一堆怪物博弈这么长时间,也算是大宋的本事……   赵桓甩了甩头,突然又问吴璘,“这次攻击平夏城的主将如何?”   吴璘忙道:“回官家的话,是李良辅。”唯恐赵桓不知道此人,便又补了一句,“就是他领兵援辽,结果被娄室大败,三万精骑,损失殆尽。”   听到这话,赵桓简直喜出望外,一个大胆的计划终于成型。   “杨卿,假如趁着曲端击溃李良辅之际,投入兵马,突袭西夏,能否得手?”   杨惟忠吃了一惊,这种荒唐的想法几乎第一时间就否定了。   可再仔细想想,西夏的兵力的确不多,似乎真的有可能。   “官家,老臣唯恐把西夏打狠了,他们会彻底倒向金人啊?”   这时候吕颐浩摇头了,“杨老将军,西夏不傻,金国的威胁远胜大宋,他们还真没有彻底撕破脸皮的本事!”   赵桓欣然点头,“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平夏平夏,就是要平了西夏!”   赵桓随即扭头,看向了刘晏和李世辅。   “朕让你们合兵,归曲端指挥,替朕痛击西夏,夺回横山!”   两个人立刻点头,“臣等领旨!”   这时候吴璘一愣,眼神之中,甚至露出了惶恐之色。   怎么会?   官家没有处罚曲端,反而委以重任,这样岂不是得罪了曲端,自己和大哥处境堪忧啊?   想到这里,吴璘猛然道:“官家,曲端狂妄跋扈,之前虽有战功,却也侵夺了李庠的兵马,以此人为帅,只怕会坏了大局啊!”   赵桓微微一笑,“朕知道了,李孝忠,你把铁象迁来,让吴璘带回去交给曲端。就告诉他,朕不是三岁孩子,拿一匹马就想博个荣华富贵,甚至还打算割据西北,当个土皇帝,他把朕当成了什么?把大宋朝的诸公当成了什么?”   “还有。”赵桓伸手,从李孝忠手里讨了一把刀,一起给了吴璘。   “横山,或者曲端的脑袋,让他自己选吧!”   吴璘双手抖,接过了刀,拜别赵桓之后,毅然翻身,骑上了铁象,飞驰而去…… 第127章 踏破贺兰山缺(三更求票)   赵桓在打走了吴璘之后,竟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选择就地扎营。官家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居然拿着一张弓,跑出去射野鸭子。   奈何以赵桓的箭术,忙活了大半天,也没设下来一只,回来的时候,干脆跑到河边,捞了一条大鲤鱼回来。   “这可是泾河的鲤鱼,肥着呢,好好炖了。”赵桓仔细吩咐,随后又把吕颐浩和杨惟忠叫过来,请他们吃鱼。   吃鱼的学问自不必多说,比如赵桓给了吕颐浩一根鱼尾,把老头乐得眉开眼笑,这是要委以重任啊!   又给了杨惟忠一大块鱼腹,杨惟忠乐呵接了,这叫推心置腹,官家没把自己当外人。   “老臣斗胆猜测,官家是想让曲端冲撞一番,不管打好打坏,都不至于不好收拾。”   赵桓无奈叹息,“说实话,从朕的本心来讲,我是真不想跟西夏打,大家联起手对付金人不好?只可以西夏贪得无厌,便是朕退让了,他们也不会真心和大宋合作,反而会予取予求,别说平夏城,他们甚至会图谋延安府,甚至图谋整个陕西。不把这个恶邻打老实了,是真的没法专心对付金国。”   杨惟忠用力颔,“官家,其实要老臣说,如果不是新旧两党来回折腾,在修筑平夏城之后,几年之内,就能灭了西夏。”   吕颐浩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皱眉道:“杨老太尉,西夏立国时间也不短了,往前追溯,从唐代开始,西夏人便啸聚一方,根基深厚,想轻易灭了西夏,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杨惟忠哈哈一笑,“吕龙图,这就是你太善良了。说到底,西夏不过是人口两三百万,偏居一隅的小国。他们的物产十分有限,粮食勉强填饱肚子,剩下的就是青盐和牲畜,能稍微换点布匹茶叶,艰难度日。”   “咱们也不需要真的动手,只要在整个横山一线,集结兵马,每年农忙的时候,分兵攻击,迫使西夏征集青壮,动员兵马,跟咱们周旋。只要拖过播种时节,一年的粮食产量锐减,西夏人就要饿肚子,只要坚持三年下来,必然饥荒严重,遍地白骨,到了那时候,只要集结兵马,一鼓作气,突破横山,灭夏之功,唾手可得!”   吕颐浩大惊失色,如此论调,他还从来没听过。   按照曾经的记忆,西夏对大宋来说,简直是噩梦一般的记忆,李元昊连战连捷,都要把大宋最厉害的相公们杀哭了。   随后几十年,西夏也像是打不死的小强,反反复复,给大宋制造麻烦,直到哲宗朝,修建了平夏城,打了几场胜仗,渐渐的大宋才建立了心里优势。   “杨老太尉,你有如此妙计,怎么不上奏啊?”   杨惟忠笑了,“我是上书过,结果就让太上皇给贬官了,说到底武人之谈,还是上不了台面啊!”   吕颐浩愕然,作为一个标准的士大夫,他也不能否认,在大宋,武夫说话,还不如宫里的太监有用。   赵桓沉吟道:“拘泥文武之别,就是短视。据朕所知,孔老夫子可是文武全才啊!说到底,文人不能只会啃书本,要能射箭骑马。武夫也不能只会喊打喊杀,要多读书,明大义,知道为何而战。”   赵桓总结道:“出将入相,大宋需要的是文武全才!可以有偏重,但是不能偏废。”   吕颐浩立刻点头,还十分用力,赵官家的思想到了他这里,就要变成一篇极富趣味的说理小故事,或者文辞华美的骈文,然后通过邸报,表出去。   吕颐浩是越来越喜欢这个位置了,不管谁的文章,一份邸报的最后,一定有总攥官吕颐浩的名字。而且他还可以表“龙图按”,阐述自己的意见,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吕颐浩的知名度和影响力都快提升。   别看赵桓要给他升官,可吕颐浩也不打算放弃邸报。   这个阵地谁也别想抢走。   赵桓侃侃而谈,却没有意识到,他所推崇的文武双全式臣子,大宋朝可不是没有,比如曲端!   这货是真的会写诗,书也读得好。   而且练兵本事了得,打仗也不含糊,称得起是文武全才。   只是这货有才无德,半点也让人生不出尊重,凡是跟他共事的,几乎没有不闹翻的。   而这一次就轮到了吴家兄弟。   “好你个吴阶,你,你敢背叛我!”   吴阶也知道躲不过去,给兄弟吴璘一个鼓励的眼神,而后坦然道:“背叛来自依附,我们兄弟是大宋朝的武将,不是你曲统制的家臣。你假传圣旨,胡作非为,也要我们跟你一起死吗?”   “你!”曲端气得咬牙切齿,“吴大啊吴大!人都说我伶牙俐齿,现在看起来你才是!”   吴阶呵呵道:“承蒙夸奖,受之无愧!”   “你!”   曲端的怒火几次涌起,真想跟吴大拼命,把他给宰了。   可到底曲端没有这个胆子,一来吴家根深蒂固,非同小可,而来赵官家的刀已经送来了,他还能怎么办?   吴璘盯着曲端,朗声道:“曲统制,官家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大破西夏,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曲端急了,“什么叫看我的本事?你们都打算袖手旁观是吧?好啊!既然这样,大不了掀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我曲端一条烂命,死就死了,有你们陪葬,一点不亏!”   “曲端!”吴阶低声咆哮,“你少在这里耍威风,我可提醒你,刘将军在这里,他可是御营司都统制,官职地位都在你之上,尤其是官家的心腹爱将。官家让他听你调遣,是给你了一张大脸,你别不识好歹!”   吴阶虽然官职比曲端低,但是他在西军根基非常深,论起实力一点不惧曲端,真起怒来,把曲端怼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候,刘晏带着李世辅进来了。   刘晏先看了看三个人,然后哂笑道:“早就听说西军派系林立,各自为王。如今一见,果不其然。就凭你们这样子,如何能克敌制胜?”刘晏又道:“官家既然让我们来了,就只有一个意思,全力以赴,打赢这一仗。如果拘泥成见,造成了溃败,官家自会追究罪责,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曲端怪眼圆翻,讥诮道:“都统制说得好听,你官职在我之上,你愿意听我号令吗?”   哪知道刘晏毫不犹豫点头,“官家既然以曲统制为帅,我自然听从你的号令。不过我也请曲统制想清楚了,不要随便什么乱命,不然官家降下雷霆之怒,可不是你能承受的!”   曲端脸色一变再变,最后默默坐下,抱着脑袋,整个人都凉快了。   如果只是给他旨意,曲端能毫不犹豫出卖吴家兄弟,半点负担没有。   可问题是刘晏来了,这是他出卖不起的人物。   从某种程度上,人家就是钦差大臣,监督自己用兵的。   曲端一再弄权,不停折腾,终于惹恼了赵桓。   现在留给他的道路只剩下一条了,那就是拿出全部本事,将功赎罪,换取赵官家的原谅,不然他的大脑袋就要离开脖子了。   曲端思忖再三,总算弄明白了处境。   那再问一句,他现在手上的力量如何呢?   刘晏带来了七千精骑,李世辅带来了三千蕃骑。   他兼并了李庠的兵马,手下有五千多人,加上吴家兄弟的兵力,足有八千,再把乱七八糟的力量加起来,差不多两万。   在他的对面,是多少西夏人马呢?   差不多有四万左右,只不过自己突袭平夏城得手,西夏损失了两千多人,更重要的是军心不稳,士气低落……或许真的是一个好机会!   “刘将军,我想问一句,你的骑兵能打吗?”   刘晏冷笑,“我跟完颜阇母战过,反正他没有讨到便宜!”   这下子曲端又是被堵住了嘴巴,只得转向李世辅,“那你的蕃骑呢?”   李世辅哼道:“是骡子是马,要到战场上见!不过我可不会像你这么畏畏尾!”   “你!”   曲端气得笑了,连个小娃娃都看不起自己,可真是太伤人了。   “好啊!既然大家伙都是英雄好汉,那我就说一个办法。”曲端让人取来地图,李良辅虽然战败,却不甘心,依旧在平夏城以北扎营,准备择机反扑。   “如果是英雄好汉的,咱们就兵分两路,一路正面攻击西夏大营,一路绕道迂回,袭取萧关,把这几万人都给吃掉!”曲端说到这里,故作大方道:“我不怕辛苦,攻击西夏主力的事情,就交给我,你们之中选出一个人,去袭击萧关就是了。”   刘晏轻笑,“曲统制,都这时候了,你还这么不老实。官家给你权柄,不就是因为你了解情况吗!想来西夏大军再厉害,也不及金人,我们就在这里跟西夏决战,你去袭取萧关就是!”   曲端眼底一片喜色,却又道:“我的兵马太少,除非把他派给我。”曲端伸手一指李世辅。   年轻的小将喜不自禁,恨不得能立刻出战,   刘晏绷着脸道:“曲统制,还是那句话,你最好别自作聪明,李世辅可是杨老太尉的心腹爱将。他筑平夏城的时候,你怕是还穿开裆裤呢!要是惹恼了他,后果自负!”   曲端瞠目,太伤自尊了,怎么一个个都是他惹不起的。   罢了,只要立个大功,在官家那里有了地位,也就不用受气了。   曲端立刻分兵,他从自己的部下之中,挑选出三千精锐,加上李世辅的三千蕃骑,做好了出战的准备。   而与此同时,刘晏指挥着吴家兄弟,对西夏的营寨动了攻击。   吴阶和吴璘全都玩了命,亲自率领甲士猛扑西夏军营,刘晏也让骑兵突袭营寨后方,策应进攻……   他们喊杀震天,马匹声声,打成了一锅粥。而曲端就趁着这个功夫,偷偷从南门出了平夏城,然后向南疾行十里,随后调转方向,向着西北方下去了。   曲端这货的才华还真是不用怀疑,他把西北的地形道路,烂熟于心。   现在他们走的就是屈吴山和天都山之间的一条小路,道路很艰难,充满了乱石,曲端骑着铁象,在前面开路,在出来的第二天,一座破败的寨子赫然出现在面前。   天都寨!   又是当年大宋修建的城堡。   令人诧异的是这里竟然没有守军。   曲端一见之下大喜过望,西夏居然没有派兵抢占这里,看起来他们是真的没把大宋放在眼里,以为大宋只能被动挨打,根本没有还手的可能。   一想到这里,曲端从铁象跳下来,一手指天,随即猛拍脑门!   真是天助我也!   “随我来!”   穿过天都寨,曲端加快了度,一直急行军到了傍晚时分,一座古老的关城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萧关!   “给我杀!”   曲端神兵天降,铁象猛冲,他仿佛一个重型坦克,迅冲到了城门前,手里的兵器挥舞,接连杀了两个守城士兵。   后续将士见曲端如此神勇,士气倍增,居然一口气杀进了萧关。   城里守卫的兵马不多在,只有五百人的样子,另外还有许多马车,装着军粮辎重。   “曲统领,咱们财了!”李世辅兴奋叫道。   可曲端却撇着嘴,没见识,这算什么!   “小子,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大财!”   曲端这家伙了狠,只留下一千人守卫萧关,随后连夜翻阅兜岭,西夏的横山防线,就这么突破了。   曲端骑在铁象上,趾高气扬,“从这里到兴庆府,差不多四百余里,只需要一天一夜,铁象就能冲到西夏都城!” 第128章 打穿西夏   曲端立身马背,心潮澎湃,赵桓给他的要求是突破横山,显然他已经做到了,可以交差了。   只不过曲端也心知肚明,过去是他小觑了大宋天子。   赵官家断然不会因为一点小胜,加上一匹宝马就授予他多大的权柄,毕竟不是哪个皇帝都像赵佶那么好糊弄。   既然天子不好糊弄,仅仅完成天子的目标,能获得君心吗?   曲端吃不准。   李世辅年轻气盛,却是很满意,喜滋滋道:“原来离兴庆府这么近了!曲统制,以前没人打到过这里吧?”   曲端哂笑,“傻小子,当年神宗五路伐夏,都打到了灵州,离着灭夏也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了。便是前些年刘法也曾领兵杀到过这里,我们不过是趁着西夏防备松懈,侥幸得手,算不得什么的!俺曲端虽然狂点,却也没有到自欺欺人的地步。”   李世辅急了,“曲统制,既然咱们什么都不算,干嘛不继续打啊?”   曲端圆翻怪眼,“打什么打!再往前,就是西夏腹地,遍地都是党项部落,我们这点人马,还不是送菜!傻小子,跟我回头,把李良辅的兵马给消灭了,也能跟官家交代了。”   曲端连叹两声,就打算离去。而李世辅年轻气盛,突然怒道:“曲统制,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蕃骑?虽然我们也是党项人,可官家说了,要一视同仁,你要是阴阳怪气的,小心我告状!”   曲端气得笑了,摇头骂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就说了句党项,你小子就想告状,这年头没有后台是真不行啊!”   “行了,我的小李将军,咱回吧!”   曲端转身,可是突然之间,他又停了下来,李世辅不明所以,傻傻看着曲端,就见这家伙脸上表情丰富,切齿咬牙,拳头紧握,仿佛中了邪似的……   “曲统制,曲统制!”   李世辅连叫几声,曲端恍然惊醒。   “李世辅,我问你,有胆子没有?”   李世辅哼道:“怂包才没胆子!”   “好!好!”曲端连说两声,而后道:“我有个打算,趁着西夏兵力空虚,麻痹大意。我们就以三千蕃骑,狠狠突袭西夏腹地,能打到哪里,就打到哪里,你看如何?”   李世辅少年心性,哪里知道其中的危险,竟然也没有犹豫,直接点头,“早就该这样了,就许西贼趁火打劫,不许咱们打他们?”   曲端微微颔,却也是嘴角上翘,也就这个傻小子才会毫不犹豫听话。   任何一个老油条都看得出来,曲端这是在拿三千蕃骑睹前程。   他的机会不多了,官家连刀子都赐下来了,吴家兄弟还给他上眼药,要是不弄出点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他曲端这辈子就完了。   其实纵观曲端的一生,就只能有俩字形容:自私!如果再多几个字,那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他之所以在一片溃退之中,挺身而出,那是他官小权小,如果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一旦赢了,有了上牌桌的资格,这货就开始保存实力,玩坑死人不偿命的勾当了。   但是不可否认,曲端的才华是真的,这种人不逼到绝境,是不会拿出全力的。   赵桓也是看透了曲端的秉性,才来了这么一手。   “不拼不行了!”   曲端又牵着铁象,跑到一块大石头前面,喃喃自语,祈求保佑……等一切准备停当,曲端立刻上马,引着三千蕃骑,冲破横山一线,沿着葫芦河就冲了下去。   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宋军的心气跟以前是真的不一样了。   就像当年五路伐夏,那是集结了四十万大军,全面开花,才敢跟西夏对拼。   可眼下三千骑兵,就敢掏西夏的腹地,哪来的胆子?   一句话,金人给的!   刘晏跟曲端说的那句跟阇母打过,还没输,着实振奋人心。   西夏不也是女真手下败将吗?   所不同的是大宋在官家的率领下,万象更新,已经走出来了,至少能和金人掰手腕,我们可没投降。   反观西夏,这帮没出息的竟然成了金人的狗,帮着他们来打大宋。   人和狗能一样吗?   大势所趋,加上曲端这么个疯子,还有李世辅这个愣头青,居然促成了这一场谁都想不到的大胆的军事行动。   而此时,赵官家已经让人把萧合达带了过来。   这位使者简直鼻子都气歪了。   “大宋天子,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   赵桓瞬间把脸沉下来,“你们跟金贼勾结袭我边境,夺我城池,还以客人自居,未免太不要脸了吧?”   萧合达咬牙切齿,“这么说大宋一定要和大白高国决一死战了?”   赵桓冷笑道:“不是朕要和你们决一死战,而是你们贪得无厌,欺人太甚。朕可以告诉你,萧关已经落入大宋之手,你们的三四万兵马处于大军包围之中。何去何从,该你们自己拿主意!”   萧合达深吸口气。   他是个知兵的人,契丹、西夏、金国,他都了解,而这一次到了宋营,光是拿下长斧甲士,就让人不敢忽视。   大宋几时有这么强悍的兵卒了?   反观西夏,因为接连败在金人手上,反而是精锐损失严重,士气不复。本想轻松捞点便宜,却踢到了铁板。   萧合达再三思忖,终于道:“外臣可以告知国主,力促两国罢兵,不过还请大宋皇帝能给敝国一些粮食布匹……“   “送客!”   还没等萧合达说完,赵桓直接吐出两个字,那边李孝忠已经过来,像是赶鸭子似的,把萧合达赶出了御帐。   出来之后,萧合达都没闹明白,老赵家是怎么回事?   居然出了赵桓这么个极品!   不但敢亲自上战场,还半点气度都没有,这哪里像个上国天子啊?往后跟大宋打交道,可不容易了。   萧合达只能无奈离去,赵桓又把吕颐浩几个叫来,商讨眼前的军情。   老吕还是挺高兴的,“官家,刚刚经略相公王庶传来了消息,他又调集了泾原路兵马一万多人,加入围攻行列,势必要把李良辅留在横山之南!”   赵桓点头,“对了,晋宁军那边如何?”   吕颐浩忙道:“官家,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徐徽言已经率部向西疾行,进入了永乐城,并且派出兵马,制造声势,佯攻西夏银州方向。”   赵桓脸色凝重,徐徽言撤兵,就代表着大宋彻底放弃了河东北部,府州、麟州这一大片土地,全都给了金人。   只是不放弃也不行,甚至以后还要放弃更多的土地,以空间换取时间……一想到这些,御帐的气氛都压抑了不少。   吕颐浩劝解道:“官家,国势衰微,非是一时,如今陛下大力整顿,将士用命,早晚还会把失去的土地都拿回来的,”   李若水也道:“官家,当下痛击西夏,已经赢了个开门红,总会越来越好的。”   赵桓也只能点头,可就在这时候,杨惟忠突然从外面匆匆进来,老头脸色铁青,下巴上的胡须乱颤。   “曲端,这个东西着实可恶!老臣非让他气得少活十年不可!”   众人不解,杨惟忠连忙解释,“好教官家得知,曲端在袭取萧关之后,又继续进兵了。”   “继续?他,他打哪里了?”   杨惟忠道:“他已经突破横山一线,率领三千蕃骑,杀入了西夏腹地!”   “什么?”   所有人都傻了,哪怕赵桓,也仅仅是希望把西夏赶回横山以北,甚至还思考过,是不是可以建立个非军事区,同西夏取得何解。   可谁知道曲端居然又擅自做主,往西夏腹地进攻,这家伙到底是想干什么?   吕颐浩急了,“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此人了,必须罢官!”   张所也道:“官家刚刚和萧合达谈过,如果让西夏误会咱们表里不一,双方就没法合作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喊打喊杀,曲端再次成功激起众怒。   貌似这货天生带着嘲讽光环,走到哪里都是他看不起别人,别人也看不上他……   赵桓沉吟良久,轻吐两个字:“晚了!”   众人一愣,杨惟忠随即道:“的确,咱们这里,距离萧关足有三百里,快马加鞭也要大半天,而曲端的蕃骑度最快,怕是此时已经深入西夏百里……”老将军说到这里,居然笑了,“这个曲端,此番不是被西夏围歼,就是立下不世之功!”   赵桓低头思忖片刻,复又道:“不能管萧合达了,李孝忠,何蓟,吴元丰,你们各自领一支兵马,配合刘晏,把李良辅给我吃掉。”赵桓又扭头对杨惟忠道:“老将军,烦请你辛苦一下,去告诉王庶,朕要亲临萧关,让他准备好粮饷辎重。”   吕颐浩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思,立刻道:“官家既然要和西夏决战,不如调庆州和延安等地兵马,一起北上,把声势造起来!”   赵桓微微颔。   不得不说,天子坐镇,应变的度就是快。   一道道旨意,从御帐出,宋军彻底改变了防守态势,转向进攻。   赵桓率领着御营文武,向着横山一线压了过来。   虽说大宋五路伐夏,曾经打到过灵州,可赵宋的官家,却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横山……   而就在赵桓向前疾行的时候,曲端和李世辅竟然一口气冲到了鸣沙州,这里背靠黄河,绝对是西夏腹地,而且在这里他们还现了二十万石军粮,两万匹战马。   毫无防备的守军让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曲端又愣住了。   乖乖,这战斗打得也太顺利了吧?   西夏居然完全没有防备?   “小子,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李世辅呵呵道:“还能怎么办?西贼给咱们这么多战马,不继续进兵,都对不起他们的厚赠!”   “那,那打哪里?是灵州吗?”   李世辅哼道:“什么灵州啊,你不是说过以前有人打到过灵州吗?我看咱们干脆去打兴庆府吧!”   “你疯了!”曲端怒哼道:“咱们这点人,去了又能怎么样?”   李世辅道:“就算打不下来,往兴庆府射一箭,吐口痰,也算是功劳啊!就许金人袭击开封,不许咱们打兴庆府?”   曲端猛吸口气,还真别说,这小崽子说的真有道理。   既然要打兴庆府,就必须选择一条合适的路线,曲端思量再三,他决定在鸣沙州渡过黄河,然后贴着贺兰山,直插兴庆府背后。   曲端的算盘很明白,就算西夏再空虚,几万人马还是能凑出来的。   只是他们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想到宋军居然敢直取兴庆府。   “赌了!”   曲端终于下定决心,全军立刻抢渡黄河,这些骑兵已经夸张到了一人五骑,富裕到了金人都会眼红的地步。   不得不说,曲端这家伙运气逆天,就在他决定渡河之时,从灵州方向出动了三万骑兵,在韦州方向,也有一支西夏兵马,如果他继续在黄河以南行军,势必被围困住,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是他渡河之后,沿着贺兰山进军,一下子就把路走宽了。   这是西夏万万也想不到的,而就在曲端渡河之后,还突然诗兴大,憋出了两句:“二十年前一校尉,而今开赴兴庆城!”   就在他琢磨下两句的时候,李世辅已经赶上来了。   “别酸了,快点走吧!”   曲端气得抓狂,好容易来的灵感,都让这个臭小子弄没了,你等着,老子抱上了官家大腿,绝对让你好看!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第129章 火烧兴庆府   曲端这家伙狂飙突进,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那就是整个西北都乱成了一团,足以让那个男人都汗颜。   先赵桓指挥御营全面压上,可怜的李良辅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连续惨败娄室之手,威名尽失,按理说不该出来领兵,可西夏也是人才凋零,不得不把他派出来充数。   因为按照西夏国主的估算,整个战场,只有这边最弱,大宋西军都去勤王了,这要是还不能赢,也实在是太丢人了。   李良辅也算不负众望,一战攻下平夏城,算是结了国主几十年的心病,就在他踌躇满志,打算继续扩大战果的时候,突然曲端用计,接着萧合达,夺取了平夏城,把李良辅弄得灰头土脸。   可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他也败习惯了。   接下来他遇到了大宋御营。   而且还是两个狠茬子,吴元丰和牛英!   这俩小子目前都是统领,级别不高,可考虑到几个月前,他们还是白身,这升官度简直飞起。   牛英养伤一段时间,断腿好了不说,人还胖了一大圈,他本来就长大,再福之后,完全就是个肉盾加坦克的配置。   别看在选秀舞台上,讲究细皮嫩肉,要穿衣服显瘦,脱衣服有肉,才能吸引一大堆老婆粉,妈妈粉什么的……但是到了战场上,越是五大三粗,就越有优势。   君不见那些武将画像,个个膀大腰圆,就连以俊俏著称的赵子龙,都是一张银盆大脸,至于体重多少,那就只能靠推测了,反正轻不了。   这也是战场情形决定的,排除步人甲那种怪物,普通的铠甲也有几十斤,要奔跑,要搏斗,往往一战就是几个时辰,这要是没有点脂肪囤积着,没打一会儿,直接低血糖昏倒,那乐子可就大了。   再有密集队形冲锋,体重就是优势。   所有说对于很多肥宅来说,真不是你们的错,只是没赶上好时代罢了。   牛英就是这个时代,最凶猛的猛士,他披着两层铠甲,右手持斧,左手举着一个圆盾,蓄势待。   和金人弓箭开路不同,宋军喜欢使用床子弩。   火药这种东西,早就存在了,并不需要赵桓去点科技树,但是想靠着一种明,就逆转乾坤,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需要足够的时间酵。   至少现在还不行,充其量能让火药的纯度增加,威力提升,杀伤力更大一些罢了。   二十架床子弩一起射,将一个个陶罐投到了西夏的营地之中。   就在爆炸声响起的刹那,牛英就向前足狂奔。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后续的甲士仅仅跟随,丝毫不敢怠慢。   因为他们很清楚,火药并不能消灭多少敌兵,但却可以扰乱敌人心志,尤其是当火焰硝烟,漫天弥散的时候,西夏必定出现慌乱。   果然如同他们预料,西夏兵马出现了混乱,李良辅急忙派人督战,甚至砍杀了几个乱逃的兵丁,才稳住了局面。   而当硝烟散去之时,大宋的甲士已经冲到了三十步以内。   由于时间匆忙,西夏这边根本来不及挖壕沟,只能以弓箭御敌。   匆匆放出第一轮弓箭,足有两三支箭落在牛英身上,但都不是要害,跟蚊子叮了一下差不多,反而激起了他的狂性!   “杀!”   他三步两步,冲到了营盘前面,举起利斧猛劈,只用了两下,就劈开了豁口。后续士兵冲上来,十几个人用力,扯开了辕门,随后就冲进去了。   李良辅在领教了金国重骑冲锋之后,又一次领教了大宋重甲步兵的厉害。从某种意义上讲,牛英这帮重步兵,比金国铁骑还可怕。   当初韩世忠组建这支兵马的时候,就很明确告诉他们,金人骑兵厉害,箭术无双。用别的办法,根本讨不到便宜。   唯一能做的就是搏命!   拿重甲硬抗弓箭,然后以利斧砍刀,攻击马腿。   开什么玩笑,别说是金人骑兵了,就算是一匹普通的马,你去砍它的腿,看马蹄你不?   一句话,这些重步兵就是玩命的。可现在的问题却是他们敢玩命,西夏人不敢啊!瞬间战场就成了一边倒。   宋军的步兵挥舞着利斧,疯狂猛劈,最初西夏人还能用狼牙棒之类的武器对抗,但没过一刻钟,宋军还在玩命向前,丝毫不知疲倦,反而是西夏兵,丢了一地尸体。   他们看宋军就像是看鬼似的,这帮人踏着尸体,提着带血的斧头,嗷嗷怪叫,就是一个劲儿冲杀,谁能抵挡得住啊!   西夏兵马溃散了,李良辅气得哇哇怪叫,他连忙派遣更多的人去督战,谁敢退就杀了谁,又撑了一刻钟,督战队居然先溃退了。   这下子李良辅真疯了,难不成给督战队也配督战队?   层层套娃,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就在这时候,吴元丰,何蓟也带着兵马杀进来,李孝忠更是不客气,直接切断了李良辅的后路。   这帮跟着金兵拼出来的小子,面对西夏兵马,几乎是碾压的。   不到半天时间,李良辅全军溃败,他想突围,很客气萧关那边被宋军拿下,外围又有刘晏和吴家兄弟封锁,三万多人马,除了极少数逃进天都山之外,其余有一成多被宋军杀死,剩下两万多人,都成了俘虏。   牛英乐得巴掌都拍不到一起。   他都数不清了,只能把将官和普通士兵分开,然后给赵桓回报,俘虏了五十亩地士兵,七亩地将官……   其实之所以打得这么顺手,还有个原因,那就是李良辅带来的兵马并不是西夏精锐。   铁鹞子让娄室打废了,西夏还有步跋子,他们哪去了?难道步跋子也不是大宋甲士的对手?   什么时候宋军这么狂了?   其实说到了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西夏的部署了。   他们为什么愿意跟金人一起南下呢,四个字,利令智昏!   金人在攻占府州等地之后,答应西夏,将府州,麟州交给西夏。要知道这块可是折家军的老巢。   双方斗了快一百年,彼此损失的兵力不计其数。   现在金人愿意给他们,西夏岂能放过。   而且金人还开了一个条件,金军会从河北河东攻取大宋,西北就交给了西夏,别的不说,延安府是西夏的了。   在得知这个条件之后,西夏都疯了。   延安府啊,那可是他们梦都不敢梦的地方。   如果吞下了延安府,西夏一下子拓地千里,国土面积直接翻倍,而人口更是能增加两倍以上,他们更是能把前线从横山向南推几百里。   到了那时候,大白高国可就不一样了,作用数千里疆土,拥有千万百姓,一下子就成了大国,再也不用看别人的眼色。   前景之诱人,简直没法拒绝。   当然了,西夏国主李乾顺也不是白痴,条件随便开,不还要能兑现才行吗!   因此他把精锐的兵团一分为二,一部分放在了夏州,一部分放在了后套的黑山威福军司和天德军。   从这个兵力配置来看,西夏在提防谁,一目了然。   垂涎大宋的疆土,却把主要兵力放在金人身上,也不知道赵桓该笑还是该哭……反正李乾顺的算盘就是稳住金人,然后让李良辅先攻取平夏城,然后掉头向东,这时候夏州的主力越过横山南下,先把延安府抢在手里,这样一来,不管是跟大宋合作,还是继续跟金人勾结,他都立于不败之地。   从战略布局上来看,基本没有什么问题。   唯一疏忽的就是宋军的战斗力。   当曲端突破横山,杀入西夏腹地,当赵桓全歼李良辅之后,整个战局就像天塌了似的,全面压向了西夏。   十多万主力都放在了无用的金国方向,哪怕紧急招募,李乾顺能征集的兵马也只有五六万人。   当然这些人马也不算少,毕竟西夏腹地还有许多党项部落,他们全民动员,也不至于让宋军占了便宜。   只要给他们十天八天,就能从东方调回兵马,毕竟小国吗,调动起来也方便。   可问题是李乾顺又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满以为宋军会兵取灵州,因此他们几万人马放在了黄河以南。   一步错,步步错,曲端统领着三千蕃骑,沿着贺兰山,狂飙突进,竟然没有遇上多少阻挡。   当然,不少党项部落还是聚集了兵马,可偏偏这一次随着曲端出征的是蕃骑,他们多数也是党项出身。   因此本着能哄就哄,能骗就骗,实在没辙再打的方针,他们接连过关,前后只打了五仗,而且规模还都不大。   终于在突进的第三天,他们行军二百二十里,终于到了兴庆府的西边,在他们的面前,只剩下一条水面宽十多米的唐徕渠!   顾名思义,这条河渠是唐代修建,西夏是断然没有这个国力的,而且根据估计,最迟在唐朝的时候,就已经在宁夏平原种植水稻,到了如今,已经是最主要的粮食作物。   塞上江南的名号,一半来自天然的黄河,一半就来自以唐徕渠为主的灌溉工程。   西夏人也知道河渠的重要,因此小心打理,呵护备至,不敢有丝毫怠慢。   能杀到这里,曲端觉得自己都疯了。   该见好就收了,不能再折腾了。   可是当他把目光放在李世辅的时候,现这兔崽子居然冲到了唐徕渠的前面,拿手里的长枪试水深。   “怎么,臭小子,你还要渡河啊?”   李世辅反问道:“不行吗?我可早就听说了,不管是宗望还是娄室,他们都敢浮马渡河,这的水又不深,咱们杀过去,好歹冲到兴庆城下,让西贼知道大宋英豪的厉害!”   曲端深深吸口气,一句话,赌,还是不赌?   他正迟疑呢,却没有料到,铁象竟然下水了。   这匹马着实神骏,块头也够大,上半身几乎都在水面上,   曲端看在眼里,咬了咬牙,妈的,老子还不如一匹马吗!   “过河!”   曲端立刻下令全军,寻找河流平缓处,牵着战马渡过了唐徕渠。   这一次他们真的到了兴庆府城下,毫无任何阻碍,这座西夏的都城,暴露在他们的眼前。   而先映入眼帘的,居然不是城墙,而是一座高塔,足足有十几丈高,一柱擎天,矗立在城中,宛如一根大蜡烛。   曲端博闻强记,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高台寺的佛塔,是李元昊建造的。   再移目城西,是一片堪称奢华的佛寺,这叫承天寺。是元昊王后没藏氏修的,两口子配合默契,还真是夫唱妇随。   西夏崇佛,自不必多说,区区兴庆府,规模宏大的寺庙就有几十处,而高台寺和承天寺这种放在大宋也数一数二的夸张建筑,居然能齐集一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曲端和李世辅当然无暇感叹“奇观误国”,因为他们现了一件事,承天寺居然建在了城外,而绵延的经院佛舍竟然和城墙相连……   “我的天啊!”曲端大呼连声,西夏人简直逼着他放火啊! 第130章 杀梁王(三更求票) 兴庆府原本叫做怀远县,北宋初年,曾经废县为镇,再后来,党项人看中了这块,又从镇子升格成了都城。 如果拿人来比,兴庆府的经历几乎是从白衣直接宣麻拜相。 跨了这么大一步,呈现在曲端和李世辅面前的兴庆府,就有点像小孩子搭积木,乱七八糟的一大片。 最最根本的原因是兴庆府本身格局太小,随着西夏的展,制度完善,机构增加,人口聚集,原来的城市就不够了。 要怎么办呢? 按照中原的经验,多半是要修一座外城,可到了西夏这里,事情就行不通了,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人,也拿不出那么多资源。 结果就出现了非常非常荒唐的一幕,比如在李元昊时期,修建了南台,作为文武官员的办事机构所在地。 这个南台,在城外面! 相当于大宋的政事堂,放到了牟驼岗,你说说有多别扭吧! 当然了,这还只是问题的一方面。 其实只要稍微做点研究,党项人的汉化程度,是相当高的,至少高过大漠上的契丹人。而且党项人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游牧民族,他们在河套平原有着广袤的良田,甚至还大量种植水稻。 这种情况下,只要跟中原多交流,很快就会愉快地成为一家人。 这一点西夏的历代统治者都清楚。 为了抗拒中原文化侵袭,元昊开展了改性活动,比如把李改成了嵬名,王莽都只敢改名,这家伙直接把姓都改了。 可问题是即便改姓,也还不够。 西夏这块偏僻的地方,也产生不了什么高端的文化,他们想来想去,还是奉行了拿来主义。 只不过大宋朝尊儒,西夏就崇佛。 反正跟大宋不一样就对了。 而他们这种任性行为,付出的代价那叫一个惊人! 高台寺,承天寺、戒坛寺……庙修的一个比一个夸张,十多丈高的佛塔,连开封都没有。 城里不够,修到城外。 而在这些寺庙映衬之下,是低矮的土房,木板房,堂堂国都,居然连砖瓦房都不多见。西夏百姓几乎都处在赤贫状态。 物产本就不丰富,朝廷拿走三分之一,寺庙拿走三分之一,剩下的最多只能饿不死罢了。 想要过得好点,就要出兵打仗,去抢掠杀戮。 能抢到东西还好说,抢不到就要出现饥荒……以二百多万的人口,养活二十多万兵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国家都不该存在太久了。 曲端和李世辅突然杀到,着实震撼了城中的西夏贵人、 国主李乾顺脸都黑了,“怎么回事?宋军怎么来的?” 他的声音咆哮着,震怒之中,还带着那么一丝丝惶恐,他怕了。 而有资格在李乾顺面前进言的人不多,他的庶弟晋王嵬名察哥就是份量最重的那个。 “陛下,如果臣没猜错,这应该是大宋的一支偏师,他们是突破了横山,而后在峡口一带渡河,沿着贺兰山方向进军,正好避开了灵州的兵马!” 李乾顺苦着老脸,“晋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要如何应付?” 嵬名察哥思忖了片刻,试探道:“兴庆府城池还算坚固,可以招募城中贵胄文武的家丁甲士,一起守城。然后调各地兵马……勤王!” 没错,他们也想到了勤王之师。 这时候从文官堆里站出一个人,此人名叫曹价,他简直要哭了,深深一躬道:“陛下啊,千万不能坐等勤王之师啊!西边北边有佛寺,南边是南台,东边还有宫室园林,万一宋军纵火,都城不保啊!” 他这一句话,差点把李乾顺撂倒。 这位三岁登基,当了几十年国主的老家伙彻底傻眼了,可以说他当了一辈子国君,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失策,实在是失策! 早知如此,根本就不该修这些东西。 像什么承天寺一类的,虽然早就建造了,却是在李乾顺的手上,扩大到了极盛。 这皇帝一旦年老,都喜欢弄点奇奇怪怪的东西,李乾顺的这点爱好,估计能跟十全老人搭上线。 怎么办吧? 晋王嵬名察哥也猛然惊醒,的确不能固守,可外面敌情不明,如果贸然出战,遭到失败,让宋军杀进城里那才是真的不妙呢! 到底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群臣之中,有一个苍老的身影站出来,此人是西夏梁王嵬名安惠。他在几十年前,曾经参与过进攻平夏城的战役,是杨惟忠的老对手。 论起资历,整个西夏无人能及。 “陛下,老臣请令出城。” 李乾顺一愣,这位宗室老人可帮过他太多的忙,早年间李乾顺还尊人家为尚父,多年过去了,他也掌了大权,胡子都花白了,尚父二字肯定是叫不出口的。 但是也不敢怠慢安惠。 “梁王,您这么大年纪,怎么好出战?” 嵬名安惠凄然一笑,“陛下,正因为臣老了,不顶用了,出去试探,也才不会动摇军心。只是老臣临别有几句话,想要跟陛下说,还请陛下不要生气。” 李乾顺连忙摆手,“梁王有话,只管进言,又何必如此!” 安惠苦笑着摇头,“陛下,金人骤起,不到十年之间,吞下了契丹,虎视天下,有入主中原之心。老臣本以为大宋不堪一击。可谁能料到,赵桓继位之后,死守开封,力战斡离不,整军收权,都颇有章法。如果老臣没有猜错,这一次大宋不会亡国,至于宋金之间,谁胜谁负,老臣也不好说,只是以老臣的年纪,怕是看不到结果了。” 李乾顺稍微思量,明白了安惠的意思,只能懊恼道:“是啊,宋军大战,鹿死谁手尚且不知,大白高国理当作壁上观才是!” 李乾顺等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利令智昏,太早卷入了大战,真可笑啊,胡子一把了,居然如此沉不住气,替别人火中取栗,挨最狠的毒打,实在是亏大了。 安惠见李乾顺似有觉察,便不再多言,而是一转话题,“陛下,宋金交锋,如两头猛虎,砥砺爪牙。如今宋军敢突袭国都,就说明宋军不是吴下阿蒙,日后再跟大宋打交道,万万小心,不可再露破绽!” 李乾顺老脸微红,“梁王教训的是,这一次的确是操之过急了。” 安惠深深一躬,意味深长看了看所有文武,再没有言语,而是转身快步下去,以一种和年龄完全不符的迅捷从皇宫出来,立刻下令,召集城中甲士。 作为一个常年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西夏的动员能力毋庸置疑。 即便如此仓促,安惠还是聚齐两千多甲士,从北城出来,迎着曲端的兵马杀来了。 而曲端在渡河之后,虽然已经有了想法,可他还在迟疑,毕竟这是西夏都城,要是真的干了,能不能活着回去就不好说了。 作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管下多大的赌注,最终还是在意自己的性命,他可不会开玩笑的。 曲端穿戴好铠甲,骑在铁象背上,还在观察。 就在这时候,一队兵马杀出,曲端瞬间高度紧张,待他看清旗号的时候,忍不住大惊。 “梁王?怎么不是晋王?” 这时候李世辅也跟着惊讶道:“嵬名安惠,他还活着啊?” 曲端哼了一声,“你个小崽子,他怎么就该死了?杨老太尉不也跟在官家身边吗?” 李世辅咧嘴,“可,可官家不会让老太尉再上阵冲杀了,而且老太尉比安惠还要年轻的。” 曲端突然呵呵两声,得意道:“这就是西夏不如咱们大宋的地方,弟兄们,跟我上!” 别看曲端这家伙自私自利,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他对属下是真的好,在这个关头,他是不会躲在后面的。 曲端骑着铁象,一马当先冲出,在他身后,蕃骑迅跟进,组成了一个前进的锋失,直接撞向金人。 这是骑兵非常普遍的凿穿战术,曲端用起来也轻车熟路。 而就在宋军启动之际,安惠的老脸上微不可查地露出了笑容,宋将并不会用骑兵,真是大白高国之福! 下一秒安惠抽出佩刀,高高举起,使出了毕生气力,大声怒吼,“杀!” 西夏铁骑也迎着宋军杀了上来。 曲端稳稳坐在铁象背上,他看得明白,这支西夏兵马虽然甲胄精良,但是有些过分精良,甚至花里胡哨,再看安惠……曲端已经了然,这是临时拼凑的队伍,主将又是个老朽,如果硬碰硬,没准靠着一时血气,能够宋军增加不少麻烦。 可你家曲爷文武双全是白说的吗? 就在双方距离到了一百步以内的时候,曲端竟然把马头转向了右边,斜刺里冲下去,与此同时,取出了弓箭,朝着西夏兵马抛射过去。 蕃骑本就骑术了得,加上一段时间的训练,具备了相当的战斗素养,他们几乎不用命令,就跟着曲端一起,完成了阵前转向! 而就在转向的刹那,他们的箭雨射了出去,覆盖了冲锋中的西夏骑兵。 坦白讲,曲端这是在玩火,如果西夏骑兵不计伤亡,加冲锋,等于他把柔弱的侧翼让给了人家的锋失,有被一击穿透的风险,那样的话宋军断成两截,直接没了半条命。 可问题是对面的西夏骑兵仓促凑在一起,根本没有集体训练过。 箭雨落下,有人往前冲,有人向后躲。 有人是被箭射中落马,有人则是和同伴撞在一起,掉落马下…… 几乎一瞬间,西夏骑兵陷入大乱……曲端喜不自禁,他这个手气,上赌场都能大杀四方了。 曲端冲出五百步之后,又立刻调转马头,这一次他朝着西夏队伍的中间冲去! “杀!” 没有任何意外,西夏骑兵被一切两段,曲端就像是杀神附体,率领部下,一次次冲锋,一次次切割,西夏的兵马变成越来越小的一块。 梁王嵬名安惠身边只剩下不足百人! “老匹夫,你死定了!” 曲端催动铁象,朝着安惠猛扑。 这位沙场老将也不含糊,居然迎着曲端冲上来,并且他手里紧握着长弓。 “死!” 安惠突然举弓,想要射曲端。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一支箭从侧面射来,一瞬间,正中安惠的太阳穴,老人举起的弓缓缓下坠,身躯摇晃了三下,直挺挺栽下来。 曲端看得真切,气不打一处来。 射死安惠的正是李世辅。 这个兔崽子是诚心跟自己抢功劳! 曲端冲过来,铁象也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愤怒,又是撞,又是咬,曲端挥动兵器,疯狂杀戮,转眼将安惠的亲随杀戮一空。 曲端复又到安惠身旁,斩落人头,系在了铁象的鬃毛下面,谁也抢不走了。 “弟兄们,准备引火之物,给我烧!” 这下子再无阻挡,几乎顷刻之间,承天寺陷入火海,在寺庙中心,没藏氏为了和元昊较劲,修的比高台寺佛塔还高的“奇观”,沾染了火舌,变成了火炬,照亮了兴庆府…… 第131章 请诛秦桧 梁王嵬名安惠之死,彻底吓住了城中的党项贵人,晋王嵬名察哥更是极力主张守城,不过许是觉得这么干太丢人,便又说只等横山兵马到来,各地部落起兵,四面八方合围,必定能杀了这伙宋军。 虽然暂时损失一些,却也无关紧要,毕竟兵马还在,大白高国立国百年,什么危机没见过,这次不算什么的。 对于兄弟的话,李乾顺是认可的,但是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话不该察哥说……李乾顺看了看兄弟鬓角的几根白,又低头俯视自己的胡须……良久之后,只剩下一声长叹。 他已经当了快五十年的国主了,偏偏晚年又沉浸在周围臣子的吹捧中,什么盛世繁华,现在看来,全都是自欺欺人,让大宋这把火都给烧没了…… 说来也有趣,李乾顺三岁登基,跟溥仪同样大小。早些年也是太后垂帘,后来掌权之后,颇有些作为,再到晚年,越笃信佛法,大兴土木,沉浸在盛世迷失之中,不能自拔,还招惹金国,被打得屁滚尿流,损兵折将…… 这剧情熟悉不?如果把佛法换成道教,是不是就有赵佶的味儿了。 总体来说,契丹、西夏、大宋,这三国之间,秉持了相对优秀的匹配机制,不会允许一方过于强大,维持了动态平衡,要好一起好,要堕落一起堕落……如果没有金人横空出世,估计三方还要相爱想杀下去。 现在金国异军突起,取代了契丹,赵桓掌权之后,也开始大刀阔斧,至今还没有动作的西夏,就成了被社会毒打的那一个! 曲端点燃了承天寺,又顺便焚毁了城外的好多庄园,甚至包括西夏的行宫。 眼瞧着一片大火,曲端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李世辅,你小子心疼不?” 李世辅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只有兴奋,哪有半点疼惜,他恨不得冲进城里,把所有的寺庙都给烧了。 “曲统制,你又不是没瞧见,这一路上党项部众都什么样子了?这些寺庙房舍千间,金碧辉煌,哪一处不是百姓的民脂民膏,烧了,百姓只会欢喜!” 曲端愕然片刻,又咬了咬牙,“好,既然如此,咱们再干一票大的!” 曲端驱兵,绕着兴庆府,又扑向了南台。 这可是元昊时期建造,西夏文武官吏的办公场所,如果让宋军打破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欺人太甚!”李乾顺切齿咬牙,“传旨,城中各府,派遣青壮,前往南台御敌!” 刚刚梁王带走了一些甲士,如今李乾顺搜刮了城中剩下的甲士,悉数上城,他和察哥各自提剑,在后面督战。 这位国主还敞开了国库,把真金白银拿了出来。 “尔等世受国恩,今日大白高国危在旦夕,死守南台,不许退后!” 在国主的督战之下,党项士兵呼啦啦上了南台。 而曲端却已经指挥人马开始攻击。 蕃骑动作迅捷,冲到南台之下,距离五十步之内,望城中抛射,一时间党项甲士死伤惨重,有些年轻人根本没见过血,一看死伤遍地,吓得往后逃跑。 李乾顺气得鼻子都歪了,随手斩杀了一个。 等对方倒在地上,头盔滚落,看清楚面目之后,李乾顺才惊觉,敢情居然是他的侄子! 这位西夏国主气得一闭眼睛。 “取神臂弩,用神臂弩射死他们!” 李乾顺疯狂大叫,没错,西夏的弓弩技术很是了得,大名鼎鼎的神臂弩就是从西夏传出去的。 只是承平太久,失去了防备。 等他们好容易打开武库,把神臂弩取来,向城外射击的时候,曲端已经带着人潇洒离去。 退到五百步之外,曲端望着兴庆府,简直乐不可支,承天寺的大蜡烛已经烧塌了,好巧不巧,还落到了城中,火舌狂舞,不断吞噬建筑。 保守估计,半个兴庆府是没了。 曲端兴奋地抹了抹额头,“原来西夏也是外强中干啊!” 他突然仰头,冲着城里大喊,“你们听着,爷爷名叫曲端,文武双全的曲端!早晚爷爷还要过来!” 曲端喊过之后,突然意识到,这时候如果能作诗一,那才是文采风流呢! 可问题是他没有七步成诗的本事,这可怎么办? 正在曲端愁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臭味,不用问,又是铁象! 这货什么都好,就是吃得多,拉得多! 真是好大一坨。 曲端突然有了主意,竟然从马背上跳下来,就在马粪的旁边,撒了泡尿。而后得意洋洋,翻身上马。 “西夏国都,不过如此!哈哈哈哈!” 曲端这么干,不少蕃骑,包括李世辅在内,都有样学样,留下了自己的标记,而后扬长而去…… 这一幕伤害不高,可羞耻度爆表。 李乾顺气得脸色铁青,身体摇晃,几乎摔倒! “杀!传旨,告诉所有人,杀了曲端,赏万金,封,封王爵!” 西夏文武也都义愤填膺,他们一边组织人救火,一边调兵遣将,打算围歼曲端。 只是眼下的怒火该怎么办?突然,御史中丞曹价站了出来。 “陛下,臣记得还有个大宋使者在城里,不如把他抓来,千刀万剐,暂解心头恨!” 他这么提议,众人这才想起来,对啊,不是有个秦学士吗! 杀了! 不,应该剐了! 貌似剐了也不过瘾,弄口大锅,把人煮了! 这帮人像是疯了似的,琢磨着一百零八种烹饪技巧,要把秦桧给处理了。 再说秦桧,他本以为可以顺利说服西夏,双方结盟,共同对抗金人,立下不世之功。 奈何他到了西夏之后,金人的使者早就来了,他充其量可以晓以利害,而金人却是给府州,给麟州,给延安府……一顿操作下来,西夏贵胄基本被买通了。 他们不但投向了金人,还把秦桧给拿下了。 当然,西夏也没有彻底撕破脸皮,总还留着秦桧的性命,想要有所挽回。 可曲端的这一把大火,加上一泡尿,彻底惹恼了西夏文武贵胄。 谁也救不了秦桧的性命了。 这位秦学士被推上了南台,一路上就挨了不少老拳,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流血,头披散,怎一个惨字了得! “秦桧,你可瞧见了!这都是宋兵干的,我要杀了你!”李乾顺眼珠子充血,状若疯鬼,其他人更是恨不得生吃了秦桧。 在来的路上,秦桧也知道了大略……他能怎么办?西夏扣下了他,大宋又不可能因为他做出让步,说到底,既然下了赌注,就要面对输掉老本的下场。 想到这里,秦桧反而镇定了,他努力站直,冲着李乾顺哂笑道:“陛下好生颠倒黑白,明明是你自己干的,怎么怪到大宋身上?” 晋王察哥抽出宝剑,勃然大怒,“秦桧,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我杀了你!” 秦桧微微一笑,“我大宋和金人交锋,你们趁火打劫,官家派遣本官来讲清楚厉害关系,劝你们罢兵讲和,双方共同对敌。尔等执意不从,还鬼迷心窍,攻取大宋疆土,屠戮大宋子民。如此才惹恼了上国,朝廷来天兵王师。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么明白的事情,你们还不清楚吗?” “你!” 察哥暴跳如雷,挥舞着宝剑,几次都要落在秦桧身上。 “好一张利嘴!不过你说什么都晚了,宋人欺我太甚!我大白高国和大宋势不两立,我先杀了你祭旗,而后出兵讨伐,让你们知道大白高国的厉害!” 秦桧看了看这位愤怒的晋王,暗暗摇头,“真是可悲啊,想我秦会之饱读诗书,自以为见识过人,能够为国建功,却没有料到,竟然死在了一群糊涂人手里。晋王殿下,你打算对大宋用兵,你可知道后果?” 嵬名察哥切齿道:“有什么后果?你们早就让金人杀到了开封,几乎亡国!这一次我们和金国联手,必灭大宋!” “哈哈哈!”秦桧朗声大笑,“晋王殿下,你说和金人联手,金人愿意吗?或者干脆说,你们要给金人当马前卒吧!我可提醒你们,这次南下,金人死得最多的,却是郭药师的常胜军,就连郭药师、郭安国父子都被朝廷斩杀了。你们替金人火中取栗,死得只能是你们自己!不管大宋如何,这大白高国,却是一定要亡国的!” 秦桧的这番话,着实让西夏的这帮权贵迟疑了。 跟金人搅在一起,真的好吗? 在战争中,决定命运的是实力,而不是投靠谁……就算你成了协约国一方,山东权益该丢还是丢;哪怕你早早和元签了停战协议,该当亡国奴,还是亡国奴。所以什么对赌国运,两头下注,根本是自欺欺人的屁话。 狗和敌人,究竟谁更高贵一点呢?貌似还真说不好。 说到底,以西夏的实力,就不该掺和到这场游戏中来。 李乾顺脸色铁青,这已经是第二次被教训了,从梁王安惠,到这个大宋使臣,难道真的错了吗? 错就错了! 这个秦桧,是一定不能留! “杀!” 李乾顺低声闷喝,数个西夏武士一涌齐上,按住了秦桧,在南台下面,一口大锅,里面热水沸腾。 秦桧把眼睛一闭,完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报,说是被派往大宋的使臣萧合达回来了…… 第132章 曲端不死 为了给李乾顺送信,萧合达急匆匆返回兴庆府。 他的度一点不慢,甚至可以说玩了老命。奈何要穿越战区,兵荒马乱的,光是过萧关,宋军就扣了他小半天,你说你是使者?有公文吗?就算有公文,老子不认字,也不知道真假,你且等着吧。 就这样,萧合达花了两天时间,才出了横山,然后又花一天半的时间,赶回了兴庆府,好巧不巧,等待他的就是一片大火。 萧合达人都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等他了解到情况之后,几乎昏倒。 这是怎么回事?大宋背信弃义? 来骗,来偷袭立国快一百年的大白高国? 还讲不讲武德了? 萧合达匆匆来见李乾顺,还没等他施礼,晋王察哥就破口大骂。 “你还有脸回来?你到底是怎么谈的?” 萧合达愕然,这是要把账算在自己的头上? 李乾顺到底比察哥稳妥许多,他摆摆手,拦住了察哥,然后对萧合达道:“你见过大宋天子了?” 萧合达忙躬身道:“不光见过,还见了两次。” 李乾顺不解,“生什么事了?” “回陛下的话,第一次臣见过大宋皇帝,他态度强硬,还,还送了死鸭子。” 李乾顺大怒,“既然如此,怎么还有第二次?” “臣,臣被一个人给抓了。” “谁?” “曲端!” 一听这个名字,李乾顺身躯摇晃,太阳穴炸裂,简直跟魔咒似的,不只是他,其余的党项贵胄也是咬牙切齿恨透了这个东西。 “他抓你干什么?” 萧合达苦兮兮道:“他抓了臣,然后骗开了平夏城的城门,突袭了平夏城!” 李乾顺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输得太冤了!他眼睛冒火,又问道:“曲端抓了你之后,怎么又攻入大白高国的?你知道吗?” 萧合达苦着老脸,更加凄惨了。 “好教陛下得知,臣是刚刚才知道。臣被曲端俘虏之后,又让人送给了大宋皇帝,臣质问大宋皇帝,为何如此无礼?” 李乾顺追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李良辅部已经被包围,如果还想要这几万人的性命,就……” “就怎么样?” 李乾顺追问的越急了,萧合达承受着排山倒海的压力,他也吃不准了,“大宋皇帝是说让大白高国自己决断,臣以为他还是要和咱们讲和,然后一起对付……” “放屁!” 察哥怒冲冠,破口大骂,“宋皇无耻!他明明派人突袭兴庆府,焚烧寺庙,羞辱大白高国,还敢奢谈什么议和,根本是欺人之谈!无耻之尤!” 察哥狂骂,萧合达垂着脑袋,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否则这颗脑袋就可能没了。 令人讶异的是李乾顺倒是低头思忖,良久之后,才道:“萧合达,你说宋皇有议和之心,是真是假?” 萧合达咧着嘴,“这,这个臣也不敢说啊!” “废物!” 察哥气得怒骂一声,随后扭头对着兄长道:“陛下,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不能大宋讲和,否则天下人都会瞧不起大白高国啊!” 李乾顺无奈苦笑,“非是要单独和大宋讲和,而是要和宋金都讲和!” 此话一出,在场的文武张大嘴巴,一些聪明人却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这才是西夏最稳妥的办法。 他们根本不该掺和宋金之间的战斗。金国强,大宋富,让他们先斗,杀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到了那时候,西夏作为举足轻重的力量,再选择合适的方法介入,绝对比现在要好太多了。 可问题是李乾顺忍不住啊! 他人菜瘾大,先是仓促帮助契丹,损失惨重,接着又贸然攻宋,半个都城都没了。到了现在,还能和宋金同时维持和平吗? “跟大宋讲,我们愿意退回横山以北,两国永罢干戈,和平相处,只要不继续征战就好。再派遣使者,告知金国,就是我们损失惨重,无力南下。为了表示诚心,愿意献上白银二十万两,马匹三万,权做军资。” 听到李乾顺的话,察哥等文武都是眼前一亮。 虽说吃了这么大亏,跟两边同时讲和,实在是太吃亏了。可眼下的大白高国,真没有太好的选择。 继续攻宋? 连偏师都对付不了,鬼知道现在大宋有多强! 联宋抗金? 那就更不要说了,娄室给他们的噩梦还没有散去呢! 小国弱者,割肉求和,并不丢人。 当年大宋暴打西夏的时候,险些灭国。 李乾顺甚至给辽国使者下跪,祈求辽国出兵牵制大宋。 所以说低头并不可耻。 “先和两国讲和,归根到底,是我们自己,要知耻后勇!铁鹞子要尽快恢复,横山的步跋子要增加一万五千人。还有,所有党项贵胄弟子,一律增加弓马骑射练习,定期校阅考核,不合格的,免去功名!” 李乾顺伸出三根指头,“给大白高国三年时间,我们就能重建铁鹞子,就能增加五万精兵,到时候再算这笔账!” 做为一个统治西夏几十年的老国主,李乾顺还是有些权威的。当他一意振作,立刻得到了热烈回响。 不管文武,都齐声赞叹。 曹价又站出来,“陛下,既然要和宋人议和,那个秦桧该怎么办?” 李乾顺沉吟良久,“把他放了吧!” 曹价又道:“陛下,那曲端呢?莫非也要放了?” “放屁!” 李乾顺勃然大怒,“饶了秦桧,就是要杀死曲端!不能除掉这个畜生,我们怎么和大宋议和?” 坦白讲,李乾顺胆子虽然不多了,但是水平还在。 议和不是投降,凭现在的局面,他根本没法和大宋谈。 大宋不是以李良辅挟持大白高国吗? 他也可以拿曲端这一支兵马,反过来威胁大宋。 虽然双方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但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秦桧又回到了殿上,髻重新梳好,还换了一身新衣服,只是脸上青紫的地方遮掩不住。 李乾顺主动欠身,“秦学士,如今金人势大,我们两家若能罢兵,各守疆土,也是减少百姓灾祸,有功德于万民的好事情,不知道学士意下如何?” 秦桧勉强咧嘴,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 刚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如果李乾顺决意要杀他,认怂也没用,秦桧读书那么多,纵横家那一套太清楚了。 他只能以恫吓手法,吓唬住西夏君臣。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办法奏效了,还是出了别的事情,让李乾顺改变了主意,他既然愿意议和,如果放在开战之前,当然是大功一件,可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毕竟打了之后,脸皮就撕破了,谁也没法假装什么都没生…… “回陛下的话,以和为贵,自然再好不过,只是不知道贵国有什么要求没有?” “有!”李乾顺断然道:“宋将曲端,欺我大白高国太甚!烧我寺庙,毁我都城,此仇此恨,不共戴天,若此人活着,两国断然没法议和!” 秦桧一听,哂笑道:“陛下,曲端是贵国寇仇,却是我大宋英豪,此人有如此大功,必定成为陛下的眼前红人,又岂会处罚!” 李乾顺呵呵一笑,“那就要看秦学士的本事了,现在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曲端绝对逃不掉。只要秦学士愿意帮忙说服贵国天子,不要管曲端的事情,我们就能和好如初。不然大白高国就算拼着与虎谋皮,也要报仇雪耻!” 晋王察哥也道:“曲端狗胆包天,扣押我国使者,又大肆杀戮,如果此人不除,我们也没法相信大宋的诚意。” 萧合达看了半晌风向,咳嗽了一声。 “秦学士,我过来之时,大宋天子可没说进犯大白高国。曲端私自动兵,已经是犯了大忌。如此目无王法之徒,贵国也要留着吗?” 面对这帮人接连质问,秦桧眉头紧皱,突然哑然失笑,“陛下,晋王,曲端是大宋将领,如何处置,只有大宋官家能决定,我为大宋使臣,便是建议处置曲端的资格也没有,你们跟我说这些,只是问道于盲罢了。” 说着秦桧低头,举起酒杯,“还是预祝我们双方议和成功,永享太平吧!” 李乾顺认真看了秦桧半晌,举起酒杯,宾主尽欢……秦桧回到了住处,一身酒气,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住处多了四个美女侍奉。 这四个女子都是从西域来的,肤白如玉,身似灵蛇,明眸闪亮,长及腰……不止如此,在屋中还多了许多宝物,比如羊脂美玉,五彩玛瑙,还有许许多多的好东西,让这座临时馆驿,珠光宝气! 秦桧看着这些东西,嘴角微微抽搐,这不是送礼,而是买命! 要曲端的命! 西夏要杀了曲端,还不想跟大宋撕破脸皮,就让自己帮忙,从出价来看,一个武夫,能卖这么高的价钱,已经算是不错了。 只是他纵然想答应,可他有这个资格吗? 又或者西夏另有所图呢? 秦桧觉得自己的脑子乱了,他必须要理一理。 而就在此时此刻,曲端和李世辅的处境一点不好……他们从兴庆府出来,却是没有再走贺兰山,他们已经失去了隐秘性,必须走最快的路,返回大宋才行。 只是西夏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从灵州方向,,出来了两万兵马,截杀曲端。 盐州方向也出来了五千精锐骑兵,为韦州方向,又来了一万步卒……三路兵马,分别从戏、南、东,包围了他们。 天罗地网已经布置好了! 这还不打紧,党项诸部也动员起来了,甚至有不少撞令郎也加入了围攻的行列,说来惭愧,这些撞令郎不少人脸上都有刺字,他们竟然是大宋逃跑的配军! 或是被俘,或是主动投靠,他们成了西夏军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帮东西就像是可恶的胡狼,并不正面攻击,而是远远缀着,有他们的存在,简直跟现场直播似的。 曲端头皮麻,不寒而栗。 连续急行军,还有战斗减员,三千蕃骑,只剩下两千出头,差不多损失了三成。 这还不打紧,因为撞令郎,各地部兵的存在,使得他们根本没法休息,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甚至坐在马背上,走着走着,就掉了下去,上前一看,居然在地上打呼噜! 疲惫! 彻彻底底的疲惫! 曲端就觉得自己掉进了泥潭,各路西夏兵马也越来越近,硝烟的味道已经可以闻到了,或许他真的要完蛋了。 “李世辅,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你骑上铁象,让它带着你,赶快回去,告诉官家,俺曲端准备以身殉国,请他务必给俺曲端追封个大官,也算是对俺的赏赐了。”曲端吩咐道。 李世辅比曲端还要疲惫,胳膊上还有箭伤,只是却不想当逃兵,因此赌气道:“你说什么疯话?我不走,干脆你骑着铁象跑算了!” 曲端气得笑了,骂道:“小兔崽子,你当我不想啊!我要是跑了,吴家兄弟,还有你爹,还有其他人,都会说俺曲端出卖了你们,我的下场更惨!不但要死,就连名声都保不住了,你知道吗?” 李世辅愕然,是这样吗? 曲端不管他,而是跳下铁象,伸手抱住了马脖子,用自己的脸狠狠蹭了两下,而后动容道:“铁象啊铁象,上次我把你献给官家,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想拿你换个官做。这一次我不能看着你跟我一起死。” 说话之间,他一把揪着李世辅,把他推上了铁象,而后一狠,照着铁象的大屁股就捅了一刀,吃痛的铁象嘶鸣着,向前奔跑,还回头看了眼曲端。 “快跑吧,别回头!李世辅,你这个小兔崽子,好好照顾铁象!”曲端扯着嗓子大喊,声嘶力竭。 铁象送走了,该拼命了! 曲端用力抹了把眼角的泪,猛地骑上了李世辅的马,正打算继续前进,可还没走多远,李世辅居然回来了,在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白苍苍的老者,去而复返。 “曲统制,你不用死了,有人愿意帮咱们了!”李世辅兴奋叫道。 第133章 官家大喜(三更求订) 赵桓驾临萧关,李孝忠引兵进驻兜岭,被西夏视作生命线的横山,彻底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凑巧的是这天居然是端午,吕颐浩特意给赵桓送了一盘粽子。 “光给朕准备的?”赵桓随口道。 吕颐浩赔笑,“臣知道官家体恤下面的人,统领以上,都给准备了,没多给,一人两个,伤病员也送去了,都是糯米甜枣的,没有什么花哨,就吃个味吧!” 听了解释之后,赵桓终于点头,拿起一个热乎乎的粽子,扯下粽叶,正要下口,突然,赵桓又道:“吕卿,你怎么看这一战之后,三国之间会怎么走?” 吕颐浩几乎要把粽子放进嘴里了,却也只能暂时放下。 “好教官家得知,臣以为忧多过喜!” 赵桓皱眉,明明是宋军大展神威,怎么落了这么个评价? 吕颐浩探身,认真道:“官家,这一次出师西夏,说到底不是要和西夏决战,也不是要开疆拓土,边境扬威。” 赵桓颔,“没错,其实最重要的目的是和西夏结盟,一起对付最重要的大敌——金人。当然了,捍卫西北边疆,勿失疆土,也同样重要。” 吕颐浩锁着眉头,略微沉吟道:“正如官家所言,我们不但保住了疆土,还痛击西夏,固然值得高兴。可西夏如今的战力,又如何能配合大宋,牵制金人呢?” 赵桓干脆把粽子放下,西夏的战斗力,让他大失所望。 什么五路伐夏,什么平夏城之战,赵桓一度以为那时候的西军强到离谱,西夏也不是寻常之辈,才能打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可现在一看,很有可能,那就是菜鸡互啄,没有太多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 而经过整顿的御营,在几次战役之后,迅蜕变,拥有了和金人掰手腕的可能。而仅仅是可能,便可以碾压西夏。 赵桓可不认为已经五十多的李乾顺,有本事大刀阔斧,改革西夏,提升战力。 既然做不到,跟西夏结盟的意义就一落千丈。 甚至还要考虑,万一西夏成了猪队友,大宋还要分出更多的兵马保护,实在是划不来。 现在看起来,西夏能立国二百年,屹立不倒,说他们不能打,那是扯淡。 比如元昊早期,西夏就相当凶悍。 但时过境迁,总有相当长的时间,处于低谷。幸运的是,西夏太贫瘠了,没有太多人在乎。直到不挑食的蒙古人崛起,才彻底覆灭这个小国。 “吕卿,朕原想西夏能牵制金国两到三个万户,最好是逼着金人分出西路军精锐,应付西夏。这样的话,入秋之后,金人南下的时候,兵力就能大为缩减,我们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吕颐浩凝重道:“官家,以金人的厉害,三个万户,用好了,足以牵制咱们的十万兵马啊!很有可能会影响整个大局,” 赵桓垂着头,不说话,吕颐浩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低低声音道:“官家,能不能彻底放弃陕西,把所有兵马南撤,跟金人在黄河决战?” 放弃土地,尤其是放弃西北这么重要的土地,是要承受巨大压力的,弄不好都要被当成国贼痛骂,吕颐浩提出这个意见,也是仗着十二分胆子。 因为西夏不管用,在西北放多少兵马,都很难阻挡金人的攻势,不如收缩兵力,大踏步往南走,然后再选择合适的地点,和金人决战。 这种建议在道理上绝对说得通,只不过从情感上不那么让人舒服。 “吕卿,陕西到底是整个战线的一环,如果放弃陕西,会不会引起人心浮动,到时候河东怎么办?河北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土地都落到金人手里吧!” 吕颐浩再度语塞。 不得不说,明明军事上赢得很漂亮,可讨论起大局,竟好像输了一般。 赵桓的郁闷可想而知。 索性把金人扔在一边,只说大宋和西夏。 “曲端和李世辅还没有消息吧?” 吕颐浩道:“的确没有,不过倒是有密报,说是横山一线,有不少兵马内调,包括盐州驻军。” “看起来是曲端得手了!”赵桓一声长叹,“朕也没有料到,此人竟然有此等大智大勇,敢杀入西夏腹地,若非胆大包天,也着实是一位将才。” 吕颐浩怎么会欣赏一个不遵旨意,狂妄大胆的武夫?在此之前,他对曲端没有半点好印象。 可尽管如此,也不得不承认,杀入西夏腹地,着实给宋军巨大鼓舞。 而且伴随着西军整体衰败,曲端、吴阶差不多算是最后的西军了,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 “官家,臣以为应该让刘晏率领骑兵,突入横山,接应曲端。即便因此扩大和西夏的战斗,也在所不惜!”吕颐浩认真道。 赵桓微微点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咱们也不能把抵御金人的希望寄托在西夏的牵制上面。说到底还要增加自身实力。不管如何计算,下一次金人入寇,总不会比上一次更艰难!” 赵桓的话,几乎一锤定音。 想想也是,去年金人南下,闹出了多少笑话? 那么多守军不战自溃,童贯弃太原,赵佶弃龙椅,整个大宋朝野,都怕得要死,十几个金人,就能追着几千宋军逃跑…… 很显然,这并不是冷兵器战斗的常态。 而这一次再战,不管怎么样,大举溃逃的情况,不会出现。朝中也经过了整顿,主战力量完全主导朝局,又有御营可堪一战,就算事情再糟糕,大宋也不至于亡国。 只要打不死,就会成为变强的砥砺。 还是那句话,早晚有一天,要直捣黄龙! 赵桓也干脆放飞自我,跟西夏能打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不必给自己添烦恼,当务之急,就是把曲端顺利接出来,这么一员大将,可不能折在西夏的手里。 赵桓果断下旨,刘晏也出动了,李永奇也去了,吴家兄弟也出动了,所有人都在积极寻找,想要知道曲端的情况……甚至刘晏向赵桓建议,干脆沿着曲端的路线,也突入西夏腹地算了,跟他们彻底来一个翻江倒海。 赵桓对这个建议倒是高度重视,可还没等他付诸实施,居然传来了消息,曲端回来了! 没错! 这个在西夏折腾了一圈,搅得鸡犬不宁的混账东西,全须全尾儿,安安全全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骑着高大的铁象,趾高气扬,嘴咧得都要上天了! “曲端,你还活着?” 吴阶失声惊呼,黑红的脸膛都有点煞白。 曲端冲着他呲牙冷笑,“吴大?你盼着老子死是吧?告诉你,老子不但没死,还杀了这个老东西! 说着,曲端将一颗苍白的头颅甩到了吴阶面前,吓得吴大一哆嗦。 “认识不?这是西夏梁王,叫嵬名安惠,就是被老子杀死的!” “还有,老子把西夏国主的承天寺给烧了,城外的行宫也给毁了,老子还在兴庆府外面撒了一泡尿!” 曲端越说越兴奋,竟然扬天狂笑,“老子到了兴庆府,当年五路伐夏,都没有到的地方,老子去了!吴大啊,你不是想取代老子吗?就凭我的这份功劳,你也能取代?你想屁吃啊!哈哈哈哈!” 曲端疯了! 压在心头的话,全都倾倒出来,半点不留,把吴大骂得一阵红一阵白,难以应付,也不知道这货说得是真是假…… 而就在这时候,杨惟忠赶来了,作为宋军当中的老人,他自然见过安惠。老将抢步上前,提起嵬名安惠的头颅,仔细端详半晌,突然老泪横流! “死了!果然死了!” 杨惟忠喜极而泣,当年死在这个老东西手里的宋军可是不少。 终于是报应不爽! 确定了梁王的身份,大家对曲端的功劳就信了九成。 只是曲端这么折腾,西夏怎么就能放他出来? 难不成有鬼神在背后保佑不成? “老太尉,为将者,当懂天时地利,知道阴阳五行,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全都在肚子里装着,要做到无所不懂,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曲端摇头晃脑,猛吹牛皮…… 杨惟忠气得胡子乱颤,恶狠狠道:“曲端,一会儿你去见官家,也这么胡说八道吗?” 瞬间,曲端老实了,他讪讪道:“我能顺利回来,也跟一个人有那么一点关系。” “谁?” “仁多保忠!” “谁?” “仁多保忠,老太尉没听过?” 杨惟忠愕然半晌,忍不住仰天长叹。 他如何没听过! 不但听过,而且还打了多少次交道! 当年杨惟忠筑平夏城的时候,仁多保忠就是西夏重臣,随着太后一起南下,跟大宋打了多少次! 等到李乾顺亲征,铲除老臣,仁多保忠也身在其中,被解除了兵权。 后来据说仁多保忠想投靠大宋,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西夏的所有一切,都装在仁多保忠的肚子里。 只要有半点可能,李乾顺就会杀了仁多保忠,永绝后患。 偏偏李乾顺没动手,还冒出来流言,国主的心术,不必多说。 可万万没有料到,几十年时间过去了,甚至世人都忘了还有仁多保忠这么一号人物。偏偏他就冒出来了,而且还把曲端带出了西夏,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杨惟忠根本不敢置信,逼着曲端带他去见仁多保忠……几十年前的老对手,竟然暮年重逢! 杨惟忠切齿咬牙,“你这个老猴子,竟然还活着!” 仁多保忠呲牙赔笑,还躬身施礼,“罪人见过杨老太尉,给杨老太尉问好!” 仁多保忠颤颤哆嗦,要往下跪拜。 杨惟忠急忙伸手,当他的手刚碰到仁多保忠的时候,老头立刻顺势站起来,人家压根就没打算跪!头都快掉没的,果然比有头的无耻…… 杨惟忠气得暴跳如雷,“好你个老猴子,到了现在,你还敢耍我!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仁多保忠呵呵一笑,摊手道:“若是老朽一条贱命,能换来老太尉对我家族照料,我愿意双手奉上这颗皓!” 杨惟忠认真看了看仁多保忠片刻,心中了然,下一秒,他伸手抓起仁多保忠的胳膊,扭头就走。 “跟我去见官家!” 杨惟忠心潮澎湃,步伐格外有力。 仁多保忠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不少,历经西夏几代皇帝,还多次领兵出战,本身也是部落头人……就这么说吧,此老就是西夏的一部活字典。 不论是朝野掌故,还是山川地形,部落分布,兵力状况……悉数装在他的心中。 有此老在,西夏对于大宋,就是透明的! “官家,官家!大喜啊!”杨惟忠扯着嗓子大吼,“有这个老猴子在,西夏臣服矣!” 第134章 两个天子 见到了仁多保忠,整个情形就清楚了。 曲端选择了一个西夏最空虚的时候,以一种最迅捷的方式,狠掏了西夏一口。又在即将陷入重围之时,碰到了一条野心勃勃的老狐狸。 仁多保忠并不是寻常的西夏臣子,他在三四十年前,就已经执掌兵权,背后是一个庞大的横山部落。 虽然被李乾顺解除兵权,但他在部落中的地位却丝毫不减,有他大开方便之门,曲端就算想死也死不了。 总体上来说,本应该是铁血苦战,甚至捐躯殉国的戏码,唱了个虎头蛇尾,失去了铁血忠魂的味道。 毕竟曲端全须全尾儿,这要是丢个眼珠子,断条胳膊,满身插着弓箭回来,就有那味儿了。 赵桓还挺遗憾的! “听杨老太尉说,你早就有心归附大宋。” 仁多保忠用力颔,“不敢隐瞒官家,罪人和国主不和,又以为国主一心投靠契丹,引狼入室,非是明君之相,故此早就有了投靠大宋之心。” “那为何又没有投靠?”赵桓似笑非笑,“是不是觉得大宋这边的,还不如你们国主啊?” 仁多保忠瞬间变色,瞠目结舌。赵佶轻佻,人尽皆知,可问题是不该赵桓说啊,你这么说,让我怎么回答? 赵桓笑了,“朕向来主张开诚布公,贵国主佞佛,我们那位崇道,又都喜欢大兴土木,听说你们建了不少佛寺,我们这边也有收集天下奇石的艮岳,只不过让朕给拆了,石头都拿去守城了。” 仁多保忠连忙躬身,赞道:“官家圣睿,非是西夏国主能比,罪人愿意全族归附,还请官家收留!” 说完这话,仁多保忠双膝跪地,匍匐面前。 赵桓审视此老,半晌突然笑道:“杨老太尉,你还不把人搀扶起来。” 杨惟忠连忙把仁多保忠拉起来,老头擦着眼泪,断断续续道:“罪人年过花甲,才得遇明主,只求官家天恩浩荡,能让罪人一族有个栖身之所,罪人便心满意足了。” 赵桓笑道:“各为其主,过去的事情朕不会追究的,你帮着曲端安然返回,这就是大功一件。至于你的族人,只要真心归附大宋,朕又岂会亏待!” 仁多保忠又连忙施礼,一再拜谢。 其实戏码唱到了现在,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封官安顿,最多推衣解食,毕竟刘皇叔的程度也就这样了。 可赵桓却没有急着搞笼络人心的事情,反而问道:“您年高有德,面对当下三国局面,必有高论,朕洗耳恭听。” 仁多保忠吸了口气,赵官家没关心西夏的事情,反而问到了大局,不得不说,这位官家的格局还是有的。 仁多保忠思忖再三,终于缓缓道:“金人势大,以官家之英武,只怕也难以迅克敌制胜,恢复故土,不过假日时日,大宋必胜!” 赵桓呵呵一笑,反诘道:“怎么?你这么有信心?” 仁多保忠忙道:“非是溜须拍马,胡言乱语。实在是金兵初锐,战无不克,不到十年,便席卷契丹,横行天下。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追随完颜阿骨打起兵的老人渐渐老去,而年轻一代不知道创业艰辛,也吃不得苦头儿,如今占据燕云之后,更是大肆圈地,奢侈享乐,不须数年,等待老人尽去,年轻一代顶不上来,金国必然衰败。” 说到这里,仁多保忠抬起头,直视赵桓,昂然道:“反观大宋天子,未及而立之年,雄才伟略,不辞辛劳。节俭克己,提拔贤才。枢密使韩世忠还不到四十岁,其余刘锜、岳飞、刘晏诸将,更是年轻。便是这次袭击兴庆府的曲端,也仅仅是不惑之年。猛将强兵云集,只要再过几年,此消彼长,大宋必胜!” “至于西夏国主,他贪图小利,和金人沆瀣一气。金兵欲西夏进兵大宋,为他们火中取栗,顺从金人,只是消耗西夏丁壮百姓,半点好处也没有,结怨大宋,他年金国灭亡之时,便是西夏覆灭之日。罪人不忍全族屠戮,故此,故此才投降大宋,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仔细听着,这老头从年龄入手,分析双方的此消彼长,倒也符合他的情况,毕竟此老见识了太多的风雨,多少叱咤一时的人物,都难保雨打风吹去。 如今他选择投靠大宋,说不得也是自己锐意抗金的结果。 原来自己这只蝴蝶煽动的风都刮到了西夏……赵桓还挺乐的。 一想到这里,他就拉着仁多保忠坐下,突然现了桌上的粽子,赵桓一拍脑门,“朕都给忘了,快让下面热一热。” 仁多保忠忙摇头,“官家太客气,要是真的恩赏罪人,就把那个给罪人吧!” 他伸手指了指放在赵桓面前,已经扒开的粽子。 赵桓愣了片刻,含笑拿起来,递给了仁多保忠。 此老双手颤抖,接了过来,三口两口吞到了肚子里。 “罪人,谢官家赐食,谢官家厚恩!” 赵桓一笑,“你不必多想什么,更不是什么罪人,朕之所以没有直接封官,是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办!” 仁多保忠忙磕头道:“请官家吩咐,臣……臣万死不辞!” 赵桓伏身,凑到仁多保忠的耳边,笑呵呵道:“朕想让你去见李乾顺!” “啊!” 仁多保忠一声低呼,他觉出失态,可又不能不惊,见李乾顺?这不是找死吗? 如果说之前李乾顺恨曲端,现在仁多保忠投靠大宋,放了曲端,再见面李乾顺能把他给吃了!赵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厌恶投降二臣,想要借刀杀人? 难不成自己一辈子算计,到了最后,居然把自己搭进去了? 仁多保忠傻傻看着赵桓,就连杨惟忠都感到了诧异,这老猴子主动投降,他可是对付西夏的一张好牌,官家怎么会主动还给西夏? 赵桓笑了笑,“都不用吃惊,容朕把话说完了。放在仁多爱卿说的有理,朕也是这么看。只要给大宋足够的时间,必定能平定女真。可问题是金人不愿意给朕,现在是端午,朕还能在这里吃粽子,到了中秋,有没有赏月的心思,就不好说了。大战临头,朕不敢有半分松懈。” 赵桓猛然目视仁多保忠,“朕让你去见李乾顺,把朕的意思告诉他,好好规劝,让他跟朕联手,一起抗金。朕知道我们之间有百年冤仇,尸山血海,难以化解。可我们毕竟相处百年,还能勉强共存,若是金人得势,我们的下场都会十分凄惨。” “契丹前车之鉴,大宋就是一时糊涂,跟人家签了海上之盟,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西夏和金国勾结,只怕也是同样下场。” 仁多保忠微微点头,“臣,臣会把这个道理说清楚的。”他嘴上说着,可心里没有半点把握,反而是拔凉拔凉的那种。 道理谁都会说,其实同样的道理,秦桧说得更加详细。 可为什么不行? 说到底,决定这个世道的还是力和利,而不是道与德。 尤其国家之间,更是如此。 你赵官家都知道下一次金人南下,你会非常艰难,西夏如何不知? 别跟我说什么长远,我只想挨过今天。 不出意外,此去的下场会非常凄惨,甚至见不到李乾顺,就被杀了头。 该责怪赵桓无情吗? 貌似也不对。 他作为赵宋的皇帝,拿一个投降老贼的性命,换来一丝和西夏结盟的可能,这个生意太划算了! 或许赵桓就是要把自己的脑袋送给李乾顺,给他一个台阶! 好狠的心肠! 好歹毒的一个人啊! 仁多保忠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几乎在一瞬间,他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张老皮裹着一堆白骨,缓缓转身,凄然苦笑,他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这双眼白长了! 老头踉跄着走出了三步,突然赵桓又道:“等一等。” 这位官家起身,快步走到了仁多保忠的面前,“朕也是糊涂了,让你这样空口白牙回去,李乾顺又岂能放过你!也罢,朕给你一样东西吧!” 说着,赵桓一伸手,把自己头上的展脚幞头摘下,递给了仁多保忠。 仁多保忠都傻了,这又是什么套路啊? 他傻傻不敢接。 赵桓一把塞给了他,“一个帽子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拿着交给李乾顺,你就跟他讲,朕在横山等着他。他当了一辈子国主,如果他愿意来见朕,就戴着这个展脚幞头来。” 仁多保忠深吸口气,吃惊地看着赵桓,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都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我大宋几时真的大一统过!契丹在日,便是南北两个天子,如今金国吞并契丹,就算大宋自欺欺人,不称呼人家是皇帝,可百年之后,史册上还是要尊为大金天子。既然如此,大白高国怎么就不能有个天子!” 赵桓笑道:“仁多爱卿,你再跟李乾顺讲,朕不会纠结两国地位,什么名分大义,都是扯淡!只要他愿意结盟,愿意真心合作,我大宋愿意和他平起平坐,同为天子!” 仁多保忠都听傻了,彻彻底底傻了。 大宋和西夏这么多年,到底打个什么劲儿啊? 党项人在西北割据的历史,比大宋立国还要长,期间断断续续,征战不断……直到李元昊立国号为“夏”,建国称帝,彻底和大宋撕破了脸皮。 到了这一步,谁也没有退路,双方死磕多年,大宋接连战败,损失惨重,而西夏因为国小力弱,也支持不住,最终李元昊以“夏国主”名义,向大宋称臣,换取岁币,可以说大宋保住了面子,而李元昊得到了里子。 虽说吧,名分这东西挺虚的,但在历代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甚至要为此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很可以笑吗? 但纵观整个世界,还有更多荒唐的战争,甚至为了个足球都能打起来了,又怎么说呢? 中原皇帝,那可是天上人,怎么能同意夏国主升格成天子,这是要出大事的! “仁多爱卿,朕亲自来横山,就是存了这个心思,不然满朝诸公具在,朕想做也做不成了。你赶快动身,把生米煮成熟饭,谁也没法反对了。” 从大悲到大喜,仁多保忠瞬间满血复活,眼珠子冒光,对赵桓简直刮目相看! 为了抗金,不择手段,什么都舍得出去! 这才是真正的雄主! 谁能想到,文弱迂腐的大宋,居然冒出了这么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东西? 仁多保忠再也没有埋怨,相反,他信心百倍,小心翼翼,包好了赵桓的幞头,背在身上,而后冲着赵桓跪倒拜别。 “臣垂暮之年,能归附官家,成为大宋之臣,真是三生有幸,祖宗积德,臣必不负使命!” 第135章 三国同盟 仁多保忠乐颠颠去了,只是这一走竟然足足半月,就在所有人以为李乾顺把他给宰了的时候,仁多保忠回来了,同来的居然还有秦桧。 两个人送来了一个确切消息,西夏国主李乾顺,晋王嵬名察哥前来会盟。 又过了半日,果然李乾顺骑着神骏的白马,衣着俨然,而头上赫然戴着赵桓送去的展脚幞头。 虽说功名利禄这套东西,看起来有点虚,但人这一辈子追求的是什么? 李元昊起兵称帝,血战了几十年,为的不就是天子二字。 奈何打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要低头,向宋称臣,自称夏国主。 到底是求而不得! 李乾顺年过半百,从三岁开始当国主,当白了头,也没有混成天子,甚至在梦里都不敢想! 如今却突然落到了自己手里,他不能不来! 有人要说了,不就是皇帝吗?自称一个就是了,干嘛那么费劲啊?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你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家里,祭告天地,宣布监国,把客厅当金銮殿,卧室当寝宫。 关起门自己怎么玩都行,可出了门,让人尊你为皇帝,看挨不挨嘴巴子! 西夏想称帝,大宋不答应,原来的辽国,现在的金国都未必答应! 论钱,西夏比不过大宋,论兵,比不过辽国……长久以来,西夏是宋辽的双重属国,滋味如何,他们自己清楚。 李乾顺万万想不到,最不该让的东西,大宋天子居然让了,他也可以自称皇帝了,能和大宋官家平起平坐。 如此成就,也可以告慰西夏列祖列宗,甚至可以让历代先帝汗颜,当做自己的功业向祖宗炫耀了。 当然了,这个皇帝还是有点尴尬的,史书上怎么写啊? 大宋派遣兵马,痛击大白高国,突破横山,焚毁承天寺,大宋见大白高国太可怜了,赏了个皇帝? 这也太不好听了! 不过李乾顺倒也没有太过介怀,好歹西夏也有精于春秋笔法的高人,会把事情写的圆满的。 因此李乾顺还是决定来见赵桓,他戴着赵桓的幞头,乐颠颠来了。 而对面赵官家也骑着马匹,笑吟吟等着他。 可李乾顺一看赵桓的穿戴,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见赵桓头上戴着通天冠,十二串白玉珠子,分外妖娆。他穿的是大红的衣服,束着玉带,外面罩着一件明黄色,绣着团龙的披风,立在龙纛之下。 赵桓年轻,身量瘦高,配上这么一身行头,那叫一个威风凛凛,器宇轩昂。 反观李乾顺,又老又挫,还只是戴了个幞头,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弄得他都傻了。 好在赵桓居然抢先跳下战马,主动迎上来,李乾顺也不好托大,这才迎过来。 两个人越走越近,李乾顺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该怎么见礼? 这可是个技术问题,毕竟历来礼法都讲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现在冒出了两个平起平坐的皇帝,到底谁是大皇帝,谁是儿皇帝,谁是老天爷的大儿子,谁是二儿子,还有没有三儿子,四儿子……这一连串的事情,绝对能让脑袋炸裂了。 也难怪文官都不会赞同这种荒唐事情呢! 只不过李乾顺不知所措,赵桓却很轻松,作为主人,贵客临门,他抢先抱拳,“欢迎皇兄驾临!” 李乾顺也反应过来,连忙拱手,“多谢赵官家美意!” 双方拱手之后,赵桓主动过来,拉住了李乾顺的胳膊,低声道:“别见怪,我这个人年轻毛躁,把幞头送出去了,才现军中竟然没有备用的,只能戴着这个出来了。”赵桓还用嘴吹了一下面前的珠串,笑问道:“皇兄年高有德,不会怪罪吧?” 李乾顺咧嘴苦笑,我信了你的鬼!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奈何打败仗的人是他,李乾顺真没有多少底气和赵桓飙,因此连连摇头,直说岂敢岂敢! 赵桓大喜,当即和李乾顺并肩而行,到了御帐。 不得不说,赵桓的准备很用心,一张桌子横在中间,座位只有东西两张,赵桓为主人,坐在了东边,把西边的椅子留给了李乾顺,双方对坐,有主客之分,却无尊卑之别。 李乾顺也暗暗点头,这位赵官家还不算欺人太甚。 赵桓笑道:“既然是我主动邀请皇兄过来,我就披肝沥胆,先把话说清楚。”赵桓略微沉吟,便道:“自从去岁秋冬以来,金兵两路并进,东路军杀到了开封城外,大宋江山危如累卵。朕受命危难之际,承大统于败军之间。勉力维持,艰难至今。仰赖将士用命,百姓同心,文武官吏,无不尽忠职守,总算保住了宗庙社稷,不至于国破家亡。” 赵桓一开始就谈宋金关系,说得十分诚恳,没有半点粉饰贴金的意思,李乾顺耐心听着,不时皱眉思忖。 “奈何金人凶虐,战火连绵,非一时可解。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金人不死不休,犯我疆土,杀我百姓,此乃大宋奇耻大辱!朕若不雪耻报仇,誓不为人!” 李乾顺屁股动了动,貌似侵犯你们大宋土地的国家可不少,过去也没见你们这么认真啊! 当然了,李乾顺只是在心里想想,却没有说出来,能不打脸,还是别打脸。 “朕诚然知道,金国强势,要灭金谈何容易!故此要广结善缘,和诸国结成联盟,共同抗金。只要同意这个主张,大宋就会以平等的朋友身份对待,国家往来的礼仪,贸易交换,乃至军事互助,只要是对双方有利,朕都不排斥。这就是大宋的态度,已经毫无保留,告知皇兄,能不能结盟,请皇兄决断吧!” 李乾顺深吸口气,手指微微搓动,平静的表面之下,有一颗并不安静的心。 过去的半月,他已经召集西夏文武,反复商讨,哪怕在来的路上,也几次权衡。 有些事情并不难想。 宋金两国,谁对西夏的威胁更大? 毫无疑问,必然是金国。 哪怕曲端烧了兴庆府,依旧没有改变半分。 金国崛起太快,战绩也太恐怖,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辽国皇室是什么下场,李乾顺比赵桓还清楚。 不管辽国、西夏、大宋,彼此之间,有多少矛盾,这三国都立国很久,进入了相对平稳期,即便有冲突,有战争,也是可以预见的。 金国却不相同,在国家层面上,金国最多只能算是婴儿。 阿骨打驾崩,皇位落到了吴乞买手里,而阿骨打诸子又蓄势待,不甘权力失去,皇权争斗如此。下面更是这样,兵民合一的猛安谋克该怎么调整?新征服的土地要怎么管理? 现在的金国,完全是一团浆糊,根本拿不出一套办法……什么都乱七八糟,唯独武力强得离谱。 傻子都知道要用战争转嫁矛盾。 金人不向外用兵,那才奇怪呢! 大宋固然当其冲,西夏就能置身事外? 哪怕金国不打西夏,也会驱使西夏去攻击大宋。 总而言之,西夏的处境已经相当危险了。 他们是个小国,不像大宋,有容错率,曲端一支偏师,就杀到了兴庆府,如果金国愿意,他们也同样能做到。 而金人杀进来,那就不是烧毁承天寺那么简单了。 可话虽如此,真的和大宋结盟,守望互助,彼此休戚与共,让大白高国为了大宋流血,显然也不现实。 毕竟两国百年血仇,也不是能无视的。 “赵官家,你打算如何结盟?可有章程没有?” 赵桓笑着点头,“有,先就是我们两国的关系,放弃君臣宗藩,完全平等,平起平坐。以当下两国的实际控制线为边界,停止一切战争行为。过千人以上的士兵调动,要互相告知,避免误判。” 李乾顺一听这话,连连点头,脸上甚至露出笑容,“此乃造福两国百姓的善举,极好!” “其次就是通商,互通有无。抗金可是需要花钱的。朕可以提供质优价廉的商货给贵国,同时希望贵国也可以出售一些牲畜土产给大宋。至于数额多少,由下面人谈。总而言之,是互惠互利,恢复民生,积蓄财富,以便于整军抗金。” 李乾顺不用思索,就直接点头,“嗯,此事也很好。”毕竟和大宋通商贸易,也是西夏早就梦寐以求的东西。 “再有就是双方要互通军情,对于金人的动向,要主动告知。” “这也是正论。”李乾顺依旧点头,坦白讲他以为赵桓所言的结盟,是双方出兵,跟金人死磕,这是他万万不想干的。 结果赵桓居然没有提,而是开出了如此诱人的条件,真是让李乾顺颇为意外。 “赵官家,你就没有想过,要两家联军,守望互助吗?” 赵桓微微一笑,语重心长道:“能联军固然好,可我们双方连语言都不通,尤其是下面的士兵,更是没法做到彼此了解,仓促用兵,只会适得其反。我的意思是先易后难,把能做的事情做了,建立起友好关系,彼此先争取做个好朋友,好邻居,至于接下来的事情,会怎么展,不是现在能够说得清楚的。” 赵桓抬头,笑眯眯道:“皇兄以为如何?” 李乾顺的老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感叹道:“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一代人,果然是老了。以往还在琢磨,金人强悍,大宋何以自保!现在看来,有赵官家在位,该是金人愁才对!” 李乾顺来了一个倚老卖老,赵桓却也不恼,只是笑道:“皇兄若是同意,可以让他们下面拟一个盟约出来,然后再仔细详谈,如何?” 李乾顺点头,“可以,我也想和赵官家尽快结盟。” 赵桓一笑,“皇兄,我觉得应该是三个人。” “三个?” 李乾顺大惊,“赵官家,当今天下,能和你我平起平坐的,只怕唯有大金皇帝了,难不成要把他请来吗?” 赵桓笑道:“我想请人家也不来啊!说白了吧,是耶律大石!” “什么?”李乾顺更加吃惊,“这不好吧?” “为什么?” 李乾顺道:“耶律大石固然带着残部逃到了草原,可他现在兵不过一万,城不过一座,如何能跟我们结盟?” “可他代表着大辽!在金国的土地上,还有百万契丹人,就算是金军之中,还有契丹降将。我们要对付金人,就不能忽视耶律大石,更不能不在乎昔日的大辽国!”赵桓声音高亢道:“大宋、西夏、契丹,三国鼎足而立,如今契丹亡于金人之手,我们双方结盟,支持契丹复国,三国共同抗金,恢复昔日秩序,难道不好吗?” 赵桓见李乾顺还在皱眉,便又道:“现在大宋和耶律大石无法直接联系,唯有通过皇兄之手。如果大辽复国,耶律大石也只会更加感激皇兄才是。而且大石雄踞草原,正好庇护西夏的北疆,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如何能排斥在外啊?” 第136章 赔偿(三更求订) 李乾顺思忖再三,沉吟道:“如果让耶律大石会盟,该如何对待?” “以皇帝待之!” 赵桓很干脆道:“辽国乃是大国,不能因为亡于金人之手,便羞辱辽国。皇兄,若是想以大石号召契丹旧部,就必须给大石体面,我们不是尊重大石这个人,而是尊重一个立国二百年的万里大国,是尊重几百万契丹遗民。只有以天子之礼,平等待人,才能名正言顺,师出有名……总而言之,昔日互相敌对的大宋、契丹、西夏,我们联合起来了,捐弃成见,放下恩怨,共同对敌。” 赵桓探身,屁股甚至从座位上起来,双眼紧盯着李乾顺。 “皇兄何等见识,能想不清楚其中的意义吗?” 李乾顺当然能想清楚,三个国家,代表昔日的秩序,金国流星般崛起,把鼎足之势弄得一地鸡毛,破烂不堪。 而三方会盟,足以号召除了金国之外,这片土地上一切的力量……我们需要联合起来,彻底碾死金国!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有点像欧洲的反拿破仑联盟,至于为什么不是反法联盟,没有拿皇的法兰西,还是法兰西吗? 李乾顺眯缝着老眼,不得不说,他心动了,开始相信眼前这个年轻的赵官家,或许真能击败金国。 任何一个想成就大事的,必须目标明确,意志坚定,不惜一切代价……国家之间的联盟,如果做不到步调一致,彼此三心二意,互相算计,大概率是不会成功的。 甚至会以为猪队友的掣肘,输得稀里哗啦。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不胜枚举。 赵桓愿意为了抗金,承认西夏国主的地位,愿意拉拔已经灭国的契丹贵胄……说实话,就算当下的耶律大石,都不敢以辽国皇帝自居,只敢称王。 就这么个败军之将,赵桓也愿意以天子之礼待之,说实话,这份胸怀气度,李乾顺是服气的。 这是个认准了目标,就不要命的主儿。 金国摊上了这么个对手,也算倒霉。 能和他结盟,或许也是大白高国的幸运…… 李乾顺突然哈哈大笑,“我们和契丹有姻亲之好,只怕还在大宋之上,我愿意立刻派遣使者,去见大石,把赵官家的意思送去。”李乾顺笑着问道:“赵官家,你可有旨意送去?” 赵桓微微一笑,“谈不上旨意,就是一封信,四句诗而已。” 赵桓摆手,让人把笔墨拿过来。 写字是个极为吃功夫的事情,靠着几个月是不可能练出来的,也幸好赵桓继承了原来的本能,写出来的字规规矩矩。 李乾顺闪目看去,现不是什么新作,是唐人古诗: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赵桓写完四句,居然起身出了御帐,等他再回来,手里多了一根柳条。 “大石人在大漠,孤单一城。春风不至,草木不兴。想必是见不到故乡的杨柳了,我借横山一株柳,请他好生思索,究竟该何去何从!” 李乾顺愕然半晌,居然伸双手,把柳条接过来,用力点头。 “请赵官家放心,一定妥善送到,您的话也会原原本本告诉耶律大石。” 整个谈话到了现在,李乾顺已经是彻底折服,赵桓不光格局一流,手段也极为高明。 这哪是一根柳条,分明是一条绳索,锁住了耶律大石的心,让他无可逃避! 只能说高明! 至少李乾顺扪心自问,他是干不出来的。 一个新人老皇帝和一个老人新皇帝的对话,在愉快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 赵桓请了李乾顺和晋王察哥等人吃了烤全羊,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几个西瓜,花费不多,但宾主尽欢,两国的结盟大事赢得了一个开门红。 而曾经敌对的双方,化敌为友,产生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 最直接的一点,就是大宋在几千里的边境,光是大型堡垒城池,就有不下一百个,其余小的更是多如牛毛。 大宋对付西夏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趁着西夏不注意,抢修一座城池,等西夏反应过来,举兵攻击,宋军就躲在城里固守。 等西夏扛不住了,再多路出击,把西夏兵马赶走,然后再趁机前推修城,循环往复…… 靠着这种日拱一卒的方式,愣是将横山以南,西夏的欢歌之地,悉数拿到了手里。 这么干的好处是很稳妥,扎扎实实,鲸吞蚕食。 可问题也很明显,就是耗费巨大。每一座城池堡垒,都要安排人守卫,也正是如此,西军的编制才空前庞大,耗费的国库也是惊人的。 赵桓跟西夏议和之后,他主动从边境的堡垒撤军。这倒不是说要放弃防御,而是将边境防卫巡逻任务交给了厢军民壮。 至于禁军兵马,退回到了几个主要的城市,当然了,他们也会定期前往边境巡查,不过却是不会定期驻扎。 如此一来,节省了兵力,更缓解了后勤的压力,还省去了骚扰百姓,简直一举多得。 别看种家军,折家军,姚家军都差不多没了,可散落各处的西军凑在一起,居然有六七万之多。 就算打个对折,也至少能练出三万人。 目前御营五军之中,最多的编制也不过两万一千人,等于凭空多出了一个军! 在宋金大战的当口,每多一个人,都是巨大的利好,更何况一下子增加了三万人! 好处还不止这些,大宋收兵,西夏也会抽回不少兵力,这些人马显然也要放在和金人对峙的前线。 就算他们不敢和金人开战,压力也是实实在在,至少有点牵制作用。 这还不用说双方贸易之后,大宋能拿到数量可观的马匹牲畜,御营骑兵又能得到加强。 所以说,国家大事到底不是意气之争,每一个决定都必须详细权衡,才能得出最好的结果。 总体来说,赵桓是完美实现了最初的计划,甚至还有些出。 现在只要等耶律大石到来,三方会盟,敲定大局,就一切顺利,可以返回开封了。 只是在一片大好的局面之下,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地方,比如曲端! 没错! 立下了赫赫战功的曲端,被彻底晾在了一边。 无人问津,也没有赏赐,仿佛什么都没生一样! 开什么玩笑? 是老子不避危险,冲进了西夏腹地,又是老子烧了西夏都城! 这么大的功劳,不说冠绝天下,也是名噪一时。 凭什么当老子不存在? 曲端气得想去找赵桓评理,可犹豫了一阵,到底没敢。毕竟之前抓了萧合达,枉顾圣意,算是一大污点,官家是要将功折罪,还是等一等之后,再行封赏? 曲端一时也拿不准,只能成天泡在马厩里,好好照顾铁象。 要知道他可是扎了铁象一刀的,这匹马还记仇了,看到曲端,就龇牙咧嘴,不喂点鸡蛋什么的,铁象大爷就要狠狠咬他。 曲端既好气又好笑,反正也没人找他,就好好喂马吧! 可就在他忙活的时候,还真来人看他了,谁呢? 李世辅! 作为一起出生入死的好战友,李世辅对曲端这人的印象还不错,至少生死关头,曲端把铁象让给了他。单纯的李世辅现在也没有意识到,骑着一匹显眼的骏马逃跑,是何等拉仇恨的事情! 又或者铁象送走了,曲端就可以找一匹普通的战马,然后装成普通的士兵,再悄无声息逃脱,毕竟没有真正生十面埋伏,八方合围的事情,曲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谁也说不好。 “你还喂马呢?官家都召见吴大好几次了。” 曲端头也不抬,哼道:“他吴大就是我的部下,难不成还能越过我?” 李世辅闷声道:“这可没准,官家准备再增一军,驻防延安府,或者驻扎京兆府。” 曲端眉头紧皱,延安府驻军,是为了威慑西夏,也能策应河东,而放在京兆府,纯粹是为了顺流而下,支援开封。 怎么安排,都有道理,全看官家怎么想了。 只是曲端百思不解,他伸手揪着李世辅的衣服,怪叫道:“你小子都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李世辅瞪大眼睛,“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你嘴巴太臭,骂的人太多了,没人愿意告诉你呗!” “你放屁!”曲端气炸了肺,“别人不说,难道官家也不说?我可是烧了兴庆府的大功臣!” 他的话音刚落,李世辅就连忙伸手,要捂住曲端的嘴。 “快别说了,我刚刚得到了消息,咱们跟西夏谈的时候,西夏那边咬死了盟约可以签,一切都能商量,唯独要你曲端的性命!” “什么?” 曲端被吓到了,他连铁象都不管了,拉着李世辅到了一边,小心询问……果不其然,赵桓和李乾顺的谈判结束之后,双方有了总体结盟意愿,接下来就是各种详细的事情了。 比如边境兵力啊,榷场设置啊,贸易额度啊,如何通报军情啊……在谈这些事情的时候,西夏方面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 兴庆府刚刚被焚烧,西夏朝野颇有怨言,对结盟的质疑声音非常多,如果大宋有诚意,就该严惩曲端。 或者干脆说,砍了曲端脑袋,咱们皆大欢喜。 以曲端一人,换两国太平,岂不美哉! 李世辅断断续续,把事情的大略告诉了曲端。 听到这话,曲端都傻了,急切问道:“咱们这边怎么说?吴家兄弟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李世辅摇头,“咱们什么都没说的。” “完了!” 曲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是越想越觉得要坏事……他可不是什么白莲花,别的不说,光是兼并了李庠部众这事,如果追究起来,都是以下犯上,罪大恶极,更不要说什么向天子要官,还私自抓了萧合达。 别管结果如何,违背圣意,就是错的! 敲他不顺眼的人太多了,文的,武的,全都有。 现在西夏咬死了他,官家又不惜一切代价,跟西夏结盟……想到这里,曲端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脑壳,这个大脑袋瓜子,至少有十斤,堪称巨头。 可问题是他的脑袋再大,跟整个大局比,那也是轻如鸿毛。 曲端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坐在龙椅上,会不会答应? 恐怕会吧! 就算不明着答应,暗中调动,架空权力也是可以的。 难不成我曲端竟然会落个这样的下场? 我冤枉啊! 李世辅呆呆看着曲端,现这个混不吝的东西居然大滴大滴落泪……这下子可把李世辅吓到了。 “曲大,你怎么回事啊?我,我跟着你一起去的,我会不会……” 曲端瞧着年轻的李世辅,凄然一笑,“臭小子,你年轻,以后朝廷和西夏撕破脸的时候,还要用你。毕竟我一颗脑袋,就够给西夏交代了,官家还是会用人的。” 李世辅傻傻张大嘴巴,他完全听不明白。 正在这时候,李孝忠突然来了。 “曲端,去见官家吧!” 曲端嘴角耷拉,苦着一张脸,“自古以来,有大功而罹祸者,非曲端一人也!只是我死之后,铁象谁属?谁还敢为大宋喋血沙场?” 曲端满腔悲愤,比窦娥还冤……“前有汉臣,后有曲端,苍天不公啊!” 李孝忠听得莫名其妙,“曲大,你把自己比成狄青,是不是太过了?再说了,你胡言乱语什么东西?官家要提拔你的官职,你冤什么?” 曲端连忙闭嘴,傻傻盯着李孝忠,“不,不是追究……那,那西夏那边呢?怎么交代?” 李孝忠笑着反问道:“你想怎么交代?” 曲端虎着脸,他怎么知道? “告诉你吧,官家答应赔偿西夏的损失,算是保住了你的一条命。” “是这样啊?” 曲端扑通就跪倒了,冲着御帐方向,迫不及待磕头。 “官家啊,臣不过是一条烂命,哪里值得官家花费重金,保臣性命!臣,臣铭刻肺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曲端拼命磕头,那叫一个激动啊! 说到底,他在官家的心中,还是有份量的。 从地上爬起来,曲端就要去谢恩……李孝忠幽幽道:“曲大啊,不过是一百二十三两银子的小事,你别太在意了。” 瞬间,曲端的脸就黑了,什么意思?他就值这点钱? 第137章 朕决定了,汝为大辽皇帝! 曲端气咻咻来找赵桓,步伐特别快,李孝忠都要小跑着才能赶上,李世辅瞧着有趣,竟然也在后面凑了上来,想要看热闹。 曲端这家伙气势汹汹,可走到一半,他就怂了。 别管怎么说,官家都是保下了他,救命之恩,更何况又是官家,人不能不知好歹。所以曲端在见到赵桓之后,立刻哭拜于地。 “官家天恩,臣无以为报,只愿生生世世,结草衔环,鞠躬尽瘁,忠心不二……” 赵桓看着曲端感激涕零的模样,反而笑了。 “也没有什么,西夏想逼着朕斩杀大将,这是朕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宁可盟约不成,也不能失了底限。朕不会害自己的股肱,也不会出卖大宋的子民,要是连着两点都守不住,朕也就不要做这个官家了。” 曲端心中大动,傻傻看着赵桓,貌似这个官家比他有底限多了…… “西夏想要赔偿,朕就给他赔偿,不过西夏几万人马,无故突入平夏城,趁火打劫,这个要不要赔偿……朕还抓了那么多西夏俘虏,他们想不想赎回去?两相抵消,朕答应赔偿西夏一百二十三两银子,算是把这事了结了。” 赵桓轻描淡写,把经过说了一遍。 曲端却是微张着嘴巴,彻底醒悟过来,敢情这不是什么一百多两银子这么简单,背后涉及到了双方激烈的博弈。 大宋这边据理力争,甚至把俘虏的那么多亩地西夏士兵拿出来当筹码,才逼得西夏放弃追究曲端。 最终大宋是赔了一点钱,可双方都明白,这可不是大宋软弱可欺,仅仅是大宋诚意十足,希望促成盟约,才愿意给西夏一个台阶。 当然了,如果西夏不识抬举,甚至想一笔横财,甚至想敲诈岁币,那是做梦,毕竟赵桓可不是赵祯,没有那么容易说话。 如果不服气,就继续打,看谁承受不了! 仅仅为了这件事情,两方谈判的人员就几次闹翻,吵得差点把桌子掀了。 大宋这边派出了李若水和陈东,西夏这边也由曹价带头,你来我往,疯狂输出,毫不相让。 不过有意思的是不管怎么吵架,到了饭点,双方收工,同去一个食堂,吃着一样的东西,高谈阔论,风花雪月,简直跟老朋友似的。 说来说去,西夏也不是真的要跟大宋翻脸…… 曲端弄清楚了这些事情,瞪着一对牛眼,扁扁嘴,突然放声大哭。 “臣不过是烂命一条,不成想官家竟为了臣,险些坏了结盟大局,臣,臣何德何能啊!” 赵桓微微一笑,“曲端,如果诛心之论,你的确不值这个价钱,就凭你素日做派,朕都要把你踢出军中,免得你祸害无辜。可你到底有功有才,现在是国家用人之际,朕想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改?” “愿意!”曲端毫不迟疑道:“臣这条命就是官家的,官家让臣做啥,臣就做啥,绝无二话!” “当真?”赵桓戏谑问道。 “当真!千真万确!” 赵桓思忖片刻,“既然如此,你就转任御营司参赞军事,替朕谋划应付金人的大战吧!” 生甚么事了? 曲端一下子愣住了,用了这么大力气,只是参赞军事?不能够啊!西北的几万人马,除了自己,谁还能统领啊? 莫非真的是…… 曲端简直抓狂了,官家啊,你好糊涂啊,吴家兄弟可不是好东西啊!,要是让他们掌权,肯定比我还烂,真的,不骗你……曲端心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只不过赵桓却是无心搭理他了。 这一次西北整军,虽然多了几万兵马,赵桓却不打算一下子调回开封。毕竟金人已经抢占了辽国西京,连府州也握在了手里,很有可能会蹿入陕西方向。 而且虽然和西夏结盟,也不能完全掉以轻心。 还有一点,如果中原真的出问题了,守卫不住,关中就是最好的栖身之所,绝对马虎不得。 因此再三权衡,赵桓决定把原来的陕西六路合并为陕西路,以李若水为宣抚处置使,总领西北军务,驻京兆府。 原泾原路经略使王庶任转运使,负责钱粮财赋……怎么说呢,王庶的才能人品都不差,只不过为人有些绵软,处事不够果断,也缺少手腕。 不然作为曲端的上司,也不会毫无作为,任由这家伙兼并李庠部众。总而言之,他不适合统军,但是当个循吏,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吴阶,则是被升任为合并后的陕西路都统制,只不过多了一个权字。 赵桓的意思昭然若揭,干得好是都统制,干不好,就赶快滚蛋,这么做一是给吴阶上了个套,二也是考虑吴阶官职太低,随着朝廷渐渐步入正轨,一步登天的情况会越来越少,过分擢并不合适。 吴阶常驻延安,而赵桓又任命陈东担任延安府通判,并且负责和西夏交流事宜……等于又多了一双眼睛盯着吴阶。 除此之外,赵桓又让王禀之子王荀出任宣抚副使,兼任兵马总管,与李若水同驻京兆府,主要负责整军事宜。 曲端精明透顶,成了参赞军务之后,自然知道这些人事调度,看到赵桓的种种安排,他简直想要笑出声了。 吴阶啊吴阶,我的曲家军没了,你的吴家军也别想了。 现在看起来,从陕西脱身,未必不是好事情。 李若水属于赵桓信得过的臣子,他不是原来就身居高位的宰执,但是在配合岳飞的事情上,做得很好,又在处理种家军的问题上,出力颇多,这一次更是主导和西夏的谈判,担任经略使,绰绰有余。 赵桓给他安抚使的位置,说实话有些高了。 不过考虑到陕西兵力强而财力不足,现在东南的财赋要悉数供应开封,陕西必须仰赖巴蜀的财力,给李若水高配宣抚使,情理之中。 而李若水,加上王庶和王荀一文一武,就表明赵桓是要好好经营陕西,甚至在这里大练兵马,组成未来的陕西军团,甚至又重建西军的可能。 这么大的一摊子,吴阶肯定扛不起来。 给他个都统制,驻防延安,说白了,就是对原来的西军资源回收,让他们暂时顶在前面,等后方安排妥当了,兵马练出来,随时可以拿掉吴阶的位置。 总而言之,随着朝局步入正轨,赵桓对文武大臣的手段也越来越丰富多样了,说到底权术这套东西,没有太多神秘之处,坐到了那个位置,用不了多久,就能无师自通。 意识到了赵桓的手段之后,曲端还挺乐的,只不过他很快就要哭了。 “曲端,朕跟你说件事啊!”赵桓沉吟道:“替你赔偿的那一百二十三两银子,其实是从朕的私账出的,都是卖邸报的钱,说起来啊,一文一文赚来的,真是不容易啊!一百二十三两,如果换成铜钱,能装一大筐哩!” 曲端听得翻白眼,官家啊,不是这么诉苦的!你要是换成金子,就只剩下一小块了! “臣,臣愿意出十倍,献给官家。” 赵桓笑眯眯道:“那就不必了,朕不是把铁象还给你了吗!” 曲端瞪大眼睛,官家想要自己的马? 也是,那么好的一匹马,哪个男人会不眼馋呢! 说实话,他是真舍不得,尤其是失而复得之后,可官家一定想要,他又有什么办法哩!曲端咬着牙,“臣,臣愿意献上铁象……” “不不不!”赵桓摆手,“朕到底不是武将,骑着好马浪费东西了,你只要能定期把铁象借给李孝忠就好,让他能多繁衍一些小马驹,朕已经让吴璘负责陕西的马政……说到底,咱们大宋必须要有强大的骑兵啊,至少要有十万铁骑,铁象这也算是为国献身啊!” 曲端都听傻了,官家啊,你怎么连战马都不放过啊! 还十万铁骑,就算把铁象榨干了,也弄不出这么多! 曲端觉得铁象太可怜了,他很想跟赵桓争辩,为了马权奋斗一下,可就在这时候,耶律大石到了。 相比起迎接李乾顺,对待耶律大石,赵桓可要热情多了,所有文武,悉数出动,甚至还有鼓乐之声。 这个排场让耶律大石倍感惊讶,他跳下战马,抢步上前,躬身施礼,”拜见大宋官家!” 赵桓一笑,“大石林牙,朕盘桓横山,迟迟未归,就是在等你啊!” 耶律大石躬身谦卑道:“大石得到消息之后,就从可敦城日夜兼程赶来,战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赵桓颔,“果然辛苦……对了,大石林牙,你可曾称帝?” 耶律大石脸色微红,再次抱拳道:“不曾,只是称王,有部下提议称汗王!” “不不不!” 赵桓断然摆手,“大石林牙,汝为大辽宗室,如今率领志士,意在复国,如何能称汗?要知道当年辽国皇帝和我大宋为了称呼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定下了南朝和北朝的称呼,由此可见,我大宋并不曾视大辽为蛮夷,大辽也不曾以蛮夷自居。汝若称汗王,与草原蛮部何异?又如何能恢复契丹荣光?” 耶律大石黝黑的面庞,渐渐凝重,眉头的川字越深邃。 “请问大宋官家,大石该怎么做才好?” 赵桓笑道:“我只是建议,契丹源流复杂,有种种传说,不一而足,其中便有起源匈奴之说,而匈奴又起源于夏……说来说去,咱们都是一家人,如果大石林牙愿意,朕可以在这里替你办一个登基大典,正式继承辽国皇帝之位,也好名正言顺,号令旧部,共同复国啊!” 耶律大石似乎心动,却又摇头,苦笑道:“官家美意,大石愧不敢当,大石并非大辽皇室,而陛下尚在金人之手,大石如何能称帝?” 赵桓连连摇头,“耶律延禧丧国败家,如何能君临大辽,总揽英雄!如今只有大石林牙还在为大辽奔走操劳,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大辽天子。如果连这个皇位都不敢接,大石林牙又如何复国?” 第138章 统一战线成 耶律大石到了横山之后,赵桓突然忙了起来,他邀请耶律大石打猎。 这个提议很好,耶律大石琢磨着大宋天子是不是想趁机炫耀一下骑射功夫,展示一番武力强大? 但他很快现,还真没那么多心思,赵桓就是单纯骑马打猎。 作为一个骑射高手,耶律大石看得出来,赵桓的骑术最多算熟练,绝对谈不上好。至于箭术,则是稀松平常,根本入不了法眼。 忙活了一个上午,赵桓就猎到了一只野鸡,这么个蠢玩意,还用箭射?你拿个棒子,也能敲死啊! 大石还记得他小的时候,的确是徒手抓过野鸡的,还用木棍敲死过狍子……想到小时候,耶律大石刹那失神,听到手下人叫喊,耶律大石下意识反应过来,急忙引弓射箭,一只大雁从天而降,落到了马前五十步处。 同样是一个上午,耶律大石猎到了大雁三只,野兔两只,还弄了一只狐狸,可谓是收获颇丰。 赵桓没法跟人家比,但是他心态好,竟然趁着下面收拾猎物的时候,他拉着耶律大石,请教弓马武艺。 “我算是弟兄当中,比较笨的那种,我三弟有状元之才,我九弟弓马武艺也还不错。其他兄弟也都多才多艺,说实话,要不是早出生两年,我这个储君都坐不上,更别说坐上龙椅了。” 耶律大石听着赵桓的自我介绍,并不在意,只是一笑,“官家之才,固然不在俗务之上,力挽狂澜,保全社稷,圣明英主,当世无双!” 赵桓眨了眨眼睛,突然失笑道:“大石夸赞,我受了。其实我觉得,还能做得更好!” 耶律大石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跟这么个不要脸的,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他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哪知道赵桓竟自顾自道:“朕说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平平无奇,并不是谦虚。朕诚然不如大石文武双全。你中进士,入过辽国翰林院,骑马武艺,人中龙凤。在如今这个乱世,正应该有一番大作为的时候。” “大石林牙,朕能走到今天,并没有什么秘诀,无非就是坚定信念,不要左右摇摆,更不要进退失据。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去做有利于实现目标的事情,仅此而已。” “比如说,朕知道太上皇不能继续掌权,便要他交出朝政大权;童贯畏敌避战,朕便斩杀了他。要安抚旧臣,朕就给他们官职,要重用主战派,朕就提拔李纲……需要练兵,朕就千方百计筹钱,朕把私库交出去,把宫中金银器皿都给熔了,朕还跟一群和尚借钱。朕甚至同意西夏国主称帝,也愿意助你登基……所有的一切,就只有一个目标,朕要抗金,要活着!” “只要击败了金国,赢得了这场战争,朕才能活着,才能体面,才有威严……无论如何,朕也不会学太上皇躲避责任,更不会学海滨王,胜利或者死亡,没有第三条路可选!”赵桓的谈话,让耶律大石呼吸急促,不由得瞪大眼睛……别看赵桓说得轻松,可其中有多大的困难,简直无法想象。 就拿第一条来说,赵桓讲坚定信念,可耶律大石扪心自问,他就做不到! 恢复大辽,这是耶律大石的执念,也是他的部下们共同的愿望。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契丹立国两百年,又岂能没有忠臣良将! 尽管大部分人已经死在了金国手里,但残存的这些人,依旧心心念念,想要复国,这也是耶律大石这个小团伙能维持的原因所在。 可问题是耶律大石也十分清楚,金国的力量太庞大了,他带出来二百人,跑到了可敦城,收拢了一万多大辽兵丁。 耶律大石也几次和金人爆小规模战斗,还获得了胜利,但也到此为止了。 理由很简单,耶律大石打不下去了。 他没有根据地,没有兵源补充,自己这点人,越打越少,别说复国了,就算自保都做不到。 要不是金人一心南下,抢夺大宋,随便派出一个万人队,就把他们给扫了。 所以这段时间耶律大石一直筹划着,想要向西迁徙,寻找一个新的落脚之地,建立起庞大的势力之后,在反过来东征……当然了,这是耶律大石对他部下讲的,西征是真,可反攻大辽,却未必如此,仅仅是他维持这个团队的口号而已。 单从意志坚定这件事情上,他就不如赵桓远甚,至于其他,就更不用多说了。 “大石林牙,其实朕也知道,你有意向西征伐,可要朕说,你一旦放弃了可敦城,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草原之上,相聚万里,远征东方,谈何容易?而且别的不说,你就算去了西域,建立了基业,你的亲信部下愿意东征,当地的蛮夷部落,又岂会随着你东进?毕竟对大辽有感情的,只是你们这一代人罢了。你这一走,或是十年,或是二十年,老部下凋零,冒出来的新人,又有谁肯为了大辽卖命!说句不好听的,两三代人之后,怕是连辽国这个名号都没了。” 耶律大石听到这里,突然瞪大眼睛,傻傻看着赵桓,是这个道理吗?离开了故土,他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失去了根基,就算能占领一片地盘,有了栖身之所,也要向当地部落妥协。 久而久之,就连辽国都会消失! 要是西征注定会失去自我,还要不要走? 耶律大石彻底陷入了迷茫。 赵桓转了一圈,找了块石头,坐在了耶律大石旁边,语重心长道:“大石林牙,你走了,或可以荣华富贵,安享晚年,留下来就要浴血奋战,出生入死,不知道几时就没了性命。朕不能劝你送死,但朕能给你提些建议。” 耶律大石突然起身,冲着赵桓深深一躬,而后炽热地望着赵桓,“请官家明示!” 赵桓笑着摆手,“你先坐下,容朕慢慢说。” 整理了思路,赵桓笑道:“我知道大石林牙现在困守孤城,兵力匮乏,缺少后援。我替你谋划了三个方案,其一,正式登基称帝,号令大辽旧臣,尽量聚拢人心,充实力量。第二,我会向西夏皇帝谏言,让他把国内的契丹部众交出来,归大石林牙统领。第三,作为盟友,我会给你提供一批武器粮草。然后以大辽西夏大宋三国名义,招抚草原诸部,让他们悉数听从你的号令!” “大石林牙,当年完颜阿骨打以两千五百人起兵,最终席卷大辽,你现在手上的兵力远胜阿骨打,莫非就真的没有这个勇气吗?” 不得不说,赵桓忽悠人的本事,绝对是一流的,一番话说下来,把耶律大石弄得热血沸腾,老脸涨红,恨不得立刻答应,转头跟金兵拼个鱼死网破。 但最后耶律大石还是一声长叹,“官家厚爱,大石感激不尽,只是情形如何,我自己心里清楚。假如我现在称帝,金人必定来攻,还不等我聚拢势力,就会被扫平,根本没有机会。” 赵桓瞳孔紧缩,沉吟片刻,突然一笑,“既然大石林牙主意打定,朕就不好多说了,只是朕想知道,你需要多长时间聚拢势力,才能和金人周旋?” 耶律大石思忖再三,无奈道:“至少要一年以上才行。” 赵桓颔,慨然长叹,“这个时间不是朕能说了算啊!看来接下来宋金决战,大石林牙怕是不能参与了。” 赵桓起身,拍了拍屁股,径直走向猎物堆,不光拿了自己的野鸡,还顺了两只耶律大石的大雁,堂而皇之离去。 看着赵桓的背影,耶律大石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赵桓关于西征的论断,他是认同的。 西征只属于他个人,而不属于契丹。 他走了,就真的复国无望了。别的不说,自从金人席卷大辽之后,原本很多以契丹人自居的部落,已经改头换面,成了女真部落。 再有一段时间,没准连契丹这个族群都消失了。 契丹人不同于汉人,没有强大的认同,也没有庞大的体量,更没有绵延几千年的文明传统,消失就是消失了,几乎不可能恢复。 倘若真的在乎大辽,他就必须留下来,和金人周旋,虎口拔牙,活生生从金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才能重建大辽。 只是耶律大石自己清楚,他其实被金人俘虏过,他太清楚金人的可怕,和金人正面交锋,他到底是胆气不足! 但就没有机会了吗? 其实还是有的。 就是刚刚赵桓所讲,宋金之间,即将爆一场决战,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大金东西两路兵马,都在迅整顿,南下态势非常明显。 赵桓也不计一切代价,和西夏讲和,连辽国旧部这点蚊子腿都不放过。 说明什么? 这位赵官家真的逼急了,他要玩命了! 一年! 大石需要一年,安顿契丹遗民,招抚草原部落,积蓄牲畜兵器,才能有一战之力……而且这一战之力,还要仅仅局限在万户规模的战役,不然金兵大局扫荡,他必败无疑。 所以只有一种成功的可能,那就是赵桓在决战当中,重创金兵,不但保住了大宋江山,还牵制了绝大多数的金国主力,使得金人无暇顾及草原的状况,辽国复国,才有一线生机! 要把自己的生死存亡,寄托在昔日敌人的身上,能行得通吗? 耶律大石看着赵桓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又低头看了看缺失的猎物,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在耶律大石赶来的第二天,大白高国皇帝李乾顺,终于赶来了。 再看这位皇帝陛下,头戴通天冠,十二串白玉,一身穿戴,跟之前的赵桓,一般不二。 臭小子,看你还怎么在穿戴上压我一头! 等李乾顺信心满满赶来,却现两个赵桓,两匹战马,同时出现,这下子可把李乾顺吓到了,怎么回事? 等他靠近一些,这才现,根本不是两个赵桓,只是有两个人同样穿着金甲,装饰一般不二,又都戴着头盔,加上身高差不多,才被错认为两个人。 赵桓率先打招呼,“李皇兄,就等你了!” 耶律大石也跟着道:“没错,小弟已经和赵官家商议妥当,却还要请皇兄大慈悲!” 李乾顺眨巴眨巴眼睛,这俩货竟然这么亲密了? 他宛如鸭子一般,端着玉带,呆呆进了三皇之会的御帐,十足状况外。 李乾顺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碰上了鸿门宴。 赵桓直截了当,让他交出三十万户契丹遗民,协助耶律大石在草原立足。 耶律大石也是嬉皮笑脸,苦苦哀求李皇兄,看在西夏和大辽世代友好的份上,高抬贵手,帮帮忙吧! 处心积虑,用心险恶! 诚然,大辽灭国之后,有不少族人逃到了西夏,他也收留了不少,具体数量不清楚,但二三十万户还是有的。 可问题是这是他大白高国嘴里的肉,如何能吐出去啊! “皇兄,咱们让大石林牙称帝复国,契丹遗民自然归附,你一味拦着,只会造成嫌隙,不如成人之美。朕提个方案,大宋出钱三十万缗,协助将契丹遗民交给大石林牙,正好吉时也到了,别耽误了三国结盟的大事情。”赵桓顿了顿,又道:“朕已经解除了曲端的兵权,调任文官了,总而言之,为了大局,皇兄也拿出一点诚意吧!” 李乾顺恶狠狠看着赵桓,心绪起落,很不平静,终于勉为其难地点头了。 成了! 赵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三个国家终于联合起来了,之所以用联合一词,是三国远没有到同心同德的程度。可是瞧瞧地图,就会现,三国结盟之后,产生的压力有多大! 大宋在金国的正南面,西夏在西南面,耶律大石的可敦城是原来辽国上京道的西北路招讨司,正好在蒙古草原的中部,只要他站稳脚跟,随时可以率军东进,突破大兴安岭,威胁金国上京…… 至此一条对抗金国的战线,终于有了雏形! 第139章 战火重燃(三更求票)   将契丹遗民,悉数交给耶律大石,这让李乾顺既肉疼又无奈,西夏的民众也不多,他也很需要这些人口,充实国力。   只不过耶律大石困守可敦城,身边都是草原诸部,并没有多少契丹人,不给他人口,这个大辽国就支撑不起来。   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割肉!   “李皇兄,其实你不用那么在意的,如果贵国人丁不够用,我大宋有的是,一百万,两百万,朕都能双手奉上,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赵桓笑容和善,充满了真诚,他没有撒谎,一点都没有!   李乾顺只给了赵桓一个大大的白眼,让他自己体会吧!   主要的条件都谈妥了,再也没有争议,接下来就是举行个会盟仪式。   “这个仪式要怎么办才好?礼部官员说是应该念一篇祭文,祭告天地,然后咱们三人一起饮酒盟誓,也就算行了。可我的原意,是要三方平等,谁都要念,如此就要三篇祭文……李皇兄,你准备了吗?”   李乾顺哼了一声,他当然准备了,只不过耶律大石没准备而已。   “赵官家,我倒是有个疑问。咱们三方结盟抗衡金国,这是大势所趋。可我们又该怎么向上天言明?莫非说我们打不过金人,故此才联合的?”耶律大石问道。   赵桓倒是不在乎,笑道:“其实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失体统。”赵桓看了看神情肃穆的李乾顺,又笑道:“我有个提议,咱们三方同拜黄帝,均以炎黄苗裔自居,秉承华夏正统,以顺讨逆,无有不成!”   李乾顺一听就不干了,忍不住咆哮道:“赵官家,你莫要耍花招!”   赵桓笑道:“朕可没有耍花招,过去中原天子讲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中原天子自为华夏之君,四境之外,皆是蛮夷。朕知大宋德薄,九州不全,无颜以中原天子自居,如此才准许西夏和大辽称皇帝。如今我们三皇并尊,这个皇位总要有个说法,不能是凭空掉下来的吧?”   “过去大宋和大辽南北朝称呼,西夏以属国自居,我们三国之中,没人愿意当蛮夷吧?”赵桓接连反问。   耶律大石急忙附和,“赵官家所言极是,如果以黄帝为尊,三国同出一源,彼此当然是兄弟之邦,三皇并尊,也就是顺理成章。而三国结盟,同讨蛮夷女真,也是顺理成章啊!”   这一番解释,简直无懈可击。   别说辽国了,就算西夏也不愿意被视作蛮夷,这个道理说得通。   可问题是现在三皇一起,同拜黄帝,这就过分了!   “我大白高国尊奉佛法,和中原并不相同,同拜黄帝,并不合适。”   赵桓呵呵一笑,“红花白藕,三教一家。难不成信了佛法,就真的出家落,连祖宗都不要了?我们结盟,只为求同存异,共抗强敌。同拜黄帝,也只是表明我们在几千年前,是一家人而已。李皇兄,你这么在乎,未免小题大做了。”   耶律大石立刻帮腔道:“龙生九种,华夏三分,我看也没什么不妥的,李皇兄,你的年纪最大,是我们的兄长,事到如今,总不能让会盟落空吧?”   李乾顺反复看了看两个人,什么都明白了,敢情他们俩穿了一条裤子!   要知道一直以来,西夏都想撇开和中原的关系,至少要弄出一套自己的东西。不惜血本,修建奇观,就是这个意思。生怕跟中原王朝搅在一起,失去了自我,可现在倒好,赵桓直接放出了“自古以来”的大招,连祖宗都准备妥当了,这要是展下去,会走到哪一步?   西夏会不会让大宋一口吞掉?   李乾顺真心惶恐起来,这种情况,他不能不防。   可现在拒绝跟大宋结盟吗?   貌似也不妥,当真是骑虎难下!   “李皇兄,大丈夫志在九州,坐在我们这个位置上,谁都有自己的算盘,眼下为了抗衡大金,不得不走到一起。西夏立国百年,遇到的危局不在少数,也没见你们自暴自弃。大辽灭亡,大石林牙只有两百骑兵,依旧锲而不舍,努力复国。便是朕,也被金人打到了国都,命悬一线,生死难料。如果没有战胜一切的雄心自信,又怎么配得上龙椅?”   很老套的激将法,也很有用。   李乾顺倒吸口气,脸色一变再变,而终归于镇定。   很显然,同拜黄帝,是赵桓的如意算盘,他并不会满足于结盟,而是想给日后的事情铺路。   但这件事情固然值得警惕,却还有另一面。   假如说,假如说啊,金人打破了开封,杀了赵桓,那么谁最有资格,继承大宋江山……严格意义上,并不是皇子,也不是赵构这些兄弟,而是李乾顺和耶律大石两个。   换句话说,拜了黄帝,就有了逐鹿中原的资格,而且还不是蛮夷入主中原那种,是正儿八经的改朝换代,就跟西周取代商一样。   李乾顺犹豫了再三,终于咬着牙点头,“好,你赵官家是个英雄,我也不是懦夫!现在是盟约,日后就各凭手段!”   事情到了这一步,赵桓完全实现了目的,再无遗憾。   面对最新请来的黄帝圣象,赵桓甚至让李乾顺站在中间,毕竟尊老爱幼,是华夏美德吗!   三位皇帝在黄帝面前,一同祭天盟誓,向老祖宗阐明心迹,要共同消灭蛮夷女真,彻底荡平威胁华夏文明的大金国!   这本该是一场非常恢宏的大场面,但是很遗憾由于身在横山,根本来不及筹备。赵桓为了尽量减轻李乾顺的排斥感,甚至连专门的祭文都没准备。   至于耶律大石,丧国之人,又有什么可说呢!   所以整个仪式,匆匆结束,随后的会餐,更是只有前面猎的大雁野鸡,李乾顺只喝了一杯酒,就匆匆离去,显然是要商议对策。   耶律大石也没有留太久,便和赵桓告别。   “官家心胸手段,让我大开眼界,受益良多。若是有朝一日,大辽复国,必然要感谢官家!”   赵桓笑容可掬,“大石林牙,风起云涌,大浪淘沙,这是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西夏皇帝年纪大了,雄心也没了,他已经不配做我们的对手。我可以和大石林牙保证一件事,假如在灭金之后,还有别的情形,朕会善待契丹诸部的!”   耶律大石愣了片刻,才明白赵桓的意思,放声大笑,“好一个赵官家!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入秋之后的金人南下吧!不过我也可以多说一句,真有那么一天,赢的人是我的话,我必定尽灭赵氏!”   赵桓毫不以为意,竟然道:“朕视此为最大的尊重!”   耶律大石怔了片刻,用力颔,随后抱拳一躬,转身上马,“走了,希望后会有期!”   “等等!”赵桓拦住了耶律大石,转身捧过来一个盒子,展开之后,竟然是一件狐裘。   “北地苦寒,大石林牙人到中年,要多保重!”   赵桓双手将狐裘奉上,耶律大石目视着精致的狐裘,忍不住摇头,“你这个人啊,不是大宋皇帝,那该多好!”   赵桓坦然一笑,“若非天子,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耶律大石感慨摇头,难为你有脸承认!   他随即伸手抓起狐裘,小心翼翼挂在马背上,复又拱手,没好气道:“我没准备礼物,只能给赵官家一个承诺。若是情况当真危急,可以给我送信,耶律大石会不计一切出兵相助,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赵桓心满意足,笑着拱手,示意大石可以走了。   耶律大石转身纵马离去,他跑出去几百步,回身看去,现赵桓还站在那里,他又跑出去很远,赵桓依旧站在那里,直到最后,赵桓的身影已经模糊,仅剩下一个轮廓,却依旧没有动弹,只是凝望着远去的方向。   耶律大石重重一叹,中原皇帝,当真有不凡之处。   耶律大石本就是枭雄之性,跟赵桓会盟之后,更起了争雄之心。一路疾驰,返回了可敦城之后,立刻召集大黄室韦、敌剌、王纪刺、茶赤剌、也喜、鼻古德、尼剌、达剌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纠而毕,一共十八部王众。   当即宣读三国皇帝圣旨,亮出大辽天子身份。   其实在这场结盟之中,赵桓只能算是收获第二大的,真正得到好处的人是耶律大石!   过去他只是大辽宗室身份,又被金人俘虏,甚至还有背叛契丹的传言。他逃到可敦城,只能从各部借来一万多兵马,勉强维持。   可是有了大宋和西夏的承认,他立刻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大辽皇帝,可以公然打出复国大旗。   而且伴随着辽国遗民越来越多聚集过来,使得耶律大石手上的力量迅膨胀。   有了兵力,有了名分,草原诸部纷纷归附,这帮人本就是墙头草,谁的势头好,就押宝谁,理所当然。   耶律大石就像气吹的一样,开始膨胀起来。   伴随着耶律大石势力壮大,掀起的风,终于吹到了金国,吹到了西京大同府。   作为曾经的契丹宗室,耶律余睹的处境并不怎么好。   他其实是最早投靠金国的契丹宗室,而且还参与了攻击耶律延禧的战斗,以契丹的观点来看,十足的二鬼子无异。   但他又是最早投降金国的“千里马骨”,所以担任了元帅右都监的高位,正儿八经,登堂入室,算个人物了。   可就在不久之前,金国高层已经在燕山府商议妥当,准备入秋之后,南征大宋,而且是举倾国之兵,势必灭宋!   金国态度坚决,远非上一次可比。   在郭药师死后,谁还能充当南下先锋,争论不少,而他耶律余睹的名字,几次被提起。   到底是降臣,不管多忠心,始终隔着一层皮啊!   耶律余睹感叹万千,他索性出城打猎,不过问事务,如果真的躲不开,当个急先锋,去会会大宋兵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一连三天,耶律余睹都出城打猎,兔子野鹿收获颇丰,心情也好了起来。   可就在这天晚上归来,突然得到了一个消息,他的手下耶律奴哥率领八百人出城,早上就走了,说是去见他,却没有回来……   耶律余睹立刻派人寻找,到了第二天,他才得到消息,说是耶律奴哥朝着西北跑了,是前往大漠方向。   耶律余睹瞬间脸色狂变,这个畜生不会叛逃大石了吧?   又是足足十天,耶律奴哥见没见到大石林牙不知道,金国朝廷的消息倒是传来了,要耶律余睹立刻整军,准备南下太原……靖康元年七月,宋金之间的大战,提前拉开了序幕! 第140章 抢钱了 会盟之后的赵桓,心满意足,从横山返回,去的时候,他带着李若水陈东等人,现在都留在了陕西。但是赵桓身边又多了好几个人,有御营司参赞军务曲端,西夏降臣仁多保忠,还有徐徽言和孙昂。 历史上他们曾经在府州沦陷之后,死守晋宁军,面对折可求的劝降,凛然大义,壮烈殉国……而在如今的时空,却被赵桓召回,跟随在身边,一起商讨对付金国的大计。 到目前为止,赵桓身边的班子已经相对可靠了。 文的方面,有吕颐浩,武的方面有曲端等人,再加上一个老狐狸外国友人仁多保忠,只要能兼听则明,大致上不会出现失误。 “官家,册立耶律大石这一招果然厉害。”徐徽言感叹道:“根据西夏送来的消息,耶律奴哥率领数百骑兵,奔逃可敦城,另外还有许多契丹旧部,或是几十人,或是上百人,从云内州等地跑去投奔耶律大石,数量已经有两三千人。按照这个情形下去,怕是人都要跑光了!” 曲端翻了翻白眼,毫不留情道:“徐大状元,你未免也把金人想得太简单了吧?我要是耶律大石,现在就应该小心翼翼,鬼知道耶律奴哥是什么心思?万一是粘罕派过去的呢?” 徐徽言是正儿八经的武状元,学历上绝对傲视曲端太多,他黑着脸,长叹一声,“我心纯粹,不及曲兄!” “你!”曲端气炸了,你丫的敢骂我心黑,我再黑,能有官家黑吗? 可怜的铁象啊,都瘦了一大圈了,毛也杂了,脑袋也低下了,看着心疼啊!曲端切齿咬牙,“老徐,你敢说粘罕不会用毒计?眼下耶律大石骤然得意,迫切需要扩大力量,便是李乾顺送去的那些人,里面又有多少西夏的人?杂七杂八的东西,胡乱收拢,我真怕要不了多久,耶律大石就会瓦解冰消!” 徐徽言还真皱眉头了,“这么说,耶律大石那边,还真不能乐观,要不要派个人过去?” 他们俩说着,仁多保忠嘿嘿一笑,“你们二位就别操心了,官家已经派小秦学士去了。” 小秦学士? 秦桧! 怪不得没见到他呢! 官家真舍得用人啊! 赵桓黑着脸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朕和李乾顺耶律大石,同拜黄帝,以华夏自居,又怎么能失去华夏文明传承呢!我让秦学士带着三教经典,前去讲学,弘扬文明去了。” 众人一听,全都露出“不愧是你”的表情,能把掺沙子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是没谁了! “你们这帮东西,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根本不是朕想染指大辽的势力,而是朕不派人去宣扬华夏文明,自有西域那边的教化穿过来。到时候语言,风俗,宗教,全都要改变。对大石而言,不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两种文明选一个的问题。他都考过辽国进士,入了翰林院,会选什么,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这番道理说出,立刻引来群臣膜拜叹服,唯独仁多保忠一脸奸笑,如果没有那五十名仁多部族人混入契丹遗民,去投靠耶律大石,老头子也会相信官家的话…… 闲聊了一阵,吕颐浩终于做了总结,“官家,耶律大石这步棋已经起了作用,金国方面受到了冲击,日后还会有更大的效果,毋庸置疑。只不过还需要时间,让耶律大石整顿内部势力,积蓄力量。眼下三国联盟最主要的作用,还是给我们提供金人的军情,还有可以得到一些战马补充。” 曲端呵呵道:“吕龙图!这还不够啊?要不是有这个联盟,怎么会知道耶律奴哥的动向?怎么会清楚耶律余睹为啥突然南下?还有,过去群牧监是怎么做事的?舍不得喂精料,战马养的和驴差不多,然后索性就把马和驴凑在了一起,弄了一大堆骡子,大宋的马政,都是你们这些文官害的。现在结盟之后,一次就从西夏买了三千匹良马,这是多大的成就!” 顿了顿,曲端又道:“当然了,我在西夏境内,才缴获了两万匹战马,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吕颐浩绷着脸,任由曲端吹嘘,老夫多跟你说一个字,就算我输! 曲端见没有捧哏,只能讪讪闭嘴。吕颐浩继续道:“不管怎么说,西北算是安稳下来,不但不用分兵,还能得到助力,官家之功,无与伦比。”老吕笑着夸了赵桓两句,随后就凝重道:“现在看来,金兵入寇的方向,只剩下河东、河北,还有京东了,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河东河北,按照臣的估算,金人总兵力绝对会在十五万以上。而且很可能从秋天一直打到明年春天,又是一个难捱的关头!” 赵桓颔,“朕也是这么看的,耶律余睹的南下还不足为虑,但是随着进入七月份(农历),天气越来越凉,金人大举南下的时机,就在眼前了。他们养精蓄锐数月,加之对占领地区的搜刮,无论财富还是军力,都是最强的。按照朕的估计,在前期我们还会损失不少疆土,甚至一些主要城池都会丢失。当然了,金人也不会傻到一直平推,那样的话,就算给他们一个冬天,也打不了几座城池。” 赵桓总结道:“我们的战术还是防御重点,疲劳金兵,择机决战。打一个防守反击,只要稳住局面,就算胜利。可以接受丢失疆土,但是必须重创金兵,争取多歼敌,尽快拉平双方的实力对比,促使整个战局进入相持阶段。” 这一番总结,很快得到了众人的认同,尤其是仁多保忠,他十分感慨,满以为按照赵桓的性子,会嚷嚷着寸土不失,要跟金兵立刻决战呢! 却没有料到,在制定总体战术的时候,这位官家居然如此谨慎,甚至有些保守。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安排是最稳妥,也最符合大宋的特性。 那大宋的特性是什么呢? 在国家的层面上,计算大宋的力量,是非常恐怖的……类似计算综合国力的方法,大宋的人口大几千万,甚至有人预估过亿,几十倍于周边国家,财力丰厚,经济繁荣,教化大兴,识字率也高的吓人,即便从大宋最不占优势的领土来看,也绝对算不上一个小国。 这是大宋强的地方,可问题是大宋明明纸面数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能碾压周围国家,还屡屡挨打,甚至要双手奉上岁币,祈求和平呢? 这就涉及到了另外一个层面,在政权层面,大宋是个不折不扣的弱国! 大宋是怎么来的? 赵匡胤陈桥兵变,接收了后周的遗产,吞并了割据的小国,重新完成中原腹地的统一……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大宋这种立国方式,跟西晋很像,都是篡位之后,统一南方,在既有的基础上,建立政权。 偏偏这两个朝代又是历代中相对非常窝囊的两个,这里面有没有关系呢? 貌似还真有! 咱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仿佛印度,他们是靠哭着跪着,撒泼打滚,带嘤爸爸,快点可怜可怜儿子吧,再不让我独立,我就自杀了…… 这样求来的国家,天生就带着前朝的积弊,立国之后,根本没法大刀阔斧,万象更新,自然是老牛慢车,越走越拉胯。 就拿最根本的土地问题来说,不管是汉唐,还是后面的大明,在开国之初,都进行了彻底的洗牌,随后更是抑制兼并,维护小农的基本盘。 可大宋不行啊,因为是篡权的,承袭了后周的全盘体系,后周确定的土地制度,能动吗? 不能动啊! 一旦动了,保证有人再来一次黄袍加身,再推出一个新的天子。 正因为如此,大宋奉行不抑兼并的国策,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没有彻底万象更新,国家的动员力从哪里来?凭什么让老百姓无条件支持你? 没法动员出足够的力量,面对周边国家,处境艰难,被动挨打,也就顺理成章了。 没有经历过尸山血海,没有付出惨重的代价,结果自然是唯唯诺诺,处处受制于人,这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即便有,请记住免费最贵! 国家层面上,大宋是富庶的,是强大的;在政权层面,大宋是弱小的,是远不如汉唐和大明。 这也就解释清楚了大宋的困境。 话又说回来,赵桓在干什么呢? 无论是授田,还是邸报,又或者整军,他都想做一件事,把赵宋立国欠的老账还上……说句实在话,金人真的不算什么。 相比起其他的游牧民族,他们并没有到离谱的程度,至少匈奴无论从人口数量,土地面积,还是兵力上,都远胜大金……只要能把大宋的国力释放出来,碾压金国,并不是问题。 先定守势,再图进取,对外用兵,对内改革,两件事并行不悖,就是赵桓要做的。 从目前看,对外貌似还马马虎虎,对内却有点推行艰难了……在赵桓离京的这段时间里,李纲按照赵桓的意思,推行了授田,也囤积了粮草和军械,只不过军粮只有一百二十万石,距离赵桓目标的二百万石,还差了八十万石,其余方面,也都很难让人满意。 偏偏这时候,赵桓已经动身返回,官家就要回来了。 必须有个结论! 就在中元节前的政事堂会议上,浪子宰相李邦彦拄着拐杖出现了,在他身后还跟着吴敏,以及一直养病的白时中,还有高俅。 这四大奸臣的组合,让人下意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不成又要搞事情吗? 果不其然,李邦彦朗声道:“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是按照各地的情形,编撰的富户人员,一共分成四等,总计有一万多户。我提议政事堂立刻依照财富多少,依次征税,财产越多,收的越多,务必在秋粮入库之前,征收完毕,供应军需!” 吴敏也跟着道:“没错,最上等富户,每年缴纳三万缗,而后依次是一万缗,三千缗,五百缗……扣除消耗,我们预估过了,大约能给朝廷增加五百万缗岁入,诸公好好议议吧!” 第141章 围攻宰相 李邦彦腿受伤了,至今没有康复,他坐在了李纲旁边,自顾自将亩拐顺在一边,另外三人中,除了高俅,全都坐下。 李纲看了眼,便道:“高太尉,你也坐吧!” 高俅道谢,随后坐下。 而就在这么一会儿工夫,其他的宰执尚书,朝廷重臣已经从刚刚的震撼中清醒过来,依旧是耿南仲先难,他脸色铁青,先问道:“李相公、吴相公,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富户名册?莫不是你们自己胡编乱造的吧?老夫怎么不知道,大宋朝有这么多富人?” 李邦彦脸上带笑,“好教耿相公得知,你知道大宋朝的买扑吧?” 耿南仲眉头挑了挑,“自然知道!” 李邦彦笑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对大宋朝的富户略有了解,诸公想必都知道,本朝商税冠绝历代,盐茶铜铁,酒水瓷器棉纱……样样都有商贾合作,样样都要向朝廷纳税,清点了这些人之后,仅仅是商贾,从朝廷到地方,就有不下两千人。再有就是各地的田亩数量,不敢说查的多清楚,但是有千亩良田的,可不在少数。再加上一些宗室贵人,将门大族,凑了一万多人,并不过分。而且我可以向大家伙保证,这份名单里面,只有漏掉的,没有冤枉的。譬如说,你耿相公,我就没写进来!” “荒唐!” 耿南仲勃然大怒,一张老脸瞬间黑了,“李相公,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说老夫是贪官不成?” 李邦彦呵呵一笑,“耿相公,我朝俸禄最为丰厚,哪怕削减一半,落到你手里的,也有三千缗左右,加上你家中的田产,铺面,一年能赚的钱不少于一万缗!以你的财产,便是每年多征你五百缗,也是绰绰有余的!” “荒唐!荒唐!”耿南仲急了,一扭头,看向了李纲,怒冲冲道:“李相公,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为国尽忠,所得俸禄勉强度日。而我家中虽然有田产,可也并非我一人所有,同族之中,百十人总是有的,如何能都算到我的头上?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我在朝中做官,还要往外赔钱不成?” 耿南仲的话瞬间引来了一片支持之声,这里面有御史中丞陈过庭,中书侍郎张邦昌,礼部尚书王孝迪等等,差不多十位重臣,都提出了质疑。 最后主管户部的张悫咳嗽道:“李相公,我先表明态度,战事紧急,国库钱粮的确亏欠太多,难以支持,拓展财源,我是同意的。只是你这个征税的方式,我以为未必妥当。” 李邦彦不动声色,笑道:“张相公,你怎么说?” “李相公,你看是这样,老话叫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你要是想征钱,拿不出来该怎么办?” 李邦彦笑道:“张相公教训的是,那就规定,不光是钱,银子,粮食,甚至牲畜,只要能用来打仗的,全都可以。” 张悫又道:“还有一件事,朝廷征税,万一有大户转移财产,又该怎么办?” “那就鼓励地方告!谁能检举大户藏匿财产,双倍征税,一半入朝廷国库,一半归检举人所有。” 李邦彦话音刚落,陈过庭豁然站起,“李相公,你这是要算缗告缗吗?这可是汉武帝的恶政,你也好拿出来?” 李邦彦呵呵一笑,“怎么就算恶政了?汉武帝北击匈奴,保住了大汉江山。我朝虽无白登之围,却有靖康之耻!官家多次说过,金人进犯都城,是我大宋君臣百姓的奇耻大辱,为了洗雪耻辱,征收税赋,抵御强敌,难不成你陈中丞想把江山奉送给金人不成?” 陈过庭老脸涨红,气得不轻,他切齿道:“我若是勾结金人,自有官家斩之!我是说朝廷缺钱,加征税赋,这是情理之中,但是像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抢夺富户,这是万万行不通的。” 李邦彦翻了翻眼皮,不屑道:“不这样征税,还能怎么征?你陈中丞有办法?” 陈过庭哼道:“商税田赋,人头钱,大可以增加一些,又何必盯着区区几家富户,弄得天下不宁?” 李邦彦满脸不屑,反讽道:“区区富户,就天下不宁,若是向所有百姓征税,岂不是大宋江山,立刻就要亡了?” 陈过庭被说的恼羞成怒,“李邦彦,你这是强词夺理。什么富户?分明是你巧立名目,想要打击朝野忠良,漫要以为人看不出来!” “哈哈哈哈!”李邦彦仰天大笑,“既是忠良,就该支持加税,毁家纾难,捐躯为国,在所不惜!而不是爱惜家产,吝啬出钱,坐视朝廷的仗打不下去!” 俩人吵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是傻子,早就清楚了怎么回事,陈过庭冲着李纲深深一躬,“李相公,此等恶法,如何能施行?还请李相公决断!” 耿南仲也道:“如今大敌当前,骤然施行恶法,必定天怒人怨,到时候内忧外患,该如何收拾?”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纲,潮水一般的压力,落在了这位李相公的身上。 自从赵桓离京之后,李纲独自主持朝政,才短短几个月,李纲的白就多了一倍,鬓角甚至出现了黑斑,原本笔直的脊背都开始蜷缩佝偻。 想要扛起一座江山,谈何容易啊! 太平宰相尚且困难,更何况这种天崩地裂,国家危亡的关头。 没掌权的时候,大可以谈正道直行,可坐上了宰相的位置,就剩下柴米油盐,哪样顾不到,就要出大事,每日里都仿佛置身火炉的鸭子,被千般事情,烤得滋滋冒油,骨肉酥烂……没有把自己变成铜豌豆的本事,千万别入仕为官! “老夫无能,到现在为止,距离所需的粮饷辎重,还有偌大缺口。如今又大战在即,什么事情都不如抗金重要。征税之事的确牵连甚广,却也是不得不为。朝廷养士一百多年,到了报国的时候了。老夫身为相,愿意拿出三千缗,至于其他,立刻按照名册征收,不可怠慢!谁敢逃避税赋,国法无情!” 李纲的表态瞬间惊呆了众人,疯了!什么时候李纲居然和李邦彦穿一条裤子了? 这怎么能行? 众人大惊失色,还想要劝说,可李纲根本不给驳斥的余地。 “张相公,你的户部立刻下公文,征税之事,刻不容缓!八月之前,老夫要所有税赋入库!不得有误!” 张悫愣了片刻,他太清楚了,自己之前抓了赵明诚等人,已经恶了士林,现在又来征税个,干得罪天下人的事情,下场绝对好不了。可问题是他能反对吗? 为什么二李会联手推动此事? 他们可不会无缘无故走到一起啊! 张悫思忖再三,终于点头,“我尽力而为!” 李邦彦笑道:“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做成!不但要征收税赋,还不能影响到普通百姓,我和吴相公,还有高太尉,都会协助你的。” 张悫跟喝了二斤苦瓜汁似的,和你们搅在一起,我岂不是成了奸佞! 不过事到如今,貌似想躲也躲不过了,张悫用力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就有劳李相公了。” 到了这一步,征收富人税这件事,已经是无可阻挡,从决策层落到了执行层……谁也不是傻子,这项政策不是虎口夺食,而是在老虎身上割肉! 名册上的富商大户,豪门贵胄,哪个是好惹的? 敢对他们动手,人家就能刨了你的祖坟。 李邦彦完全是在作死,真不知道李纲为什么愿意陪着他一起死? 朝中诸公,感慨万千,谁都能预感到,更大的风暴即将到来。 “唉,上一次授田,是李相公帮了在下,这一次征税,又要靠李相公帮忙,我这个相真是惭愧!”李纲摇头感叹。 李邦彦呵呵笑道:“伯纪兄过谦了,你是朝野公认的救时宰相,我这套东西,如果没有你的支持,等于是鼓励朝野一起添乱掣肘,能落实下去才怪!可你李伯纪都点头了,反对的声音就会小了很多,也有了那么一丝成功的机会。” 李纲颔,却又担心道:“富商大族都十分狡诈奸猾,想从他们身上征税,并不容易,就怕他们会把税赋转给普通人,说到底,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吴敏突然闷声道:“伯纪兄,这个富人税,是一定会落到普通百姓身上的,不用怀疑!” 李纲勃然变色,痴痴看着几个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李邦彦无奈笑道:“伯纪兄,朝廷跟富人征税,富人再转移到穷人头上,跟朝廷直接向所有人征税,到底是不同的。” 李纲绷着脸道:“不同在哪里?” “不同在于百姓的感受,一种是把怒火直接放在朝廷身上,一种是可以引导到富人身上。我们如果用人得当,加强监察,富人还是要出一点血的,至于闹得太过的富人,我们可以请高太尉的皇城司出手,抓几个富户砍头,安抚人心。”李邦彦笑呵呵解释。 高俅嘿嘿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李纲眉头紧锁,突然无奈苦笑,“说来说去,苦的还是老百姓啊!” 又过了片刻,李纲终于点头,徐徐道:“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几个人又聊了一阵,李纲颇为感慨,他算是彻底领教了,还真别瞧不起这几个“奸佞”,他还真没有几个人的本事! 谈论结束,李邦彦坐着马车,返回府中,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也不知道官家能不能满意?反正臣是尽力了。 就在李邦彦的马车距离府门还有几百步的时候,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许多年轻的太学生,在几个人的带领之下,迅包围了李邦彦的马车。 “老贼!” “祸国殃民的老贼!你蛊惑太上皇在先,为非作歹在后,好好的大宋朝,都让你给祸害了!” “除贼!为国除贼!”人们红着眼睛,攘臂高呼,状若癫狂。 …… 成百上千的太学生,振臂高呼,如凶神恶煞一般,围住了李邦彦,车夫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 “李相公,该怎么办?” 第142章 三千学子三千兵   李邦彦深吸口气,咧嘴一笑,“到底是来了。”   他掀开车帘,取出拐杖,竟然从马车上下来。   李邦彦有浪子宰相的绰号,人样子自然是极好的,哪怕上了年纪,也风度翩翩,不慌不忙,颇有相体。   而在他的对面,一大群愤怒的太学生中,也有一人,三十左右,容貌俊美,眉眼舒朗,精气神十足。   李邦彦看在眼里,微微颔,“年轻人,如能入朝为官,久后必为宰执重臣!”   这个书生迎着李邦彦的目光,愤然向前两步,昂然不惧,朗声道:“我宁为布衣,为民请命,不学老贼,窃据庙堂,残害百姓!”   书生的话,立刻引来了一阵欢呼,还有人质问李邦彦,你这个老贼,莫非想收买我们不成?   李邦彦认真看了看书生,突然笑道:“我认出你了,你叫欧阳澈,对吧?曾经还上过安边御戎十策,可有此事?”   欧阳澈大惊失色,他的确向朝廷上书,十条建议,全都切中要害,得到了亲朋好友的赏识,欧阳澈倍受鼓舞,因此向朝廷直接言事,希望得到重视。   但是上书之后,竟然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后来就传出有朝中奸佞不想这道疏被官家看到,给匿了。   欧阳澈因此越恼怒,又接着写了去蠹国残民之贼者十事,递了上去,同样的石沉大海。他还不死心,又接着写了广开言路的十条建议,甚至写下愿以身安天下的豪言壮语。   三次上书,全都没了下文,欧阳澈是认定了朝中有大奸大恶。   他效仿陈东等人,在六贼之后,列了五寇,白时中排在第一位,第二位就是李邦彦,第三吴敏,第四比较奇怪,是老太监朱拱之,第五是高俅。   按照欧阳澈和身边的说法,都是这五个前朝旧臣,朝中大蠹,蒙蔽天子,阻塞言路,甚至他们还埋怨李纲,毫无作为,居然不能扶正祛邪,真是妄为宰执……   骂了这么久,欧阳澈却没有料到,他上书十事居然让李邦彦知道了,莫非说真是他隐匿了自己的上书?   “李老贼,你,你太卑鄙了,阻塞言路,祸乱天下,就是尔罪!”欧阳澈骤然飙,多日的怨怒终于找到了泄口,恨不得要扑上来,痛扁国贼。   李邦彦轻叹口气,“欧阳澈,老夫本不想说,可既然碰到了,我就不妨多说两句。你上的安边御戎十策,官家看过了。”   “什么?”欧阳澈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既然看过了,为什么?”   李邦彦摇头大笑,“为什么没有立刻召见你?给予重用,是吧?那老夫不妨把官家的评语告诉你。”   “官家,说,说了什么?”欧阳澈声音在颤抖。   “官家给了八个字,大而无用,空而不实!官家还特别交代,以后凡是你这种上书,都不要送到御前,就连政事堂都不要浪费时间,直接处理掉就是!”   “不可能!”   欧阳澈疯了,那可是他的满腔心血,而且每条都切中时弊,怎么会大而无用,空而不实!官家一定是没看懂,又或者……还是这帮奸贼害人!   “李老贼,你蒙蔽圣听,颠倒黑白!”   李邦彦哂笑,“欧阳澈,你怎么不问问老夫如何认识你的?告诉你吧,官家看完你的文章,跟我们几个说,你写的东西,叫做正确的废话!什么意思呢?就是看着每一句都有道理,但却没法落实,譬如你说保邦御敌,罢免国贼等语,连皮毛都算不上……老夫在这里不妨教教你,也教教你身后的这些人。想要保邦御敌,就要先知己知彼,你了解金兵吗?知道他们的领兵大将吗?知道他们如何灭了辽国吗?你知道大宋的情况吗?要保住江山社稷,需要多少兵马,改在哪里修城筑堡,又要花费多少国帑民财……这些有用的东西,半点没有,你就说了四个字保邦御敌,然后就扯什么祖宗社稷,孔孟之道,华夏衣冠……全都是空的,就算老夫想推荐你,都说不出口!”   “老夫还担心你肚子里有东西,只是来不及说出来,我跑去汴河边的茶楼,听你和你的好友议论,连听了三天,除了记住你的长相不错之外,其他的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白白浪费功夫!”   “不,不可能!”   欧阳澈脸涨得通红,这也太难接受了,他的满腔心血,竟然一文不值,还是让一个他瞧不起的奸贼给拆穿了,这个耻辱度,简直爆了!   欧阳澈气喘如牛,恶狠狠瞪着李邦彦,“老贼,你需要大言欺人!你所讲的那些东西,我一介书生,自然不知。但朝中有司衙门,那么多官吏,难道还不知道吗?”   李邦彦连连摇头,真是忍不住笑。   “欧阳澈,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当今官家吗?告诉你,便是官家也要讲清楚,该做什么事情,甚至还要叮嘱下面,要如何去做。像你这样,说两句空话,就指望着满朝官吏给你擦屁股,老夫也不知道你是无知无畏,还是异想天开了!”   李邦彦的这番话,彻底打蒙了欧阳澈,让这个太学生迷茫起来……难不成自己真的错了?   就在他痛苦地抱着脑袋的时候,身后几个太学生冲出来,抓着欧阳澈的肩膀,愤然道:“欧阳兄,你别让老贼骗了,这种大奸大恶,最会颠倒黑白,不要跟他讲那些没用的,他鼓动朝廷,盘剥百姓,敲骨吸髓,就是当世第一大奸臣。蔡京和童贯都死了,现在也轮到李邦彦了!”   “大家伙别害怕,咱们为国锄奸,杀了此贼,就算是死了,也能万古流芳!”   “上!打死老贼!”   “杀了李邦彦!”   面对汹涌而来的太学生,李邦彦微微叹息……扪心自问,他这个人,贪财好色,当初巴结赵佶,步步高升,窜到了宰相之位,前半辈子的他,没有太多可说的,哪怕自己看自己,都是奸佞小人。   可自从赵桓掌权以来,给了他一次机会,李邦彦就在改变,一来是赵桓在背后逼着他,二来也是李邦彦不甘心就这么背负一辈子骂名。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在赵桓手下,他看到了成事的可能。   结果一来二去,就弄到了今天的地步……假如自己真的死在了这帮太学生手里,是不是就能换来富人税落实?   如果真的成功了,靠着这笔钱,打赢了金人,以后提到李邦彦,人们会不会改变看法?   认为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理财高手,治世名臣?   如果真能有这样的身后名,死亡,或许也不是很可怕的事情……   李邦彦在这个关头,竟然思绪飞扬,想了如此之多。   可惜的是,他没有机会实现了,因为有人来了!   来的还不是普通人,而是相李纲!   太学生集结起来,要找官员麻烦,李纲知道之后,立刻就想到了李邦彦,当机立断,让皇城司派人,开封府调兵,从外面就把近千太学生给包围起来!   “敢围攻朝廷宰执,抗拒国法,罪不容诛!”李纲破口大骂,“尔等饱读诗书,在金人南下之际,居然敢闹事,你们是不想当大宋的臣子,急着给金人效劳吗?”   “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   伴随着李纲的命令,皇城司和开封府的人,涌上来,按住一个又一个的太学生,随后就有人扒去了裤子,照着肉厚的地方就挥舞鞭子,没有几下,立刻皮开肉绽,疼得嗷嗷怪叫。   包括欧阳澈,都没有幸免,由于他是领头的,被打得更惨!   只是欧阳澈骨头还挺硬,他咬着牙,冲着李纲怒吼,“李相公!你肩负朝野声望,素有清名,没想到你也和老贼李邦彦是一丘之貉!你太让天下人失望了!”   面对咒骂,李纲呵呵冷笑,“说来说去,尔等不还是要阻挠征税吗?老夫现在就告诉你们,也告诉你们身后之人!征税是政事堂的决定,老夫身为相,天塌下来,老夫扛着,大不了将这颗皓奉上!”   李纲伸手摘下了幞头,露出花白的头,他随即怒吼道:“打,用力打!不许留情!”   数以千计的太学生,大庭广众之下,皮开肉绽,屁股开花……这可是号称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大宋朝啊!不是动辄廷杖的大明朝。   而且打人的居然是李纲,清流领袖,主战旗帜,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吧!   哪怕李纲亲自下令抓人打人,也有很多太学生不相信,他们哭喊着,“李相公,你是不是被奸臣挟持了?”   “李相公,当初我们和陈东联名上书,铲除六贼啊!李相公,你忘了吗?我们都支持你宣麻拜相啊!”   “李相公,你当了相,就忘了以前的事情吗?”   ……   一声声质问,如同匕,狠狠刺入李纲的心头。   如果说年初的李纲,也和他们抱有近似的看法,现在的李纲却有了另一番见解。   都说奸臣坏,可忠臣奸臣是谁认定的?   现在去士林问问,骂王安石的肯定占大多数。   而那些所谓的清流,动辄打着正道旗号,说穿了,他们才是维护既得利益最起劲儿的一群人。   也是变法改革的最大阻力。   像李邦彦都能挺身而出,为了推动征税,不惜以身犯险,他李纲又怎么能落在人后?难道他连个奸臣都比不上?   打!   狠狠打!   王安石变法不成,就是因为不敢动刀子,要是能砍了文彦博和富弼,自然什么事情都成了!   走上这条路,就必须豁出命,把事情做成了,不然自己身败名裂不说,还会害了抗金大业,让千千万万的百姓,沦为金人的奴仆。   老实人威,往往更可怕,李邦彦都看傻了,他拖着瘸腿,冲到了李纲面前,惊骇质问,“你疯了?这是要斯文扫地的!”   李纲呵呵两声,“斯文?先有命活下来吧!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终于,李纲拿出了相的威严,痛打太学生。   当把这些挨了打的学生抬回去,所有人都沸腾了,立刻有官员上书弹劾,还有人跑去找李纲论理,要骂醒他。   对于来找自己的,哪怕是昔日好友,李纲也不见,懒得跟他们废话,至于上书弹劾,李纲全部封存,送去给赵桓,请官家定夺就是!   已经赶到了京兆府的赵桓,突然接到了这么多的弹劾札子,也是无奈摇头。   跟在赵桓身边的几个人里面,就属曲端看热闹不嫌事大。   “官家,这帮太学生简直不知好歹,臣以为应该都立刻免去功名,配岭南,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赵桓冷哼一声,“配岭南?亏你说得出来!这都是人才,人才难得啊!”   赵桓说着,抓起一份札子,在后面批了两句,曲端闪目看去,只见赵桓写的是:一寸山河一寸血,三千学子三千兵! 第143章 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赵桓的御批送到京城,整个开封都安静了。继而爆出强烈的舆论风潮,士林炸裂,三观粉碎,文人们悲怆莫名,当街嚎哭!   想我太学生,秉持道义,肩负江山,金人南下,侵扰社稷,黎民不安,江山板荡……是我们挺身而出,联名上书,痛斥六贼,扶正祛邪。   不敢说有从龙之功,但至少也为主战派出力,你李纲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区区太常寺少卿,何以一步登天,宣麻拜相?   还不是我们支持你,为你制造声势,结果才几个月的功夫,你竟然和奸贼勾结在一起,残害士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无耻老贼,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不行,一定上书,狠狠弹劾!   几乎一夜之间,李纲就从天下名臣,变成了大宋蠹虫。   不光是残害太学生,还有征税的问题,更是被拿出来,说李纲敛财,奸佞胜过蔡京万倍,如果任用此人为相,大宋必定亡国。   因此必须罢免李纲,选拔正人君子,接掌相位。   隐隐约约之间,有人反复提到了耿南仲,说耿相公早年辅佐官家,不贪图名利,守城有功,老成持重,是最好的人选。   大体的情况就是一夜之间,李纲人设崩塌,几乎可以断定是社会性死亡了。反而是耿南仲冉冉升起,众望所归。   当然了,也有一些人支持御史中丞陈过庭,甚至还有人说张邦昌出使金营,不辱使命,应该为相。   总而言之,几乎一夜之间,黑白都颠倒了,乾坤变色。   刚刚投降大宋的仁多保忠,面对如此多的消息,简直头皮麻,不寒而栗,由衷赞叹一句:“还是你们大宋斗得狠!”   得到了夸奖的吕颐浩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是浑身难受,坐立不安,他稍微停留,就去见赵桓了。   “官家,京城乱局不能继续下去了,迟则生变啊!”   赵桓没有反对,而是道:“该怎么处置?要不要罢免李纲?”   “不行!”吕颐浩可不是傻子,李纲不光是主战派的旗帜那么简单,正因为李纲的存在,才能放手使用李邦彦等人。要是没有这么一位人品可靠的相压着,谁能担保不会退回太上皇的时代?   更何况大战在即,更换相,朝局大乱,又该如何全力对付金人?   “不能罢免李相公,那闹事的那些人怎么办?”赵桓继续问道。   吕颐浩沉吟片刻,为难道:“官家,他们人数众多,牵连甚广,朝廷不能罢免李相公,更没法处置这么多人……臣,臣斗胆建议,请陛下收回成命,赦免太学生,降低征税数额,再……”   “再怎么样?”   “再开恩科,安抚士林。”吕颐浩双膝跪倒,用力磕头,复又道:“臣非是为了太学生说话,实在是当下这个局面,没有别的路可走,若是官家疑心老臣,大可以砍了臣的头,就说是臣怂恿陛下。”   赵桓脸黑了,“吕卿,莫非朕在你的眼里,居然如此没有担当吗?”   吕颐浩浑身震动,匍匐流涕。   “回官家的话,臣落入金人之手,未能以身殉国,已经是失节之臣。苟延残喘至今,臣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抗金复仇!可在这个双方即将大战的关头,朝中不安,人心惶惶,此战必败无疑,臣又如何能苟活世上?臣不畏死,能为大局而死,臣死而无憾!”   赵桓凝视着吕颐浩,看了半晌,突然一笑,主动伸手,拉起来了他,安慰道:“吕卿,你的心意朕知道了,可是朕不能答应!”   吕颐浩惊讶,还想要说话,赵桓摆手,拦住了他。   “你听朕说完,征税这事,无论如何,也要落实下去,如果今天朕退缩了,向那些人妥协了,接下来要做就更难了。你说有抗金的大局,人家也讲天下正道,你愿意死,士林中也不乏拿命博名声的。等下次再征税的时候,他们的胆子就更大了,什么手段都敢拿上来。”   “还有,你说要削减税额,要安抚人心……这样一来,这条政策还没落实,就已经出了偏差,留了后门。再加上朕向士林妥协,这不是鼓励下面人在执行的时候,放肆胡来吗?”   “朕要是真这么干了,征收的税额会大幅度下降,老百姓受到的祸害,付出的代价会更高,接下来的改革会更加艰难!王安石变法是怎么失败的,就是在这种不断争吵,不断妥协之中,渐渐失去了本意,变成了新旧两党的意气之争,到了最后,甚至连是非对错都很难分辨了!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吕颐浩骤然变色,傻傻看着赵桓,继而露出了炽热的表情,好一个厉害的赵官家啊!方才这番话,几乎把党争说了个通透。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真的分不清的。   甚至一条政策,最初设计的初衷,几乎完全实现不了。上面人吵,下面人掺沙子,执行落实的小吏,更是完全不受控制,随心所欲折腾。   不管是良法也罢,恶法也罢,最后都是害民之法。   随后就是百姓对朝廷失望,觉得不管是谁,都是一丘之貉……再之后,没了民心支持,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都变成了浮萍,随时可能翻烧饼,不断折腾……   王安石负天下大名三十年,主持变法之后,一地鸡毛,直到金人杀进来,国家到了危亡的边缘,不就是走了这么一条路吗?   想到这里吕颐浩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他也终于弄明白了,赵桓之所以能挽救危局,可真不是靠着说两句漂亮话,也不是靠着猛将强兵,老天眷顾,这位官家是真有点东西,他把朝廷看透了。   “官家,既然如此,那该怎么应付?”吕颐浩弓着身躯,一副认真求教的模样。   赵桓微微一笑,“吕卿,不要忘了你手里的邸报啊!对了……三国演义更新到哪里了?”   “铁索连江,马上就要火烧赤壁!”   “好!”赵桓笑道:“那咱们就给士林烧一把大火!他们有士林清议,咱们有邸报治国,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吧!”   吕颐浩眼睛眨了眨,一种名为斗志的东西,渐渐燃烧起来。   是该碰碰了!   赵桓和吕颐浩都是行动派,既然是那两句御批来的,赵桓就先难了。   开篇就要问一句,什么是士?   士为知己者死!   重义轻利。   先忧后乐。   君子六艺,出将入相,如何太学生就不能从军报国?   国家危亡,生死关头,贩夫走卒,慷慨从军,报国以命,东华门外,石碑之上,殉国将士,数以万计。   如何别人死的,士人就死不得?   莫非士人真就是天上星宿下凡?高人一等?只是索取,不需要承担责任?   又或者士人天生就是当官的,就要颐指气使,享受荣华富贵?   朝廷恩养士人,一百多年,国朝危亡之时,太学生便只能动嘴,不愿身体力行,为国效力?   若果真如此,士人何以道德天下,为万民表率?又何以辅佐君父?   朕与士大夫共天下,国朝有难,士人该当如何?   百姓慷慨从军,报效朝廷,拯救危亡,如此说来,是不是该与百姓共天下,非与士人共天下?   ……   在檄文最后,赵桓更是写道:生而为大宋子民,确乎不该一味索取,不该问朝廷给你做什么,而应该问,你可以为这个天下做什么!   这篇署名“黄钟”的邸报,迅给沸腾的朝野,又浇了一桶油。   谁都知道,邸报的署名是很有规矩的,如果署“月关”,则代表赵桓直接言,署名“黄钟”则是代表圣意,署名“龙图”,则是征求天子意见之后,由编辑邸报的龙图阁出的。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这篇文章署名黄钟,虽然属于第二档,但也明白告诉世人,这就是赵桓的直接圣意,甚至文章主要出自官家之手,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而就在赵桓之后,另一篇署名“龙图按”的文章也出炉了,这篇文章是解释新的税法,甚至还给起了个名字,叫做提编!   邸报已经不再局限于官吏阶层,因此文辞也越来越直白,吕颐浩同样开宗明义,抗金大业,非是为了一家一姓之尊荣,实为九州万民之乞活!   金人凶虐,南下中原,杀戮抢掠,无恶不作。   朝廷抗金,乃是保护万千生民。   富者田多人多,受益也更多。   多缴纳税赋,供应军需,等打赢金人之后,保住家产,获得的好处也更大,如此浅显的道理,谁能不明白?   朝廷必须对所有富户进行排查,编辑成册,优先向富户征税,优先征收最富裕的人。若不能满足,则将下一档富户提上来,进行补充。   故此此法名为提编!   总而言之,抗金大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同心同德,战无不胜!   赵官家和吕龙图联袂出击,加上赤壁之战的段子太爆炸了,使得整个邸报销量突破了十万,冲到了三十万!   不光是开封,其他的城市也开始流行起来,甚至在一些比较大的城市,出现了授权印刷的情况,不出意外,赵官家又能多收几个铜板了。   尤其让人讶异的是,开封的邸报竟然流到了北方,流落到了燕山府,传到了金国高层,落到了完颜宗望的手里。   他倒是对征税的事情不太感兴趣,反而是三国演义,让他如醉如痴,这位太子郎君动辄就勉励部下,当学关羽,忠义无双。   弄得不少金人都傻眼了,关羽是嘛玩意啊?能吃吗?   甚至有人私下里给宗望取了个外号,叫“关羽郎君”。   当然了,金国笑话只是个插曲,赵桓的邸报治国,还是取得了辉煌大胜,提编税终于顺利落实……江南,荆湖,巴蜀,甚至岭南……各地的税吏倾巢出动,开始了征收动作。   而就在税吏齐出之后,一直盘踞在洞庭湖的钟相终于有了动作,这一日,他大会手下,慷慨宣布,赵宋失德,百姓无以为生。   反了朝廷!   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第144章 带孝子   钟相是鼎州武陵人,也不知道是年轻时候,在打渔的闲暇,现了不知魏晋的山村,还是偶然得到了三卷天书,总而言之,年轻的钟相开始聚拢信众,传教**。   他讲了什么高明的大道,外人并不知道,但他确乎聚拢了一大批信众,实力蔓延了好几个州县,俨然蛰伏在洞庭湖的一头巨兽。   稍微懂点你是的都看得出来,不管是汉末的黄巾,还是几年前的方腊,都是这种路数,钟相绝对是个潜在的危险因素。   有人要问了,既然有危险,地方上怎么没人处理啊?   对不起了,还真处理不了。   钟相在洞庭湖边设立村寨,积蓄力量,背后就是八百里洞庭。要知道宋代的洞庭湖可要比后世大的多。   水深湖阔,而且周围水草茂密,架着渔船,进了湖泊深处,就算想抓都抓不到。   面对这种水寇,通常只有两种办法,其一是聚集几十万大军,建立天罗地网,步步推进,狠狠剿杀。   其二,就像张叔夜对付宋江那样,以招降为主,解决了领头之人,部下自然溃散。   只不过这两种办法在钟相这里,都不适用。   洞庭湖相对远离大宋的统治中心,南方的兵马太弱,如果从北方调兵,且不说有没有这么多人马,光是财政压力就承受不了。   加上赵佶当皇帝,有多糊涂,不消多说。   没有及时扑灭,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钟相的势力一天天做大,对于地方官吏来说,基本上也都秉持着装聋作哑的态度,把眼睛蒙起来,把耳朵堵起来,只要没有在我的任内出事,就老天保佑。   至于剿灭匪徒,不存在的!   毕竟闹大了,光是境内出了这么个巨寇,就足以要命了,更别说其他了。   就在这种上下欺瞒的状态下,钟相的势力野蛮生长,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能影响到的百姓,已经多达几十万人。   就在数月之前,金人南下,朝廷号召勤王,钟相更是把自己的儿子钟子昂派去了开封。   他有两个目的,如果顺利勤王,能混个官做,他们钟家也能改换门庭。如果朝廷确实虚弱,有机可乘,钟相也想效仿方腊,举起义旗,皇帝宝座,凭什么你们赵家坐得,俺钟家就做不得?   就算当不成皇帝,咱当个楚王总行吧!   按理说钟相不该这么快举事,可自从二三月份以来,逃入洞庭湖水寨的百姓越来越多,到了六月份之后,甚至有些富户也跑进来了。   这些人的加入,让钟相的实力迅膨胀。而且也让钟相产生了一个判断,赵宋皇帝果然不得人心,他的机会到来了。   而随后生的事情,让钟相彻底坚定了判断。   原来钟相是靠着底层百姓起家,讲究彼此互助,他的做法是当地士绅豪强无法容忍的,双方矛盾尖锐,钟相手下的信众,时常和地方豪强武装生冲突。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士绅不断跟钟相示好,比如提供一些水寨急需的盐巴,铁器,帮着他们出售稻谷,甚至把朝廷动向告诉钟相。   更有几个读书人到了水寨,尊奉钟相为主。   事到如今,不得不让钟相想入非非。   或许他真是天命所归,大宋江山,就是他的!   钟相聚集几十处水寨的力量,把几个心腹部下都找来,紧锣密鼓,商量着举事。   钟相很兴奋告诉手下的弟兄们,只等着他儿子钟子昂返回之后,便竖起义旗。他先称楚王,封大家每人一个大官做做。   而且钟相还下令,要给他的王府准备金银器皿,什么金碗金筷子,这些小东西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了,钟相要求给自己特制一件龙袍,还要弄一座金玉大床,包括他的家人,也要跟着鸡犬升天。   钟相紧张的筹备,让人甚至有那么一点不真实的感觉,你丫的是起义啊!哪有这么折腾的!   不过钟相不管,他早已经忘记了早年的初衷,就剩下一个美妙的帝王梦了。   他还到处物色女孩子,准备充当未来的太子妃,对这个太子妃,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能生育,要把他们钟家的香火传承下去,之所以在乎这件事,或许是由于早年间哲宗皇帝驾崩,由于没有儿子,让轻佻的赵佶继位,给钟相带来的警示。   总而言之,在这个宋金即将大战的关口,荆楚有糜烂的危险……   “官家,这是皇城司的密报,钟相大约在八月十五前后,就要举事!”高俅忧虑道。   赵桓眉头紧皱,显然这个时间让他十分不舒服。   为了对付金人,他能使用的兵力,已经全数压在了黄河南北,想要往洞庭湖调兵,已经是非常困难。   而且一旦洞庭湖出了事情,长江航道受到影响,巴蜀,荆湖,南阳,这三处粮仓都会出问题,如果粮饷供应不足,甚至可能影响和金人的决战。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谁能想到,就是钟相这么个东西,居然能威胁到整个大宋江山。   其实赵桓不是不知道钟相的大名,毕竟沾了岳飞的光,想忽视他也不行,可问题是赵桓没有料到会作这么快。   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去太原解救王禀,去陕西解决西夏的问题,再有加征提编,正军备战……着实没有精力,料理钟相。   “高卿,你看有没有办法,能安抚一下钟相?”   高俅眼睛眨巴了一下,试探道:“官家的意思是招安?”   “也算不上招安,只要能拖延到明年,或者后年,朕就能调动兵力,从容解决了。”   高俅眼睛转了转,最后无奈摇头。   “官家,根据老臣得到的消息,最近洞庭湖水寨不断有兵器运入,看情形绝不简单,”   赵桓抿着嘴,再次仔细看高俅递上来的情报,似有所悟。   “是地方上豪强支持钟相了?”   高俅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君臣相对无言,赵桓的拳头渐渐握紧,天下的事情,就是这么无奈。   其实每当赵桓看户部的账目的时候,都惊叹大宋的财政能力,相比起其他朝代,是真的有钱。   可再看支出的账目,惊叹直接级加倍,抵消之后,大宋的财政多数时候,居然是赤字的!   没错,这就是多数时候,大宋的现实。   不管架子多大,拿不出流动资金来,该破产还是要破产的。   哪怕只是想多收一点税,地方立刻就不稳当了,谁要是再跟他讲大宋不缺钱,大宋什么都有,赵桓保证啐他一脸,然后恭恭敬敬请这位过来,料理这个残局!   “洞庭湖不能乱,必须在宋金开战之初,就彻底解决问题。还不能拖延糜烂,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高俅用力颔,“官家圣明,只是这样的话,派谁平叛,却是个大问题了,至少韩相公是不行了。”   赵桓笑了,“怎么?韩良臣勇猛无敌,凡脱俗,是朕的心腹爱将,高卿瞧不起他?”   高俅居然也不怕,而是从容笑道:“韩世忠打仗固然天下无双,可他为人粗鄙贪婪。更兼他的部下军纪不行。有官家盯着,还好说。如果调到了南方,按照西军的做派,只怕比盗匪还要可怕三分!”   赵桓也无奈苦笑了,到底是做过太尉的人,高俅看得还是非常准的。   洞庭湖平叛的诀窍不在于能不能打,事实上北方的诸将,派谁去都能追着钟相的屁股打,半点不会客气。   只不过这些人一旦到了南方,约束不住部下,士兵胡作非为,剿灭一百个匪人的同时,能制造出一千个,一万个,永远无穷无尽,甚至会弄得像李自成那种,最终拖垮一个王朝。   意识到这点之后,就不得不感叹岳飞真的很神!   岳飞不但轻松剿灭了钟相的叛乱,还把荆楚一带变成了北伐基地,不但没有成为南宋的溃疡疮疤,还给南宋提供了兵马钱粮,养出了一支强悍无比的岳家军!   试问除了岳飞,谁能做到?   没有一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钢铁雄兵,如何能慑服百姓,赢得人心?   论起兵马武艺,韩世忠不在岳飞之下太多,论起战绩,岳飞也不一定是历代名将之中,最突出的。   但仅凭着岳飞的治军本事,就足以傲视历代,堪称神将!   如何对付钟相?   赵桓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岳飞。   可他再仔细权衡,立刻就摇头了,岳飞根本调用不了,他现在顶在开封以北,是最紧要的所在,除了他,别人都未必能胜任。   说到底,抗金还是第一要务。   为了这个人选,赵桓一连三天,都没有最终确定下来。哪怕询问了吴敏、张叔夜之后,也都找不出合适的人。   “官家,若是信得过臣,让臣负责此事吧!”李孝忠趁着赵桓休息的时候,主动请缨。   李孝忠!   由于没有改名的原因,少了点“仙”气,赵桓总是忽略他,不过能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坚持足足两年,李孝忠的本事,或者真的不在岳飞之下!   赵桓思忖沉吟,没有急着说话。   李孝忠还以为赵官家不许,便又道:“官家,臣手下有个都虞侯,此人叫钟子昂!”   赵桓眉头动了动,“他莫非是?”   李孝忠点头道:“官家,他的确是钟相之子,而且还是主动告知臣的,他愿意替父亲赎罪!” 第145章 我要投靠官家 “你要记着朕的话,洞庭湖的匪患不在于有多少人从贼,而在于有多少心里头还有大宋朝廷,有朕这个官家。”赵桓面对李孝忠,耳提面命,“前些年,太上皇弄什么花石纲,东南叫苦连天,便是荆湖一带也是受苦颇多,这笔账都算在了朕的头上,朕也是无可奈何。你到了之后,大可以施展霹雳手段,杀几个贪官豪绅,收拾人心。对了,朕让张所也去,杀人的事情,以他的名义做,你一个武将就不要出头了。等平叛回来,朕再给你安排,你有什么打算,到时候也可以跟朕讲。” 赵桓不厌其烦,叮嘱李孝忠,貌似跟着赵桓一来,这是君臣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李孝忠一一答应,“官家放心,臣都记下了。事情应该没有官家预料的那么艰难。” “怎么讲?”赵桓好奇道。 李孝忠道:“臣问过钟子昂了,钟相年纪大了,贪图享乐,本来说什么均贫富的那一套,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也正是因此,钟子昂越觉得他爹必败无疑,才有了为朝廷效力的意思。” 赵桓略微沉吟,“钟相闹到今日,无论如何,朕也不能赦免他,唯有将他从人世间除名,你去告诉钟子昂,如果他还愿意为国效力,朕许他从头开始。” 李孝忠眼睛瞪大,官家不打算赦免钟相,这是要杀人了,可杀就杀了,说什么从人世间除名,这又是什么道理? 李孝忠觉得这话大有玄机,可再想询问,现赵桓已经低头处理札子了。 官家不愿意说,问了也没用。 李孝忠只能离去,反正还有大把的时间参悟。 李孝忠调了三千御营精锐南下,只不过他没有直接带着人,浩浩荡荡往洞庭湖去,而是让人绕道前往黄州,然后再逆流而上。 至于李孝忠本人,则是带着五十名精悍的士兵,随着钟子昂一起前往鼎州,直奔钟相的老巢。 他们的动作不慢,在八月初,就赶到了鼎州,距离钟相举事的日期,还剩下十几天。 回到了老家的钟子昂,仿佛做了一场梦,他年纪也不大,甚至还略小李孝忠几岁,“统制,我憋了一路,就想问统制一句,你就不怕这是一个圈套吗?你就这么信我?” 李孝忠哈哈一笑,伸出手在钟子昂的脑袋上搓了一阵。 “我不是信你,也不是信我自己,而是我信官家,信这几个月的御营生活,你一个人能作假,三百洞庭子弟做不得假。到现在为止,有二十七位弟兄为国捐躯,名列东华门前。钟子昂,有些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体会更深,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一件事,你爹能活!” 钟子昂咽了口吐沫,仗着胆子试探着道:“这是官家的意思,还是统制?” 李孝忠失笑,“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代替官家承诺!说到底,令尊也不过是一洼草贼水寇,官家事务太忙,没法亲自见你,还是等着凯旋而归,你要是够幸运,或许能喝到一杯御酒。” 钟子昂怔了片刻,随后用力点头,满心欢喜,带着两个兄弟,离开了鼎州城,向湖内水寨进。 至于李孝忠,则是特意去了一趟邻近武陵的桃源山。 没错,就在鼎州武陵的西南,邻近沅水,的确有一座山,叫做桃源。 李孝忠出身北方,又是个武夫,可他真的扎扎实实,读过不少书,像《桃花源记》这种名篇,自然是要背诵默写的。 而且李孝忠还知道,所谓的桃源,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理想国度,后人之所以会读偏差了,是因为根本不了解两晋南北朝的历史,甚至连陶渊明是什么人都未必清楚。 自从西汉以来,就不断有胡人内附,等到汉末三国年间,五胡已经遍及整个北方,从辽东辽西,一直到关中,莫不如是。 名将邓艾就曾经谏言朝廷徙戎,减轻压力,奈何三国战乱,根本没有精力处理,只能不了了之。 而西晋立国之后,又很快爆八王之乱,司马家族内斗,耗光了西晋国力,被压抑的五胡冲破了牢笼,宛如五只凶悍残暴的野兽,在中原肆虐。 百多年间,繁华的中原,遍地丘墟,白骨千里……躲避战乱的百姓不得不衣冠南渡,鼎州一代,也有中原人跑过来。 而且为了应对乱兵,百姓们并不敢在平坦开阔的地带居住,会挑选一些险峻的所在,结寨自保。 这种情况有个名词,叫做“坞堡”。 怡然自乐的桃源,到底只是一个梦,真正的“桃源”是在乱世乱兵之中的一叶孤舟,住在里面的人,要应付遍地盗匪,要跟朝廷周旋,要下跪,也要战斗,要把自己变成最纯粹的野兽,趋利避害,抛弃一切,只为了卑微地生存。 李孝忠跑到桃源山,不是为了沾染陶渊明的文气,而是他注意到赵桓多次提到为了九州万民之乞活! 偏偏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就有一支兵马,名为乞活军! 他们为了保住汉家衣冠,在胡人的刀斧之下,艰难求生,他们依附过胡人政权,充当打手,也追随过冉魏,大杀胡人……对他们来说,任何的道德评价,都太奢侈了,他们所求的只有两个字:乞活! 李孝忠不知道赵桓为什么一再提起这两个字,但他清楚,又是一次胡虏肆虐,燕山府沦陷,河北河东,大面积土地沦陷,北方百姓南逃,河北等地出现结寨自保的情况,地方上诸如钟相一类的豪强,伺机造反。 这种情况,和两晋的时候,又是何其相似! 他李孝忠为什么甘心蒙受刺字的屈辱,也要留在开封。因为有一个人说,他不会放弃开封,他要和开封共存亡! 只要开封还在,抵抗还在,大宋就不会沦落到东晋的地步,天下大事,就还有挽回! 这个世道,不只有悍勇无敌的韩世忠,也不只有精忠报国的岳飞。 还有他李孝忠,还有许许多多的志士…… 不为一家一姓之尊荣,为九州万民之乞活! 李孝忠在桃源山,整整一天,他的确找到了一些石头围墙的残垣断壁,或许这就是当初南逃百姓留下来的吧! 北方五胡乱华,南方世家和皇帝争斗不休,战乱频频,天下之间,几乎没有一寸净土,只有躲在石头围墙的后面,才能暂时偷安。 可这么薄的围墙,又真的能保护住里面的人吗? 李孝忠不知道这里的百姓最后结果如何,他只知道,不能让悲剧重演!这一次单独负责一件大事,必须要办得漂亮。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百姓再多受苦难,这就是最紧要的! 李孝忠花了一天时间,把一切都想妥了。 他虽然调动了兵马,但是能不打就不打,能小打就不要大打,能快解决,就不要拖延日久,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宋真的折腾不起。 从桃源山回来的李孝忠,一边小心翼翼布置兵马,免得打草惊蛇,一面焦急地等着钟子昂的消息。 他却不知道,此刻的钟子昂,正在享受着他爹创造出来的无边富贵呢! 沉重的金冠,镶满了宝石,扣在了钟子昂的头上,身上穿着华丽的袍子,系着玉带……说实话啊,这一套换上,他半点没觉得富贵加身,反而有点戏台上戏子的感觉,简直是沐猴而冠! “爹,你这是干什么啊?” 钟相板着脸,教训道:“别叫爹,叫父王!对,先叫父王,以后再改!” 钟子昂哭笑不得,“爹啊,您这真是要登基称帝了不成?” 钟相哼了一声,突然指着周围,又指了指桌上的菜肴,喜滋滋道:“你瞧瞧,这满屋子金银器皿,还有这几十道菜,虽说比不上宫中的御宴,可也不差吧?” 钟子昂叹口气,“爹,御宴孩儿吃过。” “你吃过?”钟相好奇起来,他起身把儿子抓过来,到了桌前,自负道:“御宴都有什么?有鱼没?瞧瞧,咱们这鱼做的,能比上宫里不?” 钟子昂苦笑道:“爹,以前宫里什么样,孩儿是不知道的,可是就在今年的元宵节,宫里就给了一碗元宵,从官家到宰执,再到普通士兵,吃的都是一样的。也就是伤兵还多了一个鸡蛋,真没有像您这样奢侈的!” “奢侈?什么话!”钟相不爱听了,“小子,你是不是被那个官家给糊弄了?我不信,堂堂天子,还能舍不得吃喝!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钟相不再想讨论这个问题了,他话锋一转,“对了,小子,你这些时候在京城,你知道朝廷怎么练兵不?朝廷的人马怎么样,比起咱洞庭湖的义军,又能怎么样?” 钟子昂低着脑袋,闷声道:“爹,孩儿只知道我们的情况,每天早起,我们背着二十斤的铠甲,奔跑十里,回来之后吃早饭,早饭之后,有人讲解军规,讲如何行军作战,随后是两个时辰操练,吃午饭,午休,然后练习气力,学些射箭,读书识字,自由活动,再之后吃晚饭,晚饭后,还有唱戏说书,表演杂技。最后就睡觉了,周而复始。” “没了?”钟相傻傻问道。 “的确是没了。”钟子昂很认真道:“我们的营中都是家世清白的新兵,原来的禁军,还有西军,也有人会赌钱,不过一旦被现,就会遭到严惩。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扣了他们的菜金,然后奖赏给我们,我们就能吃一顿好的!” 钟子昂提起军营的事情,自肺腑地欢喜。 其实最初的他也不是很适应,可是大半年下来,他彻彻底底习惯了,甚至喜欢上了这种生活,简单而不枯燥,严肃带着活泼。 钟子昂很认真道:“爹,孩儿没有骗你,官家治军有多厉害,你根本想象不到,孩儿说句不客气的话,官家只要伸出一根小指头,就能捏死咱们,万万不能以卵击石,自己找死……” “不要说了!” 钟相勃然大怒,“你这个逆子,你爹养了你二十年,还不及进京大半年!你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替狗皇帝说好话,你是忘了朝廷的官吏有多欺负人吗?你还知不知道,这洞庭湖有多少人,是走投无路,靠着你爹才活下来?” 钟子昂被问得哑口无言,可是当他环顾四周,看着熠熠生辉的器皿用具,再看看桌上的山珍海味,突然幽幽道:“父亲,您现在比那些害民的官吏,又好到哪里去?” “你!” 钟相气得眼前黑,用力跺脚。 “好你个逆子,黄佐,把他给我看管起来,三天不许他吃饭,我倒要瞧瞧,这个逆子是中了什么邪!” 一个黄脸的中年人进来,带着几个人,把钟子昂按住,捆了双臂。 钟子昂深深吸口气,自己这个爹,是真的鬼迷心窍了,他才中邪了! 无可奈何,钟子昂被押着出了房间,去后面的水牢,走在路上,黄佐突然低声道:“是有人跟大王讲,金人就要大举南下,朝廷疲于奔命,根本无暇顾及洞庭湖。等金人打败了朝廷,就能趁机割据一方,成就霸业了。” 钟子昂咬了咬牙,痛苦甩头,“难道大好男儿,要给金人当帮凶走狗吗?” 黄佐突然顿了一下,盯着钟子昂片刻,他又突然低头,把钟子昂手上的绳索解开,“大公子,你认不认识朝廷的人,黄叔想投靠朝廷,去和金狗拼个死活,也好过在这里自欺欺人混日子!” 第146章 父子对决 “黄叔,在我爹手下,你算是读书最多,也最明理的一个,你要是愿意,咱们能不能坐下聊聊?” 黄佐欣然点头,他弄了一坛子酒,还拿了两碟小菜,在牢房旁边的屋子里,两个人对坐,黄佐先给钟子昂倒了一杯酒。 “大公子,我看你这大半年,改变了不少,想必是大开眼界,你能给黄叔讲讲,京里头到底如何不?” 钟子昂捏着酒杯,尝了一口,便笑道:“黄叔,别的不说,这种酒京里是喝不到了。” “哦?是嫌弃不好?” “不是,是官家禁酒了。” “禁酒?”黄佐大吃一惊,禁什么也不能禁酒啊,没了酒还有什么乐趣? “是禁了粮食酒,果酒还是可以的。” 黄佐沉吟半晌,突然幽幽道:“京里这么难了?” “嗯!不光禁酒,还不许私自售卖丝绸,铁器,肉食,生漆,胶筋,牛皮,牛角,所有跟军需有关的,统统要管制起来。还有开封奉行不劳动不得食的规定,便是大相国寺的僧人,也要出城修堡挖沟。所有宗室子弟,也都编入了军营,进行训练。” 黄佐越听越傻眼,“大少爷,这么折腾,就没人反对吗?” “反对?难不成要坐视金人打进来,把大家伙都给杀了吗?” 黄佐深深吸口气,渐渐颔,“这么看起来,这个官家倒是个有为之主了?” “岂止有为!”钟子昂苦笑道:“黄叔,你知道不,我回来之后,光是看我爹的那一桌子菜肴,再看看他的屋子,我就知道他真的不行!黄叔你刚刚讲,为什么没人反对?官家在宫里每餐只有一菜,而且不许宫里穿丝绸,多余出来的都给士兵做铠甲的衬里了,你说他一个皇帝,能做到这个地步,下面人就算想反对,还说得出口吗?” 黄佐当即大惊失色,别人或许还可能撒谎,但钟子昂绝对没有这个道理,当儿子的总不能替外人胡编乱造,瓦解老爹的军心吧? 更何况钟相要是成功了,受益最大的人就是他啊! 黄佐叹道:“大公子,我也不瞒你了,咱们洞庭湖出去的三百子弟,是不是有人殉国了?” “嗯!”钟子昂点头,悲声道:“有二十七人,他们的名字都刻在了东华门前的石碑上,是抗金卫国的大英雄,每天前去祭拜的人络绎不绝,香火不断。” 黄佐用力点头,“这就是了,前些时候,有人找进来,给几家送去了银子,多的有一百五十两,少的也有五十两,真是难为他们,居然敢摸进洞庭湖,他们不要命了!” 钟子昂猛地抬起头,“黄叔,这,这些钱送到了手里了吗?” “送到了,不过后来让杨幺知道了,他把拿了钱的几家人给抓起来,要活活打死!” “什么?”钟子昂豁然站起,“他怎么敢?” 黄佐摆手,让钟子昂坐下,“大公子啊,你不在的这几个月,咱们洞庭湖这边出了不少的事情,情形变化也不小,且容我跟你仔细说说。” 钟子昂按下怒火,闷着头,耐着性子,听黄佐叙述……钟相在洞庭湖一带传法,他讲什么呢? “法分贵贱贫富,非善法也。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 这是钟相的主张,最初呢,他靠着信众交钱入会,获得了启动资金,随后到了灾年,遇到了歉收的情况,他就以低于世面的利息,借贷给成员,帮着大家伙渡过灾年,赢得人心。以一种类似五斗米教的方式,迅传播起来,掌握了庞大的信众。 而随着钟相财力增加,名望提升,就有不少山贼水匪,活不下去的流民投入其中,钟相广开善门,接纳了这些人,并且给他们提供庇护。 越来越多的亡命徒加入其中,让钟相的势力迅膨胀,具备了碾压周边的武力。 到这时候,钟相集团的业务就开始拓展了,他们采取了两步走战略,第一步叫做“行法”,第二步叫做“均产”。 所谓行法,就是派出兵马,焚官府、城市、寺观、神庙及豪右之家,大杀官吏、儒生、僧道、巫医、卜祝及有仇隙之人,基本上只要他们看不惯的,就给你干掉,然后将这些地主的土地归为己有。 随后再把土地,平均分给手下人,就是均产。同时还把大宋国法称之为邪法,又宣扬加入他们的,一律免除赋税差科,不受官司法令的约束。 执行这一套战略最彻底的人就是杨幺。 钟相本人不大会领兵,而且势力做大之后,渐渐沉溺享乐,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和下面的弟兄渐渐拉开了距离。 反观杨幺,他有主见,做事果决,对待地主也够狠,且本身不贪财,有谋略,平灭一个地主之后,就把金银交给钟相,又把田产房舍分给下面的人,很快就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 尤其是自从金人南下,朝廷掌控力降低,杨幺狠狠干了几票大的,事实上确立了在义军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到目前为止,整个钟相集团分化成了两个派系,一个是以钟相为的老人,相对温和务虚,热衷传教这一类的东西。 而另一派则是以杨幺为,他们雄心勃勃,想要攻城略地,至少要在洞庭湖周边称王称霸。 “大公子,实不相瞒,以我观之,就算当真成事,大圣爷(钟相尊称)怕是也掌握不住大权,最后说了算的,还是杨幺。可你也说了,现在官家英明,和以前那个糊涂虫不一样了。”说话之间,黄佐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皱巴巴的邸报,放在了钟子昂面前。 “你瞧,这上面解释了这次提编的征收方法,是从富户开始征收,越富的人,征收越多。国难当头,金狗入寇,要打仗,哪能用不到钱?从我本心来讲,赵官家的这个办法,我是服气的,凭什么富人那么多钱,每日吃喝享受,却不纳税?没有道理啊!”黄佐叹道:“咱们一直说均贫富,等贵贱,可我瞧着官家的意思,反而更妥当一些,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钟子昂好奇道。 “只是荆湖的转运使刘延年横征暴敛,把提编征到了普通百姓的身上,这大半月以来,逃进洞庭的穷苦人越来越多,杨幺也看准了机会,极力主张举事。还说什么朝廷大军具在北方,荆湖空虚,只要趁机举事,纵然做不得天子,也是个楚王!” 钟子昂眉头深锁,根本不屑一顾。 “黄叔,还没有举事,就人心惶惶,互相争斗,即便能一时得逞,又能维持几时?而且就凭咱们的人,守着洞庭湖或许还行,可要是往外面打,必死无疑!” 黄佐大惊,“大公子,现在洞庭湖中,可是聚集了不少凶悍的人物,不论步战还是水战,都相当了得,以我观之,朝廷的兵马怕是不行!” 钟子昂呵呵一笑,“黄叔啊,这些厢军算什么,官家新练出来的御营兵马那才是真正的厉害,跟金兵对阵,丝毫不差。你要是不信,就去问问跟我回来的两个弟兄,让他们演练一下,我们学的是什么。” 钟子昂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黄叔,我不是鬼迷心窍,也不是忤逆不孝,而是我真的见识了,也知道咱们的差距,真的没法比!咱们不能自己找死啊!” 黄佐认真点头,“行了,大公子,我记下了。” 黄佐是个有心的人,他辞别钟子昂之后,立刻去联络人员。 不得不说,黄佐身为最早跟着钟相的一批人,能量还真是惊人,很快他就找到了几个愿意联手的寨主。 要知道在历史上,岳飞对付杨幺的时候,就是派遣投降的头目杨华逃回水寨,去鼓动各个寨主,投降朝廷。 而黄佐就是其中最积极的那个,还有很大概率,黄佐就是王佐的原型,提到了王佐,那就不得不说“在想当初,金宋交兵,扫南王番邦四太子完颜氏金兀术屡犯中原……洞庭王佐字文成,断臂说降6文龙,梨园常演朱仙镇,万古流传苦人名。” 嗯,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苦人。 按理说干这种事情,可以算是黄佐的传统艺能了。 随着举事时间越来越临近,洞庭一百零八处水寨的头领,相继来拜见大圣爷钟相。 到了最后,杨幺率领着一众亲信,也都来了。 杨幺年纪不大,但长得十分英武,剑眉虎目,身体强健,他到来之后,钟相自然是狂喜,立刻摆下酒宴,言谈之间,钟相就提到了儿子钟子昂。 “这个小畜生,去了一趟开封,不知道怎么就得了失心疯,满嘴都是朝廷的好,当真是逆子啊!” 杨幺不动声色,“大圣爷,大公子还年轻,容易受骗,我看只要举事之后,让他做了太子,有无边富贵在身,就不会听信朝廷的欺人之谈了。” “嗯!”钟相用力点头,“很好,这个办法好!” 就在这时候,黄佐见缝插针,“大圣爷,杨统领,我倒是有个想法,不如大家伙一起,先劝说大公子,顺便跟他说说这太子的好处,最好再把婚事办了,也就不用担心了。” 钟相连连点头,“小畜生要是能改好也就罢了,要是不改,我也不只是这一个儿子,储君的位置,不一定非他不可!” 不得不说,钟相进入状态还挺快的,已经把自己放在了官家的位置上。 事不宜迟,到了晚上,钟相再次摆下酒宴……杨幺,夏诚,黄佐,杨钦、刘衡、金琮、刘诜、田明、周伦,足有几十人,悉数到场。 钟子昂也被从牢里叫了出来,特意给他打扮一下,好去拜见老爹,受封太子。 而就在这时候,跟着他的一个士兵捧着木盒过来,送到了钟子昂手里,并且低声道:“是李统领送来的。” 钟子昂接在手里,只是打开了一道缝儿,血腥气扑面而来,赫然是一颗人头! 钟子昂把木盒赶快盖上,长出口气,“事情成了!” 第147章 一网打尽   “吾儿,这里的人都是你的叔伯长辈,也是为父的心腹弟兄。我们约期举事,要挣出一片基业,成就一番大事。你呢,去了京城,也在御营待过,不管军略如何,到底是我的长子,为父想立你为楚王世子,随着我们一起造反,只是有一点,你万万不能再说那个昏君的好话,否则为父就要以家法处置,你听明白没有?”   钟相努力沉着脸,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钟子昂瞧了瞧他爹,又看了看其余的人,忍不住苦笑着摇头。   “爹,官家是不是昏君,你说了不算。保全开封不失,血战胙城,解围太原,又降服西夏,三皇会盟……这些事情都是假的?还是说在这洞庭湖,无人知道?”   钟相瞬间变色,这个逆子居然还冥顽不灵,他正要骂人,突然另一个头领杨钦笑了,“大公子,我们这些人困守洞庭,对外面的事情当真不知道多少,按你的说法,这个官家还是个明白人了?”   “岂止明君!”钟子昂道:“官家手段霹雳,前些年以花石纲残害百姓的蔡京、朱勔等六贼已经付诸,艮岳早就拆除,从天下各地收上去的奇石,都拿来痛砸金贼,当真是大快人心!”   杨钦抹了一把下巴,看了看两边的领,憨笑道:“俺当初就是因为逃花石纲,来洞庭立寨,还真没想到,这个新官家,居然和以前那个不一样,还算有良心,是吧?”   在这一大堆领当中,实力最雄厚的,自然是钟相杨幺,除了这俩之外,黄佐、杨钦、夏诚等少数几人,也是实力派,剩下的就要差很多了。   黄佐见杨钦开口,也跟着叹了一声,“到底是击退了金人,自然是非比寻常。”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杨幺豁然站起,这位并没有说话,而是按着刀柄,从众人身后绕过,当他经过黄佐背后的时候,黄佐浑身肌肉绷紧,手心全是冷汗,汗毛都竖起来了。   杨幺并没有动手,而是走到了钟子昂的身后,声音低沉道:“大公子,他赵官家抗金,是为了保他赵家的江山社稷,跟我们又有什么干系?我们辅佐大圣爷登基,是为了保全荆湖一带,给这些穷苦人一口饭吃,一条活路。”   杨幺侃侃而谈道:“他赵官家好也罢,坏也罢!我杨幺不清楚,但我知道,这大宋朝的官,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杨幺狠狠啐了一口,“别的不说,自从金人南下,光是在荆湖,半年就征了两年的税!老百姓的民脂民膏,都拿去给了那帮官老爷。我也知道,这些钱粮怕是一半都没有用在军前,全让这帮贪官污吏给中饱私囊了。”   “有人或许要说,这是地方官吏干的,跟他赵官家没关系,我认这个理儿。可我也有一个道理!官吏是不是朝廷任命的?他赵官家是不是大宋的天子?他的爪牙鹰犬欺负老百姓,还要我们体谅他赵官家,这是哪一国的道理?”   杨幺怒冲胸膛,喘息粗重道:“我们不是生下来就是反贼,还不是让那帮官老爷,有钱人欺负得没活路?金人怎么回事,我懒得知道。就算没有金人,我们的日子也没有好过!父债子偿,他们老赵家几代人造孽,弄到了今天,就能因为一个人悔改了,就一笔勾销吗?”   “更何况谁能保证,他赵官家是不是一时的?再过几年,还会干什么,说的好吗?”杨幺平时沉默寡言,话并不多,可是今天他语气激昂,长篇大论下来,竟然引来了不少领点头。   没错,我们就是要造反,别说那些没用的!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官军御营,或许能征善战,但是吓不倒我杨幺,本就生不如死,拼个鱼死网破,能乐一时是一时,能逍遥一月是一月。总而言之一句话,想要我们投降招安,那是痴心妄想!”杨幺盯着钟子昂,呵呵一笑,“大公子,你是受了朝廷命令来的吧?想说服我们投降?对不住了,你不够资格!就算他赵官家亲自来了,那也不行!”   “痛快!”夏诚猛地站起,大步流星,走到了杨幺身边,并肩站立,怒视着杨钦和黄佐等人。   “你们是不是打算投降朝廷,换个官做?对不起了,不行!咱们大家伙,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举事起义,就在当下!谁敢背叛大圣爷,给朝廷当走狗,老子现在就砍了他!”   瞬间,夏诚拔出了佩刀,杀气腾腾,环视四周。   黄佐和杨钦下意识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之中,都露出了惊恐神色……杨幺这家伙果然有点东西。   他的一番慷慨陈词,不但拉拢了中立派,甚至还把几个愿意站在他们这边的领说服过去了。   现在论起人数,自己这边已经没有优势,就算勉强动,也是输多赢少啊!   就在这时候,钟相突然咳嗽了一声,总算摆出了大圣爷的威风,他缓缓站起身,到了夏诚面前,抓着他的胳膊,把刀收了起来。   “弟兄们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举事反宋,这是谁也改不了的,至于这个小畜生,他不配做我钟相的儿子,储君之位,给我的幼子钟子义,杨兄弟,你看如何?”   杨幺连忙躬身,“大圣爷圣明!”   钟相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八月十五正式举兵,至于这个逆子……”他猛地转身,看向钟子昂,怒冲冲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是想随着为父举事,还是当大宋朝的忠臣孝子?”   钟子昂无奈苦笑,“父亲,方才杨叔说得好,纵然赵官家改好了,下面还有那么多贪官污吏,可我想问杨叔一句,假如朝廷处置贪官污吏,又该怎么样?”   杨幺哈哈大笑,“大公子,你是想说蔡京、童贯那些人吗?你也别高看赵官家,他之所以杀这几个老的,还不是因为他们挡了赵官家的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把戏,也值得拿出来说事?天下间的贪官何其之多?远的不说,荆湖路转运使刘延年,他贪了多少?这样的贪官污吏横行,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提到了刘延年,钟子昂嘴角上翘,微微一笑,“杨叔,你说此人,那我就把此人的脑袋给你!”   说着钟子昂将那个木盒从后背解下来,高高举起!   “诸位请看!”   大家伙闪目看去,果然有一颗脑袋!   “这就是转运使刘延年的人头,他贪赃枉法,残害百姓,已经被张所张相公处死,人头就在这里!还有多少贪官污吏,大可以向朝廷举,自会有人做主,又何必起兵造反,自寻死路!”   刘延年的脑袋亮出来,整个聚义堂的气氛就为之一变。   哪怕钟相都变了颜色。   道理很简单,你说什么蔡京啊,童贯啊,那都太远了,说起来就跟听话本故事一样,和我们又有多少关系?   可刘延年不一样,他是荆湖转运使,在地方上拥有大权,自从靖康以来,征收钱粮,调集民夫,全都是他在处理。   有多少人家被逼得家破人亡,大家伙也都清楚。   也有人嚷嚷着要告状,可刘延年丝毫不惧,早就放出话了,我征税征丁,是为了救驾!   打下万里江山,不如救君王一命。   我有大功于社稷,官家会杀自己的救命恩人吗?不能够啊!   所以啊,你们这帮东西,就老老实实,被我盘剥吧!   说句过分的话,洞庭湖里面,有四分之一以上的百姓,都是被刘延年逼过来的。   可谁能料到,这么一位官家的大恩人,居然被杀了?这也太惊人了吧?   难不成官官相护,这话是假的?   就在众人迟愣之际,黄佐趁机站起,慨然道:“诸位弟兄,这些时候,朝廷的邸报也流落到洞庭不少,拍着胸脯说,这些日子朝廷干得还挺像模像样的,现在又有刘延年的脑袋,足以说明官家是做真的,不是糊弄事。金狗肆虐,杀戮百姓,咱们都是大好男儿,从军报国,搏一个荣华富贵,不好过提着脑袋当贼?”   黄佐又转向杨幺,冷笑道:“杨兄弟,你方才讲得慷慨激昂,你说是为了大家活命。可你对部下又怎么样?还不是打骂赌钱,随意欺凌,均贫富,等贵贱……若真是如此,你们为什么还拥立大圣爷当楚王,自己要当开国功臣?说到底,你们掌权,还未必有这个朝廷好哩!”   杨钦也急忙站起,赞同道:“没错,黄领讲得好!事到如今,只有归顺朝廷,不但能活着,还能立功受赏,封妻荫子,当个堂堂正正的爷们!”   在这俩人带头下,刘衡、田明、周伦,一下子站起了五六位领,不光如此,原本的中间派也都觉得有道理。   一颗刘延年的脑袋,让他们彻底有了信心,甚至还有领偷偷见过刘延年,确认无误,就是这个老贼,朝廷没有骗人!   而且这帮人都鬼精鬼精的,别说那些没用的,连钟子昂都不赞同他爹,凭什么说服大家伙跟你卖命啊!   对不起了,能当朝廷的臣子,为什么要给你钟家当臣子,你配吗?   几乎一瞬间,三分之二以上的头领都站在了黄佐等人这边,情势为之一变。   杨幺和夏诚互相看了一眼,什么都明白了,这就是一场鸿门宴,黄佐这家伙要投降朝廷!   该怎么办?   几乎瞬间杨幺就拔出了兵器,朝着黄佐砍来,黄佐也没有料到,杨幺居然如此果决,他仓皇躲避,结果左臂被砍中,半条臂膀掉落,疼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此刻钟子昂竟然奋力向前,一刀劈在了杨幺的后背上,留下了一尺多长的伤口,杨幺吃痛,转身向外面冲去。   杨钦和刘衡等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   霎时间聚义堂就兵器撞击,惨叫声不断,杨幺功夫了得,又十分凶猛,拼着受了几处伤,竟然杀了出去。   倒是夏诚就惨了,他被众人乱刀砍死,还有几个倾向杨幺的领,也被杀死。   此刻黄佐勉强裹上了断臂,脸色惨白惨白的,嘴唇哆嗦。   “快去开寨门,迎接李统制进来,不要放走了杨幺!”   众人轰然领命……一个时辰之后,杨幺带过来的三百部下,悉数被杀,杨幺身上受了十几处伤,被人用绳索套住,抓了俘虏。   李孝忠也领着人马,开进了寨子,至于大圣爷钟相,居然在火拼开始之后,吓得昏死过去,此刻才给抢救过来。   洞庭水贼,一网打尽! 第148章 全数收服   面对近乎于流寇的水贼,战斗力并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没有十几年的磨砺,这帮脚上带泥,手里提着锄头的老百姓,真的没几个能打的,除非厢军那种十足的饭桶,不然随便拉一支兵马,就能碾碎他们。   可问题是击败这帮人并不是终点,碾碎他们之后,残存的势力会散做满天星,随时随地燃起燎原大火,波及的面越来越大,裹挟的人越来越多,最终他们的力量出了朝廷承受的极限,国家军力崩溃,山穷水尽,改朝换代。   所以像钟相这种,还没有动的叛乱,并不难对付,只要不让关键人物逃跑就行。   历史上最失败的例子恐怕就是元末的韩山童起义了,他们聚集了三千白莲教众举事,结果消息走露,县令调兵剿杀,就把韩山童俘虏杀掉,轻松无比。   可问题是韩山童手下有个最重要的助手刘福通,结果这位逃跑出去了,随即掀起了反元的烈焰,到处红巾,活活拖垮了大元朝。   在相当长时间里,朱重八都是顺民,刘福通才是真正的抗元主力。   话说回来,钟相务虚,类似韩山童,杨幺能战,不下于刘福通,如果仅仅是抓了钟相,而放跑了杨幺,后果甚至更可怕!   不过好在杨幺也被俘虏了,杨钦、黄佐,还有几位头领,押着他来见李孝忠。   李孝忠先看到了黄佐的断臂,立刻道:“黄将军,你先去妥善处理伤口,论功行赏,一个御营中军都虞侯,是少不了你的!”   黄佐惨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道谢之后,晃着身躯下去了。   李孝忠又看了看其他人,也含笑道:“大家可以放心,我已经向张相公提议,将你们算作地方义士,从军报国……稍后会把你们编入御营,就如同普通士兵一般,断然不会有为难。”   杨钦、刘衡等人大喜,连连拜谢。   再有就是钟相,此刻钟子昂陪着老爹,双膝跪在了李孝忠面前。   “统制在上,这就是罪人钟相!”   李孝忠看了眼,钟相四五十岁的样子,保养还算不错,可眼神之中,充满了惶恐,浑身都在颤抖。   “哼!钟相,你当真好大的狗胆!聚众谋逆,还想当楚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起来阳世之上已经容不下你了!”   “啊!”   钟子昂惊呼,难不成承诺都是假的?他爹必死?   钟相此刻竟然大恸,猛地扑向了钟子昂,用尽了浑身力气,掐住钟子昂的脖子。   “小畜生,你害得我好惨啊!我要杀死你!”   钟子昂失神之下,竟然被钟相掐住,这位大圣爷是真的下了死手,掐的钟子昂几乎闭气。   李孝忠看着,拿鼻子哼了一声,“把他们分开!”   不用别人,杨钦等人一起动手,把钟相拖到了一边,这位大圣爷竟然如死狗一般,瘫在地上,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   李孝忠不屑道:“只敢对自己儿子下手,你要是敢跟我玩命,说不得我还敬重你三分,给你个痛快!没出息的东西,杀了你脏了我的手。”   说着,李孝忠一甩袖子,一份度牒扔到了钟相面前,“自己取个法名,填在上面吧!”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是让钟相出家啊!   赵桓说不能把钟相留在人世间,居然是这么个意思。   出了家,自然要放弃原来的名字,改用法号,而且出家人也号称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也算符合赵桓的要求。   说到底,钟相早就沉溺享受,不足为虑,留着他一条命,正好安抚洞庭湖的百姓,也免得麻烦。   还是那句话,在这个关头,大宋朝是真的折腾不起了。   这种近乎大赦天下的做法,肯定难免后患……但不这样能怎么办?   离着中秋节没几天了,虽然还没有得到消息,但是李孝忠敢确定,金人大军已经开拔南下了。   杀钟相吗?   他的弟子怎么办?   要知道眼前这些头领,连洞庭湖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还有堕入牛马的势力,钟相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这帮人就可以举旗造反。   还是那句话,他们的战力不可怕,但是这帮人无休无止,消耗着国力,却是谁也受不了的。   还是那句话,时间太紧了。   必须招抚,而且还是彻彻底底招抚。   可有一个人,却十分麻烦,那就是杨幺。   他可是最积极主张造反的,意志也最坚决。   几乎不可能投降,八百里洞庭,还有那么多的水贼,必须要震慑人心,砍了杨幺的脑袋,最好不过了。   “杀吧!来吧!”   杨幺也早有准备,“收起你们那一套假仁假义,爷爷生来就是洞庭湖的人,和你们朝廷不是一路的,跟这帮没骨头的也不一样!是想砍头,还是扒皮,凌迟……你杨爷爷都受着!指望我投降朝廷,做梦!”   杨钦怒火中烧,忙躬身道:“统制,杨幺死性不改,他还伤了黄佐黄兄弟,杀了他吧!”   其他头领也都咬牙切齿,要杀杨幺。   李孝忠俯视着杨幺,“大家都说你该死,你有什么话讲?”   杨幺咧嘴轻笑,“我生而为人,死后做鬼。生生世世,我都在这洞庭湖,跟你们这些狗官斗到底!”   疯了!   着实疯了!   杨钦提着刀,横在了杨幺的脖子上。   “统制,下令吧!”   李孝忠沉吟片刻,竟然主动过来,接过杨钦手里的刀,下一秒,把杨幺的绳索斩断……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莫非说戏台上经典的一幕就要出现了?   是纳头便拜,还是七擒七纵?   莫非李统制也要来这么一手?   可问题是那是戏啊!   杨幺这家伙是认死理的,想靠着小恩小惠,就让他改变主意,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暂时投降了,没准接下来还要反叛,李统制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大家伙都傻傻看着李孝忠,想看他到底要怎么办。   “杨幺,你跟我去一处所在,我想跟你聊聊。”   说着,李孝忠让人准备了一驾马车,拉着杨幺去了桃源山……   中秋,汴梁,皇宫,西瓜……抠门的赵官家居然舍得请客了,几位宰执相公,还有枢密使韩世忠,以及吕颐浩、仁多保忠等近臣。   赵桓红光满面,心情大好。   张叔夜率先贺道:“官家大喜,李将军降服杨幺,手段之高明,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依老臣来看,久后必为朝廷栋梁,当世少有的儒将帅才!”   张叔夜这么捧李孝忠,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根据接到的消息,李孝忠带着杨幺去了桃源山,就坐在残存的石墙前面,跟杨幺长谈。   他们一共留在了山上三天,最后杨幺投降朝廷!   伴随着杨幺投降,整个洞庭湖,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水贼,都归顺了朝廷,光是乱七八糟的人马加起来,就有七八万之多,他们掌控的百姓,更是过了三十万。   不只是钟相杨幺,困扰洞庭湖多少年的水贼,一扫而光,邻近州府迎来了不曾设想的安宁祥和!   兵不血刃,就剿灭了巨匪。   而且要知道国人对于降服人心这一点有多看重?   诸葛亮为了让孟获心服口服,愣是来了七擒七纵。   一员大将,疆场厮杀,斩过万,也未必能震撼朝堂,就算有震动,也只是叹一声,这人不简单。   可能降服人心,完全就上升到了哲学的层次了。   再也不是单纯的武夫了。   过去大家伙都觉得韩世忠和岳飞,一个勇猛无敌,一个治军严谨,算是帝国双璧,可李孝忠的洞庭平叛,让大家伙刮目相看,甚至有取代刘锜,成为军中第三人的趋势。   如果他在指挥几场对金人的胜利,那完全可以称得上武人表率了。   说了这么多,李孝忠怎么说服杨幺的?   他也没干什么,就是给杨幺讲故事,讲石头围墙后面的坞堡……讲北方人衣冠南渡,讲中原沦陷,百年丘墟,讲乞活军,讲后赵皇帝石虎的残暴,讲到了冉魏兴衰……   自始至终,杨幺只是蹙着眉头,默默听着,到了最后,他呵呵一笑。   “李统制,你说这些,与俺杨幺何干?”   李孝忠道:“杨兄不惧生死,心中定有惊雷。我想你拯救苍生,免于五胡乱华之祸!”   杨幺哂笑,“李统制,你未免也太高看杨某了吧?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是没有,但我们有!”李孝忠笑容可掬道:“杨兄,我知道你怨恨朝廷官吏,可你也要给官家一点时间,给我们一点时间啊!”   杨幺依旧冷笑,“都是一丘之貉,又有什么好说的!”   “不!”李孝忠摇头,将一份邸报放在了杨幺面前,认真道:“杨兄,现在岳太尉已经在胙城一带给从军将士授田,官家亲自降旨,这些田地永远属于士兵,谁也拿不走!杨兄,我这次来荆湖,除了跟你讲大义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给洞庭湖的百姓授田,给你部下土地,我说到做到,绝没有半句话虚言!”   杨幺认真看着李孝忠半晌,突然嘴角抽动,破口大骂,“你既然能授田,又何必讲那么多废话?”   “你愿意降?”李孝忠惊喜道。   “不降还能怎么办!我举事也不过是想人人有田种,你这个人,真是抓不住重点。”   李孝忠摸了摸鼻子,失笑道:“杨兄可以留着讲给其他弟兄们,也好显得有学问。”   杨幺怪眼圆翻,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可他心里也清楚,李孝忠说服他了,天下一体,妄想保护一方安全,那是扯淡!   而且他觉得官府很差,老百姓怎么都吃亏,金人来不来都无所谓……可五胡乱华,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杨幺。   朝廷或许敲骨吸髓,这是个形容词,而是一旦金人南下,或许就会变成动词,物理意义上的敲骨吸髓!   不要以为现在很糟糕,当秩序崩溃,天塌地陷的时候,还要更深的地狱等着所有人。   朝廷终归还是会比金人有些良心的,杨幺到底低头了。   这条汉子没有像历史一样,死在岳飞的手里,他协助李孝忠招抚洞庭湖水贼,然后被编入了御营中军。   整个洞庭湖,一共挑选出一万八千名将士。   杨幺、黄佐、杨钦、刘衡……所有的这些汉子,悉数开赴应天(商丘),接受进一步整训,如果时间来得及,或者战事太紧张,他们就有可能,投入到接下来的抗金大战中……   中秋宴会结束,赵桓向大家宣布,必定要重用李孝忠,随后他留下了韩世忠。   “良臣,尊夫人快生产了吧?”   韩世忠咧嘴,喜滋滋道:“还有一个月,不过人都说一定是个带把儿的!”   赵桓笑道:“朕要提前恭喜良臣,对了,朕这里有一份东西给你。”   说着,赵桓将一个纸包递给了韩世忠,随口道:“这是和西夏贸易的抽成,朕记得当初和你说过,你想要钱,朕给你,要多少朕都给你。这里是十万缗,算是朕给干儿子的红包,你就收着吧!”   韩世忠瞪大眼睛,咽了口吐沫,“官家,您,你什么意思啊?俺可不是……”   赵桓气得笑了,他怼了韩世忠一拳头,“你个泼皮,想什么呢!我说你的儿子,让他给朕当干儿子,行不?”   “行!当然行了!”韩世忠急忙点头,不过他又迟疑了,“官家,其实要让臣说,您也该多填几个妃子,然后多生几个皇子公主。到时候咱们君臣结亲家,可比干亲实在多了。” 第149章 官家太糊涂了   鼓动赵桓选秀的,当然不只是韩世忠一个……奈何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大半年来,便是年轻貌美的皇后,赵桓也只是略见了几面,更是连一次过夜都没有。   若非皇帝陛下天天忙于公务,在宫中用度上,也是极为节俭,以身作则,人们甚至觉得官家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唉!”赵桓轻叹口气,“艰难求存,全力以赴,尚且力有未逮,哪里还敢懈怠,且等这一次大战结束再说吧!”   听到赵桓这话,韩世忠也不在嬉皮笑脸,变得严肃起来,身为事实上的军中第一人,韩世忠的压力非常大。   虽然赵桓没有在大的战略方面上询问他,但是韩世忠清楚,他挂着枢密使衔,被人尊一声韩相公,如果对大局没有半点见识,只知道上阵冲杀,着实说不过去。   因此韩世忠利用这段时间恶补,甚至跑去请教张叔夜,请教吴敏,又不断翻找书籍……可越看韩世忠越不安,甚至到了越是备战,就越心慌的地步。   渐渐的韩世忠还真总结出一点心得来。   归根到底,这就是个主动权问题。   上辈子的赵桓曾经不止一次看到过,说大宋武德充沛,对外大型战争胜率百分之七十以上,而大唐连三成都不到……当时他最多笑而不语,可是当真正执掌大宋朝开始,赵桓就想哭了。   这七成胜率谁想要给谁,他是不想要了!   像唐朝那种胜率低,可问题是一旦赢了,就是灭国之战!   而且唐朝前期多是主动出击,就算打败了,那也是把战火烧到了敌国内部,本土没有受多大损失,稍微喘口气,就又能继续打了。   反观大宋呢?   基本上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如果胜率低于七成的话,那岂不是什么都守不住吗?就像人家三哥,把腿张开,大爷随便来玩,大宋虽然丢人,却还没到那么不堪的程度!   说来说去,从汉唐到两宋,中原王朝生了一个巨大的改变,秦汉隋唐,中原王朝是猫科动物,属于掠食者。   而安史之乱以后,两宋以来,中原王朝变成了牛马,属于草食动物,被动挨打的那种。   去看看动物世界就知道,狮群的捕食成功率并不高,其他的大猫也都如此,难道能因此说牛羊比狮虎尚武吗?   现在的大宋,还是这个毛病,而且更严重了。   “官家,前番吕龙图判断,说是金人可能从河东,河北,京东,乃至陕西,四路南下,其中河东河北是主要的。臣以为这是有道理的,可臣最近思忖,却现事情未必这么简单。”   赵桓略沉吟,就起身拉着韩世忠,到了旁边的桌案,上面铺着一张地图,赵桓也是日夜观看,思索战局。   韩世忠凝重道:“官家,吕龙图到底是书生,并不熟悉具体怎么打仗。假如让臣指挥金兵,大可以在河北只安排两三个万户,牵制住大宋兵马,然后集结十几万大军,从河东下手……又或者把河北当做主攻方向,反正他们可以随便选择攻击时间和地点,我们只能被动应战,如果只是把二十多万人,分派在几千里的战线上,臣敢断言,大宋几乎必败无疑!而且只要一处溃败,就是全线崩塌!”   赵桓眉头深锁,连连颔,“良臣所言极是,毕竟我们是防守一方,对胜败的要求不一样,金人只要一处得手,就是赢了。我们只要一处失败,就是败了!”   韩世忠连连颔,经过赵桓和满朝文武的努力,大宋朝的进步显而易见,至少金人不能大摇大摆,直接肆无忌惮杀到开封城下,弄得君臣不得不背水一战。   可整个战局依旧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相当不乐观。   “根据情报汇总,金人这一次南下的总兵力,如果加上汉儿军,应该会过二十万,娄室,银术可这些名将都会参与,甚至宗望和粘罕还要亲自领兵,可谓是倾国出动,来势汹汹啊!”   韩世忠道:“官家,臣听闻东西两路金人矛盾重重,宗望和粘罕,未必会同心同德吧?”   赵桓摆手,“良臣,咱们不能把胜利寄托在敌人的失误上面,而且以我观之,宗望这个人是有大局观的,粘罕虽然大略差一些,但此人极为聪明,精于算计。只要宗望能开出足够的条件,粘罕还是会配合他的。毕竟咱们大宋也不是软柿子了,你说是不是?”   韩世忠语塞,其实在金人的压力之下,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大宋生的变化,比过去几十年都要剧烈。   凭什么就你能改变,敌人就是一根筋?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姓完颜的。   而且此时毕竟是金军刚刚南下不久,东西两路金人的分歧不是没法弥合……尤其是完颜宗望可不是完颜兀术,这位二太子在各个方面,都是相当了得的。   他有格局,有战功,有资历,有威望,必要时候,粘罕也要低头的。   还有个最最关键的事情,赵桓在胙城一战,击退宗望,在太原一战,打破了粘罕的包围圈。   两个失败者凑在一起,组成个复仇者联盟,很稀罕吗?   现在的情况再度改变,如果东西两路金人合作,那他们能选择的突破方向就太多了。   在最东边,可以从河间府出,越过黄河,突袭青州,兖州等地,进而直下两淮。   在河北方向,可以从真定府出,攻取大名府,或者越河攻击开封。   在河东方向,可以围攻太原,然后南下京兆府和洛阳。   甚至金人还能从府州等地出,去攻击延安府,然后全取关中,切断大宋和西夏的联系,彻底断绝西北战马的来源。   其实整体战线还是吕颐浩分析的那个情形,但是金兵的部署却是机动的,他们可以把主力押宝在一个方向上。而一旦金人集结十万大军,就足以突破任何一处,根本不用怀疑。   赵桓思索道:“当下就只有层层抵抗,不断损耗金人兵力,利用纵深,制造战机,保留强大的御营中军,作为预备队,随时顶上去!”   韩世忠咧嘴摇头,“官家,咱们的兵力本就不够,如果再把御营中军放在后面,臣唯恐迟滞金人也做不到啊!”   赵桓大惊,他断然没有料到,韩世忠竟然会这么悲观!   “良臣,那你有什么高见?”   韩世忠咽了一口吐沫,咬着牙道:“进攻!”   “什么意思?”赵桓眼睛瞪大,“良臣,你说咱们要主动出击?”   韩世忠用力点头,“官家,臣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臣打算以三万御营中军,突袭真定府!”   “你疯了!”赵桓惊恐道:“若是金人派出骑兵,截断你的后路怎么办?”   韩世忠咧嘴笑道:“官家,事情没有那么糟糕,臣探查过了,目前真定府只有金兵以万户,如果突然袭击,未必不能得手。而占领真定府之后,就等于在金人的咽喉上抵了一把匕,他们必定全力以赴,围攻真定,臣据城死守,至少能拖住十万金兵。”韩世忠认真看着赵桓,诚恳道:“官家,王老将军能守太原,臣也能守真定,还能做得比王老将军更好!”   “不行!”赵桓断然摇头。   韩世忠也急了,反问道:“怎么不行?拼着臣一条性命,加上三万御营,化解了这一次金人攻势,朝廷就能多一年备战的时间。更何况臣福大命大,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不!绝对不行!”   赵桓一再摇头,韩世忠怒了,“官家莫非小觑臣的本事?还是不信臣的忠心?”   赵桓摆手,“良臣,你我君臣之间,说这种话,太伤感情了。朕知道你忠心报国,可你想过没有,你攻击真定府,金人就会全力以赴?金兵和我们到底不一样,他们并不会那么在乎土地得失,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些土地都是大宋的,凭什么让金人珍惜?而且朕再说一句让良臣不高兴的话。”   深吸口气,赵桓郑重道:“良臣,你还不够份量!金人不会因为你,就不顾一切代价!”   韩世忠傻了,“官家,那臣都不行,谁可以?”   “朕!”赵桓声音低沉道:“只有朕,才能吸引金人主力围攻。”   “不行!”这下子轮到韩世忠疯了,“官家啊,您要是想把大宋朝交给金人,直接投降就是,不用这么费力气啊!”   韩世忠真的急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赵桓北上,倒是能吸引金人了,可问题是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啊!   “良臣,朕没想走那么远,也没想给金人送菜。我的意思是集结重兵到大名府,黄河正好在大名府西北流过,我们倚城据河,集结御营中军,御营左军,加上骑营和地方兵马,至少能凑出八万到十万的兵力。只要朕把战线向北推,压力就会落到金人身上,如果他们全力来攻,就在大名府决战,如果他们从别的方向下手,朕就准许良臣,率领人马,突袭燕山府!”   韩世忠面对赵桓的提议,也陷入了沉思,相比而言,这个方法的确比自己设想的要好,除了天子会以身犯险之外,别的什么毛病都没有。   可恰恰是这一点,问题就最大!   这已经不是几个月前了,更不是援救太原,结盟西夏的时候……几十万大军,还让官家冒险,朝中诸公真的该死了。   不用有任何怀疑,政事堂一定不同意。   便是他韩世忠,也不想答应。   只不过维持现有的战线不变,被动等待金人动,实在是太危险了。   要不干脆派出小股人马去攻击金人,试探出他们的主攻方向?   韩世忠绞尽脑汁,却也没有稳妥的办法,无奈何,这件事只能下,要求主管军务的重臣们讨论。   王禀、张叔夜、吴敏、吕颐浩,也包括相李纲,甚至连仁多保忠都叫来了,大家伙反复推敲,却也拿不出最终的意见。   金人派遣耶律余睹攻击太原,已经一个多月了,后续的兵力并没有跟进……既可能是假的,也可能是真的,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   甚至有人在政事堂建议,能不能约请西夏出兵,去攻击府州,牵制金人?   就在这一片莫衷一是之时,老太监朱拱之突然找到了赵桓,将两句诗递给了他。   “官家,这是曲端在酒醉之时写的,他还嘲笑说官家太糊涂了。”   好大的狗胆!   赵桓闪目看去,只见赫然两句,“不向关中兴事业,却往河上泛渔舟。”   瞬间,赵桓的脸色铁青,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第150章 决策   赵桓愤怒是有道理的,这两句诗原本是曲端写在家里面,用来讽刺完颜构的,坦白讲啊,赵桓觉得应该加大力度才对,只要你骂完颜构,咱就是兄弟。   可问题是不能用在我的身上啊!   至少朕没干历史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扪心自问,虽说跌跌撞撞,不敢说做得多完美,但总算不是一无是处,你曲大喷子,还敢骂朕,什么都别说,真是找死了!   赵桓怒气冲冲,“去把曲端给朕提来!”   朱拱之连忙答应,别看高俅拿走了皇城司,但是作为赵桓身边的老人,朱拱之手里还捏着一支力量,属于天子最核心的眼线。   效率之高,甚至还在皇城司之上,不然怎么能知道曲端的一言一行呢!   就这样,曲端稀里糊涂,被提到了宫里,赵桓劈手就把这两句诗扔给了曲端。   “好啊!真不愧是文武全才,好大的本事,把朕都给骂了,你厉害啊!”   曲端哆哆嗦嗦,看到这两句,也吓了一跳。   他眉头紧皱,思索起来,这是他写的吗?   貌似是的。   可他为什么写这两句啊?   曲端陷入了思索,赵桓突然一拍桌子,“怎么,不敢回答了?”   “臣,臣想起来了。”曲端连忙道:“回禀官家,这是臣在一天之前,喝酒时候写的……哎呀,一定是有恶人,陷害臣啊!”   “陷害?”赵桓圆睁二目,“怎么陷害你了?你这不是说朕放弃关中,跑到大名府钓鱼泛舟吗?曲端,你也是朝中大臣,这就是你对朕的态度?”   曲端脸色惨白,着实吓得不轻,可他也挺委屈的。   “官家啊,臣没有别的意思啊,臣,臣不过是希望官家能转头进军关中而已……可我想说话,这些日子议论军情,也没人叫臣,结果臣喝多了,就胡写了两句,官家明鉴啊!”   赵桓眉头拧得更紧了,“曲端,你不是御营司参赞军务吗?怎么会没人叫你?”   曲端翻了翻眼皮,心说我怎么知道?   反正自从进京之后,除了能领点俸禄之外,他是什么正事也没有。   别的官吏在京,都有几个朋友,彼此喝酒唱和,可曲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品太臭,竟然没人搭理他。   偏偏赵桓虽然成立了御营司,但御营司基本是统军的,只要最上面的几个人点检,都指挥使,都是兼任的。   换句话说,韩世忠以枢密使衔,就能参与御前会议,可到了曲端这里,事情就麻烦了,他没有别的衔,就有意无意被忽略了。   这还是自己的错了?   赵桓挠头了。   如果抛开成见,这两句诗也没有那么强烈的讽刺,纯粹是自己小题大做……但赵桓是万万不能认的。   “曲端,你有想法,只管上书言事,便是来求见朕,也是可以的。你有话不说,偏偏写两句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曲端算是服了,你是官家,你嘴大,怎么说都有理,我服了行不行?   “官家,臣,臣只是一点浅见,还不成熟……”   “那也先说说看。”赵桓毫不客气追问。   曲端咽了口吐沫,仗着胆子道:“官家,能不能让臣站起来再说?”   赵桓直接拉着他到了地图前面。   “说吧,朕听听你的高论!”   “哎!”曲端连连躬身,他清了清嗓子,这才道:“官家,臣听说了您的担心,以为金人会两路合流,到时候朝廷难以应付。可要臣说,这个可能不大的。”   “怎么说?”赵桓好奇道:“你觉得金人分歧这么大?”   曲端嘿嘿道:“官家,臣仔细想过了粘罕是金国权臣,他没有资格夺国主之位,自然就想着割据一方。如果臣没有猜错,他最喜欢的就是河东关中这一片!”   赵桓眼前一亮,这个思路很新颖啊!   从粘罕的角度切入,占据河东,就有了跟金国国主叫板的本钱,拿下了关中,甚至有了当土皇帝的资格。   进可以攻取大宋,继续获得好处。   退也可以保守险关,足以自守。   粘罕的野心远不及完颜宗望,能得到这么一大片土地,已经可以心满意足了。   “算你说得有理,可你为什么以为,金国会按照粘罕的意思走?你把国主和阿骨打诸子放在哪里?”   曲端嘿嘿一笑,“官家,那两边野心都比粘罕大,自然要争着抢着,拉拢粘罕了,这可是人之常情啊!”   赵桓又吸了口气,貌似还真是这样,老大和老二在竞争,自然会拉拢老三……如果粘罕出于自身利益考量,坚持从西边南下,或许宗望真的会妥协。   一旦金军走西边,关中就成了必争之地!   此刻赵桓再看这张地图,突然心里拔凉拔凉的。   或许一直以来,判断就错了,河东和河北,这两处的确是上一次金人南下的路线。出于对历史的依赖,赵桓也下意识认同了这个判断。   可现在一看,情形未必这么简单。   大宋的坚强抵抗,至少让金国知道了一点,想攻取开封,灭亡大宋,那是痴心妄想,根本不现实。   从这一点出,关中、河东、河北、京东……这四个方向,金人到底更垂涎哪一个呢?   赵桓越觉得前面的讨论有了大问题!   他召集了文武重臣一起讨论,按理说是做到了兼听则明,可问题是这是两国决战,决定着双方生死。   究竟该怎么落子,需要考虑得太多了。   尤其是金国,他们从部落走向帝国,情况越复杂,也不是那种简单的军事考虑,各种力量杂糅在一起,判断他们的动向,除了要考虑作战,还要考虑人心!   对了!   曲端这货是怎么能猜透粘罕的意思呢?   赵桓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吓得曲端浑身哆嗦,不寒而栗。   是不是又多嘴了?   赵桓沉吟良久,“传旨,去把岳飞、刘锜都调回来,再告诉李邦彦几位,一起参加御前会议,我们要重新确定应对方案!”   岳飞和刘锜都在京城之外,而且按照规矩,他们这种统兵将领是没资格参与决策的。   但是在赵桓这里,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他先找来了李邦彦,高俅,吴敏,再加上曲端。   几个人凑在一起,全力以赴,研判粘罕的想法。   经过两天的讨论,李邦彦和曲端取得了高度一致。粘罕南下的目的一定是占地称王,当土皇帝。   而他最想要的地方必然是关中。   吴乞买需要粘罕的势力,去制衡阿骨打诸子,他一定会答应的,甚至会怂恿粘罕做大。   反过来,阿骨打诸子也会拉拢粘罕,取得他的支持,登上帝位。   在这种判断之下,只可能是东路金军帮着西路金军,不可能从西路军大举调兵,加强东路。   这样一来,现有河北和京东的兵力,不能说够用,但也不至于缺乏太多。   相反,河东和陕西方向,成了必须提防的所在。   可别小看这点共识,等于一下子划去了两个错误答案。   这让大宋的压力骤降。   如此看来,曲端这货说的真有道理,的确该把兵力放在关中……至于最初赵桓设想移驾大名府,就直接胎死腹中了。   伴随着刘锜和岳飞进京,赵桓再度召开御前扩大会议。   而且在开会之前,赵桓明确,以后凡是重大军务,除了政事堂和枢密院之外,御营司,户部,工部,皇城司,主要领兵将领,都必须参加,要广泛征求意见。   再有,赵桓给了曲端一个怀德军节度使的衔,兼任御营司参赞军务。   虽说还是没有实际统兵的权力,可地位瞬间上来了,几乎直追韩世忠,能跟岳飞并驾齐驱了。   “要我说前面的方略毛病在哪?就是太想稳住全局了,可让我说,恐怕连真正的要点都没有想清楚!”   曲端侃侃而谈,“先,黄河根本不是咱们可以依仗的天险,相反,这是金人的天险!”   “曲端!”吕颐浩道:“你这又是胡言乱语了!”   “没有!”曲端毫不客气回怼,目视着吕颐浩,从容笑道:“吕龙图,你前面提出来的方略让我给否了,真不是你见识不行,而是你到底是文官,不明白其中的厉害之处。黄河夏季的时候,河水泛滥,隔绝南北,朝廷的兵马进军不利,正好庇护了北方的金人。到了冬天,河面结冰,又让北马从容南下,所以说黄河这个天险,是真的不怎么样!”   曲端笑嘻嘻道:“既然黄河不足守,只要保住滑州一带的渡口,把京城北边的门户堵死,也就够了。想要进取的话,没有驱赶金人铁骑的本事,那是想也不要。”   曲端见吕颐浩脸色骤变,无言以对,他越张狂,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岳飞身上,“岳统领,你怎么看?”   岳飞眯着眼睛,思量再三,低声道:“河北之地非无能为力,只是暂时无力而为。”   说完这句话,岳飞就闭嘴了,他并不觉得金兵铁骑就真的那么不可一世,但是在现在大宋确实没有办法。   曲端见岳飞也同意了他的判断,便继续道:“燕山、河间等地,早就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跨过黄河,突袭京东,这也是挡不住的,根本不值得屯驻重兵。”   刘锜不悦道:“曲太尉,你说来说去,要在哪里屯兵?”   “自然是关中!”曲端自信道:“关中地形我就不用多说了,金人图谋关中,也是想顺流而下,直取开封。如果能把御营中军,右军,骑营,全数放在关中,节节抵抗金兵,削弱他们的攻势,必要时反戈一击。只要守住了关中,就有了灭金的把握。反之,关中若失,则巴蜀不保,蜀中不保,荆湖不安……到了那时候,就算想格局半壁,江上泛舟也是不能够了。”   曲端话音刚落,就被一道犀利的目光盯上了!   遭了!   怎么又犯贱了!   曲端吓得捂住了嘴巴,惊恐万状。   赵桓常常出口气,“你们再仔细想想,如果都认同这个方略,就移驾关中,朕亲自统兵,和金人决一死战!”   众人虽然没有立刻答应,却也基本上倾向关中,曲端这家伙嘴臭不假,可他的才情也真不差。   岳飞急匆匆回京,开了一场会议,等明天决定下来,怕又要赶回前线了。他稍微思索,竟然拉着儿子岳云出来,父子俩,带着两个随从,跑去了祥泰成衣铺。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多数人家都自己做衣服,也有卖成衣的铺子,但多是二手旧衣服,有个称呼,叫做“估衣”。   而岳飞却是带着儿子,到了最大的新衣铺子,他摸了摸岳云的脑袋瓜,“去挑吧,多挑几件,挑好的。”   岳云傻愣愣的,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衣服啊,哪里敢迈步?   岳飞轻叹,径直走过去,捡贵的抓了十来套,也不管大小,一律包起来……全都买了。 第151章 十万大军(三更求订) 岳飞素来是个严父,对待孩子也严厉。而且岳飞才迹多久啊?以前他们家就是个穷佃户,日子过得别提多紧了,相当长时间里,岳云都没有穿过新衣服,他的衣服都是大人剩下的改的,故此上面补丁极多,都能掩盖原本颜色的那种。 现在的日子固然好了不少,可也没有到随便奢侈的地步……岳云捧着硕大的包裹,整个人都傻了,里面全都是新衣服,都是他爹买的。 小家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半点也快乐不起来,好容易挨到了家中,岳云突然把包袱扔在了地上,抱着岳飞的大腿,放声痛哭。 岳飞也愣住了,他顿了下,伸出大手,在儿子的脊背上轻轻抚摸。 “哭什么啊?” 岳云揉了揉眼圈,咧着嘴道:“爹,你是不是要走了,是,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小家伙可不是傻子,如果不是觉出了危险,老爹怎么会一反常态……娘走了,难道爹也要没了吗? 岳云想到这里,哭得越凄惨,撕心裂肺似的。 岳飞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心几乎要碎了。 官家率军进入关中,几乎成了定局,他多半还要留在胙城,驻守黄河防线。 而且随着官家离开,整个京城的安危,就都在他一个人身上。 金人或许会把主力放在关中,但是河北也不可能高枕无忧……几十万大军的搏杀,两个大国生死较量。 别说一个将领,甚至连一国官家,怕是都要顶着巨大的风险。 战死! 并非不可能。 卷曲沙场,马革裹尸……这是任何一个武人该有的觉悟,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别的不说,亲生儿子,抱着你的大腿,哀哀痛哭,铁石心肠,又如何能承受? 岳飞伏身,把岳云抱了起来,让儿子的脸蛋紧贴着自己。 “如果爹死了,你就是顶门立户的男子汉了!爹问你,你会怎么办?” 岳云脸上还挂着泪小家伙腮帮鼓鼓的,“我,我要学武,杀光金狗!”小家伙狠喊了一句,可下一秒哭声更大了。 “爹,你别死好不好?” 岳飞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抱着儿子,去拜见母亲,交代家事…… 几乎与此同时,韩世忠也拉着夫人的手,眼睛不停瞄着夫人的肚子,按照日子计算,用不了一个月,孩子就要降生了,偏偏他要出征了,没准回来之后,孩子都挺大了,也或许…… “给你!” 韩世忠将赵桓给他的信封老老实实交给了梁红玉。 哪怕你贵为枢密使,军中一人,财产依旧要上交,别不服气,这就是规矩! “你从哪里弄来的,不会贪了军饷吧?”梁红玉将信将疑。 韩世忠苦笑道:“夫人啊,你好好看看,上面可是有官家的御笔,这是官家给我的恩赏,他知道我贪财,又不许我吃空饷,就从跟西夏的贸易中,抽了一笔钱给我。夫人,你替我好好收着,等孩子生下来,给你们母子用。” 梁红玉掂了掂信封,又低头摸了摸鼓鼓的肚子,随手把信封还给了丈夫。 “我现在是大宋朝的诰命夫人,还不至于缺钱花,你把这些钱交给解元他们,告诉这帮混账东西,这次不同以往,好好约束属下,全力以赴,打个大胜仗回来。你们的那些毛病要是还不知道改,我都瞧不起你们!” 又让夫人鄙视了。 韩世忠摸了摸鼻子,还真是没脸啊! “行了,夫人说的话,那就是圣旨,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韩世忠转身离去,把军中几个弟兄都叫了过来,仔细吩咐,要他们严格约束下属,不许有丝毫的懈怠。 而相比拖家带口的岳韩两个人,曲端就惨了不少。他在京城,举目无亲,就连朋友都没几个,想煽情都做不到了,就只剩下一再推敲,这一战到底应该怎么打?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关中的状况,渐渐的,一个庞大的作战计划,在曲端的心里出现了雏形。 转过天,御前会议召开。 曲端收起了往日的种种轻佻,板着脸,把进军关中的理由说了一遍儿,无外乎前面提到的东西更加详细一些。 经过一个晚上的酝酿,大家都已经思考差不多了,顺利通过。 “这一次大战,朕依旧不会缺席……李邦彦!” 赵桓开始点名,李邦彦慌忙站出来,他的心砰砰乱跳,莫非说他从二线又要回归主力位置了吗? “李卿,你的腿可好了?” 李邦彦立刻躬身道:“多谢官家垂问,臣好得不得了。” 赵桓点头,竟然主动到了李邦彦面前,“前些时候,你为了军中授田的事情,跟御史言官推搡,摔伤了腿。后来又为了征税的事情,被一群太学生围攻。你这是为朕挨骂,朕没法视而不见……李邦彦有大功社稷,加太傅衔,随朕出征!” 听到这个任命,李邦彦浑身都在颤抖,宋代一样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可虽然有,但却没人能得到。 一直到了赵佶当权,才给了蔡京太师衔,他那个儿子蔡攸挂了太保衔,简直珍贵到了极点,非亲信大臣不能授予。 李邦彦觉得太值了,别说断两条腿,就算另一条不要了,也值得啊! 他激动谢恩,心满意足,甚至都死而无憾了。 在任命李邦彦之后,赵桓又接连点了吕颐浩、刘韐,张邦昌,这几个人,连同一些两制官员,御史台成员,构成了天子的文官班底儿。 相比起文官,武将这边阵容堪称奢华,韩世忠率领四万御营中军,为出战主力。 没错,御营中军已经扩充到了恐怖的四万人! 成闵、解元、王胜、王权,这几个悍将都在,追随着韩世忠一起出征。 除此之外,御营右军姚平仲部,骑营刘晏部,加上正从荆湖赶回来的李孝忠,仅仅这些兵马,数量就有十万出头。 曲端、徐徽言,这俩人作为跟在赵桓身边的武将,并不直接统军。但是在西京洛阳,还有一些兵马,加上驻防延安府的吴阶,还有各地的敢战士。 赵桓此去关中,能调动的兵马足有可怕的十五万以上! 占了整个大宋,能调动兵力的六成还多! 毫无疑问,如果这一支兵马出了问题,绝对是动摇国本的。 这么大的赌注,还真就不是韩世忠,或者是其他臣子能扛起来的,非赵桓亲征不可。 “李卿和王卿,朕离京之后,你们一文一武,对掌大权,务必同心同德,保住大局!” 被赵桓点名的是李纲和王禀,两人一起躬身,惶恐道:“臣等必定竭尽全力,请官家放心! 赵桓又把岳飞叫到了面前,“鹏举,朕也不多说了,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岳飞绷着脸,用力点头,“臣撑得住!” 赵桓欣然笑了,岳飞给他带来的安全感,简直万无一失。 “除了照看京城,还有大名府方向的宗相公,你们要通力协作才是。” 岳飞更是用力点头,事实上在过去的日子里,他已经和宗泽结成了忘年交,简直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和岳飞讲过之后,又是刘锜,张悫、张叔夜、高俅……每一个文武,赵桓都仔细叮咛。 等转了一圈之后,赵桓满脸含笑,还有那么一丝自嘲的意思。 “年初的时候,金人就在开封城外,朕那时候,只想着撒开了去做,能成功便罢,不成功就是一条性命!各种事情做得慌慌张张,不尽如人意,可那时候朕并不这么惶恐,或者说,也无暇惶恐。谁知道现在本钱厚了,反而瞻前顾后,犹豫迟疑了。” 李邦彦躬身道:“官家,臣以为这正是我大宋蒸蒸日上的前兆。此番大战,就是凤凰涅槃,脱胎换骨,只要大宋能扛过去,接下来就是一马平川,势如破竹!” 赵桓仰头笑,“太傅所言,到底不全是拍马屁,总而言之,诸公努力,胜利属于大宋!” 赵桓一锤定音,可就在他即将动身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噩耗。 种师道死了! 其实大家伙早有准备,自从种师中战死,种师道一病不起,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甚至能拖到今天,都要敬佩老将军的意志顽强了。 向赵桓报丧的是种师道的侄子种冽。 “官家,这里是伯父临终前给官家的一封信,请官家过目!” 赵桓急忙接过来,展开一看,能够明显感觉到字迹虚浮,甚至有许多误笔。 可以想象,种师道究竟是承受着何等痛苦,努力写出的这封信! 坦白讲,赵桓对这个老将军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满的,不然早就去探病了。 可是在看到了这封信之后,赵桓的怒气不但没了,甚至还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情。 种师道又有什么办法,他已经尽力弥补了! “传旨,追赠种师道太保衔,谥忠宪,由亲人护送灵柩,回乡安葬!” 赵桓刚说完,种冽就磕头道:“官家天恩,只是伯父临终交代,希望安葬在开封,还有,他想让所有种氏子孙,迁居京城,沐浴王化,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委屈你们种家了。” 伴随着种师道离去,传统的将门几乎荡然无存,赵桓离开京城,驾临洛阳之后,出的第一道旨意,就是鉴于陕西状况,对所有将士,一律授田十亩,有斩之功,另有恩赏! 赵桓随后连夜写了一百份田契,亲自盖上了玉玺,派人送去给吴阶,并且作为样式,展示给所有士兵…… 分田这个大招,毫不犹豫甩出去了。 赵桓也不确定,这种临阵抱佛脚的政策,能有多少效果,但他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是双方的决战,而且还是大宋在整体实力处于弱势一方的决战。 哪怕只有一点效果,赵桓也要做出百倍的努力。 这一战,他输不得! 第152章 宗泽北伐   随着赵桓屯兵洛阳,遥控关中,整个宋金大战的序幕徐徐拉开,这是一场双方动员兵力均在二十万以上的国战,决战!   几千里的战场,数以百计的州县,整个黄河以北,偌大的华北平原,成为了两国间偌大的棋盘。   究竟要怎么落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光赵桓下不定决心,金国方面,居然也在迟疑犹豫。当然了,金国的情况和大宋不同,大宋这边是力量不足,必须谨慎小心,而金国则是协调不力,东西两路,宗望和粘罕明争暗斗。   “斡离不,我知你雄心,若是能打进开封,灭了赵宋,就在开封登基称帝,建一个大金朝,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国主年老,他的几个儿子也都不争气,这江山除了你,还能有谁坐得?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全取关中,谋个安身之所罢了。”   粘罕笑眯眯道:“咱们金人和宋人不一样,我的西路军,这么多猛安谋克,要地盘,要土地,要能安顿下来。我这可不是贪图一人的荣华富贵,实在是不得不争啊!”   宗望面带笑容,腰板笔直,相比起数月之前,他瘦了不少,看起来也精神多了,如果不考虑鬓角的几处并不明显的黑斑,简直和健康人没什么区别。   他笑容可掬,抓着粘罕的手,“全取关中,这是既定的策略,我可以让出三个万户给你,也可以给你两万常胜军,这样一来,你手上的兵力就有十三万还多,又有娄室和银术可在,一举南下,攻克太原,谋夺延安,然后再南下直取长安,顺理成章的事情,莫非你还不满意吗?”   粘罕沉着脸道:“斡离不,你要是能把两万汉儿军换成两个渤海万户,我就心满意足了。”   宗望笑容不减,“着实不行,我还要统兵五万,南下大名府,先灭了宗泽,然后陈兵河北,等候你的大军。这可是咱们在国主面前,早就商量好的。”   粘罕眼珠转了转,闷声道:“我怕汉儿军不行,没法同时攻克太原和延安府,到时候耽搁了和斡离不会师,可就没法替你报仇了。”   宗望笑道:“胙城之仇我时刻记着,太原之败,你就忘了吗?”   粘罕再度语塞,他又想起一个主意,因此黑着脸道:“这么安排也行,但是要让我决断万户主将,还要答应我调拨猛安的权力。”   宗望瞬间沉下来,义正言辞道:“这是万万不行的,猛安谋克,世袭传承,便是国主都没法轻易改变。你现在要调换主将,莫非打算将全部兵马置于你手?粘罕,做人可不能太贪婪!”   粘罕气得咬牙,“斡离不,我愿意扶你登基,连皇位都给你了,你怎么还跟我计较这些?”   “哈哈哈!”宗望大笑,“我最近在看一本书,十分好看,在里面我学了个说法,叫做挟天子以令诸侯!要是把兵马都给你了,我纵然坐上龙椅,也不过是汉献帝罢了!”   这俩人你来我往,争论不休,一直吵到了饭点,也没个结论,只能暂时休息。   宗望去自己的帐篷用饭,还没吃东西,兀术就急匆匆跑进来。   “二哥,出了大事了!”   “什么大事?”   兀术没说话,而是将一份急报送给了宗望,宗望展开,凑近看了半晌,突然失声大笑。   “宗泽这老匹夫,真是有趣,居然号称二百万王师北伐,要光复燕云,他哪来的二百万兵马?”   兀术嘿嘿笑道:“虚张声势呗!不过二哥,有了这个由头,你倒是好应付粘罕了。”   宗望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行,下午我再去跟他谈……对了兀术,三气周瑜的这段到了吧?我这眼睛不舒服,你给我读就是了。”   “哎!”   兀术乖乖答应,坐了下来,这俩兄弟一边吃着,一边读小说,读到了精彩之处,连吃饭都忘了……至于宗泽的二百万大军,他们还真没在乎。   大名府外。   年近古稀的宗泽,披着甲胄,手提长枪,昂然立在军前。   “将士们,金人集结兵马,就要杀来了。咱们不能坐视他们涂炭家园,杀戮咱们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没有别的,老夫决心北伐,大家伙跟着我杀进燕山府,痛饮美酒!”   宗泽将长枪一指,厉声大喝:“渡河!”   三千士兵,急匆匆上了渡船,踏上了北伐之路。   跟在宗泽身边的几个将领,包括兵马都监陈淬在内,都面露忧色。   “宗相公,我们兵马太少,且粮草不足,北伐恐怕难以成事啊!”   宗泽黑着脸道:“不消多言,老夫尚且不惧,尔等奈何惜命?陈淬,你要是敢动摇军心,老夫现在就砍了你!”   陈淬瞠目结舌,不敢多言,其余王孝忠、权邦彦、孔彦威等人,都不敢多言,只能随着宗泽渡河。   当他们到达李固镇的时候,突然远处来了一队兵马,一杆王字大旗,迎风飘扬。   宗泽眯缝着眼睛,忍不住大喜,开怀大笑,“王善果然不曾负我!”   说着,宗泽亲自迎上去,而远处的来人看到了宗老相公的兵马,也急忙过来。   这个中年汉子叫王善,是有名的大盗,金人南下,各地衙门被一扫而光,秩序荡然无存,他趁机聚拢势力,号称七十万大军,战车一万辆,雄踞一方。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宗泽只身匹马,前来见王善,老相公涕泪横流,跟王善讲,国家危难,要是能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才,何患金兵!现在是英雄好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切莫错过了。   王善感激涕零,当即表示愿意效忠朝廷。   这样一来,宗泽就得到了七十万大军,随后还有一个盗匪,此人叫杨进,身高魁梧,力大无穷,绰号没角牛,他比王善差一点,只有三十万人马。   宗泽依旧招降,其余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巨寇,最少也要几万人马,全数被宗泽收编,人数加起来,还真过了二百万。   不过当老相公决定北伐,沿路让他们靠拢过来,能拉出来的兵马,以最多的王善为例,还不到一万二千人,至于战车是一辆都没有,只有几百辆普通马车,载着一些粮食。   而这已经算是最好的了,其余兵马最少的王大郎,还不到一千人。   但是宗泽什么都没说,对这些头领都十分和善,官职更像是不要钱往外撒,甚至都统制,统制,兵马总管,各种镇抚使,观察使,要什么给什么。   如果不考虑河北留守司的限制,还真以为鸡犬升天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支玩闹似的北伐之师,根本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或许碰到了一支金兵,就会瞬间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但是宗泽一点不在乎,老相公还在拼命吸收各地兵马,他们白天行军,晚上聚在一起,喝酒谈心。   宗泽在地方为官几十年,专门跟小人物打交道,通常几句话下来,就把一个悍匪说得眼泪横流,赌咒誓,要给宗相公卖命。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本事!有人还靠着这一招抢先进了咸阳呢!   宗泽在行进到新河镇的时候,兵马已经达到了五万之中……实打实的那种。   而且经过老相公的悉心安抚,这帮头领都愿意为国效力。   从目前来看,总算有了那么一点意思。   就在大军前行之际,突然有个少年郎前来求见,他只身一人,年不过十四五的样子,骑着一头毛驴,还披着一件道袍。   “老相公,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孩子,搭理他干嘛!”   宗泽摆手,“不能这么说,只要愿意抗金,便是三尺顽童,老夫也会礼贤下士。”   有了宗泽的话,少年终于见到了老相公。   “草民王中孚,拜见老相公。”   宗泽见这个年轻人中气十足,相貌堂堂,心中喜欢,也就没把他当成小孩子,让他坐下,仔细问话,“你这么小,怎么一个人在外?”   王中孚拱手,“好教老相公得知,草民是咸阳人,自幼读书学武,一年多之前,去登州求学,未及返回,便遇到了兵戈之乱,一直迁延至今。害怕家中担忧,故此不避兵祸,返回家乡。可行至青州一带,听闻老相公领兵北伐,心生仰慕,特来拜见。”   宗泽听年轻人说完,便笑道:“少年人读书游学,增长见闻,的确是好事情。不过军前危险,你年纪又小,还是赶快回家吧!好好读书,等过些时日,再为国效力!”   王中孚点头,记下了宗泽的话,他微皱着眉头,低声道:“老相公,草民还有一事询问。”   “讲?”   “您这次北伐,会赢吗?”   宗泽淡然一笑,“知其不可而为之,年轻人,你想清楚了其中的道理,也就懂了夫子之道了。”   王中孚鼓着腮帮,“草民学问还差得太远,不过我也想帮老相公。”   宗泽颔道:“你有这个心,就是好事。”   王中孚想了片刻,握紧了拳头,“老相公,我爹的一个朋友就在前面的赵州居住,他们家很有财力,手下的家丁也多,是开车马行的,我去见他,劝说他听从朝廷命令,一起抗金,您看行吗?”   宗泽吸了口气,赵州可是真定府大门,如果能拿到手里,他这次北伐,就不算无功而返!   宗泽也不是疯子,他很清楚,自己算是朝廷的弃子,可纵然是弃子,也要拿出过河卒子的精神头,哪怕必败,也要打出动静来。   “年轻人,你真能做到吗?”   王中孚绷着脸道:“我试试看,应该能行!”   宗泽想到这里,摸了摸怀里,居然身无长物,只剩下赵桓当初给他的诗,宗泽轻叹口气,伸手递给了王中孚。   “拿着吧。”   王中孚稀里糊涂接在了手里,骑上了毛驴,匆匆告辞。   休息一夜之后,宗泽果然下令,全军向赵州进。   陈淬都快疯了,“老相公啊,那孩子才多大啊!他的话怎么能当真啊!”   宗泽呵呵一笑,“你说得对,那是个孩子,可在别人眼里,咱们的北伐,不也是一场儿戏吗!老夫不求别的,能光复赵州,就算是一件大功。回头老夫给官家上专札,替你们请功,说到底还要跟着官家,谋个正儿八经的官爵。老夫不奢望你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可只要能出一个不惧生死的大英雄,老夫也就死而无憾了!”   宗泽抓着长枪,断然下令:“出!”   陈淬紧咬着牙关,其实老相公什么都清楚,心里头装着大家伙的前程,并没有把大家伙当成工具!老相公不负我等,我等也不负老相公!   前进!   就在他们前行一日,离着赵州不足二十里的时候,居然有人来送信,愿意里应外合,大开城门!   宗泽大喜,当即下令陈淬和权邦彦率领兵马,迅杀向赵州。   一夜之后,赵州光复。   更让宗泽意外的是,还抓到了一个金国大官,此人叫吴孝民……而抓他的人,赫然是那个年纪轻轻的王中孚。 第153章 争取人心   有些时候,都不得不感叹,事情真是奇妙得狠!   当初金兵第一次逼近开封,就派了吴孝民当使者,去和赵桓议和。结果当时赵桓根本没同意不说,还讲了一大套持久战的观点。   吴孝民灰溜溜返回之后,将事情告诉了完颜宗望。   其实在最初他是不屑一顾的,包括宗望也根本不在乎。   大宋根本不堪一击,还吹什么持久战,笑死人了……可事情随着一场场战斗打下来,就算是金国上层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低估了大宋。   或者准确说,是他们高估了自己。   几十个人追着几千宋军跑,那根本就不是常态,只能算是意外……金兵刚灭大辽,气势正盛,大宋这边由于用人不当,战和不定,胡乱折腾,结果人心离散,一冲就垮。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虽然宋军不敢说铁血雄兵,但也到底没有差到这么不堪的地步。   赵桓掌权之后,开始整顿兵马,主要是给足武器,补足空额,放丰厚军饷,再安排敢战将领,提振士气……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至少大宋兵马面对金人,有了战斗的勇气,不会望风而逃。   当做到了这一步之后,战斗就不再是一边倒屠杀,双方的伤亡都开始增加,进入了可以理解的范畴。   金兵强悍一些,能够少死点,但不管是三比一还是五比一,总是有一个交换比例的。   而且宋军还呈现出越打越强的态势。   到了这一步,宗望不得不盘算持久战的主张了。   也许赵桓真的没有欺骗他,或者说,这就是宋金两国大战的走势……一旦接受了这个思路,宗望就变得不寒而栗起来。   难道我堂堂大金,居然会输给宋国不成?   不行,绝对不行!   坦白讲,这一次金人并力南下,集结重兵,要攻灭大宋,就是存了战决的心思。   或许这就是阳谋的强大,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还是一样要走上给你划好的道路,这种感觉使得吴孝民也极为不舒服。身为燕云的汉人,他有着另外一重尴尬。   他们已经给辽人当了二百年奴才,转过来,又给金人当奴才……长时间的隔阂,已经让他们和中原离心离德。   如果这时候大宋杀回来,重新纳入汉人统治之下,他们算什么?   汉奸?   小丑?   吴孝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他绝对不希望大宋能赢,甚至要比那些金人还要害怕。   他们没日没夜卖命,替他的主子囤积粮草,做好南下的准备,务必要一战成功,覆灭大宋!   吴孝民担任着河北路都转运使的官职,恰巧来赵州征调一批粮草,只等太子郎君驾临,就全军南下。   一切都很顺利,却万万没有料到,宗泽这老匹夫竟然真的敢北伐!   咱别开玩笑行不?   你才多少人马?   一群乌合之众,还想成什么事!   可谁也没有料到,宗泽竟然真的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出动了,还靠着里应外合,拿下了一座城市。   这就离谱了!   “吴孝民,老夫知道你,你在官家面前,侃侃而谈,说什么燕云汉人无负朝廷,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好啊!老夫也省得你心有不满,干脆成全你!”   “来人!”   宗泽厉声大吼,“把这个畜生吊在城头上,扒了他的衣服,将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让他知道,给金狗效力,是个什么下场!”   吴孝民大惊失色“宗,宗老相公,我,我……”   “你什么?难道老夫杀你,还不应该吗?”   吴孝民咽了口吐沫,额头都是冷汗,他纵然再不要脸,也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   “宗老相公,当初官家并没有杀我,念在各为其主的份上,你就给小的一条活路吧!”   “呸!”   宗泽狠狠啐了他一口,“告诉你啊,如果只是各为其主,老夫还真没准放了你,甚至招降你,过来当个官,也不是不行!可老夫问你,这是各为其主吗?”   宗泽甩开了吴孝民,走到了其他头领的中间,跟大家伙大声疾呼。   “这个畜生,身为汉人,却给金人当走狗,他是换了个主子吗?不是!他换了祖宗!他不光不配做汉人,就连人都不配,是一个畜生!”   这些头领见惯了儒雅随和的宗泽,还是第一次看到老相公声色俱厉的模样。   山贼盗匪,宗泽一概来者不拒。   哪怕你杀过官吏,骂过皇帝,干过再多的坏事,只要还愿意杀金狗,老相公都会待之如上宾。   可唯独一样,只要投降了金贼,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必须处以极刑!   伴随着士兵将吴孝民拖下去,宗泽看着自己的手下,声音沉痛道:“弟兄们,老夫不是不讲道理的,降金也分三六九等,有些人家园沦陷,为了生存,不得不给金人做些事情,这都无可厚非。但是给金人当官,为了孝敬主子,就拼命盘剥乡亲残害百姓,拿着汉人的血汗,来攻打朝廷,抢夺疆土,屠戮生灵……这样的伥鬼老夫见一个杀一个,绝不留情!”   短暂的沉默之后,这帮家伙全都竖起了大拇哥。   不用粉饰什么,他们这些人里面,没干过坏事的太少了,几乎个个都罄竹难书,罪行累累。   但就算是个人渣,可也要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人性!   不给金人做事,不出卖祖宗,就是宗泽给大家伙划的底限。   伴随着吴孝民凄厉的叫声,还有淋漓的鲜血,以及最后的一副骸骨,当真是用血的事实告诉所有人,这么个简单的道理!   夺下赵州之后,宗泽立刻下令,要求把消息传出去。   河北留守司奉天命北伐,所有不与金贼同流合污的河北百姓,一律免除税赋徭役,如果愿意追随王师,共同讨贼,还有官爵可以拿。   良家子一律拜为修武郎!   直到此刻,人们才渐渐看出宗泽的老辣之处。   靠着一群乌合之众,只是进行北伐,那必然失败,没有任何侥幸。   金人不是吃素的,要是以为光靠着血气之勇,就能勇往直前,所向披靡,还是赶快洗洗睡吧!   宗泽早就算准了,他要利用北伐的声势,去攻击金人的致命弱点。   和大宋相比,金人的弱点在哪里呢?   直到目前为止,金人依旧是个没有完成建构的国家。   他们打下了万里疆土,拥有最强悍的武力,但是该如何治理地方,他们是一头雾水。   有些金人贵胄主张把猛安谋克迁居到新征服的土地上,建立牧场,耕种田地,继续按照老规矩过日子。   可另外一批人坚决反对,他们认为这样直接侵夺汉人土地,会生严重冲突。   而且内迁猛安谋克之后,就会出现一个问题,没有了残酷恶劣的环境,金人战斗力下降,而且由于气候差异,把中原土地给了金人,他们也未必能耕种妥当……所以这一派坚决主战,以汉制汉。   说白了,就是利用辽国南面官的制度,继续统治汉地。   这两派之间,到底谁是谁非,一时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金国内部乱得没法形容。   过去的时间里,赵桓又是会盟西夏,又是加征税赋,积极备战……金人却一直显得很平静,他们就是在梳理内部问题,解决矛盾,如果解决不了,就解决提出矛盾的人……反正就是把不同的声音压下去,建立起秩序,不管好坏,都要先有秩序!   金人在忙着这件事,宗泽就对症下药。   你们想收税,老夫就免税!   你们不是想把汉人变成奴隶吗?   老夫就往外送官职!   只要是想抗金的年轻义士,先给个修武郎,能拉来几个人马,立刻给统领,统制,都统制……反正河北留守司的官职比大宋的交子还不值钱呢!   要多少有多少!   宗泽这一手可真是成本不高,效果惊人。   本来金人就是勉强维持秩序,勉强征税征丁……让宗泽这么一弄,地方的士绅还不琢磨一下?   我们也不是不交,而是天气不好,路途不宁,我们有粮食也送不过去!   还有不少年轻人干脆直接投靠宗泽,毕竟在家里只能当奴隶,出来了却可能捞个官职,谁还不想挺直了腰杆活着!   如果说宗泽北伐,给金人造成的伤害只有“1”,那么他的这几条措施下去,却造成了“1o”以上的杀伤力。   免税,授官,加上锄奸!   谁给金人当走狗,就像吴孝民这种,只要砍了脑袋,到了河北留守司,立刻加官进爵,不吝赏赐。   让宗泽这么一弄,整个北河,包括燕山府在内,都出现了不稳的苗头。   还在大同跟粘罕谈条件的宗望再也不能等了,立刻返回河北,主持大局。   “二哥,宗泽这个老匹夫,当真可恶透顶。咱们这边,已经有几个汉人官吏吓得弃官而逃了,我准备也下悬赏令,砍了宗泽脑袋,封万户,赏万金!”   宗望呵呵一笑,“四弟,你到底是沉不住气,宗泽这么个人物,你开的价码太低了。”   兀术一愣,“怎么还要更高?”   宗望大笑,“传我的命令,能手刃宗泽,赏老马一匹!”   兀术大惊,随即眉开眼笑,伸出了大拇指:高! 第154章 八字军(三更求订)   在得知宗望对自己的赏格之后,宗泽竟然不恼,当他晚上,老相公竟然牵了一匹老马出来,就在所有领的面前,亲手宰杀,然后请大家伙吃烤肉。   “诸公,老夫手刃老马,是把这条老命扔在这里了,咱们身份各异,相逢乱世,老夫想掏心窝子,跟大家说几句话,你们想听不?”   所有诸将悚然,一起凝视着老相公,包括人群末位的王中孚,他也耐心听着。   “老夫是三甲同进士出身,我到了六十几岁,还只是小官,在地方上徘徊。你们知道原因吗?”   宗泽笑吟吟道:“我早年的时候,帮新党说话,又受到吕惠卿的赏识,结果就被后来掌权的旧党压制,好容易熬到了新党再度执政,可我又看不起蔡京等人,我还反对太上皇宠信道教,结果落了个‘编管’的下场,我连老妻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跟了我一辈子,只怕她到死都不敢相信,没出息一辈子的丈夫,竟然在古稀之年,能位列宰执,成为一方重臣。”   “如果不是这一次金人南下,我宗汝霖只能老于泉林,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偶尔有人提起,也只是说我结交奸党,一辈子没有迹,是个顶没出息的废物。”宗泽呵呵一笑,透过火光,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从他们通红的脸膛上,看出了思忖的神色。   “老夫告诉你们,由于金人南下,朝廷危亡,无人可用,才让老夫北上大名府,主政一方。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夫的评价才会陡然而变。纵然老夫现在就死了,纵然真的改朝换代,在千秋史册上,还会写上一笔,宗汝霖临危不惧,不顾生死,毅然北上,壮烈殉国!”   “别小看这一句,老夫告诉你们,朝中宰执诸公,那些太平宰相,忙活一辈子,最后写进史册里,还未必有这么多字!老夫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不喜欢读书,甚至讨厌穷酸文人,厌恶朝中的贪官污吏……这些老夫都不否认,我比你们还怨恨他们,但是老夫想告诉你们,这个天下还是有公理的,是非黑白,终究不会混淆。”   宗泽起身,径直走到了王中孚面前,伸手拉起了这个孩子。   “少年郎,你读书求学,想要中进士,光宗耀祖……可老夫告诉你,当了进士,落到史册里,可以连个名字都未必有,自诩是文曲星下凡,狗屁!”宗泽不屑笑骂道:“可你这一次协助老夫光复赵州,你的名字大约会附在老夫传记后面,成为少年英雄,你的这个举动,可能比你苦苦求学,辛苦考科举,来得还要重要!”   王中孚傻了,少年人痴痴盯着宗泽,他很小就蒙读书,家里头倾尽所有,给他请最好的名师,希望能光宗耀祖。   难不成自己辛苦读书,还不如偶尔为之?   宗泽笑着拍了拍少年稚嫩的肩头。   “老夫说到这里,就想跟大家讲一个事情。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或许会说我就想荣华富贵,吃喝享受,死了之后的虚名,还在乎什么!”宗泽笑容可掬,宛如一个教书先生,跟一群顽童讲学。   “是啊,名声是虚的,可你们为什么还愿意聚集在老夫身边,供老夫驱使呢?难道你们不清楚北伐的危险吗?难道你们不知道老夫注定会失败吗?”   宗泽声音提高,陈淬等人下意识动了动屁股,视线下移,不敢对视……宗泽笑道:“你们不傻,你们都知道。可老夫是个清官,是个忠臣,就算明知是死,也有人愿意追随!有这么多弟兄,愿意把命托付给老夫,你们说,名声还是虚的吗?还可有可无吗?”   宗泽继续道:“太上皇喜好享受,兴土木,修艮岳,用奸佞,收花石……结果闹得各地民怨沸腾,离心离德,金人南下,朝中竟然没多少人愿意为太上皇卖命,逼得他不得不内禅。堂堂一国之君,到了最后关头,竟然想要逃出城去,跑到南方避祸,真是大宋之耻!”   “如此天子,又怎么能扛起江山社稷之重?便是他的亲信近臣,也不敢替他张牙舞爪,只能将朝中大权交给官家。说到官家,立主抗金,整军备战,不避危险,亲自出征,不到一年时间,大宋气象迥然不同。”   “你我都身处这个大局之中,老夫年近七旬,命不久矣,可你们不同。若干年后,荡平女真,中兴朝廷,尔等就是当世名臣,历代之中的猛将……别以为老夫在胡说八道,樊哙也不过是个杀狗的屠夫,遇到了汉高祖,便成了名臣猛士。”   “你们也有这个机会,老夫还想告诉你们,我华夏道统,传承几千年,记载的是什么东西?”   “两个字:不屈!”   宗泽意味深长道:“书中告诉我们,天有十日,引弓射之,山川阻挡,刀斧劈之,昏君当道,民不聊生,愤然起兵,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奸佞之徒,一时得志,终究不能长久。忠臣义士,虽然生前受苦,但久后必有人感怀。   “你们当中,有些人的情形很复杂,也做过不少错事,老夫知道,百姓也都知道。如果没有这一次金人南下,你们留下来的也不过是恶名而已。可自从你们投身抗金以后,时间越是长久,你们的名声就越是响亮。”   “几百年后,人们早就忘了你们鱼肉乡里,欺压百姓,早就忘了你们烧杀抢掠,为祸一方……他们只记得你们在国家危亡的关头,挺身而出,用自己的一腔热血,庇护中原,保护黎民苍生!你们就是千秋史册当中,受到敬仰的大英雄。”   老相公的这番话,说的不少人脸都红了,老子有那么了不起吗?   都不好意思了!   宗泽走到了火堆前面,随手抓起一串烤得半焦的马肉,咬了一口,老马皮肉,自然很柴,宗泽细嚼慢咽,好一会儿才吃了一块,然后又放下了。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说了你们,咱们再说说那个被老夫杀了的吴孝民吧!为什么他该千刀万剐?他是燕云汉人,他的祖上在大宋立国之前,就已经是辽国的人,和大宋没有半点关系,他现在是金国臣子,尽忠职守,替金人效命,有错吗?老夫切齿痛恨,是不是显得太刻薄了?”   宗泽笑道:“他如果只是金人治下普通百姓,甚至做了一个小官,老夫都不觉得该死,毕竟谁都要活着,吃喝拉撒,妻儿老小,总不能让人家饿死吧!”   “可这个畜生干了什么呢?他替金人横征暴敛,就在这赵州城里,就有他征来的粮草,如果不是他逼得大家伙没有活路,范公也不会仗义出手,跟我们里应外合,一起打破赵州。”   范公就是王中孚所说的那个朋友,被老相公点名,他立刻站起来,躬身道:“承蒙老相公夸奖,这个吴孝民就是金人豢养的一只恶狼,他为了讨好金人主子,用尽了各种手段,敲骨吸髓啊!别的不说,就最近十天,他手下的爪牙天天去各个铺面征税,被他打死的人,不下几十口子。”   宗泽颔,“这就是了,身为官吏,鱼肉百姓,欺压良善,逼得民不聊生,便已经是大罪。偏偏他又清楚,金人拿了这些粮草,是为了对付中原汉人。他可以不把大宋当回事,难道他连身上流的血都忘了吗?残害百姓,助纣为虐,充当金人伥鬼,这样的东西,又如何能容忍?”   宗泽长叹道:“老夫活了这把年纪,却是没什么能教你们的。只是想请大家伙明白一件事,人生一世,终究不能无知无畏,无法无天。老夫不知你们以后会走到哪一步,只求你们在做事之前,扪心自问,看看是否良知有亏,老夫便含笑九泉了。”   宗泽说完,又看了看马肉,摇头笑道:“上了年纪了,胃口也不成了,老夫先去休息,你们慢慢享用吧!”   宗泽起身离去,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竟然有几个人直竖竖跪在了地上,用力磕头。   “多谢老相公教诲,我们记下了!”   这帮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悍匪豪强,在宗泽面前,简直就跟小学生似的。   或许事实也的确如此。   以宗泽的身份,他半点没有歧视这些人,也没有耍什么权术手段,只是以诚待人。把他们看成自己的晚辈,学生。   对他们循循善诱,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   如此不计一切的心血灌注,终于彻底点燃了河北大地的反抗火焰。   就在宗泽夺取赵州的第十天,在太行山中,一共十九个营寨的寨主联合在一起,歃血盟誓,相约抗金。   “宗老相公讲过了,不管咱们过去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从今往后,咱们一心抗金,豁出这条性命,早晚都是大英雄,大豪杰!老子背骂名背够了,想要混个好名声,想要活得像个人!”   傅选慷慨陈词:“大家伙说,俺这么干,对不对?”   “对!太对了!”   孟德﹑刘泽﹑焦文通等头领纷纷附和,当即这群山贼土匪就集结了一万多兵马,突出井陉口,杀向了真定府的后方!   这一下子事情可大了,即便宗泽用计夺回了赵州,也不至于金人阵脚大乱,可是随着太行义军的加入,河北的局势有彻底失控的危险。   “宗汝霖这个过河老卒,还真是一往无前啊!”刚刚升任太傅的李邦彦,出由衷赞叹。   不得不说,他们进行了无数的推演,可谁也没有料到,竟然是宗泽开启了这场大战,而且还愣是凭着一手烂牌,替大宋抢了个先机!   赵桓沉吟,他既感叹宗泽的忠勇,却也心疼老爷子,甚至想把宗泽换回来。   “官家,容臣说一句,宗汝霖求仁得仁,您以为是心疼他,实则是害了他,让这个老卒放开手脚折腾吧!”   赵桓思忖半晌,无奈道:“也只有如此了,立刻传旨,加宗泽太保衔,平章军国重事,封越国公。”   李邦彦翻了翻眼皮,这一下子都比他强了,官家是真舍得给!   谁知赵桓还没过瘾,他竟然又提起笔,写了八个大字“赤心报国,忠义无双”。   “把这八个字送给太行义军,从此之后,他们就是八字军,属于御营司序列……”赵桓说到这里,依旧觉得不足……或许应该有个交代。   他已经极力避免文抄公了,生怕露出马脚,可宗泽跟手下人谈了这么多,身为官家,他总该有个态度吧!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赵桓思忖很久,终于还是提笔写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李邦彦从旁观之,渐渐低下了头…… 第155章 爱红妆的李邦彦   时间进入了九月份,宋金之间的战局,倒是陷入了平静,唯独大宋这边因为官家的一《正气歌》,点燃了大半个国家。   达的邸报系统,很快就这篇诗作传遍全国,由此也引了一场激烈的论战。   是非对错,从来都是很复杂的事情,三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而且往往会因为屁股坐歪,就会得出完全向左的结论。   那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赵官家给出的思考是正气,正道……尽忠职守曰正,鞠躬尽瘁曰正,为民请命曰正,誓死报国曰正……   在诸多“正事”当中,如果生了冲突,又该怎么办?   儒家先贤说舍生取义,固然生命是轻的,可义也分大义小义,这不是一成不变的。   譬如说,太平年月,为民请命,匡正社稷,铲奸除恶,就是大义所在。故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谏官清流还是起到了良善的作用的。   但是随着国家危机加深,甚至到了生死存亡关头,这时候再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抗拒征丁征税,以一己之私,败坏国家大事,便是奸佞!   赵桓甚至提出了一个争议非常大的人物——冉闵!   赵桓顺着桃花源记讲起,讲衣冠南渡,讲乞活军,讲彼时中原百姓,为了挣扎求存,活得何等卑微。   自两赵立国以来,几十年间,胡人肆虐,中原杀戮不断,后赵皇帝石虎为了征伐,甚至丧心病狂到五丁征三,让家家户户准备军需物资,贡献战马。   又听信僧人之言,大兴土木,奴役百姓,数十万人累死、饿死、道路两旁,尽是白骨,人相食,富庶中原,几乎沦为鬼蜮。   都到了这个地步,讲什么手段,讲什么人品道德,还要诛心之论,跟那个何不食肉糜皇帝,又有多少区别!   一怒拔剑,愤而杀胡。   这就是当时百姓的心声,至于会有什么结果,那是活下来的人,才能思考的,毕竟当时能活的人,已经不多了……   冉闵灭后赵,而亡于前燕之手,前燕又灭亡在前秦手里。   值得一提的是统兵击败冉闵的前燕太原王慕容恪辅佐幼主,仁德治国,如果抛开鲜卑身份,简直可以跟诸葛亮媲美。   至于前秦苻坚,重用王猛,大兴教化,甚至仁慈过了头,把国家都弄没了……   前燕和前秦与后赵相隔时间不长,同为胡人立国,又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死人不会说话,该如何评判历史,需要的是后人的智慧……   赵官家利用邸报为武器,开始了疯狂输出模式,任谁都看得出来,赵官家要进一步凝聚人心,争取更多的支持。   天子的权力只是在理论上无限的,可真正能有多大的权威,还要看自己的本事。   能靠着文治武功,征服天下,拥有无上权威的大帝,古往今来,就那么几个,倒是“狗脚朕”才是大多数天子的常态。   到了赵桓这里,似乎天子有更多的野心,不光要文治武功,还要阐历史,解释兴衰,树立道德标杆,一言以蔽之,这位皇帝不光要立功立德,还要立言。   把儒家士大夫垄断的话语体系,也拿到自己手里来。   所图者大,所谋者远!   不过唯有赵桓自己清楚,他折腾这事,纯粹只有一个原因,他怕了……前面金人围城,状况比现在要可怕得多,但那时候的赵桓,更多是一种游戏的态度,不顾一切就做了,反正就像游戏之中,死了一次,又有多大关系呢?   莽就是了!   可这么长时间下来,他渐渐沉浸在这个时代里,开始有了共情……他知道韩世忠离开即将临盆的妻子,夫妻洒泪告别。   他知道一贯节约的岳鹏举疯狂给儿子买衣服,或许这就是他这辈子,能给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更知道宗泽带领着一群乌合之众,抵近真定府,金人重兵随时南下,或许明天的急报上,就是老相公捐躯的死讯。   他还知道,李纲从八月份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政事堂值房,大热的天,为了处理繁杂的政务,十几天连洗澡都没空,还得了个邋遢宰相的雅号。   还有,大江南北,不计其数的百姓,他们连最后一点口粮都被拿走了,只能仰仗着临山靠河,可以采集野果,弄点鱼虾,勉强度日……   赵桓太清楚这一切了,而这些又变成了如山的压力,落在了他的身上。   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他所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争取胜利,让痛苦中的百姓,能多一点欢乐,而短暂的欢乐之后,就要倾尽一切,甚至贡献出更多的生命,去继续作战,继续厮杀……就连赵桓都不确定,这场大战究竟是打到什么时候,整个大宋要付出多少代价……甚至有那么一瞬,赵桓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或许议和也不错……每年给一两百万岁币,然后再想办法通过贸易赚回来,丢点面子,保住里子就是了。   毕竟这种战争,太让人惶恐,太让人崩溃了。   “官家,今天是重阳节,臣拿自己的钱,置办了一桌酒席,想请官家赴宴,请官家万万赏脸。”   李邦彦笑嘻嘻道。   赵桓叹口气,“好吧,给你这个脸。”   李邦彦喜不自禁,到了傍晚,赵桓驾临李邦彦的住处,令人讶异的是,只有吕颐浩、韩世忠等寥寥几人,李邦彦却没有出现。   赵桓不悦,“他说请朕,他人跑哪去了?”   吕颐浩没说话,而是向东边指了一下,原来在这里有一片红纱帷幔,半遮半掩,里面还有个四人乐队。   就在这时候,琴弦响起,飘然出现一道身影,一身红妆,袖子老长,分外妖娆。   还有歌舞!   赵桓瞪大眼睛。   只见此人到了乐队前面,将遮住大半张脸的折扇收起,露出一张胡须飘飘的老脸……赵桓顿时就喷了!   吕颐浩和韩世忠连忙过来,给赵桓拍打后背,忙活了好半天,赵桓才缓过这口气。   李邦彦!   你都年过半百了,玩什么女装啊?   不得不说,李邦彦号称浪子宰相,各种手段,当然是十分娴熟的,人长得也不丑,唯一的问题,就是这货胡须飘飘,实在是太违和了。   但是李邦彦却似乎并无察觉,等赵桓平静下来,鼓乐响起,这位竟然真的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让人大吃一惊。   好活儿!   “叹君王,万众的凄凉,千般的寂寞,一心似醉,两泪如倾……”   最先被吓傻的人竟然是韩世忠,这是唐明皇哭杨贵妃的唱段。在家的时候,夫人也给他唱过,坦白讲,如果抛开嗓音,李邦彦的功力居然胜过夫人一截!   老韩都傻了,貌似有句话,叫做宰相的肚儿,是个杂货铺。   这个李太傅有点东西啊!   渐渐的,爆笑之中的几个人,都先后平静下来,就连赵桓都把头扭到一边,专心用耳朵享受,至于眼睛,就别污染了。   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李邦彦才唱完了这一段,随后他撩起罗裙,跪在了地上。   “官家,臣斗胆谏言,这几日臣见官家迟疑不决,面露忧色。以臣观之,多半是大战临头,官家举棋不定。臣粉墨登场,替陛下唱这一段哭贵妃,一来是给官家取乐,这二来,也有臣的用心。”   “官家,臣想说,不管如何,我大宋天子临危不惧,远胜唐皇万倍。我朝将士,奋力血战,不计生死,必不负皇恩。大局若此,不论如何,也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请官家宽心!”   李邦彦说完之后,匍匐地上,而韩世忠和吕颐浩竟然也一起跪倒。   吕颐浩感叹道:“官家在邸报之中,评论了冉闵之事,臣就知道,官家这是心中不安了,想以此告诉所有人,尤其是河北义兵,无论如何,只要能抗金,能杀胡,便是英雄好汉。臣不敢说官家的意思是错的,只是臣想说我大宋并没有到那个地步,朝野上下,人人尽力,金人不是神仙!”   韩世忠也连忙道:“官家,臣是个粗人,说不出别的道理,只是臣敢向官家保证,以臣手上铁骑的程度,就算再遇上娄室,跟金人的合扎猛安拼命,臣也不会落到下风!”   赵桓略沉吟,含笑起身,越过韩世忠和吕颐浩,直接到了李邦彦的面前,伸手先把这位女装大佬搀扶起来。   “如果是李纲谏言,就只会直接跟朕讲,不会给朕唱一出大戏!”   李邦彦嘿嘿一笑,“臣献丑了,官家觉得,可还看得过去?”   “看不过去!”赵桓一口否认,吓得李邦彦张大嘴巴,哪知道赵桓又笑道:“听着还不赖。”瞬间,李邦彦又笑了起来。   赵桓叹道:“这就是奸佞之臣的厉害之处啊,既要谏言解忧,又要让皇帝听得进去,还不觉得刺耳……你可真是处心积虑,用心良苦!”   李邦彦笑容不减,坦然道:“臣虽奸佞,却断然不肯为太上皇粉墨登场的!”   赵桓怔了片刻,失声一笑,他扭头,又把韩世忠和吕颐浩搀扶起来。   “咱们君臣同心,也就不用迟疑了,明天良臣就统兵入潼关,随后北上,朕要在关中和金兵决战!”   韩世忠猛地抱拳,“请官家放心,臣这就去安排!”   老韩转身要走,赵桓拉住了他,从桌上拿起一坛子酒,塞给了韩世忠。   “等分派妥当再喝。”   韩世忠点头,抱着一坛子酒下去,留下了爽朗的大笑……   赵桓心情大好,桌上的菜肴可不少,他招呼吕颐浩和李邦彦用餐,可是在他们刚坐下的时候,突然有人送来了消息。   在汾州方向,现了金人兵马,统军的大将是银术可。   赵桓君臣三个不由得缓缓放下了筷子,汾州就在太原的西南,莫非说金人的算盘还是放在河东,想要从背后包围太原? 第156章 怪事   大战临头,最要不得的就是犹犹豫豫,金兵主力南下,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下手,这是大宋方面反复推敲的事情,可哪怕到了现在,他们也没法说把握十足。   君臣相对无言,许久之后,吕颐浩突然咳嗽道:“官家,不管金人如何,都要进军关中,越快越好!”   李邦彦稍微迟疑,竟然也附和道:“官家,不能犹豫了,迟则生变!”   赵桓微微闭上眼睛……其实这道题并不难解,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分析过了,大宋无力保住整个北方,与其分散兵力,让金人各个击破,不如将主力放在关中,只要关中不失,就不算惨败。   如果在其他方向捞回一点好处,至少就是个平局,完全在大宋的接受范围之内。   赵桓早就想清楚了,可问题是想明白跟下得了决心,还是两回事。河东表里河山,易守难攻,如果落到了金人手里,想要拿回来就难了。   而且一旦河东丢失,河北就难以坚守,换句话说,黄河以北的土地,依旧要丢失,上千万的百姓,就要沦陷金人手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光复故土……   赵桓不是没有预判,他讲持久战,就是要说服整个大宋,坚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打下去。   可战略归战略,随着他跟这个时代千丝万缕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他的痛苦就越强烈,仿佛身体被撕裂一般,深入骨髓的那种。   良久,赵桓缓缓睁开眼睛,额头冒汗道:“李太傅,你还会喜庆点的唱段不?”   被点名的李邦彦大吃一惊,随即明白了赵桓的意思,忙点头道:“有啊,官家,你想听龙凤呈祥,还是木兰从军?”   赵桓顿了顿,“来完璧归赵吧!”   李邦彦连忙点头,也不换衣服了,就是这身红妆,唱了一遍又一遍,唱的嗓子都哑了,却还是小心翼翼伺候着,丝毫没有懈怠、   至于赵桓,第一次喝得烂醉,据说到了最后,又哭又笑,还出了“啊啊欧”之类的鬼叫,听得外面侍卫毛骨悚然。   不过转过天就传出来,是李太傅唱的,跟官家半点关系没有。   侍卫们能说什么,你敢说我们就敢信。   反正李太傅的嗓子那么有磁性,能出如斯恐怖的声音,多半是不可能的。   为主蒙羞,讨好皇帝,这就是奸佞的本分。   第二天醒过来的赵桓,仔细咂摸其中的味道,突然就悟了。   难怪自古以来的天子,不管多英明,身边也会留几个奸佞小人,还真未必是昏庸糊涂,识人不明。   恰恰相反,是把人看得太明白了。   皇帝也是人,有一个人能拿出一切的本事,哄你开心,哪怕他负了天下人,只要不负你,也未必恨得起来。   “给你。”   赵桓把一个信封塞给了李邦彦。   这位浑身一震,嗓子沙哑道:“官家,这是?”   “是朕的私房钱。”赵桓低声道:“朕和西夏会盟之后,开通了商路,以现在来看,每年能赚个一两百万缗,我给了韩世忠十万,剩下的都交给你了。”   李邦彦连忙摆手,“官家啊,臣何德何能,能拿这么多啊?”   赵桓把脸一沉,哼道:“你真是好大的一张脸,朕是交给你打理,每年一百万大底儿,朕会随时调高,你把这些钱如数交上来,剩下的才是你的。要是捞不到足够的钱,就从你家里搬,给朕补上,知道不?”   “知道!”   李邦彦笑得脸上成了一朵花!   像他这种,比猴子还精明的人,又怎么不知道,跟西夏的贸易有多少油水!别的不说,大宋缺马,也缺耕牛。   每年要是能贸易一万匹马,三万头牛,就值五十万缗以上,更不要说向西夏出售布匹丝绸,还有向西域输送货物了。   往来之间,轻轻松松,几百万缗的账目。   而且还是独门生意,给陛下上缴一百万,剩下的可都是自己的,能吃下多少,就看本事了。   李邦彦心满意足。   其实赵桓也清楚,但他更知道,李邦彦就是那么个东西,要用他,就要防着这货做坏事,可偏偏不做坏事,他就不是李邦彦了。   没别的办法了,就让他跟西夏折腾吧,只要不祸害中原百姓就好,大不了以后跟西夏打贸易战呗!   反正自己已经拿到了邸报治国这一招,等以后打贸易战,再随便修个城墙,宋懂帝,齐活了!   赵桓随着大军前行,基本上他就是个摆设,军务是韩世忠负责,除非有大事,才会来找他,可问题是大事不是每天都有,所以大多数时候,赵桓都挺无聊的。   “吕卿,我问你点无聊的事情,你说以后朕驾崩了,后人会怎么评价?朕能得到个什么样的庙号?”   吕颐浩简直抓狂了,想要把赵桓的嘴堵上,你清醒下,别胡说八道,算我求你了,你还不到三十呢,后面的日子长着呢!   而且很可能我要死在你前面,你有什么评价,我是真不知道。   赵桓还认死理,追着吕颐浩不放,甚至干脆说,你现在就给我拟个谥号。   吕颐浩气疯了,“官家,这种图不叫谥号,叫尊号,比如太上皇,他的尊号就是教主道君太上皇帝。”   “教主?道君?”赵桓怪笑连连,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是太上皇自己弄的?”   “不是,太上皇以前用的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教主道君太上皇帝是官家给上的。”   “哦!”赵桓点头,“是朕啊?”   低呼过后,赵桓讪讪一笑,“朕让吕卿为难了,能无愧于心即可,朕该在乎点有用的东西。”   赵桓继续催马向前,吕颐浩顿了顿,终于闷声道:“若官家果能九州一统,天下归一,功勋之盛,胜过艺祖,一个‘祖’,还是应该受得滴!”   赵桓头也不回,闷声道:“知道了。”   大军入潼关之后,并没有前往京兆府,而是直接向同州方向开拔,沿着洛水,进军坊州,然后以此为根据地,汇合吴阶的兵马,从延安府方向,北上攻取石州,晋宁军,府州,一直向西京大同府打过去……   这个进军路线谈不上多高明,但却十分简单实用。   曲端作为最初的倡议者,对此有清晰的认识。   不管金人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河北,河东,甚至是京东,只要金人倾力南下,后方必定空虚,然后大宋就卯足了劲儿,在他们屁股后面烧一把火。   反正就是偷家呗!   如果能迫使金人回援,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金人选择从陕西方向突破,那样的话,大宋集结十几万大军,以逸待劳,要是还不能拼个你死我活,干脆洗洗睡吧!   反正归结起来就是一个方针,死保关中,只要关中在手,大宋就还有可为。   不然关中丢了,再把巴蜀扔了,金国进化成秦国,那乐子可就大了。   而就在赵桓向关中进军的途中,河东的战报纸片一样飞来,银术可率领大军,突袭汾州,守军奋力死战,总算保住了城池。   可随后金人竟然绕过汾州,奇袭了平遥和介休,两地沦陷之后,又攻灵石,灵石守军浴血奋战三日,终究不敌,灵石落入金兵手里。   再剪除外围据点之后,银术可回兵围困汾州。   而且粘罕和完颜希尹率领大军,加上耶律余睹的兵马,再度围攻太原。   老将杨惟忠在得知情势危急之后,从隆德兵,试图增援太原,结果在南关镇遭遇金人埋伏,损失惨重,其中李永奇被射中三箭,几乎丧命。   杨惟忠不得不退守隆德府,以待援兵。   就在河东战局陷入不利之时,又有河北方面的战报传来。   按时间计算,河北方向要比河东还早,只是路途原因,落在了后面。   而看到了河东的战报,赵桓的脸都黑了。   这一次领兵的是兀术,他从河间府出,奇袭沧州,随后长驱直入,竟然攻陷了滨州,足有五十万斤的精铁落到了兀术的手里。   竟然让这个菜鸡占了大便宜!   赵桓简直怒不可遏!   兀术:“…”   “官家,根据战报,兀术手里至少是两个精锐的金兵万户,刘锜以御营右军的兵力,很难照顾全局,滨州丢失,算不得他的过错。”吕颐浩分析道。   赵桓沉着脸道:“朕不是要追究谁的过错,宗老相公主动北上,就是希望吸引金兵来攻,消耗金兵战力。很显然宗望没有上当,而是派遣兀术,杀入京东。如果朕没猜错,他接下来可能逆流而上,去攻击开封,至于宗望,他也会引兵南下,从东北两面,夹攻开封。再加上太原,汾州……吕卿,你说金人还有多少兵力?难道说我们商议这么久,都是错的,金人对关中,根本不屑一顾?”   两国交锋,最要命的就是战略误判,难道说大宋君臣都想多了?   战报传来,曲端更是目瞪口呆,傻傻抱着脑袋,不停念叨:“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真的没道理啊!   银术可手上至少三个万户,粘罕手里有六个万户,兀术带了两个万户,宗望手里的兵力不会弱于三个万户,再考虑到镇守地方的兵力,还有负责粮道安全的兵马。金兵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如此看来,就真的只有一种可能,金人压根就没想过图谋关中,可问题是说不通啊?   金国上下都是傻子不成,不知道关中的重要?   又或者粘罕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宗望可以轻松挟持粘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宋君臣被一种浓烈的挫败感笼罩着……难道他们真的想多了?   “娄室,这两个万户,全都交给你了。”   银术可冲着娄室一抱拳,“此战胜负,全看你这一支奇兵了。根据我们的军报,大宋官家移驾洛阳,如果他果有胆子,或许会进兵关中……其实按照我的想法,咱们全力以赴,横扫河北就好,又何必……”   突然,银术可闭嘴了,不敢和娄室吃人的目光对视,讪讪道:“你是都统,我都听你的。”   “哼!”娄室哼了一声,“你莫要以为我私心作祟,为了左副元帅,便什么都不顾了。也不要觉得是杀子之仇,便让我了疯。宋兵力量增长太快,西夏已经不是他们对手了,再给他们几年,怕是连咱们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取关中,安了副元帅的心,再顺流而下,拿下开封,几年之间全取黄河以北,我大金或许还有北魏的国运,若是不然,我真怕如同赵桓说的那样,经过持久战,百万宋军渡河北伐,那时候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银术可悚然,娄室翻身上马,径直率领两个万户,迅脱离汾州战场,南下隰川,随后向西渡黄河,袭取延安府背后…… 第157章 老子天下第一(三更求订)   为了这一场决战,大宋已经准备了半年以上,无数的钱粮人员撒下去,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   虽然大家伙都有自知之明,并不会自大到可以碾压金军,但一开战之后,连续的溃败,还是让人很绝望。   在京东方向,刘锜引兵驻守历城、淄州和青州一线,这三处都不能有失,否则金兵就可以长驱直入,而一旦金人在京东站稳脚跟,向南威胁两淮,切断漕运,向西攻击开封的侧翼,撼动大宋朝廷……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现阶段大宋能承受的。   刘锜能稳住局面,不至于崩溃,已经算是好本事了。   而河北方向上,岳飞看起来压力不大,但偏偏他的压力是最大的。   宗泽挡在前面,但谁都知道,宗相公的兵马绝不是金人的对手,一旦老相公有失,金兵就会长驱直入,再度扣响大宋国度的北大门。   眼下赵桓不在京城,开封方面更要小心翼翼,不能有任何大意。   其实说实话,大家伙对河东的信心很大。   道理也很简单,之前王禀和张孝纯死守太原,足足挡了金兵一百天。   这说明什么?   太原城潜力巨大,如果继续以弱兵守太原,拖住金人,大宋这边甚至能形成局部的兵力优势,以三倍,甚至四倍的兵力,去跟金人硬抗。   这也是赵桓选择进入关中,寻找战机的原因所在。   可是赵桓万万没有想到,本来寄予厚望的河东方向,反而成了整个战场,最惨的一处。   大面积州县沦落,太原和汾州瞬间变成孤城,非但不能拖住金兵,反而让金人围点打援,连杨惟忠都惨败而回。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到了这个时候,大军还继续北上,想通过延安府,袭击金人的后路,基本不可能了。甚至要担心金人从河东方向突破,如果他们抢占了河中府,甚至渡河占领潼关一带,那么赵桓这十几万人,就要彻底留在关中了。   更要命的是金人可以顺流而下,直取开封。   为什么会闹成这样子?   大宋又该怎么应对?   “官家,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立刻进入河东,趁着太原还在手中,同粘罕决战,就像上一次太原解围一样,打退粘罕。”   吕颐浩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现场文武当中,不乏频频点头之人。   “不行,这是昏招!”一直没说话的曲端突然开喷了,“绝对不能改变主意,否则我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吕颐浩哼道:“曲太尉,莫非坚持留在关中,就能龙飞九天吗?”   曲端咬着牙,切齿道:“你根本不懂军务,你这是书生之见,是在害官家!”   俩人吵了起来,赵桓突然一拍桌子,吓得两个人一起闭嘴。   “喷什么?还没败呢,就自己吵起来了?”赵桓呵斥一声,让他们老实下来,沉吟片刻,赵桓对着曲端道:“你先说,把理由说清楚了,讲不出道理,朕绝不客气!”   曲端还真怕赵桓,他连忙道:“官家,这行军打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譬如说我们决定十万大军,进入关中,就要提前在沿线征调民夫,囤积物资,还有运粮的道路,全都要整修加固,如此才能顺利通过。因此上可以供应大军前行的路线并不是太多。臣之所以坚持占据关中,也是运粮方便。毕竟过去几十年,一直都是和西夏打仗,几十万兵马的战斗,也不是没有,下面人做起来,轻车熟路。”   “就像吕龙图提议,大军舍弃关中,全力进军河东,他多半就是看地图上有道路可走,又觉得距离不远,就以为可行。但是我要问他,沿线有多少民夫?道路宽几丈?可以并行几驾马车?臣恐怕他全都说不出来,臣说他书生之见,还有什么错?”   吕颐浩吸了口气,依旧愤怒,却没有喷回去。   赵桓也理解了曲端的意思,为了进军关中,他们准备了太久,如果临时改变,物资供应不足,士兵没有准备,进入河东之后,很可能让人围点打援,功亏一篑。   “我们备战如此艰难,金人却是比我们容易多了。”赵桓低声叹了口气。   一直没说话的韩世忠突然瞪大眼睛,“官家,臣,臣想明白了!”   赵桓眼前一亮,“良臣有什么高见?”   韩世忠诚恳道:“谈不上高见,只是我们暂时处在下风,并不奇怪。金人以骑兵为主,可以长途奔袭,而且他们一贯以战养战,每到一处,肆无忌惮地抢掠,这都是我们没法比拟的。”   赵桓沉声道:“按照这么说,我们就一定处在下风了?”   这一次韩世忠迟疑,曲端却抢先道:“好教官家得知,金人前期,诚然锐不可当。但人马总有疲惫的时候。而且他们肆无忌惮杀戮,必定会引起百姓反对。只要能撑过最初的艰难时刻,我们的胜算就会大许多……”   曲端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豁然站起。   韩世忠翻白眼道:“曲端,你什么疯?”   曲端根本不管韩世忠,而是对着赵桓懊恼道:“官家,臣,臣想明白了,现在还不能说我们错了,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早就该想到!金人可能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   赵桓微皱眉头,“说具体点。”   曲端强压着满腔的兴奋,大声道:“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还不能断言金人就没有打关中的主意,甚至我敢说,他们图谋关中的打算,应该过七成以上!”曲端渐渐握紧拳头,突然猛地一挥,慨然道:“没错,就是这样,他们突袭京东,是为了稳住京城方向的兵马,袭击太原,是为了调动咱们进军河东。等咱们被调动起来,他们就会突袭关中!”   曲端的话,打开了大家伙的思路,这的确是一种可能。   吕颐浩沉着脸道:“曲端,如此大事,总不能光靠你的推测吧?万一金人真的没有图谋关中的心思呢?”   曲端直接给了吕颐浩一个大白眼,“你以为金人也会像你那么笨吗?连关中的重要都看不出来?”   “你!”   吕颐浩脸都黑了,老夫这是帮着大家伙问,让你把话说得圆满一点,你怎么属狗的,连好人都咬啊?   啪!   赵桓再度拍桌子,“曲端,朕现在问你,金兵依旧图谋关中的把握有多大?”   曲端不敢放肆,而是认真道:“官家,若宗望兵力充足,大可以直接攻击宗老相公,之所以让兀术南下,就是存了锻炼这个小兄弟的意思。所以说这一次大战,绝对是以西路军为主。既然如此,粘罕为了一个早晚能拿到手里的太原,耗费太多的兵力,也实在是没脑子。”   曲端又说出一个大家伙不太愿意面对的现实。   太原的位置太靠近北边了,就算能守一百天,二百天……终究还是会沦陷,除非大宋有碾压金兵的力量,把大同等地拿回来,才有长久保有太原的可能。   要不然上一次解围之后,赵桓也不会匆匆后撤,只留下御营后军了。   “这么说,我们依旧哟以关中为基础,和金人决战了?”   曲端咬着牙,嗯了一声!   “反正臣就是这个看法。”   赵桓又看了看其他人,韩世忠突然道:“官家,曲端嘴巴臭点,可才略还是有的,更何况他统领骑兵多年,很有心得,臣愿意替曲端作保。”   韩世忠说完,李孝忠也站出来,“臣和韩相公一个看法,同样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曲端!”   赵桓沉吟片刻,笑道:“朕被你们说服了,我也愿意赌关中……既然是朕同意了,那就没有追究你们的必要。朕只想跟大家伙,不管文武,没有矛盾,一团和气,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许意气用事,坏了大局,否则朕绝不答应!”   吕颐浩和曲端全都躬身,连连答应。   经过了这一番波折之后,赵宋君臣再一次坚定了进军关中的意见。   毫无疑问,他们是要一条道跑到黑了。   不过话虽如此,还是不得不多一分小心,现在的情况看,不能直接去延安府了,必须要防着金兵突袭。   毕竟在占据机动优势的金人面前,大宋的处境太被动了。   “韩相公,李老弟,这没有料到,你们俩居然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我曲端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   韩世忠直接黑脸,李孝忠也哼了一声,“曲端,你真以为就你一个人聪明?金人的可能动向官家会猜不到?”   曲端大惊,“怎么?莫非说官家也料到了这一步棋?那,那官家怎么不直接说啊?”   韩世忠冷哼道:“你是真傻假傻?全都要官家吩咐,还要我们这些臣子干什么?官家坐在中间,是要我们同心同德,扛起江山社稷,不是比谁更聪明!就算猜对了又能怎么样?没有大家伙同心同德,能击败金人吗?”   曲端被喷得一愣一愣的,这么说泼韩五也不是饭桶了?   难道饭桶是我自己?   曲端连忙甩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既然是同心同德,就要拿出真本事,曲端主动请缨,带领着五千骑兵,率先北上,充当全军的先锋。   曲端的心里,装着整个北方的地图。金人袭取了平遥和灵石等地,如果他们不是包抄太原,而是以此掩人耳目,掉头西向,急渡过黄河,偷袭延安府,后果当然是灾难性的,整个关中都有沦陷的可能。   想到这里,曲端的脊梁骨冒冷汗。   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特点,一场战役,实在是太依赖将领的个人能力,在极度缺乏信息的情况下,找出最可能的那一种。   不光要有天赋,还要有足够好的运气。   曲端率领着先遣队,从同州出,沿着黄河逆流北上,道路算不上好走,沟壑纵横,严重影响了进军度。   到了第三天,曲端也不过北上一百二十多里。   行军度不快,金人更是遥遥无期,都让曲端十分抓狂,他肩头的压力胜过任何一个人。别管赵桓怎么讲,进军关中是他的主意,坚持留在关中,也是他的主意,如果真的判断失误,造成可怕的后果,他曲端简直就是第二个赵括,成了误国误民的废物!   “苍天保佑,一定要现金人啊!”   曲端又开始神神叨叨,心里默念,祈求神明保佑。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突然有斥候骑马跑来,到达了近前,从马背上软软栽落,在他的屁股上深深插着一支箭!   “有,有金狗!”   曲端瞬间蹿起,大声惊问:“谁,是哪一支兵马?”   “是,是娄室,黄龙府万户的旗号,俺认得准!”   曲端先是一怔,随后双膝跪地,嘭嘭磕头,拜谢老天,这家伙都高兴疯了。   “哈哈哈,老子果然料事如神,天下第一!”   “弟兄们,随着俺这个天下第一将去大破娄室老匹夫!” 第158章 吓死西夏   当曲端看到娄室大旗的时候,一颗心瞬间放下了。   身为一个久在西北的中年宿将,抛开人品不讲,曲端的才能毋庸置疑,甚至因为将门出身,耳濡目染,眼界也相当了得。   赵桓手下诸将当中,毫无疑问,岳飞潜力最大,综合素质也最高,尤其是治军,更是冠绝当世。   但岳飞有个问题,就是从军时间太短,之前地位太低,还需要经验和磨砺。   而韩世忠虽然也是老行伍,但他属于猛张飞类型,在精细的算计上,总还是差点,怎么说呢,给他几万兵马,临阵冲杀,绝对堪比常十万一般的猛将狠人,但是为帅就差了一筹。   其余刘锜、李孝忠等人,都因为年轻,也有各种各样的不足之处。毕竟在历史上,这些名将说句不客气的,也是打败仗打出来的,输得多了,也就有了经验,渐渐的搬回了败局,变得能和金人有来有往。   相比这些“不完全体”,曲端刚刚年愈不惑,不管是体力还是经验,都处在一个巅峰,加之经常跟西夏作战,也很了解重甲骑兵,因此他才坚定了要在关中决战的心思,想在平原跟金人对抗,简直是找死!   曲端坚信自己是对的,但是如山的压力,也几乎将他摧毁。   假如他真的判断错了,大宋朝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失败,那时候满朝文武,甚至是贩夫走卒,都不会放过他。   就算赵桓愿意下罪己诏,扛起责任,他曲端一样要死!   谁也救不了他!   而这一切担忧,惶恐,焦躁,沮丧……在看到娄室大旗的刹那,全都一扫而光。   他到底是赢了!   身为大金第一猛将,娄室出现在这里,就表明金人的确图谋关中……他曲端算准了金人的动向,而且这里面还有更深的一层东西。   图谋关中,自然是对粘罕大大有利,女真这个匪帮随着势力的膨胀,也开始争权夺利,互相倾轧。   他们的上层彼此争夺,不再是从纯粹的军事考虑问题。   事实上他们可以更加灵活,更有耐心,把戏份做得更足,但是很可惜,他们没有这样做,毫无疑问,粘罕和宗望,这两大派系的领,明争暗斗,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赵桓治下的大宋,努力弥合矛盾,武将间要合作,文官要团结,连李邦彦和李纲都能联手推动富人税,这在以往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虽说大宋的分歧还是根深蒂固,但毫无疑问,向好的方向转变。   相反,同出一源的金国贵胄,却在彼此争权夺利,没法真正挥出最强大的战力……此消彼长,下场可知!   曲端心中亢奋,高举兵器,“给我杀!”   五千骑兵风驰电掣,扑向了金兵侧翼。   而此时完颜娄室也注意到了这支宋军,他黝黑的面庞上,看不出半点表情,仿佛根本没把曲端放在眼睛里。   只是将自己的旗号指向曲端,瞬间,金兵转变方向,从队伍之中同样冲出一队骑兵,向着曲端袭来,竟然是对攻的架势!   曲端大惊,他万万没有料到,在自己的突袭之下,娄室居然在军中保留了一支披甲骑兵,能随时投入战斗,这就是金国第一猛将的水平吗?   稍微犹豫,曲端抽弓,猛然射出一箭,一个金人骑兵被插中脖子,身躯摇晃两下,终于栽倒,由于一只脚还卡在马镫上,被拖出去老远,好不凄惨。   只不过其他宋军的箭术就没有曲端这么厉害了,上百名骑兵倒在了金人的抛射之下……双方对冲,都来不及射第二轮,便只能紧握兵器,投入肉搏战。   这一下曲端就见识了娄室的强悍,也从老子天下第一的迷梦中,清醒过来。   只见宋军骑兵不断倒下去,还不到一刻钟,就死伤惨重,尸体遍地……这些金人铠甲坚固,兵器锐利,尤其是骑术,更在宋军之上,战场上完全呈现了一面倒的屠杀。   就连曲端就险些被戳下战马,吓得他浑身冷汗。   惭愧的现实,让曲端一下清醒过来。   其实和完颜娄室的黄龙府万户不是没打过,岳飞,种师中,折可求,韩世忠……有败有胜,差距明明没有这么大,这是怎么回事?   曲端稍微沉吟,也就明白过来,第一次交锋的时候,娄室是从太原大老远赶去胙城,配合宗望作战,人困马乏之际,让岳飞连番袭击,却还是轻松击败了种家军,还斩杀了种师中。   随后和折家军大战,是活女领军,被韩世忠侥幸击杀……随后在丧子之痛的打击下,娄室和韩世忠对冲,静塞铁骑拼掉了一部合扎猛安,解了太原之围。   纵观这几次战斗,娄室都算不上处于巅峰。   而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娄室一心提升战力,手下士兵补充完全,养精蓄锐,努力操练,又从缴获之中,拿出不少战马铠甲,加强装备。   此刻的娄室,还有他直属的黄龙府万户,完全处于巅峰状态,一战之下,曲端损失惨重,让人兜着屁股,赶出了十几里,清点损失,差不多没了一千二百多人。   曲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金兵来了吗?追来没?”   当得到否定的答案时,曲端长长松了口气,摸了摸脑袋,又晃了晃头,没丢,一切安好!   他的滑稽动作引来了手下人的轻笑,曲端狠狠瞪了这帮东西一眼,可是当看到他们凄惨的模样时,曲端也笑了。   “行了,老子承认了,我这个天下第一是假的,比人家完颜娄室差多了。”   曲端这么一说,下面人倒不好继续了。   “太尉,您老算准了金人要袭击关中,就比朝中那些人强多了……您再算算,金人这是要干什么?”   又有几个统领过来,纷纷道:“咱们不能就这么认输啊,还要找回场子!”   曲端抓着下巴上的络腮胡,思索了片刻,突然笑了,“没什么难猜的,娄室的目标必定是延安府。其实要是我用兵,反而不会攻打延安府,而是要南下直取京兆府,只要拿下了长安,延安不是唾手可得吗?”   “那,那他们为什么不按太尉的主意办?”   “他们傻!”   曲端自己也笑来了,“金人贪得无厌,我猜这帮东西是担心西夏趁机南下……反正不管怎么说,吴大有麻烦了!”   是啊,娄室如此强悍的战力,吴阶虽然拥兵三万,但这帮西军的老人,能不能有勇气跟金人死磕,谁都不好说。   “太尉,这么说的话,咱们也不算多惨,可以看吴大笑话了。”   听到手下的话,曲端突然怒了。   “放屁!你就是放屁!”   曲端突然暴怒,吓得手下人变颜变色,过去您老不都是这么教的吗?   曲端深吸口气,冷哼道:“如果只是平时,吴家兄弟抢了我的位置,霸占了西军,老子能捏碎他们!可现在是什么时候?进军关中是我曲端的提议,只要打赢了,最大的功劳就是俺曲大的,什么韩世忠,岳鹏举,谁也比不上俺!你们懂吗?”   “不懂!”   “不懂就听令!”曲端深吸口气,“告诉弟兄们,重新整顿,跟我杀回去!”   还去啊?   这不是找死吗?   曲端却不管这些了,而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重新整顿之后的骑兵,卷土重来。   这一次的曲端学聪明了,没有采取强攻的办法,而是以骑兵抵近金人,待金人准备迎战之后,他们射一轮箭雨之后,立刻逃走,绝不拖泥带水。   而且曲端还把骑兵分成三队,彼此交替掩护,节省战马,一旦金人追来,就果断逃跑,等金人退了,他们再从四面八方赶来。   靠着这种近乎无赖的战术,曲端死死咬着娄室。   整整一天时间,娄室的兵马才前行了三十里,度打了对折还不止。   尽管完颜娄室还算平静,却也皱起了眉头。   宋军的顽强让他大为意外,还记得去年这时候,别说死缠烂打了,能在金人冲击之下,硬顶一阵的,已经算是精锐了,更多的是望风而逃,溃不成军,宋军的进步,还真是吓人。   不过即便如此,娄室也并不着急,因为无论如何,拿下延安府的把握还是有的。毕竟还有一支几万人的大军可用呢!   只不过务必要在这一次大战中,彻底重创宋军,否则就算暂时胜利,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位跟着阿骨打打了大半辈子天子的女真第一将,对未来并不是那么乐观……   而就在另一面,身在延安府的吴阶,也在商议军务,他商议的议题却不是金人,而是西夏!   吴璘探身道:“根据西夏那边的通报,说是为了躲避严寒,要把五万人马南调……我看他们多半居心不良。”   吴阶哼道:“西夏这帮东西,上一次吃亏了,现在看大宋和金国交战,就想趁机捡点便宜,不过你放心,只要咱们不分出胜负,他们不会南下的,也没有这个胆子!”   吴阶的话音刚落,陈东又快步进来。   “吴都统,刚刚曲太尉送来了消息,说是金兵偷袭丹州之后,两万人马北上,正奔着延安而来!”   “什么?”   吴阶大惊,怎么会这样?   几乎在一瞬间,他就怀疑是金国和西夏勾结,难道三皇同盟就这么脆弱?还有,娄室杀来,又该怎么应付?   就在吴家兄弟头皮麻的时候,突然又有人赶来,   “吴都统,传曲太尉手令,要你们全军听从他的调度,还有,让李世辅率领蕃骑,打着曲字大旗,去横山巡边,加强戒备,防止西夏偷袭。同时,将横山的兵马取回,跟他一起,全歼娄室老匹夫于延安城下!”   吴阶和吴璘互相看了看,这个姓曲的是真膨胀了,居然想靠着一杆旗号,就吓唬住西夏,你以为谁啊?   “大哥,真的要听曲大的?”吴璘急了。   吴阶翻了翻眼皮,无奈道:“谁让人家官职比咱们高呢!照着办吧!” 第159章 大宋的好学生   吴阶打走了兄弟之后,无奈看了眼陈东。   作为曾经的太学生领袖,陈东被赵桓留在了延安,让他负责和西夏打交道,官家的用意外人无法得知,但是身处第一线,却让陈东在慷慨豪迈之外,多了几分干练。   “吴都统,眼下西人尚在犹豫之间,未必就会真心和金贼合作。光是曲太尉的旗号未必管用,让我骑着铁象去面见西人,务必安抚住他们,免得两贼合流。”   吴阶当然赞同,却也知道此行危险。   “陈先生,当下的情况还不明白,唯恐西人铁了心和金贼联手,你这一去,万一落到他们手里,岂不是让我痛失臂膀?”   陈东淡然一笑,“我一介书生,到了大战关头,又能有什么作用?武人杀敌卫国,勇如廉颇,文人也并非旁观看客,蔺相如之勇,也是流芳后世,我此去一定安抚住西夏,让吴都统专心对付金贼。”   陈东说完之后,竟然转身离去,半点不拖沓,他一人独马,迅奔赴萧关。   吴阶看着陈东背影,忍不住点头,好一个书生猛士!   前些时候听闻一个叫欧阳澈的文人,煽动太学生,围攻李邦彦,让赵桓都给充军了,当时还在犹豫,为何陈东就能受到重用?   现在一看,还真是有道理的!   吴阶略沉吟,立刻下令,严阵以待,所有兵马人员赶快进城,并且施行严格的坚壁清野,不给金贼留下任何东西,就连水井都给填了!   吴阶的动作极快,不到半天时间,延安周围,为之一空。   娄室酝酿的突然袭击落空了,金人骑兵,耀武扬威,居然直接冲到了延安城外,距离城头只有五百步,他们来回驰骋,尘土漫天,大声怪叫,传到城中,不少人都捏着一把汗,心扑通扑通地跳。   吴阶手中有三万西军,但是却由于事仓促,有一万多人分驻各地,还有几千人在横山巡逻,延安城中的兵马只有一万五千。   而对面的金人,却是娄室统帅的两个最精锐万户,哪怕有这道城墙保护,也不免心惊肉跳。   只是又等了一阵,金人主力没来,却等来了曲端。   此刻的曲端十分狼狈,浑身浴血,肩头插着一支箭,脸上好像还被划伤了,鲜血凝结,成了一个狰狞的口子。   跟在曲端背后的士兵,也损失惨重,只剩下两千五百多人。   见到了吴阶,曲端就揪着他的衣服,双目充血,厉声大吼,“吴大,老子为了你,丢了一半弟兄的命!”   吴阶愕然,无言以对。   曲端这家伙谁都看不惯,得罪了一圈人,他又如何在军中立足呢?其实这货还是有优点的,他对自己的下属,尤其是普通士兵,那是真的好!   别的不说,有个士兵埋怨,说给曲端卖命十几年,连个娘们都没捞着,往后死了,就是鬼魂野鬼,不得生。   这消息传到了曲端耳朵里,这家伙一口气找了三个媒婆,上门提亲,到底帮着这个士兵找到了媳妇。   也正是因为如此,曲端手下才有一大帮听用的心腹,他对这帮人也是最好的,生怕有什么损失。   可这一次为了拖延娄室,足足损耗了两千多人。   身为昔日的老部下,吴阶有多吃惊,那就不用说了。   “快,准备饭菜、药品,替受伤的弟兄包扎,诊治!”吴阶大声招呼,等吩咐之后,这才到了曲端面前,他没敢坐下,而是躬身道:“曲太尉,末将拜谢太尉救命之恩!”   说着他就要跪下去,曲端不耐烦摆摆手,“吴大,咱们俩就别玩这一套虚的了,以前的事情我不会忘了,以后的事情呢,咱们再说。咱们就只说当下!”   吴阶心中苦笑,他算是把曲端得罪了,这货还不定怎么报复……不过吴阶也不是傻瓜,以后的事情以后说,现在这一关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太尉吩咐就是,末将无有不从!”   曲端见吴阶还算老实,又叹了口气。   “吴大,这一次官家信我,用我,给了我天大的脸。我曲端就算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报答官家的恩情。我在路上反复思念过,金人为了起到突然袭击的效果,一定会买通西夏的,而李乾顺那个老王八羔子,也肯定会动兵的,怎么样,有消息吗?”   吴阶怔了一下,钦佩长叹,“到底是太尉,算是把西夏看透了,我不久前得到消息,他们说为了躲避寒冷,要派兵南下过冬。”   “放屁!”   曲端毫不客气大骂:“这话也就骗骗三岁孩子,我让你把我的大旗弄到横山去,吓唬西夏,办没办?”   吴阶连忙道:“已经做了,而且陈东还亲自去了!”   “他去了?一个白面书生,他能干什么?”曲端不屑道。   吴阶倒是呵呵,你曲端目空一切,还以为天下间只有你啊!陈东策动三千太学生上书,促成太上皇禅让,扶李纲上位,绝对是一时的风云人物,哪怕你曲端烧了兴庆府,名头还真不一定有人家的大!   曲端也从吴大鄙夷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对方的意思,终于不再废话。   “那就这样,先安抚西夏,再全力对付金人……对了,咱们俩还要联名给官家送信。”   吴阶道:“是请求官家北上?”   “不!”曲端像是踩了尾巴一般,怒视着吴阶,“吴大,我告诉你,就算咱们俩拼着流干了一腔血,也不能让官家动。”   吴阶吸了口气,皱着眉头道:“曲太尉,你的意思是……”   曲端微微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道:“我们谁都能死,唯独官家不能有闪失。若只是一个娄室,就算把咱们俩,还有延安府扔进去,也不能让官家北上。唯有等粘罕有了动静,才能北上决战!否则……否则就一直撑着,直到撑不住为止!”   曲端无奈看了一眼吴阶,摇了摇头,“奶奶的,这没想到,老子竟然要和你死在一起,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吴阶眉头乱抖,切齿咬牙,“曲端,你个王八蛋!老子不倒霉吗!”   一声怒吼,吴阶赌气转身下去,安排防御去了。   同为西军老人,吴阶也看懂了,金人的作战方案并不算高明,但却是绝对有效。他们仰仗着骑兵带来的机动能力,不断调动宋军,试图让宋军偏离预估的战场,进入金兵的优势地区,然后进行决战,重创宋军。   其实在正面对决的情况下,如果步兵安排了拒马,挖掘了壕沟,再配合弓弩远程打击,以长枪方阵临敌,配合刀斧手,精锐甲士,只要士气旺盛,硬撼骑兵,并没有问题。   历朝历代,都不乏以步制骑的强悍猛人。   可骑兵依旧是冷兵器时代的王者。   他们的强悍之处就在于骑兵能够调动对手,打乱步兵阵型,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情况,起攻击。   哪怕攻击失败了,他们也可以迅逃离,损失不大。   骑兵最大的优势,不是什么重甲冲锋,而是强悍的机动能力。   正因为如此,曲端才绝对反对赵桓北上,因为他清楚,以现在御营的战斗力,跟骑兵硬抗,不是没有胜算。   但仓促北上,人困马乏,极有可能遭到金兵的突袭。   如果赵桓有失,大宋朝就完蛋了。   他曲端可以死,吴阶兄弟更可以死,延安府也能丢,甚至哪怕关中没了都还能翻盘,唯独官家,当真不能有差错。   除非粘罕动了,除非金人大军云集,再无变招的可能,才能让御营北上,那才是决战的良机!   “姓赵的,你他娘的真是好命!你家曲爷爷要给你拼命了!”曲端切齿咬牙,大嚼着手里的炊饼,苦大仇深。   以他的性格,哪怕是他爹死而复生,曲大都不会在乎。可不知怎么回事,在察觉金人计划的时候,曲端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般!   或许从赵桓同意他的计划开始,也或许是赵桓顶着压力,表示继续进军关中,他愿意扛下一切责任开始,曲端就决定疯一把了!   一个男人,可以放弃一切,什么亲情,什么友情,什么爱情,任何人也动摇不了我的心志!   但唯独建功立业,名言万古,是谁都抵挡不住的东西。   白起死得不可谓不惨,但长平一战,杀神之名,贯穿古今……不管恨他也好,敬他也好,翻开史书,这都是个不能回避的人物。   而这一次宋金决战,双方布局落子,如果在弱势情况下,力挽狂澜,挫败金兵,名头之盛,还要过淝水之前的北府兵,要胜过谢家叔侄。   曲端是个读过书,又自诩文武全才的人,在这种关头,他怎么还能有半点私心杂念……千百年后,会怎么评价俺曲端,就看这一次了!   曲端在盘算着,而另一个人,却已经毅然迈出了这一步!   “晋王察哥,俺曲端问你,莫非要和金贼勾结,在让俺烧一次兴庆府不成?”骑在铁象背上的陈东,厉声质问,“这是曲太尉的原话,你听清楚没有?”   嵬名察哥沉着脸道:“陈先生,你这叫什么话?我们三国结盟,人尽皆知,我不过是带兵南下,躲避严寒,怎么会有图谋大宋之心。反而是你们,疑心重重,莫非不愿意和我大白高国结盟?”   “好一个倒打一耙!晋王殿下,我这次过来,也不想说更多,只是提醒你一句,也请你转告大白高国皇帝陛下,金人图谋关中,一旦得手,大白高国和大宋直接的联系就切断了。到了那时候,不管金人许诺给你们多少好处,都是一句空话。别忘了,海上之盟,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嵬名察哥听到这里,突然脸色变了变。   “陈先生,你既然过来,还是留下来喝杯酒,还有,既然曲太尉到了,怎么不请他过来,我还要和他好好聊聊。”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陈东哈哈大笑,指了指骑着的铁象,道:“瞧见没有,铁象在,就等同于曲太尉亲至。如果晋王真的想见曲太尉,还是等我们大败金人之后吧!否则以他的脾气,我怕你们打起来!”   说完这话,陈东径直转身,出了西夏的军营,打马如飞,越过横山,向萧关而去,潇潇洒洒,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而嵬名察哥却是百般思索,犹豫纠结。   大宋的底气很足啊!   他只能急忙转身,回到营中。   而西夏的皇帝,李乾顺赫然一身常服,等在里面。   “大皇帝陛下,宋人使者,要我们警惕他们的前车之鉴。”   李乾顺皱着眉头,“金人豺狼也!朕岂能不知,可眼下的大宋左支右绌,延安府危在旦夕,就算我们不拿,落到金人手里,岂不是更加不妙!”   察哥一惊,忙道:“陛下莫非要出兵了?”   李乾顺犹豫了片刻,却又摇头,“你告诉金国使者,若是真有心结盟,让他们取下延安府,送给大白高国。为了表示感谢,朕愿意出钱赎买,如此也就不至于得罪大宋了。”   察哥连连答应,从御帐出来,却又皱眉头了,不对劲啊,这事情好像生过,前车之鉴,明显忘了啊! 第160章 我想姓赵(万字完毕,求订)   赵桓能想到三皇会盟,共同对付金国,金国上下也不是傻子,他们或许读书少点,但合纵连横的策略还是能想得出来的。   而且他们还跟赵桓针锋相对,你不是弄什么三皇同盟,还搞什么同拜黄帝吗!金人就直接给西夏开条件,只要配合我们,延安府就是你们的,府州,麟州,这些地方也都可以商量。   你跟宋辽结盟能得到什么好处?耶律大石就是条丧家之犬,前些年被大金俘虏,是我们宽宏大度,才没有杀了他。   这么个废物东西,还被大宋捧出来,变成什么大辽皇帝,简直是在开玩笑……面对这一番攻势,西夏方面也在反思,这个三皇同盟,他们拿到的只是虚名,实际利益不但很少,而且还要损失不少。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契丹遗民纷纷舍弃西夏,归附大石。   再有跟大宋做生意,他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而且随着金人动员起来,西夏的国防压力陡然增加……   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让西夏生出重回金人怀抱的打算……其实也不能就说西夏想得不对,可问题是随着曲字大旗树在横山之上,陈东又来了那一番话,让西夏君臣又摇摆起来。   金人许诺的好处是很诱人,可问题是实力不够的情况下,这些利益纵然摆在眼前,却也吃不下去,而且彻底得罪了大宋,万一宋兵又回来了,以大宋君臣的德行,肯定要和大白高国死磕的。   面对这么个糟心的局面,两边都不想得罪,又不想放弃到手的好处。   李乾顺憋了半天,竟然憋出了拿钱赎买延安府这么个天才的主意。   不得不说,在大金取代大辽,赵桓取代赵佶之后,硕果仅存的李乾顺,有成为欢乐担当的趋势了……   消息传到了金军这边,瞬间就惹恼了金国贵胄。   尤其是正在领兵,图谋延安府的完颜娄室,更是勃然变色。   这位大金第一将有七个儿子,除去死在了韩世忠手里的完颜活女,就属次子完颜谋衍年纪最大,替代了兄长的位置,跟在了娄室身边。   有意思的是眼下父子两个居然是平级的,都是万户,只不过娄室统军,多了个都统的衔,才能号令三军,否则父子之间,还要靠家法才能分出个大小来。   其实这也不奇怪,前面吕颐浩就分析过,金国正处在一个微妙的阶段,按照女真的传统,猛安就已经到头了,毕竟过万的女真,根本不可想象……偏偏阿骨打起兵之后,势力暴增,掌握的人马突破了二十万。   自从黄龙府万户开始,就一不可收拾起来……   可问题是战争规模越来越大,万户也不够用了,难道还能增加十万户?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其实金国有个元帅府,只不过这个元帅府是为了攻宋才临时设置的,而且元帅府的成员,都是金国直系宗室大将,以完颜娄室的七水部的出身,根本挤不进去,故此才有了这么尴尬的情况。   说到底,都是因为膨胀太快,管理模式始终落后现实,弄得金国内部矛盾重重,各大派系争权夺利,空有冠绝天下的武力,却没法统一指挥。   或许未必有人相信,不管是粘罕,还是宗望,在私底下都说过,很羡慕赵桓的话。   没法不羡慕,就算以前有种家军、折家军,但是还都要服从天子调遣,随着御营司的建立,赵桓更是大权独揽,乾纲独断,二十几万人马,如臂使指,都要听从旨意调度。   但这种情况却不可能生在金国。   光是协调兵力,就让东西两方斗得不可开交。   最后粘罕技高一筹,压过了宗望,可到底宗望还是保留了大量的兵力,继续在东路开疆拓土,西路军并不能碾压宋军。   不过粘罕精于算计,居然想到了办法。   他决定先以优势兵力,猛攻太原,迫使宋军主力进入河东。   他又安排娄室,偷偷渡河,进入陕西境内,去偷袭延安府。只要拿下了延安府,就立刻以此引诱西夏结盟。   只要西夏人马南下,延安府是没有的,不过娄室却可以挟持几万西夏人马,合兵南下!   这一招简直不能用毒辣形容,一旦裹挟了西夏的兵马,大宋仅存的一点兵力优势也荡然无存。   而且他在河东和关中方向同时向南推进,还可以彼此支援,利用机动能力,形成局部的优势兵力,然后彻底消灭大宋御营主力。   毫无疑问,粘罕已经给赵桓布置了一个必杀之局,只不过眼下这个局面,有点走形了。   “父亲,这个李乾顺,狗一样的东西,居然还敢让咱们替他拿下延安,他想吃饭,还要我们喂他吗?”   谋衍愤怒抱怨,咬牙切齿,“爹,要不干脆不管西夏算了,凭着我们的力量,也能拿下延安府,干嘛给西夏人肉吃?”   “闭嘴!”   娄室突然一拍桌子,脸黑的吓人。   “蠢子,你比你大哥差得太多了!”娄室低吼着怒骂,谋衍吓得忙低下头,再也不敢张狂。   又过了一会儿,娄室才叹口气,把谋衍拉到面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其实谋衍这小子长得和娄室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过去娄室把心血都放在长子身上,直到活女死了,他才突然现,憨憨的老二都比自己还高哩!   “为父教你,这一次咱们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没捞到便宜。”   谋衍不服气,却也不敢说出来,只能听着。   “我知道,你想说咱们都打赢了,可你注意没有,大宋官家的御营主力并没有动,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把战场选在了关中。河东,河北,他都打算放弃,而相比之下,两位副元帅却是什么都想要,我真怕他们胃口太大,嘴巴却不够,根本吞不下!”   娄室进一步解释,“你看,我们本想突然杀入陕西,攻取延安府。但是呢,曲端这家伙居然出现,而且玩了命跟咱们拼。你可知道,此人出身西军,素来爱惜部下,可是到了赵桓身边,就成了一个疯狗。我们图谋延安府的打算出了波折,没有延安府,就不能让西夏出兵,没有西夏的兵马压力,大宋官家就可以继续按兵不动,只要这一支御营主力还在,我们虽胜犹败……”   娄室掰开了揉碎了,给谋衍讲解,奈何这个小子勇力是有,可脑子始终差那么一点,领悟不到关键……娄室看在眼里,却也只剩下无奈长叹。   韩世忠,你杀我爱子,老夫一定要逼着你北上,在天下人面前,亲手诛杀你!   有些痛苦,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缓解,相反,而是会不断加强,尤其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娄室预感到自己已经不年轻了,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挥霍。   如果连杀子之仇也不能报,他死都不会瞑目的!   思量再三,娄室吩咐道:“派人去告诉李乾顺,我大金愿意替他拿下延安府周围的一切州县营寨,他只要领兵亲取延安府就好。只要打下了延安府,横山以南的千里疆土,都是他们大白高国欢歌畅饮的乐土!”   再一次抛出橄榄枝,大金对大白高国的爱,已经泛滥了。   而如此忍让的背后,却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金国的力量也不是无限的,在这一场国运决战之中,金兵也不想放弃任何一点筹码。   西夏虽弱,可几万人投入战场,也足以让动态当中的天平,彻底倒向一方了。   娄室在吩咐之后,果然开始四散人马,攻击延安府的周边……当然了他也不全是为了大白高国,而是要困死延安府的守军……   如果说娄室仅仅觉得没有占到便宜,那么可怜的赵官家就只能沮丧了。   每个战场都被压着打,京东方向,兀术欺负刘锜,太原方向,王渊被困城中,就连关中,曲端和吴阶合兵,人马不足两万,只能在娄室的威胁下,瑟瑟抖。   自己空有十万大军,却不敢轻易投入到任何方向?   这算什么?   可怜巴巴的小受吗?   赵桓简直要气疯了。   他几次都想北上,立刻围攻娄室,把这个金国第一将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   奈何赵桓身边的文武没有一个人同意,哪怕韩世忠都说:“官家,曲端这个混账东西,总算说了一句人话,粘罕不动,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动!”   赵桓按着太阳穴,无奈苦笑:“良臣,道理朕都懂,可问题是金人在大宋的土地肆虐,杀的都是大宋百姓,朕身为君父,子民在哀哀痛哭,朕却无能为力,如何君临天下?”   韩世忠知道赵桓不是在演戏,可他也不能松口,虽然很残酷,但韩世忠也不得不说,自从曲端领兵奔入延安府之后,就形成了一个很特别的局。   娄室围攻延安府,其实是想围点打援,吸引宋军主力北上。   可同样的,延安府本身也是个诱人的香饵。   只要拖延下去,最后能引得粘罕主力前来,这时候御营在放手北上,同金兵决战,毫无疑问,会更加有利。   只不过这么干对曲端和吴阶太不公平了。   有些时候,也不得不感叹事情奇妙。   一贯见死不救,出卖队友的曲端,此刻居然成了被抛弃的那个,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韩世忠甩甩头,“官家若是真的不忍,能不能让西夏出兵,毕竟咱们可是盟友啊!”   赵桓直接笑了,“良臣啊,你也太老实了,这种时候,请西夏帮忙,无疑是引狼入室,就算他们站在咱们这边,事后也要朕让出延安府,作为报酬的。”   韩世忠愕然,这算什么盟友啊?   结了个寂寞吗?   提到了西夏,赵桓眼珠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仁多保忠,朕想求你一件事,你愿意帮朕的忙吗?”   仁多保忠撩起官服,跪在地上,“老臣是大宋臣子,官家这么说,臣惶恐万分。”   赵桓笑容不减,“朕想请你回横山,召集部下,袭击娄室兵马,你能做到吗?”   仁多保忠略迟疑,便磕头作响,“回官家的话,老臣是大宋之臣,为陛下效犬马之劳,理所当然。可横山诸部,不少还在西夏治下。若是他们看在老臣的面子上,出兵帮忙,只怕日后无法回归西夏,成了孤魂野鬼!”   韩世忠大怒,呵斥道:“仁多保忠,你敢违背圣意?”   仁多保忠昂起头,苦笑道:“韩相公,我怎么敢违背圣意?只是没有妥善的办法,横山诸部也不会听我的命令,还请韩相公明察。”   韩世忠怒气更甚,“官家,这个老东西分明是趁机要挟,居心叵测……”   赵桓沉着脸摆手,拦住了韩世忠,而后亲自过来,搀扶起仁多保忠,满脸是笑道:“皇帝不差饿兵,朕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朕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是官职,还是钱粮,只要朕能给的,一定竭尽全力。”   说到了这里,仁多保忠突然再度跪倒,“老臣别无所求,只有一件事,想请陛下赐姓!”   “赐姓?“   “没错。”仁多保忠恳切道:“其实自唐末以来,党项和汉家并无多少区别,只是李元昊谋逆之后,处处标新立异,大肆改性,把李改成了嵬名,便是臣这个仁多,也是那时候改的,臣恳请官家赐姓,让横山诸部,真正回归汉家,成为大宋子民,如此,就算是为国战死,我们也是宋人啊!”   仁多保忠说着,冲韩世忠一笑,“韩相公,这个要求,算是胁迫君父吗?”   韩世忠一愣,片刻之后,竟然也郑重跪在了赵桓面前,“请陛下成全!”   赵桓突然一笑,把两个人都拉起来,尤其是仁多保忠,“卿有此心,朕万分欣慰,你有什么打算,是恢复原来的姓氏,还是另外讨一个,朕都答应你。”   仁多保忠笑呵呵道:“官家,要让臣选,臣自然是想官家赐国姓,只是还要看官家的意思……”   赵桓哈哈大笑,“姓赵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还能不配姓赵?现在你就叫赵保忠,朕再送你一个字,叫仁卿,号横山,如何?”   仁……赵保忠老泪横流,“多谢官家垂青,有了这个名字,臣纵然是死,也能闭眼了!” 第161章 畏惧!   赵桓的御营主力屯扎在同州和坊州之间,背靠洛水,倚河据守。   赵保忠在辞别官家之后,只带着亲信二十骑,持天子圣旨,取道庆州、环州,直奔横山而去,   利用横山部族去对抗金兵,并不是很稳妥的办法,因为没人清楚这些蕃兵的战斗力,也没人能预见西夏会有什么反应。但是对于此刻的赵桓来说,他无从选择,曲端和吴阶替他卖命,他手握重兵,相距不远,却又不能动兵援助。   如果再不想办法,利用一切资源,帮助他们。赵桓过不去良心的这道坎儿,将心比心,毕竟没有谁会无条件忠诚于你,哪怕是横山的蕃部,也是如此。   “良臣,朕让你多读书,你读的如何了?”   韩世忠很自豪,“差不多快能作诗了,臣争取做到文武双全。”   赵桓笑了,“那敢情好,不过读书明理,朕想问你,对赵保忠的举动,如何看?”   愣了片刻,韩世忠才意识到这是仁多保忠的新名字,他嘴角上翘,露出一丝不屑,“这老狐狸时机看得真准!”   “怎么说?”   “此战之后,不管结果如何,西夏的处境都不会好的。”韩世忠不屑道:“跟咱们结盟,又暗通金国,既想吃又怕烫,鼠两端,举棋不定。他要是敢直接南下,臣还会高看西夏国主一眼,现在啊,臣是万万瞧不起这个国家,只要收拾了金国,有了余力,必定第一个灭了西夏!把李乾顺抓来,给,给官家养马!”   “哈哈哈!”赵桓忍不住笑,“人家好歹也是个皇帝,不能无礼的,等抓了他,还是送去龙德宫吧,也好作伴!”   噗!   韩世忠差点笑出声,不带这么羞辱人的,让亡国之君跟太上皇作伴,这让赵佶情何以堪……要不干脆把辽国的耶律延禧也抓来算了,三个人凑在一起,喝喝茶,练练书法,交流一下亡国心得,也是极好的。   韩世忠甩了甩头,收敛了笑容道:“官家,西夏反复无常,不管是咱们,还是金国,都未必客气,而横山诸部又当其冲,不管谁对西夏用兵,他们都是第一个挨揍的。还不如这时候摆脱西夏,归附大宋,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仁多保忠活了这么大年纪,果然是一条老狐狸!”   赵桓微微颔,却又道:“良臣,你是军中第一人,蕃兵归附之后,必须妥善对待……你知道朕的意思吗?”   韩世忠点头道:“臣会把他们单独编成一军,派遣诸部领统帅,军粮军饷,都是最好的……臣不会吃空饷的。”   没错,最后一条很重要。   赵桓摇头,“良臣,赵保忠求朕赐姓,想做宋人,你这么干,反而是把他们当成了外人。朕教你,要把蕃兵分配到各营之中,要按照普通士兵对待,训练学习,都是一般不二。不要搞特殊。当然了,他们一些习惯要尊重,尤其是要严禁将士羞辱欺凌他们,对他们的困难要多多帮助。”   “他们想做汉人,咱们就要尽量帮助他们,实现这个目标。”赵桓轻叹道:“现在金国内部乱成一团,女真人、契丹人、渤海人、汉人,风俗各异,管理方式迥然不同,这是金国的大患,不过假以时日,我们也会面临这个问题,归根到底,一碗水端平,把功夫用到了,平等待人,耐心教化,总是不难解决的。尤其是军中,蕃汉之别,南北差异,各地风俗习惯不同,将领之间,门户之见,彼此隔阂,内斗不休……这些陈规陋习,通通都要改!”   “我们这一次抗金,不光是自救,还是一场重建,从头到脚,从里往外,重新建立大宋王朝!”赵桓停顿了一下,而后认真道:“良臣,朕要做这些,最大的依仗就是这一支兵马了,无论如何,都要替朕把兵带好了!”   韩世忠耐心听着,将赵桓的话一一记住,随后用力颔。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赵官家还有心思为了以后布局,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对下面将领最大的安慰。   官家已经从焦虑和惶恐之中走出来,开始有了必胜的信念和把握,官家的转变,很快影响到了整个御营,从上到下,积极准备,全力备战,士气与日俱增,只等着一举定胜负……   而就在宋军准备的关头,赵保忠终于返回了横山,返回了自家的部落。   其实不管是大宋还是西夏,都没有本钱划出一条清晰的边界线,而且长期的杂处使得边境部族彼此犬牙交错,西夏境内有汉人,大宋境内也有党项部族,而且相当长时间里,蕃骑都是宋军的重要武装力量。   替大宋卖命,并非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   “老夫辞别官家,风尘仆仆赶回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官家赐姓老夫为赵,从今往后,我就是大宋的人。”   谁知道此言并没有得到太大的震惊,毕竟仁多保忠早就投降了大宋,赐给你个姓,又有什么稀奇的。   老头嘴角上翘,继续道:“不光老夫是大宋的人,你们也可以成为大宋的人,而且还可以跟老夫一样,都能姓赵!”   这话说出之后,终于引起了一些动静,我们也成为宋人,也姓赵,有什么差别吗?   成了宋人,就能住大房子,大块吃肉吗?   赵保忠微微一笑,“自从宋、夏、辽三国会盟之后,便同为华夏,既然是华夏子民,共赴国难,驱逐蛮夷,便是天经地义的职责!当然,官家仁慈,赏罚分明,有功又岂能不赏!便是当下,就已经赐你们国姓,把你们视为大宋子民,难道还不该报答官家的恩德吗?尔等是忘恩负义的蛮夷吗?”   赵保忠连声叱问,带着怒气,下面的人似乎才渐渐反应过来,国姓,貌似是个好大的恩典啊!   党项一直处于部落制的状态,虽然上层汉化严重,跟中原朝廷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其中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比如说李元昊效仿王莽的改姓行为,造就了嵬名氏等八大贵族,有贵族,自然就有贱民……对于大多数部族男丁来说,他们根本就是贵族的奴仆,只比牲畜好一些,万万算不得人的。   而赵官家直接赐姓赵,这就仿佛在西夏,国主给了你嵬名氏,承认你高人一等,这是多少出生入死的臣子,都得不到的恩遇。   赵官家还真大方啊!   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好说的!   拿起武器,骑上骏马,南下报国,跟金狗蛮夷拼了!   赵保忠在西夏几十年的经营,和各个部落都有联系,他站出来召集人马,光是仁多部就出动了快五千人。   其余各部,有八百,有一千,还有几十人,悉数聚集起来。   这帮人在集结过程中,还生了不少好玩的事情,比如不明真相的大宋百姓以为西夏要入寇了,纷纷躲如营寨,拿起兵器,想要拼命保护家园。   可很快就有党项士兵过去,跟他们解释,不要误会,我们可不是金狗蛮夷,我们大宋官家的人,我们都姓赵,是来打金狗的!   提到了金狗,这帮党项士兵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他们的模样。   渐渐的,大宋百姓似乎也清醒过来,怎么说?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连党项人都知道打金狗,那我们算什么?   秦汉故地,黄土高原,又岂能缺少捐躯赴国难的义士!   “儿郎们,咱们大好男儿,难不成让党项蛮子比下去吗?”   “什么党项蛮子,人家赐了国姓,是赵家人了!”   “哼,不管他们变成什么,咱们都不能躲着了,有种的跟我上战场,和金狗拼了!”   ……   一个个的村寨,一个个集镇,陕北的刀客们,骑着无鞍马,裹着羊皮袄,提着一口沉重的砍刀,毅然离开家园,他们之中,很多人注定要死在这场大战之中,这一别就是永远。   但依旧有太多太多的义士,果断投身战场……   很意外吗?   貌似也没有,毕竟就在不久前,赵官家亲自率领兵马,在萧关一带驻扎了两三个月……官家治下的御营,买卖公平,秋毫无犯。而且赵官家还干了一件事情,在取得了种家、姚家等等将门大族的土地之后,赵桓在西军治下,落实了耕者有其田……   “从军报国的时候到了!”   “杀金狗啊!”   汉人,党项人,组成了一支支的兵马,对金兵起了日也不断的袭扰……   “父亲,这帮人都疯了,竟敢攻击大金国,让孩儿剿灭了他们!”   谋衍大声嚷嚷道。   “不要留情,给我狠狠杀!”娄室声音淡漠,谋衍却微微一惊,愣在了当场。   “怎么?没听清楚?”   谋衍讶异,可随后用力点头,转身就跑出去了,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兴奋!过去老爹就是太仁慈了,早就该这样了!   眼望着儿子出去的方向,娄室的面目渐渐狰狞起来。   身为金国第一名将,娄室不光能打,还懂得治军。   金人的军纪普遍很差,但相比之下,娄室的手下却是强过其他人的。   在娄室看来,女真兵固然战力无双,可人数太少了,要获得别人的臣服,就不能一味杀人,只要击败对方的兵马就是,对于百姓要软硬兼施,毕竟有了他们,才能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军械,支持战争。   可是当下生的事情,让他十分费解,人都疯了吗?   我大金攻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也配出来袭击大金的兵马。   冥顽不灵,该杀!   全都该杀!   此刻的延安府,被金人包围,而在金人包围圈之外,居然还有一层由民兵组成的包围圈,反过来狠踢金兵的屁股。   这绝对是开战以来,第一次出现出娄室预料的情况,让这位金国第一名将产生了些许动摇。   “爹,孩儿抓了一个俘虏。”   离开半日之后,谋衍兴匆匆带回来了一个义军的领头者,这是个党项青年,身上有好几道伤痕,鲜血淋漓,只是他脸上毫无畏惧。   娄室沉着脸,道:“你这小子,好不懂事?年纪轻轻,自寻死路。老夫给你个活命的机会,投降大金,饶你不死!”   年轻人呵呵一笑,“我听父亲说,娄室大王并非完颜部的人,而是被赐姓完颜,对吧?”   娄室冷笑道:“你知道的不少?莫非你想说要赐你完颜氏,才能投降?这可要看你的功劳,能不能让国主加恩!”   年轻人摇头,讥诮道:“不必了,我姓赵,我给自己取名忠君,娄室大王,你不会背叛金国吧?你不会,我也不会!”   年轻人突然厉声大骂:“汝为蛮夷,早该死了,上国王师不会放过你的!”   娄室勃然大怒,猛然起身,怒喝道:“谋衍,杀了这个畜生!”   完颜谋衍更怒,居然当场抽出佩刀,直接捅入年轻人的胸膛,鲜血顺着口鼻流出。年轻人用尽最后力气,一口混着鲜血的浓痰,甩在了谋衍的脸上。   这家伙怒不可遏,疯狂抡刀,一刻钟之后,只余一片血肉……谋衍怒气冲冲,又砍了两刀,这才扭头。   令他意外的是,就在他回头的刹那,从父亲的眼里看到的居然是茫然,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恐惧……怎么会这样?   您可是大金第一名将,面对万里大辽国,都没怕过啊!   “爹,您,您怎么了?”谋衍的声音居然也跟着颤抖起来…… 第162章 出征   娄室半晌昂,看着年轻的儿子,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待他要说话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又有党项部众袭击金兵营地,还放了火。   谋衍立刻转身,要去迎敌。   “等等!”   娄室突然开口,谋衍脚步停顿,心说一群毛贼,难道还要老爹亲自出马吗?   “多加小心,保护自己!”   娄室只说了八个字,便放谋衍出去了。可这八个字,却不亚于八座山峰!   金人靠着什么起家?说白了,不就是悍不畏死吗!   阿骨打带着两千五百人,就敢跟两万辽兵拼命,一路打下来,哪一次不是面对十倍强敌,哪一次不是酣畅淋漓地大胜!   金国将领更是悍勇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不管是高山还是河湖,全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这帮人凶悍,还耐苦战,娄室就曾经一日之内,九次冲锋,不破敌兵,决不罢休!   怕?   不存在的!   胜利或者死亡,想得很明白了。   哪怕活女死了,娄室也只是愤怒,想要报仇,却没有觉得害怕。   可是看着年纪轻轻的谋衍,他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像他们这些人或许不用怕,但儿子们,孙子们怎么办?   双方的仇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几乎没法化解。   早晚有一天,会有无穷无尽的宋军大步北伐,攻灭大金,他们在辽国,在大宋身上做的事情,或许是十倍,百倍落到自己的身上……   娄室甚至想到了两个字:报应!   不会的,绝对不会,大金国崛起,乃是天命所归,不然怎么解释,一个小小的游牧渔猎部落,能在几年的时间里,就灭掉契丹,成为一个庞大的帝国。   这就是天命所归,赵宋的皇帝才不是什么真命天子,我们才是!   想到这里,娄室非但没有松口气,眉头更加紧皱。   完颜吴乞买!   这位大金国主的确不是寻常之辈,早年追随阿骨打,立下了赫赫战功,哪怕娄室也是服气的。   只不过有一个问题,阿骨打死了好几年,作为阿骨打的兄弟,完颜吴乞买也不年轻了,而且由于多年征战,留下了很多后遗症,身体和精力,却是大不如前了。   在金人这种国主本就弱势的局面下,再摊上一个老皇帝,虽然不至于爬楼梯也要摔三跤,但也不容乐观,整个国内的实权派都在积极争夺。   很显然,这些人争的并不是大金国的利益,而是自己的小集团利益。这种情况大金国主完颜吴乞买不知道吗?   不!   他一清二楚,但他能做什么吗?   很难!   还是那句话,吴乞买精力不行了,他也要为了接下来的事情铺路,能把自己的儿子送上去最好,可若是不行,得罪了那两大派系,万一他死了,儿孙都一个活不了,甚至他能不能寿终正寝,都是两难。   就拿这一次南征来说,是为了大金国打的吗?   或许是吧!   不过跟准确说,是粘罕和宗望的交易,而更多是为了粘罕……在大宋这边强调万众一心,共赴国难的时候,金国集团内部,却在不断分化,彼此争斗倾轧。   深知这一切的娄室哪里还能对未来有好看法!   正在他皱眉思忖的时候,突然又有人进来送信,娄室见人进来,竟然下意识一惊,心头闪过了谋衍的面庞,不会……   “禀报都统,宋军出城求战!”   娄室的心放下了,怒火却又蹿起,曲端还真是狗胆包天,居然敢出来找死!   娄室愤然起身,直接带着三千人马,杀了出去。   令人意外的是挑战娄室的并不是曲端,而是吴阶!   如果让赵桓给手下将领的武力排名,前两名毫无疑问是韩世忠和岳飞,过几年有望变成岳飞韩世忠……但谁是第三名,就要有些争议了,刘锜、李孝忠、曲端,还有不少人,都是潜在的人选。   但是身为军中摸爬滚打二十年的老人,曲端却很清楚,真正能称得上高手的非吴阶不可!   这货弓马骑射,简直是一绝。   加上年富力强,挑战娄室,很有希望!   而就在这种满怀期待之下,吴阶惨败而回。肩头被扫了一下,三寸长的刀口鲜血淋漓,如果再深一点,这个胳膊就废了。   幸好部下玩命,才把吴阶抢救回来。   只不过死里逃生的吴大居然没有伤心气馁,反而是仰天大笑。   “我道娄室是天兵神将,现在一看,不过如此!他一次杀不死我,两次杀不死我,到了第三次,老子必定斩杀娄室!”   吴阶放声大笑,只不过额头全都是冷汗,出卖了他仓皇的内心。   吴阶自负武艺,又觉得自己年纪比娄室小很多,占了大便宜,想要冲出去杀一阵,振奋士气,要是能有意外收获,就更好不过了。   可谁知道他跟娄室碰上了,双方兵器相对,碰了十几下之后,吴阶就觉得自己不行了,连忙逃跑,结果还是挂彩了。   武将真正的交锋,当然不可能是相约出来,一对一,斗几十个回合,分出胜负,那只能是小说家之言。   吴阶和娄室,都有亲随,这帮人武艺出众,忠心不二,护卫在身边,必要时候,能替主将挡刀子。   身为主将,完全不需要担心别的,只要全力输出即可。   即便到了输出环节,也不可能是先试探对手实力,人家一拳打来,自己先接住,然后化解,再打回去……那是扯淡!   真正的搏杀只有蓄力猛击的那么几下,甚至如果第一击杀不死对方,自己的处境就会非常危险。   电光火石之间,决定生死胜负,才是战场的常态。   “吴大,你能杀到娄室面前,能跟他对战几下,还能安然脱身……已经很不错了,要我说你跟娄室只是伯仲之间,你要是再勇敢点,运气好点,赶上娄室吃坏肚子,拉稀腿软,你就能赢了!”   “你放屁!”   吴大气得想捶曲端一顿。   “你这个大王八蛋,我告诉你,老子受伤了,明天你领兵出击!”   “我?”曲端连忙摇头,“吴大啊,你还有兄弟,让吴璘去,我等后天,行不?”   吴阶还没说话,从外面进来的吴璘直接道:“用不上明天,我晚上就出去!”   吴阶大惊,“老二,你疯了?”   吴璘呵呵笑道:“大哥,我脑子好着呢!娄室老匹夫不是仗着兵马精良,能耐苦战,欺负咱们吗?现在各地援兵纷纷赶来,从四面八方围攻。陈东和李世辅已经把横山的兵马聚集起来,能有一万多人,还有三千蕃骑,他们从外面攻,咱们从里面杀,我就不信,娄室还能是神仙下凡不成!”   吴璘的话,让曲端和吴阶都吃了一惊,随后又极为振奋。   他们已经找到了对付娄室的办法。   就是不断战斗,不断袭击,不分昼夜,不求杀敌,不计伤亡,只有一个字:干!   吴阶想到这里,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咬着牙道:“没错,咱们虽然战败过,却没有怕过,从现在开始,不许吝惜兵力,除了留下足够守城的兵力外,其余兵马,分成三队,咱们三人各自领一队,只要不死,就跟老匹夫拼了!”   接下来的战斗,简直就跟开了锅似的。   陕西的刀客,横山诸部党项,甚至是不少吐蕃骑兵,还有契丹遗民,全都加入其中。   李世辅和陈东背靠横山,不断袭击金兵,曲端和吴阶不时从延安杀出来,有时候光是一天,就能冲出来两三回,等金兵追来之后,就立刻退回城里。   而延安府在过去几个月之中,加固了城池,囤积了不少粮草,尤其是增加了许多神臂弩床子弩,这些本是赵桓拿来对付西夏的,后来就留给了吴大,没想到竟然挥了巨大的作用。   更让人意外的是,有一支民兵也加入了战斗。   这支兵马的领是西京洛阳的本地豪强,他们是一对兄弟,兄长叫做翟兴,弟弟叫做翟进。   按照赵桓的旨意,是要各地安顿流民,降低田租,给河北和河东的百姓一条生路。   这套措施按理说是极大摧残豪强利益的,可令人意外的是,翟家兄弟在商量了三天之后,居然主动交出全部田产,安顿了八百名太原撤下来的百姓。   随后翟家兄弟以洛阳本地的弓箭社为主,招募三千族人和流民,而后毅然北上,投入了对金兵的战斗。   这一支民兵在战斗中,表现极为顽强。他们竟然组织夜袭,攻击了完颜谋衍的大营,以牺牲三百人的代价,歼灭一个半谋克,杀得谋衍仓皇出逃,把头盔都丢下了。   而这个头盔辗转送到了赵桓手里。   “不愧是秦汉隋唐龙兴之地,关中豪杰,名不虚传!”吕颐浩出了由衷的赞叹。   赵桓比吕颐浩还要震撼,也更喜悦……他当然希望所有人都能站出来,共同抗金,可问题是做不到啊!   就像燕云之地,果然有很多汉人,比金人还想灭亡赵宋。又有很多百姓,觉得大宋朝治下一样稀烂,我们干嘛给狗皇帝卖命?   像这样遍地烽火,需要太多的条件……比如说当地要有尚武之风,要有组织能力,要有人挑头,还要真心认同朝廷,愿意不计牺牲,为了保家卫国,战斗到底!   陕西这一片,本身尚武之风是延续几千年的,丝毫不用怀疑,而且为了对抗西夏,这一片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处于战斗状态。   西军虽然腐朽了,但在地方上,还有不少有从军经验的老兵,尤其是为了自保,各地还广泛成立弓箭社,鼓励年轻人练习弓马,从军报国。   而且陕西还是出效用,出敢战士最多的地方,很多青年都像岳飞那样,主动投军,在疆场搏一个功名。   有了这个基础,加上各大将门瓦解,机会一下子冒出来,还有赵桓的政策赢得了一些民心……既有杀敌报国之心,又有出人头地之意。   陕西大地之上,出现了数万义勇猛士,前赴后继,向金人杀过去。   这完全是不可复制的奇迹,赵桓捧着头盔,沉吟良久,终于徐徐道:“传旨韩世忠,立刻统军北上,决战之期不远了!”   吕颐浩一愣,“官家,粘罕那边还没有动静,万一……”   “没有万一!”赵桓陡然提高了声音,“粘罕没得选,他要么认输,要么就和朕在延安决战!”   赵桓怒喝之后,随即又坐了下来,无奈低声道:“朕也没得选了,只能一战!”   吕颐浩愣了片刻,终于猛然转身,迈着大步去下旨了…… 第163章 大金为重   伴随着赵桓的旨意,将近十二万的宋军,次第出,一营接一营,向北进,洛水尚未结冰,清冽的水流涓涓流淌,在河岸边还有晶莹的冰碴存在,映衬着东方的朝阳,出七彩的光……   御营行进的度不快,但却十分稳健。   更让人惊讶的是每到一处,都有民夫提前准备,等候着大军的到来。   淳朴的陕北男人挑着扁担,推着独轮车,大红的甜枣,一袋又一袋,堆积像是小山,在荆条编成的筐里,还有拳头大的炊饼,以及一些煮熟的鸡蛋。   这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最好的款待了。   根本不许拒绝,努力塞给每一个士兵,直到看着他们收下,甚至吃到肚子里,这些宛如兵马俑复生一般的面孔,才会露出笑容。   陕西的汉子们,毫不犹豫担负起运送辎重的工作,挑着粮食军械,唱着响亮的老腔,随军前行……   军队和民夫,两条同样庞大的巨龙,向北涌去,这一幕看在吕颐浩的眼睛里,这位龙图阁大学士惊呆了。   他再看赵桓的目光,甚至有点像科举考试前,去孔庙瞻仰夫子象的感觉了,这位官家把握人心的能力,还真是恐怖啊!   赵桓说他没有退路,并不是夸张,而是在陈述事实。   他的将领在拼命,他的子民在浴血奋战,他已经喊了快一年的全力抗金……都到了这个关头,身为官家的他,还在后方按兵不动。   即便最后胜利,也会极大影响士气,甚至让人们怀疑,官家到底是不是真心抗金……   单纯从抗金这个角度来看,只要胜利了,也就可以了,根本没有必要冒险。但是赵桓却很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根本不能用单纯的军事角度考虑。   他太需要民众的支持,尤其是最底层的百姓。   甚至夸张点说,把战败和失去民心放在一起,赵桓都会犹豫的。   其实往回看就知道了,在几个月的备战过程中,赵桓主要的精神都放在陕西,一面和西夏结盟,一面却是在落实耕者有其田,整顿西北,招募新兵,清理弊政,平反冤案,降低地租……   这些事情和三皇结盟比起来,显得不值一提,而且赵桓也只是开了个头儿,不敢说弄得多完美。   但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金人突袭,稍微有点起色的生活面临着巨大威胁,就在一切都要破碎的时候,天子带兵北上,拯救大家伙的命!   奇妙的时机,奇妙的局势,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在这片古老的黄土高原上,大宋的军队和百姓,居然达到了暂时的鱼水情深。   如果宋军的纪律更好一些,战场大胜,并且能把改革落实下去,让百姓得到实惠,从此之后,这些朴实的老秦人,就是赵桓最大的助力,他们甚至能给你扛出一个秦汉帝国来!   赵桓哪里能跟大潮对着干……   “现在就是不知道粘罕会怎么判断了,他要是放弃延安,继续抄我们的后路,那可就糟糕了。”吕颐浩自言自语道。   而过来向赵桓汇报军情的李孝忠听在耳朵里,突然笑了,“吕学士,如果粘罕退了,岂不是说官家不战而屈人之兵?你这一支大笔,还不会做文章了?”   吕颐浩愣了半晌,突然用力一拍脑门,真是糊涂了!   赵官家冒险北上,不就是想收割民心吗!   只要金人不傻,就不会拱手送给赵桓胜利……看起来这一战是在所难免了。   打吧!   狠狠打一场!   打出大宋朝的威风,打烂金人的脑壳,打出一个太平盛世!   吕颐浩疯狂酝酿,甚至在构思在胜利之后,该怎么宣扬这一次的功绩了。   只是事与愿违,随着御营过了坊州,刘晏率领的三千骑兵,距离延安只有五十里的时候,金兵居然退了!   没错,大金的第一猛将,完颜娄室,率领两个万户,向东北方向退去,退到了绥德军,他们并没有退出陕西,这一仗多半还有的打。   只不过大家谁也说不好,万一粘罕真是个饭桶,看不出陕西的局势,真的退兵了,那可就真的便宜赵桓了。   ……   “副元帅,为什么没有按商量妥当的,以五个万户,进军关中?”   娄室竟然以近乎质问的语气,跟粘罕说话。   令人讶异的是,粘罕居然不恼,而是苦笑道:“斡里衍(女真名),不是我不想派兵,奈何三太子不许啊!”   三太子!   完颜宗辅(女真名讹里朵)并不如他二哥完颜宗望那么耀眼,但是这家伙颇有谋略,基本上是宗望主外,他负责内部协调,属于东路军的二号人物,尤其是在完颜阇母死后,整个东路军彻底落到了几位太子手里。   阿骨打成年的儿子有四位,长子宗干负责内政,大约相当于金国的宰相,不过和他一样负责内政的还有他的五叔完颜斜也。   大约可以把宗干视作次相,或者是少宰。   其实前面大宋国内,把粘罕当成国相,是犯了错误的。   粘罕的确相当于国相,但谁规定国相一定不能领兵的?大金自有国情在,岂能和大宋一概而论!   到了这一步,金国的势力布局也就清晰了起来。   四位太子中,老大主张国家内政,老二和老三捏着一半的兵权,老四则是历练育,积攒战功资历中。   这四位太子内外配合,兄弟齐心,又继承了阿骨打的全盘遗产,故此才有图谋皇位的心思。   至于粘罕,他的确不如四位太子,但是这家伙手下有完颜娄室和完颜银术可两个金牌打手,再加上一个号称智者的完颜希尹,故此也能和四位太子掰手腕。   最惨的就要数国主吴乞买了。   他早早失去了统兵权力,儿子们又没有长起来,只能依靠几个兄弟帮衬,跟粘罕和四个侄子周旋。   偏偏阇母又被杀了,着实很让这个老皇帝糟心。   先别提吴乞买感慨了,就说说当下吧……粘罕沉着脸,不悦道:“斡里衍,你怪我不派兵,可你怎么不问问,那几个兄弟在干什么?明明我和斡离不商量好了,让他借兵给我,斡离不也答应了,三个女真万户,两万汉儿军……可刚说完,就因为宗泽的那些乌合之众,他要减去一个女真万户,一万汉儿军。可是真正开战了,讹里朵又来了,告诉我最多只有两个女真万户?”   粘罕忍不住呵呵,“这还没当上国主了,就把我当三岁孩子耍,好本事,真是好本事!”   听到这话,娄室身躯摇晃,险些扑倒。   坏了!   大战的紧要关头,金人的内部矛盾爆了,还有比这个更悲剧的吗?   娄室只觉得眼前一阵阵黑,额头冒出冷汗,粘罕也看出异样,连忙伸手,搀扶住娄室,并且让他坐下。   自从娄室归附女真算起,就在粘罕手下做事,快三十年的交情,还因为娄室并非宗室,两个人只有合作关系,没有利害冲突,因此亲密无间,远胜亲兄弟。   见到娄室异样,粘罕也心疼了,又看了看他的白,更加懊恼。   “斡里衍,自从活女走了,你就老多了。”   娄室咧嘴一笑,“副元帅,我有七个儿子,死一个不算什么,可我怕了!”   “怕?你怕什么?”   娄室沉吟道:“还记得折可求吗?”   提到这个人,粘罕突然五官狰狞,切齿咬牙……当初为了招降折可求,他亲自写过信的。结果折可求回了他什么?   一口浓痰!   假如不是活女击杀了折可求,粘罕能恶心一辈子。   最瞧不起本事不大,口气不小的。   折家覆灭了,活该!   “我们当初劝降折家的时候,说过同为蛮夷,何必替宋人卖命。就在前些时候,谋衍俘虏了一个党项人,他咒骂我,汝为蛮夷,早该死了!”   娄室凄然一笑,眼前又闪过了年轻人的面庞,无奈摇头,“副元帅,你这么聪明,还能不清楚有多重要吗?”   粘罕愕然了半晌,党项部落站在了大宋一边,他们联盟西夏的计划破产,突袭延安,席卷关中的方略,也无从谈起了。   只不过这一切的后果,都不如那一句话有杀伤力。   “斡里衍,不过是一些匹夫贱民而已,有那么可怕吗?”   娄室呵呵道:“十几年前,我们在契丹人的眼里,也不过是奴仆下才!”   粘罕的脸色变了,他倒不是生气,毕竟娄室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子,只是大宋这边的怒火,能跟他们女真人相提并论吗?   要知道他们可是天命加身,所向无敌的,他们凡脱俗,哪是懦弱的汉人能比的!   “斡里衍,你是不是高估大宋了?”   娄室默默摇头,“副元帅,我们都低估了那位赵宋天子……年初的时候,他在开封弄出了几万兵丁,大金这边一来是没有进行攻城演练,缺少器械,二来也只是探查情况,没有真的想好要做什么。结果一念之差,让他渡过了危机,不到一年光景,他不但拉拢起二十万兵马,还让党项为他所用。副元帅,你想想,这是何等可怕的手段?”   粘罕微微变色,娄室复又道:“他还讲过,要打持久战,要最终犁廷扫穴,覆灭大金……最初咱们都当成笑话,以为他只是鼓舞士气罢了。可现在我越感觉,这位官家说到做到,并非虚言。而且……”   娄室盯着粘罕,认真道:“而且大宋上下,文武同心,现在更是军民一体……反观,反观咱们……”娄室不再说下去,可意思却再清楚不过了。   现在金国内部的纷乱,粘罕要付至少一半的责任。   “斡里衍,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该退一步……”   娄室眉头紧皱,粘罕用了一个“们”字,是谁也说过这话啊?   “是希尹。”粘罕直接道:“他这些年的心思,你比我清楚,他又是创文字,又是钻研典章制度,他一心想学契丹,弄一个盛朝上国出来……最近他不断跟人讲,要学汉人,用嫡长继承,还说这是国本。”   娄室吸了口气,哪怕粘罕不在皇位继承的名单之中,但同为完颜家的人,又是级实权派,这话听着,着实算不得顺耳,   “斡里衍,你和希尹就是我的左右手,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们。可你想过没有,不管选择走哪一条路,咱们都要甩下一半的人啊!”   娄室微微张大嘴巴,突然神色惶恐起来。   金国的派系争端,说到根上,还是要走哪一条路的问题……有人主张汉化,至少接受一部分中原王朝的优秀传统,改造女真落后的部落制。   思路很好,可女真的保守力量怎么办?   按照女真的传统,就只有清洗掉。   当然了,还有一派,包括粘罕在内,希望更多延续传统的猛安谋克。可这么做,又会损伤契丹、汉人的利益……手心手背,切哪一块肉吧?   “斡里衍,我在争什么?是我一个人的荣华富贵吗?你好好想想,我要是不在前面顶着,那几位太子为所欲为,光是咱们西路军,怕是就有至少一半人,要人头落地!咱们和宋人不一样!”   粘罕低吼道:“宋人有长久的传统,他们武人没法干涉朝政,文官制度齐备,天子大权独揽,只要他真心想做事,振作就在一念之间!可咱们呢?想推动点改变,就要尸山血海,为了建立猛安谋克,咱们杀了多少人?灭了多少部落?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娄室脸色越难看,貌似他们真的是这么走过来的。   粘罕继续道:“到了现在呢,军中都是咱们的旧部,儿女亲家,打折骨头连着筋。我除了拦着那几位太子之外,还能干什么?斡里衍,你给我出个主意?我要真是大金国的奸佞,你……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说着,粘罕将一把匕扔到了娄室面前,然后闭目昂起脖子,大有引颈就戮之态。   娄室浑身颤抖,愣了好半晌,突然双膝跪倒。   “副元帅,两边争权夺利,就如大宋的新旧党争,斡里衍不知道谁是对的,斡里衍也不会背叛副元帅。只是斡里衍想讲一个道理……不管以后怎么样,一边跟宋人拼命,一边整顿内政,咱大金没这个本事,只能两头落空……副元帅,斡里衍求你了,以国事为重吧!”   说完,娄室郑重叩,五体投地,以前所未有的大礼,恳求粘罕…… 第164章 黄陵 完颜娄室,何等骄傲的一个人物,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老上级,何曾如此卑微过? 可见他的不安有多强烈。 粘罕绷着脸,冷笑道:“斡里衍,你当我的心里没有大金国吗?要是我垮了,这大金国也就塌了一半了。” 娄室昂,眼神之中,带着迟疑,难不成粘罕就这点见识? 许是被娄室的目光惊到了,粘罕竟没有和他对视,而是无奈叹道:“我知你想全取关中,重创宋军,消除后患,我又何尝不想,只是此事还要看那几位太子的意思!” “我愿意去见三太子!”娄室顿了顿,补充道:“只要副元帅还信任我!” 粘罕猛然站起,伸手抓住了娄室的腕子,哈哈大笑道:“斡里衍啊,咱们之间,比兄弟还亲,我自然信你。” 娄室点头,却也没有多少喜悦,他没有停留,直接去见三太子讹里朵了。 而就在娄室离开之后,另一个人从后面转了出来,赫然是完颜银术可。 粘罕无奈叹息,“让你看笑话了,逼着斡里衍去求那边,我这老脸也快丢尽了。” 银术可道:“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副元帅低头,咱们这边还要靠着您撑着。只要能攻下关中,一切好说。” 粘罕道:“现在的局势让我很不安心,以斡里衍的本事,居然惶恐到了如此地步,可见宋军已经成了气候,不能小觑!” 银术可道:“副元帅放心,我又派人联络了西夏,赵宋皇帝招募横山党项,弄得西夏大怒,唯恐继续下去,国将不国,晋王察哥调集了五万精锐,必要的时候,就会冲出横山,给宋军致命一击!” 粘罕嘴角上翘,不屑冷笑,“西夏人反反复复,犹犹豫豫,根本就是无胆鼠辈,指望他们决定胜负,并不可靠。若是我们能占优势,趁机过来打秋风,还差不多。不过不管怎么说,多了他们,也多了三分胜算。大宋的势头虽然好,却也是空架子。我不信他们有本事,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能跟大金勇士争锋……大宋官家的那些手段,在我看来,就是个笑话!” …… 被视作笑话的赵官家,此刻正在延安府,大会诸将。 除了他带来的御营人马之外,曲端、吴阶、吴璘、赵保忠、李世辅,赫然在列,另外从兰州等地也相继赶来一些西军的将领,包括刘锡、张忠、乔泽、慕容洮、张中彦、李彦琪等等。 将原本的经略大堂,如今的行宫,塞得满满的。 不光是将领众多,宋军的兵力也突破了十五万的关口。 许多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如此兵力,又有陛下坐镇,飞龙骑脸,就问你怎么输? 因此几天讨论下来,以刘锡为的一些将领,主张干脆以大军平推,十五万人马,直接宣称五十万。 从延安府出,直取绥德军。 娄室不过是两个万户,而且由于攻击延安府失利,已经师老卒怠,定然可以一击必胜。 拿下了绥德军之后,就可以攻击晋宁军,乃至光复府州,麟州,甚至直取云州……金人必定回援,然后再以逸待劳,重创金人,光复燕云,指日可待! 面对这一片乐观的情绪,赵桓只觉得脑壳疼。 事情跟自己的判断,不能说完全一致,只能讲南辕北辙……朕还没糊涂呢,少给朕灌**汤! 赵桓大会诸将,想谈的就是这件事,接下来该这么办?赵桓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曲端,毕竟这货之前力主进军关中,如今又在守卫延安府的战斗中,立下大功,他的意见举足轻重。 可令赵桓讶异的是,曲端竟然微低着头,闭口不言。 我的老天啊! 最自负,话最多的曲端,放着这么好的机会,选择了缄默,太出乎预料了吧! 众人都注意到了赵桓的目光,却又因为短暂的沉默,陷入了尴尬,好在有人打破了气氛。 吴阶愤然站出,“官家,臣人微言轻,本不该多言,但臣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在赵桓的鼓励目光之下,吴阶先就冲着曲端道:“曲太尉,当下的情形你是清楚的,可因为娄室主动退去,又因为人心沸腾,诸将称赞,你便不敢多言了,是吧?我以为侍君以诚,你这样做,非是为臣之道!” “你放……”曲端差点爆了粗口,他切齿咬牙,“吴大啊吴大,俺曲端刚和你们兄弟一起浴血奋战,回头你就给我上眼药!好啊,你说我不敢说,我有什么不敢说的!” 曲端猛地怒视刘锡等人,朗声道:“你们这群蠢材,御营兵马自开封而来,不熟悉陕西局势,神仙下凡问土地,你们有了说话的资格。便瞧着官家亲征,人心在我,你们就不停说拜年的话,称赞什么圣君名臣,金人丧胆的鬼话。” “官家圣睿,人尽皆知,俺曲端文武双全,也堪称忠勇。可你们吹什么曲太尉料事如神,有孙武之才,胜过诸葛武侯百倍……这话不是夸俺曲端,是在骂俺!” 曲端就像是失去了阀门的水龙头,疯狂输出。 娄室攻击延安府,虽然被宋军杀退,但损失不会过两千人,最多只能算是扯下一块皮,谈不上伤筋动骨。 反观宋军这边,光是曲端的五千骑兵,现在还能战斗的,不足两千,吴阶和吴璘兄弟也损失惊人。 至于御营兵马,依旧是御营,没什么改变。 刘锡这帮人带来了原来的秦凤路兵马,虽然账面数量有四万多,可实际数额不会过两万五。 至于真实的战斗力,能有多少,着实让人存疑。 算来算去,兵力比例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至于百姓支持,横山诸部踊跃从军……这都是好事,可问题是没法立刻产生效果。 不经过严格训练,这些人无法在正面战场,十几万人的交锋中,挥作用。 所以说来说去,两方的局势并没有改变多少,大宋到目前为止,虽然胜算一直在增加,却也没到足以扭转态势的程度。 “现在去攻击绥德军,根本是找死!一旦不能迅破敌,金兵大部云集,必败无疑!”曲端像连珠炮似的,“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前出青化镇一带,利用这里塬地沟谷纵横,地形复杂的优势,尽量削减金人的骑兵优势,若果能重创金兵,打消他们图谋关中之心,就是祖宗保佑,上天有灵!” 曲端突然扭头,看向赵桓,拱手道:“好教官家得知,臣以为还应该秉承最初方略,切莫因为一时的好消息,便盲目用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曲端说完之后,吴阶和吴璘一起站出,“启禀官家,臣等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说完之后,端居武将之的韩世忠,缓缓站起。 “官家,让臣也说两句,曲太尉他们拼着命守住了延安府,又逼退了娄室,金人没法偷袭,不得不敢大宋硬拼,这是大功劳,天大的功劳。陕西父老乡亲,倾尽所有,支持朝廷作战,横山诸部,奋勇杀敌,人心在我,这也是事实。” “可即便如此,金人主力不失,粘罕手下,十几万强兵,也摆在那里。臣扪心自问,如果没有有利的地形条件,仓促交战,哪怕御营,也是胜少败多,由不得盲目乐观。身为武人,提着脑袋杀敌,更不能信口雌黄,逢迎拍马,讨上面的喜欢……西军的老毛病,必须要改!” “至于方略上,臣大体同意曲端的意见,在青化一带,和金人决战,不过臣也提议,可以主动派出兵力,吸引金人,争取更大的主动!” 韩世忠的一番话,颇有气度,几乎一锤定音。 这下子终于安静了,由于会师带来的争论,也暂时告一段落。刘锡等人脸色很不好看,被当面批评,既羞愧,又惶恐不安,怯生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 “朕不通军略。”赵桓笑道:“所谓尽忠职守,开诚布公,大家伙同心同德,才能打赢这一战。不过在开战之前,朕想带着你们去一个地方。” 赵桓说着,竟然直接起身,就往外面走,诸将不明所以,却又不得不跟随。赵桓走到了门口,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道:“赵保忠,你也跟着!” 老头一愣,连忙追随。 从延安府出来,赵桓打马向南,沿着大道狂奔。 这些日子磨练下来,赵桓的骑术还算勉强看得过去。 天子带头,韩世忠、曲端、吴阶、李孝忠、刘锡、赵保忠等等诸将,在后面跟着,他们一口气跑出了大半天,人冒汗了,战马更是被汗水湿透,肚子咕咕叫。 赵桓的大腿内侧隐隐作痛,只能无奈勒住战马,自嘲道:“本想一口气跑去,朕算是知道那些信差之苦,八百里加急,当真是在玩命啊!” 赵桓跳下了战马,放马匹休息吃草,自己则是缓缓前行,他突然伸出手,指了指南方。 “你们可知道,朕要去哪里?” 跟在赵桓身后的诸将有太多大老粗,还真不知道,但也有人清楚,比如在辽国中过进士的刘晏,比如自诩文武双全的曲端! “回官家的话,是,是桥陵!” 桥陵? 还有人不知道,而此刻的赵保忠却已经老泪横流,“官家厚爱,老臣拜谢天恩!” 赵桓感叹道:“咱们君臣,就在黄帝的面前,议论一番,该如何保住炎黄华夏,保住祖宗基业吧!” 第165章 兴汉侯 赵桓坐在轩辕庙前的空地上,身后一株古柏,足有二十几米高,想传说是黄帝亲手栽种。赵桓席地而坐,让其他诸将也都围成一个圈,而后冲着众人一笑。 “朕去年腊月继位,正月掌权,到了现在,也不过十个月而已。朕还记得,刚刚登基的时候,身边只有个阁门祗侯,他就刘锜,现在已经在京东统兵,对抗兀术了。”赵桓笑着看了眼刘锡,“如果朕没记错,他是你的兄弟吧?” 刘锡慌忙点头,“正是舍弟。” 赵桓笑道:“你弟弟的官职比你高了。”不理刘锡老脸通红,赵桓又扭头看向吴玠,“你一直是曲端的部下,可有不服之处?” 吴玠绷着脸道:“武人之间,不免争强好胜,但臣不会因小失大的。” 赵桓又看了看曲端,“你呢?对现在的职位有没有不满之处?” 曲端脸黑了,默默低着头。 赵桓笑呵呵道:“这里是轩辕庙,背后就是黄陵,黄陵前面还有汉武帝修的祈仙台,在人文初祖的面前,没有君臣,只有晚辈,敞开心扉,实话实话……吴阶方才没有隐瞒,就很好!” 曲端终于低声道:“臣当然不服气,只是臣也知道,自己的人缘太差,得罪人太多,便是官家,也觉得臣私心太重。” 赵桓颔,并没有让曲端继续说下去,而是扭头看了眼紧挨着自己的韩世忠,“良臣,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君臣见面的场景吗?你在牢里抱怨,说是要朕给你洗脚?” 韩世忠老脸通红,忙抱拳道:“官家宽宏,臣胡言乱语,万万别当真。” “怎么会不当真!”赵桓笑道:“等这场战打完了,朕请你去华清池,好好洗洗征尘。” 韩世忠愕然,也不知道该不该拒绝…… 赵桓笑着看了看其他人,“朕知道,你们之中,有西军宿将,有仓促提携起来的新人,有御营,也有本地兵马……大家伙聚集在一起,彼此都不服气,磕磕绊绊,在所难免。针对这场仗,究竟该怎么打,也彼此有意见。在行宫里面,你们争论不少,纵然有人闭口不言,心里却难保没有怨气。” “朕带你们过来,就是觉得朕躬德薄,唯有请黄帝在上,求他老人家庇佑。咱们这些子孙后辈,在这里商量一个妥当的办法,不为个人荣辱,不过一家一姓的江山,只为这炎黄华夏,轩辕子孙,商量一个确当办法,你们好好思量一下,看看谁先说……” 赵桓谈完之后,就靠着柏树,微微眯缝着眼睛,不再言语。 自韩世忠以下,这帮将领也是目瞪口呆,有的人手心冒汗,心中寒凉,这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其实从赵桓到达延安府之后,里里外外的争论,只不过是这些人马之间的正常矛盾罢了。 除去党项骑兵不谈,现在的兵马有三方势力。 第一个大头是赵桓的御营,第二波是吴玠兄弟的部下,第三波则是从秦凤路等地赶来的刘锡诸部。 既然是三方汇集,彼此之间,就不可能和谐,如果没有争吵,赵桓反而要睡不安稳了。 可若是因为争吵,乱了方寸,乃至在接下来的决战中,出现了失误,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赵桓万万承受不起。 既然如此,就把大家伙放到这里,靠着轩辕黄帝的威压,让这帮桀骜不驯,一肚子算计的混球们知道该怎么办! 山风吹拂,赵保忠冻得鼻子通红,都流鼻涕了……他算是唯一在三方之外的人,可赵保忠却不想真的置身事外。 天子赐姓,又让自己来拜黄帝,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天子待人恩厚,又岂能无所作为! “好教官家得知,老臣唯恐西夏还有异动,老臣愿意引本部儿郎,前往横山驻守,只要有老臣气在,万万不会让西夏兵马掺和进来,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略思索,就点头道:“此事也只有你去办了,不过察哥手下精兵五万,你的人马太少,朕唯恐会出差错。” 赵保忠哈哈大笑,“官家放心,晋王察哥领兵的本事,还是老臣教的,打别人不行,打他还是轻而易举,只要五千骑兵,老臣就能隔绝察哥!” 赵桓面带笑容,“很好,那就辛苦你了。” 赵保忠连忙爬起,就要离开。 “等等。”赵桓喊住了赵保忠,笑道:“先去给黄帝老人家烧一炷香,他老人家会保佑后代子孙的。” 赵保忠连连答应,扭头就怕,七十多岁的人,跑得丝毫不比年轻人慢,一张老脸挂着泪,笑得灿烂如花。 赵保忠走了,剩下的将领们,顿觉压力又大了几分,曲端下意识动了动屁股,却依旧没有张口。 倒是韩世忠,瞧见了曲端的小动作,忍不住低声道:“曲端,进军关中是你的主意,打到了现在,你也算料事准确。而且你又在西军多年……该怎么办,你就说说吧。” 曲端咧嘴苦笑,“多谢韩相公高看我一眼,既然你问到了,我也只好说了,这一次主持全局的人,不能是你韩相公。” 韩世忠却也不恼,笑道:“以我的本事,提兵三万,和娄室决出生死足矣!大军指挥之权,你负责就是!” “不!”曲端摇头,无奈苦笑道:“正因为我一直以来,都算得很准,到了这时候,反而失去了平常心,让我主持大局,必定进退失据,让金人捡了便宜。更何况还没开打,就有人说什么曲端知兵,孙武在世。我知道这帮人未必是真心夸奖,相反,他们不过是要看曲端的笑话。以我的为人处世,在战场上,难保不会有人扯后腿。因为个人恩怨,败坏大局。” 曲端如此直白的表态,让好几个人都心里嘭嘭乱跳,坐不安稳。 不过好在曲端难得大度了一次,他没有继续放炮,而是转向了吴玠,未曾说话,先起身一躬。 “吴大,你的兵法武艺,我是服气的,你这个人也有私心,骨子里和我曲端是一路货色,但你比我会做人,尤其是到现在,你还没真正迹,一心想往上爬,才华,斗志都在。你虽然出身西军,是我的部下,但在延安领兵数月,官家能信任你,西北的情况你也熟悉,其他人也能接受……总而言之,吴玠,这个帅印,你接了吧!” 吴玠哭笑不得,忍不住笑骂道:“曲端,你说的这一套话,算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曲端不屑冷笑,“这么个糟心的局,这么难打的一战,哪个好人能扛得下来?” 吴玠被噎得无话可说,他只能连连摇头,叹了口气,“好,当仁不让,我愿意接这个帅印!” 他说完之后,下意识将目光放在赵桓身上,此刻的赵官家总算缓缓睁开眼睛,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其他人呢?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顿了一阵,刘锡躬身道:“官家,的确没人比吴都统更合适了。” 赵桓又一一从其他人身上掠过,见众人全都颔,再无异议。 赵桓终于起身,到了吴玠的面前,“去吧,给黄帝烧一炷香,好好思量一下方略,朕和大家伙在这里等你!” “哎!” 吴玠答应,转身就走,大家起初还没觉出什么异样,但仔细揉了揉眼睛,有几个干脆笑出声了。 吴大竟然是同手同脚往上跑,真难为他居然没摔倒! 大家伙也只是笑笑,却没有半分的看不起。 没有人不清楚这场大战的份量。 只要不输,大局就稳住了。 甚至是金人,都未必有灭亡大宋的胆气。 毫不夸张讲,这一战只要赢了,就能扭转自从高粱河战车,驴车漂移以来,一起下滑的国运。 再夸张点说,秦汉隋唐,中华衰败的节点是安史之乱……而安史之乱后,中华再兴,则是这一场战斗! 放在几千年的历史上,这都是最重要的节点。 赵桓不是没事抽风,跑到黄陵来做最后的决策。 曲端也不傻,他知道这一战的作用也清楚以他的性格人缘,真的扛不下来。 这一战不是能打就行了。 比如让岳飞过来,他肯定镇不住西军的宿将,你让韩世忠负责,他说得明白,自己只能领兵三万,和娄室决生死,统御全局,他不行! 因此这个主帅必须能力过硬,还要各方都能接受,尤其是要有雄心壮志,脸厚心黑,关键时刻,能下死手。 这点不说别的,就从吴玠好几次背刺曲端,就看得出来,这货绝对够黑心,他又和娄室正面硬拼,虽然败了,却不曾死,运气也算不错。 总而言之,也只能是他了。 赵桓带着众人,足足等候了一个时辰,饱受寒风侵袭,都快冻透了,吴玠才缓缓走来。和之前的同手同脚,狼狈不堪相反,此刻的吴阶步伐沉稳,面容深沉,诚然有一股大将之风。 他走到众人面前,直接转向赵桓,“请官家授予全权!” 赵桓颔,“加吴玠为御营司副都指挥使,行军总管,执掌帅印,自朕以下,所有人悉数听从吴阶节制。” 吴大跪谢皇恩,他却没有站起来,而是沉声道:“臣请官家,交出龙纛,由臣负责,若是官家不愿意,就留在延安府,坐等捷报吧!” “你!” 赵桓一愣神,随即哈哈大笑,“好你个吴玠,杀威棒打到朕的头上了,好,龙纛给你……不光有龙纛。”赵桓转身,竟然从战马上取下来一件大红龙纹披风,亲手披在了吴阶的身上。 “吴卿,朕自从登基以来,只给了宗泽宗老相公一个越国公,朕不是吝惜爵位,只是朕想着早晚要平灭金贼,一统九州,而且朕还年轻,你们也年轻,要跟朕打一辈子战的,现在就给你们太高的位置,反而不美。不过事到如今,朕就提前加封你为兴汉侯,替朕赢下这一战!” 尽管不少人已经见惯了赵桓笼络人心的手段,可每次这位赵官家还能让人耳目一新。 兴汉侯! 这是多大的恩典,又是多大的压力! 过去大家伙都以为侯爵的顶点就是冠军侯,哪怕给个王爵都不换,可现在一比之下,恐怕冠军侯也不如这个兴汉侯来的有份量啊! 便是曲端和韩世忠都露出羡慕的神色,乖乖,早知道如此,他们就不这么大方了!就算自己不是最合适的,也未必就真的不行,这回可亏大了。 黄帝陵前,一个兴汉侯! 吴玠啊吴玠,想不卖命都不行了。 “走,返回延安府,五日之后,全军北上,和金贼决一死战!” 吴玠披着大红的披风,一马当先,竟然冲在了赵桓的前面…… 第166章 突火枪和神臂弩   赵桓将军权让给吴玠,他当真就是修身养性,把自己当成了牌位,除了曲端和韩世忠等寥寥几位武臣能来见他之外,便只有龙图阁学士吕颐浩,还有太傅李邦彦能陪伴在天子周围,君臣三个整日聚在御帐之中。   有人要问了,咱赵官家不闷吗?   怎么会啊!   有李邦彦在,这位有多会玩,那就不用说了……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就没有他不会的,或是清唱,或是浓妆艳抹,全都韵味十足,余音绕梁。   堂堂宰相之才,真拿出十二分本事伺候你,才让你领教什么是专业二字!   赵桓心情大好,还拿出围棋,跟吕颐浩较量一番,他的棋力相当了得。一个子,两个子,三个子……成了!   好吧,轻松只是表象,三个人都慌得要命。   李邦彦抱着脑袋,唉声叹气,“官家,你说臣以前也没这毛病,可自从唱了一次哭贵妃之后,就守不住了,什么木兰从军啊,龙凤呈祥啊,霸王别姬啊,我这心里越慌,就越想穿上红妆,唱那么一段,还真别说,唱的时候啊,我就不知道愁了,这是不是病啊?”   没等赵桓开口,吕颐浩就抓着李邦彦的腕子,认真号了好半天,然后告诉李邦彦,“是病?你这是胆怯症,要想治好,需要黑熊心和金钱豹的胆,煮水喝了,你就好了。”   李邦彦迟疑道:“是真的吗?”   吕颐浩信心满满,“我的医术了得,绝对不骗你的!”   “你现在就骗我呢!”李邦彦怪叫道:“你抓着的右手,知道吗?”   吕颐浩瞪大眼睛,“谁让你穿女装的?”   李邦彦无言以对,过了好半天,才悻悻道:“算了,我不跟你争,你被金人俘虏过,也算是有经验了,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咱落到了金人手里,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吕颐浩用力点头,“我有三个办法。”   “这么多?”李邦彦喜滋滋道:“都是什么,快点说!”   “第一是绳子,第二是刀子,你要是下不去手,我这里还有一瓶鹤顶红,收着吧!”   吕颐浩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青玉的瓶子……李邦彦吓得往后退,怒道:“你怎么敢耍我!”   还没等吕颐浩说话,却现一只手伸过来,将瓶子拿走了。   赵桓掂了掂,而后道:“真能见血封喉,一下子就死吗?”   “不能!”吕颐浩老老实实道:“差不多要一个时辰,才能七窍流血,肠穿肚烂,痛苦而死!”   赵桓皱了皱眉,犹豫再三,还是收了起来,不管这么痛苦,也比去五国城,坐井观天好。李邦彦见赵桓如此,就忍不住道:“官家,要不把兴汉侯叫进来,问问情况,又或者找其他人,为陛下解忧?”   “算了吧!”赵桓摆手,“咱们三个在这里愁的是自己,别人好做一些,要是胡乱过问,弄出了差错,咱恐怕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赵桓颓然道:“忍着吧,反正也要不来几天了。”   仿佛在验证赵桓的话一般,在靖康元年的十月十五,大金国左路副元帅粘罕,亲自统御五个万户,脱离太原战场,前往绥德军,并且汇合了娄室的两个万户,一共七个万户,向宋军压来。   七个万户!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已经出了当初围攻开封的兵力,而且在七个万户之外,还有一些契丹降兵,包括耶律余睹在内,一起向延安府方向进。   如果把契丹兵也当成人的话,金人的兵力接近八万。   这种规模的兵力,在一年前,还是横扫一切的存在。   携着灭辽之威,席卷南下……当时赵宋上下恐惧到了什么程度呢?   赵佶的种种骚操作就不要多说,只说一个翰林官,他居然在私下里,开始修宋史了……没错,在他看来,大宋必定亡国。   与其让蛮夷糟蹋美好的大宋王朝,还不如自己动手。   他要告诉后人,大宋朝没那么差,或许有朝一日,出了英雄豪杰,可以揭竿而起,光复大宋……一句话,这位默认大宋已经亡国了,修史为了复国!   很可笑吗?   貌似当时的大宋,比这离谱的事情,还多着呢!   如今却能聚集十几万大军,和金人掰手腕,这才是真正离谱!   吴玠接下这副担子之后,才知道有多艰难。   先一点,御营兵马和原来陕西兵马有很大不同,哪怕是吴玠手上的兵马,也不如御营……整个御营齐装满员,几乎没有空额,其次这些人马披甲率极高,其中最精锐的利斧甲士更是达到了恐怖的百分百披甲,个别人还有两层铠甲。   当然了,御营也不是完美无缺。这些人当中,有近一半新军,都是过去几个月,李纲招募的,虽然出身清白,训练不差,但真正到了生死关头,能不能扛得住,吴玠没把握。   其次御营不太熟悉西北的环境,属于客场作战,也不能盲目乐观。   御营之下,就是他的部下了,这些人是吴玠一手练出来的,又跟娄室厮杀过,能挥什么样的作用,吴玠心里有数。   最后,就是秦凤路刘锡等人了……种、姚、折,三大将门瓦解,西军主力荡然无存,但是像刘锡,他是刘仲武的儿子,还有一些兵权,跟随着他来的这帮人,原本不是驻扎在宋夏边界,就是驻扎河湟方向,属于典型的西军,不但空饷众多,而且还长期奉行“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原则,防着他们,甚至要胜过敌人。   面对这么一大堆猪队友,吴玠都想一怒之下,把他们回去算了……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一旦失去了明显的兵力优势,吴玠生怕会出现溃败的情况。   没有办法,他只能出馊主意,下令这些兵马负责修筑营寨,并且定期轮换,拉到外面,展开行军训练。   命令下达之后,刘锜等人都气疯了,姓吴的,你也太坑人了吧!现在天气早就冷了,地面也都结冻了,你让我们干苦活,你还有良心吗?   吴玠表示,良心……能吃吗?   在他调动之下,宋军在距离青化镇以东五里的地方,占据一片开阔的地带,修建营寨……就在营寨前面,就有一条深邃的沟壑。   如果是夏天的时候,雨水冲刷,这种壕沟几乎是天然屏障,可偏偏是冬天,情况就迥然不同了。   最多只能聊胜于无,可即便如此,吴玠也不打算放弃。   他把主力放在了青化镇方向,同时安排姚古的御营右军驻扎新寨,韩世忠率领三万御营中军,驻扎金明寨。   三方来开了一条四十里出头的战线,摆出了一副略显粗壮的一字长蛇阵。   到目前为止,宋军的行动,只能说中规中矩,谨慎小心。   吴玠这个兴汉侯,也半点看不出过人之处。   哪怕放一条狗在上面,也不会比他差太多,对于这些议论,吴玠向来是不客气的,光是为了严肃军纪,吴玠就砍了十多颗脑袋,全都挂在了旗杆上,让人看得头皮麻,不寒而栗。   就在这种肃杀的气氛之下,十月到了最后一天,金人的主力夺取了丹头寨,双方距离不足百里。   寒风之中,已经能嗅到硝烟的刺鼻味道。   大战终于要来了。   而让人惊讶的是,保守的吴玠居然选择了主动进攻,而且是让自己的兄弟吴璘出击!   三千轻骑,迅北上。   只不过让人吐血的是吴璘的目标不是金兵,而是一座空荡荡的永平寨。   吴璘到达之后,果断放火,将永平寨付之一炬,随后大摇大摆南归,给金兵留下了一片漆黑的焦炭。   “吴玠,真鼠辈也!难道他不知道,我大金勇士,野战无双吗!难道他还怕我们据寨死守?简直笑话!”   粘罕看了眼娄室,笑呵呵道:“斡里衍,这一战,就由你指挥吧,替我把宋人杀个片甲不留!”   娄室顿了顿,他居然道:“副元帅,还是等等吧!”   一句话,让不少金人大将都愣住了……什么意思?   难不成娄室忌惮宋军了?   上一次活女被杀,完全是意外,跟韩世忠的静塞铁骑对撞,也没输什么……如今我们准备妥当,气势汹汹而来,为什么不直接共军宋军?   对于下面人的疑问,娄室并不在意,反正只要服从命令就好!   就这样,金人在永平寨的废墟前面,立下了大营,和宋军相距拉近到了三十五里。   这个距离可不算远了,完全在骑兵的攻击范围之内。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经过三天沉闷的对峙之后,吴玠又出招了。   一千多名秦凤路的骑兵,向着金人大营扑来。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他们陷入了金人的埋伏之中,一千三百多人,只逃回了不足五十人,其余悉数被杀,金人砍下了宋军的头颅,挂在了旗杆上面,远远看去,一颗颗五官狰狞的人头,简直跟进了狮驼岭似的。   刘锡和吴玠生了激烈的争吵,刘锡认为吴玠这是故意让秦凤路的兵马送死,然后以人头激励军心士气!   你姓吴的太不地道,这种送死的事情,怎么不让你弟弟去?凭什么让秦凤路的弟兄去死?   谁没有父母兄弟,你吴玠就不怕良心过不去吗?   面对刘锡的质问,吴玠只有一句话,“准备妥当了,明天两军交锋,你先上阵!”   “你!”   刘锡暴怒,吴玠却浑不在意,“你要是能见到官家,只管告我的状就是!”   刘锡咬牙怒道:“吴玠,你可别忘了,我的兄弟刘锜是官家面前的红人,他还对付不了你吗?”   吴玠微微一笑,“我不怕,只要我赢了,你弟弟就只能排到我的下面……如果我输了……死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刘锡瞠目结舌,他这才意识到,曲端到底推荐了一个什么玩意!   不提刘锜还好,正因为刘锜的存在,他这个当兄长的才没法翻脸,毕竟他可以完蛋,但刘家却不能烟消云散。   吴玠!   无耻!   人渣!   刘锡简直气炸了肺,他仿佛负伤的野兽,怪叫着离去。   一夜的光景,转眼就过去了。   令人诧异的是,这一次居然是金人抢先起攻击,他们驱赶着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民夫,朝着宋军的营地跑来。   一边跑着,一边高呼救命。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迎接他们的居然是漫天弓弩,甚至有最新装备的突火枪。   在一片哀嚎之中,吴玠只是惋惜道:“射程只有一百五十步,比神臂弩差得不少啊!”   听到吴玠感叹的人,无不毛骨悚然,这还是人吗?   你没有看到那几百条生命吗?   就在这种几乎让人崩溃的窒息中,时间邻近中午……大地终于传来了颤抖之声,金人集合了三个猛安,两千八百人,朝着宋军大营起了攻击。   到底是金人先熬不住了,吴玠嘴角上翘,下一秒,他断然道:“刘锡,立刻引兵出战,不要理会侧翼,直取金人中军!”   刘锡咬了咬牙,举起兵器,心中默默道:“兄弟,替哥哥报仇!”   “出击!”   带着满腹怨怒悲愤,刘锡所部八千人,朝着金人滚滚而去……而就在这时候,赵桓君臣三个也熬不住了,他们从御帐出来,登上了营中最高处,眺望战场,先看到的就是上百的神臂弩朝着金人攒射,不少人滚落马背,沦为铁蹄之下的肉泥! 第167章 利斧   赵桓好歹领兵出战几次,虽然只是观望,但胆气还在,到底能稳住,但是李邦彦和吕颐浩两个就未必了。   尤其是李邦彦,一直以来就是个胆怯的,赵佶怂的时候,他怂得更过分,后来赵桓强硬起来,他亦步亦趋,但到底是个没胆的,面对着惨烈的战场,魂儿都飞到天上去了。   先看营寨的东边,宋军的弓弩齐,金人跌落马下众多,但金兵度太快,只来得及射一轮,金人便冲到了六十步的位置,随即向宋军大营抛射。   粗重的箭失当头落下,金人的重箭很有特色,箭头不甚锋利,但十分沉重,箭杆更是有一指头粗,只要被射入体内,立刻能造成近乎钝器的伤害,只要被射中,多半就要失去战斗力,而巨大的伤口又十分难以愈合。   哪怕像韩世忠那样铁打的汉子,披着几层铠甲,也险些丧命,普通士兵,甚至只有皮甲的陕西兵马,挨了一箭,半条命就没了。   弓手,弩手,守卫营寨的士兵,损失惨重,至少有两三百人,倒在了弓箭之下,金人像是旋风一般,从营寨右侧掠过,连绵的箭雨,甚至不给宋军反击时间。   好在有寨门阻挡,还有持盾甲士,不顾一切冲上来,给弓弩手提供了掩护,不然一个交锋,营门就可能被掀了。   当然了,宋军也不是完全废物,就在金人掠过的空隙,床子弩,神臂弩,甚至是突火枪,全都投入了反击。   床子弩和神臂弩的杀伤力大家伙都熟悉,没什么好说的。   突火枪这玩意就有点意思了。   粗长熏黑的竹筒,装了铁砂火药,点燃之后,就像是个喷枪,朝着敌人射去……冰雹一般的砂石,加上扑面而来的火焰,不光有杀伤力,还有震撼效果。   有几个骑兵就被火焰点燃身上的甲胄。   大冬天的金人在甲胄里面,都有老羊皮袄,头上也有鹿皮,狗皮之类的帽子,沾火之后,迅燃烧,他们平时就要帮忙,才能卸下铠甲,此刻却是更加无能为力,只能拼命扑打,最后被火光吞没,倒在地上,痛苦抽搐,不停打滚儿,直到被烧死!   烧烤大活人,这种神鬼小说当中才有的红莲地狱场景,就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直接演给你看!   一次不够,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很恐怖吗?   更恐怖的却是吴玠的态度,对此吴大只是淡淡下令,要将士顶住,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正面。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刘锡率领兵马趁机向前猛扑,试图攻击金人中军,不出意外,他们也遭到了金人的迎面痛击,相比侧翼,要更加残酷一万倍。   金人铁骑持刀跃马,不待宋军列阵完毕,就冲上来,打了个措手不及,竟有宋兵被撞飞了起来,又重重摔在地上,大口喷血。   刘锡眼珠充血,毫无办法,只能下令长枪兵向前,死死抵住金人的冲击,后面的弓弩手,刀盾兵择机进行反扑。   两军交锋的地方,形成了一道清晰的血肉磨坊,鲜血尸体,不断交织着,毫无疑问,宋军损失惨重,但金人也不是全无损失,随着骑兵顿足,伤亡快增加。   吴玠虽然王八蛋,但到底不愿意失败,因此他又投入了张忠,乔泽,慕容洮三部……至此,整个西军旧人,除了早就归入御营的,还有吴玠的亲信,几乎都被投入了战场。   能不能消灭金军不知道,但最后的西军是彻底没了。   昔日大宋最强的军团,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消耗殆尽。   “大哥,不能光是让秦凤路的人上了,这么下去,会出乱子的!”   吴璘对着吴玠大吼,痛心疾。   吴玠竟然没看他,只是淡淡道:“你想上去?好啊!带着八百人,组成督战队,谁敢后退,立刻斩,绝不客气!”   “啊!”   吴璘傻了,大哥啊,过去你可不是这样的,你不是常说要与人为善,别学曲端,得罪人太多,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你这次的举动下来,就算能赢,只怕也落个心黑手狠的骂名,你到底图个什么?   “吴璘,你莫非要抗命?那我就只有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旗杆上了!”   吴璘愣了片刻,像是负伤的野兽,怪叫着下去,点齐八百甲士,手持砍刀,在后面督兵……这一下子前方的宋军根本没有退路,诸部加起来,将近两万人,而金人也6续投入了差不多一个万户,就在这片不大的战场上,陷入了绞杀。   金人有骑兵优势,又素来耐苦战,可以说压着宋军打。   但他们的强悍却不足以抵消宋军人数的优势,而且就在过去的不长时间里,吴玠通过挖沟修营,还有长时间的操练,摸清楚了这帮家伙的底限在哪里,并且将一些刺头儿给砍了,脑袋就挂在营门口!   吴大的判断很简单,这帮东西并不完全是废物点心。   就像曲端、韩世忠、刘锜,甚至是岳飞,都有在西军效力的经历,单论武艺骑术,西军中的顶尖儿,绝对能和金人的高手对战。   糟糕的是西军太油滑了,让他们拼命,做梦去吧!   打仗先掏钱,钱给到位了,卖不卖命,还要看老子心情,要是逼急了,就把当头的宰了,反正法不责众,能把老子怎么样!   所以说这帮东西在大宋的手里,一群窝囊废。   但是到了金人手里,人家不管乱七八糟的,往死里练,往死里杀……而结果往往是这帮二鬼子一掉头,就成了虎狼之师,冲锋陷阵,锐不可当。   吴玠不是不知道,却是没法根治,毕竟他也是其中之一,可这一次吴玠变了,他比金人还狠。   砍了一群刺头儿,又调走了一些,没了领头人的西军士卒,前有金兵,后有督战队,除了玩命,还能怎么办!   这一片战场以肉眼可见的度,糜烂下去,打成了一锅粥……哪怕不通军务的李邦彦也看得出来。   “官家,金人杀不过来吧?”   赵桓抿着嘴不说话,他的眼神除了盯着战场之外,还下意识向北面瞄去,仿佛在等着什么。   吕颐浩清楚,赵桓再等耶律大石。   其实所谓三皇同盟,从一开始,就是赵桓拉拢耶律大石的手段,只不过两方中间隔着西夏,没法隔空结盟,才把李乾顺拉起来,他最多算是个赠送品,在这个同盟中扮演意大利的角色。   赵桓的盘算,是没法和任何人讲的,因为在此之前,耶律大石是什么人呢?   他是叛臣,至少不服从耶律延禧的号令。   他又是俘虏,没人知道他在金营当中,是如何苟活的,他也从来没说过,但毫无疑问,那是一段相当不愉快的经历。   他的实力也很惨,逃出去的时候,只有二百人,随后大会诸部,也只借来了一万人,孤悬大漠之中的可敦城,就像是一座大海当中的小岛,不要说金兵哪怕那些蒙古部落,也能捏死他。   就这么个东西,也值得另眼相看吗?   可在赵桓看来,很值得,甚至是物所值!   能在近乎白手起家的情况下,创立西辽,耶律大石绝对是个人物,而且是能和当世英豪掰手腕的杰出人物。   选择盟友,就只有他这种,相比之下,犹犹豫豫,摇摇摆摆的西夏,就算他跟你联手,也要防着被猪队友害了,赵桓可不想当冤大头。   而且赵桓和耶律大石分别的时候,他送了一领狐裘,而大石给了他一个承诺。   “官家,耶律大石当真能如约赶来吗?”   赵桓轻叹口气,“我也说不好,毕竟相距太远,大石也不是神仙,能把时间算得这么准,如果路上有什么意外,就麻烦了。”   吕颐浩可不傻,他听懂了,赵桓的意思,居然是耶律大石一定会来!   “官家还真是赏识大石啊!”   “不是赏识,是朕明白,亡国的悲惨……契丹贵族下场太惨了,仇恨会让一个人脱胎换骨的。”   赵桓紧握着拳头,三个字,不断在脑袋中回荡……靖康耻!   今天正好是靖康元年,是战而胜之,一血耻辱,还是亡国败家,就在此一举了!   此刻的战场,再度出现了变化,又一个金人万户出动了,他们绕开了焦灼的正面,选择从左翼猛扑宋军。   看对方的旗号,居然是赤盏晖。   此人是金国大将,而且还是东路军的大将!   “张中彦,李彦琪,该你……”吴玠想要派自己的部下上去,而就在这时候,吕颐浩骑着马赶来,在吴玠的耳边嘀咕了两句。   吴玠皱着眉头,向营盘中间的方向看了看,略沉吟,点头道:“好!何蓟,牛英,你们各自率领五千甲士迎战!”   终于,御营兵出动了。   这并不符合吴玠的的设想,但战场上瞬息万变,哪能墨守成规!更何况吴玠还一直没有机会,测试一下御营的程度,看看这支兵马到底是不是花架子……   只是吴玠显然低估了御营,尤其是何蓟和牛英这俩人。   “居然是赤盏晖!你的主子兀术来没来?当初在牟驼岗,牛爷没砍了你,今天一定要你的脑袋!”   牛英狂大叫……何蓟没这么多废话,十足的行动派,他以两排长枪手在前,利斧甲士紧随其后,弓弩兵掩护,竟然主动向金兵起了冲锋。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吴玠忍不住暗暗叫好。   这一招真是妙啊!   金人骑兵一旦展开,就会以旋风的方式,不断走马射箭,消耗对手士气,直到对方疲惫崩溃,他们再起攻击。   当然了,这是理想的状态,毕竟人是活的,何蓟主动向前压上去,而就在金人的侧面,有一条天然的沟谷。   宋军向前压的三百步距离,正好限制了金人的施展空间,他们没法兜圈子从容射击,就只有硬着头皮,狠凿宋军战线。   何蓟手持砍刀,高声大吼,“雪耻!”   “雪耻!”   御营甲士齐声怒吼,年初的仇,该报了!   就在长枪手摆出如林枪阵,金人刚刚停顿的刹那,后面的士兵就冲上去,手里的利斧对准了一个个马腿,疯狂劈砍。   战马悲鸣,上面的骑士纷纷落马,复又被冲上来的宋军斩下头颅……双方接战以来,第一支宋军,展现出了压倒金兵的气势,而且在战果上,也做到了五五开。   没错,金兵死的一点不比御营少!   吴玠冰冷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了犹疑……或许他真的太保守了,早知道御营这么强悍,他的选择就多了。   不过吴玠也不傻,现在根本不是后悔的时候,毕竟金兵还有五个万户没有动…… 第168章 雪耻 战争到了这一步,其实吴玠的策略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了……曲端甘心将指挥权交给吴玠,就是看透了这家伙,相比起咋咋呼呼的曲端,吴玠才是真正的狠人。 他拿刘锡等人消耗金人,又准备拿自己的部下消磨金人,两方加起来,将近六万人,只要不溃败,咬着牙撑住了,至少能兑换掉金人两个万户。 战争打到这个地步,不管御营如何,其实大金都必须退兵,一句话,女真耗不起。 这是一种近乎无赖的打法,却也是在吴玠看来,胜算最大的一种,可是随着御营主动出战,展现出强悍的实力,又让吴玠生出了另一种想法,或许这一战可能得到的更多…… 但很可惜,吴玠还是不敢拼,比如刘晏,比如李孝忠,这两位哼哈二将,担负着官家的安排他们存活的序列,还在吴玠之后。 目光逡巡,吴玠突然看到了李世辅! “李小将军,你率领所部五千蕃骑,给我从右营杀出去,直取金兵侧翼。”吴玠停顿一下,“你听好了,如果一击不能得手,就先向东退,但退出去不能过十里,必须集结人马,再次杀回,总之,要拼尽全力,懂吗?” “懂!”李世辅很干脆道:“就像在延安府那样,靠着死缠烂打,无论如何,也要缠住金兵一部,他们越是分散,咱们的机会就越多……这个办法叫做田忌赛马,对吧?” 李世辅呲着白牙,呵呵笑道:“我就是那个下等马,是吧?” 吴玠的脸很黑,这小崽子什么时候这么精明了?肯定是曲端那厮干的好事,你教给他兵法干什么啊? 李世辅笑得更灿烂了,“兴汉侯,我甘心当这个下等马,但我不接受另一个称呼。” “什么?”吴玠低吼,“你要违背军令?” “错!” 一句话说完,李世辅转身驱马,等他转回来之后,身背紧跟着两个骑兵,手里各自举着四个字。 炎黄世胄,辅君安民! 李世辅骑在马背上,放声大笑,“兴汉侯,我等并非蕃骑,儿郎们,随我出战!” 五千由党项和吐蕃组成的骑兵,旋风一般,从宋军一方杀出。 李世辅的部下以轻骑为主,铠甲不多,只有士兵披甲,而且也仅仅是护住躯干要害,至于战马,则是无甲的。 轻骑比重骑脆得多,但是却也灵活的多,他们几乎从金兵和宋军的缝隙之中杀出,一旦冲出之后,就形成了一片崩腾的海洋。 李世辅这小子跟着曲端,凿穿了西夏,虽然战绩有点水,但也不是个普通的愣头青,他早就注意到了,金人的骑兵普遍重甲重箭,固然威力无匹,但度上就要打些折扣,而且那么重的负载,战马又能撑多久! 小爷不给你玩别的,就来轻骑突袭,我让你防不胜防! 李世辅迅捷的突袭,还真就出乎金人预料,他们冲开了负责警戒的散骑之后,李世辅一马当先,直冲金人的左翼。 刚刚不是金人这么攻击宋军吗,现在来个还施彼身。 “放箭!” 在距离金军阵地还有八十步左右,李世辅就仰天抛射,后面的骑士紧随其后,密集的箭雨,向着金人袭来。 和金人的重箭不同,李世辅这边的弓箭规格,都要比金人小,看起来就十分轻巧,杀伤力也远不如金人,但是有一个优势,那就是省力,度快,可以连续射击。 而一旦形成箭雨之后,就算是从概率的角度来讲,也会有那么几个倒霉蛋,被射中眼睛、面门、脖子等脆弱位置,即便不死,也会受伤,失去战斗力。 李世辅旋风一般,从金人侧面刮过,至少杀死杀伤上百人,赢得了一个开门红。 这小子大为振奋,兴奋怒吼:“炎黄世胄,辅君安民!” “炎黄世胄,辅君安民!” 骑兵怪叫着,转个圈,再度袭来。 只不过这一次李世辅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金人已经派出了人马迎战。 耶律余睹,这位大辽国的宗室大将,成了对付李世辅的急先锋。 三千契丹降兵,跟李世辅的轻骑撞在一起,论起准备程度,契丹兵要占优势,作战经验上,耶律余睹也远胜李世辅。 所以刚刚交锋,李世辅就损失惨重,死伤过三百。 “党项贼子,也配来送死吗!” 耶律余睹一马当先,朝着李世辅冲来,年轻的李世辅根本不是对手,被杀得节节败退,他无可奈何,取出了弓箭,想给耶律余睹一下,可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来飞来一支流失,正好从侧面穿透了耶律余睹的一只眼球,贴着鼻梁划过,险些把另一只眼睛也给穿透了。 这是什么鬼,我还没射箭呢? 莫非真的有炎黄保佑! 李世辅无暇思索,他急忙松手,放出了手里的箭,立刻大吼:“我射中了,耶律余睹死了!” “你这个无耻蛮夷,二臣贼子,你死了!” 兴奋的党项轻骑倍感振奋,相比之下,契丹骑兵顿时慌乱,李世辅一个冲锋,杀透了契丹兵,再次向金人阵地袭来! 区区的党项小崽子,也敢瞧不起大金,还喊什么炎黄世胄,辅君安民,你们也配! 愤怒的粘罕再也控制不住了,直接分出三个猛安,朝着李世辅冲了上去。 娄室看在眼里,却也没有阻止。 毕竟任由李世辅闹腾下去,侧翼不稳,他是没法动总攻的。 只不过随着手里兵马减少,娄室的信心略微动摇。 这一次金国的兵力相当惊人,光是女真万户就有七个,而且属于满员状态,再加上一些契丹降兵,汉儿军,他们实际能动用的兵力过了八万五千。 按照娄室的布置,他分给了韩世忠两个万户,并且派手下悍将蒲察胡盏和儿子谋衍,去阻挡韩世忠。 其实在派出谋衍的时候,娄室是犹豫的,可问题是这小子嚷嚷着要给大哥报仇,娄室也不好阻止,只能交代蒲察胡盏好好照顾他。 另外娄室又分出了一个最弱的万户,去阻挡姚平仲的御营右军。 经过这一番安排,娄室手里捏着足足五个精锐万户,还有一些仆从。 要知道年初的时候,围攻开封的兵力,也不过是这样,而且其中的常胜军还占了相当大部分。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些人都足以击破青化镇的宋军主力,彻底赢得这一场大战。 可随着战斗展开,情况就在变得不那么乐观,先是吴玠以秦凤路的杂兵,拖住了一个万户,紧接着何蓟和牛英,两个御营猛将,又拖住了一个万户,最离谱的居然还打得虎虎生风! 宗望,兀术,这就是你们兄弟所谓的精锐万户吗? 还不到一年,东路军就在温柔乡里,废了吗? 战场越焦灼,而李世辅的出击,带来了一个非常危险的结果,娄室和粘罕手里的兵马少于三个万户了。 虽然没差几千人,但却让他们都感觉到了压力。 “斡里衍,该出动吗?” 粘罕声音不高,完全是询问的语气,可听在娄室的耳朵里,还是很不舒服。 曾几何时,粘罕居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水平了。 真是天大的讽刺! 一阵无名火,凭空冲到了脑门,但却还是被娄室控制住,他声音干涩道:“再等等。” 粘罕微微张嘴,却也没有继续声。 有过差不多一刻钟,战场突然出现了变化,统制官慕容洮被一箭射中胸膛,他勉力维持,继续大呼酣战,可谁知又有一个谋克的金兵冲到了眼前,狼牙棒击碎了慕容洮的头颅,金兵踏着他的尸体,大步前进。 整个秦凤路的军团出现了动摇。甚至有士兵开始向后溃逃…… 坏了! “都统制,不能等了,快过去拦住金贼吧!” 刘锡浑身浴血,他的部众已经承受了无法想象的损失,光是战死的,就有三千以上了……吴玠这个王八蛋,他拿我们消耗金人,半点良心都没有。 仗打到了这份上,我们对得起大宋朝,也对得起赵官家了,难不成要我们真的拼光吗? 刘锡犹豫了,就是短暂的犹豫,金人的谋克便有突进了过八十步,整个战线,危在旦夕。 更有越来越多的士兵在掉头溃逃,冲击着吴璘的督战队。 怎么办? 像大哥吩咐的那样,杀光所有溃逃的,逼着他们上去拼命吗? 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的逃兵被拦住了,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饶命啊,我们的主将死了,别杀我啊!我还有老娘……” 督战甲士微皱眉头,却依旧举起砍刀,军法无情,谁也不能违背! “住手!” 吴璘突然断喝,“没有主将,我给你们当主将,都是大宋男儿,有种的跟我去砍金贼!” 说完之后,吴璘带头冲向了金兵,督战队稍微迟疑,也跟了上去,便是一些逃兵,在地里逃生之后,犹豫了一下,也毅然掉头,杀了回去。 吴璘像是疯了一般,就用手里的砍刀,疯狂对金兵的马腿……无意之间,他也解锁了正确的作战方法。 督战队的加入,再次把天平板了回去。 而在后方注视着一切的吴玠,微微松了口气,张中彦和李彦琪两支人马还在继续养精蓄锐,默默等候着。 在这个战场上,多一张牌,就多一分保证,谁先打光手里的牌,谁或许就是失败者。 韩世忠和两个金兵万户杀在了一起,他们的交锋甚至比这边还早,姚平仲的右军也在和金人战斗。 如果只看青化镇方向,战场分成了左中右三部分,把视线拉高,四十多里的宽阔正面上,依旧是三个大战团。 这已经是赵桓掌握的极限,只是在这一层之上,还有三个战场。 横山一线上,赵保忠跃马持枪,堵住了晋王察哥。 “告诉那小子吧,有老夫在这里,他的五万兵马,休想越过半步。勾结蛮夷,背叛华夏,他李乾顺刚刚拜过黄帝,想害死所有党项人吗?” 晋王嵬名察哥切齿咬牙,却又忌惮这个老货,不敢真的翻脸。 而就在这时候,一支不到两万人的骑兵,已经从宋夏边境越过来,出现在了临夏城。 为之人,赫然就是耶律大石! “但愿赵兄命大,俺大石可不想给你收尸!”耶律大石说着,竟然停下战马,取出了干硬如柴的牛肉条,就着寒风,吞到了肚子里,身后的士兵也无不如是……相比起大宋,他们才是真正的灭国之仇! “弟兄们,随着俺雪耻!” 吃了三分饱的耶律大石断然下令,全军席卷南下……他们距离金人后方的丹头寨,只有四十里了! 第169章 龙纛(三更求订) 耶律大石骗过西夏,突然出现在战场上,自然是有他的办法。而消灭金国,恢复大辽,又是耶律大石下半辈子唯一的使命。 只有有一分可能,他就会付出百倍的努力。 事实上,耶律大石一直在关注着宋朝的动向,他相信赵桓这个皇帝,却不怎么看好大宋。作为一对一百多年相爱相杀的难兄难弟,大宋的腐朽萎靡未必赶得上辽国,但大宋内部错综复杂,各种力量勾心斗角,互相倾轧,却要胜过辽国万倍。 想在这么一个国家里,迅振作,并且战胜强敌,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当大石得知赵桓率领兵马,进入关中,准备跟金国决一死战之时。大石立刻下令,整顿兵马,准备南下,无论如何,他都要帮赵桓这一次! 你都能领兵北上关中,我又如何不敢南下! 我耶律大石又岂能屈居赵桓之下! 金人盼望的西夏没有出现,而赵桓欣赏的耶律大石,如约而至。 双方识人的本事,高下立判。 如果这一支将近两万的生力军,投入到战场,几乎可以顷刻之间,左右大宋和金国的胜负。 只是就在耶律大石南下的同时,另一支人马也赶到了。 大金三太子,完颜讹里朵! 前面提到完颜讹里朵代表东路军,继续跟粘罕谈判,相比起宗望,讹里朵更加狡诈顽固,断然不肯多借兵马给粘罕。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娄室返回。 这位金国第一名将,凭着自己的威望和功勋,终于说服了讹里朵,两个女真万户,一个汉儿万户,共计三万人,投入到西面。 自从大金两路分兵之后,这绝对是金人最大的合流,就连金国内部不少人都觉得惊讶,乃至不敢置信。 凭什么要替粘罕冒险? 完全没道理啊! 因此很快有人传言,说两边谈妥了,只要帮着西路军拿下关中,作为基业,粘罕就支持宗望取代国主,成为大金的皇帝。 这些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就是真的一样。 而很多时候,流言都不是空穴来风,往往会给人们提供有用的思路,双方的确达成了交换协议。 但又都有一点保留。 比如粘罕,他只说答应让太祖直系继承皇位,而且要在国主驾崩之后。 也就是说等吴乞买死了,他的儿子没资格当皇帝,你们阿骨打的诸子,才有资格继位。 这个承诺,看起来了是几位太子想要的,可问题是吴乞买什么时候死啊?阿骨打的直系子孙,也不只是他们四个,谁知道你粘罕能不能遵守承诺? 当然了,讹里朵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是同意派了三个万户,但是他坚持将一个女真万户留在太原方向,由他亲自负责,只肯给粘罕一个女真万户和一个汉儿万户。 赤盏晖率领的就是东路军万户,参加过牟驼岗之战,算是御营的老对头。 既然情况如此,讹里朵又怎么会带兵出现呢? 这还要归功于宗望的一封信。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宗望改变了主意,他从幽州调来了一万义胜军,交给老三,并且让讹里朵领兵,加强粘罕的实力,无论如何,要拿下关中! 尽管讹里朵不知道二哥为什么改变,当他也不好违背,因此急匆匆赶来。 假如他能再早几天,或许有望吓住宋军…… 毕竟在大宋这边,有个默认公式,御营要有两倍兵力,才能战胜金兵,而其他兵马,要三倍以上,才有希望。 这是通过牟驼岗、胙城、太原,一系列战斗,摸索出来的。 当然了,随着战斗经验增加,训练加强,御营或许能达到一点五比一,但在人数相等的情况下,说击败金人,是哪怕韩世忠都不敢承诺的。 集结在延安的宋军,有十五万出头,金兵则是有七个万户,就算把契丹兵算进来,宋军也能勉强维持二打一的局面。 依旧不能说胜券在握,但是战争就是个不缺奇迹的事情,赤壁之战、淝水之战,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例子,数之不尽。 凭什么大宋将士不能搏一搏! 这是决心投入决战的根本。 可若是知道金人又多了两万人,兵力过十万……大宋这边的选择绝对不是主动到青化镇求战,而是据守延安府,甚至向南退去…… 毕竟赵桓,还有他手下的将领,都不敢以天纵之才自居,他们可没有位面之子的本事,能在全面落后的情况下,逆风翻盘。 只不过算计的再精明,也会跟事实出入极大。 三太子讹里朵来了,带着决定胜负的两万人来了。 耶律大石也来了,他率领着近两万人,同样也能决定这一战的胜负。 而这俩人,都在恨短时间内,锁定了对方。 战! 耶律大石很快就判断出来,宋金之间应该没有分出胜负,这是一支援军……本着只要是金人,老子就不放过的原则,耶律大石猛攻讹里朵。 这位三太子也气笑了,契丹人! 你们也敢跟大金勇士较量,真是不知道怎么死的! 耶律延禧还在我们手里当海滨王呢! 讹里朵满以为这就是一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乌合之众,只要一个冲锋,就能轻易击溃,毕竟二哥宗望可是凭着一千人,就敢冲两三万大辽骑兵的,并且还能战而胜之。 对面看起来人数似乎比他们还少,又风尘仆仆的,还不是一击击溃! 怀着慢慢的信心,两边打在了一起。 同样都是骑兵,同样都采取了凿穿的战术,相比之下,金人的装备要比在苦寒的大漠上,苦苦挣扎的辽国残部强多了。 而第一轮碰撞的结果,竟然是金兵损失略大于辽兵! 开什么玩笑啊? 宋军战力飙升也就罢了,怎么契丹人也厉害起来? 完全没有道理啊! 讹里朵完全想不通,不是他脑子不好使,而是世界变化太快了。 同样的,耶律大石的震撼也不轻。 他的部下除了最忠心辽国的遗民之外,就是从大漠上招募的游牧骑兵。 这帮人从小生长的环境,不会比女真更好。弓马武艺,也都是顶尖儿的,加之赵桓提供的武器,耶律大石扪心自问,他的部下已经出了曾经辽国任何一支兵马。 而即便如此强兵,却也只能勉强和金人打平……想要复国,谈何容易! 双方陷入了苦战之中,双方都没有出现在战场上。 宋辽之间,依旧是战场上兵马的较量……赵桓下意识看了看日头,已经明显偏西。 从开战到现在,足足过去了大半天。 期待的奇迹并没有生…… 冬季日落得早,如果在接下来的一个半时辰之内,没法分出胜负,就要夜战了。 其实不管是宋军,还是金兵,夜战能力都不怎么样,很有可能,双方会各自收兵,这一场大战,就暂时停止,是明天继续,还是就此罢手,谁也说不好。貌似这个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少没输不是! “祖宗保佑,千万撑住啊!”李邦彦闭着眼睛,默默祈祷,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赵桓竟然持剑打马,冲向了吴玠。 乖乖! 官家啊! 可别折腾了! 李邦彦吓得魂飞魄散,李邦彦是彻底被战场的残酷惊到了,能维持不败,就已经很好,再折腾下去,胜负如何不知道,吓都能把人吓死。 可问题是这位赵官家,明显不是这么想的,李邦彦只能急忙追上来,寸步不离,毕竟赵桓的身边,某种程度上,才是最安全的。 “兴汉侯,事到如今,你有什么看法?” 吴玠咧嘴苦笑,说话之间,他让人把龙纛先还给了赵桓,而后马上抱拳。 “官家,臣已经没有更多本事了……接下来臣会让张中彦李彦琪冲击金人,臣随在后面,再之后是刘晏的御营骑兵……如果这三波冲击,能冲开金人大营,打开局面,官家可以竖起龙纛,以李孝忠为先锋,一战决定胜负。若是……就由李孝忠护送陛下,返回延安。臣,臣不能兴汉,却也不会避战,唯有战死疆场,酬谢陛下天恩!” 赵桓缓缓吸气,一点手,让刘晏过来。 “你率领御营骑兵在前,兴汉侯是三军主帅,朕跟着他一起出战。”赵桓说着,将佩剑抽出,在袖子上蹭了一下,“吴卿,这柄剑上,有韩良臣的血,如果不出意外,今天还会染上金人之血,乃至朕的血!” 赵桓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变了颜色,尤其是李邦彦,简直要哭了,官家,别抽风啊! 赵桓自嘲一笑,“哭也没用,朕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有理智,可是到了战场上,如果还保持理智,那就是懦夫!朕今天就要好好疯一把!” 爽朗的笑声,冰冷的长剑,大宋官家的气度,让人为之一振。 这时候吕颐浩竟然也默默抽出了佩剑,“臣虽手无缚鸡之力,却还有一腔热血,让臣替陛下遮挡刀锋箭失!” 吕颐浩毅然站在了赵桓前面,李邦彦扬天长叹,死的心都有了。 罢罢罢!没有退路了! “陛下,倘若臣死而我军大胜,臣,臣这里有个欠条,陛下能兑现,臣在九泉之下,感激不尽!” 听到李邦彦的话,吴玠都闷哼了一声,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死要钱了! 不过事到如今,却也没有更多的选择,战场已经糜烂,什么战术也都不管用了,只能踏着尸体冲上去,人不死绝,血不流干,就一直前进,直到大获全胜为止! 吴玠手握长刀,就要下令,而在此刻,金军的右翼,突然出现了乱子,说是突然,也不准确,而是接战了一段时间,此刻才把战线推到了赵官家能注意到的位置罢了! “好教官家得知,韩相公冲破两个金兵万户,已经领着静塞铁骑杀入了金人军阵!”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赵桓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没有任何矫情,没有任何做作,自肺腑地落泪了。 三万对阵两万,其实韩世忠的优势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处于弱势地位,而韩良臣终究不负赵桓,不负大宋! “竖起龙纛,全军出击!” 赵桓再也不顾及什么吴玠的指挥权了,他断然下旨,而此刻的吴玠,竟然和张中彦、李彦琪一起,组成了品字形冲锋阵势,杀了过去。 机关算尽,这一战的最后,到底还要看宋军自己。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只有自强自立,自己去战斗,去拼搏,去击败强敌,才有生存下去的资格。 指望着天降皇位,别人拱手把胜利果实送给你,那是不现实的。 “龙纛向前,随朕杀敌!”赵桓从来没有如此自信过……此战,必胜! 第170章 勇气   龙纛竖起,全军突进。   苟了这么久的大宋,居然在最后关头,不顾一切投入本钱,很疯狂,很出乎预料,但不得不说,时机也刚刚好而已!   既李世辅分去数千金兵之后,韩世忠的出现,有迫使金人不得不分兵。   至此为止,粘罕的本部已经不足两个万户了。   这对金兵来说,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毕竟当下早就不是什么女真满万不可敌的时候,至少在陕西这片土地上不是。   而金兵的选择也不多,当然,能选择已经是很不错的。   “斡里衍,我统军抵挡宋皇,你分出一个万户,击杀韩世忠,如何?”粘罕快说道。   而娄室的神色一怔,他向着右手方向望去,韩世忠的大旗迎风飘扬,静塞铁骑,疯狂前突。   娄室对战场的把握,绝对是顶级的,他已经看出来,冲破两个万户的阻拦,韩世忠绝对是强弩之末。   杀子之仇,只要自己带着一个万户上去,就有九成把握,击杀韩世忠,为儿子报仇。同时阵斩大宋第一名将,重创大宋军心士气。   这一战打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可以宣布胜利结束了。   这个念头在娄室心中一闪,很快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而是扭头死死盯着那一面“兴汉”帅旗,还有帅旗后面,更加硕大的龙纛!   开什么玩笑,杀了韩世忠有用吗?   以大宋官家的本事,他随时可以扶起更多的名将,吴玠、曲端、李孝忠、岳鹏举……只要这位官家还在,他就能选拔无数的猛将,练出百万雄兵。   说到底,大宋的真正柱石只有一个,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一个意志坚定,又善于用人的官家,才是大金最大的威胁。   而自己呢?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不光是一个父亲,更是大金第一名将!   早年随着太祖打天下,并非宗室出身,却能有如今的地位,而且又是自己坚决主张对关中用兵……如此条件,自己如何能为了个人恩怨,而置国家大事于不顾!   副元帅,你也未免太小看娄室了吧?   在这一刻,完颜娄室突然意识到了,家大业大之后,纵然是粘罕,也不再完全信任自己,并没有立刻出兵关中,拖延战机,趁势让自己和讹里朵谈判,现在又拿韩世忠试探……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真相,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大金国高层,从花花世界最先学到的东西,一个是安逸享乐,而另一个更可怕的则是勾心斗角!   想到这里,娄室不由得缓缓闭上了眼睛,如果不能尽早灭宋,照这个趋势走下去,大金国会怎么样呢?   或许自己看不到结局,但这个结果绝对谈不上好!   娄室微微咬牙,目光变得格外坚定,方向直指赵桓的龙纛。   “分五个猛安,截杀韩世忠,我率领一万五千人,斩杀宋皇,此战务求全功!”   娄室语气坚决,仿佛他才是这支人马的真正统帅。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多年来,粘罕更多的是坐享其成,这一刻他无从反驳,事实上这也是他希望的。   “斡里衍,千万小心!”   娄室用力颔,随即驱动兵马,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而在这一刻,赵宋君臣也终于感觉到了铁骑的威力,过一万五千名金兵重骑,动起来,撼天动地,锐不可当。   娄室的这一支骑兵,不光是真正的女真精锐,而且还养精蓄锐很久,并没有任何疲态,同当初跟韩世忠对拼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几乎在一瞬之间,张忠所部就损失上千,这一支鏖战了将近一天的兵马,彻底崩溃了……张忠浑身浴血,手里的刀已经满是缺口。   战到了这一步,他真的无愧于心了,可以退了。   但在回头一望的时候,展赵官家的龙纛,正在向前而来,张忠突然瞳孔充血,一股疯狂的劲头儿,在胸中冲撞驰骋!   天子临阵,亲自冲杀……自从艺祖之后,完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生在原本历史上,五路十八万大军,和金人决战关中,作为三军统帅的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也不过是在后方督兵,让五路大军各自为战,最后惨败收场,陕西彻底沦陷。   这就是大宋的状况,   既不是没有猛将,也不是没有强兵,甚至连钱粮兵器也不缺,可就是缺那么一股子精气神!   军务指挥悉数托付文官,甚至是宦官,这帮人能在战场后方坐镇,就已经是很难得了,更遑论亲临一线,而胜利之后,战功必定是他们的,如果失败,又多是武将背锅……   将心比心,又有谁愿意真正卖命呢?   和官家并肩作战,为圣人前驱,纵死何妨!   “弟兄们,随我赴死!”   张忠甩开大步,领着残存的士兵,猛地扑向了娄室的兵马侧翼。   疲惫的步卒又如何是铁骑精兵的对手,一个接着一个士兵倒下去,张忠身上插了三支箭,胸膛,小腹,大腿,鲜血流淌,力气迅流逝。   这就要死了吗?   不!   就算是死,也要带走一个金贼。   他猛地将手里的刀掷出,恰好击中马脖子,战马受创,侧面倒下,金兵滚出好几步,正好到了张忠的面前。   张忠兵器没了,只能伸出双手,死死掐住金人的喉咙,双方扭打一起,在地上翻滚……恰巧一队金兵冲过,张忠和金人一起被踩成肉泥,殉国而死。   伴随着慕容洮和张忠的殉国,前方还在督战的只剩下刘锡、乔泽和吴璘,仗打到了这份上,当真是前所未有。   “刘锡,想想你兄弟,想想你们刘家的名声,死也别退!”   吴璘留下这句话,随后带领着仅存的三百多督战队,扑向了娄室的兵马。   这注定了又是一场飞蛾扑火的冲击,至此为止,哪怕战后还活着一些人,西军也会彻底消失在史册里。   往后就只有御营编制,这是最后的一战了!   “都统制,你稳住大局,我带着弟兄们再冲一次!”   乔泽说完之后,毅然率领着五百多人,朝着正面扑去……他没有继续攻击娄室,而是向缠斗了快一天的金兵起了冲锋!   金人不是号称耐苦战吗!   不是一天能九次冲锋,不胜不休吗!   老子跟你们战斗了这么久,还不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你们也没把老子怎么样!   屁!   从今往后,我们才是最耐苦战的那一个!   “弟兄们,背后就是官家,脚下是黄土地,父老乡亲都看着呢!跟我冲!”   乔泽扑上去,疯狂斩杀,而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金人也就那么回事,一个,两个,不断有人倒下去,他们不断向前……终于,在乔泽的面前,居然再无阻挡!   更让人吃惊的是,居然还有金兵在向后跑,虽然很快被冲上来的金兵斩杀,但乔泽看得清楚!   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原来金人的成色也就这样!   只要你够狠,怕的就是他们!   “弟兄们,杀!”   这一支最不被看好的疲兵,居然挥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着实让人目瞪口呆。   如此庞大的战场上,一点突破,或许不起眼,但产生的效果,尤其是对人心的作用,却是不可估量的。   在战场的东边,李世辅再度聚集轻骑兵,起了攻击。   五千人,此刻还残存的连一半都没有,李世辅身上也带了好几处伤,但他们疲惫,敌人更疲惫……尤其是那些重甲骑兵,在多次冲锋之后,已经到了极点,有人干脆就从马背上摔下去了。   只要不服输,输的就是金人!   “杀!”   李世辅的反击也开始了,党项儿郎和吐蕃猛士,奋勇向前,那些看似不可战胜的金人重骑,此刻动作迟缓,根本提不起气力,战斗不再是一边倒的屠杀,而是有来有往,互有伤亡。   坚持,只要再坚持下去,胜利必然是我们的!   在李世辅的对面,韩世忠的攻势更加疯狂。   这个泼皮本以为杀来之后,能和娄室决战,没想到娄室竟然去攻击官家,只派了一堆无名之辈,来阻挡他。   敢瞧不起俺韩泼五!   老子让你知道厉害!   韩世忠疯狂挥舞手里的刀,不停收割生命,成闵、解元、王权、王胜……这些手下悍将也都不顾疲惫,玩了老命。   虽然还没彻底突破金兵封锁,但渐渐占据了上风!   毫无疑问,这些方向的攻击,并不能扭转真正的大局,因为最终的胜负,还要看娄室和吴玠,乃至赵桓的。   但是宋军的士气在提升,斗志在激荡,却是不争的事实。   吴璘浴血死战,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个士兵,伤口更是不下十几处,软肋上的一条口子,更是有半尺多长。   幸好张中彦和李彦琪杀了上来,算是救下了吴璘。   “去后面休息,有我们足够了!”   这俩人各自引兵,扑向了娄室……吴璘大口喘气,用刀撑住身体,他没有退走,因为吴璘清楚,这口气泄了,就真的无力再战了。   不管怎么样,都要撑到最后,不看到胜利,死不瞑目!   他索性从破碎的战袍扯下一条,裹住了伤口,复又带着人,迎了上来。   延安的兵马在训练和装备上,都要强过普通的西军,毕竟这是吴家兄弟苦心训练的。   先他们有数量很多的神臂弩,这是对付金兵的最大利器。   弩箭齐,仓促之下,金兵损失上百人,不过很快有后续人员,填补了缺口。   娄室绝非好对付的,两军密集冲锋,战场狭小,他们固然躲不开弩箭,可弓弩手也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   金兵重甲在前,不断向前抵近,后面是弓箭手,沉重的箭支从天而降……在失去了距离优势之后,宋军弩手死伤惨重。   但这已经不在张中彦和李彦琪的眼睛里了,全军上下,有进无退!   几乎在与此同时,御营骑兵都统制刘晏率领的兵马也出动了,他没有直接攻击娄室,而是先领兵,沿着宋军大营向东突袭,之前金人安排三个猛安,试图袭击宋军大营,此刻他们已经疲惫不堪,刘晏突出之后,这帮骑兵几乎一触即溃。   刘晏并没有继续追杀,而是调转了马头,朝着娄室阵型的中部狠狠撞了过去!   刘晏算得很准确,御营骑兵远不如金人那么强悍,能选择的战术也少得可怜,就像娄室这种以重甲在前,充当肉盾,弓箭手在后,不断射击,收割生命的战法,宋军当中,只有李世辅的轻骑能做到,御营骑兵却是不行的。   但这也不是说御营骑兵就真的不行。   娄室统御一个半万户冲锋,万马奔腾,除了前面一个巨大的箭头之外,后面还有一个长长的尾巴,刘晏的目标就是这些人,他要把娄室的骑兵切成两段,直接灭了他一半战力!   几乎每一个将领,每一个士兵,全都在玩命。   战场上浓烈的杀戮气息,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吕颐浩和李邦彦紧随着赵桓,龙纛大旗,不断向前,度虽然不快,但却坚定而执着……吕颐浩毫不怀疑,如果战败了,官家赵桓绝对会死在沙场,而他,甚至是李邦彦,也会死的。   大家都没有选择了!   而就在刚刚,从后方传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太原失守了!   吕颐浩把急报扣在手里,甚至不敢给赵桓看,他怕整个宋军崩塌……如论如何,这一战都要赢,不然大宋的天就要塌了…… 第171章 血肉   太原失守,这是吕颐浩万万不敢说出口的要命的事情,可只是他不说就行吗?万一金兵知道了,必定士气大振。也就是说,这一场大战,随时有崩塌的可能。   这已经不是泰山压顶了,简直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如果此战能赢,一切还好,甚至大宋还能占据上风,可如果输了,河东,关中……全面溃败,黄河以北,再也守不住了,第二次开封保卫战,还能不能赢?   吕颐浩不知道,他甚至想到了衣冠南渡,想到了中原沦丧,五胡乱华,百年丘墟,白骨千里,万民哀鸿……   这位龙图阁大学士不寒而栗,他生怕一切全都完了,短短的瞬间,后背的冷汗就湿透了衣服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李邦彦偷偷看了眼,顿时大感不妙,他没有执掌机密,故此不知道生了什么,但他也知道事情不妙,可问题是李邦彦真的不敢说,半点都不敢。   因为此刻官家正在盯着战场,如果让官家分心,只会更糟。   视线再落到赵桓身上,他的确没有注意到两位重臣的变化,赵桓在紧张地盯着战场。虽然赵桓一再说,他不通军务,可打了几场大战下来,赵桓的眼光还是有的。   先不得不说,吴玠绝对是将才,甚至是帅才,他排兵布阵,中规中矩,至今还没出严重的失误。   无过就是大功!   事实上这种决战,是最难打的。   大宋这边心气已经起来了,可军中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好,而且长期以来,金人形成的积威,加上铁骑优势,始终压着宋军一头。   在这种情况下,能保证大局不失,还不是帅才吗!   毕竟每一个战场的情况不同,解题的难度也不一样,毫无疑问,吴玠接了一道最难的题,他现在至少能拿到八十分。   而此刻吴玠已经率领着张中彦和李彦琪两路兵马,死死抵住了娄室。   娄室重甲铁骑宛如绞肉机,不断消磨着吴玠的部下,而吴玠利用弓弩利斧,顽强狙击,分毫不让,已经战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何止是他们,其他的战团也都是如此,目之所及,每个人都在玩命,都在寻找了突破。   已经事实上从吴玠手里接过指挥权的赵桓,清楚意识到,需要一个突破,不管从哪里,只要能打开一道口子,接下来金兵就必然溃退。   而凑巧的是,在赵桓手里,还真有这么一点御营兵马……哪里是最好的选择?   是正面的娄室,还是从侧翼出击,掏金人的后路?   最后,赵桓将目光落到了何蓟和牛英负责的左翼。   “吴元丰,你立刻率领一千甲士,给朕压上去,把这个金人万户解决了!”   吴元丰立刻点头,几乎没有迟疑,就率领着一千甲士冲了出去……在赵桓身边,除了两位不通军务的相公之外,还有曲端和李孝忠两位大将,从保护官家安全的角度来讲,分出最后的御营,当然是不行的。   可从战局来看,两人都忍不住暗暗点头。   官家这一招够狠!   牛英跟何蓟,他们对战的是来自东路的赤盏晖万户……从一开始,他们就打得难解难分,作为一支步兵,能克制住铁骑万户,不得不说,这已经是奇迹了。   而且这俩人还越打越猛,他们将赤盏晖逼到了一条沟谷的前面,牛英亲自领头,几次猛冲,试图把赤盏晖赶到沟里,彻底击溃。   可赤盏晖也是金人宿将,而且是二太子借过来的,他可以死,但不能丢了二太子的脸。   被逼得太狠了,赤盏晖竟然下令弃马步战,而且这家伙还把战马集中起来,点燃了马尾,去冲宋军。   这种行为简直是不可想象的,金人虽然不缺战马,但也绝对没有奢侈到不把战马当回事,而且凭着赤盏晖的脑袋,又怎么想得出来?   还真别说,自从三国演义连载之后,完颜宗望成了书迷,自然连带着手下听了不少杂七杂八的话本。   想什么火牛阵一类的,赤盏晖还是听过的。   还真别说,他这么一用,效果还挺好,牛英险些被战马撞死,幸好手下士兵玩命把他救了……不过宋军也不是吃素的,随后就有人用突火枪,猛攻战马。   两边还没分出胜负,倒是马儿倒下了一大片,还都是尸体焦黑,好不凄惨。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吴元丰带着生力军上来了,他从金人的东北方向,起了攻击……手持圆盾,装备砍刀利斧的宋军甲士,格外凶残,他们奋勇向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们。   利斧所过,金人非死即伤。   而宋军则是仗着几十斤铠甲的防护,足狂奔,将失去战马的金兵一个个撞倒……以为战马施展不开,用步兵就能赢我们?   做梦去吧!   论起步战,我们是你的祖宗!   这还真是金兵的疏漏,大家印象里,金人铁骑无敌……事实上,由于金兵身体强健,吃苦耐劳,且普遍装备重甲,在步战的时候,甚至优势更大。   最初金人起兵,跟契丹打仗的时候,通常都是步兵破阵,骑兵在后面追杀,扩大战果……   按理说金人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优势都很明显。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可今天他们犯了大错。   经过严格训练的御营甲士残暴到了难以想象。   这一千人迅冲破层层金兵,以一种无敌的姿态,向前挺进……   吴元丰大展神威,牛英跟何蓟也不甘心视若。   “杀!别让老吴把功劳抢走了!”   牛英大吼着向前冲,三个人如同三支利剑,直插赤盏晖的中军……眼前这面前的士兵越来越少,宋军步步逼近,哪怕赤盏晖还想玩命,手下的人也开始溃退,他们仓皇转头,狼狈奔跑。   可没跑几十步,就是一道沟谷,金人无奈,只能跳下去,试图爬过沟谷,逃出生天……可他们忘了,这是陕北啊!沟谷看起来不深,但由于多是黄土,下面十分破碎,而且还缺少攀握的地方,下去容易,上来却难。   当他们挣扎的时候,三支宋军玩了命猛攻,将更多的金人驱赶到了沟谷里。   这下子乐子可就大了,先下去的成了后下去的垫脚石,金人互相踩踏,彼此残杀……看在牛英等人的眼睛里,大喜过望!   “金狗,你们也有今天!”   “杀!”   “杀光他们!”   这些宋军甲士兜着屁股,猛杀,就连一些伤员都挣扎着上来,收割人头。   一道沟谷,至少埋葬了二百多金人生命。   万户赤盏晖丢盔弃甲,好容易跑了过去,在看看身边的人马,他瞬间就杀了。   整整一个万户,还在他身边的,连一千人都不到……当然,其他人不是都死了,但毫无疑问,死亡绝对过半。   这可怎么跟二太子交代啊!   赤盏晖提着刀,几次想抹脖子,不过他到底没下去手。   倒不是别的,如果是宗望督军,打成这样,他就认命了。可这是替西路军作战,还可以甩锅粘罕和娄室!   而且就算他不甩锅,而是选择自杀,粘罕就会放过他吗?   等甩,甩人可乎?   为了不被当成背锅将,赤盏晖含着泪跑了……   这下子可不是敲着和李世辅那种反击,而是整整一个金人万户,彻底崩溃。   三位御营将领毫不客气,甚至没有休息,就直接向着金人的中军杀过去,干掉粘罕,娄室不战自溃!   在这个瞬间,宋军距离胜利是如此之近,几乎是唾手可得。   只不过就在何蓟、牛英、吴元丰大踏步前进的时候,突然一个噩耗出来,御营右军溃败了……姚平仲在追杀金人过程中,突然遭到了埋伏,猝不及防之下,死伤惨重……这倒不是最要命的,御营右军也有两万兵力,不可小觑。   奈何姚平仲在战败之后,竟然失去了踪影,全军找不到他。   就这样,金人又一个万户空余了出来,反身投入到了战斗当中,与此同时,被韩世忠冲散的两个万户,也在蒲察胡盏的率领之下,追杀过来。   刚刚逆转的战局,在瞬间就变得急转直下。   “拦住!老吴、老何,咱们就在沟外列阵,不能让这些金狗杀过去!”   牛英再度大吼,这个开封街头的混混,竟然拿出了名将的作风,持盾提斧,横住了金人的去路。   “杀!”   他奋力劈砍,每一次抡动斧头,身体里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似的,可人体就是这么奇妙,下一次挥动斧头,依旧虎虎生风,牛英觉得自己完全出了身体极限。   其实何止是他,除了吴元丰刚刚上阵之外,其他人都杀了差不多一整天,早就精疲力尽,全靠着一口气撑着。   当然了,金人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生力军,早就结束战斗了。   赵桓注意到了这边情况,也得到了姚平仲失踪的消息,顿时五官扭曲,赵桓怒了!因为胙城之战的关系,赵桓给姚家父子面子,虽然他知道姚平仲不是那么可靠,但总不能毫不念旧情吧!   而且这一次是把他放在了新寨方向,并不是主力,这家伙竟然还弄出了纰漏,着实可杀!   “官家,让臣去吧!”   李孝忠突然站出来,“官家,御营右军此刻还有不少兵马,臣过去收拢人马迅杀过来,或许还能扭转大局!”   赵桓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点头。   李孝忠不光是他的近臣,而且在胙城一战的时候,表现突出,在御营中很有声望,他去收拢御营右军,完全没问题。   只是有一点,李孝忠一走,赵桓身边就剩下一个曲端了。   这货行吗?   “你家曲爷爷文武双全!本来我想把大功送给吴玠,现在看起来,诛杀娄室,天下第一将,非我莫属!”   曲端疯狂叫嚷,气势十足,只不过他心里有多虚,自己清楚……现在赵桓身边只剩下他自己了。   韩世忠带走了三万御营中军,刘晏带走了骑营,吴元丰分出一千亲卫,李孝忠又带走了三百人。   此刻还在赵桓身边的亲卫,甚至不足两千人,他曲端能保护住官家吗?这货的眼神不断转动,思索着办法。   此刻距离落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娄室的冲锋大军,被刘晏截掉了一半,前锋也因为和吴玠的血战,损失惨重,到了这一步,这家伙还有别的手段吗?   该退了吧!   就在这时候,从娄室的身后,黄龙府万户的旗号之下,居然又出现了一千多人,此前他们只是随着大军前行,而这一刻却仿佛利刃出鞘!   合扎猛安!   金军中的王牌,黄龙府万户的精华,这些人之中,有一多半都跟阿骨打一起打过天下,属于最强悍的力量。   娄室一直留到了现在,就是要对赵桓进行最后致命一击!   灭宋之功,就在眼前!   娄室也疯狂了,他指挥人马向两边分开,铁骑突出,只是一个交锋,张中彦就被裹挟其中,他只剩下几十个护卫,而四面八方,全都是金兵刀斧兵器,张中彦疯大叫,起绝望冲锋,转眼之间,被淹没铁骑之下。   张中彦死!   吴玠脸色铁青,他没有别的选择,上!   不久之前,吴玠就和娄室在延安府外,决战过一次,那一次吴玠惨败,几乎丢了一条胳膊。   而这一次更惨,才斗了几下子,吴玠的小腹就被娄室兵器戳中,虽然有铠甲,虽然吴玠努力躲开,但很不幸,腹部有东西涌出,几乎在一刹那,吴玠就知道坏了。   他没法继续和娄室拼命,只能先退到一边,腹部剧烈的疼痛,让吴玠黝黑的脸膛变得惨白……再战下去,很可能肚子崩开,肠子涌出,就谁也救不了他了。   到此为止了吗?   吴玠啊吴玠,你当兴汉侯是那么好当的吗?   几乎在一瞬间,吴玠便咬牙将身后的龙纹披风摘下来,这可是赵桓亲手披在他身上的……吴玠扯下腹部的一片甲胄,他担心铁片会戳破肠子,随后以最快的度,用披风束住腰部,尽力系好,重新翻头,又杀了回来!   吴大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不遑多让。   娄室,老子跟你拼了!   而就在吴玠转身的时候,他差点惊掉下巴,但娄室伤了吴玠之后,就迫不及待,杀向赵桓,这才给了吴玠喘息时间,没有立刻丧命。   可娄室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距离赵桓已经不远了,简直唾手可得的时候,从龙纛的两旁,冲出了无数穿着老羊皮袄的刀客。   原来在就在刚刚,曲端给营中下令,让负责运送辎重粮草的青壮上来……按理说他们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连铠甲都没有的农民,放在战场上,根本连水花都激不起来,谁也不会把他们算作战力。   可曲端就干了,而且这些青壮也好像潮水一般,无穷无尽,朝着娄室杀来。   没有迟疑,没有畏惧……只有一往无前!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秦有锐士,谁与争锋!”   苍凉的战歌想起,创造了汉唐盛世的关中豪杰,再一次挡住了金兵的无敌铁骑……娄室已经能够看清赵桓的面目,可咫尺天涯,在他的前面,挡着无数忠贞义士!   血肉之躯,坚不可摧。众志成城,胜过长城。   这些人的出现,用自己的身躯填满了空白,他们用兵器,用拳脚,用牙齿,用尽一切手段,攻击金兵。他们就像是一团沉重的泥潭,死死拖住了金人的脚步!   “杀!”   赵桓在震惊中,举起了手里的天子剑,吕颐浩,李邦彦,两个文臣狰狞着乱抖兵器,曲端率领着甲士迎战过来,带着伤的吴玠大叫着杀回来……娄室寸步难进,这一次,到底是宋军赢了! 第172章逆转国运之战   当无数民夫刀客,投入到了战斗之后,赵桓已经不顾一切了……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量向前,把他的龙纛往前送。而随着龙纛向前,会有无穷无尽的士兵百姓,汇集进来,而后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洪流,将金兵摧毁!   事实也的确如此,李彦琪,吴璘,甚至是刘锡,只要还活着的人,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要投入到反击当中。   甚至有断腿的士兵,从血泊爬起来,拄着兵器向前……   在这一刻,没有人会嘲笑他们,只有浓浓的敬佩。   一息尚存,战斗不止!   这完全是可遇不可求的境界,按理说以大宋的德行,是完全可不能的。   但凑巧的是赵桓决心北上,收割了大批的民心,在保家卫国的大旗之下,关中豪杰齐聚……又在天子亲征的示范下,点燃了所有人的热血。   哪怕是军中的马夫,也投入了战斗。   整个宋军就像是潮水一样,朝着金人涌来。   哪怕是最远处的韩世忠和李世辅,这俩人也都感觉到了异样……老韩勒住战马,愕然忘了眼向前的龙纛,心迅提到了嗓子眼。   韩世忠当然清楚,此刻大宋的士气到达了顶点,只有一种情况,万一赵桓有失,后果不堪设想,那才是真正的天崩地裂。   韩世忠简单目测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冲不过去,没法到天子身边保护陛下。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不客气了!   “杀!”   韩世忠鼓起余勇,朝着粘罕就扑了过去。   这一次的韩世忠不顾一切,就算身边的亲卫死光了,他都不在乎,只有一个目标。   粘罕!   你完颜娄室能冲阵,俺韩世忠比你厉害多了!   长刀挥舞,疯狂屠戮,凶猛撞击,一下,一下,又一下……终于,韩世忠突破了金兵封锁,朝着粘罕的中军杀来……几乎在同时间,李世辅也抛开了金人重骑,朝着粘罕袭来,尽管他手上的兵马已经不足八百人,可他依旧要不顾一切搏一把!   和他们不同,刘晏处于两支金兵之间,距离赵桓更近一些,他果断掉头,朝着娄室的屁股后面,狠狠冲了下来!   换成任何一支兵马,仗打到了这一步,已经溃败无疑。   但是此刻的金兵,到底还是处于巅峰的状态,尽管有了些许下滑,却依旧稳居当世第一。   在娄室身后,还有一支兵马,人数不多,只有五百,有他的心腹夹谷吾里补统帅,这支人数少得可怜的兵马,属于娄室的部曲,全都是原来七水部的人,也是阿骨打为了酬谢战功,特许给娄室的。   五百人!   还可以起一次冲锋。   实际上,虽然百姓众多,但毕竟是乌合之众,只要绕开的话,真正有威胁的只是曲端手下不足两千甲士,以五百骑兵,冲击一千多甲士……差不多有五成的机会,冲破阻拦,击杀赵桓!   当然了,选择攻击赵桓,不管成败,他们都必死无疑。   可以娄室一人,交换赵桓性命,彻底灭亡大宋,又有什么不可以!   想到这里的娄室已经酝酿,他要选择一条最短的路线,出其不意,冲到赵桓的前面!   而此刻的赵桓手提宝剑,似乎也预感到了威胁,胜利依旧没有彻底到手,对面的猛虎还在想着吃人!   赵桓没有了恐惧,反而多了一丝坦然。   到了这一步,如果还不能赢,或许就真的是穿越者不敌位面之子吧!   “杀!”   赵桓再度怒吼,他手下的两位文官,吕颐浩和李邦彦,很默契地抢在了赵桓前面,两个人用自己的身躯,给赵桓充当盾牌。   天子死,我们都要死。   天子不死,我们死了,也能流芳百世,封妻荫子。   这账很容易算,就连李邦彦都疯癫了。   “来吧,有箭就往我身上招呼,我为官家而死,死得其所!”   两位文臣的举动,竟然替赵桓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娄室放下了手里的弓,用弓箭击杀,已经不可能了,只能把握住最后的一点时机,冲过去,以命搏命!   娄室动了……可就在他动的时刻,另一支人马到了!   经过浴血奋战,耶律大石冲破了金兵的阻挡,提着八千人,来到了战场!   “打起大辽龙旗!”   刹那间,一面和宋皇龙纛同样规格的大辽龙旗,出现在了战场的另一端!   “哈哈哈!女真奴仆,你家契丹爷爷杀回来了!”   耶律大石放声大笑,跟随他的士兵也出得意的怪叫,毫不保留地宣泄着心中的愤懑。   阿骨打在大辽天庆四年九月起兵,次年建国称帝,随后阿骨打起了大规模的灭辽之战,到天辅六年,契丹败亡,前后只有区区八年,如果算上后面的反抗,也不足十年。   背负两百年威名的契丹,被一群渔猎游牧的蛮子,彻底踩在了脚下,尊严荡然无存。   亡国之迅,败得之惨,均出预料,堪称古代版的“铁塔尚在”。由于契丹败得太惨,姿势太难看,哪怕大宋,都瞧不起契丹。   耶律大石肩上的东西,实在是太沉重了。   甚至远在赵桓之上。   这一次他南下一起攻击金人,本想着协助赵桓,出口怨气。   可哪里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三太子讹里朵。   大石毫不犹豫选择了迎战。   其实大石并没有太多的奢望,甚至没打算胜利,只不过他就想打一场,他不甘心被嘲讽,被蔑视!   他要证明,契丹人还有自己的骄傲!   耶律大石指挥着兵马,同讹里朵殊死搏杀,而令人意外的是,愤怒的契丹兵居然穿透了金兵,尤其是左翼的一个汉儿军万户,甚至生了溃败,进而影响到了那个女真万户。   讹里朵被耶律大石击败!   你可以给这场遭遇战找很多理由,比如汉儿军万户没有战斗力,比如讹里朵并不善战,金人远来,突然遭遇袭击,仓促应战……   但任何理由,都就没法掩盖一个事实。   耶律大石赢了!   契丹赢了!   其实说得再直白点,阿骨打能迅攻灭契丹,而且每次战斗,都能在劣势兵力下,以少胜多,赢得酣畅淋漓,那才是意外!   单论士兵的作战能力,不管是大宋,还是大辽,比女真兵差,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也没有差到不可弥补的地步。   一句话,大辽是败在了国家的崩溃上面。   长久的奢侈享乐,不思进取,让辽国上层集体腐化了,甚至堕落的程度比大宋还过分……结果在仓促之间,遇到了一群狠茬子,自然是一败再败,败到了怀疑人生。   可经过了几年亡国之苦,还残存的契丹人,已经个个都是铜豌豆了。   耶律大石在和赵桓会盟之后,又打出了大辽皇帝的旗号,聚拢草原诸部,弄出了一支战力不俗的兵马。   这才是一切的根本。   如果放在几年前,别说是三太子,就随便找一条狗,带领着金兵,也能灭了不足两万的契丹兵。   可如今却让大石赢了。   这些契丹残部简直高兴的要哭了,他们终于证明了自己,契丹人还是汉子!   耶律大石眼圈泛红,感慨万千,他轻抚这一杆龙纛。   这是三皇会盟的时候,赵桓给辽国皇帝准备的,耶律大石带在了身边,而且也称帝了,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打出这杆龙纛。   因为大石很清楚,自己还没有资格。   “举起来!给我高高举起来!”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耶律大石疯狂大吼,伴随着龙纛迎风飘扬,这群契丹遗民露出了孩童般愉快的笑容。   “留下一半人,继续阻挡金兵,剩下的人,跟我去会师大宋皇帝!”   耶律大石来了!   该给赵桓点礼物才是!   耶律大石犹豫了一下,居然带头高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苍凉的歌声,在这片黄土地上唱响。   同拜黄帝的两个华夏分支,在这里真正联合起来。   几乎没有迟疑,从宋军方向,得到了更加响亮的回应。   秦风古曲,响彻大地!   耶律大石扬天大笑,状若癫狂。   随即这位大辽新君一马当先,冲着粘罕就来了,他眼珠子血红,没有半点客气,灭国之仇,总该报了!   这群契丹汉子简直跟杀神附体似的,看见女真兵就疯狂攻击,半点不留情。他们的杀戮,甚至能让韩世忠汗颜。   可老韩到底不是寻常人,他再次猛抽战马,玩了命往前攻击。   “别让契丹人比下去!”   宋兵嗷嗷怪叫,还在粘罕身边的兵马越来越少,经过几次分兵,最后粘罕身边只有五个女真猛安,还有几千汉儿军,李世辅的攻击牵制了汉儿军。   韩世忠接连突破了两个女真猛安,耶律大石也不客气,死在他手里的金兵迅过千。   粘罕身边的女真兵,只有两千人了。   论起兵力,跟赵桓几乎一般不二。   可问题是没有民夫青壮,愿意为了粘罕玩命……所以,这位大金的左副元帅,选择了逃跑!   “果然是无胆鼠辈,韩良臣,你替是我向赵官家问好,俺去追杀粘罕!”   耶律大石招呼着兵马,兜着屁股,追杀粘罕,死死咬住,简直是不死不休!   而这一刻,再看战场,宋军正在从优势,迅转化为胜势。   韩世忠率先杀回,他出现在了围攻牛英等人万户的后面,两边夹击,这个万户崩溃了。   韩世忠直接穿过让尸体堆满的沟谷,向着中军杀来。   牛英、吴元丰、何蓟,也拖着满是伤痕的身躯,前来救援赵桓。   官家的性命,至关重要!   到了这一刻,娄室的战机不但消失了,而且他本身还能不能逃出去,已经成了问题。   甚至是李孝忠已经收拢了御营右军,正在迅赶来,距离战场已经不远了。   “快走吧!”   夹谷吾里补用近乎哀求的语气,祈求娄室,祈求这位昔日七水部的领。   娄室的目光依旧在不远处的龙纛上面。   刚刚还是五五开,现在连一成机会也没有了,可他就是不甘心!   拼吧!   当初击败契丹兵,不就是靠着这最后一口气吗!   没道理以前行,现在不行的。   可就在这时候,蒲察胡盏,还有完颜谋衍来了!   这两个韩世忠手下的败将好容易收拢人马,冲到了娄室面前。   “都统(父亲),快走吧!别犹豫了!”   娄室看到了儿子,看到他浑身浴血,惊慌失措的凄惨模样,不知怎么地,竟然不敢多看,只能扭头,而他扭头,却又被手下人当成了撤退的信号。   蒲察胡盏冲在前面,夹谷吾里补在后面,谋衍紧紧跟着娄室,惶恐如同受惊的小兽,孩子都要哭了。   这就是战场吗?   太残酷了,我要回家!   娄室放弃了最后的冲阵机会,选择了逃跑。   伴随着娄室的退去,每一处战场,金人都在疯狂逃命,而宋军也在疯狂追杀……其实直到这一刻,从人员伤亡上来讲,宋军依旧处于下风。   而且金人以骑兵为主,当他们扔掉兵器,舍弃铠甲,不顾一切逃命,宋军并不能全部击杀,甚至说大半的金兵都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真正被击杀的,也就只有两三成。   很少吗?   在冷兵器时代,能做到这样,已经是相当了得了。   毕竟在缺乏骑兵没法大举包抄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极限了。   可是任谁都知道,在并不夸张的交换比之后,却是国运的逆转,哪怕金兵依旧强悍,但他们横行天下的日子到头了,至少有了他们拿不下的地盘。或许宋兵依旧处在弱势地位,但大宋向上崛起的势头,已经不可抑制。   赵桓所说,早晚有一天,要犁廷扫穴,覆灭大金,不再是一句空话。   而为了这场大战画下句号的,并不是任何一支朝廷的兵马,而是来自洛阳的一支民兵。   翟兴和翟进兄弟率领着人马赶来,却晚了一步,他们跟娄室的兵马撞在一起,仓促之间,损失不下。   翟兴愤然举起弓箭,对准娄室射去。   却不料想,这一箭正中谋衍的后颈,巧的是在逃跑中,谋衍丢了头盔,失去了防护……这个长相酷似娄室的宝贝儿子,缓缓从马屁股滑了下去。   娄室所向无敌,杀戮无算,他可曾想过,要在半百之年,接连享受到丧子之痛!   这位大金第一名将喷出了一口鲜血,在亲信的保护之下,狼狈逃走,连儿子的尸体都没有带回去……这是比杀了他还要沉重百倍的痛击,或许有一天,他的七个儿子都会死光,没人能挽救他们! 第173章中兴之主 “官家,这个畜物就是完颜谋衍,是完颜娄室之子!”刘晏引着翟家兄弟前来报功。 两位出身洛阳的豪强乖乖跪在地上,口称圣人。 赵桓看了看他们,淡淡道:“尔等有大功,朕欲将尔等编入御营,从此之后,和朝中官军,别无二致……你们可舍得?” 翟兴和翟进不惊反喜,连连磕头,“叩谢圣人天恩,回圣人的话,草民散尽家产,率领亲族百姓前来抗金,一来是敬佩官家所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抗金守土之责,这二来,也想谋个出身,能追随官家身边,臣等,臣等百死不悔!” 赵桓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并且从战马上跳下来,勉励了两兄弟几句,而后把头扭向谋衍。 这小子也就二十岁上下的样子,身材极其高大,看骨架和他爹几乎一般不二,只不过眉宇之间,多了少年得志,纨绔子弟的猖狂和虚弱,完全不如娄室那一辈人,从苦大仇深中熬出来的狠辣决绝…… 赵桓看了半晌,轻叹口气,“派个人,把谋衍的尸体裹起来,送回金人手中。” “什么?” 刘晏大惊失色,“官家,这如何使得?谋衍是娄室之子,罪孽深重,应该千刀万剐,万万不能送回去,如此岂不是弱了咱们的威风?” 赵桓没话说,而是看了看吕颐浩,低声道:“是河东的战报吧?” 吕颐浩无奈点头,而后对刘晏等人道:“就在大战之际,得到了急报,太原丢失,御营后军都统制王渊殉国!” “什么?” 刘晏惊得低呼出来! 太原,那可是一等一的紧要之地,前番王禀老将军死守了一百天,也不曾丢失,如今却丢了? 那岂不是说,整个河东都要保不住了。 明明金人主力进入关中,可太原还是保不住,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正在这时候,竟又有急报传来,待打开之后,众人怒目圆睁,纷纷长叹。 原来的河东路经略使张孝纯以身殉国,老将军杨惟忠以残病之躯,督兵作战,力尽自刎而死,还在养伤的李永奇,连同几百位受伤的士兵,悉数被金人屠戮,无一幸存…… 太原,汾州等地相继沦陷,整个河东,除了少数地方之外,不复大宋所有! 溃败! 彻彻底底的溃败。 整个御营后军,悉数崩溃! 粘罕手下的另一员悍将银术可,在完颜希尹的指挥下,横扫河东。 虽然在最初决策的时候,就预感到了河东可能丢失,但来得依旧是太快了,快到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赵桓看着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文武重臣,突然仰天大笑,把大家伙笑得都懵了,难不成陛下疯啦? “伤心什么!”赵桓朗声道:“土地丢了,再打回来就是,难不成你们还怕了金人不成?” 赵官家的这句话,振聋聩,是啊! 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可是刚刚彻底战胜了金人,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 能打赢一次,就能打赢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彻底灭亡金人为止! 几乎在一瞬间,人们就一扫颓靡,变得激昂起来。 胜利是最好的药剂,无论怎么说关中大胜,都已经扭转了大局,哪怕其他的战场,悉数溃败,这一次大宋也没输! 更何况还有河北,还有岳飞的御营前军……三个战区,能赢两处,已经是天大的胜利了,至于岳飞能不能打赢? 貌似赵桓应该更担心自己才是,毕竟他都赢了,没理由对岳鹏举没有信心,这是显而易见的! 重新恢复了心气的宋军,想要好好清点战果,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前方急匆匆跑回一队宋军,他们保护着兴汉侯吴玠回来。 而此刻的吴玠,已经躺在担架上,牙关紧咬,从腹部以下,都被血水浸透,腰间的大红龙纹披风,格外刺目。 吴璘在旁边泣不成声,而他的手里,还提着一颗脑袋! “官家,此人是夹谷吾里补,是完颜娄室手下的悍将,心腹,我兄长带兵追杀三十里,终于斩杀此人……奈何,奈何腹部伤口崩裂,肠子都流出来了!” 听到这话,众人无不惊骇,赵桓更是冲到了吴玠的面前。 此刻吴玠幽幽清醒,他无奈地看着赵桓,苦笑道:“臣,臣没有指挥过这么多兵马,便是只想着不要犯错,其实这一仗可以打得更好,杀更多的金狗,少死更多的将士……臣,臣有负皇恩,臣只想求官家一件事,让,让臣裹着这件披风下葬,至于兴汉侯,留给更能担得起的英雄!” “放屁!” 赵桓气得爆粗口了,“吴晋卿你有力气废话,就还死不了。肠子流出来,缝回去就是了。朕早就准备了军医官,你给我老实养伤去,至于这个兴汉侯,谁也抢不走。不过朕也提醒你,要想世袭罔替,你他娘的还要多立大功,听到没有?” 赵桓的臭骂,让身边几个人吃惊非小,吴玠张大嘴巴,迟疑少许,一颗心居然放心了,头一歪,昏了过去。 此刻军医官早就到了,把吴玠抬到了专门的帐篷。 自从牟驼岗之战以后,赵桓就不断搜罗军医,要说有多少神医高手,包治百病,那是扯淡。 但像什么外伤啊,正骨啊,军中还是非常强悍的。 军医检查了吴玠的伤口之后,眉头紧皱,半尺长的伤口,流出体外的肠子足有好几根……幸运的是肠子并没有破裂,不幸的是沾染了脏东西,处理不好,可是会感染的。 军医简单查看之后,立刻让人取来烧过的刀子,先割下腐肉,然后用盐水清洗伤口……再把肠子塞回去,而后用肠线缝好,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吴玠几次清醒,几次疼昏,凄厉的惨叫,简直比杀猪还凄惨万倍。 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吴璘在旁边看着,也是不寒而栗,那可是人啊,不是牲口,割肉,洗肠,然后塞回去,缝合……乖乖,这是地府才有的手段吧! 这哪是军医啊,简直是地狱的恶鬼! 他都吓得不敢和军医对视,这也太恐怖了。 倒是军医官,笑容可掬,“这种伤我处理过五十多个,放心吧,有十多个活下来了,吴侯爷福大命大,会长命百岁的!” 吴璘疯了,我他妈的谢谢你八辈祖宗!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吴璘也没招,只能小心照顾兄长……当天夜里,吴玠就开始烧,军医过来之后,就给喂药,又过了难熬的两天,吴玠的体温开始恢复正常,神志也清醒了,居然知道饿了,嚷嚷着要吃东西。 军医长出口气,立刻准备了小米粥,而后又对吴璘道:“你也别守着了,赶快休息吧,万一兴汉侯活了,你死了就不好了。” 吴璘点头,走到了门口,憋了好几天的话,才总算有胆子说了,“你就不会讲点好听的吗?” 军医哈哈大笑,“老子拼本事吃饭,想听好听的,去找你家仆人去!” 吴璘算是无语了,只能赶快溜了。 在吴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大宋清点战果,终于有了确切的结论…… 而最后汇总出来的结果,也让赵桓的心里滴血! 先是秦凤路兵马的情况,战前两万六千人,战后仅余下一万二千,慕容洮和张忠战死,只余下刘锡和乔泽两个主将。 吴玠所部,战前近三万人,一战之后,只余下两万不到,大将张中彦殉国,李彦琪重伤,状况比吴玠还糟糕,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天意。 李世辅的党项骑兵,五千人出去,战后还活蹦乱跳的只有五百人,意外成为了整个军中,战损比最高的一支人马。 当李世辅领兵回来的时候,从上到下,全都对这支党项骑兵抱以最热烈的欢迎,再也没有人会质疑他们,这些勇士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证明了,他们无愧炎黄子孙! 上面这些兵马死伤惨重,其实跟吴玠的策略有关系,他把这帮人当成了炮灰在用,这也是吴玠惶恐不安的缘由。 这的确很残酷,但也不得不说,是一个很有效的策略。 相比之下,御营的损失就小很多。 刘晏的御营骑兵损失了一千五百多人,韩世忠的御营中军,损失五千有余,赵桓的亲卫甲士,损失了六百多。 只不过这个结果并不能让赵桓满意,相反,赵桓无比愤怒! 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姚平仲! 这个所谓的将门虎子,竟然在大战之中,失去了踪影,经过仔细翻找之后,并没有现他的尸体,联系到历史上他的作风,赵桓几乎能确定,这家伙当了可耻的逃兵。 御营司在成立之初,前军岳飞,中军韩世忠,左军刘锜,骑营刘晏,这是赵桓的嫡系,至于右军姚平仲和后军王渊,属于妥协的结果……而偏偏这两支兵马,相继出了问题,王渊能以身殉国,还是好的,可姚平仲失踪,是赵桓无法接受的。 他已经降旨,无论如何,也要把姚平仲揪出来,明正典刑! 不过到此为止,御营司的使命也即将终结了。 赵桓打算进行彻底整军,扩充兵力,训练将士,积蓄军械粮草,准备更大的战斗,同时也要进行更彻底的革新! 说到了这里,这场大战最大的红利,呼之欲出…… 赵桓赢了。 尽管他以数倍的死伤,击退了金兵,但他就是毫无疑问的胜利者。哪怕是金人都不敢否认,这一战的成色,远非牟驼岗和胙城那种能比的。 道理很简单,其实在金军初次南下的时候,他们也在摇摆犹豫,几次战斗,都是把汉儿军放在前面……不是说金人不想打赢,而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杀进开封?灭了大宋? 貌似要损失不小。 威逼利诱,让赵宋割地赔款? 偏偏赵桓又是块死硬的石头,根本不打算议和…… 而到了这一次谋夺关中,金人的战略目标已经很明确了,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拿下关中,作为西路军的根据地,随后南下巴蜀,或是顺流向东,灭了大宋。 没错,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金人内部经过讨论,基本上坚定了看法,不惜一切代价,问鼎中原! 一定要把中原的花花世界,拿到自己手里,至少也要像北魏那样,占据半壁河山……赵桓不是要打持久战吗? 那就打下去! 只要夺取了整个黄河流域,金兵就有了足够的本钱,到时候还不定谁撑不住呢! 而这一切的目标,全都在这场失败之后,化为了泡影。 关中坚如磐石,大宋稳如泰山! “恭喜赵官家,从此中兴有望!”耶律大石站在龙纛之下,抱拳拱手,朗声祝贺,他的身上还披着赵桓赠送的狐裘……两位皇帝陛下,会师了! 第174章赵佶是个好榜样 “大石林牙称我为中兴之主,我倒以为,大石才是再造之君,说句狂妄的话,天下英雄,唯大石林牙与赵桓也!” “哈哈哈!”耶律大石忍不住大笑,“官家,你该准备点青梅酒啊!” 赵桓眼珠转了转,笑道:“大石林牙也知道《三国演义》?” “岂止知道,我每日早起,蹲在马桶上,必然阅读。” 赵桓哂笑,“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好话啊?” 耶律大石歉意道:“官家勿怪,我现在着实太忙碌,每天空余的时间少之又少,不得已只能在零碎时间看一看……不过这书的确奇妙,我还听说,是官家所写?” 赵桓笑道:“大石林牙做过辽国的翰林,应该知道捉刀代笔。” 耶律大石摇头,笑道:“要是别人,我自然不会做如是想,可若是赵官家,就不好说了。您的手段了得,当初一根柳条就把我拉来会盟,一袭狐裘,又让契丹勇士,为官家卖命啊!” 赵桓注意到了耶律大石身上的狐裘,还真是自己送的……看到了这里,又不由得想起几天前的战场上,耶律大石率军赶来,高唱秦风,双方合兵,共破金人的场景。 哪怕过去了好几天,现在想起来,赵桓还觉得心中激荡,如果时间就此停下,他甚至愿意和契丹相逢一笑,把过去的恩仇全都抛开,当真做好朋友,好兄弟! “大石林牙,可追上了粘罕?” “没有!”耶律大石不无遗憾道:“我追到了石州境内,并没有抓到粘罕,也没有遇上讹里朵,放了这两个巨恶,只是抓了耶律余睹!” “哦!”赵桓笑道:“就是那个大辽宗室名将?最早投降金人的那个?” “嗯!”耶律大石粗着嗓子道:“他没了一只眼睛,让我抓到之后,直接剥了皮,挂在树上,活活冻死了!” 赵桓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还是你狠啊!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耶律大石先笑道:“赵官家,你说天下英雄,只有咱们两个,那同为天子的李乾顺算什么?” 赵恒翻着白眼道:“跳梁小丑,他能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咱们并列!” 耶律大石眉头乱挑,关键的地方来了。 不管是他,还是赵桓,私人友谊不能说没有,商业互吹,那也是必备之功。但说来说去,最关键的还是利益划分。 通过这一战,赵桓在关中彻底稳住了,大宋也摆脱了亡国危机。 作为酬劳,该分给大辽点什么呢? 耶律大石的可敦城在大漠中间,环顾四望,沧海一粟,的确不是立国的好地方。而以他现在的实力,如果进犯金国本土,无异于自投罗网。 所以大石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从前他选择过西域,觉得那里不错。 可是跟赵桓谈了之后,大石又犹豫了,去了西域的大辽的,也就不是大辽的。 既然如此,耶律大石唯一能选择的地盘就是西夏,把兴灵之地拿到手,凭着河套的富庶,足以养活两百万人口。 有了这些兵马人丁,恢复大辽,也就有希望了。 可是想吞掉西夏,谈何容易,且不说金国虎视眈眈,光是一个大宋,就不是耶律大石能受得了的。 他很清楚,不光需要赵桓视若无睹,甚至需要赵桓鼎力相助,他才能顺利拿下西夏,这有多难,可想而知。 千里来援,阵前高唱秦风,嚷嚷着与赵桓同袍,还穿着狐裘来会面……耶律大石这个糙汉子,也有个玲珑心肠,妄图以此狐媚赵桓。 只不过耶律大石还是太低估了赵桓,这货虽然不好女色,但却有当渣男的潜质,想三言两语,哄着他让出西夏这块宝地,那是不可能的。 河套平原,那可是塞上明珠,唯有戴在大宋天子的皇冠之上,你耶律大石就别想染指了。 当然了,赵桓不会直接说,他甚至也不想这么急着就把西夏卖了,毕竟赵桓可不想把耶律大石养得太胖,再有,刚刚经历关中大战,两河的战报不断传来,真没有几件好消息。就算现在让赵桓出兵灭了西夏,他也没有那个实力。 “赵官家,你看这一次能不能以顺讨逆,问罪西夏?若是大宋觉得妥当,我愿意起兵策应!”耶律大石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死死盯着赵桓,只等这位赵官家点头了。 片刻沉默,赵桓突然一笑,“大石林牙,李乾顺鼠两端,诚然该死,不过契丹和西夏有多年的姻亲交情,会盟之后,他也放了不少大辽遗民,当然了,也跟大宋这边做了不少生意,还给我们提供了战马。怎么说呢,我还是希望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给他个机会吧,派遣使者,拿着咱们俩联名的旨意,送去西夏,告诉李乾顺,让他立刻前来会盟,并且将事情说清楚,问问他到底还想不想维持盟友关系,还愿不愿意做华夏国君!” 耶律大石认真看着赵桓,突然从怀里取出一份东西,递给了赵桓,“看看吧!” 赵桓接过来,展开一看,居然是金国的急报,是完颜希尹给粘罕的,说的是攻破太原,取得大捷。 原来大宋和金国,应该差不多一起拿到这份消息,大宋得到了,让吕颐浩压下来了,没敢公布。 而金国这边,竟然让耶律大石截获了……试想一下,如果粘罕和娄室得到了太原胜利的消息,军心大振,这场战争的结果就难以预料了。 耶律大石又帮了赵桓一次! “大石林牙是要朕报恩吗?” 耶律大石笑着摇头,“赵官家,我知道大宋的情形很难,关中虽然赢了,但河东溃败,你现在也没有多少余力,你想安抚住西夏。可我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今年入冬,可敦城就6续有人冻死,我现在急需一块安身之所。我很想趁着大捷的雄风,从西夏身上切块肉下来,否则的话,我大约是要往西域展,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实情如此,还请赵官家体谅。” 赵桓没有生气,而是朗声笑道:“我就喜欢大石林牙的坦然……这样吧,你弓马骑射了得,替我打点野味,回头我自有办法在西夏身上割肉,你放心吧!” 耶律大石还略有迟疑,并不放心,他总觉得赵桓这人太诡诈,也太奸猾……当然了,这也跟耶律大石手里的牌着实太少,有着巨大的关系。 这一次他可是几乎把所有的牌,都押在了赵桓身上,如果赵桓翻脸不认人,一腔心血,终究是错付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耶律大石等了十天……十天之后,西夏皇帝李乾顺来了,风尘仆仆来了。 迎接他的人正是曲端。 “皇帝陛下,我还以为天这么冷,你还舍不得来了。说实话啊,我都想过去,亲手给你点燃炉火,让你温暖一下了。” 李乾顺老脸铁青,焚烧兴庆府的仇,他还没忘! “我要见赵官家,赶快安排,要是他不方便,我就回去!” “别啊!” 曲端笑道:“我们一向是以礼待人的,请陛下稍等,我们可给你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说着,曲端一回身,猛地朝天上派了三巴掌。 随后,鼓乐声响起,伴随着鼓乐,太傅李邦彦一身戎装,手里提着宝剑,骑在骏马之上,主动迎来。 “西夏皇帝陛下,为了欢迎你,受官家旨意,给你安排了阅兵仪式,下面就请你瞧瞧大宋的百战雄兵吧!” 李邦彦把胸膛挺得老高,说实话啊,他都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大宋靠着武力,去慑服另一个国家,这是梦里都不敢出现的场景啊! 要知道在澶渊之盟以后,靖康之前,大宋文官的日常是什么? 是据理力争,是不辱使命……只要能顺利出使契丹,并且在刀斧之下,没有丢人现眼,没有失去太多的利益,回来之后,那就是英雄! 很快就能名扬天下,甚至宣麻拜相,也不稀奇,大宋好多明相都有出使大辽,不辱使命的记载,很显然,这是重要的政绩,值得炫耀的资本。 可不管怎么表现,让人家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绝对谈不上多好。 如今风水轮流转,大宋居然裹着胜利之威,反过来吓唬别人了。 这挥舞大棒的流氓行为,还真他娘的爽! 如果非说有什么不足的话,或许吓唬李乾顺还不够劲儿,要是换成大金国主就完美了……不过也没关系,早晚有这么一天了! “陛下请看,这前面的就是御营甲士,他们以圆盾利斧迎敌,便是金国的合扎猛安,也毫不畏惧!” 李乾顺不是不识货的人,要不是忌惮大宋的军力,他也不会来了。 可现在亲眼一看,李乾顺也不由得心中寒凉,就算是西夏的步跋子,只怕也比不上啊! 宋军甲士普遍身体强壮,悉数披甲,兵器之上,甚至带着血腥,从战场上下来的肃杀之气,怎么都掩饰不住。 不用别的,光是那眼神,睥睨一切的架势,就让人不寒而栗。 甲士之后,是御营骑兵,刘晏在前面带队。 李邦彦更兴奋,“瞧见没有,娄室驱兵攻击,就是刘将军将他的兵马切成两段……对了,我记得西夏的铁鹞子曾经惨败娄室之手,这一次我们也算是替贵国报仇了。” 李乾顺咧着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只是这个笑容出来之后,竟然比哭还难看! 刘晏之后,就是韩世忠的御营中军了,这位韩相公穿着赵桓御赐金甲,气势汹汹,从李乾顺面前经过,还冲着这位西夏皇帝拱了拱手。 什么都没说,却压力如山。 最后出场的居然是李世辅,少年银甲白马,身后三百党项骑兵,威风十足。 李邦彦尤其感叹道:“他们原有五千人,舍死忘生,十不存一,忠勇无双,天下罕有。便是官家,也是颇为赞叹。” 李乾顺绷着面孔,突然冷哼道:“大宋军威壮盛,的确不凡。可诱拐党项部众南下,弄得大白高国江山不宁,也是你们的作为!” 李乾顺抢先问罪,李邦彦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招呼李世辅过来。 年轻将军瞥了眼李乾顺,睥睨道:“我等党项儿郎皆是华夏子孙,炎黄世胄,为国而死,辅君安民,理所当然。倒是陛下有心为华夏之君,却自甘堕落,勾结蛮夷,鼠两端,如何让人心服?又如何总揽英雄?难怪大白高国日薄西山,非是大宋祸乱西夏,败坏江山,正是君罪!” “你!” 李乾顺气得嘴唇哆嗦,“朕,朕岂能跟你一般见识!李太傅,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朕一刻也不想停留,朕要离开!” 李邦彦微微一笑,“陛下要离去,我大宋自然不会阻拦,只不过我们还斩杀了不少金兵,想要请陛下瞧瞧。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们官家和耶律大石陛下想跟您说一件事。” 李乾顺嘴上说离开,可他真的没有这个胆子,尤其是在面对宋兵如此强悍的态势之下,不怕才怪。 “好,我倒要听听,能有什么高论!” 李乾顺见到了笑容儒雅,神态随和的赵桓,这位赵官家依旧称呼他为李皇兄,“我和大石皇兄商量过了,我们都对西夏没有任何偏见,只是皇兄勾结金人,背弃盟约,让人心寒。我们希望西夏能有一个更有决断力的人来执掌!” 李乾顺瞬间瞪圆了眼珠子,“赵官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大白高国虽弱,却也容不得你如此羞辱!” “李皇兄,你先别急着翻脸,我的意思是请你效仿我们太上皇,内禅皇位,找个能坚定抗金的皇子继承江山大统。你退居承天寺,修佛烧香,岂不美哉!” 第175章西夏变天   李乾顺是万万没有料到,赵桓这个混账东西,居然一上来就劝自己退位,简直是欺人太甚!   “朕既为大白高国之主,麾下有几十万兵马,大宋有本事就只管来灭就是!告辞!”   说完李乾顺转身就走。   “等等!”   赵桓喊了一声。   李乾顺呵呵冷笑,“赵桓,莫非你要留下朕不成?朕是按照邀请过来的,我们之间还有盟约,你敢囚禁朕,大白高国上下必定和你们大宋不死不休!”   赵桓微微一笑,“李皇兄,你别着急,我刚刚讲的话不是威胁你……”   李乾顺呵呵冷笑,“你要朕退位,这还不是威胁?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如此花言巧语,可真不是中原天子的气度,难怪你不敢自专呢?”   赵桓失笑,没有争辩什么。   “李皇兄,其实你能如约前来,我对你的看法还是和女真蛮夷不同……今天耶律皇兄也在,我就试着剖析一下,你的处境,我把事情说清楚了,你就知道,我只有好意,没有歹心!”   李乾顺气得笑了,他索性坐下来,哂笑看着赵桓,你只管说,老夫信你一个字,就算我这五十多年白活了!   “李皇兄,咱们先说大局……女真骤然崛起,打破了咱们三家的平衡,你最初的时候,因为姻亲,帮助大辽,后来也因为忌惮金人势力,选择三国结盟,这是你心中的一个定见,我没有说错吧?”   李乾顺只是默然不语。   赵桓又道:“可你也的确恐惧金人势力,所以才有出卖辽国遗民,又和金人合谋,南下攻宋,是也不是?”   李乾顺继续沉默。   “李皇兄,抛开其他的东西,你身为一国之君,周旋期间,长袖善舞,其实比我们那位太上皇,当然还有辽帝耶律延禧高了一些,还是很值得赞许的。”   李乾顺气得翻了个白眼给赵桓,把我跟这俩废物点心放在一起,根本是对我的侮辱!   “李皇兄,你手段高明,可大局如此,并非你一个人能扭转,我说句直白的话,你夹在了宋金之间,没有选择,已经走投无路了!”   李乾顺呵呵冷笑,终于开口了,“赵桓,你可真是会胡说八道,我大白高国坐拥二十万甲士,兵强马壮,你们两方谁要是得罪了大白高国,下场可未必如何!”   “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左右逢源,两头渔利,这的确是很好的办法。只不过李皇兄,你先败于娄室之手,又败在了大宋之手,曲端把你的兴庆府都烧了,这事我本不想说,奈何谈到了这里,我这个人又一贯坦诚,不妨开诚布公,贵国论起实力,远不如大宋和金国,论起兵力,你们有接连失败。假如你能北拒大金,南取延安府,大展神威,现在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可事实呢?你没有跟两国叫板的本钱,我们现在要拼你死我活,大白高国又占据河套要地。不管是大宋,还是大金,都有图谋大白高国之心!”   话说到这里,李乾顺突然瞪大眼睛,胡须撅起,冷冷笑道:“赵桓,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承认图谋大白高国?”   赵桓呵呵一笑,“我怎么不承认!李皇兄,我跟你结盟,给你天子尊位,跟你进行贸易,换取战马,武装骑兵,这不就是我的图谋吗!至于别的,还没灭金国呢,我又能图谋什么?对大宋来说,我们不缺人,也不缺钱,甚至不缺土地。我只要改革弊政,挥国力,就能战胜金国,在此之前,我对土地没什么心思。可金国不一样,他们靠着抢劫为生,抢不到大宋,就要抢大白高国。尤其是对你们下手,还能截断大宋获取战马的渠道,岂不是一举多得!”   分析到了这里,李乾顺再也平静不下来,他切齿咬牙。   “你这么说,无非是想吓唬我,可金人就未必能攻克大白高国,你也不行!”   赵桓笑了,“是啊,单独一方的确不行,可我们联手呢?”   “什么?”李乾顺听到这里,竟然站起来呢,难道是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了?   赵桓要跟金人合作?   你不是嚷嚷着绝不议和吗?还说什么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难道都是骗人的?   “李皇兄,我和金人不共戴天,不会跟他们议和,这固然没错。但我们瓜分大白高国又跟宋金之战有什么关系?”   “赵桓!”李乾顺气得要爆炸了,“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若是咄咄逼人,我就跟金国结盟,灭了你的大宋!”   “哈哈哈哈!”赵桓丝毫不怕,竟然还仰天大笑,“李皇兄啊,你要真想跟金国联手,你大可以出兵,驱赶耶律皇兄的兵马,也可以在几天之前,南下和大宋决战……说不定还能扭转大局,获得金人信任。可你什么都没做,偏偏还来跟我会盟……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赵桓扭头,对着大石道:“还是你点拨一下李皇兄吧!”   耶律大石笑骂道:“赵官家,你说了这么多,反让我做恶人!”大石嘴上这么说,却依旧对着李乾顺道:“李皇兄,容我说句过分的话,你的确错了,你错在了举棋不定,现在宋金两国全都疑心你,他们又担心大白高国会影响决战……如果我没料错,这次大战之后,下次大战之前,宋金双方,必然要图谋大白高国,解决后顾之忧。”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虽说东方推崇嘴炮误国,实干兴邦,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但是却真的别把嘴炮当成负面的词汇。   多少创业者就靠着嘴皮子和ppT,满世界忽悠投资,貌似成功的还不少。   耶律大石的这番话,已经脱离了单纯恐吓的范畴,更像是陈述事实……不管对宋金来说,大白高国都有一定实力,但又不是那么难对付,还三心二意,摇摇摆摆。   面对这么个不稳定因素,自然是要处理掉。   形象点说,李乾顺靠着自己的摇摆不定,成功把自己变成了波兰……而宋金双方,自然是要毫无“波兰”了。   李乾顺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也不是笨蛋,自然想到了,可他不明白的是自己怎么会走到这个死胡同!   “赵桓,事到如今,朕也只能勉励而为,恭候你们的大驾了!”李乾顺咧嘴冷笑道:“你不会现在就留下朕吧?”   赵桓摆手,“李皇兄,你不要小觑了我赵桓,其实不看贵国的实力,就冲着那么多党项勇士,替大宋出生入死,我就不会干那么没品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劝你退位,真不是我想坑你李皇兄,而是我反复盘算,真的没有更好的路了。”   “你看啊,大宋可以接受西夏存在,但西夏必须可靠……金国肯定是要灭西夏的。他们多半不会像我想的这么多,就跟灭辽一样。所以呢,你现在退位,找一个能够决心抗金的皇子,继承皇位。再去掉几个三心二意的大臣,任用主战派……只要你的诚意到了,我说到做到,绝不为难大白高国。”   赵桓继续道:“我可以跟你签下盟约,双方以横山为界,不许侵犯,我们还能互相支援,如果金国威胁大白高国,大宋必须出兵援助……这些我都能承诺给你,而且我还可以保证,绝对说到做到,毕竟只要是对抗金有利的事情,我都不会反对的。”   话说到了这里,一开始相当不屑的李乾顺,居然也皱眉头了。赵桓所讲,并非胡言乱语,只不过他的承诺可信吗?   “李皇兄,这是外面的大局,我说完了……咱们再说说贵国内部的情况,这些年来,你们倾国礼佛,修了那么多的佛寺,靡费之巨,难以计数。我可是听说,曲端烧了承天寺和高台寺,许多党项白皙都暗暗欢喜。我本以为你会吸取教训,可没有想到,最近你又在筹措钱财,想要重修佛寺,而且规模更大!花费更多!”   “李皇兄啊!你可要想清楚啊,我大宋太上皇沉溺艮岳,险些亡国啊!朕不得不把那些奇石砸碎,搬上城头,不是说这些石头能守住开封,而是这个态度,必须要有。李皇兄,你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横山党项士卒,为什么愿意追随朕,跟金人拼命……是朕能煽动人心吗?不是啊!是朕有承诺,这一次大战,所有将士,以及民夫义勇,包括党项士兵,朕都会给他们土地,让他们过得更好!”   赵桓语重心长道:“朕说到做到,到时候会不会有更多的党项人归附大宋?李皇兄,你在外无法周旋宋金之间,在内又无法纾解民怨,大刀阔斧,革新西夏……内外交困之下,我是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办法!”   “李皇兄,我不妨把话说得再露骨一点,假如真的是党项百姓起来,把你们大白高国推翻了……接下来西夏会怎么样,我并不清楚,可能倒向大宋,也可能跟金人联手,更有可能陷入混乱……相比起这些不好处理的局面,如果你能禅位,交给一个德才兼备的皇子,我愿意帮他安抚国内,愿意跟他结盟,大白高国什么都不用改变,只是换成你儿子坐龙椅,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何去何从,你自己想吧!”   话说到了这份上,赵桓口干舌燥,抓起茶杯,喝了两口,就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言,静等李乾顺的回应。   而目睹了全程的耶律大石都有点傻了,劝说人家退位,还说得冠冕堂皇,仿佛是多为了对方考虑一般,就这嘴炮的功力,耶律大石扪心自问,修炼一辈子,也赶不上赵桓的万分之一……难怪这家伙仅凭着一张嘴,就逼着赵佶交权,凭着一张嘴,就忽悠了一堆人,死守开封……这本事,不服都不行了!   假如自己在李乾顺的位置上,多半也只有答应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乾顺突然咧嘴一笑。   “赵官家,你的确巧舌如簧,只不过你白费心机了……恕朕不能答应!”   赵桓眉头紧皱,“李皇兄,你真的要一条死路走到头吗?”   李乾顺幽幽道:“我倒是想听你的鬼话,可惜啊,老夫只有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才一岁,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抗金,你让朕怎么选?”   “告辞!”   留下这句话,李乾顺直接起身,一刻也不想停留,直接扬长而去。   他这一走,耶律大石目瞪口呆,半晌之后,急得跺脚。   “赵官家,你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李乾顺的长子,是我大辽成安公主所生,受封太子,奈何大辽亡国之后,忧愤成疾,已经病死了,若是殿下尚在,让他继位西夏,三国必定能联起手来,一起抗金!”   耶律大石追悔莫及,赵桓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任何失落,甚至还心情大好,嘴角上翘,哼起了小曲。   耶律大石根本不知道赵桓在得意什么,或许这位赵官家的脑子是真的和正常人不一样吧!只是西夏闹成这样子,李乾顺有很大可能,倒向金国,赵桓是觉得不够刺激,要增加难度了?   耶律大石想不通,赵桓也不解释,只是默默等着,时间不长,一份从西夏传出来的“罪己诏”放在了赵桓的案头。   “哈哈哈!”赵桓对着赵保忠道:“接下来可就要看你了。”   赵保忠抓着胡须,大为惊喜道:“官家料事如神,李乾顺这是自己找死,有了这份罪己诏,党项各部必定群起而攻之,大白高国的天要变了!” 第176章彻底乱了 “结怨宋金,内忧外患……”自从延安府回来,一路上李乾顺就在念叨着这八个字,弄得整个人都有点疯魔了。 局势就是如此,赵桓也没骗他,回顾几十年的帝王生涯,李乾顺真的不算顺,他三岁登基,不出意外,遇到了西夏传统戏码,太后临朝,他就是个傀儡。 那段时间又赶上大宋积极开边,五路伐夏,年幼的李乾顺几次面临亡国绝境……好容易熬了过来,也斗倒了太后,掌握了大权。 可好日子没过多久,金国崛起,西夏的大靠山辽国几年之间就垮了,随后又被卷入了宋金的战争。 当了这多年皇帝,李乾顺的识人之明还是有的。 赵宋国势虽然不如以前,但以赵桓的用兵之才,绝对过了历代皇帝……这倒不是说赵桓水平多高,而是他只要能集中兵力,不玩五路进军,集中事权,别搞文官领兵,太监监军,就已经过了赵匡胤之外的所有赵宋皇帝。 假使当年是赵桓指挥,把五路进军合并一路,直接大军平推,结硬寨,打呆仗,此刻的西夏早就是大宋的塞上明珠了。 所以说,大宋绝对有灭西夏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怀疑。 至于金国,那就更不用说了。 其实哪怕是耶律大石,也算个人物,竟然敢带兵南下,攻击金兵,还他娘的打赢了,谁还敢怀疑这位大辽天子的成色! 面对这么一圈狠人,偏偏又结怨宋金,内忧外患,李乾顺甚至冒出一个荒唐念头,或许赵桓所说禅让皇位,没错还真是个办法。 很快李乾顺就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去了,他的两个儿子还太小,根本扛不起大局,西夏还要他这个老皇帝撑着。 顺便说一句,李乾顺一把年纪,还能生出俩儿子,而这俩儿子又都是在大辽国亡国之后,公主和太子忧愤而死失去制约的情况下,冒出来的。 这里面能演绎出来的后宫争宠传,不知道有多少……上国公主和属国君主缠绵悱恻的爱情,还是极品妒妇残杀皇家骨肉,又或者是小宫女隐忍多年,终于扳倒恶毒正宫……当然了,要想更狗血一点,把金国也拉进来,悔婚少年的逆袭,阴山之下,全歼三万骑兵,只为抢回旧爱……如果从一座古墓切入,基本就完美了。 西夏的烂事一堆,处境又极其艰难。 李乾顺返回之后,把兄弟晋王察哥叫来,老哥俩大眼瞪小眼。 “陛下,赵宋皇帝真的如此坦然,他怎么什么都说,就没有一点藏着掖着?没有阴谋算计?” 李乾顺无奈苦笑,“或许有吧,只是他这人的确有些过人之处……禅位的事情我是不会考虑的,可眼下大白高国的确处在危机之中,必须要振奋起来,不然就有灭国之患!” 察哥沉吟了片刻,苦笑道:“陛下,大白高国自从立国以来,何尝不是时时有亡国之危,可百来年屹立不倒,冥冥之中,自有庇护。只要陛下能振奋精神,兴利除弊,大白高国中兴可期,没什么好怕的!” 李乾顺却也不乐观,他当皇帝太久了,绝大多数西夏人一辈子之中,就有他这么一个君主。 西夏的积弊也是他弄出来的,甚至没法推给别人背锅。 像赵桓那种,借着刚登基,大刀阔斧肯定行不通了。 又或者如李乾顺早年,从太后手里夺权,然后亲政改革……也行不通。 没有人可以怪,又必须改变。 思前想后,李乾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效仿中原天子,下罪己诏! 承认自己的失误,然后再大刀阔斧,富国强兵。 “察哥,横山诸部和咱们离心离德,耶律大石又轻易南下,大白高国的确成了筛子,我下罪己诏之后,你要立刻整顿,该杀的杀了,该配配,不要手软!” 察哥一向听从兄长的,立刻答应。 李乾顺把手下文官叫来,听到国主要下罪己诏,这帮文官都傻了,不是别的,西夏没有这玩意啊!他们思前想后,还真别说,找到了一个范文。 那就是年初赵佶下的罪己诏,他们改头换面,把后面禅位太子的言语删除,又添了一些东西,就呈给李乾顺。 李乾顺的文化水平虽然有,但也不能说多高,加上他着急寻找改革的办法,也就没有仔细推敲,直接了。 而这样一篇罪己诏刚刚公布出去,立刻就引起了剧烈震动! 赵佶承认奢修园林,大兴土木,致使国库空虚,而李乾顺弄得奇观一点不比赵佶少,考虑到西夏的体量,他做的事情要比赵佶过分多了! 偏偏在曲端烧毁承天寺之后,竟然还有人打着重修寺庙的借口,大肆敛财,征调民夫,哪怕到了寒冬腊月,工地上都舍不得休息。 那些衣衫褴褛的老百姓,手脚之上,满是冻疮,皮肤青黑,溃烂流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却要穷尽一切,修建一座奢华无比的寺庙,用来供奉号称慈悲的佛菩萨……这事情本身就很魔幻。 而在李乾顺下罪己诏之后,消息传到了工地,当天夜里,就有几十个民夫跑了……他们从城墙缺口溜出去,跑了整整一夜。但是第二天立刻有骑兵追上来,他们痛打这些可怜的民夫,并且用马匹拖着他们,返回兴庆府。 这一路上,民夫的血肉,留下了暗红的痕迹……回头工地,鲜血流干,皮肉磨光,骨头露出,内脏都破损流出……这些监工还不罢休,把尸体挂起来,试图恫吓民夫……按理说屡试不爽的手段,应该足以压制人心了。 可这一次他们打错了算盘,在短暂沉默之后,竟然有民夫用手里的铁锹镐头,向看守起了攻击! 一个民夫死了,两个民夫被打倒……可当成千上万的人扑上来的时候,再也无可阻挡,承天寺工地生了起义……而这场起义,就像是一颗火星,彻底点燃了西夏的火药桶。 “王爷,你可要跟陛下讲,那些乱民胡作非为,可是会惹恼佛爷的,万一菩萨不保佑大白高国,岂不是要出大事了!” 晋王妃哭哭啼啼,哀求察哥。 察哥也无奈,只能去见李乾顺,想要说说……大兴土木修建宫殿或许不好,可修寺庙是祈福护国的好事情,怎么能停下来? 其实不用察哥去,西夏贵胄当中,笃信佛法的大有人在,为了表示对佛爷的虔诚他们全都跳出来,争前恐后,嚷嚷着要杀光乱民,绝不姑息养奸! 这声音李乾顺自然知道,可就在他准备动作的时候,一份横山十六部族联名上来的血书,也送到了李乾顺面前。 时间刚刚好! 这份血书概括起来也很简单,就是赞扬皇帝的罪己诏,同时向皇帝提出建议,轻徭薄赋,体恤民生,打击权贵,裁汰僧尼,把土地牧场交还百姓,还有整顿吏治,铲除奸佞,大兴儒学等等…… 横山诸部,长期在对抗大宋的第一线,拥有很强大的实力,在这个关头上书,当然不能小觑…… 李乾顺立刻大会文武,商讨对策,看看如何安抚横山诸部。 只不过这场御前会议的结果让李乾顺有点失望。 他的大臣们一致认为,横山诸部帮着大宋作战的很多,都是一帮吃里扒外的东西,一点也不可靠。 这一次他们上书,分明是想要趁乱扩权,而且说什么裁汰僧尼,大兴儒学,说白了就是向大宋输诚,他们想要当大宋的走狗! 面对这些白眼狼,不能犹豫了,必须出重拳! 让晋王调动三万精兵,把这些带头的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李乾顺不是傻子,当然不可能答应,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只能把晋王察哥再度找到身边。 “朕果然老了,竟然压不住了……这帮东西竟然不把朕放在眼里,全都急着讨好那些僧人了!” 察哥脸色凄苦,他能说什么,这么多年来,一味尊奉佛法,让僧人们尾大不掉,也是头疼,这几天光是王妃就哭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陛下,赵桓为了革新变法,稳住朝局,便是李邦彦白时中等人,也都留在身边。臣以为在这个紧要关头,务必上下一心,不能自乱阵脚。臣愿意去横山,去跟诸部领谈,便是给他们一些好处,也未尝不可。” 李乾顺略沉吟,便点头道:“你只管去吧,朕给你撑腰!有咱们兄弟在,大白高国乱不了!” 嵬名察哥点头,转身下去了,他准备了一下,第二天就要出……可还没等他出府,外面就有人来了,有宗室的,有文武官员,达官显贵,甚至还有几个嵬名氏的王爷。 “晋王,你纵容横山诸部,你是什么意思?是想崇儒灭佛吗?” “对啊,你蛊惑陛下,跑去跟逆贼暗通款曲,你是何居心?” “察哥,你是不是打算勾结赵宋,结盟横山,谋朝篡位?” “说啊,你这个奸贼!” …… 攻击铺天盖地,尤其是说察哥阴谋造反,这是任何一个大臣也承受不住的,察哥当然走不成了,他只能去见李乾顺请罪。 当场李乾顺就爆了,他痛骂群臣,切齿咬牙,并且让晋王放心,不用害怕流言蜚语。 可即便如此,察哥的行程也被拖延了大半天。 就在察哥离开兴庆府的当天晚上,从甘州方向,嵬名成规上书,请求陛下停修卧佛寺……拆除寺庙,以示节俭爱民之意。 嵬名成规是宗室将领,他此刻跳出来,主张限制佛门,给纷乱的局势投下了一颗震撼弹。 而就在成规上书之后,一直闭门不出原御史中丞薛元礼站了出来,他亲自叩见李乾顺,盛赞李乾顺的罪己诏,是大仁大勇。 并且提出了自己的改革变法建议:士人之行,莫大乎孝廉;经国之模,莫重于儒学。昔元魏开基,周齐继统,无不尊行儒教,崇尚诗书,盖西北之遗风不可以立教化也。 一句话,要大兴儒学,言外之意,自然是要排斥佛门了。 薛元礼可不是寻常臣子,他曾经帮着李乾顺斗倒后党,算是西夏文官的领袖级人物,怕李乾顺都不敢驳斥薛元礼的建议,还要夸赞他老诚谋国,甚至还留下来用膳。 薛元礼满意而归,可朝中大臣却不干了,难不成真的要灭佛不成? 迅有百十位大臣,也效仿横山诸部,上了血书,请求陛下不要听信谣言,还要下旨安定人心。 用一句话形容此刻的西夏,那就是乱成了一锅粥! 而就在这一番乱局当中,萧合达突然率领身边两百个多个契丹兵,舍弃官职,去投靠大石。 这一切的事情,就仿佛一套重拳,狠狠砸在了西夏孱弱的身上,这个国家确实到了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时候了…… 第177章伐夏 “萧合达,你来投靠俺这个草台班子,怕是委屈了吧!这么多年了,你可都是西夏重臣啊!” 耶律大石语气幽幽,低着头啃着烤野鸡,肥硕的胸肉,热气腾腾,尤其是填满口腔之后,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萧合达老脸红,他躬身道:“陛下明鉴,当年臣随着成安公主陪嫁西夏,归附异国,也是先帝允许的,并非臣不忠大辽……如今公主和太子殿下都已经仙去,臣孤单无依,只能归附故国,还望陛下收留!” 说完,萧合达老老实实跪在了地上。 耶律大石呵呵两声,到底是没继续说什么,“起来吧!咱大辽落魄了,别说你这样的文武全才,就算是寻常之人,只要心里头还念着大辽,朕就要烧高香了。” 萧合达诺诺答应,大石顿了顿,又道:“你跟我说实话,如今的西夏真的很糟糕?”耶律大石盯着萧合达,语气沉重道:“此事可关乎契丹兴衰,你既不能夸大其词,也不能拿虚言假语糊弄我!” 萧合达察言观色,现大石格外认真,而从他的语气中萧合达听出了一些东西,西夏还真是一块肥肉啊! “陛下,要我说李乾顺真是老糊涂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该下罪己诏的!” 耶律大石呵呵道:“不下罪己诏怎么办?难道内禅皇位?” “内禅?从何说起?”萧合达大惊失色,耶律大石便将赵桓的那一番话,告诉了萧合达,听完之后,萧合达目瞪口呆,下巴都掉了! 耶律大石将鸡骨架扔到一边,诚恳道:“你能说说,赵官家这手高明在哪里不?我到现在也没想清楚,明明都是好话,都是肺腑之言,他也没有动兵,怎么就不声不响,把西夏闹得天翻地覆!” 耶律大石一副虚心求知的模样。 萧合达思忖了片刻,举起了两个大拇指! 高! 简直高上了天! “陛下,臣斗胆请教,您觉得李乾顺君临西夏,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大石微微摇头,萧合达叹道:“是他几十年的帝王生涯啊!李乾顺三岁登基,到了现在,差不多五十年了,其实他早些年也励精图治过,还打败过宋军伐夏。哪怕这几年接连败给了金人,又被曲端烧了兴庆府,他的根基还在,人心尚存,只要他一意振作,还是能改变国势的,毕竟西夏上下,还都愿意听他的。” 大石皱眉头,“既然如此,将罪己诏,励精图治,难道不对吗?” “错了!大错特错了!”萧合达苦笑道:“李乾顺应该改错,但不该认错。他拿出本事,让西夏有所起色之后,再下罪己诏也好。可他什么都没做成,内外一团乱麻。在这个要命的时候,他下罪己诏,承认自己错了,把几十年积累的威望,折损大半。难怪横山诸部敢跳出来,难怪宗室将领不满,难怪朝中官吏肆无忌惮……”萧合达像连珠炮一般,说了许多,最后叹道:“西夏到底跟中原不一样,大宋天子降下罪己诏,臣民百姓只会期待天子改过自新。可西夏下了罪己诏,那就是在脑门上写我不行啊,下面人还不造反!” 萧合达长叹一声,“也不知道大宋官家是不是有意的,要是他算到了这一步,那也太厉害了!” 耶律大石意味深长一笑,说不是处心积虑,他才不信呢! 没用一兵一卒,就把西夏弄得这么惨,这手段已经逆天了。 而且最妙的是,反过头去想,就算你认定赵桓坑人,也找不出什么把柄。他也没玩阴谋诡计,对西夏状况的分析,也算是中肯。 只不过他出的主意太惊悚了,他让李乾顺退位。 李乾顺当然不想,但他也不免忧心忡忡,认为自己出了差错。 既然这样,下罪己诏就顺理成章了。 敢情李乾顺也善于中庸之道,你跟他直接讲下罪己诏,他未必答应,可你告诉你,皇位不保了,他就觉得下罪己诏也还行! 五十年的老皇帝,让赵桓给骗,给偷袭了! 能说什么好呢? “萧合达,你以为这大白高国会怎么样?” 萧合达无奈苦笑,“臣说不好,不过臣觉得西夏面对的亡国危机多了,党项人还是有韧性的,总之不会亡国……臣倒是担心,他们撑不下去,会彻底倒向金人!”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这也是我担心的,你要多用点心,恢复大辽的希望就在这一次西夏大乱上了,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撕下一块肉!” 耶律大石重重一拍桌子,打定了主意……图谋西夏,以此作为复兴辽国的基地,最多跟大宋瓜分西夏,不能再少了! …… 相比起耶律大石君臣密谋,赵桓这边人稍微多了一点,赵保忠笑得抬头纹都消失了。 想当初李乾顺解除他的兵权,一度险些要了他的老命,可谁能料到,如今西夏却走到了亡国的边缘,真是天道好轮回! “官家妙计,李乾顺降下罪己诏,人心尽失,西夏国内乱作一团。臣已经跟横山诸部联络妥当,主要陛下派兵,他们必定配合,到时候吊民伐罪,灭亡西夏,就在眼前!” 赵保忠的这番话,让吕颐浩和李邦彦都竖起耳朵,无比凝重。 尤其是吕颐浩! 西夏这个国家,跟大辽可不一样。 辽国立国尚在大宋之前,双方有来有往,在澶渊之盟之后,保持了百年太平,虽然彼此痛恨,但是还有那么一点敬畏。 可西夏却是在仁宗朝建国称帝,给了大宋盛世狠狠甩了一巴掌。 随后双方战斗不息,多少大宋名臣都在西夏手里丢了面子,五路伐夏,四十多万兵马,灰飞烟灭。 哪怕是赵佶在位,都积极经略西北。 灭夏! 简直是长久以来,大宋朝野的执念。 如果不是金国骤然崛起,说不定还真能让大宋成功了。 如今大宋刚刚渡过灭国危局,尚在恢复之中,真的能灭掉西夏吗? “官家,臣想请旨出战!” 曲端突然开口。 别管以前怎么看,自从火烧兴庆府,又筹谋了关中大战之后,曲端已经到了举足轻重的高位,谁也不敢小瞧这个军头儿了。 “曲太尉,你打算如何进军?”吕颐浩替赵桓问。 曲端道:“我准备带三万兵马,依旧从萧关进攻,这条道路我熟,趁乱直取兴庆府,替官家灭了西夏!替大宋雪耻!” 很难得,曲端今天态度诚恳,语气平实,甚至连素日里的骄纵都无影无踪……他当然不是转性了,而是他真的想讨下这个差事。 在赵桓手下,别的东西或许是虚的,但赏赐是真让人眼红。这还不只是高官厚禄那么简单。 就拿吴玠来说,拼了老命,把肠子都流出来了,足足半个月,才勉强能够下地行走……可他后悔吗? 当然不后悔! 就在吴玠恢复一些之后,他先去拜谢赵桓,随后就迫不及待让兄弟吴璘,去了黄陵,祭拜轩辕。 兴汉侯,这可不是寻常的爵位,甚至给个王爵都不换。 兴复华夏,血荐轩辕。 哪怕千百年之后,这也是天下最尊贵的爵位,他吴玠也必然成为后世传颂不息的名将典范,区区生死,早就不算什么了。 曲端早就红了眼睛,奈何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怎么能不想谋个大功! 可问题是这种大功可遇不可求,或许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但是出乎他的预料,马上就有了攻伐西夏的机会。 若是能灭了让大宋切齿百年的仇敌,或许可以和吴玠相提并论吧! “曲端,你觉得西夏可灭?” “可灭!”曲端切齿咬牙,“官家,西夏百姓民生凋敝,李乾顺等人奢侈享乐,腐朽萎靡,如今又人心尽失,此时不灭西夏,等待何时!” 赵桓沉吟道:“假如金人出兵,也要分一杯羹呢?” “臣……臣愿分兵拒之!” “那耶律大石呢?他可是想拿下西夏当做复国根据之地的!”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好家伙,连赵匡胤的明言都搬上来了,可见态度之坚决。 赵桓眉头微皱,这位官家向来决断明快,干净利落,可这一次他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只是让大家再思量权衡。 赵桓屏退众人之后,找了半天,才摸出一块很名贵的玉佩,犹豫了再三,赵桓还是带着玉牌,去见韩世忠了。 刚刚过去的大战,不只是死了那么多将领,也不知是吴玠受伤严重,韩世忠先是凿穿两个万户,接着又连续冲阵,他的那匹最心爱的大黑马都累死了,身上的伤又多了十几处,脱下衣服,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 “良臣,开封那边传来了消息,夫人给你添了个大胖小子,朕带来一块玉佩,算是贺礼。” 韩世忠连忙拜谢,赵桓按住了他。 “良臣,身体好点没?还能不能战?” “能!”韩世忠呲着牙道:“臣一把铁骨头,早就好得差多了,官家只管说,要打谁?” 赵桓笑道:“西夏!” “什么?”韩世忠一听,骤然大惊,“官家,臣,臣以为万万不可有图谋西夏之心!” “为什么?”赵桓追问。 “因为只要进入西夏境内,我们就不是金人的对手!”韩世忠道:“关中能打赢金人,先是天时,算准呢金人的动向,其次是地利,我们熟悉关中地形,又有京兆府等地输送粮草辎重,最后是人和,这也是最重要的!官家请想,假如没有关中百姓支持,我们如何能赢!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东西,一旦到了西夏境内,我们全都没了。而且就算能侥幸得手,也要在西夏驻军数万,才能守住。假如金人趁机再攻关中,又该如何应付?” 韩世忠格外激动道:“官家,臣没去御前,可臣也知道,赵保忠是为了复仇,曲端是为了立功,吕颐浩等人是为了雪耻……良机天赐,他们不愿意放弃,可让臣说,最好是教训一下西夏就好,若是西夏立刻亡国,不是大宋之福。” 赵桓默默听着,嘴角含笑,他做不到无所不懂,但只要找到合适的人,也就是了。 三天之后,韩世忠统帅三万御营中军向萧关进。 在横山另一面的韦州,党项诸部领见了晋王嵬名察哥。 双方见面之后,还不待察哥责骂这些人,这帮领就齐刷刷跪倒。 “晋王殿下,陛下失德,大白高国危在旦夕,唯有晋王继承大统,大白高国才有一线生机!我等愿意拥戴晋王登基,请晋王殿下,以大白高国为重啊!” 察哥急眼了,“尔等要谋反吗?” “晋王殿下,不管你怎么说都好,我们已经让人贴出告示,晓谕各处……从今往后,您就是一国之主了!” 察哥要疯了,他是来安抚人心的,竟然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就凭你们,也想造反,痴心妄想!”察哥切齿道:“来人,把他们都抓起来,悉数处死!” 这位也撕破脸皮,不想犹豫了。 只不过诸部领满脸不屑,“晋王殿下,杀我们固然跟杀鸡一般,可是请王爷去城头看看吧!” 察哥还没动,就有人来送信了。 城外突然多了成千上万的骑兵……察哥大惊失色,急忙上城。 等他这一看,终于明白过来,外面悉数是党项的年轻人,在前些时候,他们南下跟大宋一起作战,痛击金兵。 这这一次,他们又要扛起了讨伐李乾顺的大旗! “国主失德,晋王登基!” “国主失德,晋王登基!” 成千上万,一起高呼,复又下马跪倒,诚恳哀求。 察哥微张嘴巴,无言以对…… 第178章灭国 晋王嵬名察哥没想过背叛李乾顺,他更不会背叛西夏……让他无语的是大白高国这是怎么了? 西夏是个典型的以军事立国的封建贵族国家,从立国之初,就一直处于战斗之中。毫不夸张讲,西夏就是一路打出来的,虽然块头儿不大,但绝对坚韧,虽然败给了金人和大宋,却也不算什么,更凄惨的局面他们也面对过,不都熬过来了。 就拿整条横山防线来说,即便两国结盟,西夏这边也长期陈兵五万以上,防备着大宋。 察哥想不通的是,这些人马怎么不管用,居然连这些乱民都压制不下去,他们都是饭桶吗? 察哥当然不知道,就在宋夏结盟之后,赵桓暗中交代赵保忠,利用他的关系网,拼命往西夏官吏头人手里塞钱。 困难未必能打到党项人,但金钱绝对可以。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至少有四分之一以上的贵胄头人被喂饱了。 当然有人也会说,只有这么点比例,怎么可能扭转大局呢? 这就不得不说罪己诏了。 李乾顺身为一个老皇帝,而且是在皇宫呆了几十年的老皇帝,他已经汉化的相当严重了。罪己诏在中原天子手里,不算什么稀罕物。 也的确能收拾人心,振奋士气。 可他也糊涂了,对于崇尚武力的部落而言,再看到了罪己诏之后,短暂沉默,接下来大家都很自然冒出一个念头。 皇帝认怂了,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行,这还有什么说的,赶快退位让贤吧! 很显然,在他们的理解里,国家就是个大号的部落,李乾顺也不过是酋长而已。 不行就换一个,没必要为了一个废物拼命。 聪明了一辈子的李乾顺,在这事上栽了一个天大的跟头。 如果给他一点时间,李乾顺或许还能意识到失误,立刻补救,但是不好意思,排山倒海的攻势已经来了。 “晋王殿下,请您继位!” 横山诸部领,再度跪倒,城外青壮高声大吼,声势惊天。 怎么办? 察哥微微冷笑,“你们以为这样,就能离间本王和陛下吗?你们想错了!”察哥猛然回头,“关闭城门,严防死守,不许外面的人进城。再派人去盐州,夏州,调动兵马平叛!” 察哥说完,又看了看那帮头人,“本王现在不杀你们,等外面乱兵败了,我要把你们点天灯!” 察哥据守韦州,一天,两天……到了第三天,果然有人来了,只不过来人却不是察哥期盼的援军,而是韩世忠。 这位大宋第一名将,率领着三万御营中军,身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尽,就出现在了韦州城外。 城外聚集的兵马已经过了两万,韩世忠冲着大家伙抱拳,笑道:“尔等一心为国,忠义肝胆,着实令人钦佩……本官率兵前来,一不图谋西夏土地,二不杀戮西夏子民。只为讨伐昏君,还西夏一个太平盛世。我这里有大宋官家圣旨,官家已经明白告诉你们,事后大宋不会在大白高国境内驻扎一个士兵,不会要你们一文钱,两国疆域,依旧以横山为界,大宋更不会贪图一寸土地!” 韩世忠当场表态,并且将圣旨拿出来,让西夏人放心。 众所周知,韩世忠部下的纪律谈不上多好,但是为了这一次进军,老韩特意把几个混账留在了萧关,并且三令五申,强调纪律。 事实证明,韩世忠的策略起到了作用,宋军虽然来了,但却没有冲在最前面,而是将横山诸部推在了前面,打出了吊民伐罪的旗号。 察哥当然不会相信,韩世忠的出现,让他更加切齿! 毫无疑问,这都是大宋干的! 他绝不会让大宋的阴谋得逞! 察哥一面死守城池,一面调兵围攻,试图消灭韩世忠。 很快,在三天之后,盐州方面的兵马就赶来了,一共一万五千人。 韩世忠果断出击。 这一场仗打得乏善可陈。 宋军作为能和金人硬抗的强兵,又有韩世忠这种猛将指挥,面对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西夏兵马,呈现了一边倒的碾压…… 只不过在战斗之后,韩世忠又一次下了军令,不许杀戮无辜,伤员要救治,对付俘虏要讲清楚……尤其是要让党项诸部跟他们说,解释清楚,一句话,能不杀就不杀。 韩世忠表现出来的克制,简直让人惊叹。 而就在打退盐州兵马的第二天夜里,韦州城门开了…… 城外的党项兵马一拥而入,原本被关押的诸部头领得到了营救,晋王嵬名察哥率领五百人,试图出城逃跑,结果被韩世忠埋伏的兵马堵住,生擒俘虏! “姓韩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用不着假惺惺的,谁也不是三岁孩子!”察哥扯着嗓门大吼。 令人意外的是韩世忠毫不在乎,还亲手解开绳索,让察哥坐下。 “晋王殿下,俺韩世忠带兵过来,是真没有恶意。贵国陛下失德,民怨沸腾,百姓希望拥立更有魄力的皇帝……俺领兵过来,一是为了保护西夏百姓,二是防止金人趁虚而入……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察哥一万个不信,没有办法,他现在成了阶下囚,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随便花言巧语,我就是不信! 韩世忠也不恼,直接传令下去,要让诸部公推领袖出来,同时拥立晋王察哥监国……同时以监国名义,给兴庆府送信,劝李乾顺退位让贤! 再有,韩世忠让各部党项士兵,打出本部旗号,沿着黄河,向兴庆府方向前进……务必要注意,能不打就不打,能说服就说服,即便打仗,也要克制,毕竟死的都是西夏百姓。 韩世忠这种近乎迂腐的策略,挥了难以想象的作用。 从韦州向北,一路挺进灵州,都没有遇到大规模的抵抗。 相反,从各地聚集来的党项士兵,反而突破了五万人。 这其中就不乏许多对李乾顺不满的贵胄。 韩世忠对他们礼贤下士,格外客气。很快这帮人就卖力气宣扬,说什么大宋王师,吊民伐罪,只是请国君退位,并无半点恶意。 …… “可恶!着实可恶!” 李乾顺面对着前方战报,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察哥带的兵马不多,韦州攻破,已经沦为阶下囚。 夏州和银州方向,按兵不动。 李乾顺当然清楚,这两处兵马都以横山步跋子为主,且不说能不能赶得上,即便赶来了,李乾顺也不敢用。 另外河西走廊,还有后套的兵马都赶不过来。 也就是说,他能指望的只有兴灵之地的兵马了。 “舒王,现在晋王生死未卜,只有靠你了!” 这位舒王名叫嵬名仁礼,他还有个兄长,名叫嵬名仁忠,两个人都是宗室贵胄,在梁王嵬名安惠死后,他们的地位仅次于晋王察哥。 如今晋王被俘,就只有靠仁礼了。 “请陛下放心,韩世忠假仁假义,骗不了人。大宋图谋不轨,更是人尽皆知,臣领兵前往灵州,肯定阻挡韩世忠。陛下只要从容调兵,势必能把这伙宋兵尽数消灭,一雪前耻!” 李乾顺感慨不已,“这时候了,就只有自家人靠得住了,大白高国就指望着舒王了。” “臣万死不辞!” 嵬名仁礼慷慨激昂,随即就统帅兴庆府的八千骑兵,两万步卒赶往灵州,迎战韩世忠。 只不过他的兵马刚出城三十里,就停顿下来,别说去找韩世忠了,他连灵州都没去。 有一个青衣小帽的老者,来到了舒王的军中。 此人正是曹价。 曹价正好有个妹妹,就是当今西夏皇后。 “舒王殿下,话不多说了,只要您能帮忙,事成之后,由您总揽兵权,尊为尚父,一切朝政,都听从您的决断。” 嵬名仁礼低声叹道:“韩世忠兵马在外,国中板荡,这可是个烂摊子啊!” 曹价笑道:“正因为是烂摊子,才必须要舒王殿下收拾残局!” 嵬名仁礼呵呵一笑,“就这么办吧,只是往后主上年幼,太后临朝,还要请老兄多照拂一二。” 曹价欣然点头,两个人心照不宣。 嵬名仁礼没有做更多停留,立刻派人回兴庆府,说缺少粮饷,他要回来取粮食。 随后嵬名仁礼急赶回兴庆府。 他的动作虽快,可李乾顺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也不是废物透顶,他在安排嵬名仁礼出征的时候,就在军中安排了眼线,当听说人马停顿,李乾顺立刻警觉。 等到嵬名仁礼和曹价杀回来,兴庆府城门紧闭。 嵬名仁忠,还有曹家的人,全都被推到了城头!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砍了脑袋! 至于曹皇后,下场也很干脆,让李乾顺一瓶鹤顶红,直接给毒死了。 曹家煽动叛乱,这并不稀奇。 西夏有个传统,就是主少母壮,后党专权。李乾顺小时候就是这样,而在这个混乱的关头,曹皇后也想试一试。 可结果却是曹家满门,除了外面的曹价之外,其他人悉数被杀! 兴庆府的血,再度给沸腾的局势浇了一桶油……银州城门开放,这座四十万宋军没有拿下来的城池,不战而降! 再往前走,就是兴庆府,对于韩世忠来说,灭国之功,就在眼前! 第179章又一个太上皇诞生了 “官家,臣身体好的差不多了,特来拜见。” 吴玠要大礼参拜,赵桓急忙把他拉过来,让他坐到了对面。 “晋卿,这是良臣送来的急报,说是大军已经到了灵州,西夏的大局尽在掌握……如果一切顺利,为大宋去一心腹大患,西北可以高枕无忧矣!” 吴玠连忙道:“臣也是这么看的,臣以为韩相公此功应该重重封赏……昔年朝廷有言,能复燕云者,可以为王,如今能灭西贼者,理当为王!” “哦?”赵桓轻笑,“晋卿,你这是让良臣爬到你的头上啊!” 吴玠忙站起,躬身道:“官家,臣蒙受天恩,受封兴汉侯,此生再无所求,只想着为陛下尽忠!” 赵桓笑道:“当真如此?便是连你西军的门户之见,都能抛开?” “能!”吴玠诚恳道:“臣侥幸苟活,秦凤路将士殉国之多,死伤之惨重,均出乎臣的预料,臣想请官家加恩,抚恤死者,赏赐生者,不让有功之人寒心!” 说完,吴玠竟然跪倒,赵桓颔,很是满意。 “终于有了名将大帅的气度啊!”赵桓笑道:“一会儿你去见一下刘锡和乔泽,彼此之间,不要留下太多的心结,都是为国效力。” 吴玠答应。 赵桓又道:“刚刚京城传来了消息,姚古死了!” 吴玠吸口气,头低了下来,姚古算起来还是他的上级,而且还是上级的上级!种家,折家之下,就是姚家,属于顶尖儿实力的将门。 奈何姚平仲临阵失踪,姚古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吐血病倒,据说临死之前,大骂三声逆子,气绝身亡。 昔日胙城一战的功臣,落了今天的下场,也着实令人唏嘘。 吴玠略微感叹,却又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姚古此前可是御营司副都点检,他去了之后,这个位置就空下来了。 现在军中谁有资格竞争? 自己行不? 吴玠虽然嘴上不在乎,但是空有名气始终不如名实兼备来得好……只不过接下来赵桓的话让吴玠有些失落。 “御营五军的编制太少了,朕打算增加人马,把统军和练兵分开,最好设立一个大都督之类的……具体的安排还要等战事结束之后。不过不管怎么样,你吴晋卿都是朕的股肱心腹,未来军中的重要人物,好好干,朕还年轻,你也不老,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着呢!” 吴玠连连点头,他顿了顿,突然又道:“官家,臣想说一件事,这一次的大战,其实曲太尉筹谋之功,远在臣之上,官家应该重用曲太尉才是。” 赵桓哈哈大笑,“知道为国举才了,很好!不过你放心吧,曲端有个你们谁也想不到的好位置在等着他,朕都安排好了,只等适当时机,就会公布。” …… “意想不到的好位置?吴大,你不会骗我啊?” 吴玠只给他一个大白眼,老子都是兴汉侯了,我骗你干什么? 曲端这下子又开始想入非非了,官家也真是的,攻灭西夏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要交给韩世忠? 如果给他,说不定这时候就已经灭亡西夏了。 吴玠捞个侯爷,怎么也要给他一个国公当当。 何必在这里胡猜! 一想到韩世忠,曲端就憋气,想不通……姓韩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了? 兵贵神,他磨磨蹭蹭干什么。 而且貌似只打了几个小仗,也没什么斩获……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不杀人,如何成功?不杀个尸山血海,怎么体现大宋的威风?一个武夫,没有威风,你还混什么? 曲端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李乾顺……这位西夏国主刚刚挫败了一场兵变,把自己的皇后又给杀了,如果说靠着杀妻证道,他已经可以飞升两次了。 曹家勾结舒王嵬名仁礼造反,事情来得突然,却也不是没有预兆。 一切都还是那份该死的罪己诏,李乾顺不成,横山诸部推举晋王察哥……而一旦察哥上位,别人没事,李乾顺三岁和一岁的两个儿子,肯定没有好下场。 身为西夏皇后,哪个不是狠茬子! 干脆先干掉李乾顺,扶皇子继位,太后临朝……反正这种戏码西夏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次。 不凑巧的是运气不在曹皇后这边,李乾顺到底当了五十年国君,而且身体状况还很好,这种手段自然拿不上台面。 可现在的情况却也糟糕到了极点……嵬名仁礼引兵在外,兴庆府空虚无比,几乎与此同时,韩世忠押着晋王察哥,汇聚十万之中,已经兵临兴庆府。 三方势力汇聚,曹价第一个来拜见韩世忠,他的姿态之谦卑,简直可以用谄媚形容。 “卑职拜见韩相公……韩相公大任大勇,吊民伐罪,西夏百姓望之如甘霖普降……李乾顺昏庸无能,残杀无度,天怒人怨,人神共愤!卑职恳请韩相公,调动王师,讨伐昏君,替西夏百姓除害啊!” 这家伙哭得稀里哗啦,头磕得嘭嘭作响。 随着韩世忠来的党项诸部领,全都把目光落在了韩世忠身上,甚至有人摩拳擦掌,想要抢一个破城头功! 便是赵保忠也按捺不住,“韩相公,该动兵了,西夏百姓都盼着哩!” 韩世忠用鼻子哼了一声,而后缓缓起身,在大帐之中踱步。 “俺韩世忠是个粗人,说不出多好听的话,可俺知道一个理儿……这一次俺带兵过来,只是保护西夏百姓,不想西夏生灵涂炭。李乾顺的去留,自然要看西夏百姓的意思,大宋也是希望百姓们能得到好处,过上安稳的日子。” “不管怎么说,皇后曹氏在这时候变乱,都是不对的……西夏应该拿出一套确当办法,而不是在杀戮之中,不可自拔。”韩世忠沉声道:“曹价,你和嵬名仁礼叛君,韩某不会答应的。” “来人!把他拿下了!” 曹价大惊,“韩相公,我,我们还有几万兵丁,我们可以替你打开兴庆府大门啊!韩相公,以后大宋为主,西夏愿意充当臣属。韩相公,你们要掌控西夏,鹰犬总还是需要的!我,我愿意当大宋的狗啊!” 这家伙撕心裂肺的表态,并没有得到韩世忠的认可,反而厌恶透顶。 “就是你们这些畜生,曲解了大宋的美意,把韩世忠当成了来灭国亡夏的不义之师,就冲你刚才的话,我更不能留你了!捆起来,送入城里,交给西夏国主落!” 赵保忠瞬间站起,低吼道:“韩相公,你要干什么?” 韩世忠按着刀柄,冷冷看了赵保忠一眼,“住嘴!你是大宋臣子,岂可因为私人恩怨便坏了两国大事!” 韩世忠昂然道:“请晋王察哥过来。” 不多时察哥到了韩世忠面前,他脸色很难看,这一次大白高国一败涂地,是败在了兵力不行上面吗? 或许是吧! 不过更多却是人心散了,横山诸部根本不听号令,又冒出了舒王和曹家的叛乱,彻底瓦解了西夏的人心。 “韩相公,你们大宋赢了,你可以全取大白高国土地,从此立下赫赫战功,标榜史册了。”嵬名察哥面如死灰,看不出半点生机,“我只求死,还望韩相公成全。” 韩世忠愣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 “晋王殿下,你在说什么啊!俺韩世忠可听不明白。我想求你进城,向西夏皇帝言明,只要他能退位,让皇子登基,可以由晋王摄政,大宋兵马立刻退去……绝不在西夏国土之中多停留片刻,我韩世忠说到做到。” 察哥不敢置信地看着韩世忠,“你不要花言巧语,我不会上当的,陛下更不会!” 韩世忠苦笑,“我骗你干什么……如果我真的想打兴庆府,又怎么会拿下曹价……对了,你可带着这个人回去,交给国主,以示韩某的诚意!” 晋王察哥整个人都傻了,他是百思不解,莫非说韩世忠没有骗人? 他真的只是想让陛下退位? 其余的党项头人也不服气,想要出来说话,却被韩世忠阻拦住了,他把佩剑抽出,狠狠斩断一角,而后杀气腾腾道:“这次出师,确实只是为了西夏百姓,尔等若是存了自私自利的念头,俺韩世忠第一个不答应!” 随后他又对察哥道:“我这里有一封亲笔信,请你务必递给国主,有什么疑虑,只管跟我说……西夏国祚不改,国土不变,嵬名氏世代传承,大宋和西夏永结盟好,绝不反悔!” 察哥拿着这封信,满腹狐疑,果然进了兴庆府,也果然见到了李乾顺……兄弟俩再次见面,彼此抱头大哭,稀里哗啦! 哭了好一会儿之后,察哥擦了擦眼泪,这才道:“陛下,韩世忠说得再好听,也是逼着陛下退位,臣以为万万不可……要不咱们据城死战,跟他们拼了吧!” 李乾顺半点精气神都没有,仿佛木雕泥塑。 拼? 拿什么拼啊! “你看看吧,这是黑山威福军司,还有甘肃军司的文书,一个管我讨要马匹,一个说天气寒冷,士卒多冻伤,让我赐药……我,我哪给他们找马匹,找药材!” 李乾顺暴怒,却也只能是无能狂怒。 人心散了,谁也不愿意出力气了。 想我李乾顺,御极近五十年,到了最后才知道,小丑竟然是我自己……“晋王,你说韩世忠他到底是真心,还是骗人的?” 察哥咧着嘴,纠结无比,“臣,臣以为他说的是真的,只是,只是臣不知道他们到底打什么算盘啊!” 正在这哥俩商讨之时,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偷开城门,城中百姓纷纷跑出,多达近千人。 宋军赶到城门外,却没有趁机进城,反而安抚百姓,说是请大家放心,大宋并非为战而来,也不会杀戮无辜,一切照常即可。 一场虚假,可也吓得李乾顺一夜没睡。 等转过天,天还不亮,薛仁礼就颤颤巍巍,带着一大群臣子来了……他们跪在外面,痛哭流涕。 大白高国,生死存亡,总要有个办法,还请陛下早作打算,以免倾覆之祸! 这些人倒是没有逼着李乾顺退位,但是让他拿出办法,他哪有办法啊! 随着时间推移,城中百姓越不安,甚至出现了纵火,抢掠,士兵洗劫仓库,官员也都从衙门逃跑……此刻兴庆府的状况,甚至要比年初开封的局势还糟糕万倍! 一天,两天,到了第三天……李乾顺终于撑不住了,晋王察哥出城,再度跟韩世忠联络。 “陛下若果能退位,宋兵可会如期离开?” 韩世忠拍着胸脯保证,“还请晋王放心,我大宋不会言而无信!” 察哥再度返回城里,一夜之间,反复多次,终于到了第二天上午,李乾顺穿上龙袍,戴着通天冠,出现在了金殿之上…… “前因横山诸部起事,各地响应,国中沸腾,生灵涂炭。数日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辍於途,士露於野,徒以皇位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臣民多倾向新主,南中诸部既倡议于前,北方宗室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人之尊荣,拂百万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顺天应人,决心退位。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 “朕退位之后,由晋王嵬名察哥总摄国政,与大宋枢相商量一确当办法,另立新君。总期人民安堵,海宇乂安,仍兴灵、横山、后套、河西完全领土,为一大白高国,朕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太上皇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钦此。” 第180章 跪下的大白高国 李乾顺让人读完了退位诏书,从此刻开始,他就成了西夏的太上皇……耶律延禧,赵佶,加上李乾顺,这三位皇帝陛下都离开了宝座,凑巧的是他们还都活着,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们能不能凑在一起,斗个地主,那绝对是级名场面。 “韩相公,你看这皇宫在上次火灾中损失不小,登基大典又非同小可,是不是稍微等些时候……”察哥还在试图挽回一二。 韩世忠哈哈大笑,“事到如今了,最紧要的事情就是让西夏安宁下来,只要新君登基,我立刻就带人马返回大宋……”韩世忠见察哥还在犹豫,便冷笑道:“你总不会让太上皇再个复位诏书吧?那样的话,你们大白高国可就成了千古笑柄了!” 察哥终于被逼无奈,只能点头,三日后就是新君登基的日子。 三天时间能干什么呢? 别的不说,光是给新君做一套衣服,也要十天半个月的。这玩意固然可以提前准备,但李乾顺活着的两个儿子中,老大李仁孝才三岁,谁又会给他准备全套穿戴? 这可怎么办?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还真有人出了个主意……太上皇不是三岁登基吗!咱们把旧物找出来,随便捯饬一下,给新君穿上就是了。 众人一听,还真是个主意。 经过翻箱倒柜,算是把李乾顺的那一套搬出来,别说保存得挺好,给李仁孝穿起来,完全合身,就跟给他订做似的。 察哥看着自己的小侄子,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踉跄着出去,冬日的兴庆府,格外寒冷,冻得人浑身颤抖。 老臣薛元礼颤颤哆嗦,求见察哥。 “摄政,这是老臣拟定的大礼,请您过目。” 察哥苦笑了一声,“我还看什么?让韩相公看吧,现在是人家说了算哩!” 听李乾顺抱怨,薛元礼心中感伤,却也劝道:“摄政明察,这一次的宋军的确堪称秋毫无犯,若,若是能安稳退兵,便真是再造之恩!” 察哥瞬间大怒,吓得薛元礼连忙告罪,躬着身体,不敢多言。过了许久,察哥才叹道:“不管如何,这一次都是我大白高国的奇耻大辱,从今往后,务必要知耻后勇,励精图治,断然不能再让人欺负到家门口了!” 顿了顿,察哥又道:“他赵桓能振作起来,咱们大白高国也一样,一样的!” 这位努力给自己打气,可是从他的嘴里,却听不到多少自信,连续生的事情,将这个小强一般的国家的尊严彻底碾碎了。 金人消灭了铁鹞子,重创西夏核心战力。 曲端火烧兴庆府,灭了西夏的威风。 再加上这一次韩世忠进军,逼退李乾顺……大白高国成了什么?谁都可以揉捏的面团吗? 一股怒火在察哥的心中涌动。 相比之下,赵保忠也同样愤怒,甚至更加抓狂。 “韩相公,老朽今年七十多了。”赵保忠悲声道。 韩世忠呵呵一笑,“行啊,你身体强健,腿脚灵便,俺韩世忠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七十哩!” 赵保忠满腔悲愤,仰天痛哭,“韩相公,你又何必装糊涂?老夫死在旦夕,所图者,不过是覆灭西夏而已。如今千载难逢的良机,韩相公却放弃了,你又如何面对官家的信任,面对大宋百姓?还有,那个嵬名察哥,当年可是杀了刘法老将军,他的儿子刘正彦也在御营之中,还是你韩相公的手下,国仇家恨,韩相公,你都忘了吗?” 赵保忠切齿道:“这些年来,死在西夏手里的亡魂,只怕百万不止!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乐!韩相公,你到底在想什么?” 面对赵保忠愤怒的质问,韩世忠嘴角抽动,突然他狠狠一砸桌面,宛如猛兽低吼。 “赵保忠,你没资格质问老子!” 韩世忠站起身,在地上疾行,太阳穴上的青筋凸起,怒火中烧……“我十六岁从军,二十年就跟西夏人玩命!死了多少弟兄,有多少血海深仇,老子比你清楚多了!你想覆灭西夏,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老子才是国仇家恨!我恨不得把西夏君臣都给吊起来,全都切成碎片!” 赵保忠瞠目结舌,“那,那韩相公,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是没那个实力!” 韩世忠啐了一口,“赵保忠,你不是不知道,关中一战,咱们的斩获虽然不少,可金人逃出去的还有五个万户以上!朝廷河东尽失,御营右军全军覆没!老太尉杨惟忠死了,李永奇也死了。便是我们这些人马,也损失惨重……如今驻扎关中,可不是为了图谋西夏,而是为了救治伤员,休养生息,恢复斗志……现在才是腊月,跟金人的决战连一半都没过呢!还有河东,还有河北,有那么多的战事,你们怎么就看不出来?” “西夏真的是毫无反抗余地吗?信不信,如果我大杀大砍,摆出了灭亡西夏的态势,别说黑山军司,甘肃军司,便是横山诸部,也未必都听你的!诸如嵬名仁礼,曹价等人,为什么会造反?那是因为他们听说咱们只想换个皇帝,没想灭亡西夏!他们打算取代李乾顺,跟咱们议和!” 赵保忠黑着脸道:“那,那也可以说了不算,只要取了兴庆府,灭了西夏,什么手段不行!” 韩世忠一听,竟气得笑了。 “取了兴庆府,便一切妥当了?拿下兴庆府,我们拿什么守卫?西夏两百多万人,至少二十万甲士。有土地贫瘠,产出不多。拿下了西夏,没有十万驻军,能控制得了全局吗?你也在官家身边不短时间了,现在的大宋朝,能额外拿出十万兵马,驻防西夏吗?粮草军械,从哪里解决?朝廷筹措不出来,就地解决?让我去抢西夏老百姓吗?” “还有,金人会坐视不理吗?万一有党项贵胄勾结金兵怎么办?在关中尚且能和金人一战,到了西夏,拿什么和金人拼?前些年的时候,朝廷可是买回了燕云十六州,结果呢?人心不宁,只要几万金人南下,立刻瓦解冰消……大宋朝有多少气力,能这么浪费?” “灭国之功固然好,可俺韩世忠还没糊涂……官家待我恩厚,我更不能为了一己功名,害了大宋朝廷!这便是俺韩良臣的侍君之道!” “李乾顺退位了,不管新君是谁,都要维持国内安宁,都要仰仗大宋,只要西夏不乱,金人就没有可乘之机。待到灭金之后,一切好说!至于你能不能活着看到灭亡西夏,俺韩世忠不管,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我警告你,少在里面兴风作浪,别玩过火了,否则你这颗皓可不够用!” 赵保忠深深吸口气,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对韩世忠不由得刮目相看。 这货的毛病不少,而从最多只能统御几万兵马,算不得帅才,但是却被赵桓捧成了军中第一人,尤其是在青化大战之后,很多人都质疑韩世忠的地位,觉得论起大略不及曲端,论起指挥调度不及吴玠。 甚至有人私下里说韩世忠就是个一勇之夫,不值一提。 可是到了现在,赵保忠才真正体会到了韩世忠的过人之处。 “韩相公见得明白,老朽就不好多说什么了,可我还想请教,如果只是换个皇帝,大宋也没有在西夏驻兵,我们岂不是白辛苦一场,什么都没有捞到?” 韩世忠呵呵一笑,“什么都没得到?西夏新君由我而立,这就是大宋最大的收获!” 说完之后,韩世忠转身而去。 至于赵保忠眼睛瞪得老大,呆呆愣,许久之后,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按照中原王朝的习惯,各属国君主是在确定之后,向中原天子请求册封,而通常情况中原天子都会承认,并且还会结结实实赏赐宝物,作为对乖儿子的赏赐。 而这一次宋军直入西夏,迫使李乾顺退位,扶李仁孝继位,从头到尾,宋军包办了西军易主的全过程! 这说明什么? 从今往后,大白高国的地位,就连一般的藩属也不如啊! 如此霸道,只怕比灭国之功,也差不多了。 好一个韩世忠! 赵保忠彻底无言。 三天时间,迅到了。 西夏文武,各部领,城中达官显贵,悉数到齐,在一片鼓乐声中,小小的李仁孝,迈着踉跄的步子,向着西夏的龙椅走去。 晋王察哥穿着华贵的摄政蟒袍,面无表情跟着……小小的李仁孝,今年才三岁而已,偏偏数日之前,母后曹氏又被处死,他完全不知道生了什么,就被推上了龙椅。 小家伙比提线木偶也差不多,宛如一只小小的可达鸭,朝着宝座晃来。 眼看就要走到了,突然一个苍老的面孔出现了。 正是老臣薛元礼! “请陛下升座!” 他这一嗓子,把正在专心迈步的李仁孝吓了够呛,小家伙向后退了半步,黑亮的眼珠里,全是泪水,嘴角扁了扁,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下子可急坏了薛元礼,陛下太小了,这可怎么办? 如果曹皇后还在,让她抱着皇帝也行。 可现在该怎么办? “要不请太上皇过来吧!也好照看陛下!”察哥提出了意见。 这时候在西边观礼位置第一名的韩世忠,从座位上站起,笑呵呵走了过来。 “贵国太上皇失德,万民拥戴新君……若还是让太上皇过来,主持典礼,岂不是说新君要继续老路?如此怎么能行?” 韩世忠笑道:“若是你们觉得为难,俺韩世忠就辛苦一下吧!” 说话之间,韩世忠竟然伏身探手,把小小的李仁孝抱在了怀里。 “还挺沉的!俺也有个儿子,才刚出生,还没来得及瞧呢!”韩世忠笑呵呵说着,竟然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糖,塞到了李仁孝的嘴里。 小家伙被这个个头庞大的怪叔叔吓到了,又有糖块入口,居然真的不哭了。 韩世忠抱着李仁孝,到了龙椅旁,顺手把小家伙安放好,抬头冲着西夏众臣道:“可以了,按照典礼,参拜新君吧!” 西夏的这帮人目瞪口呆,我们是拜新君,不是拜你韩世忠啊! 可是又看了看一身金甲,器宇轩昂的韩世忠,再看看自己可怜巴巴,含着糖块的小皇帝……还有比这个更现实的对比吗? 大宋就是个武装到牙齿的威武大汉,大白高国,就是个可怜兮兮的奶娃娃……便是有再多的不服气,也要跪下来! 薛元礼满脸苦涩、嵬名察哥愤愤不平,还有许许多多的西夏臣子,全数跪下,朝贺新君。 韩世忠俯视着整个西夏,包括小小的皇帝陛下……应该可以和官家交差了吧! 第181章 封王(三更求订) “察哥,汝为摄政,总揽一切政务,当用心造福西夏百姓。”韩世忠吩咐道,嵬名察哥黑着老脸,勉强颔,简直比吃了牛粪还难受。 韩世忠不管他这些,又扭头对薛元礼道:“老先生担任太师,教导陛下,开启圣聪,责任至重啊!” 薛元礼躬身,谦卑道:“老朽竭力为之。” 韩世忠又道:“还请老先生转告任太后,让她悉心照顾陛下,务必勤勉好学,早日亲征,也好扛起大白高国的社稷江山。” 这位任太后是李乾顺的妃子,是李仁孝的庶母,曹皇后死了,她就成了后宫的主人,才刚刚二十岁出头,年轻貌美,风华正好。 众所周知,在西夏,太后是个很神奇的物种,尤其是在皇帝年幼的时候,几乎可以总揽一切权力,甚至是领兵作战。 可以这么说,契丹的萧太后已经很夸张了,而西夏这边的太后,几乎人均萧太后。 韩世忠给西夏安排的这三个人物,晋王察哥看似大权独揽,但他这个有性格缺陷,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人物。 而薛元礼呢,他能量极大,名望极高,但是薛元礼主张汉化,推崇儒学,反对崇佛,是传统的西夏贵胄无法接受的。 至于任太后,她家族的实力不俗,人又极其聪明。从一个不入流的小小妃子,一跃成为西夏第一人,偏偏又有个晋王察哥挡在前面,不用问,她肯定不服气, 当然别忘了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已经退居承天寺的李乾顺,这位说到底还是五十年的老皇帝,虽然由于接连失败,加上被逼着退位,声望可以跟赵佶相提并论了。 但是西夏的新君却是个三岁的孩子。 主少国疑、母壮子幼,权臣当道……西夏堆了一身的buff,几乎可以带来国家动乱的东西,一样都不少。 这要是不出事,鬼都不信! 可偏偏韩世忠还不满足,“薛先生,韩某这次是奉了官家旨意前来,为西夏安民护国……我想请教,韩某进入西夏以来,可曾杀过一个无辜百姓?” “没有!” “可曾倚强凌弱,胡作非为,乃至盘剥百姓,敲骨吸髓?” “没有!”薛元礼继续道。 “那我还想问一句……西夏太上皇退位,新君登基,可是顺应人心?百姓觉得如何?” 薛元礼快哭了,“西夏朝野百姓,无不拥戴新君,希望励精图治,中兴大白高国。” “好!”韩世忠笑道:“这我就放心了,我不贪西夏的财物,不伤西夏百姓,不违背西夏民心……而且我这就率领三万宋军,即刻离开西夏,片刻不停留。” “当真?” 薛元礼立刻叫出来,他真的生怕请神容易送神难,韩世忠能答应离开,简直再好不过了。 “我怎么会撒谎!不过想求老先生一件事,你要把此番大宋出兵安民之举,详细写下来,不可遗漏,韩某拿着你的文章,也好向陛下交差。” 薛元礼点头,感叹道:“这是老朽应尽职责。” 韩世忠朗声大笑,“那就没什么了,告辞!” 这位还真说到做到,当天夜里,就下令宋军拔营,趁着夜色离了兴庆府,沿着灵州方向,直接返回大宋,干净利落,半点不拖泥带水。 随着宋军离去,薛元礼还颇有感慨,“此番大宋兴兵,却也不失为仁义之师啊!” 而察哥却眼珠乱转,反复思量,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什么仁义之师! 放屁! 根本是虚张声势! 大宋筹谋灭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真的有希望,他们又怎么会放弃! 没错,大宋的主要敌人是金兵,别看关中之战,他们暂时赢了,可是也损失不小……兵马钱粮,大宋所剩无几,还要一心对付金人,怎么会在西夏身上分多少力气! 只要坚守兴庆府,甚至干脆逃亡后套,只要等宋军补给不足,兵马难以维持,自然会土崩瓦解,大白高国也就能转危为安。 韩世忠之所以一开始就喊什么顺应民心,只为让陛下退位,不是假仁假义,是他根本没有这个力量! 意识到了这一点,嵬名察哥只觉得更加耻辱。 西夏这次失败,不是败在实力不足,兵马消耗一空之上……事实上,从头到尾,西夏损失的兵力也只有一两万人。 结果就被人家替换了皇帝,这个耻辱度,着实爆表了。 西夏真正的失败,和某只高卢雄鸡差不多,败在了人心崩溃上面,而且西夏的权贵们跟法国人竟然有着很类似的心理。 大宋只是要换个皇帝,他们也的确这么干的。 那只换个皇帝,我们的待遇又不改变什么,为什么要拼命? 你瞧,宋军都走了,大白高国损失了什么? 貌似什么都没有啊1 不少人还挺美的,只是他们忘了,从韩世忠抱着小皇帝登基的刹那,大白高国的尊严碎了一地。 大宋有了改换国君,另立新主的无上权威。 就在当下这个局面,西夏主少国疑,像各地的实权派,那些部落头人,他们是当西夏的大忠臣,还是暗中向大宋输诚? 这几乎是不用怀疑的事情,权威丧尽,就算还坐在龙椅上,也不过是土偶木梗罢了。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除非西夏能率领人马,杀进开封,俘虏赵桓,顺便再把赵佶抓了,把这两位弄到西夏坐井观天,否则,西夏这个国家,永远都不可能站起来。 怎么形容呢? 就在年初的时候,赵桓竭力避免靖康之耻,而到了年尾,国破易主的耻辱,落到了西夏的头上……而更讽刺的是大宋上下,知耻而后勇,努力洗刷耻辱,西夏的不少人却因为保住了自家的利益,而欢呼雀跃,甚至把韩世忠当成了恩人。 或许有一天,大宋真的想要灭了西夏,也不会太困难吧! 韩世忠大摇大摆,返回了延安府,赵桓率领着所有文武,出城三十里,顶着风雪,前来迎接韩世忠。 “良臣,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做得太好了!” 韩世忠慌忙下马,行了大礼。 “回官家的话,臣承蒙天恩,是带大宋立规矩。在西夏皇宫,臣受了百官朝贺,还望官家恕罪!” 赵桓大笑,“有什么罪过?你这是给朕长脸!” 拉起韩世忠,又转身拉过来吴玠,赵桓笑道:“朕一月之间,得到了两位帅才,大宋武人,有韩良臣和吴晋卿,克复燕云,指日可待!” 赵桓迫不及待道:“李太傅,你说良臣此功,该怎么赏赐?” 李邦彦笑呵呵道:“官家,光复燕云者封王,韩相公此举扬威西夏,大振国威。且兵不血刃,有古之名将的风采,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是形容韩相公啊!” 这位毫不吝惜溢美之词,把韩世忠都夸得不好意思了。 “既然如此,朕打算封韩世忠一个王爵,你们意下如何?” 没等李邦彦开口,吕颐浩就道:“官家,韩相公每战争先,奋勇杀敌,立功最多,不但扬威西夏,而且安邦定国,功在社稷,封一个王爵,实在是恰如其分。” 赵桓含笑,“那好,良臣,朕就先给你个咸安郡王的爵位……不是朕抠门,舍不得给个亲王,只是想让你知道,往后的日子长着呢,直捣黄龙,开疆拓土,打出一个远迈汉唐的盛世,朕还要仰赖诸公!” 韩世忠含着泪,跪在地上,“叩谢天恩,臣敢不效死!” 赵桓把韩世忠拉起来,又看了看诸将,突然笑道:“有一个人,出谋划策,料敌于先,主张进军关中,又推荐贤才,高风亮节。此人朕一直没有恩赏,不是朕忘了,而是朕再等机会……曲端,你过来吧!” 曲端浑身一震,忙向前走了两步,躬身道:“臣在!” 赵桓感叹道:“你有恃才傲物的毛病,且曾经吞并统制李庠的兵马,还妄图靠着献礼,换取朕的加恩。这都是你的毛病,所以朕不让你统军……但是你的才情又是人尽皆知,文武双全吗!弓马武艺,还能作诗,难得,难得啊!” 赵桓哈哈大笑,“曲端,韩世忠受封王爵之后,枢密使就空下了,由你担着吧!” “啊!” 曲端吓得失声叫了出来! 下一秒整个人都不好了。 枢密使! 他是想过再三,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会给他枢密使的位置。 道理很简单,韩世忠挂着枢密使衔,但谁都知道他真正的职位是御营司都指挥使。 曲端不一样,他没有额外的职位,如果接掌枢密使,就代表曲端真的要执掌枢密院,跟政事堂对掌朝权! 这都不是一步登天那么简单了,既狄青之后,第二个武人实权枢密使,名副其实的曲相公! 怎么感觉像活在梦里啊! 曲端傻愣住了。 韩世忠气得踢了他一脚,“曲相公,还不谢恩啊!” 曲端这才清醒过来,慌忙趴在地上,“臣,臣叩谢天恩啊!” 曲端五体投地,丝毫不顾及地上的雪,脑海中只剩下三个字在回荡:“曲相公,曲相公!老子是曲相公了!” 赵桓看着得意忘形的曲端也咳嗽道:“枢密使职责非比寻常,你可不要误了大事!” “不会!当然不会!”曲端昂起头,兴奋道:“官家,臣筹谋了一个五路伐金的方略,还请官家示下!” 又是五路出兵,在听到这个词之后,赵桓的脑袋就疼了,且看看曲端能弄出什么花样…… 第182章 反攻,大反攻! “我先表个态,我反对分散兵力。” 韩世忠大马金刀,一开口就来了个当头炮。 事实上在封王之后,老韩已经稳坐军中第一人的位置,再也无人撼动,而且他的秉性也注定了韩世忠不大会讨好别人,当然,赵桓除外。 随后吴玠也道:“曲相公,你刚刚接掌枢密院,就打算来个大手笔?是不是仓促了一点?” 连续两个人反对,御帐的气氛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在屋子中间,有个硕大的炭火盆,赵桓撅着屁股摆弄铁棍山药,焦香飘散,看着很有食欲,再配上一碟桂花糖,完美! 这帮大臣也见怪不怪了,貌似继位以来,赵官家就没吃过什么正经的东西。 饮食文化展到了宋代,已经到了一个相当了得的巅峰! 就比如说蔡京他们家,曾经有个在蔡太师府做厨娘的,后来出府嫁人了,就有人想尝尝太师府的风味,让她给做几道菜,可这位厨娘却摇头,不是不想做,而是实在做不了。 原来她是负责给包子馅的葱丝雕花的,别说做菜了,就算包包子也不会啊! 蔡太师能吃得这么花,赵佶就更不用说了,相比之下,赵桓就太寒酸了,能有点羊肉吃,就算好福气了。 哪怕是烤山药这种粗劣的食物,也吃得津津有味,赵桓把烤好的一根切成三段,分别递给了韩、吴、曲三人,什么都没说,但很显然,气氛就缓和了不少。 曲端大口啃着,含混道:“我说了五路进兵,你们就怀疑我分兵,你们这是低估了曲某的本事,我能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吗?合兵尚且不足,分兵必败无疑。” 吴玠笑了,“那你怎么还张罗着五路进兵?” 曲端道:“我这个方法,其实算作五路疲金……先第一路,是乞颜部!” 曲端刚说完,赵桓突然放下了手里的山药,竟然站了起来,面色凝重道:“你说的可是蒙兀室韦的乞颜部,孛儿只斤氏?” 皇帝陛下准确叫出了对方的身份,让曲端都吓了一跳。 “官家知道乞颜部?” 赵桓闭口不言,傻瓜才不知道呢! 跟这帮狠人比起来,女真诸部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毛毛雨。 不过貌似距离蒙古人崛起,还要百多年的时间,现在倒是不用着急。而且大宋和蒙古诸部也不直接接壤,就算他们崛起了,也只是先威胁到女真人。 当然了,像海上之盟这种蠢事,绝对不能干第二次,但话又说回来,蒙古人就算要崛起,也没有这么快,暂时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乞颜部为什么愿意出兵金国?他们想要什么?” 曲端忙道:“回官家的话,乞颜部的确派遣了使者前来,因为他们得到了消息,官家册封了大石林牙,让他当了大辽皇帝。而草原诸部原本都是辽国臣属,自然都要听从大石的。可契丹亡国之后,还让诸部唯命是从,就有点过分了……所以乞颜部的意思与其给大石当臣子,不如直接臣属大宋。” 赵桓沉吟片刻,也理解了蒙古人的意思,与其给奴才当奴才,还不如直接当奴才……至于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臣服女真,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此刻的女真张牙舞爪,看什么都想啃一口,草原诸部也没有余粮。 赵桓颔,“乞颜部愿意出兵当然可以,但是我们不方便和大石闹翻,此人眼下的份量比蒙兀人重多了。” 曲端忙笑道:“官家圣明,臣琢磨的第二路讨伐金人的,就是耶律大石!” “怎么讲?” “是这样的,韩大王刚在西夏改朝换代,西夏要不要在联合抗金的问题上,更进一步?所以臣琢磨着,能不能把大石的兵马放在后套,租用西夏黑山威福军司的地盘,以此来威胁大同府的金兵?” 这个提议几乎瞬间得到了赞同,众人一起点头。 曲端笑嘻嘻道:“官家,耶律大石之前有图谋西夏之心,结果让韩大王另立新主,化解了危机,把西夏捏在了咱们手里,大石肯定不满,臣琢磨着,还要您亲自出面才行。” 赵桓呵呵两声,拍了拍手,“行,朕还是有点把握的。” “接下来就是第三路了。”曲端笑道:“我打算让西夏出兵,其实也不用太多,只要能把横山的兵马集中银州方向,威胁晋宁军、府州和麟州一带,便已经足够了,毕竟不能指望太多。” 这一路也得到了赵桓的同意。 大家伙都是聪明人,曲端提到的这三路兵马,根本是可有可无的配菜,虽然可能挥很大的作用,但若是真的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那跟空谈大师殷浩的北伐有什么区别,注定会失败的! 所以真正关键的是剩下两路。 曲端道:“官家,自从青化大捷,降服西夏之后,关中之地可保安然。眼下金贼占据河东,依旧优势不小。臣以为要在丹州等地屯驻兵马,最好以骑兵为主,能够随时突入河东,袭扰金兵,消耗金人力量。这一路兵马,必须名望够大,勇力绝伦,且能运用骑兵,如臂使指……” 他说着一大堆,韩世忠呵呵了,“曲相公,你直接说让我领兵好了。”韩世忠扭头转向赵桓,“臣愿意领兵五万,屯驻延安府和丹州一带,若三万以内的金兵,臣为陛下退之,三万以上的金兵,臣为陛下守之!” 老韩的表态,再度得到了赵桓的嘉许。 “曲端,这一路其实是守多于攻,你又打算从哪里反击呢?” 曲端道:“官家圣睿,臣不敢隐瞒,其实臣的意思是把兵马放在河中府一带。” 为了说得明白,曲端甚至把地图铺开,趴在上面,给大家伙解释……其实不用他费力气,地图也都装在几个人的心里。 河中府正处于山西南部,黄河拐弯处,按照宋代的划分,河中府属于永兴军路。 不过由于黄河隔绝,整个河中府,除了少数地区之外,都沦于金人之手。 而占据了河中府的金人,向南可以通过风陵渡,攻击潼关和华州,进而切断洛阳同关中的联系。 而且向西还可以通过河津,再次进入陕西,去抄延安府的后路。 总而言之,河中府的位置非常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关乎下一步的战略主动权。 但是曲端提出来之后,众人并没有立刻附和,无他,因为这个地方太难了。 河中府的西边和南边都是黄河,同大宋的联系受到隔绝……相反,金人在占据太原之后,可以随时南下,派遣大军支援。 要想在河中府有所作为,需要派出多少兵马? 又要投入多大的精力? 万一金人反扑,有胜算吗? 会不会失了夫人又折兵? 这一连串的问题,都困扰着众人,使得大家伙没法立刻下决断。 “官家,臣提议如此,其实也是有人建议的。” “谁?” “李孝忠!” “让他进来!” 不多时,李孝忠急匆匆赶来。 “臣见过官家!” “不用多礼了,你说说吧,打算怎么经略河中?” 李孝忠道:“官家,臣这些日子得知,金人虽然占据河东,但也仅限于一些关隘城池……在乡里之间,还有许多仁人志士,不甘心被金人奴役,组织兵马反抗金军。而且臣还知道,自从拿下太原之后,粘罕和希尹便迫不及待,迁徙金国的猛安,驻扎各地,抢夺田产,逼得百姓无路可走。” 李孝忠认真道:“臣因为朝廷不该放弃这些义士,臣想进入河中府,乔装改扮,联络当地义士,先积蓄力量,待到有了实力之后,可以和朝廷兵马里应外合,夺下解州等地,死死据守。” “解州距离洛阳和关中都不远,朝廷派遣援军也方便容易。如果时机把握好,甚至能吸引金人主力南下,在河中府再打一场大决战!臣预料这一战必定比关中之战还大,还重要……如果能打赢,就有扭转强弱之势的机会!” 李孝忠越说声音越高,越说底气越足,神采飞扬之间,透着强烈的信心。 赵桓微微蹙着眉头,“你的话固然有道理,可此时进入河中府,危险不小,几乎是提着脑袋做事。聚拢当地义士,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你现在已经是禁军大将,朕之心腹,万一有闪失,朕不愿见。” 李孝忠见赵桓迟疑,慌忙道:“官家爱护之心,臣铭刻肺腑!可如今山河破碎,百姓流离,便是官家也要亲临战阵,不避生死,臣不过是一介武夫,哪怕死在疆场,马革裹尸,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臣早年的时候,往返河东贩运货物,很是了解当地的情形。臣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却也不是随便冒险,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微微叹息,谁能不知道敌后的危险! 以李孝忠的资历和地位,就算不是最拔尖儿的几个,也至少能排进前十,而且在平定钟相之乱中,表现突出,几乎被视作潜在的帅臣之才。即便不冒险,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平步青云。 甚至接下来的军制改革,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最起码御营右军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可李孝忠依旧愿意不避危险,深入河中,赵桓仿佛看到了历史上那个光复陕州,并且苦战两年,流干鲜血,以身殉国的大英雄! “朕也不知道该嘱咐什么,你心里都有数。这样吧,你想乔装改扮,深入敌后,朕送你个化名,你愿意要吗?” 李孝忠慌忙躬身,“多谢官家赐名!” “嗯,你就改名李彦仙……还有,不管怎么样,你都给我活着回来……直捣黄龙,痛饮庆功酒的那一天,少不了你!也少不了韩、吴、曲,还有无数忠臣猛士!” “臣,李……彦仙叩谢天恩!” 曲端也笑呵呵道:“官家给的名字真不错,老李你放心吧,我会鼎力相助的,一定!” 第183章 又一个盟友 曲端对李彦仙的承诺,让赵桓很不安心,所以赵桓想了想,给李彦仙一个专札奏事的权力,这几乎等于告诉所有人,李彦仙只对赵桓负责,你们别人就少掺和吧! 曲端很委屈,我现在可是枢密相公,不是普通的领兵将领,更何况李彦仙还是我推荐的,他立了功劳,也有我一份,我又怎么会掣肘? 真是搞不懂! 赵桓没管曲端一肚子怨气,复又掏出了一样东西,是个青玉的牌子,上面刻着两个瘦金体的字,赫然是“观海”。 李彦仙不解,“官家,这是何意?” 赵桓笑道:“这东西你或许用得到,也或许用不到……但朕提醒你,只要有人拿着一样的玉牌给你,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只管相信就是,这是咱们自己人!” 李彦仙何等聪明,几乎一瞬间就猜到了,金国之中,居然有大宋的细作,这也太厉害了!可这个人到底是谁?身份有多高,能拿到什么情报……李彦仙一无所知,而且看官家的意思,也不想多说,他只好小心翼翼,收起了“观海”的玉牌,复又道:“官家,臣还是好奇,这样的人物,咱们安排了多少?臣此去河中,万一杀错了,那可怎么好?” 赵桓呵呵一笑,“你别瞎想了,掌握在朕手里的不会过三个,你碰不到的……而且自从他们决心充当细作开始,已经将生死,乃至名节置于度外。以身许国,百死不悔,他们的名字或许无人知晓,他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李彦仙重重点头,感叹道:“臣自以为还算有些勇气,却不料跟这几位义士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请官家放心,臣绝不负官家,不负大宋!” 李彦仙辞别赵桓,稍作准备之后,立刻南下。 送走了李彦仙,还剩下一个人就是耶律大石了。 这些日子耶律大石的心情简直就跟过山车似的,先是赵桓一顿恐吓,逼得李乾顺下了罪己诏,西夏大乱。 耶律大石对赵桓甚至有那么一点崇拜,他厉兵秣马,等着出兵捞好处。 可大石万万没有料到,大宋的确出兵了,可结果却不是瓜分西夏,而是扶持了一个新皇帝,他的满腹心思,全都化为泡影。 这就好比投入巨资整容,受尽了千刀万剐之苦,险之又险地换了张脸,准备勾引富少爷,可哪里知道,人家早就心里有人,连孩子都生下了,这么多的功夫,全都白费了不说,还弄得跟个傻瓜似的。 耶律大石强烈不满,可又没有办法。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乞颜部居然也派遣了使者来面见赵桓。这帮蒙兀人哪是什么蛮夷,人家心里清楚得很,他这个草头天子有什么好的,还是人家大宋官家比较香! 真没有料到,几千弟兄的命,换来的竟然是这么个结果,耶律大石都在扪心自问,自己南下到底值不值……虽说报仇雪耻,天经地义,但他毕竟有一堆手下要顾及,不能快意恩仇,由着性子胡来。 说到底还是实力太弱,没有一块立足之地,就只能被耍着玩! 就在这种满腹哀叹之中,赵桓捧着一坛子老酒来看大石了。 “耶律皇兄,我是来给你送行的。” 大石微微一动,却又无奈苦笑,“果然如此,我也就不叨扰赵官家了,我会尽快返回可敦城的。” 耶律大石嘴上说着,可拳头已经握紧了。赵桓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你要去可敦城?我还以为你准备去后套呢!” “后套?”耶律大石一愣神,“赵官家,你什么意思?后套可是西夏的地盘,难不成你要送给我?” “不不不!”赵桓摆手,“大石兄,我是有个想法,既然三家结盟,共抗金国,为了强化咱们的联盟,我打算设立一支盟军。” “盟军?” “对,就是我们结盟,我的意思是咱们也设个大元帅府,我担任南部战区大元帅,由西夏国主出任北部元帅,你委屈点,当个北部副元帅。我呢,主要负责大宋这边,包括两河,还有海上等战线,都是我的职责。你呢,负责西夏,大辽,蒙兀诸部的对金战事,然后请西夏方面将后套的黑山威福军司作为副帅驻地,号令北方盟军,对金国展开大规模反击!” 耶律大石仔细听着,他渐渐弄明白了,赵桓这个所谓的大元帅府,有点类似金国的都元帅府……但不管叫什么,归结起来只有一句话,后套归他了! 如果再要加一句,那就是蒙兀人要听从他的号令。 “赵官家,你不会又糊弄我吧?论起心眼,俺大石可远远不如你啊!” 赵桓大笑,“军国大事,生死之道,我耍心机有什么用……这一次契丹勇士协助大宋,击退了粘罕,光是战死的就有几千人之多,我心里都有数。没有别的,我给大石林牙准备了五万匹绸缎,另外我们击杀了两三万的金兵,他们的兵器铠甲我都剥下来了,已经整理好了,大石只管拿去,你对我的帮助,我铭刻肺腑……废话不多说了,咱们喝酒!” 赵桓扯开了封皮,立刻酒香四溢。 耶律大石也愣住了,喉咙涌动,还真没有料到,这位大宋官家到底还是有些人心……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够意思的。 “好,这酒我喝了!” 这两位皇帝陛下就是单纯你一碗我一碗,喝到最后,耶律大石竟然起身,在大帐之中,跳起了契丹舞蹈……耶律大石一个糙汉子,能跳出什么来! 偏偏赵桓还大声叫好,不光叫好,还高歌一曲,叫什么“精忠报国”,两个皇帝,一个辣眼睛,一个毁耳朵,简直是绝佳搭配。 到了第二天,酒醒之后的耶律大石回想起来,也觉得老脸红,真是丢大人了! 不过很快他就想开了,因为赵桓承诺的绸缎和兵器,悉数送来,不但没有打折扣,还附送了不少茶叶,又给契丹的伤员准备了棉衣和药材,全都是白送。 耶律大石也不少,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尤其是赵桓这路生物,他给你这些东西,是让你替他完成十倍百倍的回报。 丝绸茶叶是干什么的? 不是让耶律大石享受的,而是拿来招募草原诸部,像什么蒙兀人,还有西域的部落,丝绸在他们那里,可是比金子还贵的宝贝。 以这些财物估算,可以至少招募一万人,赵桓又给他了一万多件兵器铠甲,除了补充消耗,就是准备新军。 算计的明明白白! “陛下,臣以为大宋官家有更大的图谋,咱们可要小心谨慎啊!”萧合达忍不住提醒,耶律大石呵呵一笑,“他能想什么?还不是挖了个坑给我!打量着日后咱们和西夏闹翻了,他好趁机翻脸……不过你也别怕,在金国灭亡之前,他姓赵的只能安抚,他有什么好处,咱们只管吃了就是,不用怕他的!” 耶律大石满是沧桑的老脸上,透着十足的狡猾,带着一万五千人,火前往后套,去当他的副元帅了。 至于赵桓,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朕虽然靠着邸报治国,但是跟压榨盟友重用阉竖的极品昏君川宝还是有差别的,至少赵桓舍得下本。 又有几个人是傻子,耶律大石也不是无路可走,真的把他逼急了,这货率军西进,重新打下一片地盘,难道不香吗? 所以说啊,务必要给他看到希望和利益,不然这家伙也不会乖乖听话的。 送走了耶律大石,赵桓在关中的任务就快结束了,而靖康元年,也即将画上一个句号。 宋金之间,最关键的一个冬天,赵桓顺利撑过了一半,还剩下一半,就要到明年三月之前,黄河解封,气候回暖,估计金兵就要撤退了。 虽然说着轻松,却也是一百天的样子,究竟能挽回多少,赵桓的心里还没有数,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伙使者来到了大宋,为的两个人,一个叫郑知常,一个叫做白寿翰,他们均来自于高丽! 面对这两位的到访,吕颐浩和李邦彦都呈现出欣慰的态度。 “官家,所谓德不孤必有邻。高丽使者此刻前来,也是倾慕王化,心向大宋,他们虽然国小力弱,却也不好怠慢。” 赵桓翻了翻眼皮,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眼桌上的一个果盘,很凑巧,摆着不少陕西柿饼。 “行了,把这个拿去吧,就算朕赏给他们的。” 吕颐浩有点咧嘴,这也太抠门了吧! 不过考虑到赵桓的一贯作风,在不确定价值的时候,能赏点东西,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惠了。 只是吕颐浩没料到,当他把柿饼送去,这两位也算是高丽大官的文臣,竟然感动地稀里哗啦,大口大口吃着,腮帮子鼓得像仓鼠似的,还说什么上国物产丰饶,竟有如此甜糯美妙的食物,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五体投地。 那个为的郑知常还说,要把见闻都记录下来,回去之后,让国内的土包子也都见识一下……很好,总算有了个铁证,能保证柿饼不被偷走了。 吕颐浩能说什么,只能感叹番邦蛮夷,真是没什么见识。 “明天下午的时候,官家会召见你们……这是在军前,不用那么多礼数,你们有什么要求,只管跟官家讲就是。我大宋官家宽厚仁慈,会善待尔等的。” 两个人连忙答应,一回头,吭哧吭哧,把一盘子柿饼都给吃光了。 面对这俩没出息的玩意,连馆驿的小吏都看不下去了,离他们远点丢人! 其实也真不怪这俩人没见识,甜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是奢侈品,在大宋也就是一些上层人能吃到,至于番邦小国,却是连上层人也未必享受得到。 要不然宗望也不会富贵之后,把蜜水当成宝贝。 而且这还是接收了辽国遗产,至于高丽的处境,那就更惨了,像柿饼这种甜度很高的东西,绝对是想都不敢想的美食。 两个人兴奋了一夜,转过天,好容易等到了下午,才来面见赵桓。 赵桓也很随便,只穿了身宽大的道袍,等着两个人。 “番邦外臣郑知常,白寿翰,拜见上国天子!” 赵桓呵呵一笑,“起来吧,给他们准备位置,坐在火盆边……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可不能怠慢了贵客。” 这俩人更加惶恐,连连拜谢之后,才只敢坐半个屁股。 “你们不远万里,来到大宋,又恰逢这个关头,不知道有什么想法,只管开诚布公。” 郑知常偷偷察言观色,见赵桓神态安然,透着平和,便大了胆子。 “启禀陛下,外臣以为女真乃是禽兽之国,蛮夷之邦,高丽上下无不切齿痛恨,外臣曾经建议国主迁都西京,调集兵马,和金人决战!” 赵桓哈哈一笑,“这事好事,朕心甚慰,你们准备出兵多少?” 郑知常嘴角咧了一下,故意沉吟道:“回陛下的话,正所谓师出有名,高丽想要讨伐金贼,总不能起无名之师。” “那你想要什么名头?”赵桓笑容不减。 郑知常把心一横,“外臣听闻陛下与大辽西夏三国会盟,册立两位天子,同为华夏之君,公拜炎黄……” 赵桓笑道:“消息还挺灵通的,的确有这事情,怎么,你们也想结盟不成?” 郑知常忙跪倒,磕头道:“外臣不敢,外臣只求陛下能接纳高丽,同为华夏之民,如此以顺讨逆,顺天应人,无有不胜!” 第184章 神勇无敌的李彦仙 赵桓微微眯缝着眼睛,从威胁上讲,金人是心腹大患,蒙兀是一头幼虎,至于高丽,应该算是千年蝌蚪,也许在某个时候,会孵化出一只癞蛤蟆。 威胁谈不上,但绝对恶心。 就凭他们也想成为正牌的华夏子孙? 想屁吃啊! 我这要是一时糊涂,以后还不会被自媒体骂死啊! 当然了,赵桓也不是怕挨骂的人,问题是要看高丽出得起多大的价钱。 “朕听说贵国有句话,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们想入华夏,可要拿出诚意。” 赵桓语气淡淡道。 郑知常却愣住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敢对天誓,高丽国绝没有这么一句话,而且也不敢有这么句大逆不道的话,王冠可是王族才有机会的,普通人便是想想,就已经大逆不道了,哪里还能承重啊! “怎么?只是空口说白话吗?”赵桓追问了一句。 郑知常忙甩头,现在不是跟赵桓掰扯学问的事情,人家说有就有呗! “回官家的话,敝国的确有心助上国讨逆,只是敝国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是不是分不清哪头更大啊?” 郑知常又被噎了一下,上面那句话确定没有,但事大可是确有其事的。 而且此刻高丽的确生了争执……到底是金国更大,还是大宋更大? 考虑到跟金国接壤的问题,事实上主张侍奉金国的占了主流。 而主张侍奉宋朝,甚至对金用兵的,多是一些腐儒,主要是郑知常和白寿翰这种。 他们自然不是另一派的对手,如果继续下去,败北也只是时间的事情。 可偏偏自从赵桓决心守卫开封,加上打了几场仗,又弄出了三皇结盟,让高丽的“精宋”狂喜……不过他们也的确有点忘乎所以,甚至提出迁都西京(平壤),建国称帝的主张。 郑知常也并非完全反对,可是到了大宋之后,听说青化大捷,这位立刻老实了,只是提出想成为华夏之民,谋个出身。 但是面对赵桓这种一针见血,甚至诛心十足的问话,让他不知所措了。 “回官家的话,女真之人,禽兽之性,敝国仰慕孔孟,诗书教化,岂能和蛮夷为伍?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轻笑,“说得好,只是贵国真正的掌权之人,未必同意你的看法。朕固然希望高丽能够牵制金人,可奈何高丽国小力弱,朕也不能逼着你们去死,只要心中倾向大宋,朕便知足了。” 这几句说出,竟然弄得郑知常哭了起来。 “官家果然英睿慈悲,体察敝国艰难。外臣回去之后,必定努力劝说国中人物,兵金国,略尽绵薄,报答官家恩情。” 赵桓笑着点点头,“你能这么做,便是通情达理的,朕很是赞许。” 赵桓一摆手,又让人添了几样小点心,有南瓜子,龙须糖之类的,算不上名贵,却也让郑知常和白寿翰大呼天恩。 赵桓更加放松,斜倚在座位上,颇有点座山雕的架势。 “郑知常,朕知道你们左右为难,出兵不出兵,倒是其次,却是有件事情,想要你们帮忙周转一下。” 郑知常慌忙道:“官家只管吩咐,外臣拼了性命,也会做好。” “没这么严重!是这样的,原本宋辽之间是有榷场贸易的,眼下金人抢占了两河,商贸不通,货物积压,损失不小。朕不愿意和金人谈判,这中间正好需要个帮忙撮合的,你们高丽位置绝佳,是不二之选。做生意吗,朕拿到了钱,能养兵打仗,金国那边抢掠了那么多的金银财宝,他们也要享受,茶叶啊,丝绸啊,各种名贵器皿,统统从你们高丽卖给金人。” “一来呢,能让你们赚点钱,二来呢,还能打消金人戒备,认为你们是有用的。如此一来,高丽就可以安然无恙了。你看朕这个想法如何啊?” 郑知常虽然是个文人出身,可自从中了状元之后,家里的产业也在飞展,在商业上,他不是个门外汉。 送进交锋,商贸不通,借着高丽,进行转口贸易,这也太好了! “官家,外臣,外臣拜谢皇恩天赐!”这家伙五体投地,格外认真。 赵桓笑道:“行了,别那么多礼数……其实啊,骤然损失了两河,大宋看起来很富庶,但钱荒更严重了,朕也不瞒你,如果能从金国弄到金银,拿到江南去购买货物,再贩运到开封等地,就能赚取暴利。朕回头会安排个人过去,如果你们高丽的贵人愿意出钱参与,定期分润是一定的。除此之外呢,你,还有白学士,都有一份好处,总而言之,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赵桓笑着说完,又闲谈了两句,就结束了对话。 他一个上国天子,哪有那么多的心思,跟藩国使臣废话,能谈这么多,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这俩人告辞下去,吕颐浩和李邦彦都来了,吕颐浩就道:“官家,和高丽做生意,甚至牵连到金国,臣以为此事并非不能做,但却万万不该出自官家之口,如果传了出去,该有人质疑官家抗金之决心了。区区蝇头小利,却要败坏官家名声,臣以为万万不妥。” 赵桓哑然失笑:“蝇头小利是不行,可若是百万贯之上的大利呢?” 吕颐浩愕然,有这么大的赚头儿吗? “那,那也不行啊!” 赵桓又道:“再加十倍……甚至能弄得金国大乱,你觉得还值不值?” 吕颐浩深吸口气,“官家,莫非你要学管子之术?以商贸之法疲金?” “谈不上,这法子只能填点乱,给咱们弄点钱花。还谈不上灭国的程度。”赵桓也不卖关子了,“我跟那俩人谈了钱荒的事情,这是事实不假……从高丽筹钱,从事贩运,也的确能赚钱,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只要有这个故事,派遣得力的人员,到了高丽之后,甚至按照建立跟金国的联系渠道。吸纳他们的金银,定期分红就是了。” 吕颐浩不解,“官家,恕臣没明白,官家可是说不用买卖?那又如何分红?” 赵桓没解释,而是看向了李邦彦,因为这位李太傅眉头紧皱,眼睛渐渐瞪大,显然已经有所领悟。 半晌之后,李邦彦徐徐道:“官家,如果老臣没猜错,您是用金人的钱,返给金人吧?” “哈哈哈!” 赵桓朗声大笑,“不愧是你李太傅,脑子就是灵活。” 李邦彦哭了,这么好的赚钱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啊! 吕颐浩还是糊涂,李邦彦就给解释,只要给前面的人如期分红,必然能吸引到更多的钱,然后就以新钱还旧钱,一直维持下去就是了。 吕颐浩依旧糊涂,“李太傅,这么折腾,有什么好处啊?” 李邦彦笑道:“你可真是个文人,没摆弄过钱,等回开封,你去大相国寺,好好跟那帮贼秃聊聊,保证你大开眼界……其实也不用了。”李邦彦突然大笑起来,“官家的这一招,已经比大相国寺高出几个境界了,臣可真是五体投地啊!” 李邦彦真的给赵桓来了个五体投地,这才跟吕颐浩讲,“吕龙图,你拿出十贯给我,一个月后,我给你十二贯,你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赚两贯钱啊!” 李邦彦翻了翻眼皮,“那你就不想多赚点?” 吕颐浩吸了口气,终于似有所悟,“太傅的意思是我拿到钱之后,依旧会交给你,等着下个月分更多?” “总算是想通了。”李邦彦笑道:“所以说不管进来的人赚了多少钱,基本上都是纸上的数字而已……一旦这边敛财足够,把金银卷走,还能剩下什么?” 吕颐浩愕然,什么? 一地鸡毛呗! “这,这是做生意的规矩吗?这也太黑心了!” 李邦彦立刻沉下老脸,“我说吕龙图,这可是官家的主意,你敢诽谤圣上?” 吕颐浩慌忙摆手,“官家,臣,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臣,臣觉得……”吕颐浩也说不下去了,毕竟这是对付金国的策略,相比起金人烧杀抢掠,这可要文明多了。 而且吧,这还是在高丽的国土上,就算真的出事了,那也是金人跟高丽之间闹翻了。 为了抗金大业,貌似也没有不妥的……念头转过来,吕颐浩想通了,可是再看赵桓,他的眼神变了。 这位官家可真不像看起来那么纯良啊,这家伙的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坏水啊! 按照这个办法操作下去,估计金人损失的只是钱,可是高丽人却要搭上无数性命了。 吕颐浩甚至想到了无数金人如狼似虎,冲向高丽,讨要损失的美妙场景了……很离谱吗?鼠两端,还想占便宜,可不就是这个下场吗! 不会觉得郑知常真心忠于大宋吧? 吕颐浩想通之后,却又正色道:“官家,这么歹毒的法子,可万万不能在国内流传,否则会害得无数人倾家荡产的!” 赵桓点头,“说的没错,该怎么在高丽国使用,让李太傅拟个办法出来,再挑选个合适的人去操办……”赵桓又道:“朕也不让你白辛苦,诈出来的钱,分你三成,如何?” 李邦彦咽了口吐沫,他又不是傻子,如果真的让他去安排,若干年后,早晚还会流传出去,而且到时候这东西就会被冠以他李邦彦的名字,李氏骗局?还是太傅骗局? 反正不会是好听的玩意! 能干吗? 从名声上,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可问题是他李邦彦还有名声吗?而且三成分润,难道不香吗! 这个敛财的法子并不难,只要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就很容易操作了,在唾手可得的暴利面前,李邦彦连考虑都没考虑,直接答应了。 赵桓三个人暗戳戳定下了计划,而此时的李彦仙已经渡过了黄河,进入了中条山区。在动身之前,李彦仙已经知道,在这里聚集着一大批的义民,当然了,也可以称之为土匪山贼,反正就是可以利用的抗金力量。 李彦仙正在前行,突然出现了一伙人,拦住了他的道路。 “你这厮胆子不小,竟敢进山,不怕丢了性命吗?” 李彦仙看了看他们,突然笑道:“金人肆虐,残杀无辜,不进山才是死路一条!” 为的汉子吸了口气,认真看了看李彦仙,好奇道:“会武艺吗?能杀金狗?” 李彦仙大笑,“正为此事而来!” 为的汉子翻了翻眼皮,“你说这些都没用,我知道一处有金贼,你可敢去杀人?” 李彦仙欣然点头,“可有弓马?” 汉子让人牵过一匹大黑马,又给了李彦仙一张硬弓,李彦仙接在手里,轻拉弓弦,没怎么费力气,就拉到了满圆。 为之人忍不住惊叹,“好气力!” 李彦仙道:“还有更好的,在前面带路吧!” 此人当真招呼手下兵马,领着李彦仙,翻过了一处上梁,他指着下面不远处的大路,原来那里竟然有金人的军营,只不过小的可怜,最多是一百多人,一个谋克的样子。 “瞧见没有,金狗要杀我们……我是害怕他们偷袭,才在后山巡逻的。” 李彦仙点了点头,他又仔细观察,现金军并没有当回事,似乎正在用饭,十分散漫,毫无戒心可言……李彦仙突然催马,大黑马先是小步亏跑,待接近三百步的时候,突然力,一马突出,宛如离弦之箭。 金人还以为山中贼人出来,正准备迎战,哪知道李彦仙度太快,竟然直接冲入军营,有个领头的金人提着刀,急寻自己的战马,可还没等他上马,李彦仙手里的箭就射出,正中脖子,金人头领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其他人吓得纷纷逃跑。 李彦仙飞马赶到近前,一个蹬里藏身,拾起了对方的刀,圈马回来,复又一刀,砍下人头,而后用刀锋挑着人头,再度冲出了金营,扬长而去,利落干净…… 虽然金人很少,且没有防备,但是这种黄忠行为,也让李彦仙收获了山上义军的崇拜,惊为天人。 为的汉子居然主动跪倒:“小的叫邵兴,愿意听从号令!” 第185章 疯子 李彦仙进入中条山大约半个月的光景,他手下的兵马已经突破了三千人。 这期间他们也出击过几次,最多一回光是战马就缴获了三百匹,整个义军的状况越好转,只不过李彦仙清楚,这都只是小打小闹,距离自己的目标还差得太远。 他在积极寻觅战绩,也在了解河东的状况。 随着消息越来越充分,李彦仙基本弄清楚了太原失陷的真正原因,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个人……范琼! 没错,就是那位西军出身,在胙城之战中,奋勇冲杀,几乎丧命的范琼! 同样作为胙城一战崭露头角的人物,李彦仙太清楚那一战打得有多苦,彼时他们面对的金兵不足青化之战的一半,而十几万的西军,几乎耗光了精华。 坦白讲,别管范琼以前有多混蛋,有多恶毒,这一战他的表现堪称忠勇。 事后范琼恢复之后,赵桓把他安排在了御营后军,担任副统制,后来又升任范琼为太原兵马副总管,给王渊做副手。 这本是个很不错的搭配,王渊老诚,范琼悍勇,如果配合默契,相得益彰,足以保住太原。 可这俩人无论如何,也尿不到一壶里面。 范琼自视功高,不把王渊放在眼睛里……就在得知粘罕大军入关中之后,范琼就嚷嚷着出兵,要痛击金人。 可王渊考虑到城中兵马疲惫,且留在外面的金兵依旧不少,尤其是还要银术可这样的名将,并不愿意出兵,结果架不住范琼的施压,只得同意。 范琼率领八千人马出城,试图跟银术可决战……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范琼居然落到了包围之中。 而这个时候,王渊也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竟也说范琼自取灭亡,剩下人马只要死守太原就好…… 两人的不和,带来了灾难的后果,范琼几乎全军覆没,人也被俘虏。随后银术可猛攻太原,城中人心浮动,有两个范琼的好友竟然打开城门,放银术可进城。 王渊战死,太原失落,随后银术可率军南下,席卷河东,汾州等地相继沦陷,河东经略使张孝纯殉国,老太尉杨惟忠和李永奇战死…… 河东糜烂,若非在关中扳回一局,大宋朝几乎就要灭国。 而直到此刻,李彦仙也只能感叹保留了太多西军陋习的御营后军,的确不行。 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人震怒切齿! 范琼在被俘虏之后,竟然投降了金国,而且官职还大大提升,变成了金国的太原兵马总管……他聚集降兵,四处抓丁,招募山贼土匪,竟然凑了三万多人,一跃成为金人手下最得力的打手。 而就在这个过程中,范琼彻底暴露了他残酷的一面。 每到一处,范琼先屠戮大户,尤其是读书人,更是一个不留,简直恨不得杀光天下的做题家! 范琼的道理也很简单,他投降了金人,成了二臣,这帮文人肯定会骂他的,甚至会写文章,诗词,让他遗臭万年。 既然如此,老子就先杀光你们! 除了屠戮读书人之外,范琼还大肆抢夺女人,只要他看上的,不管是谁,都要抢到手里,已经成亲的,杀光夫家满门,敢拒绝的,直接屠灭女方满门。 更让人无语的是,就算嫁给了范琼,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或许是更悲惨的开始……这货竟然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爱好……他喜欢剥皮,哪怕是他的女人,也照剥不误。 他最喜欢的消遣就是一边喝着酒,一边活剥人皮……并且把这些人皮当做宝贝,给外人展示…… 这已经连人都不要做了,简直就是地府里冒出来的恶鬼,附在了人身上,为恶世间! 范琼的疯狂和残暴,连金人都感觉到咋舌……不过没有关系,他越是如此,金国就越是放心,这不,由于河中府这边义兵众多,屡次攻击金兵,粘罕就顺从银术可的建议,把范琼派了过来。 这家伙阿紫得到了消息之后,片刻不停留,直接率领两万多人,进驻解州。 范琼到达解州之后,只做三件事:捞钱,捞钱,还是捞钱! 解州有什么可捞的呢? 答曰:盐! 没错,解州盐池可是一座聚宝盆,从唐代开始,这里就盛产质量过硬的池盐,而盐又是自古以来的最大暴利行业。 范琼到达解州之后,立刻下达一道命令,不管什么人,要想贩运池盐,都要先交给他一半的好处,少一文钱都不行。 即便如此,范琼还嫌不够,他又派兵到市面上,征钱征粮,充实军用,如果交不上来,就要刺字充军,成为苦役。 这还不算,范琼还干了一件事,那就是绑票! 在这件事上,他做到了雨露均沾,只要穿戴华丽,看起来像个有钱人,就会被抓起来,然后就让给家里送信,按时如数缴纳赎金,差一点立刻撕票。 范琼的疯癫,简直令人咋舌,他手下四出,每天都给他送来巨额的财富,而范琼本人则是每天都要躺在这些财宝上面,喝着美酒,酩酊大醉。 这天范琼又带着抢来的美女,到了他的金库。 一天的功夫,进账五千贯,比头一天少了三千贯,范琼很不高兴。 “明天加派人手,实在不行就抄家,明天要是少于一万贯,我就把你们的脑袋都砍了!听到没有?” 手下人战战兢兢,连忙答应。 可范琼还觉得不过瘾,生怕记不住。他提着刀,到了部下的面前,突然猛地挥刀,伴随着部下的惨叫,左耳被他给切掉了。 “饶命!饶命啊!” 范琼不屑道:“怕什么!一个耳朵罢了,我不会杀你的,杀了你们谁给老子敛财啊!”范琼说着,从财宝堆里捡了一块金元宝,足有二三十两的样子,扔给了血流不止的手下。 “够你的一个耳朵了,去包扎下,明天继续收钱……如果还弄不到,老子可真要看你的头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手下人连忙滚了。 范琼这才回身,却现自己的那个小美女已经面如土色,浑身颤抖。他哈哈大笑,“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老百姓都说杀人放火,无有好事。我现在荣华富贵,什么都不缺!你瞧瞧,你瞧瞧……这是多少的金银财宝,哪怕几辈子都花不完。” “我告诉你,做人就要狠!要敢下手!老百姓,草芥一般,镇住了他们,想要什么没有!金人呢?他们更狠,不狠哪来的这么大的地盘!就算那个假仁假义的赵官家,他就不狠吗?这才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就把几十万西军,无数将门全都断送了,现在御营里面,还有几个真正的西军将领?他当初让王渊和我守太原,替换了王禀父子……他就没安好心,就打算让我们去死,王渊那个傻子,真的就死了。” “死有什么好的?追封?哀荣?万民悼念……呸!什么都不如活着好,看看老子,要钱有钱,要美女有美女,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才没有白来世上走一遭,你说对不对?” “对,对!将军说的都对!” 小美女嘴上说着,可心中害怕,忍不住向后退步,结果正好撞在了一个架子上,扑通摔倒,凑巧的是,架子上的一个木盒也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了小美人的身上,木盒摔开,里面露出了一件披风,还染着斑斑血迹! 范琼先是一愣,随即五官狰狞,整个人暴怒不已,他扑上来,一把揪住了美女的头,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贱婢!你找死,可别怪我!” 范琼揪着她就往外面闯,丝毫不理会美女的哀求,到了外面之后,他立刻让人取来木架,把美女绑在了上面。 而范琼自己手提着匕,状若厉鬼似的一步步走向了女子……女子拼命摇头,大声哀求,痛哭流涕。 范琼没有半点怜悯,反而眼中冒光,透着狂的病态。 他单手托住女人的下巴,另一只手用匕划开了女子胸前的皮,手下人无不毛骨悚然,根本不敢多看……半个时辰之后,范琼满身血污,再度回到了他的宝库。 这一次的范琼只是一个人,疯狂的神色渐渐从他的脸上消退,他大口呼吸,额头尽是冷汗…… 他猛地扑到了地上,抱起了木盒,取出了里面的披风,大红的披风,暗红的血色,正是当初赵桓赐给他的。 同样的待遇诸将之中,只有两个人得到,另一位就是兴汉侯吴玠! 范琼呆呆盯着,突然嚎啕大哭,“官家啊,你怎么能弃河东不顾啊?你要是大军入河东,俺范琼还愿意替你冲阵杀敌,就算没了这条性命,俺也甘心!可现在怎么办?你去了关中,河东完了,当逃兵你会杀我,殉国一死,我又不甘心!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 范琼着实疯了,他猛地爬起来,把残破的披风裹在身上,狂大叫,“俺什么都没了,就剩下捞钱,还有杀人,杀人,剥皮……俺没有面皮了,俺就要扒了世人的皮,全都扒了!” 范琼狂叫着,把披风扔在了地上,提着匕,疯狂刺了上去,将披风割成了破渔网……随后他像是死鱼般,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又过去了一天……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什么时候会有人来取自己的脑袋! 范琼抱着头,陷入了噩梦中…… “李头领,范琼这个贼到了解州之后,就没干过人事,老百姓都被他害苦了。我们打算跟李头领联手,为民除害!” 邵隆和邵云,又是两位姓邵的义军领,找到了李彦仙。 “范琼当然该死,千刀万剐都便宜他了,只是他手下毕竟还有两万多人,你们能聚集多少义军?” “三万!”邵隆咬牙道:“虽然大家伙披甲不多,兵器也不行,但我们敢拼命!李头领,你杀过金狗,本事没得说,我们都愿意听你的!” 第186章 大获全胜 李彦仙看着这几位义军领,并没有急着答应什么。每个人都有擅长的领域,就比如说岳飞的综合素质虽然高,但是放在中条山,未必玩得转。像韩世忠和吴玠等人,那就更不行了。 李彦仙出身地方大豪,又平定过洞庭湖之乱,他对义军的情况摸得非常清楚。 要说这帮义军有没有好汉子? 不用怀疑,绝对数量多的吓人。 但是这帮人想法太多……有人想要求个荣华富贵,有人想要保护家园,有人干脆就是乱世英雄四方起,甚至想要自立为王,做个皇帝梦……当然,更多的人则是毫无想法,只是凭着本能,在乱世中飘摇罢了。 如此混乱的状态,通常只要有一个人出了问题,全线就会崩溃,所以他们宣称的兵力是一回事,实际能用出来的战斗力,又是另一回事了。 “范琼这个畜生必须要死!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但是咱们这些人却不能贸然行动……我这里有三条看法,第一,咱们要在解州城内寻得内应,第二,要主动引诱范琼出城,第三,要临危不惧,奋勇杀敌,真正玩命……非如此不能消灭此贼!” 邵隆脸色凝重,为难道:“李领,城里的那些人能瞧得起我们吗?只怕根本不会帮忙吧?” 李彦仙道:“范琼胡作非为,受损最大的反而是这帮昔日的达官显贵,咱们只要派遣合适的人进城,肯定能说服他们。而且咱们会引蛇出洞,当范琼出兵,离开了城池保护,咱们才会安排兵马攻城,截断范琼的后路。而范琼人在城外,后路被截,军心溃散,我们拼命杀敌,奋勇争先,才有胜算,做不到这三点,一切休谈!” 几位领互相看了看,总算认可了李彦仙的**。 但问题是该怎么下手呢? 这时候有邵隆的手下提醒,咱们这儿不是有个姓张的老学究,请他出面,或许能成。 邵隆大喜,立刻准备了二十贯钱,提着好些礼物,去拜见老人。 “诛杀贼子,义不容辞。拿这些东西,反而小瞧了老汉!”张老头冷笑道:“我认识城里的杨家,给他们家教过书。我现在就去城里,联络杨家……但是你们务必记住了,真的进了解州,不许祸害百姓,不许杀戮无辜,要是跟范琼那个贼子一般,老夫可不答应!” 邵隆慌忙道:“老先生请放心,我们替天行道,绝不会干生孩子没屁眼的事情!” 张老头深吸口气,径自取下墙上的老羊皮袄,顶着寒风,就奔着解州去了。 有了老头帮忙,剩下就是诱敌。 这活李彦仙主动承担下来,他跟范琼也算见过几次,但并无深交,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李彦仙还是把脸涂黑了。 不光是他,还有另外二十位挑选出来的箭术好手。 “范琼贪财,每天都让人四处收钱,咱们只管袭击他的收钱小队,断了他们的财源,不愁此贼不狂!” “好,谨遵李领之命。” 李彦仙率领着二十人出动,他很小心,事先就检验了大家伙的弓马武艺,等到出动的时候,又格外小心。 他们人马分成两队,十个人紧跟着他,担当主攻任务,剩下的十个人从旁策应。 等到征税小队出现在视野里,李彦仙催马突出,百步之外,一箭射出,顿时一个人落马,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李彦仙的第二支箭也射出来了。 干净利落,两个士兵毙命,其他人大为振奋,弓箭齐,十几个人的队伍,迅解决干净。 李彦仙下令,把这些人的衣物拔干净,抢夺的财物也都带走,只是将尸体送到解州城外,在送给他们八个字。 替天行道,害民下场!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彦仙简直跟开了挂似的杀疯了。 他安排人盯着,譬如说今天有五十人出了东门,跑出去抢掠。李彦仙就相应调动百八十人,把他们都给吃了。如果只是一二十人,他也就不多带。 但是不管哪一次,都是全歼,没有半点例外! 而且每一次李彦仙都会把光溜溜的尸体,丢到城下。 一连五天下来,弄得范琼的部下都不敢出城了。 失去了外面的财源,光靠着从城里的人身上刮油,所获终究有限,最低的一天甚至不足一千贯。 这让范琼无比震怒。 “怎么回事?连几个毛贼都对付不了吗?” 心腹张恺苦兮兮道:“这必不是寻常毛贼,没准是御营溃兵,又或许是党项蕃骑!” 提到这话,范琼的老脸瞬间黑了,他猛地走到了桌案前,抓起佩刀,想要出战,可他到底还是犹豫了。 “张恺,你领着三千人出去,先把他们剿灭了再说!” 张恺苦兮兮的,你这个东西也太不仗义了,害怕有危险,就让我冲在前面? 他虽然不满意,却也无奈。 张恺领兵出城,一天之后,安然返回,并没有现贼人踪迹,却也没有遇到袭击。 范琼眼珠乱转,看起来应该是一伙数量不多,但十分狡诈的匪徒……又过了一天,袭击再度生,这一次更胆大包天了,竟然趁着夜色,把城门给点燃了。 范琼勃然大怒,不能再忍了。 “调兵!进山,老子要捏碎了这帮耗子!” 范琼一口气出动了一万五千人,气势汹汹,出了解州。 …… “李领,你简直神了,范琼出来了。” 李彦仙丝毫没有得意之色,“虽然出来了,但他带了这么多人,还是怕死的,而且一旦打草惊蛇,他就跑了。” 李彦仙从容安排,他让部下往山中退入,但在一些关键的地方,留下马蹄印,衣物,灶坑一类的有明显指示作用的物体,仿佛在告诉范琼,不远了,只要再加把劲儿,就能追上了。 只不过一连三天,始终近在咫尺,追而不得。 范琼到底是西军的宿将,虽然疯癫,却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到对方在钓鱼,可问题是小小的中条山,能有多大的渔网,可以网住他这条蛟龙? “明天继续追踪,如果还是一无所获,咱们就返回去。” 当天夜里,范琼躺在帐篷里,却如何也睡不着了……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其实从最初来讲,他就是众多的骄兵悍将之一,没有什么稀奇的,最多比那帮人更狠更残暴,可现在西军活着,不这样也不行了。 后来就是奉旨勤王,再接着以戴罪之身,阵前立功,大展威风……最重要的就是捞到了赵宋御赐的披风,甚至有捧他的人吹嘘什么西军第一猛将。 范琼也飘飘然,觉得挺美。 再之后整编御营,他失落了,毕竟几个都统制里面,根本没有他,再之后就是得知赵桓兵进关中,把他们抛弃了。 从那一刻开始,范琼就认定了,他们属于弃子。 万分震怒和失落之下,范琼便没了正常的心态,再之后,仓促出战,被俘,投降……扪心自问,老子没有对不起你赵官家,你先弃了老子,难道还不许老子另投新主吗? 什么蛮夷不蛮夷的,老子才不在乎,反正金人对我不错! 我就要知恩图报。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只不过却也如何都睡不着了,无奈之下,只能披衣而起,在帐篷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正在这时候,突然他觉外面有亮光……怎么回事?天亮了?这么快? 范琼冲了出来,等到了外面,他这才现,就在他们营地的外面,到处都是火光,竟然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马。 范琼瞳孔充血,厉声大吼:“迎敌,快迎敌!” 他的部下慌忙动作,只不过还是太迟了。 说到底,是范琼低估了对方的兵力,他以为只是一小撮悍匪,因此只留着不多的人戒备……可是真正动了攻击,从各地聚集的义军居然过了四万之数! 其中甚至有一支被河北方向来的,他们原属太行山的一支义军,后来被金人冲散,就退到了黄河以北,重新聚拢了上万人马。 这支义军的领名叫马扩,是个很有才略的人物,半点不想寻常的土匪。 他听说范琼在解州胡作非为,就打算过来,想要吸纳当地义军,展势力,结果凑巧碰上了李彦仙。 既然机会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客气的。 数以万计的义军,从四面八方,朝着范琼的大营冲来。 李彦仙依旧保持了十足的冷静,他知道这些义军一旦冲锋,就不顾一切,勇气却是有的,但却难免疏漏,给范琼可乘之机。 因此他把兵马分成了严格的三个波次,第一波杀进去,主要以放火扰乱为主,一旦敌兵聚集起来,进行反扑,第二波果断投入进去。 至于第三波,则一定要等待敌人逃跑,才能出击,务必要把这帮畜生全都留下来! 果不其然,随着火光四起,范琼的人马不可抑制地乱了。 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各自为战,乱成了一团。 但是这帮人终归是正规军,有着不俗的战斗经验,靠着本能,他们聚集成一个个的团队,互相背靠背,合力迎战。 偏偏普通的义军还真就冲不破,反而损失了不少人员。 如果只是一窝蜂冲击,或许就是这样的结果,虽然范琼部下损失不小,但却能逃出生天。 可这一次范琼遇上了李彦仙,也算是他倒霉! “冲!” 李彦仙通过这些日子,聚集了一伙骑射高手,虽然不敢说多精锐,但也有了些战力,而且靠着缴获,还弄了不少铠甲,兵器也提升了不少。 就这样,在李彦仙的率领之下,迅冲出,哪的人多,他们冲哪里! 面对一群畜生,还有什么客气的! “杀!” 士兵们奋力挥动兵器,砍瓜切菜一般,放到范琼的部下。 李彦仙冲破一团之后,不会停留,而是奔向下一团,残存的敌兵交给其他人也就是了。 士气大振的义军格外神勇,简直是一群嗷嗷叫的狼。 从半夜杀到了天明,范琼带出来的一万五千人,被杀死的,被烧死的,至少过了一半。 就连范琼本人屁股上都挨了一箭。 负伤的烦请疼得额头冒汗。 “快,保护我,往这边走!” 他带着人马,冒烟突火,冲了出来。 这家伙没有迟疑,辨认了一下方向,就奔着解州城跑了下去! “李领,这一仗打得漂亮……只可惜没抓到范琼这个贼子!”马扩抹了一下脸,不无遗憾道。 李彦仙微微一笑,“是吗?马领可愿意跟我去抓范琼!” 马扩稍微迟愣,随即兴奋道:“那再好不过了。” 他们俩各自点了三千兵,留下邵云收拾战场,他们追着范琼的屁股,就杀向了解州。 范琼出来追了三天,走了不少弯路,跑回去连一天都没用上……可就在他到了城下的时候,去现城上面已经满是大宋的旗号……最让人惊讶的是解州的百姓纷纷上城,密密麻麻,大家伙手里都拿着石头木棒,怒目圆睁。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害人精再进城了! 范琼大惊失色,打算逃跑,却不提防,李彦仙和马扩已经领着人马赶来了。 “范琼,你跑不了了!”李彦仙呵呵冷笑道:“当初你身披重甲,冲阵杀敌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 范琼大惊,“是,是你?” “不错!你的死期到了!” 李彦仙催马冲上来,奋力劈砍,范琼急忙招架,奈何这段时间的酒色折腾,已经抽空了他的大半威风,才战了几下,就被李彦仙将兵器震飞,随后用刀背狠狠一抽,范琼落马! 第187章 主动出招 李彦仙击败范琼,立刻让人拿了这个畜生,随即入城,同邵隆汇合,又见了城中的豪商义士,赞许了众人的义举,大家皆大欢喜,解州算是暂时回到了大宋的怀抱。 作为光复的第二功臣,马扩一直紧随李彦仙身边,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终于等到了宴会之前的空档,才仗着胆子道:“请教李将军,可是朝中官人?” 他改了称呼,李彦仙同样反问道:“可是马政之子?” 这下子马扩赶紧起身,掸了掸衣服,才正色作揖。 “正是罪人!” 李彦仙诧异道:“你举义兵抗金,立下大功,又怎么是罪人?” 马扩无奈叹息,“既然将军说出了我的身世,便是洞察一切,我也就不敢隐瞒。我的罪孽有两处,其一,我早年随着家父奔走,促成了海上之盟,其二,金人南下,我曾经被俘虏入金营数月,期间虽然未曾失节,可终归好说不好听。因此一直没敢回归朝廷,便是在两河之间,组织义兵抗金,想要一雪前耻。” 李彦仙微微点头,笑道:“其实要我说,这两件事,都不是问题,反而是你疑心朝廷,小觑了官家,才是取祸之道。” 马扩深深皱眉,再度躬身,“请李将军指点。” “海上之盟的错,不在你们父子。官家早就让太上皇下罪己诏了,甚至官家在御前会议多次说,大宋国家丧乱,都是多年积弊,自上而下,没有谁能独善其身。官家还告诫所有人,要怀着赎罪之心,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便是官家,自从登基到现在,身上只添了一件新衣,还是大辽天子耶律大石所赠。” 马扩呆住了,他和赵桓没打交道过,但是对赵家的皇帝却没有多少信心,即便有些传言,说赵桓还算不错,他也是不敢全信的。 “李将军,官家真的如此?” 李彦仙笑道:“官家什么样子,其实外人最清楚,天下这么多人盯着,能作假吗?我说你错的第二点,就是小觑了官家的圣睿,反而自作主张,以为有了功劳,就能说服别人,甚至是压服……对吗?” 马扩的脸瞬间变色,这话可太重了,他可万万没有这个心思啊! “李将军,还请您一定为在下作证……我若是敢胁迫朝廷,居心不良,便是千刀万剐,让天雷劈了,也心甘情愿!”马扩赌咒誓。 李彦仙看了马扩半晌,突然失声一笑,探手把马扩拉了起来,“马兄,我不过是玩笑之言……大势如此,天地倾颓,便是能真心抗金,就是最大的忠,你且什么都不要想,专心筹谋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了。咱们把狗给宰了,可要泛着狗主子啊!” …… 解州的胜利,很快就传到了赵桓手里。 弄得这位赵官家心花怒放,喜不自禁,看起来都是改名的功劳,从李孝忠变成了李彦仙,顿时战力就飙升了好几个档次。 毕竟李孝忠这个名字,在这个时代太普通了,甚至荆湖有一伙盗贼头子就叫李孝忠,上哪说理去,还是李彦仙好! 不过赵桓很快就意识到,击杀范琼,很快就会引来金人的报复,而河中府又是那么重要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怕是又要打一场大战了。 经过了关中之战的洗礼,赵桓非但不怕打仗,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雀跃了。 打吧,不打何日才能直捣黄龙! 可既然要打,这一次的情况就和之前不同了,分兵派将上,需要重新考量。 赵桓略微思忖,就起身主动去找韩世忠。 “良臣,朕给你封了王爵,却把枢密使给了曲端,又说要取消御营……外人皆以为朕要架空你韩世忠,甚至要学艺祖,杯酒释兵权,甚至卸磨杀驴……你觉得他们想得有道理吗?”赵桓笑吟吟问道。 韩世忠连连摇头,直率道:“官家啊,您就别拿臣开心了,臣承蒙天恩,铭刻肺腑,便是官家要怎么处置臣,臣都只会坦然为之,没有半点怨言。” 赵桓忍不住笑了起来,韩世忠这货又耍泼皮了。 “行了,朕跟你直说了,大宋的官职军制都太乱了,我看不惯……从今往后,文官主掌朝政……什么乱七八糟的经略使啊、宣抚使啊,乃至转运使,都要废掉,府州县直接由主官负责,至于路一级,朕打算设行台,或者叫行省,由政事堂派出官吏,总揽一切政务……在军中的部分,除了统军的枢密院和兵部之外,遇到了主要的战事,会设立总兵一职,全权负责指挥。如果涉及区域太多,会设置督师统御全局。总而言之,务必要责权清晰,名实相符,该是谁的职责就是谁的,不能有丝毫的乱套,良臣以为如何?” 韩世忠晃着大眼珠,略思索便道:“官家的主张自然是最好的,臣当然支持。” 赵桓哼道:“我又不是神仙,哪有本事尽善尽美……方案先提出来,让他们试着去做,如果有好处,就推行下去,如果不行,朕再调整。以当下朕的权威,还真有多少做不到的事情吗?” 这话说的霸气,却也是实话。 至少想改革军制,更换官吏,对外策略一类的事情上,赵桓完全可以一言决定,丝毫不用担心。 或许有人会疑惑,赵桓权柄这么大,如果定下来的策略出了问题,岂不是遗祸无穷……有朝一日,大宋亡国了,某些历史学家又会站出来,煞有介事告诉大家,宋实亡于成祖文皇帝…… 其实当了皇帝一段时间,赵桓才不会有这种担心。 事实上一个盛世明君还真不容易留下什么明显的弊政……因为真的问题一大堆,早就一道旨意就给废除了。 实际上给后世带来困扰的所谓“弊政”,也跟最初的设计者关系不大……一项政策,不管最初如何立意,在漫长的时间里,就会不断走样,不断被加入乱七八糟的东西,变得妈都不认识。 比如最初只是鼓励读书,多培养有用人才的免赋政策,竟会在百年后变成逃税的借口……这又是谁能预料到的! 归结起来,末世真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而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哪怕眼睁睁看着敌人杀来了,刀子放在脖子上,也没法真正为了救亡图存,做出点什么事情来……即便做了,也会因为执行起来,变得一地鸡毛。 赵桓靠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儿,靠着不俗的嘴炮功力,总算是跌跌撞撞杀了出来,现在差不多到了可以按照他的心思,来塑造这个体系了,当然想要随心所欲,还差得太远,但至少能尝试一下,历代赵宋皇帝,不敢想的事情了。 “良臣,暂时御营中军的番号还留给你,以郡王身份,出任陕西总兵,暂住延安府,负责对金用兵事宜。” 赵桓笑呵呵道:“怎么样?还满意不?朕没让你节制地方事务,是不是有点失落?” 韩世忠可不敢开玩笑,他慌忙拜倒:“臣叩谢天恩,必定尽心竭力,不负官家重托。” 赵桓也收起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良臣,大宋第一个总兵官就是你了,替朕当好这个天下第一总兵!” 韩世忠再次拜倒,眼中含泪,“官家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臣能遇陛下,简直是臣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赵桓同样感动,他拉起韩世忠,“朕能得遇你们这些英才,何尝不是朕的福气……对了良臣,朕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韩世忠立刻瞪大眼睛,又是什么好东西? 是极品铠甲,还是金银财宝? 就在韩世忠的期待之中,有人抬进来两个木桶,里面装着很像水的液体……这是什么玩意? 赵桓含笑,“别怀疑,就是水,如果说有什么特别……是朕让他们从华清池弄来的。” 韩世忠大惊,赵桓笑道:“要留良臣在延安府,朕许诺华清池沐浴,给你洗脚的事情又要往后拖了。这两桶水就算是利息了。你烧热之后,自己洗洗就是了,别传出去。不然又有人要弹劾朕铺张靡费了……这好人啊,做一点坏事,就会挨骂。坏人呢,做点好事,哪怕只是情有可原,就会惹来一大帮同情……这算什么事啊!” 赵桓感叹着离去,他的话也不是白说的。比如就有人跟他念叨,范琼投敌卖国,固然该千刀万剐,可念在胙城之功上,能不能网开一面……给他留个全尸? 赵桓看到这样的建议,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你觉得这是真的替范琼求情吗? 别天真了,人家真正要的是胙城之功四个字……假如赵桓能说做成之功,非比寻常,每个功臣个免死金牌,除了谋逆,皆可赦免,保证皆大欢喜,官家圣明。 可惜的是赵桓不是个从善如流的老实天子……他又施展邸报功法了,赵桓直接以“黄钟”署名,刊了一篇长评。 万般事务,皆以抗金为重,这是没错的。 但在万般事务之前,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人世间的底限……范琼活剥人皮,残忍杀害百姓,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即便不考虑他投敌卖国,也是死路一条,而投敌卖国之后,又更十恶不赦。凡是大宋文武,皆要约束自己,勿要触犯国法,国法无情! 借着此事,赵官家做了一番普法宣传,同时又警示了官吏,至于收效如何,暂时还来不及关心,赵桓又要动兵了。 这一次将韩世忠留在了延安府之后,赵桓的身边只有曲端、吴玠、吴璘、刘晏诸将,兵马也下降到了八万人,相比起北上的时候,人数少了很多,但是心气却迥然不同,士兵们充满了斗志,胜利果然是最好的药物,专治软骨病! 赵桓兵马屯驻蒲城,兵马所指,正是河中。 和上一次不同,赵桓信心满满地主动出招了,就看金人如何接了…… 第188章 靖康二年 赵桓统兵八万,从延安府南下蒲城,距离不算太远,只有区区四百里,也仅仅是把战火从陕西北部弄到了南部,甚至必要的时候,还能跟韩世忠合兵,而且他的南下还有进一步保护京兆府的意思。 非要说是反攻,都有点勉强,只能算是半攻半守。 可不管怎么说,赵桓这一次的改变,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因为这是根据大宋自己的实力,主动做出的调整。 而非被动挨打,或者是猜测金人用意,做出的被动防御。 青化一战,强弱之势,攻守之态,终于开始扭转了。 这是赵桓的一小步,却是大宋的一大步,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大步。 既然赵桓如此,反观金人方面呢? 青化一战的损失其实还能忍受,八万多人,光是逃回的女真万户就有五个,还有近万名汉儿军,再算上三太子讹里朵的损失,加起来也就三万多,其中真正的女真,奚族兵马,不会过两万。至于其他的,就有契丹兵,渤海兵,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正金兵就是个大杂烩。 但仅仅是这些损失,便已经让西路军伤筋动骨,最要命的还是动摇了粘罕的威望。 这位公认灭辽第一功的女真权臣,遭遇了结结实实的惨败,他用近乎撕破脸皮的方式,从宗望手里抢来的主动权,满以为能打下关中,甚至顺流而下,灭亡大宋,现在看来,完全成了一个笑话。 此战的结果就是大宋军心振奋,彻底守住了陕西不说,甚至还顺便收拾了一下西夏,将三国同盟打造的更牢固。 除了宋、辽、西夏之外,连蒙兀人都加入了进来,俨然出现了反金大联盟。 从战略到战术,彻彻底底的溃败,整个女真高层都对粘罕严重不满。而素来顶着女真第一名将头衔的完颜娄室也成了笑柄,前后死了两个儿子,有人甚至嘲讽他,要在上战场,还要等几年时间,剩下的五个儿子还拿不到刀,没法替他爹去死! 女真上层震怒非常,底层的女真士兵则是简单了许多,他们的普遍认知就很简单了,那就是这次出战没有捞到好处! 对! 就是这么简单! 大多数女真兵都把用兵打仗看成财的良机,尤其是秋后用兵,抢掠财物奴仆,然后过一个肥年,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而且经过和辽国的作战,还被当成了理所当然。 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抢到不少,还损失了不少人马。 如果不是银术可破了太原,在河东占了大便宜,金国西路军都可能爆内乱……这就是匪帮的脆弱所在吧! 在上下一致的不满中,西路军迎来了一个人,他叫完颜斜也,是阿骨打的五弟,在吴乞买继位之后,按照女真传统担任谙班勃极烈,也就是储君,皇太弟! 他这个皇太子跟赵桓许给赵构的那种不同,哪怕赵构自己都知道,赵桓那么说,只是为了表明决心,他要是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染指大位,那才是脑子坏了呢! 可不同的是,完颜斜也是真的有权继承皇位的,而且完颜吴乞买就是通过这个方式,成了大金国主,凭啥他完颜吴乞买摸得,俺完颜斜也就摸不得? 对不起! 你还真摸不得,其实前面提到过,女真存在一个强大的汉化组,其中最核心的一点,就是皇位传承问题。 以完颜宗望四兄弟为的阿骨打一系,希望落实汉化,让他们几个继位。 而吴乞买竟然也希望汉化,只不过是让他的儿子们继位。 倒是粘罕,他希望保留更多的女真传统,但是对不起,他对完颜斜也也不怎么支持,道理很简单,因为完颜斜也试图染指西路军,并且以此作为他争取皇位的筹码。 明明是尊贵的皇太子,却被所有人嫌弃,完颜斜也简直悲催透了。 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这不,西路军惨败,士气受创,吴乞买就降旨斜也,让他率领三千重甲骑兵,也就是铁浮屠,前来太原,面见粘罕,商讨河东战事。 从表面上看,这是身为国主的吴乞买关心战事,理所应当,但往更深了想,既是敲打粘罕,又似乎是拉拢斜也,还可能是震慑宗望几个侄子……总而言之,汉化不汉化不说,阴谋算计,勾心斗角倒是学得挺快的。 斜也是在腊月初赶到太原的,距离青化之战结束也有小一个月了,而此刻已经到了腊月底,马上就是靖康二年了。 将近两个月的修整恢复,对于金兵来说,只能是差强人意,远没有恢复巅峰。 这一点斜也看得明白,但他看不明白的是大宋怎么能恢复这么快,并且可以摆出一副攻击河中府的架势,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这个力量? “依我看,应该有的。” 完颜希尹沉声道:“大宋人多钱多,损失虽然大,想要恢复却是不难。” 斜也大笑,“希尹,你是我女真的智者,读书多,懂得道理也多。可真正到了军务上面,只怕不是这么简单的。家大业大花销大,如果只是强征壮丁,便是百万兵马也是有的,可这样的百万大军又有什么好忧虑的。赵宋官家怕不是这么浅薄的吧?” 希尹微微点头,却又迟疑。 这时候一个大臣站了起来,此人名叫萧仲恭,原是契丹大臣,后来跟着耶律延禧一起被俘,就归降了金国。 “回都元帅的话,据我所知,赵宋官家颁布了旨意,在关中之地,施行耕者有其田。他把原属种、姚、刘等家的田产拿出来,分给当地百姓耕种……随后又在关中落实土断,重新编排户口,核实田亩。由于战乱,关中逃荒不在少数,有荒地很多,他又从巴蜀等地,迁居百姓,进入关中,授田从军。” 斜也微微颔,脸上露出了笑容,“原来如此,那你可知宋军的详细底细吗?” 萧仲恭忙摇头,“这就非是我能知道的了。”他诺诺低头,很显然,作为一个降臣,必要的低调还是很重要的。 略沉吟之后,银术可探身道:“都元帅,当下关中的宋军在十五万左右,其中韩世忠统御五万御营中军精锐,驻扎延安府。赵桓麾下的大将是吴玠,此人着实有些本事,另外还有刚刚升任枢密使的曲端,御营骑兵都统制刘晏,原秦凤路都统制刘锡等等。至于他的兵马,应该是御营右军一万六千人,骑营八千,陕西吴玠所部两万,刘锡所部一万出头,再有就是恢复的御营后军……这个后军主要是巴蜀等地的兵马,由王荀和刘光世负责统领,是由徐徽言招募来的。” 斜也用力点头,渐渐面色凝重起来,“这么说,这八万多人里面,至少有五万以上,经历过青化之战,都是宋军精锐?” 银术可道:“确实如此,宋皇到底还是有些底气的。” 斜也沉吟片刻,突然失笑,“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硬碰硬。咱们大金铁骑无双,哪里不可得去?” 稍迟疑,完颜希尹苦笑道:“都元帅,河中盐池可是财赋重地,而且屯兵河中,就可以从蒲坂,风陵渡等地兵,袭取关中、洛阳,是天下一等一的要地。而赵桓屯兵蒲城,他的用意多半是效仿当年秦国东出,想要先取了河中之地,而后以此恢复整个河东,占据表里河山之地,再东出河北!” 希尹一开口,就体现出格局来了,细碎的事情他未必多清楚,但眼光还是不差的,尤其是读书不少,还知道秦灭六国的故事,相比起刚刚修炼三国演义的其他女真将领,不知道高了多少去了。 斜也思量道:“这么说河中之地,不能丢失了?” 希尹道:“的确如此,其实我最初是不打算让范琼南下的,这个东西自从归顺之后,就狂性大,所作所为,禽兽都比不了……” 他语气之中,带着埋怨。 一直没出声的粘罕终于开口了,“非是要派他过去,实在是无人可派……如今都元帅到了,该如何处置,还是听都元帅的吧!” 斜也这个“皇太弟”同时还兼任都元帅,粘罕这个左副元帅属于他的部下,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 斜也也清楚,“粘罕,我的意思是派遣两个万户南下,只要稳住河中府的大局就好,不让赵桓染指。至于我们,还是要集结人马,再战延安……只要能打垮韩世忠,不但能一雪前耻,还能撼动大宋的军心士气,至不济,也要给死去的将士报仇……粘罕,你意下如何?” 粘罕的脸瞬间绷紧,五官凝重,一股叫做愤怒的东西,瞬间弥漫……便是完颜希尹和完颜银术可两个都大惊,斜也这是在扇粘罕的嘴巴啊! 片刻之后……突然粘罕哈哈大笑起来。 “都元帅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粘罕丧师辱国,只会向国主请罪,军国大事,就要看都元帅的安排了。” 粘罕居然拂袖而去……留下了一片愕然的面孔。 会议草草收场,完颜希尹忧心忡忡,他思前想后,去见了完颜娄室。青化之战以后,娄室就不大露面,整天把自己关起来,人看着也老了不少,只不过一双深深的鹰眼,依旧锐利。 希尹把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轻叹道:“斡里衍,上一次出战,副元帅和二太子便有争论,这一次都元帅和副元帅还是有冲突,如此仓促出师,我真怕会出大乱子。” 娄室低头听着,淡淡道:“希尹,你是自从灭辽以来,哪件事不是在争吵中决定的?” 希尹深吸口气,脸色更加凄苦,只能扬天长叹,“咱们女真没有个妥当办法,分不出尊卑上下,没有个一言九鼎的人物,遇到事情,便是几个掌权的人,来回争夺。汉人有句话,叫龙多了不治水,咱们就是龙太多了。” 娄室没有接茬儿,希尹也觉得坐着无趣,便起身离开,当他到了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娄室幽幽的一句,“龙也有真有甲,当找准真龙才是!” 希尹猛吸了口气,错愕之中,又带着一丝惊喜,最后却只剩下满腹的思忖,匆匆离去……而果然在争论之中,国主吴乞买终于同意了斜也的计划。 由完颜斜也率领五个万户,出屯石州,准备再次进攻韩世忠……而另外派遣银术可的弟弟拔离带领两个万户,火南下解州,收拾范琼死后的残局。 并且剿灭中条山的山贼草寇,同时防备赵桓的攻势。 一个拔离,竟然担负如此多的重任,也不知道是太有自信,还是瞧不起赵桓……而就在金人动兵的时候,靖康元年已经悄然过去…… 第189章 气节 “你头领,金贼南下了。” 马扩急匆匆向李彦仙讨个主意……由于李彦仙的身份暂时还是保密的,所以马扩是这支义军名义上的统帅,不过两个人倒是没有什么矛盾,毕竟李彦仙的优势几乎是全面碾压的。他弓马武艺,甚至文采军略,乃至三教九流,跟形形色色人打交道的本事,都比马扩强了很多,让马扩完全心服口服。 貌似有人讨论过,为什么北宋灭亡,南宋还能撑着,而南明却撑不住了……其实稍微研究一下,就会现,两宋之间,几乎在几年的光景里,就冒出了无数的英才,像岳飞、韩世忠等人,固然是拔尖儿的,但有态度不逊色他们的将领英杰,这些人或许运气不好,或许没有广为人知,但他们靠着一腔热血,满腹忠贞,勉力维持着大局,总算不至于彻底的天崩地裂。 李彦仙毫无疑问,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论起忠勇,都是一流,尤其难得,和岳飞一样,他也十分清廉,破城之后,所得财物,悉数分给了属下,迅在义军中建立起强大的威望。 “人马有多少?是谁领兵?” 马扩道:“应该不下于两个万户,领兵大将却不是娄室和银术可之流……我以为咱们可以据城死守,跟金人拼一把!” 马扩满怀期待,看着李彦仙,却没有得到李彦仙的积极回应……“李将军,莫非我说错了?” 李彦仙一笑,“你先坐……我曾经去过一次洞庭湖,那里号称有一百零八处水寨,每个水寨都有水匪,你说我当时最怕的是什么?” 马扩道:“是怕这些水贼联合起来,拧成一个拳头?” “哈哈哈!”李彦仙大笑,“山贼水寇,就算聚集再多,没有军法约束,没有剧中协调,更没有稳妥的粮草供应,就算有百万之众,也不过是黄巾流寇一般的下场,又有什么好怕的。” 马扩这些年也是很有些见识的,他渐渐懂了。 “应该是担心水寇散在四面八方,没法一下子剿杀,反而拖延是日,虚耗国力。” 李彦仙颔,马扩又道:“既然如此,将军的意思,咱们反而该学习流寇,散到各处,不要和金贼拼命?” 李彦仙道:“的确如此,看起来解州城池还算坚固,可以固守。但即便如太原城,也有被攻破的时候。我们要想长久,必须重新回到山区,返回乡下,避敌锋芒。待到敌兵势头下去,或者有机可乘,才能聚兵围攻,否则也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马扩颔,“实不相瞒,我前些时候和金人周旋,能活下来,也仰仗着太行山……只不过这事情并不容易。” 李彦仙笑呵呵问道:“可是百姓不配合?” 马扩深深颔,郑重其事道:“李将军,百姓粗鄙贪婪,并不知晓大义,心中也没有君父朝廷……兵马驻扎在下乡村镇,难免扰民,而且军中所需粮饷又不是村民能负担的。一旦双方出现冲突,有些村民就会出卖义军。李将军也知道,民间有说法,叫兵不如匪,我怕未必能如愿以偿!” 李彦仙并不觉得意外,事实上这种疑问他也有过,靠着山村百姓,能不能和金人周旋……但有个人很确定告诉他,不但可以,而且还能展壮大,并且赢得最终的胜利。 但是有个前提! “马兄,百姓何以排斥官军?归根到底,还是军纪涣散,袭扰百姓,造成冲突不断……其实类似的事情,官家早就提到过……” “哦?”马扩大惊,“官家竟如此雄略卓识?” 李彦仙道:“官家就曾经问过朝中诸公,金人南下之前,我朝丰亨豫大,百姓民生便是极好了?” 马扩苦笑,“所谓丰亨豫大,不过是一些奸佞之臣的粉饰之语,要真是太平盛世,也不会南北各处都有流民起义,金人南下之后,一溃千里了。” “说的没错。”李彦仙笑道:“官家也是这个意思,因此官家主张变法,给有功将士分配土地,落实土断,实现耕者有其田……” 马扩感慨点头,“我大宋有此圣明天子,真是百姓之福啊!” 李彦仙又道:“马兄,咱们的处境还要更艰难一些……因此必须严格军纪,约束弟兄们,万万不能扰民……不但不能扰民,还要帮着老百姓排忧解难,老百姓想要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在金人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 马扩深以为然,兴奋地站起,在地上转了两圈,没错,得民心者得天下,得民心者,自然无往不利。 可是他在兴奋之后,却也生出一丝忧虑。 “李将军,我原是不该怀疑的,可这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咱们真的要大刀阔斧,无所顾忌,不只是金人视咱们为眼中钉,便是朝中诸公,也未必能容得下我们吧?” 李彦仙倒是没有否认,“是啊,可话又说回来,便是想着抗金,也就顾不得这些了。再有官家圣明,心里头有数,朝中诸公也奈何不了有功之臣。对了,你知道李太傅吧?” “李邦彦?浪子宰相?” 李彦仙立刻沉下脸,呵斥道:“你可别胡说,如果哪天真出了事情,还要靠人家保命呢!回头派人联络一下……咱们不是收买他,只是这打仗总会有缴获,像金银财宝一类的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用处不大。还要找到渠道出手,换成粮食武器才行,这事情只有李太傅最合适了。” 李彦仙瞧着有些犯傻的马扩,忍不住笑着摇头,叹道:“马兄,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冤枉?凭什么为国抗金,还要做这些下三滥的事情?实在是丢人!话是没错,道理也是真的,可架起锅煮米,没法架起锅煮道理。这也是我从官家那里学来的本事!” 李彦仙和马扩达成了共识,他们决定将人马一分为三,其中一部分人退入中条山,另一部分散到地方,寻找安身立命之处,再有一些精锐的强兵猛将,分成小股兵马,监视金人动向,获取消息,寻找战机…… 李彦仙的命令传达下去,却没料到,竟然出了点差错,那个曾经帮着联络城里豪强的张老学究不愿意离去,执意要留在城里。 “我都这把年纪了,能跑到哪里去?再说了,我教书多年,也没干过任何亏心事,金人也不会一点道理不讲。” 邵隆反复劝说,老头都不答应。 最后逼得没办法,只能去请李彦仙和马扩。 张老头先抱拳告罪,“为了老朽,耽误了两位领的大事,这岂不是罪孽大了。” 马扩道:“老先生,您为了擒杀范琼贼子,立下了大功,跟我们一起走吧,也免得金人报复。” 老头笑容不减,却摇头道:“别劝了,我心里有数,一把老骨头了,死在解州,还有个着落,跑到外面去,说不定到了哪里就散架子了。你们二位只管走吧,好好带兵,好好打仗,早晚有一天,把这帮金狗都赶出去……到时候大家伙都能安生了!” 老人说到这里,眼中泪水滚滚……马扩只觉得心好像被堵住了似的,还要劝说,李彦仙却是摆手,让他和邵隆出去。 等到只剩下两个人了,李彦仙才伏身道:“老先生,你执意留在城里,是有别的用意吧?” 老人眉头挑了挑,并没有吱声。 李彦仙越笃定,又道:“您,是想保住那几家盐商?” 这下子老头再也绷不住了,只能一声长叹。 “李将军真是明察秋毫啊!我自幼读书,虽然没考中功名,但孔孟之道还是知道一些的,杀身成仁的典故也不是不清楚。范琼就是个畜生,老朽进城联络豪杰,一起诛杀此贼,是这辈子做得最了不起的一件事,就算我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老人抓着李彦仙的手臂,动容道:“可范琼死了,金人要来报复,大家都走了,没人留下来,城中百姓势必遭殃。总不能看着金贼屠杀无辜吧?我这么大年纪了,生死没有什么。我留在城里,把一切罪责都担下来,他们把我千刀万剐也好,上刀山下油锅也好,我都认了。” “李将军,老汉七十多了,活了这么长时间,经过的官家都有好几个哩,有人说朝廷诸公好也罢,坏也罢……可我这把老骨头没挨过饿,也没受过冻,没病没灾,活到了今天,咱要知道感恩戴德。” 老人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玉,笑吟吟送到了李彦仙手里。 “这玉算不上好东西,可在我身上带了五十多年了,盘的光润熨帖,算是个玩意,将军要是不嫌弃,就带着吧!” 李彦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最后只能长叹,将玉石收起……老人笑道:“李将军,这就求仁得仁,是最大的福气,我死而无憾了,你们可要保重,大宋江山,还要看你们呢!” 李彦仙努力绷着,却到底流下了热泪,叹息道:“老先生,似您这般的君子,若是能入朝为官,该造福多少百姓!” 老头哈哈一笑,“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朝中那些人我看不惯……当初我曾经去过洛阳,见识了不少朝中名臣,宰执相公,哪个不是吃尽穿绝,身边美女如云,此等人执掌朝廷大权,终于等来金人入寇,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只是苦了百姓!” 老人连连长叹,似乎还想往下说,却又打住了,自嘲道:“人老了就糊涂了,信口胡说,这天下事,终究还是会更好的,切莫失了锐气!” 李彦仙用力点头,告辞而去。 两天之后,拔离领兵杀入解州,空荡荡的州衙,一个白老者正襟危坐,怒视着金兵,就在老者的身旁,竟然还有几个残破的骸骨,杂乱地堆着。 老人冷笑道:“尔等蛮夷禽兽看了……这些骨头就是贼子范琼留下的,他背叛祖宗,投靠尔等,丧尽天良,老夫将他诛杀,身上的肉尽数切了,便是骨头也都砸碎,扔了喂狗,只剩下这么几块,让你们好好瞧瞧,为祸中原,就是这个下场!你们要是不赶快回黄龙府,也别想有好下场!” 老人须飘扬,毫不留情地教训着,对面的金人脸都是铁青色…… “你这个老匹夫,你拿得动刀枪吗?你杀范琼,你也配!” 老人豁然站起,不屑道:“范琼畜生,尔等禽兽,便是没有刀枪,也要把你们尽数诛杀干净,一个不留!” 说着,老人突然抓起面前桌案上的砚台,朝着金人奋力掷去,一个金人竟然没提防,被砸中了脑门,顿时血流如注,惨叫哀嚎…… 第190章 以汉制汉(三更求订) “老先生,你偌大年纪,一介书生,又何必一心求死……能活在世上,安享富贵,岂不是更好!”拔离蹙着眉头,满脸不解,此刻的张老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老人勉强抬头,看了看拔离,“你是女真的高官吗?” “是!我兄长是完颜银术可,监军希尹是我的好友,我可以向他推荐老先生,保证给你个顶大的官职,为谁效力不一样!”拔离尽量劝说, 老人眉头耸动,似乎想要骂人,最后却只是一叹。 “将死之人,想说一句话,你愿意听吗?” “有道理的话,自然是要听的。”拔离露出了兴奋之意。 “嗯……老朽告诉你,万万不要滥杀百姓,更不要肆意抢掠。” 拔离呵呵道:“老先生这是为了大金好啊,如此看起来,先生还是心向着大金的。”拔离伏身,凑到老人近前,继续以恳切的语气道:“先生,就算您不想替大金效力,这么多百姓,家乡父老,您总要顾忌吧!您老什么想不通呢?又何必钻牛角尖儿?” 老人呵呵冷笑,“你这个人,倒也能说会道,只是我提醒你少造杀孽,是想给你们留下一点活口,免得王师北伐,把你们杀得干干净净!” 拔离勃然大怒,“好啊!你真是不识好歹!拉出去,杀了!” 手下人答应,片刻之后,一颗头颅送了过来。 “都统,老匹夫已经死了,要不要把他的尸体扔去喂狗!” “住口!” 拔离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话,竟然起身,只看了一眼老人的头颅,便吩咐道:“去找城里最好的棺材,再请匠人把老先生的头颅缝好,小心下葬,不许怠慢了。” 手下人吃惊,心说新鲜啊,从来大金都是想杀谁,就杀谁的,还没听怕过谁呢!用得着对这个又臭又硬的老匹夫这么好吗? “你们懂什么,赶快安葬好了,回头再把城里的达官显贵都请过来,我有话交代……对了,再准备上好的酒宴,不能怠慢了客人。”拔离嘴角上翘,冷笑着吩咐,他并不相信,所有汉人都有这么硬的骨头,一定要找几个听话的狗才出来! 老爷子的尸体被安放在棺材里,金兵抬着,向城外而去。 城中百姓并非不明白,如果没有张老挺身而出,拿自己的一条命救下了大家伙,一旦金人迁怒解州,便是屠城也是可能的。 “老先生走好!” 所过之处,人们躲在院子里,默默跪倒,哭泣之声,不绝于耳,大多数的百姓,都悲伤无比,满心的愤怒。 恨不得能把金贼都给杀了才好。 只可惜他们有心无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对一些人来说,除了愤怒之外,却还要面对拔离的老脸,更是无奈了。 傍晚时分,果然拔离摆下了酒宴,来赴宴的总共有十几个人。有城里的富商,有知名的大户,还有两个自诩为读书人的家伙。 他们战战兢兢,连抬头看拔离的勇气都没有,生怕这位女真大将会迁怒他们。 而令他们意外的是拔离并没有提前面城破,范琼被杀的事情,仿佛就没有这个人一般。 “大家伙都别怕,咱大金国也不是青面獠牙的野兽,而不是从下面冒出来的厉鬼。前些年契丹人把我们欺负狠了,自然揭竿而起,不到十年,就灭了大辽,这说明什么?说明大金天命所归,兵力强盛,举世无双啊!” “到了现在,大金幅员辽阔,不会比大宋差什么。我们陛下也打算寻个可长可久的法子出来,好好治理这个国家。我们监军就一直在做这件事。大宋治国什么样子,尔等也都清楚,大宋官员贪墨,兵将无能,反而是盘剥百姓,敲骨吸髓,什么坏事没干过?这大宋朝到底好在哪里呢?”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要尔等和大金一条心,我敢担保,从今往后,你们只会比以前更好。可若是一心跟大金作对,还想当大宋的忠臣孝子,就要好好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身家性命,别放着活路不走,大家伙都是聪明人,你们说是不?” 拔离软硬兼施的这番话,简直刷新了所有人的印象,按照根深蒂固的观念,好像金人只知道烧杀抢掠,看什么好拿什么,几时如此和蔼过? 还真是大不一样啊! 金人这种蛇吞巨象的扩张方式,在辽东的时候,还能使用猛安谋克,迅扩张,充实力量,等到取了燕云之地后,就出现了不少矛盾……当然彼时金国武力昌盛,所有的冲突都被当成了契丹旧部作乱,轻松被压制了。 可再往前走一步,将河北河东的大片土地拿到了手里,就算最坚持女真化的也清楚,完全把汉人编入猛安谋克,根本不现实。 因此作为粘罕的心腹,希尹就提出了“以汉制汉”,毫无疑问,他希望寻找一些操守能力都不错的,又足够忠诚的,能够替大金国卖命,维持住地方秩序,给他们的战争机器提供足够的民夫粮食,军需物资,让他们可以放手打下去。 一个古稀老朽,尚且不惧生死,着实让拔离受到了惊吓,汉人果然不可轻辱。 必须尽快拉拢一些帮手才行。 地方的豪强有实力,家大业大,既跑不掉,又有往上爬的野心,简直是最好的帮手。 “你们不用担心,大金国向来是不吝惜官爵的,只要你们肯为大金出力,高官厚禄,唾手可得。” 拔离的酒宴,谈不上宾主尽欢,却也算不上毫无进展,有些商人愿意帮金人筹措物资,当然前提是要给钱,白嫖是不行的。 就算他们想孝敬大金国,大金国也要体恤他们不是! 大家伙都不容易,别说什么下次一定了,就这次可好? 拔离也不犹豫,直接下令,把订金给他们,十足的慷慨大方。 在酒宴之后,甚至有个盐商主动留下来,跟拔离讲,大金国千万别派范琼那样的混账了,只要给他权力,他愿意招募青壮,帮着金国打下手,只求大金国能赏个官做,就心满意足了。 拔离忍不住笑出声了,意味深长道:“大宋朝要都是你这种货色,那该多好啊!” 当即就赏了个统制官,并且授权他招揽范琼的旧部,重新组建一支汉儿军,替大金效力。 这个盐商姓洪,叫洪德,他也算是实力很雄厚的一个商人,得到了封官之后,立刻将手下三百多名盐工组织起来,成了第一批打手。 回头他直奔杨家。 “张老死了,金人大度,没有追究你们家的事情。但是老张头可是你们家的教书先生,还有,开城门的,可是你们的七少爷?” “那小子混账,他偷开了城门,现在人都不知道去哪了,我们着实冤枉啊!”杨奉全苦着脸解释道。 “哈哈哈哈!老杨啊,你这话也就偏偏金人吧!你们家的那小子或许是走了,不过多半是投靠山贼了吧?想要反对大金国?可以!你们挣反对大金国的钱,就要准许我吃大金国的饭……没有别的,这么多年了,你们的家业谁都知道,先交十万贯出来,算是略表诚意,如何啊?”洪德笑嘻嘻道:“杨兄,这一次我是和你商量,下一次来的可就是金人,他们干出什么事情,我可说不好,你说是吧?” 一刻钟之后,洪德拉着钱财,得意洋洋离去。 而有了这笔钱加持,他很快聚拢了五千多名范琼的旧部,加上自己手下的盐工,还要他招募的形形色色的人员,竟然凑出了一支差不多万人的兵马。 只能感叹一句,在这个乱世,还真是什么品种的东西都有。 拔离也没有客气,竟然下令这样一支杂牌军,直奔蒲坂而来。 虽然天气严寒,黄河依旧冰封,在哪里都能渡河。但蒲坂方向地势平缓,且有官道货仓,往来方便,依旧是出兵的选。 拔离出招了,自然有人送去了蒲州的赵桓手里。 …… “本以为是个偏师,无足轻重,竟没有料到,这个拔离有些东西。”赵桓手里捏着李彦仙送来的急报,心情谈不上多好。 虽然赵桓摆出了反攻的架势,并且主动落子,可金兵没有接,只是派了个不怎么样的拔离敷衍他。更让人郁闷的是拔离派出的玩意,更加不堪! 另外拔离的某些做法,也在疯狂暗示着,金人正在从一个部落转向帝国,至少是契丹的那种帝国。 “官家,臣现在忍不住要恭贺官家了。”曲端笑嘻嘻道。 赵桓听不明白,“恭喜?有什么好恭喜的?” 曲端怪叫道:“官家,您大军出动,就吓得斜也避敌锋芒,主动退去,不敢和官家决战,岂不是大喜?” 赵桓呵呵道:“话是不错,可你也别忘了,正是因为如此,接下来的的战斗,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曲端不敢否认,就拿他最得意的青化之战来说,那也是算准了金人图谋关中,志在必得的心理,果断出击,才迎来的胜利。 可从这一次之后,一个很明显的变化,金人不再死板了,或者说他们恢复了擅长的领域……跟宋军玩攻城拔寨,大军对拼,根本是拿自己的短处,去拼别人的长处。过去金兵战力摧枯拉朽,还能承受。现在实力不是那么悬殊了,再拼下去,金国就没了。 所以在战术上,他们更加灵活,在对待地方上,他们也学会了拉拢收买……这既是宋军实力加强的证明,也是日后战斗会更加艰难的苗头。 是该高兴? 还是该糟心呢? 赵桓略沉吟,就不再纠结了,道理很简单,金人不是傻子,至少不能把他们当成傻子。 走到这一步是迟早的事情。 赵桓的出现,一方面强势改变了大宋,另一方面也在潜移默化,塑造着金国,至少金国将领的堕落度要比历史上慢了很多。 “曲端,既然到了这一步,貌似也就没什么好迟疑的了,对吧?” “没错!”曲端朗声道:“臣保举刘光世,让他领兵,先把那个什么洪德废了!” 刘光世,虽然很废柴,但不至于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吧? 第191章 棋逢对手 赵桓的出现,让很多事情生了改变,譬如他坚决主战,故此李纲出任相,还一直掌权,也比如伪齐的刘豫,因为害怕赵桓处置逃跑的官吏,提前归附了大金,还没等做皇帝梦,就折在了初出茅庐的岳飞手里……当然,岳飞也因为赵桓的原因,升到了一个高得可怕的位置。 要不是曲端和吴玠等人崛起,分担了岳飞的压力,处境绝对谈不上好。 和这些人比起来,刘光世的命运改变似乎就微不足道了。 在种师道姚古等人勤王的时候,他留在了陕西,还别说,击退了两次西夏的进攻,算是立了点功劳。 而且刘光世将门出身,在军中很有威望,就让李纲安排,去了汉中等地募兵练兵,甚至将他视作潜在的勤王之师,如果开封危机,就让刘光世领着汉中等地的人马来救。 众所周知,李相公在军略上,一向谈不上高明,他的安排不但没起到作用,还耽误了刘光世的前程,结果让曲端和吴玠兄弟得到了赵桓的赏识,飞上了枝头变凤凰。 可怜兮兮的刘光世领兵前来,昔日俯视的曲端,现在已经需要仰视,还未必看得着了。 枢密使! 还是实权的那种! 在靖康之前,基本上是武人想都不敢想的高位。 “李纲误我啊!” 刘光世一声哀叹,却也毫无办法,毕竟如果说他能看到曲端的屁股,到了李相公那里,连脚底板都看不到了,不服也只能忍着。 “弟兄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官家旨意,让咱们为全军前锋,突入河中府,这可不同以往,是主动攻击金贼,谁都不能偷懒耍滑,必须卖力向前,拿出拼命的劲头儿,知道没有?” 刘光世一番训诫,大家伙全都点头答应,不过却有一个部将站了出来,此人叫王师成。 “都统,今天是腊月二十七,离着年也太近了,能不能给弟兄们过年的时间?” “放屁!”刘光世气得骂人,“军情如火,等到过完年,你是不是还要吃了元宵再动兵?告诉你,到了那时候,锅里煮的不是元宵,是你我的脑袋,知道吗?” 王师成忙道:“统制,末将没说要那么多日子,末将只是说除夕夜也安安稳稳歇一天。” 王师成这么一说,又有几个人站出来,也纷纷求情。 刘光世哼了一声,“你们别逼着我违反军规,我可告诉你们,曲相公就是西军出来的老油条,他可不好糊弄!” 王师成眼珠转了转,“统制,其实吧,这事情也不难,咱们这两天多走点路,您呢,少报一点,聚少成多,到了除夕,也就能歇一天了。” 刘光世眨巴了一下眼睛,貌似还真是个办法! “既然这样,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走啊!” 手下人轰然答应,刘光世率领着八千人马,第一天就跑出去四十多里,回头派人向蒲城御营汇报,没走多远……三十五里。 第二天出来了差不多五十里,又给奏报,只走了三十里。 到了腊月二十九,他们走了差不多四十里,竟然已经存了三十多里,可以在营地里安安稳稳过大年了! 刘光世心情大好,觉得王师成是个鬼才,值得栽培,还赏了一坛子好酒,解解乏,好好休息,等到初一再说。 刘光世在这边玩谎报路程的鬼把戏,而在另一边,拔离也给洪德下了死命令,让他在年关的时候,越过黄河,袭击同州方向。 刚刚靠着违背祖宗换来个官职的洪德立刻就垮了。 好好的年过不上了,果然是官身不自由啊! 但又有什么好说的,谁让吃了这碗饭呢! 洪德率领着人马晃晃悠悠,赶到了黄河边,蒲板渡! 这可是个著名的古战场,哪怕是寻常的文人骚客,到了这里,都不免要捣鼓出一两诗,感怀古今,直抒胸臆。 很可惜洪德就是个商人,还是个很不要脸的商人,他生不出这样的感叹。 倒是天上下了小雪,雪花落在脸上,还挺冷的。 “将军,别走了,这大过年的,也心疼大家伙一下吧!” 洪德翻着眼皮,怒骂道:“我心疼你们,可那个金……那个拔离都统不心疼我,他可是说了,军情如火,知道吗?” 下面人一脸奸笑,“军情如火,这天上不是下了雪,给消消火吗!咱们就好好过年吧!” 洪德看了看天,零星的雪花,又看了看地上,积雪还没有一个铜钱厚。 抓耳挠腮,想了好半天。 “老七,你去向都统送个消息,就说黄河边大雪纷飞,积雪一尺后,大军只能暂时停留一夜,待风雪过后,才能进军。” 洪德说完,从马背上跳下来,对着手下人道:“行了,我心疼你们大家伙,就在这块过年……可你们也要心疼我这个当头的,为了你们,我可是担着罪责呢!” 立刻就有人站出来,“放心吧,小的们明白,这就给您找几个好看的姑娘,趁着大年除夕,来个洞房花烛,双喜临门!” 洪德欣慰大笑,“这还差不多,这人啊,就四个字:贪财好色!别的东西都不值一提。就像那个张老学究,活了七十多了,吃没吃到,喝没喝到,反而把一条老命搭上了,你们说,这一辈子过得多不值啊!” 下面人立刻大笑,“是啊,他又臭又硬的,还满嘴之乎者也,一肚子道德文章,哪能跟您比啊!” 洪德点头,可瞬间又觉得不对劲儿。 “兔崽子,你是骂老子缺德是吧?” 手下人吓得连连告饶,“您的德行都够我们学八辈子了。” “别废话了,赶快给我找几个小娘皮,暖暖被窝,不然这大冷天可没法睡!” …… “刘光世!”赵桓咬牙切齿,手里捏着密报,气不打一处来。 “曲端,这就是你推荐的人?他拿朕当猴耍,竟敢玩这种朝三暮四的鬼把戏?” 曲端也傻了,看着赵桓扔给他的密报,无言以对。 他本来还觉得刘光世动作太慢,想要派人去催促,结果没料到,这货竟然谎报行程,只为了多一天休息,好安稳过年! 好啊! 你倒是安稳了,我怎么办? 我这个年怎么过? “官家,刘光世原是西军出身,后来在汉中一带募兵,并没有随军出战过……这一次我本是想让他历练一番,试探一下他的程度,现在一看此人名不副实,是个十足的废物,臣恳请官家降旨,立刻罢免他的官职,严惩不贷!” 赵桓板着脸,狠狠道:“曲端,你别想撇清自己,我让你当枢密使,就是瞧着你跟文官不和,跟武将更不和。你要是结党营私,想要拉拢提拔刘光世一路的货色,给你捧臭脚,扯大旗,小心朕立刻把你罢免了!” 赵桓豁然站起,怒道:“你现在就去,立刻去把刘光世拿回来,好好严查!” 曲端能说什么,只能赶快爬起来,跑了出去。 官家都气成那样了,他还怎么敢怠慢啊! 其实曲端也略微有点糊涂,官家怎么对刘光世的气这么大?曲端不知道,赵桓已经走过了最难的时候。 所谓官升脾气涨,皇位不稳的时候,哪怕高太尉这样的人,也要小心拉拢。 可现在赵桓手下文武齐备,不敢说人才荟萃,却也没有那么急迫了。 像刘光世这样有前科的,如果兢兢业业,不出什么差错,赵桓倒是能给机会。 可问题是一上来就犯错,就算想给你机会,你也不顶用啊! 曲端从蒲城出来,在大年夜,连饭都没吃,空着肚子,带着几个随从,就去追刘光世。 他一口气跑到了中午,正好到了赵渡镇,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唤,索性下了战马,“不吃点东西,我非饿死不可。去告诉刘光世,让他给我滚过来,老子给他脸他不要,那老子也就不用念着老一辈的情义了,快去吧!” 随从领了曲端的命,匆匆离去。 曲端和剩下的两个人弄了一堆篝火,把带着的饼子放在火上烤,又掏出了点肉干垫饥,瞧着这点东西,曲端就气不打一处来。 大年初一啊! 就吃这个? 我他这个枢密使混得也太惨了。 正在他伤感的时候,突然那个随从回来了,刘光世却没有来。 “怎么回事?他还敢违抗我的命令?” 曲端大怒。 随从抹了一把汗,“不是,曲相公,刘都统正在领兵作战,已经把敌兵给包围了,四面围攻,实在是脱不开身!” “什么?”曲端大惊,“救他这个行军的法子,还能围了敌兵?你没有撒谎?” 随从哭了,“曲相公啊,我哪敢骗你啊!” 这回曲端也无话可说,叼着饼子,就匆匆前行,等他们气喘吁吁到了黄河岸边……可不是,就在对面,喊杀震天,当真打了起来。 纵然有再大的事情,也不能这时候把刘光世抓来问罪吧! 唯有等这一战打完了,还真别说,刘光世的部下格外奋勇,人人战神,一个时辰不到,刘光世就兴匆匆赶了过来,离着老远就跳下战马,兴奋道:“曲相公,末将已经俘虏了洪德,击杀三千余人,又俘虏数千,请曲相公落!” 第192章 新计划 刘光世欣喜报捷,却现曲端半点的欣慰也没有,相反,怪眼圆翻,恨不得吃了他……刘光世眨巴下眼睛,立刻想通了,还不是西军的老传统,有功劳都是上面的,自己区区一个统制,跟人家枢密相公争什么,真是该死! 刘光世忙笑道:“曲相公运筹帷幄,用兵如神,末将仰赖相公虎威,才能大破敌兵,赢了个开门红啊!” “你放屁!” 曲端狠狠啐了刘光世一口,举起巴掌想要抽他,可看了看刘光世那么厚的脸蛋子,打上了估计自己更疼,曲端悻悻作罢,但却怒火不息。 “刘光世?你觉得自己挺聪明是吧?我可告诉你,仗打怎么样,你能上报,负责官吏也能上报,这军中还有密保……层层下来,你觉得我这个枢密使能抢你的功劳吗?” 刘光世立刻摇头,“曲相公,委实功劳是您的,末将就是个冲锋陷阵,摇旗呐喊,您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啪! 曲端再也忍不住了,就算是疼老子也要抽你! “没听明白吗?你差点害死我知道不?” 刘光世的老脸以肉眼可见的度,起了五道巴掌印,眼前全都是星星,脑袋瓜子嗡嗡的……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曲端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前面,他来了,一定是问罪的,那自己错在哪里…… 这家伙一边脸色被打得通红,一边吓得惨白,完全是两张脸,偏偏两张脸都写满了害怕。 “曲相公,末将,末将虽然谎报军情,可末将没耽误事啊……我要是不休息一天,还碰不上呢!” “呸!” 曲端这次狠狠给了他一脚,“不要脸的东西,连军中的事情你都敢儿戏等闲,你是真的不想活了,便不是官家震怒,我也要杀了你,以儆效尤!” 曲端破口大骂,刘光世可怜兮兮,足足一刻钟,曲端才停下来喘气,刘光世见有机会了,立刻磕头作响。 “曲相公,不念别的,咱们俩可是老交情啊,我爹和令尊,当年还是把兄弟……只要曲相公高抬贵手,让我渡过了这一劫,小的从今往后,就是您曲相公的走狗鹰犬……” “放屁,全是放屁!”曲端好容易平静点了,火有蹿上来了。 赵桓都把话说明白了,他又不是傻子,聋子! 在战争年月,枢密使的位置有多重要,这可跟什么咸安郡王,兴汉侯不一样……枢密使一手捏着兵权,一手掌控财权,生杀予夺,都在一念之间。 从唐朝后期,到五代之间,枢密使的位置是在相之上的。 枢密使和河东节度使,基本上是两个最主要的皇帝策源地,比如后汉的刘知远就起自河东节度使,而后周的郭威,则是靠着枢密使起家。 赵桓在任何事情上都能疏忽,唯独在兵权上,一定要身体力行,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非是他想当马上皇帝,而是他不在马背上,就可能成为落马的倒霉蛋。 而放曲端担任枢密使,看中的还就是他人缘不好,人厌狗嫌。 刘光世居然嚷嚷着要给曲端当走狗鹰犬,你是恨我不死啊! “刘光世,我明白告诉你,官家最忌讳的就是将领不服号令,别说是你这么个小东西,就算是比你大十倍的,该杀也要杀!现在全天下搜捕姚平仲,这事你知道吧?姚平仲当初在胙城也立过大功的,结果怎么样?姚古羞愤而死,姚家的人全数被配岭南。只要抓了姚平仲,立刻绞死。你这个畜生也好不了了!” 刘光世这才感到了害怕,不得不说,这宋军的风气的确和以前大不相同,可问题是他还不想死啊! 而就在这时候,包括王师成,王德,郦琼等诸将全都赶来,见刘光世这么惨,全都跪倒请罪。 尤其是王师成,更是向前爬道:“千般罪孽,都是俺王师成的,和都统没关系,要杀就杀我一个人好了。” 曲端哼道:“把你看得也未免太高了吧!官家连童贯、蔡京等人都给杀了,杀你们更是碾死个臭虫似的。” 曲端嘴上骂着,可心里也挺活泛,刘光世有大过,却也有功劳,在赵桓那里,并不流行功过抵消,肯定是要严惩的。 不过看现在的样子,刘光世在部下心目中,还挺有地位的,能主动出来帮他求情。 事实上,这是西军很多将领的毛病,包括曲端也一样,兵归将有,对自己的亲信一定好了,不然谁给你卖命啊! 曲端眼皮抬起,沉吟半晌,一个计划渐渐成型…… “刘光世,你是立了功,但这点功劳远远不够,我现在可以再给你一万兵马,你督兵先取虞乡,随即挥军攻击解州,跟拔离决一死战,你要是能光复解州,我就替你向官家求情。” 刘光世听完,努力咽了口吐沫,咧嘴道:“曲相公,你给我一万人,我也就一万八千人,拔离可是有两个万户,而且他还占据解州,最近又收编了不少汉儿军……我这边攻城,势必外救云集,我,我这是死路一条啊!” 曲端呵呵道:“怎么?怕了?你以为赎罪是那么容易的!不过你放心,我自由安排。你统兵向前,每日只行二十里,每天立寨都要严防死守,小心谨慎,万万不要懈怠。如果金人围攻你,务必要守住,自有大军救援!” 刘光世将信将疑,可他也清楚,自己真的没什么选择。 “曲相公,还请你念在老辈人的交情上,一定要统兵前来,可别见死不救啊!” “别废话了,老子还要去回禀官家,你给我好好带兵!” 曲端匆匆离去,在返回的路上,他已经构思好了一整套作战计划……说来好玩,他替赵桓筹谋了五路反攻的大略,又鼓动赵桓引兵到了蒲城屯驻。 但到了反攻的时候,却只派了刘光世打前锋,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而更妙的是拔离派出来的废物,还不如刘光世。 弄成这样的原因,算不上多复杂,就像是莫斯科之战结束之后,下一场要从哪里开打,总要先试探一下,双方都在犹豫,不知道该怎么打了。 宋军的情况很明白,如果在准备充分的条件下,打一场规规矩矩的阵地战,胜算非常大。 但若是失去了主动权,让金人牵着鼻子走,仓促迎敌,基本上就会输。 金人也差不多,他们依旧对自己的骑射有自信,但也知道不能像以往那样,几千人就敢冲几万人的宋军,还能把宋军打得屁滚尿流。 双方都需要认真对待,但颇为滑稽,双方又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官家,臣有个断言,像娄室和银术可之流,他们已经老了,虽然悍勇,但脑筋转不过来,指挥用兵的本事也被看破了,难对付,却不是不能战胜。至于兀术之流,他们年轻气盛,没吃过苦,跟他们的父兄比起来,已经远远不如。真正值得注意的反而是那些实权的万户,他们还没有爬到高位,多年来拼杀出来的本事还在……臣估摸着,日后北伐燕云,这帮人才是真正的大敌。” 曲端侃侃而谈,赵桓起身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碗红枣水,热乎乎的,放在了曲端手里。 坐满了一整年龙椅的赵桓,反而有那么一点洗尽铅华的意思。这倒不是因为他抠门,享受不着好东西,就故意这么说。 其实皇家最讲究的是个气派,说穿了就是装! 比如那些比金子还贵的绸缎衣服,未必就有百洗的粗布透气。 皇宫的御膳虽然种类繁多,但味道也就那样。 无非就是舍得下料,不计成本,熬煮高汤,提取出那么一点点的谷氨酸,然后用来做菜,自然要比寻常百姓家鲜美一些,但究竟能好吃到什么程度,也未必! 流传后世的宫廷菜,赵桓上辈子也都吃过,基本上不难吃,但要说真好到什么程度,就是扯淡了,要知道后世的宫廷菜还是改良的,味道总不能越改越差吧! 所以觉得皇帝吃喝穿戴一定多享受的,那只能是美好的幻想。 当然了,做皇帝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说就可以随意挑选美女,这是单身狗们无论如何也梦不来的。 可话又说回来,处在赵桓这么个时候,哪有那些心思啊! 所以啊,他就老老实实过小日子,在文治武功四个字上用点心,或许多少年后,提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他能取代赵匡胤,也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要把拔离当个正儿八经的对手……其实朕要是不在乎他,干嘛不直接督兵过黄河,你说是吧?” 曲端放下了手里的碗,热乎乎的红枣水顺着喉咙流下,喉咙润了,就连心情也好多了。 “官家,其实臣也并没有把拔离真的当回事……臣是想着,把这两个万户,全都留在河中!” 赵桓一惊,此刻吴玠也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曲端,你是打算围歼两个万户?” “嗯!没错!” 吴玠脸色凝重起来,宋金之间交锋不算少了,青化的大捷,消灭的金兵更是接近三万。 但是对不起,宋军还没有猛安以上规模的全歼记录。 谋克级别的次数不少,但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趣。 全歼敌兵,别管是在冷兵器时代,还是在热兵器时代,都是非常艰难的。 金兵有骑兵优势,而且普遍骁勇善战。 包围他们已经是相当困难,围歼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尤其还是两个万户! “曲端,你有多大的把握?” 曲端想了想,“最多五成,不过我觉得可以一试!” 吴玠沉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让你率领五千兵马,从龙门渡插入拔离的后方,在闻喜设防,堵住拔离的归路……还有,阻挡太原方向的援兵。再有,让王荀日夜兼程去渑池,调集那里的兵马,进驻陕州,配合李彦仙,从南边堵住拔离突围的方向。而后我和官家,还有刘晏、吴璘,统御大军,沿着蒲津渡口放下,尾随刘光世进军。” 曲端信心满满道:“拔离跟刘光世交兵之后,必然会围困他,吸引我们救援,想要赢一把大的。我们就将计就计,给他来个十面埋伏,将河中府的金兵悉数消灭!” “不行!” 吴玠一口回绝,“曲端,让你随着官家,我不能放心!” 曲端气得翻白眼,你丫的还是我的部下哩,敢说我不行! 此刻赵桓竟然也缓缓道:“曲端,你只给晋卿五千兵马,万一银术可为了救兄弟,拼命杀来,岂不是害了晋卿?” 君臣两个都反对,可理由却不相同……这一战到底要怎么打? 第193章 机会给岳飞 “晋卿,曲端的方略也说了。朕从心里来讲,能围歼金人两个万户,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只不过这心里头到底拿不定主意,你给我说说看吧!” 赵桓披着狐裘,踏在不厚的积雪上,脚下出咔咔的脆响,头上一轮新月,只能看到细细的一弯。 吴玠跟在赵桓的身上,他披着厚厚的羊皮袄,自从上一次受伤之后,吴玠虽然活了下来,但身体却有些虚弱,时不时腹部疼痛,吃东西也要忌讳,生冷的都不能碰。 可在军前又如何能那么讲究,说穿了,什么打仗啊,根本是在搏命,拼的就是谁的命硬……吴玠接受了武力值下降的现实,不过就好像一些病人会变得敏感似的,吴玠也隐隐约约,摸到了一扇类似门户的东西。 这倒不是说笑话,每一个时代,大约都有属于名将的巅峰,比如先秦的白起,楚汉争霸的韩信,反击匈奴的霍去病等等……而每一位绝顶名将,都必然有个同等级的对手或者伙伴,可以相互比拟品评,比如廉颇、项羽,卫青…… 吴玠大概率不是那颗最耀眼的星,但他绝对有成为跟顶尖儿名将掰手腕的资格,尤其是经历过青化一战之后,吴大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当然了,在历史文里,不存在清晰的境界划分。 如果非要划分,吴玠大概率属于准帝级,还是很强悍,有独到之处的那种。 他陪着赵桓走了数百步,吴玠才缓缓道:“臣也赞同曲端的想法,能歼灭拔离,消灭这两个万户,河东的大局都会迥然不同……只是臣有一点疑惑,派拔离来解州,是不是太明显把他当成弃子了?哪怕此人有些才略,也不免觉得有儿戏之意。” 赵桓嘴角上翘,失笑道:“晋卿,朕也在犹豫这个……可眼下良臣那边有急报,说是现了斜也统兵,人马非常多,有再次图谋关中之心。或许是把精力都放在关中,只是安排拔离牵制我们,也说不准。” 吴玠没有反驳,而是微微锁着眉头,跟在赵桓的身后,两个人又走了好一阵子,吴玠突然抬头,看了眼只剩下浅浅一线微光的月牙,突然吸了口冷气,竟然又咳嗽了两声。 “怎么?晋卿需要休息?” 吴玠忙自嘲道:“官家,臣一介武夫,哪有那么虚弱……只是臣在想,从关中到河东,再到河北,京东,这么大的战场,宋金两国,加起来几十万的人马,要何等胸怀,才能统御全局,如臂使指?只怕多数人都是盲人摸象,看不见全局吧?” 吴玠说到这里,突然对赵桓道:“官家胸怀四海,您如何不把自己放在金国的那边,看看能不能有更好的选择?” 赵桓大笑,“好你个吴晋卿,表面忠厚,你肚子里的奸诈比曲端可多多了。” 赵桓说完,便当真揣着手,思忖起来,他一边思忖一边道:“其实要说金人吧,也不能小觑了他们。这伙人原来就是山里的猎户,平地的马夫,靠着渔猎勉强糊口,你可以尽情瞧不起他们,但是不得不说,他们灭了辽国,霸占了两河,就凭这份战绩,就已经过了之前众多的蛮夷,毕竟以匈奴之强,也不曾饮马黄河啊!” 赵桓又道:“阿骨打死后,吴乞买继位,金人内部东西分裂,矛盾重重,彼此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这些我都不否认,但金人那种类似部落共和制的东西还在,就算是是山贼土匪,也要抢到东西才会因为分赃不均而翻脸。” “所以说金人的矛盾不少,但却未必真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至少作为他们的敌人,不能这么想……” 吴玠眼睛冒光……赵桓的这番表态,其实跟关中之战以前很相似。 料敌从宽,谨慎小心…… 并没有因为一次的胜利,就飘飘然了,初心还在! 光是这一点,就让吴玠松了口气,胜算增加了不少。 “官家,您还没说,会怎么用兵呢?” 赵桓皱着眉头,思忖良久道:“我大约还会尽力弥合东西,形成合力,毕竟光是单打独斗,还是太被动了。” 赵桓只说到了这里,再往下,就有些犹豫了,他的能力也是有极限的,如果有历史参考还好,如果没有,他就只能依靠下面人的方案,从里面挑选出最好的。 让他单独起草一份,却是有些强人所难。 好在吴玠也不准备继续逼迫赵桓了,他们君臣结束了月下漫步,匆匆回到了帐篷,吴玠直接翻出了地图……不是关中河东的那种,而是把河北也囊括进来,通盘观察的。 “官家,现在河北的金人有多少?” 赵桓道:“金人不多,不会过三个万户,但是伪军不少。” “伪军?” “嗯,就是原来的胜捷军和以胜军,还有契丹降兵。刨除滥竽充数的,也有三五万战力不俗的。” 吴玠皱了皱眉眉头,“官家,老相公宗泽牵制了不少金人,可若是以这些……伪军阻挡老相公,宗望怕是能抽出三个精锐的万户吧?” 赵桓颔,“这倒是可能,不过根据最新消息,宗望还在镇定,统御金兵南下的人是完颜挞懒,金人的元帅左监军,眼下在相州一带,正和鹏举对峙。” 完颜挞懒是阿骨打的堂兄弟,也是金国宗室大将……这一次整体部署中,因为宗望将东路军的一些兵马借给粘罕,结果整个东路军实力下降不少,兀术统领两个万户在京东肆虐,刘锜还在勉强支撑。 而岳飞的正面则是完颜挞懒的三个万户,外加一些汉军,而宗望那里,则是两个万户,加起来七个万户,而借给粘罕的,大约是三个万户。 吴玠眉头紧皱,他盯着地图,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去。 突然之间,吴玠额头见汗了,神色也多了不安。 “官家,如果确系拔离是个香饵,可收网之人不是西路军,而是东路军,情况会如何?” 吴玠的这句话也彻底吓到了赵桓。 东路军来收网? 他们怎么收? 从最近的相州出,走泽州,从王屋山经过,距离解州,七百多里……这个距离不算近,但也绝对谈不上远。 毕竟三国年间的司马懿就有八天时间,兼程走了一千二百里,平定孟达叛乱。 兵贵神,如果不计一切代价,从相州突袭而来,结果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赵桓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湿透了。 曲端方案的最大漏洞出现了。 他让吴玠去北边堵着,而把东边,南边的职责交给了李彦仙和王荀,如果仅仅是面对拔离可能的溃兵,他们或许没问题,但若是急袭来的大金东路军,又该如何? 几乎不用想,他们根本挡不住金兵,而这样一来,赵桓就会成为螳螂,东路军反而成了黄雀…… 这虽然只是一种假设,会不会生,赵桓并不确定,吴玠也不确定……这要取决两路金兵的配合程度,也要看相州方面完颜挞懒的本事。 长途奔袭,神兵天降,这种戏码固然很好看,但操作起来太困难了。 而且很容易出现的问题就是人马疲惫,你想突袭别人,结果打不动了,反而成了别人的猎物,那就丢人了。 不要以为不可能,强弩之末的典故又是怎么来的? “官家,要不咱们用个稳妥的法子,臣统兵和拔离决战,官家自统兵马在后面,如果能驱赶拔离,光复河中,一切都好说。如果金人果然偷袭,有官家给臣接应,臣也可以从容退走。” 吴玠说完之后,微微叹道:“这法子最大的毛病就是太保守了,可小心无大错,臣以为官家还是应该谨慎小心。” 赵桓点头,吴玠的话他听进去了,但是赵桓却把目光牢牢钉在相州,如果仔细去看,赵桓的视线还要稍微往南一些,他盯着的是位于黄河以北的岳飞大营! 吴玠也注意到了赵桓的目光,似有所悟,却又紧皱眉头,大惑不解。 “官家,莫非打算从河北下手?” 赵桓笑道:“若是完颜挞懒从相州调兵,立刻让岳飞出兵,掀了金人大营……便是不取河中,我们也是赚的。” 吴玠咧嘴苦笑,“官家高瞻远瞩,臣五体投地,只不过官家这么安排,就便宜了一个人。” “谁?” “岳飞岳鹏举!”吴玠道:“这是让整个天下给他当配角,他的面子有点大啊!” 赵桓略沉吟,笑道:“都是为了抗金大业……朕的确偏袒岳飞一些,晋卿,你愿不愿意跑龙套?” 赵桓最初还想找借口,可说了一半干脆改主意了,我跟你们解释什么,只要岳飞能打赢,就是有真本事,而且就是官家慧眼识人,不服气吗? 憋着! 吴玠倒是没什么不满,事实上他能得到信任,指挥关中之战,得个兴汉侯,在别人看来,已经是捡了大便宜,属于被官家偏爱的那种,和他比起来,岳飞这种最多只能算机会临头罢了。 可接下来吴玠的妒火就有点搂不住了……“我们现在还只是猜测,挞懒会不会出兵,还不清楚。朕给岳飞一个专断之权。对了,再让吕卿辛苦一下,有他在,也好帮着鹏举善后。” 吴玠还能说什么,谁是官家的心头好,一目了然了…… 第194章 一人身系天下 吕颐浩领了赵桓旨意,从潼关古道,返回开封,一千多里的道路,他跑了三天多,区区文弱书生,年纪也不小了,又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承受的艰难,可想而知。 但更让吕颐浩心中焦虑的却是沿途所见,尤其是西京洛阳和开封之间,关中衰败,是很早的事情了,可西京不一样。 长期以来,西京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大宋朝名宿云集,商贾繁荣,百姓安乐,放眼望去,尽是文气风流。 可当下的西京,能看到的只是萧索衰败,这还没过十五呢,市面上便没有了半点生机,所有人都是匆匆而行,战战兢兢。 虽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吕颐浩也不得不心中感叹,这一场大战,朝野承受的压力,远不是以往能想象的。 本来就失去了两河之地,商路断绝,偏偏李纲和李邦彦主张收取提编,钱倒是收上来了,可太多的富商干脆来个消极怠工,他们不再从事贩运,商货稀缺,市面上能卖到的东西越来越少,甚至连红纸一类的玩意也没有,好些人家都没有贴春联,更别说挂灯笼这种奢侈的事情了。 便是大户人家也收敛了,生怕收提编收到自己的头上。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从来都是最花钱的,宋军虽然还没能装上火炮,可各种开销就像流水一样,还是黄河之水天上来。 以赵桓的十多万人进军关中来算,光是为了支应军用,从开封到潼关一线,就征用了三十万民夫。 同时为了防备金人偷袭,还在黄河沿线修了烽火台,堡垒,安排兵马守卫,连绵千里……每天的粮饷,都是天文数字。 这还不算巴蜀,陕西等地百姓的付出。 赵桓在进军关中之前,犹豫再三,原因就是如此,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打败了,不光是宋军崩溃,整个大宋的经济都要崩溃。 当然了,现在看起来,情况也没好哪去,宋军虽然撑住了,但是大宋的经济确实是出了大事。 萧条衰败,民生极其艰难。 也所幸赵桓赢了,不然会是什么样子,吕颐浩都不敢想象。 可即便如此,身为相的李纲,也半点不轻松。 几位主要的在京文武重臣,趁着大年初五,聚在了一起,交换了一下意见。 先言的就是王禀,“关中的战事官家打得极好,维持住了根本,不消多说。河北这边,老相公宗泽手里,还捏着赵州一座孤城,再有就是岳飞在黄河以北的营寨堡垒,其余州县,悉数被挞懒夺走,京东这边,兀术凶悍,在年前的时候,险些击败刘锜大军,幸好他在梁山泊一带征粮,遭到了义民反击,损失了一个半猛安,暂时还在修整,没有继续攻击。” 王禀总结道:“现在的情形很明白,关中之战虽然赢了,但却不足以彻底粉碎金人的攻势,最少还要再打一场大仗才行。我看官家移兵蒲城,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赞同王禀的判断,可主管财税的张悫却苦兮兮道:“再打一场大仗,我都不知道靠什么维持了……咱们不说别的,去年因为丢失了两河,加上损失的商税,粗略估算,朝廷岁入,直接少了一半!” “啊!”李纲皱眉头,“怎么会少那么多?” 吴敏也道:“不是向大相国寺借了钱,还加征了提编吗?” 张悫苦笑,“这些钱都用在了军务上面,从上到下都盯着,谁敢动一文钱?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河工的钱我给砍了不少,今年没准会闹旱灾,厢军的钱我也给减了,地方上裁撤厢军,会不会闹出乱子,我也不知道。官吏的俸禄我也是能砍就砍,像咱们这样的,只领三成,五品以上的领五成,再往下的,领七成……虽说咱们的俸禄不低,可现在京城米价不断上涨,好些人跑到我府上哭,说今年过年,连一点油都没见着,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大人能熬着,家里的孩子怎么办?以前都说民不聊生,现在官也快活不下去了。今年的财税预算不会比去年好,花销怕是更大。提编,授田,打击豪强……这些事情都只管去做,可想要收效,也不是一天两天。我粗略估算了下,今年的军费缺口就有三千万贯,这还不算大举用兵的费用。” “官家要打,我也不是不想打,可现在这幅样子,务必要商量一个确当办法……如果不行的话,我怕金人还没怎么样,自己就先垮了。” …… 张悫这一番长篇大论,大家并不意外,大宋或许真的要比历代都富庶,工商业达,城市消费也多。 也毛病也出在这上面,越是复杂的体系,在面临风险的时候,承受能力反而越差。 一个千万人口的都市,停电一个小时,就会几乎崩溃,可自然状态下的村子,却能千年安居,怡然自得。 吴敏叹了口气,“张相公,如果只是算这些,这仗就打不下去了。我倒是以为越是艰难,就越要咬牙撑住,先把金人彻底打退了,有了大捷在,就算再加征赋税,也能张得开嘴了,至少咱们没有败坏百姓的民脂民膏,你们说是不是?” 张悫忍不住哂笑,还是要加税,早知道他就该回家种地,把这个让人戳脊梁骨的户部尚书丢出去算了。给谁都行,反正他是够够的。 李纲咬了咬牙,“这样吧,政事堂拟个单子,马上明各地,准许进纳授官……最高可以给五品出身!” “什么!” 张邦昌豁然站起,瞪圆了眼睛,傻傻看着李纲,声音都颤抖了。 “李,李相公,你,你这是要卖官鬻爵啊!” 李纲竟然也不反对,“骂名我担着,总而言之一句话,该供应军中的开销,一点不能少,尤其是官家的大局,更不能出半点差错!” 李纲见还有人犹豫,竟然直接站起。 “官家不避军旅之苦,临阵杀敌,浴血奋战,我们这些人再苦,能比得过提着脑袋,顶在前面的将士们吗?” 李纲深深一躬,“诸公,大局为重啊!” 相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起躬身。 “请李相公放心,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尽心尽力,扛起大局的!” …… 众人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去,李纲瘫坐在太师椅上,喘气如牛,当真是精疲力尽,他本就不是宰相之才,却又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刻,坐上了宰相位置,个中滋味,只有他一人知道。 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努力维持着,还有一口气,就要撑住。 李纲废寝忘食,料理事务,正在这时候,有人送信,吕学士回来了。 吕颐浩见到了李纲,施礼之后,现李纲又比之前瘦了好大一圈,身上的紫袍都显得大了好多,空空晃晃的,看得他也是心中酸。 “李相公,都说军前苦战,可苦的也就是打仗的几天,你们这些人啊,天天都在黄连水里泡着呢!” 李纲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无妨,好歹还能活着,倒是官家,临阵杀敌,我听说距离金贼不过百步,当真是在玩命!还有韩大王,兴汉侯,还有你吕龙图,又要料理军务,又要鼓舞人心,撰写邸报……当真是不容易啊!” 吕颐浩苦笑:“都这个时候了,谁能容易……李相公,我这次回来,是带着官家的旨意。” “官家什么意思?”李纲好奇道。 “官家担心金贼会调河北兵马去河中府,如此一来,官家的胜算就不大了。” 李纲一惊,“那,那要如何应对?增兵吗?” “不!”吕颐浩道:“官家是想让岳都统率领人马,趁着金兵西进的时候,掀了金人大营,从河北起反攻!” 李纲吸了口气,“果真要如此?” “嗯!”吕颐浩道:“岳飞虽然年轻,但忠勇可靠,他守卫两三个月,牢牢挡住了金人,足见是社稷之臣。” 李纲想了想,低声道:“既然是官家旨意,自然是一切照办。吕学士,是要政事堂下令,还是……” “我亲自去,此事还请李相公暂时保密,不要泄露出来。” 李纲点头,“军国大事,我晓得。” 吕颐浩跟李纲交代完,转身就去,竟然片刻不舍得停留,直接去见岳飞。 而此刻的岳飞呢,却也在军营之中,召开会议。 “都统,最近咱们的人现挞懒这个老家伙,军中动静不小,人马集结,似有动攻击的态势,不可不防。”张俊沉声道。 坐在另一边的刘子羽却道:“我倒是觉得挞懒是在虚张声势,关中之战后,金人只能把心思放在两河之上,其中河北又是重中之重。我猜金人调兵,或许是为了图谋宗相公的孤军。” 刘子羽扭头道:“都统,宗老相公着实太不容易了,我觉得咱们不能无动于衷,应该出兵才是!” 听到了宗泽有危险,在场许多将领都站了起来,包括岳飞的几个好兄弟。 “都统,别忍着了,守了这么久,都成了王八了,该出去咬人了!”王贵大声嚷嚷着。 岳飞突然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王贵不敢说话了。 岳飞沉着脸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他微微叹息,而是把刘子羽叫到了后面,只剩下两个人。 “宗老相公我是仰慕的,可咱们这一支兵马,不光担着河北的金人……倘若,倘若我们出动,兀术从京东方向再攻击开封,又该怎么办?” 刘子羽眉头微皱,“都统,你觉得刘锜挡不住?” “不是他挡得住,挡不住!”岳飞突然沙哑道:“开封可是朝廷所在,城中文武诸公,百万商民百姓,大宋生死存亡所系,若是没有确当办法,我军贸然出战,到时候该是何等不堪设想!” 刘子羽看着岳飞紧皱的眉头,陷入了沉吟……天下安危,系于一人……亲自领兵,不畏艰辛的赵官家;一身孤忠,决死北上的宗相公;熬干心血,苦撑大局的李相;似乎还要包括这位年纪轻轻,就肩负重任,精忠报国的岳都统! 这局势怎么就这么难! 到底该怎么办? 正在两人相对无言之际,突然有人急报……吕龙图来了! 第195章 岳家军出动 “一身系天下安危,举步维艰,左右为难……都统,你不容易啊!”刘子羽感慨轻叹,他爹刘韐算是岳飞的半个恩主,俩人一起并肩作战,又一起守卫黄河,抵御金贼。 早已成了彼此知心的好友。 而正因为如此,刘子羽才清楚岳飞的担忧。 以刘锜的能力,加上他手上可怜巴巴的兵马,能跟兀术周旋,已经算是了不起了。岳飞一直秉持坚守的方针,虽然憋屈,但有他在,金人就无法渡河,无法威胁开封,这也是当初把御营前军放在这里的原因所在。 而根据目下的情况分析,金兵到底是要动了,不管是攻击哪里,或许属于岳飞的机会就来了。 可问题是岳飞能动吗? 不能! 一旦他走了,防御出现了漏洞,哪怕只分出三五个猛安给兀术,刘锜就可能撑不住,进而整个京东像河东一样溃败,然后威胁到开封…… 岳飞倒不是觉得这一次开封会被攻克,毕竟有赏赐的经验,以城中的戒备,足以自保。 可问题是一旦金人迫近开封,整个军心动摇,士气受创,便是整个体系都有瓦解……南北的商货进一步受到打击,财税减少,便是大相国寺那边也会出事的。 大宋面临的危机丝毫没有减少。 一生悬命,存亡之间…… “若是不能保证京城确当安全,我是死也不会动的。”岳飞缓慢而坚定道。 刘子羽绷着脸,思索了片刻,才失笑道:“都统,不是我怀疑你的本事,只是你这个人外冷心热,肚子里装着一把火,很难隐忍克制……如果我没猜错,这是宗老相公教给你的吧?” 提到了宗老相公四个字,岳飞的嘴角收紧,眼睛瞪圆……许久,他一声叹息,转头想要离去。 却不成想吕颐浩来了。 “官家的意思我跟你们说了,主要是岳都统,关键希望你拿出个方略来,这一战迫在眉睫了。” 岳飞黑着脸,低头不语,刘子羽也同样不语……吕颐浩愣住了,他本以为岳飞应该十分积极,毕竟赵桓栽培之恩,谁都知道,怎么到了用人之际,反而不管用了。 “岳都统,现在金人在河中府已经动了,不管如何,完颜挞懒这边都可能出兵,甚至马上就会行动……官家身边的精锐兵马只有五六万,一旦面对五个金人万户,结果如何,不言自明……官家希望你们能主动出击,掀翻挞懒的大营,在河北打出威风来,把金兵调动起来,扭转整个大局!” 吕颐浩说到这里,死死盯着岳飞,“都统,这可是官家的意思,非是老夫信口雌黄啊!” 他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再往下讲,大约就是指责岳飞不忠了。 “吕龙图,末将只有一个疑问,眼下开封防御如何?” “开封!”吕颐浩眉头皱起,“岳都统,你担心金人再犯开封?” “不!”岳飞摇头,“我担心的是南粮北运,担心的是商货断绝,担心的是百万军民无粮,担心的是大宋江山倾颓……若真是无有确当办法,我想恳请吕龙图能向官家进言,以死守为上,静待黄河解封,挨过今年!” 吕颐浩骤然吸了口气,老脸也露出了犹豫之色。赵桓和关中诸将商讨的结果,同一直身在河北的岳飞,观察到的并不相同。 这倒是谈不上谁对谁错,毕竟位置不同,环境不同,看到的东西就不可能一样,关心的重点也自然不可能一样。 可是这就出现了分歧,如果按照赵桓的意思来,不计一切代价,在河北动反攻,万一金兵再去狠掏开封一口怎么办? 虽说赵桓不在京城,可开封毕竟还是帝国心脏,更兼着南北货运,军需供应,里面的事情多着哩,甚至可以说会造成全盘崩溃。 可放弃这次作战,让赵桓退回京兆府等地死守? 且不说关中诸军同意不,金人也未必肯答应啊! 吕颐浩粗通军务,加上这段时间的历练,眼界比寻常文官强得太多了,他凝重道:“岳都统,官家在关中着实不易。而且我来也不是询问你的意见,事实上这时候没准官家一定动兵了。不管怎么样,一切以圣旨为准。至于开封,被人打了一次,也就不怕第二次,总会过去的,你说是吧?” 岳飞低垂着头,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最终,他缓缓抬起头,“吕龙图,精忠报国四个字,是官家赐给臣的,这是给一个臣子天大的褒奖,岳飞时刻不敢忘怀,忠心官家,报效大宋,天经地义……若着实需要如此,我愿意分兵一半,留给刘子羽,让他统领兵马,戒备东京!” “不行!” 几乎一瞬间,吕颐浩和刘子羽都反对了, 吕颐浩道:“岳统领,你这才是胡来,你以为可以兼顾,万一拔营不成,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输了?” 岳飞何尝不知,只是眼下的这个局面,让他放弃哪一个? 以他的为人,又能放弃哪一个? 又是一阵长久的缄默,谁的心情都极为低落。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进来,将一份赵桓的手谕递给了吕颐浩。 吕颐浩接在手里,慌忙展开,只见上面有寥寥几个字……若情势危急,可用洞庭兵马! 洞庭兵马? 吕颐浩骤然想起,的确,还真有这么一支生力军。 就在动兵之前,李彦仙曾经去招降了杨幺等人,洞庭水贼被编入宋军,一共挑选了三万人,眼下这帮人都在应天(商丘),屈指算起来,也训练好几个月了。 如果是良家子,什么都充裕,这的确是一支可用之兵。 但谁都知道,他们是朝廷最咬牙切齿的水贼,万一军械不行,训练也跟不上,完全成了累赘,那事情可就坏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官家点名了,或许就是可用吧! 吕颐浩抬头看了眼岳飞,现岳飞也在沉吟……洞庭水贼能不能用,岳飞也说不好,可说说回来,打仗真的必须要万无一失吗? 不存在的! 岳飞不是不敢拼! 他迟疑是因为岳飞知道,金兵拥有强大的机动能力,比宋军快得多。 度优势是一个非常让人无语的东西。 金兵随时可以把虚招变成实招,调整部署,形成以多打少。 而宋军却只能被动应对,有一处疏漏,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可既然还有洞庭义军,还有一支金人也预料不到的兵马,那这一战就还有得打! “擂鼓!” 岳飞断然令下,伴随着鼓声,所有御营前军的将领,悉数赶到。 眼下岳飞手里的人可是不少,刘子羽、张俊、王贵、张宪、徐庆,此外还有刘正彦,苗傅等等,众人悉数到来,一个不差。 吕颐浩也参加了会议,他本以为岳飞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安排,什么惊天动地的妙策,至不济也是火牛阵火马阵之类的玩意。 可着实出乎预料,岳飞竟然只是问了问军中情形,粮食够用吗?军械齐备不?各营将士有没有告假的……等一番话问完,岳飞就道:“按照往常操演的准备吧!” 此话一出,众人当真就各自下去了,没有半点疑问,仿佛早就知道了该怎么办一样。 吕颐浩看得目瞪口呆,便是赵桓那里,御营精锐云集,韩世忠、曲端、吴玠,这些大将齐备,也不敢这么轻松啊! 吕颐浩到底还是守规矩的,等着众将散去,他才迟疑道:“岳都统,你当真准备妥当?不用再仔细安排一下。” 岳飞轻笑,眉头微微挑起,两个眼睛的差别越明显,他淡淡道:“枕戈待旦,朝夕欲张,用不着了!” 自信满满的一句话,让吕颐浩骤然一惊。 若是如此,岂不是说岳飞早就筹谋攻击,甚至可以说天天都在想着,他比什么人都渴求一战!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人,在官家旨意到来的时候,还顾念京城安危,反对官家的意思,你就不怕惹恼了官家? 吕颐浩深深吸口气,他凑到岳飞近前,低声道:“岳统领,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是我提醒你,韩世忠受封王爵,吴玠受封兴汉侯,还有曲端这个枢密使,他们的根子都是西军,别看彼此不怎么和睦,但有些事情还是会凑在一起的。你在军中毫无根基,全靠着官家赏识。我好歹也算是天子近臣,以后有什么事情,老夫会跟你通气的。” 吕颐浩绷着脸,“咱这可不是结党营私,咱不害人,但也不能让人算计了,你说是吧?” 岳飞站起,深深一躬,“多谢吕龙图提携,末将感激不尽。” 吕颐浩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只管专心破敌就是了,别的事情不需要过问。” 岳飞再三点头。 两天时间,转瞬过去,负责侦查的张宪不断将消息送来,挞懒的确动了,他带走了两个万户,看方向是往北走,不过他们安插在磁州的眼线并没有传来消息。 岳飞微微颔,眼圈微红,感叹道:“上天保佑,宗老相公有德啊!” 说完这话,岳飞断然道:“告诉王贵,立刻出击!” 随后岳飞又道:“吕龙图,你只管到营中高处观看,看末将破敌!” 吕颐浩欣然答应,等他到了高处,举目向北的时候,战斗竟然已经开始,来的是如此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王贵率领的步卒每人背着一袋子沙土,他们足狂奔,到了金营外面的沟壑,将沙土倾倒之后,转身就跑,迅捷无比。 吕颐浩看了片刻,心有所悟。 这种手段对付宋军是不行的,赵桓最强调的就是土木,这位官家讲,咱们没有骑兵优势,便只能肯吃苦,多挖坑,这是错不了的。 金人的营寨虽然也有壕沟,但更像是敷衍了事,王贵的一次出动,就给大军铺出了三条安全的进军路线。 此刻金人也被惊动了,立刻有弓箭袭来,有几个宋军受伤倒地……可就在这时候,提前准备好的床子弩动了,竟然是从宋军的头顶划过,向金营落去! 这些床子弩并非以杀伤为主,而是绑着火药罐子,能够制造硝烟,阻碍视线……而就在硝烟刚刚散去的时候,这边以刘正彦和苗傅为的两营甲士已经出动了。 他们披着重甲,提着利斧,度极快,气势汹汹,虽然是步卒,竟然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好!” 吕颐浩忍不住拍手叫好。 这份本事是韩世忠和吴玠也做不到的。 岳飞果然了得! 吕颐浩心中大喜,他强压着激动的心情,仔细看着,生怕错过什么……此刻金人的弓箭齐,而宋军仗着厚实的铠甲,损失不大,刘正彦竟然第一个冲到了寨门。 果然是悍勇啊! 第196章 八百背嵬军(求订阅) 作为苗刘之变的主角之一,刘正彦竟然成了奋勇争先的悍将,是橘生淮南则为橘吗?或许是吧,不过也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 譬如说,此刻的刘正彦怀里就装着一封信,一封赵桓亲笔写的长信。 以刘正彦的职位,是远远不能跟赵桓直接沟通的,更别说接到私人信件,可赵桓就写了,还写了一千多个字,工整认真,弄得刘正彦接到之后,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 官家这么闲吗? 可是当他看过之后,顿时眼圈模糊,泪水横流……赵桓先是追忆了刘法的功劳,指出当年他是被童贯胁迫出战,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壮烈殉国,堪称忠勇。 随后赵桓又指出西夏晋王嵬名察哥,也是害死刘法的罪魁祸之一,双方血海深仇,旦夕不能忘却。 奈何当下务必以抗金为重,西夏乱不得,若是两百万党项人成了金国附庸,陕西糜烂,关中父老必定遭到涂炭。 刘法老将军,西军无数猛士,为了捍卫这片土地的百姓,流血流汗,付出生命,功劳泼天。 想必他们的在天之灵,也不愿意在这个关头,为了个人恩怨,坏了大局。 汝为名将之后,朝中猛士,军中豪杰……望你能以抗金报国为念,国仇家恨,自有洗雪的一天,没有一个大宋将士会白死。 仅仅是一名统领的刘正彦,面对赵桓的这封信,该作何感想? 便是当年他爹为国而死,彼时的官家在乎过这事吗? 可这一次不过是和西夏议和,赵桓便担心他有想不通的地方,就给送来了这么一封信。 且不论刘正彦能不能接受里面的道理,人家可是大宋官家,能如此对待臣子,已经足够了。 “杀!” 刘正彦挥舞利斧,一下,一下,又一下……劈开了金营外面的栅栏,又是第一个冲了进去,后面的宋军嗷嗷怪叫着,杀了进去。 刘正彦以利斧杀敌,下手之狠,不用多说,他所过之处,几乎没有完整的尸体。热腾腾的鲜血溅落衣甲之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疯魔一般。 任何军中都不乏猛士,只能说刘正彦是个比较难得的狠人,让吕颐浩感兴趣的反而是军中的另一些人。 他们也有衣甲,但手里拿的却不是兵器,而是毛笔! 没错,在很多激烈的战团后方,也有二三十步的地方,甚至更靠前的位置,会有人员专门负责记功。 他们记功大约看两样东西,第一是战场表现,第二是斩情况。 所谓战场表现,就是刘正彦这种,奋勇杀敌,第一个冲入敌营,这就是战后升赏的标准。 岳飞本人不贪不占,极度清廉,对自己的部下约束也非常严格,军规一大堆,谁违反了就打屁股,没有客气。 这样治军,又怎么得到士兵的认可呢? 很简单,俩字:公平!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而且每次升赏,都要经得起推敲、 就拿战功来说,很多都是战后才算,你辛苦砍了颗脑袋,跟你在犄角旮旯捡一个,在记录的时候,是完全一样的, 可是在岳飞这里不行,不光要看脑袋,还要看你在战场表现。 而且战场记录之后,等到了赏赐的时候,还要公布出来,接受所有士兵的评议,只有确定无误,才能拿到赏赐。 当然了,在岳飞的手下,赏赐也是实实在在的,不打折扣。 吕颐浩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办法好,甚至想跟赵桓讲,在全军推广,可他很快又摇头了,所谓赏功,哪个将领没有私心?谁不想提拔自己人? 真要想岳飞这么干,只怕连韩世忠和吴玠等人都接受不了吧! 这么看来,岳飞还真是一个异类。 可这个异类并不讨厌,甚至让人有种想庇护他的冲动,这可不是吕颐浩圣母心泛滥,包括宗泽在内,都是如此。 要想彻底击败金人,光复燕云,直捣黄龙,真是非此人莫属啊! 吕颐浩感叹之间,战局已经生了变化,苗傅和刘正彦两部冲入金军营地之后,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金兵,渐渐陷入了苦战。 最初的锐气渐渐消失,战争变成了意志比拼,双方的伤亡都在直线上升。 吕颐浩下意识觉得应该派遣援兵,可岳飞丝毫没有这个意思,他已经坐在马背上,淡淡观战,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而就在此时,金军方面承受不住了,有两个猛安的精骑从侧面突出,向着两部宋军的后方迂回。 这种战术一点也没有出岳飞的预估,张宪率领一支骑兵,很快迎了上去。 只是张宪的骑兵以侦查的轻骑为主,遇上了金人的重骑很吃亏,被打得且战且退,金兵渐渐逼近了宋军本阵。 就在张宪损失惨重的时候,突然身背后响起了锣声,年轻的张宪几乎不假思索,立刻甩了金人,带着人马,分成两队,向侧翼退走。 这时候金兵也傻眼了,原来在他们的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密集的弩箭阵地! 原来在轻骑迎战的时候,徐庆已经率领着一千名弩手组成了狙杀阵地,度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就在张宪退走之后,金军直接暴露在了宋军面前。 “放!” 床子弩,神臂弩,脚踏弩,甚至是连弩,各种各样的玩意,一起作,在金人的队伍中,掀起了血雨腥风,尤其是床子弩,力道十足,击中之后,身躯碎裂,血肉漫天……这一下子,至少三百多金兵丧命,还有差不多同样的人手上! 两个猛安,几乎没了三分之一! 这种杀人的效率,简直让人惊呼。 几乎一瞬间,浓烈的血腥气,就弥漫整个战场。 金人同样震怒,可随后他们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们起了冲锋! 没错,就看你们的弩箭能有多块! 而就在这个搏命的关头,弩手们竟然旁若无人,装好了第二轮,朝着金人射出了致命的弩箭……只是随着弩箭射出,下一秒,就有弩手被金人的铁骑撞倒,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了生命。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依旧忠于职守。 壮哉! 当然宋军不会看着自己的弩手被屠戮,王贵指挥着步兵扑了上来……由于弩箭的射杀,金人已经失去了队形优势,变得混乱不堪。 王贵的步兵迅拖住了他们。 两个猛安的精锐铁骑非但没有打破僵局,反而成了送菜的。 还留在营中的金人兵马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刻。 如果现在放弃,或许还有逃跑的可能,可若是不想跑,就要面临抉择了。 “蒲察,监军把大营托付给我们,整整一个金兵万户,却连一支宋军的偏师都挡不住,你让我如何和监军交代?” 说话的人叫破辣叔,名字谈不上好,但身份还挺尊贵的,他是挞懒的亲兄弟,被被他叫做蒲察的人,也不是外人,而是完颜挞懒的女婿,算起来还要管破辣叔叫叔父。 “这个怂将是有些本事,不过他想夺下营寨,还是痴心妄想,而且我还要让他头破血流,损兵折将!” 破辣叔来了兴趣,“蒲察,你准备怎么办?” 蒲察呵呵一笑,“他把轻骑,弩手,步卒都派出来了,现在他的正面空虚,我们能动用的猛安还有五个,我率领三个从正面突出,足以击破宋军,您只管等着大捷的消息吧!” 说完之后,他竟不待破辣叔反应,就直接催马,举刀招呼。 三千骑兵,突然杀出! 金军铁骑,在青化大捷之前,还算是一种无可匹敌的力量,如果再往前推几年,三千女真骑兵,就算面对十倍敌人,也不会害怕。 区区岳飞,你能挡得住吗? 蒲察绕过了刘正彦和苗傅的人马,他根本不想浪费自己的兵力,一头直接撞向了岳飞。 身在后面观战的吕颐浩,心脏不由得提了起来,他也看得明白,最关键的时候到了,能不能大获全胜,就看这一次了! 可令吕颐浩大惑不解的是,岳飞的身边竟然只有八百背嵬军! 背嵬军并不是专门的名号,只是一些将领会挑选身材高大,作战勇猛的将士,充作亲随,当成决定胜负的力量。 只不过由于历史上岳飞的背嵬军太出名了,以至于让人误以为背嵬军专属岳飞一般。 但不管怎么说,这八百人都是岳飞的心血所在。 “都稳住了!” 岳飞紧握长枪,提醒自己的部下。 此刻的蒲察已经突破了轻骑的袭扰,朝着岳飞撞过来,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压迫感也越来越强……骑兵高大,强悍,奔跑起来,气势如山……很多时候,光靠着气势,就已经能吓得很多兵马望风而逃了。 只不过背嵬军显然不会怕这个,他们都披着甲胄,金人的重箭之下,损失也不大。 很快,金兵进入了三十步的距离,突然,有的战马像是抽风了似的,痛苦倒地,一匹摔倒,接着就有第二匹,第三匹……金军队伍不由得乱了起来。 是铁蒺藜! 蒲察大怒,“都给我小心点!” 金军的混乱并不严重,死伤也不大,甚至很快就调整好了,也到了背嵬军的面前……而这也是岳飞最想要的结果! “杀!” 他手里的沥泉枪猛地刺出,怪蟒翻身,瞬间穿透了一个金兵的喉咙,岳飞双臂用力,竟然将这个人挑起,而后重重摔出! 主帅杀人都这么狂放,背嵬军又能差在哪里? 其实自从开创了利斧砍刀,克制骑兵之后,玩得最好的,就是岳飞的这一支兵马,他们比牛英更凶猛,比何蓟更有纪律,比吴元丰更耐苦战…… 背嵬军的战术很简单,他们一手持盾,靠着圆盾保护自己的头部和脖子,挡住马上骑士的攻击,而与此同时,用斧头劈开马腿。 战马一旦被砍中,人自然掉下来,他们扑上去,再一下砍掉脑袋! 就这样,背嵬军下砍马腿,上砍人头,砍瓜切菜一般,屠戮着眼前的金兵。 明明是步兵,明明数量少那么多……居然可以完全压着金人打。 只能惊呼一声,恐怖如斯! 蒲察竟然也怒了,怎么回事? 他拼命大叫,疯狂吆喝,让手下人向上冲,可不管他怎么喊,节节败退的依旧是他们。 都是那个岳飞,只要杀了他就没事了! 蒲察鬼迷心窍,竟然催动战马,朝着岳飞就冲来了。 如果赵桓在这里,一定感叹一句,死法有很多种,你干嘛挑个最痛苦的啊? 果不其然,岳飞见他杀过来,也催动战马,迎了上来,两位主将即将大战三百回合吗? 对不起,没那么复杂,岳飞抢先一枪,直接戳在了蒲察的肩头,这货吃痛,正要叫唤,岳飞顺手用枪杆横扫,狠狠抽在了蒲察胸部,瞬间落马…… 第197章 全胜 吕颐浩见识了一场堪称教科书般的以步制骑,八百背嵬军,硬撼三千金兵铁骑,不但赢了,岳飞还亲手生俘对方主将。 吕颐浩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岳飞这家伙着实是个怪胎,论起领兵打仗,至少胜过吴玠一筹,这武艺看样子也能跟韩大王较量,偏偏人品私德,无可挑剔,简直就是老天爷降下神将给大宋挽回国运的。 也难怪官家偏爱此人,不得不说,还是官家看得明白啊! 吕颐浩感叹之后,就喜不自禁,迎了上来。 “岳都统,金军大营破了,俘杀金兵数千,主意震慑敌胆了!” 岳飞眉头挑起,斜着眼睛,微微一笑,“吕龙图,光是俘杀数千,您就满意了?” 吕颐浩瞠目,有什么不满意的? 难道还有更大的战果? 岳飞所幸也不跟他打哑谜了,就道:“我已经让刘子羽和张俊率领两部兵马,截断了金人退路,务必全歼!” “全歼!” 吕颐浩只觉得自己眼前黑,身体摇晃,岳飞一惊,连忙搀扶,“吕龙图,你怎么样了?病了?” 吕颐浩突然哈哈大笑,“没有,没有啊!我病什么,我高兴啊!” 这位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流出来了。 “岳统领啊,你知道不,还不到一年前,我被金贼俘虏,营中说的是什么?女真兵不满万,满万天下无敌!我从蒲城过来,曲端向官家提议,也无非是想围歼在河中府的两个万户,官家做梦都想打一场歼灭战,真正重创金贼!只是官家那边情形还不知道,你岳统领却先下手了,好啊,真是太好了!” 吕颐浩抓着岳飞的胳膊,用力摇晃,喜不自禁道:“鹏举……我这么称呼你可以吧?” 岳飞忙躬身道:“吕龙图年高有德,身居高位,如此称呼,飞只有欢喜。” 吕颐浩笑道:“行了,老夫一介文人,也没有别的本事,回头我给你多写几篇‘龙图按’,好好宣扬一下你的功绩。” 岳飞不由得脸色微红,吕颐浩笑得更开心了,“怎么?还谦虚什么?鼓励有功将士,宣扬抗金战绩,这可是邸报的职责之一,就算面对什么人,我都说得出口!” 岳飞也不好推辞了,只能说等刘张返回,确认战果之后再说…… 而此时破辣叔正率领着两个猛安的兵马,亡命狂奔……作为完颜挞懒的亲弟弟,他毫无疑问,也是女真宗室将领。 只不过他却不是靠着军功升官的……这一点在金国很特别。 作为一个紧靠着两千五百人起家的创业老板,阿骨打最重军功,不能打,就算是亲儿子都不行,这也是宗望能压着他大哥的原因,粘罕虽然不是亲子,却也能执掌大权。 前期女真宗室将领,基本上可以视作人均战神,冲阵杀敌,排在最前面,那可是三军表率,战斗力保证。 哪怕到进军大宋之前,也是如此。 只不过在岳飞击杀完颜阇母之后,挞懒在军中的地位上升,随后他提携了女婿,又把兄弟拉入了军中,执掌权柄。 女真到底是个部落制起家,任人唯亲,并不是问题,相反,不任人唯亲,才是脑子抽了。 可任人唯亲,跟任用一个废物,却是有着天大的差别。 更令人唏嘘的却是挞懒的做法,并没有遭到什么质疑,仿佛理所当然一般。 见微知著,这个从白山黑水杀出来的国家,在沾染了繁华富贵之后,迅开始堕落,原本优良的传统被抛弃了,反而是一些很让人鄙夷的东西,肆无忌惮地滋长。 挞懒之所以敢败坏规矩,还跟一个因素有关系,他属于远房宗室,既不是阿骨打一系,也不是吴乞买一系。 这种然地位,又拥有相当权势的人物,是各派争相拉拢的对象。 不管是谁,对他只能任恩,不能任怨,要哄着,宠着,忽悠着,才能换来挞懒的支持……一如最初赵桓面对种家和姚家的时候。 才一年的光景,天道就开始轮回了,女真人能以十年灭辽,接下来就看赵桓能不能十年灭金了! 倘若真能做到,也算是一种定数了。 破辣叔疯狂逃命,在侄女婿落马之后,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宋军拼命,拼是拼不过的,就只有逃跑,才能保住狗头这样子…… 可他的度虽然快,却架不住刘子羽和张俊,这俩人各自率领五千兵马,陈兵汤水,将破辣叔的归路死死堵住。 非但如此,刘正彦、苗傅、王贵、徐庆、张宪……几乎所有的宋军将领,都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这还不打紧儿,相州本地的百姓,竟然也纷纷动作起来,没有兵器,干脆拿着农具就上来了。 没人能说得清楚,有多少百姓投入,只是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儿…… 破辣叔的两千人马,被围在了汤水以南,连续冲锋,都被刘子羽打了回来。 该怎么办? “副都统,拼了吧!” 手下的金兵疯狂建议,还有这么多人,拼命冲突,应该能杀出一些,至于是多少人,就不好说了。 破辣叔茫然向四周看着,到处都是宋军,到处都是百姓,喊杀声惊天动地……拼?拿什么拼啊! “兄长啊,你可害死我了!” 破辣叔眼前黑,摇摇欲坠,宋军潮水一般攻上来,大家伙忘情厮杀,疯狂劈砍,眼瞧着金军越来越少。 而破辣叔却还是举棋不定,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此刻正是夕阳残照,从早上起攻击,不到一天的功夫,夺下大营,几乎全歼一个万户,岳家军的第一次亮相,就展示出了凶悍的战斗力。 什么女真满万不可敌,老子今天就全歼一个万户! “杀!” 岳飞手持沥泉神枪,下令士兵,再度起攻击……没有任何的客气,每一个都卯足了劲头儿,玩了命的攻击。 而就在夕阳即将坠落的时候,破辣叔跳下来战马,跪在了地上……降了! 还剩下一千多金兵,他们没有选择死战到底,而是选择了投降。 有人举着一面法国国旗……呃不,是白旗,向宋军投降了。 白旗投降,是一个很古老的传统,秦国尚黑色,刘邦打进咸阳的时候,秦王子婴便以和黑色相反的白色,向汉军投降。 此后这种戏码不断上演,刘禅出降曹魏,南陈投降隋朝,南唐归降大宋……而如今又生在了金人身上。 虽然只是区区两千不到的金兵,可是这个含义简直太令人振奋了。 甚至说比起全歼金兵,还要强烈一个档次! 貌似从开战至今,还没有成建制的金军投降,宋军投降的倒是不少。且不说常胜军的郭药师,同样驻守燕云的以胜军也有好几万人。至于万人以下的宋军,那就更数不过来了。 这帮东西不但投降了,还成了积极南下的主力,充当起最可耻的汉奸国贼。 可是在这一刻,金兵投降了。 破辣叔战战兢兢,跪在了岳飞的脚下,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金兵投降矣!” “金兵投降了!” 士兵们疯狂大喊,继而百姓们也跟着欢声雷动。 过去的几个月,他们受尽了欺凌。 这些金人抢抢钱抢粮,抢女人。 无恶不作。 总算是来了报应! 杀! 把他们全都杀了。 一个不留! “乡亲们,请恕我不能答应!” 岳飞稍微思忖,就拒绝了百姓的提议。 为的一个汉子竟然急了,“怎么回事?你包庇金狗,你也不瞧瞧,相州百姓有多苦!你的良心呢?” 这人骂过之后,也觉得言语过了,吓得跪在地上抖。 岳飞深吸口气,从战马上跳下来,缓缓走到了汉子的面前,伸手把他拉起来。 “俺叫岳飞,就是这相州汤阴人!” “啊!”此人大惊,“你,你是那位精忠报国的岳都统?” 岳飞无奈苦笑,“大略就是了。” 这个汉子激动不已,竟然再度要拜,岳飞把他拉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这一次带着义民前来,杀敌有功,我可是要给你请功啊!” 此人脸涨得通红,咬了咬牙,便横下心道:“岳都统,俺实不相瞒,其实俺是荆湖那边的贼人……朝廷剿灭了洞庭水贼,俺,俺不敢留着了,想起来原籍是相州,就跑了回来。本想投亲靠友,结果亲戚没找到,反而看到了金人杀戮百姓。” 汉子咬了咬牙,“岳统领,俺跟你说,当初俺们那边好多人都说死的都是北方人,朝廷跟金狗打,跟俺荆湖的百姓有什么关系,朝廷凭什么向我们征税征粮的……可俺到了相州,看到了金人的作为,俺才明白,跟相州的百姓比起来,那点钱粮税赋,真的不算什么了。” 岳飞点头,“你是个明理的人,我不让你们杀这些金狗,就是存了一个心思,今天把这些人都杀了,往后再遇到金人,他们肯定会拼死玩命,再也不愿意投降了。报仇虽然重要,可诸般大事,还是抗金。当然了,如果确系有恶行,有人命官司,百姓指出来,俺一定给父老乡亲报仇!” 汉子眼珠转了转,再次跪倒,这回岳飞都拦不住了。 “岳都统,您说得对,俺也看明白了,朝廷不是存心害民,官家是好的,都统也是好的。俺,俺杨再兴恳请岳都统收留!” 岳飞点了点头,“有志从军是好事,只不过当下你只能先去辎重营,等此战之后,再做安排!” “行!”杨再兴一口答应,“能给岳都统牵马坠蹬,俺也心甘情愿!” 岳飞丝毫没有察觉出杨再兴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很快把注意力放在这场战斗上面。 破辣叔、蒲察,两个人全都被俘,同时被俘的还有一千多金兵,其余六千多人,悉数被消灭。 金人有万户一级的编制,但却不是每个万户都固定一万个人。 就像蒲察这个万户,加起来也就八千出头,有九个猛安,七十五个谋克……经过清点之后,整整一个万户,全军覆没! 象征着万户身份的金牌也落到了岳飞手里! 第198章 岳飞北伐 赵桓梦寐以求的成就,竟然让岳飞先达成了,不得不说,穿越者敌不过位面之子……原来二者竟然是一伙的,那就没什么关系了。不过话说如果王莽同志真的是穿越的,干嘛不招募刘秀给他打江山呢? 毕竟穿越也是门技术活,需要格局的! 就比如当下,就很能看出格局……读了一肚子书,身居龙图阁大学士的吕颐浩,竟然只顾着高兴,脸上的褶子都笑开花了。 满心琢磨着怎么宣扬这一场的胜利,好好鼓舞人心,振奋士气。 可是岳飞却两手插在一起,眯缝着眼睛,盯着汤水以北,久久不语……岳飞不是个喜欢说话的,到了紧要关头,他就更加沉默了。 歼灭一个万户,影响很大吗? 也大,也不大! 大,是说大宋自从开战以来,第一次成建制消灭一个万户,不论是震慑人心,还是鼓舞士气,都是极好的素材。 可说不大,也是有道理的,毕竟青化大捷,斩杀的金人更多,但依旧没有改变两国之间的强弱之势。 譬如说当下,如果岳飞停止了用兵,退回大营,这场胜利也就停留在邸报上面,金人很快就能集结兵马,重新对峙。 到了下一次,还能不能顺利打破敌营,全歼敌军,岳飞不敢说,毕竟每一次的战斗条件不一样,身为主将,也只能顺水推舟。 其实思前想后,就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利用这一次胜利,怎么彻底打破金兵的部署,怎么顺利渡过这个最艰难的冬天! 靖康二年。大宋朝被整整压着一年,不管怎么说,两河都丢了,几十万西军,几乎瓦解冰消,上千万百姓沦落到了金贼手里,黄河北岸的百姓,哀哀哭嚎…… 偏偏自己手握大军,还有临机专断之权,他总该做点什么! 岳飞的沉默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刘子羽、张俊,包括吕颐浩都赶了过来。 “统制,是不是在琢磨着如何进军?” 岳飞沉吟道:“问过了吗?挞懒领兵去了哪里?” 刘子羽稍迟愣,便道:“去了河中府……果然是攻击官家去了……他带了三个万户,要汇合拔离两个万户,以五个万户之兵,重创官家!” 张俊抹了一把脸,也道:“鹏举,咱们也追去吧!先狠狠打挞懒一棍子,让这个老东西知道咱们的厉害!”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吕颐浩的赞同,老吕兴奋道:“如此最好,官家那边着实辛苦,身为臣子,尽忠职守,为君父分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老夫回头给诸位请功。” 打下万里疆土,不如救君王一命,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像张俊这种货,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是令人讶异的是岳飞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刘子羽试探道:“都统,莫非你有别的想法?” 岳飞绷着脸,只是低声道:“宗老相公那里已经苦撑了好几个月哩!” 宗泽! 吕颐浩一愣。 当初在青化之战结束后,赵桓曾经跟吕颐浩闲聊,赵桓就说过,其实青化大捷背后,有一个最大的功臣,不是别人,正是宗泽宗汝霖! 若非宗泽毅然北上,牵制了河北的金兵,聚集在关中的金兵就不是七个万户,甚至可能过十个! 而到了那时候,延安府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的。 怕是赵桓只能选择在京兆府一带,和金兵决战,能保住关中平原,就已经算是天大的幸运了。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古稀老人,凭着一架牛车,十几个护卫,几乎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创造的。 什么是力挽狂澜啊! 从开战到现在,宗泽已经苦撑了两三个月,鬼知道这老爷子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留给岳飞的选择很简单,第一就是追击挞懒,不管成败,都能捞个救驾之功,名望地位,什么都有了。 至于另外一个选择,既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北上,去接应宗泽。 且不说到底能不能捞到功劳,一旦深入北方,后路随时可能被金人切断,到时候还能不能安然回来,就谁也不知道了。 大家伙心思转动,张俊先开口,“鹏举,宗老相公对你有恩,他的处境也的确艰难,北上接应老相公,也在情理之中……可咱们都知道,老相公不止一次跟你说过,不要管他,当以国家大事为重。天下最大的大事,就是官家,咱们不能让官家冒险!” 张俊亮明了态度,他要救驾。 至于其他人,也多有这个想法,岳飞依旧沉默,可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是抗拒这个提议的。 吕颐浩咽了口吐沫,“鹏举,你说说吧,有什么理由?如果只是感念宗老相公的恩情,我是不会答应的。” 岳飞深吸口气,“吕龙图,金人猖獗,不会因为损失一个万户,就有所改变。我北上的目的其实是燕山府!” “燕山府?” “对!”岳飞断然道:“我已经得到了消息,大金国主吴乞买就在燕山府过冬……这个从穷山恶水出来的老贼,也开始贪恋繁华,喜欢温暖的南方了。我打算提兵直取燕山府,会会吴乞买!” “什么?”吕颐浩惊呼道:“你这是要光复燕云?” “不是!”岳飞很干脆道:“我们还没有那个力量……不过只要我的兵马出现在燕山府之外,势必金国震动……原本东西两路南下的格局肯定要打破,金人唯有大举回援,到时候整个局面就活了!” “哎呦!” 吕颐浩大吃一惊……他当然能看出这一步棋的高明之处。 岳飞直接北上,威胁燕山府,只要吴乞买没老糊涂,肯定要调兵勤王,不管是从西路军抽调,还是从东路军调拨,金人的主力北返就成了必然选择。 至于赵桓那里,其实皇帝陛下早有准备,以八万人马,对战五个万户的金人,或许讨不到便宜,但绝对吃不了大亏。 一手漂亮的围魏救赵,就算给这几个月的苦战,画上了句号。 大宋朝最艰难的时候,也就过去了。 只不过吕颐浩并不敢说这话,道理很浅显,君父如天,不管有多少道理,舍弃官家不顾,都是不对的。 “鹏举,你的想法虽好,可老夫以为还是以为稳妥为先,你意下如何?” 岳飞低沉着面孔,沉吟道:“当下河北的金兵万户只剩下了宗望手里的两个,最多还有些汉儿军,避实击虚,直取燕山府,就是最稳妥,最适当的办法……挞懒已经走了三天,以骑兵的度,只怕出去了四百里,纵然追击过去,又有多少用处?吕龙图,这些事情,不是显而易见吗?” 吕颐浩面色阴沉,干脆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吕颐浩走了,留下的诸将之中,大家伙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张俊突然拔腿就走,追着吕颐浩去了。 他这一走,连带着刘正彦和傅选也站了出来。 刘正彦更是坦然道:“岳都统,官家不光对我有恩,对先父也有大恩,不管如何,我也不同意进军燕山府!” 三位大将先后离去,岳飞身边只剩下一直以来的老兄弟,加上刘子羽。 “都统啊,你该反躬自省。”刘子羽毫不客气道:“这都多少次了,你总是跟大家伙对着来。” 岳飞无奈苦笑,“我倒是没这么觉得……只是用兵打仗,审时度势,本就是那么回事,何必要弄得复杂了?” 刘子羽哼道:“复杂的不是事情,复杂的是人心!” 他干脆拉着岳飞,找块石头,随便坐了下来。 “鹏举,你知道不?就你刚刚的这番道理,肯定会被人演义成你心里只有宗泽,没有官家……甚至会说宗泽结党营私,你攀附权臣,搞不好连你们俩想要割据河北的话都能弄出来!” 岳飞眉头微动,咬了咬牙,“朝局如此,他们还忍心斗吗?” 刘子羽呵呵道:“鹏举啊,你没盯着朝里的动静?据说今年财税缺口有三千万贯,李相公连卖官鬻爵的手段都拿出来了。南方官吏不愿意加税,不少人都说老百姓苦不堪言,民变在即……说来说去,还是旁敲侧击,反对用兵的那一套。攻击你这种领兵大将,离间君臣之情,最终的目的还是要逼迫官家,改弦更张罢了……” 岳飞眉头皱了皱,刘子羽的这番道理说得通透,不过考虑到他爹刘韐的身份,也就不足为奇了。 “鹏举啊,从今往后,你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我劝你两句,真的别那么死心眼,你不傻,这些道理你都懂,官家对你如何,你也清楚。你还有这么多弟兄,带着大家伙捞个救驾之功,舒舒服服的享受功劳,难道不好吗?你非要去攻击燕山府,万一金兵四面八方云集,截断了归路,就算你能扭转大局如何?你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岳飞用力点头,“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我说不说不重要,你听没听进去啊?” 岳飞摇头,“话不用多说了,你要是不想跟我出战,就只管去找吕龙图,如果还想跟我进军燕山府,就赶快准备!” “你,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 刘子羽气得叫了起来! 岳飞冷哼道:“你们这些人都口口声声说官家,可你们忘了,官家天天讲的是抗金!怎么办最有用,官家一清二楚。我北上燕山府,既能扬威金贼,震慑敌胆,又能解围官家,逆转大局……当然,我也能救回宗老相公……我是仰慕宗老相公,我想救他,可我想问你,宗老相公不该救吗?他一心谋国,古稀之年,带着一群弱旅,苦苦支撑大局,难道我们非要眼睁睁看着他折损在金人手里?让金人提着老相公的头颅,向我们耀武扬威吗?这么多年来,太多的忠臣良将,为国战死,殒身不惧……而朝中剩下的都是蝇营狗苟之徒,大宋朝就坏在了他们手里!” 刘子羽瞠目结舌,这老实人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岳飞讲的对吗? 太对了! 可你讲的这些,也要有人买账才行啊! 正在刘子羽哀叹的时候,突然吕颐浩笑容可掬,又从远处赶来了,而此时的吕颐浩却没有了刚刚犹豫踟蹰。 他直接到了岳飞面前,将一份手谕塞给了岳飞。 “鹏举啊,当初官家就让你专断,这一次让我过来的时候,又特别交代……官家讲,相距太远,他没法告诉你怎么办,你只管放手去做,不用在意的。” 刘子羽瞪大眼睛,怎么回事? 官家真是这么说的? 那你吕龙图刚刚在演什么? 吕颐浩大笑,“攻击燕山府,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有三心二意……那三个人也不是奸邪,而且还立了大功,就让他们领兵,继续守白马渡……鹏举你只管北上就是了!” 岳飞深深吸口气,凝重的表情终于舒展开了……说到底,这个大宋朝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199章 去救宗爷爷 为了反攻,曲端筹谋了五路伐金,赵桓亲自统兵,屯驻蒲城……可他们费了那么多心思,到底不是真正的大举反攻,这个成就又毫无疑问,落到了岳飞头上。 御营前军,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经过整训扩充,总兵力已经突破了三万二,成为仅次于中军的庞大军团。 这个军团的整体披甲率能达到八成,甚至比御营中军还高。这里面自然有岳飞治军严谨的关系,可更多的是却是京城的老爷们高抬贵手。 没法子,岳飞可是保护他们的,往自己身上花钱,如何能抠门? 所以枢密院不计代价,强化御营前军……结果就是高的披甲率,还有足足三千名弩手,装备大量的神臂弩和吧牛弩,此外甚至还有三千轻骑兵。 跟韩世忠比,所差的的不过是那一千多静塞铁骑罢了。 不是不舍得给,实在是大宋战马不够用。不过就算没有重骑,岳飞也不吃亏,他手上还有大大小小,上百艘船只。 说句实话,哪怕之前岳飞有保护阳武,血战娄室,击杀阇母的功劳……作为一个从军不久,官职不高,年纪甚至比赵桓还小的年轻人,执掌这么大的一支兵马,处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真是惹来了一大堆的非议。 偏偏岳飞又是个不会来事的,如果没有赵桓的庇护,他真的坐不稳。 这一点吕颐浩也心知肚明。 可他更知道,很快人们就会放弃这个想法,转而开始敬佩这个年轻的将领。 一共两万五千名士兵,整整齐齐,王贵、徐庆、张宪,等等众将跟随,属于岳飞的第一次北伐,就要拉开大幕! “张统制!”岳飞临行之前,喊住了张俊,还没等说完,突然他深深一躬,弄得张俊老脸通红。 “都,都统,你,你这是何意啊?” 岳飞沉声道:“我此去生死未卜,倘若……河北的大局,就要靠你支撑了。” 张俊轻声叹息,他跑去找吕颐浩,本想着讨好吕龙图,巴结赵官家,给自己谋个出路。哪知道踢了铁板,险些捅了篓子,谁能想到,吕颐浩这个混账东西,竟然跟岳飞穿一条裤子,陷害他们几个,简直可恶透了! 现在张俊加上刘正彦和苗傅三个,都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岳飞了。 “都统,末将惭愧,不过请你放心,末将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金人进犯开封。有我们在,大宋江山安然无恙!” 岳飞竟然露出了笑容,“不管怎么讲,忠君报国,此心不改!” 张俊愕然片刻,随即用力点头,心里暖烘烘的。岳飞这句话算是把俩人的关系拉回来了,也给以后留了和好的余地……虽说这个大小眼不会做人,不会说话的,这不挺明白吗! 岳飞交代妥当,终于可以出了。 两万五千名士兵,迅从相州北上,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进入了磁州境内……岳飞动作这么快,又让吕颐浩大吃一惊。 打仗跟旅游不一样,很难做到说走就走。 哪怕女真那种对后勤要求不高的军队,在出之前,也要进行动员,集结物资,探查军情,安排行军路线,没有充足的准备,就直接出兵,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以赵桓进军关中为例。 为了十多万人能顺利前进,各地准备的民夫加起来是兵马的三倍,整条线路,还要提前囤积粮草,把方方面面都想到,才能顺利前行。 像岳飞这种,提出攻击燕山府,转过天就点兵出的,也真是活久见,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好教吕龙图得知,这先还要感激宗老相公。”张俊向着吕颐浩解释,“宗老相公此前北伐,这条路就走过了,沿途情况如何,有哪些地方势力,谁倾向大宋,谁甘心给金人当走狗,都摸得差不多了,在河北各地,还有岳都统派出去的细作,主要是打探情况的。” 吕颐浩忍不住倒吸口气,“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的就是岳鹏举啊!他把功夫都用在了暗处,了不起啊!” 吕颐浩赞叹之后,突然又问道:“这些事情可以事先准备,那粮草物资呢?你们屯了这么多吗?” 张俊咧嘴苦笑,“吕龙图,我们虽说粮草辎重不缺,但也没有富裕到这种地步,光靠着朝廷给的当然不行。” “那,那你们还有额外的入账?”吕颐浩好奇了,他心说难不成岳飞还有另外一面?是走私?还是贪墨?” “是授田!” 张俊带着吕颐浩到了黄河岸边,吕颐浩这时候才弄明白……原来岳飞在构筑防线的时候,修了许多的堡垒,在堡垒圈出来的空间,紧挨着黄河,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去年的时候,就落实了授田,给有功将士土地,然后让他们耕种,安家落户。 就在去年秋天,已经进行了第一次收获,所得算不上多,但黄河两岸,八十万亩良田,给岳飞足足缴纳了十万石军粮。 “不对啊……”吕颐浩摇头,“张统制,这些授田的土地交多少粮食,我是知道的,朝廷那边的规定是三十税一,不可能这么多!” 张俊咧嘴,“岳都统规定的是十税一!” “什么?他增加了税赋?”吕颐浩可急了,这事情可不小啊! 张俊咧嘴道:“也不是加了田赋,而是岳都统说,为了支援用兵,理当多缴纳田赋……这事情渐渐的就变了味,下面人就说这些田都是岳太尉的,大家伙租了岳太尉的田,除了给朝廷税赋之外,还要给岳太尉田租,岳太尉仁义,要的很低,应该知恩图报,替岳太尉好好打仗!” “住口!” 吕颐浩瞬间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吓得张俊垂手侍立,一句话都不敢说。 吕颐浩盯着他半晌,怒哼道:“张俊,你是有功之臣,也是聪明人。老夫不妨跟你说句过分的话,岳鹏举用不着巴结谁,也没谁能撼动他的地位。官家早就看上了他的儿子,要让岳云给皇子赵谌当侍读。” “啊!”张俊惊得低呼出来,“吕龙图,官家竟如此看重岳太尉?” “这算什么?官家还打算让鹏举给皇子当老师呢!” 这话一出口,张俊岂止是目瞪口呆,简直眼珠子掉出来……赵桓是有个儿子的,今年正好十岁,去年的时候,赵桓跟赵构讲,说皇子年幼,让他当皇太弟,就是这么回事。 只是这个“儿子”跟赵桓到底隔着一层,而且这孩子还是十七岁的时候,就生下的,虽然在这个时代,不到十五当爹的都一大堆,十七岁真不算“小爸爸”,可赵桓依旧不太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儿子。 不知道就不面对,赵桓一直在躲着……可不管怎么躲,都有躲不过去的时候,譬如说青化大捷,皇子赵谌就给他爹上了一道文采斐然的贺表。 赵桓也是觉察出来,躲不过去。 可他又突奇想,打算找个武夫给儿子当老师,从而治疗一下老赵家的软骨病。 遍观武将当中,谁能比岳飞更合适呢? 赵桓这种想法,几乎可以用大逆不道来形容了,偏偏吕颐浩还知道,没准真的要按照赵桓的意思来。 因为这位赵官家还真翻找古礼,所谓三公,太师太傅太保……在最初的时候,有教导保护君王之意,自然不可能是三个文人担任,一定是文武齐备的。 君王也要能力全面……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子周围只剩下文官了。 老赵家的孩子不尚武能行吗? 莫非说有人还想体验一次靖康之耻吗? 吕颐浩几乎可以确定,一旦暂时摆脱了危机,开始大刀阔斧改革之后,就凭着赵桓的本事,能把赵宋江山改的赵匡胤都不认识了。 偏偏这位官家的威望还在与日俱增,甚至拿这次岳飞北伐来说,包括岳飞自己都说,他没指望打进燕山府。 可问题是早晚有一天,会光复燕云的,到了那时候,大宋国朝又会是什么样子? 吕颐浩谈不上多憧憬,但他相信,整个转变过程,必然会十分有趣的……而给了赵桓这个胆气的,就是岳飞,就是韩世忠,吴玠,就是许许多多的将领! 吕颐浩不敢多想……岳飞统御兵马,却已经直逼邯郸。 守卫邯郸的兵马是义胜军,差不多三千多人。这又是大宋给自己挖的坑,赎回幽州之后,招募当地青壮,组成的义胜军,试图牵制郭药师,结果却是这帮东西跟郭药师一起,成了大金的忠实走狗,狠狠坑了大宋一把。 面对义胜军的守卫,岳飞没有任何客气,先以床子弩猛轰城墙,火油火药,硝烟弥漫,还没等城里的人马反应过来,王贵就率领两千甲士,率先登城,直接杀了进去。 城中的守军着实单薄,可岳家军的战斗力也真不是吹的。 岳飞进城之后,立刻下令,收缴所有的马匹牲畜,充作军用。 他又下令开仓放粮,接济百姓。 岳飞甚至没有舍得在城里过夜,就继续前行……下一站就是刑州,是个军事重镇,或许会有一场恶战等着他。 不过岳飞已经无所谓了,越是向北,他的心就越是澎湃。 在北方,不光有他心心念念的黄龙府,还有那位古稀老人! “宗老相公,千万撑住,晚生来了!” 岳飞心心念念着宗泽,殊不知此刻的宗老相公已经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从去年腊月开始,宗泽的双腿就开始浮肿,最初还只当是小病而已,可渐渐的,老相公走路困难,甚至展到脚趾甲烂掉,让人简直不敢多看。 只不过虽然病体沉重,但宗泽的精气神非常好,每天依旧照常吃喝,照常处理事务,每天还要坐在四轮车上,去城墙巡视一番。 负责给老相公推车的正是王中孚,这个少年和几个月之前,生了令人惊叹的变化,他不再青涩,也没了迷茫,相反,他目光坚定,斗志昂扬,身上甚至笼罩着一层杀气,死在他手上的汉儿军,已经过了两位数。 “这些日子金贼的封锁越严密,外面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哩。”宗泽轻叹了一口气。 王中孚笑道:“他们越是狠,就越说明他们心虚……要真是坏消息满天飞,他们巴不得让我们知道呢!” 宗泽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好啊,看起来你是把道德经和兵法都读通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很好,很好啊!” 王中孚笑道:“还不是您老教得好!” 宗泽笑道:“我算不得什么名师,还有更高明的,我可给你准备好了推荐信,凭着你们的本事,出城不难,你该去学更多的本事了。” 王中孚呵呵道:“老相公,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会出城的,可我一定会背着你!否则,你死,我死!”少年眨了眨眼睛,笑容格外阳光道:“这也是您教给我的,成仁取义,绝不敢苟且!” 第200章 会师   “孩子,老夫有几句话告诉你,这事只有你能办好,也别急着反对,你听老夫把话说完了。”   宗泽拉着王中孚的手,轻叹道:“眼下赵州城里,还剩下多少兵马?”   王中孚轻声道:“五七千总还是有的,还有一万多百姓,大家都愿意追随老相公,和金人血战到底!与城池共存亡,老相公,不用担心的。”   宗泽轻笑,“你就不用哄我了,眼下还能打的人马,不会过三千……想当初老夫可是提着二百万人马北伐,现在却是如此下场,真有点凄凉啊!”   提到了当初的二百万兵马,连王中孚都笑了,您就吹牛皮吧!   不过虽然没有二百万,但宗泽的兵力在最鼎盛的时候,的确过了十万,绵延七八个州府,势力也很庞大。   甚至宗泽也想过,会有更大的作为。   可随着金军动,情况就不一样了。   先是完颜兀术率领人马,从河间府南下,并且直接插入京东。   这一次突袭,就把宗泽的部下切成了两半,其中李成等人就推到了河间和沧州一带,不再听从宗泽号令,而是在宋金之间,玩起了左右横跳的把戏。   再有完颜挞懒大军南下,宗泽几次交战,虽然有过胜利,但总体上损失惨重,就连和太行八字军的联系也断了。   八字军受创之后,有意向南展,避开了金人锋芒。   再之后,宗望在真定府坐镇。   这位金国的二太子,绝非普通人,他采取了两个措施,对付宗泽。   其一,宗望迁居东路军的猛安谋克,进入河北。   金国的猛安谋克不只是军事组织,也是地方的民政组织……总而言之,就是兵民一体的那种,战时出兵,平时管民,有土地,有法令,大约可以理解为一种标准的封建贵族制。   宗望大量迁居猛安谋克,在河北圈占土地,巩固统治,将汉人百姓分割开,以方便控制。   与此同时,宗望也不断收买地方势力,尤其是那些豪强,更是不惜血本,封官许愿,要什么给什么。   宗泽也针锋相对,跟宗望掰手腕,可他的力量到底太弱了,一个河北留守司的名头,号召不了太多的人。   几个月下来,宗泽只剩下赵州一座空城,身边的兵马不过几千,四周被金人包围,处境危在旦夕!   在江河日下之际,城里的局势也谈不上多好,时不时有人偷偷跑出去,投降了金贼。时间宛如绞索,勒住了城里众人的喉咙。   不过跟在宗泽身边,不离不弃的好汉子,还是有不少的,他们都愿意誓死追随老相公,百死不悔!   “孩子,现在外面情形如何,老夫不知道。但城内如何,我是一清二楚,或许城破就在明天。咱们撑不下去了……”   王中孚瞪着眼睛,气得鼓鼓的,您老怎么能灭自己的威风呢?   宗泽摆手,长叹道:“死生大事,不能义气。我这把年纪了,早就不在乎了,能为国捐躯,是我的福气!”   王中孚气吁吁道:“就只要老相公是英雄?别人都贪生怕死吗?”   “自然不是,你听我说完了啊!”宗泽拍着年轻人的手臂,笑呵呵道:“能跟老夫走到今天,都是大宋最好的男儿,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让他们跟我这样白白死了不值得。应该留着有用之身,跟金贼斗到底,亲眼看着,大军出塞,直捣黄龙,那才是老夫最欣慰的。”   “官家给了老夫一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老夫这一辈子,也该凋零了,可我却不忍心这些年轻后辈跟着我一起零落,我该庇护他们才是。”   宗泽长叹一声,“孩子,你也知道,像王善、杨进他们,都是贼人出身,论起品行未必如何。我要是走了,他们多半没法在朝中立足,最后不是落草为寇,就是投降金贼。反而成了大宋的败类,这是老夫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的。”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宗泽抓着王中孚的手,越用力,目光诚挚,让人无法拒绝。   “孩子,答应老夫,一旦城破,你就要藏起了,带着我的书信,去找官家……跟官家讲,就算我宗汝霖求他,一定要好好整训老夫的旧部……有人突围出去,逃回河南,要妥善安置。有人落草为寇,啸聚山林,要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便,便是……有谁不争气,投靠了金贼,也不要祸及他们的家人。乱世之中,不容易啊!”   王中孚眼睛瞪得溜圆,腮帮都鼓起来了。   “老相公,你这话可跟往日讲的不一样!你不是这么教我的!”   宗泽仰头大笑,“傻小子,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更可靠他们跟着老夫战斗了几个月,为了大宋流汗流血,不敢说居功厥伟,也可以说无愧于心……咱做人做事要厚道,老夫一无所有北上,能得到他们的追随,人家给了俺这个糟老头子的脸,只要不违背天良,老夫要报恩啊!”   说到这里,宗泽眼圈泛红,王中孚绷不住,到底哭了起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外面竟然也传来了哭声,王中孚一愣,急忙冲出去,却现王善、杨进、丁进、李贵,黑压压的跪了十几个人,他们泪水横流,一群草莽出身的匪,万万没有想到,宗老相公在生死关头,最后安排的事情,竟然是替他们谋后路……   老相公,我们不配啊!   王善愤然站起,大吼道:“大丈夫生在人世间,活得就是这口气,争的就是一张脸!金贼想杀咱们,咱们还要灭了他们……把城里的马匹都杀了,把酒拿出来,吃个痛快,喝个痛快,陪着老相公一起杀敌,是生是死,就看老天爷的,大家伙说怎么样?”   他的提议瞬间得到了赞同,这帮家伙当真不顾一切了,说是宰杀战马,可城里的马匹也就剩下一百多匹,至于酒,那就更惨了,只有十几个坛子,分给士兵,怕是连一杯都没有。   粮食倒还有一些,却也吃不了几天。   宗泽说城破在即,却也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既然如此艰难,不如索性放肆一次……   毫无疑问,这要是正规兵马,这么干是绝对不行的,但这是群草莽英雄,他们已经为了大宋朝血战这么久了,还能要求什么?   “把这个收好,无论如何,你都要送去京城,交给官家,毕竟关乎大家伙的性命啊!”宗泽含着泪,把书信交给王中孚,随后抹了一把眼泪,笑呵呵道:“还要麻烦你,背着我出去,跟大家伙一起痛饮!”   王中孚含着泪,将宗泽背在了身上。   老相公出奇的轻,仿佛就是一层皮膜包着骨头一般……王中孚走得不快,却十分稳健。他把老相公放在四轮车上,推着宗泽前行。   每过一处,看到老相公的士兵,无不流下热泪。   “老相公,要保重啊!”   “老相公,还要领着咱们杀金狗呢!”   宗泽笑容可掬,冲着大家伙不停点头,看到了他的笑容,这些苦难中坚守的汉子都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仿佛暂时抛弃了一切的烦恼。   “酒不多了,取些井水来,混在一起……大家伙就算剩下一粒米,也要分着吃,你们说是不?”   “是!老相公说得对!”   王善抹了一把眼泪,“请老相公放心吧,我们这些人都会跟金贼拼到底的,脑袋掉了也无所谓!”   众人齐声高呼,声音高亢,气势如虹。   宗泽脸上带笑,当真就陪着大家伙,吃马肉,喝井水……   生死关头,最显本色。   在人群之中,有个人眼珠乱转,心中有着另外的盘算。   孔彦威!   孤城一座,一纸空文,全靠着宗泽一个人维系,而如今的宗泽年老病重,死在旦夕,难不成要跟着他一起死吗?   赵宋皇帝根本就没管河北,分明是把大家伙当成了弃子,既然如此,也就不用客气了。   能打这么久,也算对得起赵官家了,必须另外寻个出路,反正不能稀里糊涂死了,他还有大把的好日子要过。   孔彦威趁着众人畅谈之际,悄然离开,等出来之后,他立刻召集了手下三百人,直奔着北门而来。   “快让开,我要出城!”   守门的士兵大惊,“孔将军,你要出城,有老相公的手谕吗?   孔彦威大笑,“自然是有的,你且上前,我给你看。”   士兵向前迈了两步,突然孔彦威抽出佩刀,狠狠捅向士兵的胸膛,一刀进去,鲜血喷涌,孔彦威想要抽刀,却现没有抽动。   原来士兵用双手死死攥着刀柄,怒视着孔彦威。   这家伙没来由一阵心慌,与此同时,其他的守城士兵纷纷扑上来。   孔彦威只能松开刀柄,抓着长枪,招呼他的手下,肆意杀戮。   三十多名守城士兵悉数战死,孔彦威一马当先,冲出了残破的赵州。   香甜的空气让孔彦威心旷神怡,总算出来了,这就活了!   正在他准备向金营方向逃跑的时候,突然一队骑兵由南向北,飞驰而至。为之人,赫然是张宪。   “快告诉宗老相公,岳都统率领大军到了!”   在一瞬间,孔彦威的老脸绿了……怎么会? 第201章 杀向燕山府 岳飞所部,六天时间,疾行四百里,出现在了赵州城外。 这个度或许没打破步兵前进的极限,但其间连续攻克邯郸和刑州,并且在柏乡击溃一支金人骑兵,三战三捷,以一种蛮牛猛撞的态势,无可阻挡地解围赵州,实现了和宗泽的会师,就是让人叹为观止了。 岳飞展现出来的战力,只怕已经隐隐在韩世忠之上哩。 “鹏举,你能打来,老夫是真高兴,可也真的担忧啊!” 岳飞没说话,而是直接抢步到了宗泽面前,伏身告罪,而后撩开了老爷子的裤管。 只看了一眼,岳飞就仿佛心头让钉子扎了一下般。 “怎么会病得这么重?” 宗泽反而浑不在意,“生老病死,到了我这个年纪,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你,冒冒失失杀过来,你想气死老夫吗?” 岳飞没管这些,而是认真道:“老相公,你现在腿不能行,城里情形又是这样,还能不能撑二十天?” 宗泽眉头紧皱,忍不住问道:“鹏举,你是什么意思?” 岳飞深吸口气,这才道:“老相公,我打算立刻进军雄州,随后攻击燕山府!” “什么?” 因为双腿浮肿,难以站立的宗泽竟然颤颤哆嗦,缓缓而起……岳飞和身后的王中孚看在眼里,一起搀扶住老相公。 宗泽竟然对自己的身体没有半点在意,只是询问道:“鹏举,你怎么想到攻击燕山府的,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好教老相公得知,官家在关中取胜之后,立刻布置了五路伐金的宏略,并且陈兵蒲城……根据最新的消息,金国都元帅完颜斜也率领五个万户和延安府的韩王爷周旋,大将拔离领兵两万在河中府,完颜挞懒率领三个万户,已经进军河中了。” “那,那官家呢?”宗泽惊问道:“你,你怎么不去救官家,你管我干什么?” 岳飞连忙解释道:“老相公,金人如此布置,扣除兀术的两个万户,在河北除了一些汉儿军之外,宗望手里的万户不会过两个。我这次带来了两万五千人,虽说我们缺少马匹,骑兵不足,但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我集中兵马北上,威胁燕山府,震动金人朝廷,如此一来,金兵必然回援,便是官家那里,也会安然无恙的。”岳飞又补充道:“以官家的英睿神武,加上兴汉侯和曲相公,还有数万猛士,挞懒讨不到便宜。只要他们退去,要想再南下,就要等到秋天之后了,大宋便又多了大半年的备战时间。” 宗泽此前也不敢说多精通军略,但自从赶鸭子上架,折腾了大半年,老爷子也立刻想通了。 岳飞这是要以自己一支人马,吸引金人全部兵力,然后彻底化解金兵攻势。 弥天大勇,热血铁胆! 真是好一个岳鹏举! 可宗泽很快就觉察出这个方案的问题所在。 “鹏举,你以身犯险,这两万多将士又该如何?” 岳飞呵呵一笑,“老相公,晚生虽然冒险,却还不至于找死……现在已经快正月十五了,我反复问过黄河两岸的百姓,去年腊月黄河结冰,最迟二月初就能解冻,也就是说,还有二十天时间。” “二十天!”宗泽眉头微动,沉声道:“你是说黄河解封之后,就可以使用船只了?” “也不全是。”岳飞笑道:“金人仰仗的无非是骑兵之强,可若是黄河解冻,水师北上,金人骑兵便没法来去自由。以将士们的勇力,只要有合适的地形,就不用担心金兵……实不相瞒,刚刚晚生还全歼了一个万户!” “是吗?” 宗泽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这个年轻人成长太快了,真是让人惊喜交加。 宗泽也算清楚了岳飞的计划,趁着金人后方空虚,狠狠掏一把……等金兵回援,他再凭着地形河流优势,跳出金人的包围圈。 岳飞没说的太仔细,却也不是有意瞒着宗泽什么,而是这种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的东西,他也没法说得清楚。 这也是赵桓坚持给岳飞临机专断之权的原因所在,哪有在千里之外,能够料敌取胜的?那不是人,而是妖孽! 岳飞也做不到,但他就是有把握,只要河北大地河流解冻,金人铁骑没有长驱直入,随意往来。 他不必面对十几万金兵的围杀,就能退回来。 当然了,岳飞心知肚明,这一战后,两万多人,能返回河南的,恐怕连一半都不到。但岳飞不后悔。 战争就是要有牺牲,关键是看值不值得。 以他的一支兵马,换金兵全线收缩。 实在是太值了! 别看大宋内部问题一大堆,财税缺口更是让人吐血,可不管怎么说,大宋的底子还在,更有赵桓坐镇,无论如何,都会想尽办法加强军力的。 可以说再到下一个秋天,大宋的情况会好上太多,兵力也更加充裕,不会像这次这般捉襟见肘。 总而言之,好处多多。 “鹏举,你想老夫做什么?”宗泽缓缓道。 “老相公,我是希望你能在赵州继续坚守二十天,只要你在赵州盯着,真定府的金人便没法从容北上,而我也能安然进军燕山府。” 宗泽毫不犹豫道:“漫说二十天,就算四十天,六十天,我也能撑住!”宗泽晃动胳膊,把岳飞和王中孚推开,竟然自顾自走了几步,而后老人扭头,欣然笑道:“鹏举,你瞧瞧,老夫都好了大半哩!” 岳飞用力点头,“老相公,晚生盼着你身体康泰,长命百岁。若是这一次晚生有幸杀进燕山府,还要请您老痛饮!” “好!这杯酒我一定要喝!” 宗泽声音爽朗,情绪高昂,扭头对王中孚道:“那个畜生呢?压过来没有?” 王中孚慌忙道:“来了,已经抓来了,就等着老相公落。” 宗泽点头,“好,就扶着我出去。” 岳飞和王中孚一左一右,把老相公搀扶出去。 当宗泽站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继而欢呼狂喜,有的汉子更是泪流满面……老相公身体好了,大家伙的主心骨又来了! 宗泽俯视了一眼孔彦威,便轻蔑冷笑,不屑再看。 “无耻之徒,还留着干什么!把他推到路口,千刀万剐,拿他的心肝,祭奠死去的城门士兵!” 宗泽说完,又看了看张宪,露出了笑容。 “听说是你抓到他的?能说明白点吗?” 张宪不好意思挠挠头,“老相公,其实俺最开始也被骗了,他跟俺说是来迎接俺的。俺就说一起进城,结果他非要说还要巡逻,让我先进城见老相公。我觉得事情不对劲儿,这时候有个浑身是血的兄弟从城门口跌跌撞撞出来,喊着不要放走了贼人……俺这才知道,他竟是个叛逃出去的汉奸!” 宗泽颔,“那个送信的士兵吗?” “死了……”张宪十分惋惜,“老相公,他身上被砍了好几道,肚子都破了……” 宗泽眉头乱挑,胡须颤抖,切齿道:“告诉掌刑的,不切够三千刀,不许让那个畜生断气!还有,他死后要挫骨扬灰!” 下面人轰然答应。 宗泽又看了看权邦彦、王善、杨进等等众人,这才缓缓道:“援兵来了,孔彦威跑了,我不怪他……虽说投靠金贼该千刀万剐,可他跟着咱们打了这么久,也杀了不少敌兵,老夫不能逼着他跟我陪葬。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城门口的弟兄!不该把做人的最后一点良心都给扔了。” 众人一起颔,权邦彦更是道:“老相公,你放心吧,我们都晓得了,大家伙是生死弟兄,什么时候也不会自相残杀。还有,朝廷没忘咱们,就凭这一点,俺就愿意给朝廷死战到底!” 王善也道:“老相公,外面的情形也都知道了,官家亲自上阵,保住了关中,现在还在跟金狗拼命……咱们这些人还真是金枝玉叶不成?一条烂命,死了也值了!” 宗泽连连点头,老眼泛红,“如此最好,可也不能蛮干……现在暂时解围,让一些重伤的弟兄,还有城里的百姓都先退出去,咱们要整修城墙,囤积粮草辎重,准备再跟金人周旋一场!” 岳飞也道:“老相公,别的没有,我给你留三百弩箭,再留两千士兵,听你调遣。” 宗泽也没拒绝,直接道:“你算计清楚就好!” 岳飞颔,“都清楚了,我再给老相公十万贯,征粮的时候,务必客气,尽量买卖公道……咱们行事应该和金贼不一样,如此才能成就大事!” 宗泽再次点头,岳飞的确是和那些将领太不一样了。 老相公却又想起一件事,他让岳飞随着自己到了屋中,只剩下两个人之后,宗泽才道:“你知道双刀李成吗?” 岳飞沉着脸道:“听说过,此人能用三石强弓,擅长使用双刀……只是他太过无耻,前些时候还归附老相公,随后竟然又跟金贼勾勾搭搭,着实可杀!” “不!” 宗泽摆手,“鹏举,你什么都好,唯独性格太刚强了,眼睛揉不得沙子。李成是无耻,可你想要安然脱身,还必须此人不可!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派个能说会道的,去见李成。让他听从你的号令。他手下怎么也有三五万兵马,就算让金人砍,也要把他们累得够呛……你可别舍不得用啊!” 宗泽也毫不遮掩,就是拿来当炮灰的。 这老头也不是善男信女,可话又说回来,没有手段,如何能在危机重重之下,撑这么长时间! 岳飞用力颔,“晚生晓得了,请老相公放心吧!” 辞别了宗泽,岳飞再也不迟疑了,他攻击邯郸和刑州,那是要给宗泽解除后顾之忧,能让老相公接下来轻松一点。 既然和老相公见面了,也确定了方略,岳飞就没有迟疑,一心一意,就是北上。 偏偏这一片又是传统的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三天时间,岳飞就出现在了高阳城外,随后击溃一支千人的金兵,直接冲到了雄州!岳飞提着枪,立在马背上,反向走了这条路之后,才真切感觉到丢了燕云之地有多可怕! 从前是契丹,现在是大金,若还是不能振奋,鬼知道会有什么东西骑在汉家百姓的头上! “随我来!” 岳飞竟然没有进攻雄州,而是从城外绕过,直奔北方而去……而负责守卫雄州的耶律马五都吓傻了。 乖乖! 一支雄壮的宋军出现在雄州,雄州往北……那不就是燕山府吗! 我的老天爷啊! 他们要干什么? 耶律马五很想拼命,只可惜他的城中还不到五千汉儿军……国主啊,不是我不想出兵,你要自求多福。 第202章 大金皇帝都哭了 岳飞引兵前出雄州,进逼涿州,而距离燕山府,也已经不足一百五十里。 放在后世,那就是一小时生活圈,近的了不得。虽然现在没法那么快,但也足以让燕山府里面的贵人们闻到战争的味道了。 或许连岳飞都没有想到,消息传到了燕山府,大金国的第二位皇帝,完颜吴乞买立刻下旨,封闭城门,严防死守……随后吴乞买竟然跑到了供奉兄长阿骨打的宗庙之中,放声大哭,哭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他对不起兄长,对不起大金国的列祖列宗,居然让宋人打到了燕山府,他有罪于大金,恨不得立刻降旨,退位让贤! 吴乞买一番嚎哭之后,才降旨请两个人过来商议,其一是大太子完颜宗干,其二就是创造了女真文字的完颜希尹。 这俩人一个代表东路军,一个代表西路军,同时也是还在京中,最有份量的两位臣子了。 尤其是完颜希尹,他号称女真的智囊,胸中颇有些韬略。 完颜希尹原是随着粘罕治理河东的,可随着完颜斜也到了太原,掌握了进攻延安的兵权,粘罕竟仿佛是认命了一般,所幸搬到了大同府居住,银术可担任了太原留守,继续守着西路军的基本盘。 至于另一位重要人物,完颜娄室,也在两个儿子相继丧命之后,变得沮丧起来,深居简出不说,听说还笃信起了佛法,请了一尊黄金的文殊象,整日念经烧香,俨然要皈依佛门一般。 西路军的头面人物消沉下去,完颜希尹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被推荐进入了燕山府,跟吴乞买一起商议,到底该怎么治理两河…… 说到底,这事情还是汉化和女真化的问题。 主张女真化的,就希望迁居猛安谋克,大肆圈占土地,靠着金人掌控地方……这种“女真优先”的政策,很容易得到贵族们的支持,因此声浪非常高。 可是完颜希尹却一清二楚,这种措施根本行不通,哪怕迁居猛安谋克最积极地宗望,也必须收买当地的汉人豪强,依靠他们来控制地方。 岳飞没有进军之前,就已经生了好几次争吵,而且吵得还非常厉害。 代表东路军利益的大太子完颜宗干强烈要求,按照泰铢的规矩,以猛安谋克统军治民……他甚至直白地表示太祖圣明神武,定下的规矩不会错,难不成自觉过了太祖? 面对大侄子咄咄逼人的态势,吴乞买竟然除了生闷气,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随后希尹单独找到了吴乞买,给吴乞买算了一笔账,力陈猛安谋克行不通。 “陛下,咱们还在辽东的时候,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树木森林,土地辽阔,人烟稀少,还从来没有过田亩不够用的时候。一直以来,女真的传统都是按照人丁出兵,按照牛具征粮。” 吸引讲出了女真的习惯……作为一个人数几十万,却有着上百万平方公里生存空间的渔猎游牧部族来说,女真人对土地并不算敏感。 土地? 有的是啊! 女真人征税很有特点,他们是按照“牛具”征税,所谓牛具就是三头能耕田的犍牛,一家有三头牛,最多可以得到四百零四亩土地,而每年最高只需要缴纳一石粮食。在灭辽之后,吴乞买心情大好,更是直接打了个对折,只要交五斗粮就够了。 这套法子放在贫瘠苦寒的辽东,是没有问题的,女真人不缺牛,也不缺土地,尤其是在耐寒作物没有传入之前,亩产非常低,缴纳税赋低一些,也是正常的。 可是随着占据了燕山府和两河之地。 再把女真的传统搬出来,怎么看怎么不合适……汉地人口稠密,土地稀少,讲究的是精耕细作。 “陛下,如果还按照女真习惯授田,就必须圈占汉民土地,而且是大肆圈占,逼着数百万汉民流离失所……其次,汉民善于耕种,土地肥沃,产出也高,如果还按照女真的旧制征税,朝廷每年能拿到的粮食极为有限,试问,大金国又如何同宋人周旋?” 吴乞买点了点头,“希尹高见,以你的看法,是要以汉制汉?效仿契丹,弄什么南面官喽?” 希尹苦笑着摇头,“陛下,契丹立国还在大宋之前,他们有时间从容安排。且燕云十六州,不过是几百万汉人而已。南北分制,还是可以平衡的。可如今大金不光是占据了燕云,还据有两河之地,汉人百姓过了千万之数。且赵宋皇帝一心求战,并非善类。若是按照辽国办法,汉人离心离德,大金也没有足够气力,约束人心,恐怕不是国家之福。” 吴乞买听到这里,反而笑了,“希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的打算又是如何呢?” 希尹面色凝重,其实到底要怎么样,他心里有个想法,却又不敢说出来,生怕会惹恼所有人,可如今机会难得,或许不该沉默了。 “陛下,臣斗胆请教,胡人入华,哪一家做得最好?” 吴乞买眉头挑了挑,半晌才道:”应该是鲜卑吧?” 希尹忙道:“陛下圣明,那陛下以为鲜卑人高明在哪里?” 吴乞买摸了下下巴,笑道:“希尹不要考我了,你还是直说吧!” 希尹慌忙躬身,“陛下,臣不敢……臣是想说鲜卑北魏实行了彻彻底底的汉化,便是连国君的姓氏都从拓跋改成了元氏。臣斗胆断言,我大金要想在汉地立足,最最根本的,还在于汉化,臣以为解决问题的关键不是迁居猛安谋克,也不是什么南面官北面官,而是采行汉化措施,尊孔孟,开科举,兴教化,行郡县……唯有如此,我大金国祚才能长久!” 吴乞买听完之后,脸色骤然变化,足足好一阵子,他才长出口气,缓缓道:“希尹,你这么干,才是真的动摇大金国本!只怕立时三刻,大金就要乱了。” 完颜希尹轻叹一口气,“陛下,赵宋皇帝和辽国西夏会盟,以华夏自诩,要讨伐蛮夷……”希尹咧嘴一笑,充满了蔑视,“他也真是有脸这么说……大宋几时算得上华夏?只是这两个字不是他赵宋专属!便是契丹占据燕云,就以北朝自诩,有了一半华夏江山。到了现在,我大金拥有两河之地,比契丹更有资格称为北朝。陛下行汉制尊奉孔孟之道,便可以华夏之君自居,赵宋皇帝讨伐蛮夷之说,不攻自破。相反,陛下还可以号令天下,讨伐割据不臣的赵宋,到了那时候,更师出有名啊!” 抢夺华夏的代表权,希尹这家伙还真敢说,而且仔细琢磨一下,还真有那么一丁点的道理。 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对大宋的看法不好,甚至不承认大宋是大一统的王朝,其实只要区分两个概念就好,什么是国家,什么是天下…… 拿汉唐为例,疆域摆在那里,就不用说了。朝廷直接管辖的区域,就是国家。 但是在国家之外,属国无数,尊奉汉唐国君,接受汉唐主导的秩序,在汉唐国家之上,还有个东西,叫天下! 可这东西传到了大宋这里,情况就不一样了,不但失去燕云,还要给辽国缴纳税赋,哪怕脸皮再厚,也不能说契丹是大宋的属国吧?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宋并没有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天下”,说到底只是个“宋国”而已。 所以即便安史之乱以后,大唐朝烂了一百多年,皇帝几乎没有好死,藩镇割据,烂到了骨子里……但是对不起,大唐建立的秩序,哪怕在唐朝灭亡之后,依旧挥着影响力。 大宋留下了什么? 宋词吗? 所以说希尹讲的东西,未必不能实现……如果大金国进行汉化,还真有资格跟大宋叫板,当然这也是大宋太丢人造成的。 “希尹,你无愧是我女真的智者,见识高明,胸怀天下……可你想过没有,纵然朕有心如此,可朕到底该怎么下手?能像赵宋官家一般,随便几道旨意,就能改革天下吗?” 吴乞买的问话,又让希尹一阵语塞。 任何改革的前提都是确立权威,取信于民。 放在大宋,皇帝本身就代表无上权威,所不同的是皇帝素质参差不齐,有些人天生就不会用皇帝的权威。 而一点出现赵桓这样的东西,只要大致方向不差,敢想敢干,就能立竿见影。 可放在金国,本身皇帝这两个字,就没啥威信可言。 阿骨打是开基立业的皇帝,却没法把自己儿子立为太子;到了完颜吴乞买这里,他竟然挨过打! 没错,的确有臣子打过吴乞买,还不是请什么天父下凡那种,而是光明正大打的! 阿骨打的时候,规定缴获物资入库之后,谁也不许私自拿取,只有等到战时才能拿出来。 吴乞买当了皇帝之后,有一次特别馋酒,就私自打开府库,弄了点酒出来。 结果清点的时候,现了缺口,就在粘罕的鼓动之下,狠狠打了吴乞买二十棍子,等打完之后,他们又向吴乞买磕头请罪…… 事情到了这一步,吴乞买又能怎么样? 这二十棍子,打在了吴乞买的屁股上,却也打掉了女真皇帝的威严。 吴乞买空有龙椅,却毫无威信可言。 当岳飞兵马出现在涿州外围的时候,吴乞买泪如雨下。 “斡本(宗干),朕年老体衰,已经不能像当年一样,追随兄长征战沙场……斜也,粘罕,宗望,挞懒,便是连兀术都领兵在外,燕京如此空虚,宋人欺凌到了家门口,你可要扛起大旗,为君解忧,给朝廷做个表率啊!” 此话一出,宗干立刻脸色就变了,他只是负责内政,打仗并不是他的长处,自己这个便宜叔父难道不知道吗? 似乎吴乞买真的不知道一般,“斡本,朕已经下令,让各府甲士骑兵云集,便是那两千铁浮屠朕也给你,一定要击败宋将,振奋国威!”吴乞买充满了期待地看着宗干…… 第203章 对战铁浮屠   完颜吴乞买是何许人也呢?   阿骨打的亲弟弟,女真有名的猛士……这可不是吹牛皮的,吴乞买年轻的时候有个爱好,就是跟熊瞎子摔跤而且还总是能打赢,即便受伤,也就是点皮肉伤罢了。   俘虏耶律延禧之后,吴乞买就去见过这位契丹皇帝,当面问他,你还记得朕吗?   耶律延禧立刻道,有幸早识龙颜。   吴乞买又问,当初为什么羞辱我们兄弟二人?   耶律延禧羞愧答道,无德荒唐,故以社稷偿之。   吴乞买愣了片刻,这才饶过耶律延禧。   他提到了一段公案,就是早年的时候,女真依附契丹,阿骨打带着吴乞买去拜见辽国皇帝,当时还有许多部落领。   按照习惯,诸部领要大跳舞蹈,取悦辽帝,可阿骨打不吃这一套,坚决不跳,弄得耶律延禧大怒,甚至要杀了阿骨打。   此刻吴乞买就站了出来,表示要徒手搏虎,代替兄长,以助酒兴。   耶律延禧答应,吴乞买还真的就亲手杀死了一只老虎。   大约相当于鸿门宴上的樊哙,那是相当悍勇的。   若是没有强悍的武力,卓著的战功,吴乞买也没法继承大金国主的位置。   只不过兄弟再亲,也比不上儿子,阿骨打的势力还都给了他几个亲子,才使得吴乞买手中无权,区区粘罕都敢打他的屁股。   试想一下,如果东路几万人马在手,吴乞买会惧怕粘罕吗?   笑话一样!   可不管怎么说,早年能屠熊搏虎的猛人,又怎么会被岳飞吓得哇哇大哭,还跑去和阿骨打请罪?   说到底,是吴乞买被逼得太狠了,他要报复!   把大太子完颜斡本推出去,让他和宋军死磕,赢了不亏,输了更好!   至于燕京城的安危,吴乞买还真没太在意……这倒不是他心大,而是女真特殊的体制造成的。   奉行猛安谋克制的女真,兵民一体,动员效率极高……而且多年征战,好些女真兵将家里老婆都不止一个。   女人多,生的孩子也多。   按照阿骨打的规定,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   如此算来,大约是三户出一个战兵,看起来比例不低,但是对不起了,女真的一户不是三口之家,也不是五口之家,有些夸张的家庭,光是男丁,就有二十五个!   所以女真的极限动员能力,还是相当强悍的,战场上损失几万人,虽然也算是伤筋动骨,但绝对没有到动摇国本的程度。   当然了,女真也不是人均战神附体,一家五七个儿子,能有两三个能打的就不错了。可即便如此,也是相当骇人的。   吴乞买下令关闭城门,同时征召兵马,   在京的护卫甲士,女真青壮,还有常胜军,以胜军,以及契丹降兵,杂七杂八凑起来,还有三万多人,另外还有两三万的壮丁,随时可以补充进来。   燕京在契丹手上,几次扩建,光是城墙就有三十六里长,三丈高,一丈五尺厚,城墙之上,又有女墙等等设施。想要强攻燕京,没有二三十万兵马,是想也不要想。   这一点岳飞心里有数,吴乞买更不是白痴。   但他就是要逼着斡本出战,让自己这个大侄子出丑……完颜希尹看在眼里,甚至有种如坠冰窖的寒凉之感,着实太让人无语了。   粘罕为了私心攻击关中,被赵桓迎头痛击,损失不小,吴乞买仅仅为了打击几个侄子,就拿军国大事开玩笑,要知道他可是大金国主啊!   难道金国内部斗争,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吗?   这样下去,或许要不了多久,大金国就会完蛋吧?   希尹心惊肉跳,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他不是核心圈子的人,根本没有话说的资格,他的老大粘罕才能掺和,可试问如果粘罕身在燕京,结果会好嘛?   或许更糟!   吴乞买并不在乎这些事情了,或者说他很冷静清醒,我是坐在了国主的位置上,可大金国就是我的吗?   笑话!   朕朕朕,狗脚朕!   ……   相比起燕京城里的勾心斗角,岳飞和刘子羽就单纯多了,两个人试探攻击了一下涿州,现金人守备还算严密,岳飞就主动放弃涿州,直奔燕山府而来。   “鹏举,自从雄州之后,你注意到变化没有?”刘子羽淡淡道。   岳飞点头,“再也没有了箪食壶浆,迎接王师的百姓,相反,还有不少汉人豪强,集结兵马,袭击咱们。”   刘子羽叹口气,“是啊,这帮人似乎比金人还要恨大宋啊!”   岳飞绷着脸道:“当年太宗北伐,燕云汉人便已经归附辽国了,不然怎么会有高粱河之败!”   岳飞突然一愣,问道:“前面怕是到了高粱河吧?”   刘子羽也来了精神,连忙派人去查看,还真别说,果然到了高粱河!   高粱河之战抛开驴车战神不说,这一场大战还是很有特色的。   赵光义携着灭北汉的威风,聚集二十万大军,试图一战光复燕云之地。此战也是赵光义亲自指挥的。   这就非常有五代特色,自此之后,哪怕是雍熙北伐,赵光义也没有亲自领兵了,而且大宋皇帝还染上了分兵的恶习,三路进军、五路进军,还沉迷在千里之外画阵图……倒是自从赵桓继位之后,这位与众不同的赵官家开始频频领兵,亲临战场。   说实话这一招是很奏效的,皇帝亲临,士气必然高昂,将士用命,很少出现溃逃的情况,也不需要多高明的指挥,只要能选择合适的将领统军,就可以取得不错的战果。   与此同时,金国皇帝深居后方,东西分兵,彼此勾心斗角,互相甩锅,倒是越来越有大宋特色了。   岳飞眯缝着眼睛,俯视这一片古战场,心潮澎湃,他很想写诗填词,直抒胸臆……论起文采,岳飞还是有的,他除了领兵之外,就是读书了。   可要说七步之才,却还是勉强,只能慢慢在心里酝酿。   但到了这里,不干点什么,貌似也说不过去。   岳飞想到了一个办法……夕阳西下,夜色渐渐浓稠,就在宋军营地之中,升起一个个孔明灯,飘飘摇摇,飞上空中。   孔明灯能在夜间传递信息,因此各军之中,都有准备,可一下子放几百上千的孔明灯,却还是去年的时候,赵桓在开封玩过的。   如今岳飞把这招用在了幽州!   这些孔明灯飘飘荡荡,弥漫天空,灿烂的火光,连成一片,乘着东南风,不少孔明灯竟然飞入了燕京。   这帮宋人要干什么?   他们眼睛里还有没有大金国了?   吴乞买再度被惊动,有手下人将掉落的孔明灯送来,上面的文字也看得明白……岳飞主要的意思有三个,其一,是悼念昔日阵亡将士,祈求在天英灵庇佑,痛击金贼,光复故土。   其二,晓谕燕云汉人,王师北伐,及早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不要追随女真禽兽,自取灭亡。   第三点,是告诉燕京城里的女真贵胄,尔等夷狄禽兽,竟敢窃据中原疆土,大逆不道,奉劝你们早日退走,交出燕云之地,方能自保,不然玉石俱焚,死在眼前!   ……   “放屁,全都是放屁!”   吴乞买顿时暴怒,气得鼻子都歪了,他认真看了眼完颜希尹,“你说的真有道理,区区弱宋,也敢以华夏自居,真是可笑!”   吴乞买震怒,彻底让斡本失去了选择的余地……事实上在得到岳飞进军燕京的消息,斡本就给真定府的宗望送信,让他迅回援。   此刻的宗望多半已经在路上了,以完颜宗望的能力,抗衡岳飞,没有多大问题,至少能保住燕京安全。   可吴乞买的震怒,加上城里贵胄鼓噪,彻底断绝了继续龟缩的可能。   不能不战了。   其实说完颜宗干(斡本)真的不会打仗,也冤枉他了,早年的时候,他经常领兵,充当阿骨打的前驱,也是很悍勇的。   但是随着金国势力越来越大,斡本不再领兵,尤其是最近几年,专心国政,让他出战,真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手下人找出斡本昔日的铠甲,给他套在身上,光是这一套铠甲,就足足穿了一刻钟!   不是别的,斡本一个冬天至少胖了二十斤,穿铠甲的时候,必须使劲收腹,下面人还要帮着塞肉,这才勉强穿上。   虽说不复当年之勇,可斡本还是信心十足,吴乞买虽然有意坑他,却也不敢太过分,因此将两千铁浮屠给了他。   整个金国,拥有的铁浮屠也不过五千,斜也带走了三千,剩下的两千都押上了,另外守卫燕京的兵马,加上各府的侍卫,凑了八千人,再加上一万汉儿军,总兵力几乎和岳飞相当。   背靠燕京,以逸待劳,还有铁浮屠在。   此战优势在我,要是还输了,真该跳护城河了。   “随我出战!”   斡本领兵出城……身在高粱河大营的岳飞在得到消息之后,大喜过望。在他脑中酝酿过无数次的战法,终于要用上来!   “传我的命令,留下五千人守大营,其余兵马跟我出战!” 第204章 高粱河畔的胜利 没有太多的花里胡哨,宋金两军就在燕京的东南方向,不过三十里之处,展开了大战。 甫一交锋,金人方面派出了数以千计的青壮,他们只穿着简单的皮袄,拿着刀剑,向宋军扑来。 这个战术并不让人意外,事实上金兵在伐辽的时候,就经常驱使青壮民夫在前面疲惫敌军,当看到战机之后,再果断出击。 可这一次情形却有点不同,金人已经君临天下,建立了国家,依旧把治下的百姓当做炮灰,就让人有点说不过去了。 而更让人无语的是这帮人冲杀地非常凶悍,嗷嗷怪叫,仿佛能给主子办事,是他们最大的福气似的。 什么宋军,土鸡瓦狗,算什么东西啊! 迎接这些人的自然是宋军的弓弩,没有任何客气,飞蝗般的弩箭扑面而来。没有铠甲防护,也没有多少冲杀经验,以为战争只是靠着勇气……他们的下场已经注定了。 漫说吧牛弩,哪怕是神臂弩,也能一次穿透两三个人,造成严重的杀伤。 比割麦子还夸张的人群,迅扑倒,鲜血染红了满是积雪的地面,仿佛一朵朵妖花,诡异地绽放。 低温带来的杀伤同样可怕,受伤之后,很快就会因为流血失温,进而昏迷,丧命……在战斗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青壮们的勇气耗光了,想在主子面前表现一把的勇气也消失殆尽。 只不过他们的主子还不想放过这些可怜虫。 斡本一次次驱使青壮冲杀,他要试探出对方的实力。 放在以往,别说兵力相差无几,哪怕有十倍差距,金人也敢一下冲上去,迅结束战斗,人家就是有这个底气。 只不过在青化之战以后,金人已经清楚知道,大宋今非昔比,哪怕他们最强的战将,也很难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突破宋军防御。 斡本扪心自问,他可远不如娄室,甚至比不上粘罕, 可眼前这一支宋军呢? 貌似也就这个样子。 人马不足两万,比他要少一些,骑兵也很少,两翼都是靠着步兵,更何况自己还利用青壮消耗了宋军的战斗力,此时决战,胜算极大! “上!” 斡本一下子将五个猛安投入了战斗。 足足五千骑兵,踏着冰雪冻结的土地,撼天动地,呼啸而来。 金人终于拿出真本事了! 岳飞眯缝着眼睛,手提长枪,微微点头,他立刻下令,让王贵和徐庆两支人马,截住金兵。 以步兵对战骑兵,一点也不容易,尤其是在弓弩力量遭到耗损的情况下,两位将领不得不以长枪手在前,结阵迎敌,然后利用重甲步兵对拼。 双方很快就撞在了一起,加起来过一万人,在狭窄的区域里,呐喊厮杀,刀枪并举,亡命拼杀。 没有半点花哨可言。 对于金兵来说,身后就是燕京,就是他们的国主,难不成还能让靖康之耻在大金国身上重演吗? 无论如何,也要挡住宋军,不许他们冒犯燕京。 至于宋军,那就更不用说了,国仇家恨,建功立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便只有血战到底,绝不退缩! 王贵和徐庆都是相州人,他们亲眼目睹金兵是怎么祸害家乡的,此刻眼珠子都红了。 “杀!给我杀光金狗!” 他们挥动兵器,带头血战,将近七千名步兵死死挡住了五千骑兵,让他们寸步难进。 斡本面对这个局面,谈不上高兴,却也没有太多的沮丧,他的兵力优势依旧,甚至更加明显了……或许可以让铁浮屠冲一把,应该就能赢了。 可斡本念头转动,竟然没有采取这个措施,而是又派出去三千契丹兵。 这支人马宛如重锤,再度砸在了岳家军的战线上,肉眼可见的,王贵所部陷入了苦战,前面几排的长枪手都被碾碎吞没,一下子就损失了上百人。 “都统,让我领兵上去吧!”刘子羽求战,语气急切。 岳飞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摘下了佩刀,递给传令士兵,“交给王贵,他知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王贵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抓起岳飞赐下的战刀,他亲自率领两百人,朝着契丹兵冲了上来。以步卒硬抗骑兵,还起反攻,岳飞是有多自信啊! 可王贵还真就做到了,他突然反击,契丹兵仓促之间损失惨重,有人往回退去,结果还造成了混乱,有几十个契丹兵自己撞在一起,掉下了战马。 王贵的部下再度付出了近一百人的伤亡,只不过也让契丹兵失去了冲杀的锐气……战场重新陷入了胶着。 从整体来看,宋军还处在弱势地位,战线时常出现危机,但是在两位将领的玩命之下,金兵也没法立刻突破。 渐渐的,压力落在了斡本的头上。 其实以最初的意图来看,岳飞想的不过是逼迫金兵,打乱他们的部署,从现在来看,岳飞至少完成了大半的目标。 对于金兵来说呢? 让宋军逼到了这个程度,已经是颜面扫地,如果再让宋军趁机进犯燕京,那就真的该死了。 斡本也不傻,自己的好叔叔又是哭闹,又是逼迫,几乎就差直说我想你们几个去死了。斡本身上的压力非常大,他只能胜,不能败。 现在日头偏西,时间也不多了,该让铁浮屠出动了…… 作为金国的宝贝疙瘩儿,铁浮屠人马都披重甲,选择的也是最大最好的良马,一旦动起来,天崩地裂,无可阻挡。 但这种重骑也有问题,就是铠甲太过沉重,哪怕到了战场上,也不能立刻披甲,而是要等战机邻近,才能全副武装,集结起来。 这个时间不算长,可是对于岳飞来说,却已经足够了,他敏锐地捕捉着战场的动静,当现金军方向似乎在集结兵马的时候,他把张宪叫了过来。 “怕是要你们出战了。” 岳飞语气不高,声音甚至有些轻柔,可听在张宪耳朵里,却不亚于雷霆炸响……该怎么对付重骑,他心里有数,可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也清楚,事到如今,不能犹豫了。 “随我来!” 张宪带领着一千五百名轻骑兵果断出击,他们没有铁浮屠那么麻烦,兵马出动,宛如一条长龙,扑向斡本的侧翼。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这位大太子笑了…… 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宋将,敢在大金铁骑面前耍弄你们的骑兵,当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而恰好此时,铁浮屠竟然也准备妥当! “冲!” 两千重骑出动,天崩地裂,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颤抖。 张宪所部避之不及,仅仅一个照面,就损失了一两百个弟兄,他只能仓皇撤退,同时招呼人马向他聚集。 等张宪收拢兵马,轻骑兵已经损失了三百多人。 接下来张宪掉头就跑,铁浮屠在后面紧紧追赶,不足五里的路程,宋军骑兵又有一百多人落马,死于了铁浮屠的弓箭之下。 粗略计算,张宪几乎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兵力,所获战果寥寥。 倒不是说铁浮屠就没有伤亡,事实上铁骑冲锋,战马腿滑摔倒,骑士之间摩擦碰撞,都会带来损伤。 只不过这些损失在金人看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以轻骑对战武装到脚丫子的铁浮屠,就是找死! “杀!” 金兵尾随张宪杀来……而此刻的张宪,眼角瞪裂,愤怒满胸膛。 金狗,你们的死期到了! 张宪在一片宋军之前,突然调转马头,向着侧翼跑下去,轻骑兵也迅跟进,玩命抽打战马……待到他们消失之后,铁浮屠却没法灵活转向,只能一头扎进来。 而迎接这些铁浮屠的就是密密麻麻的突火枪! “放!” 说到底突火枪根本不算枪,最多只能算大号的炮仗,杀伤力也谈不上多大……不是说赵桓不想点科技树,也不是说赵桓不知道火药带来的改变……可问题是火药是在几百年的展之中,才确定王者地位,彻底淘汰了冷兵器。 要想让赵桓在一年之内,就完成几百年的壮举,对不起了,实在是难为他。 火药改变不了宋军的强弱,但是在一场战争中,挥一点作用,还是可以的。 金人心疼铁浮屠,并没有派出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铁浮屠没见识过火药的威力。 马匹是种很单纯的动物,只要训练好了,哪怕枪炮齐鸣,也能悍不畏死,向前冲锋……可没有见过,那就不好难为它们了。 足足一百五十支突火枪一起咆哮,喷涂的火焰浓烟,扑面而来。 金国铁浮屠大惊失色,战马更是吓得前腿立起躲避火焰,可依旧有鬃毛被点燃,甚至眼睛受伤,鼻子吸入过多的浓烟,灼伤呼吸道……可怜的战马哀嚎着倒地。 几乎在一瞬间,就有数十名铁浮屠倒下了。 这下铁疙瘩儿冲锋的时候,威风凛凛,无可阻挡,可一旦倒下去,就成了最好的障碍物,阻挡了后面金兵的冲锋之路。 还没等硝烟散去,背嵬军出动了。 这一次是岳飞亲自领兵。 他以三分之一轻骑的牺牲,迎来了绝佳的战机。 付出不可谓不大,但岳飞更清楚,不这么样做,放任铁浮屠从薄弱处进攻,下场只可能更加凄惨。 自始至终,岳飞都在示弱,他只带一万五千人,坐视王贵陷入苦战,扣着背嵬军,不肯立刻派出去……等的也就是这么个机会。 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机会! 岳飞一马当先,手中神枪挥舞,哪怕是铁浮屠,也扛不住他的枪法,几乎碰上就是死路一条……不过岳飞虽然厉害,但到底只是一个人,八百背嵬军才是真正的狠茬子,他们专门盯着战马的马腿。 这一次的背嵬军甚至来不及砍杀掉落战马的金兵,补刀这种活儿,自然有刘子羽接着,他们只需要进攻,进攻,不停进攻! 砍刀利斧,就是他们最好的武器,每个人都疯狂挥舞兵器,大肆屠戮。 金兵也不是废物,在遭逢惨重损失之后,他们拼死反击,背嵬军的损失也在直线上升……岳飞看得真切,他立刻率领亲随,从正面猛攻,经过惨烈的厮杀,岳飞将铁浮屠切开,在他身后,背嵬军疯狂涌入,大肆收割。 两个铁浮屠竟然败了,败给了数量远不如他们的背嵬军! 这些金兵的鲜血,染红了高粱河畔的土地。 “杀!” 岳飞再度举起沥泉神枪,张宪和刘子羽,一左一右,已经包抄上来,尤其是张宪,切齿咬牙,报仇的机会来了! 散落的铁浮屠也失去了碾压的力量,更可悲的是给他们提供最佳保护的重甲,在此刻竟然成了累赘,连跑都跑不快……足足两千铁浮屠,就在斡本的面前,被岳飞悉数消灭! 第205章 猛攻燕京 岳飞以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方式,在金军面前,活生生展示了什么叫做虎口拔牙……两千金兵不算多,可变成铁浮屠就让人不寒而栗了,这可是大金国四成的铁浮屠啊! 甚至会让金国贵胄怀疑人生的,重甲骑兵真的这么没用吗? 面对这个问题,岳飞更有言权……他都眼馋红了! 重骑兵拥有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堪称战场上的铁锤,能一锤定音的神器。 只不过重骑也不是随便使用的。 比如说要先了解敌情,在确定敌人没有阻挠手段的时候,才能派出去。而且在重骑兵的后面,还应该准备预备兵力。 一旦冲锋陷入停滞,能够将重骑兵解救出来,另外重骑兵凿开敌阵之后,就应该让其他骑兵跟进,扩大战果,而不是让重骑兵一味冲锋,耗费宝贵的体力。 总而言之,就算是神兵利器,也要有足够高明的使用者。 完颜斡本算是知兵,但是跟岳飞比起来,就连及格都算不上。 败在岳飞的手里,不算丢人。 可问题是斡本自己不这么看啊! 他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干脆死在战场上算了……他可是阿骨打的长子,野心勃勃,想要成为大金国的主宰,结果就被一个无名小将给击败了。 当着自己的面,活生生消灭了两千铁浮屠,还让不让他活了? 恼怒的斡本竟然抽出兵器,想要跟岳飞拼命。 他的举动可吓坏了手下人。 “大太子,千万别啊!燕京城还要看着您呢!” 手下人卖力劝解,现斡本还不服气,他们干脆抓起战马缰绳……你不跑,我们带着你跑! 斡本握着兵器,在心中长叹……不是我要跑的,真的不是,都是他们逼我的! 斡本拼命安慰自己,而实际上却是不跑也不行了。 张宪已经杀疯了,不光他疯了,手下的轻骑兵也疯了。 足足两千个铁浮屠,甲胄兵器,还有完好的战马,足够让他们全都换装……从轻骑变成重骑,从此横行战场,无法无天! 这要还不疯,那就不是正常人了! “杀,给我狠狠杀!” “看准了,别伤着战马!” “混蛋,那可是神驹啊!” …… 张宪破口大骂,手里的兵器一点不停,疯狂屠杀。 不只是她,王贵,徐庆,这些人也都冲破了正面的金贼,他们浑身浴血,状若魔神。 “报仇雪恨,跟我冲!” 宋军玩了命追杀,就在高粱河畔,将两万金兵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清点战果,宋军歼灭金兵过七千人,其中有两千铁浮屠,缴获战马三千多匹,铠甲也有好几千套,其他的东西就更不要计算了。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真正重要的是岳飞赢了,就在燕山府外,高粱河畔,昔日大宋惨败的地方,他赢得漂亮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鹏举,接下来怎么办?”刘子羽兴匆匆道。 岳飞几乎没有犹豫,“还能怎么办,打燕山府!” “真的打?”刘子羽惊呆了,“怎么可没准备过攻城器械啊!” 岳飞笑呵呵道:“咱们没准备,金人就准备了?更何况我也没打算真的拿下燕山府,吓唬下金人总行吧?” “行,自然是行!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刘子羽可太清楚这次行动的意义了。 不说别人,曲端怎么能当上枢密使的? 还不是突袭兴庆府有功。 可问题是兴庆府能比得上燕山府吗? 西夏能比得上大金吗? 岳飞连战连捷,更是击败了大太子完颜斡本。 只要这支人马到了燕山府,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注定载入史册,成为当之无愧的英雄! “弟兄们,随我杀!” 刘子羽也没法淡定了,宋军集结了五千人,兜着斡本的屁股就杀来了。 这位大太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匆匆跑到了燕京城。 守城的士兵刚刚打开城门,他就一马当先,冲上了吊桥,由于跑得太着急了,竟然将两个守城的士兵给撞到了护城河里。 所幸里面冻着冰,不至于淹死,可他们挣扎着爬起来,想要进城,却现大太子已经下令,将城门关上了。 带着两万人出去,活着回来的,还不到两千人……除了被杀的,更多都逃散了,尤其是那些汉儿军……见主子败得这么惨,他们干脆跑了算了,找个地方,落草为寇,看看风向,要是金贼不行了,他们也该另外找个出路。 不得不说,岳飞带来的心理冲击,着实是太吓人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面对在京的众臣,吴乞买出了灵魂拷问。 在这时候,他的长子蒲鲁虎急忙站出来,气哼哼道:“父皇,都是斡本无能,惨败无名小辈之手,应该严惩不贷!” 他这一句话,瞬间就惹恼了大太子斡本,刚刚战败归来,就被羞辱,老子打不过岳飞,还打不过你吗? 就在他即将作的时候,吴乞买却抢先站起,冲到了儿子面前,没有客气,直接甩出了四个嘴巴子。 蒲鲁虎的腮帮子瞬间肿了起来。 “你也敢胡说八道,该打!”吴乞买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之后,慌忙转身,对斡本道:“出战是朕的主意,万万没有料到,损失惨重,这可如何是好?” 吴乞买诚心询问,态度谦卑,谁都看不出任何异常。 斡本听到叔父主动承担,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羞愧道:“我没有料到,那个宋将竟如此厉害,当下唯有据城死守了。” 吴乞买颔,“城里还有几万青壮,大不了朕亲自上城,跟宋将拼了!”吴乞买说完,再转向自己的儿子,“你个无知的小辈听着,这种关头,务必同心同德,难不成我大金国连赵宋都不如吗?要把心力放在一起才是……蒲鲁虎你随着斡本一起守城,再有任何差错,我拿你问罪!” 斡本张了张嘴,无言以对,只能接受塞过来的堂弟。 而一直没说话的完颜希尹嘴巴微张,心中只剩下震撼。 不愧是大金国主,还真是斗志昂扬啊! 只可惜他的精力没放在对外上面,而是趁着斡本丢人现眼之际,把儿子蒲鲁虎推了出来。 大金的兵力就那么多,世袭万户也就那么几十个,别说蒲鲁虎了,就算是吴乞买都没法从东西两路手里抢夺。 可借着斡本惨败,蒲鲁虎却拿到了半数燕京的兵权……只要他稍微表现出一点能力,燕山府留守,就非蒲鲁虎莫属,也算是有了跻身高层的本钱。 这嘴巴子挨得真值,要是再来几个就好了。 蒲鲁虎兴匆匆指挥兵马上城,严阵以待。 可他这边还没准备妥当,那边宋军就杀上来了。 岳飞看起来胆大包天,却也是算计很清楚。 去年金国杀到了开封城下,包括韩世忠在内,都手忙脚乱,准备不足。试问一直处于进攻状态的大金国,真的打过守城战吗?城上能准备多少器械? 既然你们没准备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岳飞直接击中三十架八牛弩,又把突火枪也拿出来了,对准燕京城头,就是一顿射击……毫无疑问岳飞又赢了。 此刻的城头只有一些弓箭手,当然,这里面不乏可以弯弓射大雕的猛士,可他们毕竟是人,靠着一双臂膀,哪里能跟八头牛较劲儿! 而且这些弩车都经过了改造,能够以一定的角度仰射。 那些三尺多长的箭杆,呼啸着落到城头,有的没有射中人,只是射中了墙头的砖,却也是砖石乱飞,好不骇人。 至于那些射中人的,立刻穿透身躯,骨肉碎裂,根本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 床子弩之威,简直让人咋舌。 很凑巧,蒲鲁虎就带着自己的一队护卫,亲自上城视察情形,结果他就亲眼看到,原本整齐的一排,突然呼啸的弩箭过后,就少了一块,差不多有几十人倒下去了,断裂的尸体,飞溅的鲜血内脏……构成了一副惨烈的画卷,毫不留情地展现在蒲鲁虎面前。 这家伙嘴巴张大,下意识向后倒退,结果脚下踏空,直接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他重重摔在了地上,好半晌,竟然无人敢去搀扶,大家伙都目瞪口呆,脑子空了……别管怎么讲,蒲鲁虎都是眼下正儿八经的皇子。 就算机会再小,也不能否认,他是有希望成为大金皇帝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竟然被吓得摔倒! 还有大太子斡本,败得那么惨。 城外的宋军简直是大金储君的试金石啊,别吹牛自己多厉害,有本事比划比划去! 总算,有手下人搀扶起了蒲鲁虎,这位老脸烧,简直无地自容。 不行,不能认输了! 蒲鲁虎迈着大步,再度沿着石阶上来。 而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突火枪又来了! 原来宋军的弩箭得手,岳飞立刻下令,让突火枪全部前移二十步……经过岳飞的微操之后,突火枪正好覆盖了城头。 这玩意杀伤力不怎样,除非被当面喷中,几乎不大可能丧命。 可问题是又是烟,又是火,还惊天动地响声,弄得守城金军颇为狼狈。 不少人呛得流泪,大声咳嗽。 好容易硝烟散去,大家伙再看,蒲鲁虎怎么没了? 殿下啊!还要你守城呢! 蒲鲁虎已经不管什么了,只想去找爸爸……没错,蒲鲁虎被吓跑了。 这位大皇子也不是没参加过战斗,比如当年随着完颜斜也攻取辽国中京他就去了,同去的还有兀术。 这就不得不替兀术说句话,那一次兀术披坚执锐,身先士卒,立下了大功。后来又跟着二哥一起,追杀辽国皇帝。 从此之后,兀术渐渐步入了实权的圈子,成了军中的后起之秀。 而同时出道的蒲鲁虎,在那一战之中,只是挂了个副都统的空衔,并无太多表现。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就决定了两个人的不同命运。 “父皇,宋人势大,求父皇御驾亲征,上城守御,不然燕京不保啊!“ 蒲鲁虎趴在地上,用哭腔哀求。 吴乞买瞪大了眼睛,这是自己儿子说的话吗? 明明我给你机会了,你怎么这么打脸你爹啊? 吴乞买没被战事吓到,却被自己的儿子蠢到了。 他意味深长看了眼蒲鲁虎! 虎父犬子,我不如兄长,我的儿子也不如兄长的儿子……在这一刻,吴乞买几乎打算放弃奋斗了,还折腾什么啊? 蒲鲁虎还没觉察出来父皇的失望,竟然还在地上磕头。 “宋军的弩箭火器着实厉害,父皇要赶快去鼓舞士气,要不,要不咱们弃了燕京,暂避锋芒吧?”蒲鲁虎近乎哀求哭泣道…… 好家伙,被岳飞打得要迁都了。 吴乞买豁然站起,直接拔出了宝剑。 “废物!”说完这两个字,大金国主径自冲出去,御驾亲征了…… 第206章 猛士杨再兴 能把仗打到这个地步,包括岳飞也有点出乎预料。怎么说呢,还是金国太自负了,东西两路,十几个万户撒出去,竟然没考虑过燕京防务,或许他们做梦也不会相信,竟然有人能杀到燕京城下。 可偏偏岳飞就做到了。 “鹏举,到了这一步了,咱们该想着退路了。”刘子羽低声道:“我刚刚得到了消息,宗望已经兼程赶来,或许用不了半天,他的两万人马就要到了,另外还有大同府的粘罕,只怕也不会坐视不理……燕京是无论如何也拿不下来的。” 岳飞颔,认可了刘子羽的看法,却又道:“即便拿不下来,也不能就这么放过,要知道去年的时候,他们可是进犯过开封的,此仇岳某必报!” 刘子羽无奈摇头,他还能说什么,头一次现,岳飞竟然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他们迅安排,张宪的骑兵不能动了,要在四周警戒,立了大功的背嵬军也不能动,要作为总预备队。徐庆带着一部人马,屯在高粱河大营前面,准备接应前军,防止金人突袭。 这样一来,担负攻击燕京任务的只剩下王贵所部。 而且王贵之前苦战几场,部下损耗严重,他不得不补充了一些青壮……哪怕在岳飞的心中,都是一场表演多余实质的攻击。 只是以岳飞的精明细致,竟然也忽略了一个人……杨再兴! 没错,就是那位在相州归附岳飞的前土匪头子。 这货本来是要编入民夫,通过考核,才能正式进入军中。可他身体好,力气大,加上岳飞要北上,杨再兴就被安排在了辎重营。 一路北上,一路打下来,杨再兴上战场的次数不多,也没怎么正式杀敌……可作为天生的好战分子,杨再兴越渴求一战。 金贼有什么了不起的,耐苦战,弓马骑射,铁甲重箭……全他娘的放屁,老子今天就要让他们瞧瞧,什么才是猛士! 说起来也凑巧,由于缴获了不少铁浮屠的铠甲,杨再兴也能披上铠甲了,更有趣的是杨再兴身材高大,十分雄壮,普通的铠甲他穿不上,结果就给了一副世袭猛安的铠甲。 两千铁浮屠,也就两个世袭猛安。 按照金国的规矩,万户是用金牌表明身份,被尊为金牌郎君,而千户猛安则是用银牌。 可铁浮屠猛安,用的居然是金牌,位同万户! 地位如此,身上的铠甲也差不了,足有几十斤重,形制上完全是大宋的步人甲,也不知道是从辽国缴获的,还是在河北等地弄来的。 反正猛将配神装,杨再兴这头猛虎要出笼了。 王贵先安排八牛弩射击,随后让士兵扛着简易的云梯冲击。杨再兴属于第三波攻击的,暂时还不能上去,他看着心痒难耐,不停摩挲拳头。 他也在观察情况,由于天寒地冻,还没出正月,燕京的护城河还冻着,加上金人也没准备什么羊马墙之类的,宋军竟然可以直接冲到城下,进入了弓箭射程,才出现了伤亡。 五具云梯,只有三具树了起来,宋军第二波次冲了上去。 而此刻大金皇帝吴乞买已经赶到了。 盛怒之下的大金皇帝立刻下旨,让手下侍卫登城督战,所有人都不许后退一步! 此刻大太子斡本,完颜希尹,还有不少女真部落领也都来了,原本是在燕京过年的,竟然遇到了这种事情,简直是骑在大金的脑袋上,随地大小便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战! 城头上箭如雨下,宋军的伤亡快增加,八牛弩虽然厉害,但射跟不上来,眼瞧着好容易竖起来的云梯,又被推翻了一架,上面的宋军狠狠摔在地上,眼瞧着活不成了。 而此刻杨再兴终于等来了机会,这家伙迈着大步,飞冲向城头。 几十斤的甲胄披在身上,竟仿佛没事人一般,他快道抢夺了两具仅存的云梯之一,攀着云梯就上去了。 金人虽然有重箭,可面对步人甲,还是有点不够看,而且杨再兴一手盾牌,一手长斧,冲得非常快。 有金兵注意到,他们就打算掀翻云梯算了。 可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杨再兴猛地将手里的圆盾甩出去……差不多十斤重的盾牌,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一个金兵的胸膛。 这可不是级英雄的电影,而是实实在在生的场景,杨再兴的悍勇简直令人咋舌。 被盾牌击中的金兵胸膛都塌了,肋骨也不知道谁了几根,坐在地上,大口喷血,眼看不行了,其他人也被吓得目瞪口呆。 而杨再兴就趁着这个功夫,穿过垛口,登上了城头。 当踏上城墙的一刹那,杨再兴咧嘴笑了……“金狗,纳命来!” 他双手握紧长斧,横着抡起,正好砍在一个金人的肋条上,咔嚓一声,肋骨断裂,内脏都碎了,直接毙命。 杨再兴毫不客气,连续挥动利斧,转眼之间,被杀了五六个金兵,在城墙之上,居然清出了一块空地。 不得不说,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跟随在杨再兴的后面,又有四五个宋军上城了,他们互相结阵,守住了杨再兴的背后。 这下子杨再兴更无顾忌,开始放手杀戮,那些悍勇的金人竟然不是杨再兴的对手,被杀得节节败退。 杨再兴的疯狂杀戮,同时被两边的主帅看在眼里,吴乞买气得翻白眼……被杀到了城下已经很丢人了,要是再让宋军攻破城池,他真的该去地下跟兄长请罪了。 环顾四周,还能称得上大将的只剩下完颜撒离喝。 这货也算是宗室将领,只不过他并没有参与攻宋之战,而是在安出虎水(黑龙江)一带统御部众。 陛下在燕京过年,撒离喝也不愿意承受苦寒,竟然准备了丰厚的礼物,名为献礼,实则想在燕京过冬,顺便能谋个好位置,以后也能南下抢掠,好好财。 可谁知道竟然碰上了这么个事,简直倒霉透了。 吴乞买也知道撒离喝未必能行……可问题是这时候就算是条狗,也要派上去啊! “撒离喝,给你二百人,给朕上城!” 这下子好了,撒离喝根本躲不过去,只能无奈提刀上城。 金国这边如此,可城外的岳飞却是惊喜交加,杨再兴杀上城头,着实振奋军心。 他亲自到了军前,更是分出了二十名背嵬军。 “上城!我送你们一通战鼓!” 伴随着战鼓,士兵们疯狂扑倒城下,将原本推倒的云梯又树了起来,通过三具云梯,一起上城。 得到了兵力增援的杨再兴更是斗志昂扬,战意冲天。 “杀!” 他再度扑向了金人,一连砍倒了好几个人,踏着金兵的尸体,就扑了上来。 撒离喝也领着人马迎战,正好跟杨再兴撞在了一起。 这位金人将领在看到杨再兴一身浴血,凶神恶煞一般冲上来,竟然吓得双腿颤抖,太可怕了! “上!给我上!” 几个金人甲士扑向了杨再兴,这些杂鱼怎么挡得住杨再兴,他抡起斧头,砍到一个,随手用斧背猛砸另一个人的脑袋。 顿时脑浆崩裂,飞溅而起。 好巧不巧,一块指头大的脑浆,正好落在了撒离喝的脸上……这家伙傻住了,在一瞬间,脑子都空白了。 怎么回事? 我死了吗? 紧跟着,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撒离喝眼圈红,有眼泪流下来。 没错,这货居然让杨再兴给吓哭了! 堂堂大金国,竟然也有这样的懦夫吗? 对不起,还真有。 撒离喝有个著名的诨号,叫啼哭郎君,只不过这一次哭得早一点……杨再兴又劈开了一个金人的脑袋,只不过手里的斧柄居然断裂。 失去了武器,你杨再兴还怎么打? 可谁也没有料到,这位爷就是牛,他把手里的斧柄朝着一个金人甲士扔过去,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飞扑,用身上的铠甲为武器,硬撞对方。 金人甲士被撞翻不说,手里的砍刀飞起,正好被杨再兴接在了手里。 “金狗,你爷爷又来了!” 杨再兴又一次猛扑,此刻的撒离喝简直跟看到了鬼似的,哭已经不足以解决问题了,他扔下兵器,掉头就跑。 这下子可好玩了,金人又一次溃退,杨再兴毫不客气冲到了台阶口,或许冲下去,就能打开燕京城门,或许就能杀了完颜吴乞买! 不过杨再兴到底不是天兵神将,金国也不都是撒离喝一般的废物。 完颜希尹调来了城里数百弓箭手,斡本也把剩余的护卫都派上来。 一时间箭如飞蝗,杨再兴被射中了十几箭,虽说有铠甲防护,他也受了伤。 就在这时候,城外的鼓声竟然也停下来,换成了锣声。 杨再兴还想再杀,却也不敢违抗军令,只能转身后退……可笑的是他退后金兵竟然没有立刻追上来,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算把这个杀神送走了。 杨再兴跟士兵们从云梯退下来,整个攻击时间不长,可二十名背嵬军只回来八个人,而他们杀死的金人,至少是十倍以上! 退下来之后,杨再兴掂量一下手里的刀,猛地回头,掷向城墙,刀锋深深嵌入砖缝儿。 “城里的金狗听着,下次爷爷还来!” 第207章 拯救岳飞 杨再兴兴致勃勃,退了回来,见到了岳飞,就忍不住埋怨,“岳都统,退兵干什么,再派点弟兄,杀进燕山府,光复燕云啊!” 岳飞微微咧嘴,杨再兴的战力让他咋舌,绝对是个级猛人,很值得栽培,不但大胜,又能得到将才,岳飞自然十分欣喜。 可要说趁机攻下燕山府,那就别开玩笑了,最新的消息,宗望已经带兵来了,而且似乎从北方还有不少敌兵南下。说到底,现在的大金,还是天字一号的军事强国,能打到这个地步,已经足以自傲了。 岳飞没解释什么,只是关切道:“受伤没有?” 杨再兴嘿嘿一笑,“这几根箭,只能挠痒痒……不过都统,你看俺连兵器都没了,回头能不能赏一个下来?往后再杀金狗,就更有劲了。” 岳飞轻笑,“好,不光有兵器,还有战马!” 杨再兴一听,乐颠颠下去了。 不要官,不要钱,反而要兵器,这也是个有趣的人。 岳飞越觉得杨再兴有趣了。 不过事到如今,他并没有太多的心思想别的了,该走了。 可即便是走,岳飞也不想就这么灰溜溜撤了。 他把之前斩杀的金人铁浮屠全都砍头,就在高粱河畔,堆起了一座小塔。 不是岳飞下手狠,而是金人着实过分。 他们驱赶青壮,充当炮灰,杀戮抢掠,各种坏事做绝了……他们会因为岳飞的仁慈,就少杀人吗? 显然不可能的,既然怎么都要杀人,那索性老子就摆一座京观给你们! 或许这才是金人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岳飞从高粱河徐徐后退,大约出来了半天时间,金兵随后就追杀到了。 正是宗望所部,这帮家伙来势汹汹,全都是骑兵,战力不俗,更是裹挟着愤怒而来……历经苦战的岳飞部下十分疲惫,又是在野地里,仓促偶遇,几乎是必败无疑。 可就是这种情况,岳飞居然没输,他留在了高粱河大营五千人马,这些人没参与作战,一直养精蓄锐。 面对宗望的袭击,他们果断出击,双方一场大战,各自损失相当,随后金人退去,宋军再度从容南下…… 攻击了燕京,险些杀进去,还从容撤退。 这就仿佛在金人的脸上撒了泡尿,还问他们温乎不……金国上下,简直都气疯了。 宗望入城之后,吴乞买第一句话就问他,“斡离不,你就是这么指挥的?” 一句话,把完颜宗望问得老脸涨红,脑袋嗡嗡作响,几乎扑倒。 好半晌宗望才黑着脸道:“请陛下放心,这一支宋军,必死无疑!” 吴乞买深深吸口气,总算稳定了一下情绪。 说实话,仗打到了这份上,着实丢人。 把大金十几年积累的威名,几乎荡然无存。 可要说真的一无所获,也未必。 至少大太子斡本惨败,撒离喝作为粘罕一系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扔兵器,痛哭流涕,连小孩子都不如……结结实实的巴掌,落在了大金的几个权臣脸上。 当然了,蒲鲁虎被吓得要迁都之语,吴乞买还是会替儿子遮掩的。 不管怎么生气,还都是亲父子。 吴乞买很想借此机会,削弱宗望和粘罕……不过他到底是没敢真的撕破脸皮……毕竟这时候燕京防务空虚,全都要靠宗望,某种程度上讲,宗望大可以砍了这个便宜叔叔,自立为主。 吴乞买尽量语气和蔼,“斡离不,仗打到了这份上,大金脸面尽失,我这心里头着急啊!这才一年的时间,咱大金到底是怎么了?” 宗望轻叹口气,努力心平气和,可一张口,还是不免怨愤。 “宋人上下一心,兵马也有了起色,更是出了不少能征善战的将领,反倒是大金,彼此之间,隔阂越来越深,都有算计,根本不服号令。” 吴乞买大惊,“斡离不?你是何意?莫非有人?” 宗望轻叹了口气,是谁让他这么愤怒呢? 完颜挞懒! 没错,就是他的这位堂叔。 前面提到了,挞懒分兵进入河中,本打算跟拔离合兵,狠狠算计赵桓一把。 赵桓果然过了蒲津渡口,进入了河中。 宋军主力大约是五万人,金兵五个万户,按理说胜算极大……可岳飞攻破相州大营的消息传来,挞懒竟然率领兵马自顾自撤退了,把拔离扔在了解州。 挞懒这一撤退,可给整个金军的部署造成了致命的影响。 如果说岳飞突破相州,大踏步北上,让金国出乎预料,那么挞懒的撤退,就造成了整条战线的崩溃……在确定没有援军之后,赵桓立刻让吴玠和刘晏指挥人马,猛攻拔离,两万对五万,拔离战败! 值得一提的是,刘光世虽然菜,可诱敌有功,将功补过,也算是保住了世代将门的体面。 而抛弃了拔离的挞懒也没有捡到便宜。 他准备退回相州,结果遇到了李彦仙所部……山贼土匪最擅长打顺风仗,眼瞧着挞懒狼狈逃命,他们能放弃吗! 揪着挞懒的屁股,就是一顿猛攻。 中条山,王屋山,太行山,各地的义军全都来了,颇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挞懒不但损失惨重,而且严重拖延了进度,不但没有夺回相州,更没有能阻碍岳飞北上,他这三个万户,几乎就成了废棋。 宋金打到了这个地步,早就不是金人单方面横行霸道的时候,三个万户的缺失,很容易造成全盘溃败。 事实也的确如此,赵桓击溃拔离之后,韩世忠在延安府也动了,他也五万御营,迎战完颜斜也的五个万户。 双方血战三场,输赢且不论,反正斜也退回了太原,完颜银术可南下汾州,和兄弟拔离合兵固守,防止赵桓北上。 到此为止,金国的全面攻势彻底被化解…… 去年大宋君臣讨论的最艰难的一个冬天,总算是渡过了。 粗略盘点战果,关中稳住了,顺便还保住了河中府一线,给潼关蒲津增加了一扇保险门户。 更不要说顺道收服了西夏,还结盟了大石。 尽管太原失守,河东几乎全部沦陷,也完全在接受的范围之内。 可以和自豪讲,大宋实现了自己的战略目标,甚至还略有高出……大家伙的心里都有一本账,上半场,赵桓督兵,曲端运筹,吴玠血战……青化大捷,算是扭转国势,至关重要。 而靖康二年的战斗,岳飞击破相州大营,毅然北上,直取燕京,却是结结实实,打出了国威,扭转了乾坤。 一个能攻击到腹心之地的对手,还能藐视吗? 哪怕金国上层,也不敢小觑大宋了吧! 这就有点类似汉武帝第一次大举反攻匈奴的河南之战。 如果说此前大金国还想着攻占关中,顺流而下,攻取开封,灭了大宋……对不起了,灭亡大宋的美梦不要做了,接下来就是两个实力相当的对手,要进行长久的交锋了。 赵桓预言的相持阶段,不出意外到来了。 这一刻来的如此之快,甚至有点出了赵桓的预计,毫无疑问,岳飞是最主要的功臣之一。 哪怕桀骜如曲端,这一次也老实了。 服了! 无话可说了! 和岳飞比起来,他的那点战果,简直不值一提了。 “官家,岳都统的处境非常危险,必须想办法。”曲端还不知道岳飞已经杀到了燕山府,可吕颐浩送来的消息,确实证明,岳飞正在孤军深入。 “官家,燕山府的金人数量不少,在镇定有两个万户,还有二太子完颜宗望……而完颜挞懒也逃了出去,他现在至少还有两个半万户,再算上河北的汉儿军,岳都统至少要面临十万金兵!” 赵桓脸色凝重,微微摇头,“不只是这些,还有云州方向的粘罕,以及北方的女真诸部,最迟半月时间,岳飞所部就会面对十五万金兵围攻,还不要算太原的兵马!” 听到这数字,曲端头皮麻,吴玠脸色都变了。 要说韩世忠胆子大,曲端野心大,可谁也比不过岳飞,这位是真敢玩命啊! “官家,臣想统兵,立刻北上,去接应岳飞!” 吴玠主动请战,赵桓略沉吟,就道:“吴卿你率领三万人马,追着挞懒的兵马,最好能从背后牵制他,免得鹏举腹背受敌……朕现在要立刻返回开封,调动兵马援救。陕西的战事,就要交给良臣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吴玠点头,立刻出了御帐,就准备行动……他刚出来,曲端从后面就追了出来。 “吴大!”曲端叫住了吴玠,“岳鹏举打算进攻燕山府,如果他真要打了,是不是比我攻击兴庆府英雄了得多了?” 吴玠笑了,“曲相公,西夏就是只鸭子,金国才是真正的猛虎!你和岳鹏举的差距,也差不多了!” “你!”曲端气得切齿咬牙。 吴玠冷笑道:“怎么?你要告诉我,适可而止,对吧?” “对你个头!”曲端气得哇哇大叫,“我是告诉你,姓吴的,你给我卖力气点!别觉得你这个兴汉侯有多了不起,你要是嫉贤妒能,耽误了救人,我曲端有一百样办法弄死你!” 吴玠仰天大笑,断然道:“曲端,老子也告诉你一句话,这一次就算我死在河北,我也要把岳鹏举救出来!他年光复燕云的时候,记得把俺兴汉侯的旗号打在最前面,我就算死了,也谢你曲端八辈子!” 说完,吴玠飞身上马,冲着曲端拱手,“行了,我走了!” 曲端眼圈泛红,追着吴玠的战马跑了几十步,扯着嗓子大吼,“吴大,谁都别死,你他娘的要活着回来啊!” 这可不是开玩笑,以宋军的实力,还不具备大举反攻的实力,想要救岳飞,就要做好被金人围攻的准备。 而且河北的局势十分复杂,谁也说不清楚,只是大家伙都没有选择了……吴玠刚走,赵桓也带着身边主要的文武,翻过中条山,走陕州方向,返回京城。 只是他们在渡过黄河的时候,出现了一点麻烦,黄河开始解封了…… 第208章 宗泽驾到 赵桓立马黄河岸边,他所在的位置,差不多是黄河维度最低的河段,因此解冻也最快,如果想要蔓延到河北,乃至整条河道都化开,却还需要时间。 不过黄河解封到底是个好消息,差不多意味着最艰难的冬天,真的要结束了。 而在此之前,能把岳飞顺利接回来,赵桓大约就可以笑醒了。 仗打到了今天,赵桓最大的收获不是保住了多少疆土,也不是做了多少改变……事实上两河依旧要沦陷,国家的改革依旧只开了个头,一切都还是一片混沌。 唯一让赵桓赶到安慰的就是多了一批年富力强,又英勇善战的将领,且不说普通士兵,就是足够独当一面的大将,就有韩世忠、吴玠、李彦仙、岳飞,甚至包括曲端和刘锜。 上一个武德这么充沛的时候,还是国初。 手握兵权,那就叫天子,没有兵权,就是狗脚朕! 赵佶怎么不行,还不是他宁可信用阉竖,也不肯相信武人……赵桓没有别的,只要凡事跟赵佶反着来,不一定获得多大的成功,但至少不会犯严重的错误。 像岳飞这种忠勇可嘉的帅才,简直是赵桓的心头肉。 因此他过河之后,立刻快马前往滑州,连开封都没回,直接就去部署接应岳飞的事宜了。 得到官家如此爱护的岳飞,此刻又怎么样呢? 坦白讲,非常不好。 他秉持徐徐而退的方针,不给金人偷袭的机会。 可这么做不免度严重受到影响,宗望派出了人马,不停袭扰,更让人无语的是雄州的耶律马五。 去的时候这个东西唯唯诺诺,看到岳飞撤退,他反而派兵,也不断攻击迟滞。 岳飞所部不但要应付层出不穷的攻击,还要面临粮草军械严重消耗的问题。 经过连续行军作战,士兵已经相当疲惫。 坦白讲,这也就是岳飞领兵,一般的名将,在撤退的时候,都会损失惨重,甚至不乏仅以身免的例子。 岳飞能把大部分人带回去,已经足以比肩古之名将了。 只不过岳飞却有另一番盘算。 他还想打一场。 这次北伐,交手的都是三流,甚至四流人物,即便是铁浮屠,在一个废物手里,也挥不出几分战力。 岳飞还想试试宗望,包括粘罕的本事。 没错,粘罕已经带着人马从云州赶到了燕京。 另外北方的女真诸部也来了。 此刻的燕京至少聚集了七八万金兵,他们的唯一想法,就是彻底消灭岳飞这支兵马,挽回大金国的面子。 情况到了这一步,似乎真的没有多少选择了,岳飞还能创造奇迹吗? 岳飞认为是可能的,只不过他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岳都统,我家统制想见你一面,跟你仔细商谈。” 岳飞斜了眼对方,笑道:“你家统制?什么统制?” 来人忙道:“自然是河北留守司的统制,这可是宗老相公亲自加封的,岳都统不会不认吧?” 岳飞哈哈大笑,“我自然是认的,可你叫我都统,难道不知道你家统制是我的属下吗?哪有让我去见他的道理!你告诉李成,他要是还想当大宋的官,就立刻来见我。我有命令给他!” 来人一阵愕然,他有点想笑……岳都统,你现在还敢摆架子吗?难道你不清楚,整个河北,能帮上你的,只有位于雄州以南,占据了广袤白洋淀的李成所部? 既然是求人,就别摆臭脸子,拿出三顾茅庐的劲儿! 岳飞似乎也看出了对方的意思,他从怀里掏出了两块金牌,扔到了来人面前,“去吧,拿去给李成,他自然懂得我的意思。” 来人无可奈何,只能接过来,别说,还挺沉的,他辞别岳飞,匆忙返回寨子,见到了李成。 李成祖籍雄州,金人南下的时候,他也往南跑,仗着武艺高强,聚集了一堆人,后来宗泽北上,他又从宗泽那里拿到了一个官职。 可随着金人动攻势,李成又觉得大宋不行,大金才是王道,他暗中又跟金兵勾结……完颜兀术从河间府突然南下,直取京东,就跟李成放行有关系,这货不拦着兀术也就算了,甚至连报信都不干。 几乎可以很确定讲,如果一切顺利,他肯定要归附大金的。 但是对不起,关中宋军大胜,宗泽死死守着赵州,乃至后来岳飞北上。 又让李成犹豫起来,万一大宋又赢了,他投降金人,岂不是自取灭亡吗? 李成或许是处女座的,有选择困难症,到底是大宋还是大金,摇摇摆摆,拿不定主意……可就在这时候,岳飞到了,还给他送来了两块金牌! 这是两个铁浮屠猛安的特制金牌,位同万户,结果就被岳飞轻易斩杀了。 真是狠人啊! “统制,岳飞也太目中无人了,咱们何必跟着他找死呢!大金可说了,只要咱们投靠了大金,至少是个世袭万户啊!” 李成翻了翻白眼,“世袭,世袭!老子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还想着屁的世袭!” 他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又把两块金牌拿在手里,反复摩挲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走吧,我去见见岳飞。” 李成上了战马,不到半天的时间,来到了岳飞的营寨。 这一看就让李成吓了一跳。 岳飞一路后退,是临时营寨。 可问题是临时营寨外面,光是壕沟就有三道,戒备森严,丝毫没有大意。 难怪金人只敢袭扰,不敢决战呢! 敢情他们也知道岳飞的厉害! 想到这里,李成总算老实了一点。 “末将拜见都统。”李成大礼参拜。 岳飞眼皮没抬,只是淡淡道:“李将军,请坐吧。” 李成答应,却只敢坐半个屁股。 “岳都统,你唤末将过来,有什么吩咐?” 岳飞呵呵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官家在延安府青化镇大胜金狗,我也率领人马在高粱河大胜,还攻击了燕山府。怎么讲呢,金贼也不过如此,李统制,你意下如何?” 李成浑身哆嗦,连忙道:“陛下圣明英睿,岳都统神武过人,自然是可喜可贺。” 岳飞哼了一声,“李将军,你怕不是这么想的吧?你多办觉得金人赢了才好,你投降金人,前程似锦,比跟着大宋朝强多了!” 李成脸色惨白,岳飞年纪不大,但是造成的压力着实恐怖,而且很显然,这种不咸不淡的话,根本应付不来。 “岳都统,我能不能讲两句心里话?” 岳飞颔。 李成长叹一口气,“岳都统,从我本心讲,我是汉人,我也有心肝,我是真的不想给金人当走狗,这是其一……可其二呢,我手下有好几万弟兄,自从几年前,朝廷赋税就越沉重,又兵荒马乱,大家伙都艰难求生。” “自从宋金开战,光是赋税一项,好些地方就加了三倍,老百姓一年到头,能喝上一口粥,就算是福气了。金人烧杀抢掠,这些事情谁都知道。可在金人治下,也有授田。而且归顺他们之后,还能给耕牛,一户能给几十亩地,缴纳的田赋也只有区区五斗。” 李成无奈道:“家国天下,大义人心……这些东西我都懂,可我没法用这些东西,填饱大家伙的肚子,岳都统,我能求你给我个主意不?” 李成这家伙竟然反客为主,问起了岳飞,“你说我该怎么办?或许说,这朝廷就一定会更好?大家伙能轻徭薄赋,安居乐业?岳都统,你要是能保证,我愿意给你当马前卒!” 李成仔细盯着岳飞,半晌,岳飞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李将军,你问的这些,我没法回答你。我相信官家,可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信朝廷,我说再多,也是白费吐沫。” 李成哑然失笑,岳飞虽然霸道,可这话说得倒也坦诚。 “多谢岳都统如实相告,李成感激不尽!” 岳飞顿了顿,轻声道:“李将军,我不想和你谈那些大事情了……我就想问你,还承认不承认自己是汉人?” 李成立刻苦笑,“我总没法改变自己的祖宗吧?” 岳飞又问,“那你愿不愿意,为了祖宗战一次?” “这……”李成语塞。 如果岳飞一味跟他讲大道理,李成还真未必相信他的话,可就是这么一句,却集中了要害之处。 为祖宗一战! 自己也是汉人,金人杀进了家园,无数乡亲父老流离失所,哀哀哭嚎……该是何等丧尽天良,才能毫无负担投降金人? “岳都统,你可真是个高手,让我都没法拒绝了。” 岳飞笑道:“打一场吧,打了之后,良心不亏……你要是还想归宋,我给你安排前程,如果你不想了,打一场,展示一下实力,金人也会高看你一眼!” 李成差点喷了,他向四周看看,没有别人,他这才意味深长一笑,这个岳飞也有调皮的一面啊! 怎么说呢? 跟李成这种油条混子,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其中的火候非常难拿捏,想要说服他替自己做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岳都统,你坦然相对,我也就不端着了,的确,打一场,我的心能通达,不用这么为难。可我有个要求,你必须派人到我的军中,给我一颗定心丸。假如我跟金人拼命,你坐视不理,或者干脆让我和金人同归于尽,你捞好处,那我可不答应!” 岳飞竟然毫不迟疑,微微一笑,“李将军,明天我就把人送过去,这个人绝对让你放心!” 双方的谈判比想象中轻松多了,除了开头的针锋相对之外,接下来竟然十分顺畅,岳飞还破天荒请李成喝了酒。 转眼到了第二天,白洋淀的寨门外面,出现了一个老者,还有几个护卫,其中有一个年轻人,还不到二十岁,他小心翼翼搀扶着老人,向寨门走去。 当看到这位老者的时候,有一个守寨门的小头目,竟然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拜见宗老相公!” 宗泽看了看他,突然笑了,“你叫李才是吧?会耍大刀,以前当过刽子手?” 小头目李才抹了一把眼泪,用力颔,“老相公,难为您老人家还记得……啥也别说了,小的这回就把命卖给您老人家了!不为鸟皇帝,只为老相公,咱们也要死战到底!” 宗泽的到来,迅凝聚起白洋淀的人心,或许真的可以一战! 第209章 天命之子 宗泽点手,对李才道:“老夫不要你死战,你能背老夫一段不?” 李才毫不犹豫,就伏身在宗泽身前,把宽阔的后背留给了老相公。 宗泽推开了王中孚,笑呵呵趴在了李才的背上,李才腰腿用力,身体立起,却突然现老相公居然如此之轻,他竟险些仰倒,急忙小心翼翼,拢住了老相公的腿,入手也尽是骨头。 李才忍不住悲从中来,“老相公,值得吗?” 宗泽轻笑,没说什么,李才复又悲愤道:“为了赵宋狗官家,您把一腔血都熬干了,值得吗?” 宗泽呵呵道:“你啊,还是糊涂,赵宋官家和老夫无亲无故,我替他卖什么命!” “那……那您老为什么还……” “唉。”宗泽轻叹口气,“老夫说是为了老百姓,你信吗?” “信!”李才毫不犹豫道:“您老人家说什么小的都信,可小的就是想不通,不少人都说大金的田赋比大宋还低,在大金治下,没准过得比大宋还好哩?” 宗泽呵呵道:“你信吗?” “我……我将信将疑吧!” 宗泽大笑道:“像你这样,当个头目的,卖身投靠,怎么都能卖个好价钱。你们统制更值钱。可那些普通百姓呢?” “原本朝廷的那帮狗官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现在又来了金人主子,原本一头牛剥一层皮,或许还能活,现在一头牛剥两层皮,你说下场会怎么样?”宗泽笑眯眯道:“大宋朝是不好,可不是还有我这样的老家伙吗?朝中的李纲,张叔夜,张悫,陈过庭……这些人或多或少,还要点脸。至于太上皇,狗一样的东西,老夫就不说了,现在的官家到底比他的混账爹好多了,你说是不是?” 王中孚紧紧跟在宗泽的身后,他都恨不得把老爷子的嘴堵上,您可真是肆无忌惮啊! 可偏偏宗泽就是这么肆无忌惮……他有什么好怕的,一把年纪了,又拿着老命,北伐一场,替赵宋朝廷扛下天大的压力,现在只剩一口气了,还要卖命……他对得起赵宋朝廷,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骂赵佶能怎么样? 就算骂赵桓,老爷子也不在乎。 除非赵桓改弦更张,不再以抗金为重……可问题是赵桓敢吗?他不敢! 所以他只有尊着,敬着,捧着老爷子。 人活到了这把年纪,还不能从心所欲,那不憋屈死! 宗泽的直白辛辣,句句都打到了这帮草莽的心头。 一句一头牛剥两层皮,就把金人入寇的本质说得明明白白。 这不是在好坏之间选择,事实上是坏和更坏! 至于大宋朝廷怎么样……看现在的情形,还有变好的倾向,更何况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有心肝,有良知,又感情。 李才背着老相公到了里面,宗泽从他背上下来,语重心长道:“和朝廷的恩怨暂时先放放吧,咱先打败了金贼,行不行?” “行!” 李才抹了一把眼泪,重重磕头,“老相公,小的什么都明白了,放心吧,小的知道怎么做!” 他扭头去守寨门了,而李成带着自己的亲信也都迎了出来,足有好几十个人,其中多一半宗泽都认识,老相公逐个打招呼,其中紧挨着李成,有个大汉,身高体壮,络腮胡子,手里提着一口五十斤的大刀。 宗泽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叫徐文,徐大刀,对不对?” 徐文忙躬身,瓮声道:“正是小的,难为老相公还认得我。” 宗泽道:“怎么不认的,去年的时候你跟我说过,要让我给你孩子取个名字,结果就给忘了……这样吧,叫徐闵,你看怎么样?” 徐文道:“老相公,有讲究吗?” “有,在你的文字外面,加了个门,意为光耀门庭,兴旺徐家,你觉得如何?” 徐文大喜,立刻点头,“多谢老相公,就用这个名字了,真难为您,连这事都记着。” 宗泽笑道:“不能忘啊!” 说了一圈话,宗泽又站不住了,李成连忙搀扶老相公,先休息一会儿,回头再和大家伙聊。 宗泽下去了,另一位大将刘复凑到了徐文面前,现这家伙还在咧嘴笑着,用手指头沾了吐沫,一遍一遍,写着儿子的名字,笑容灿烂。 刘复突然道:“徐大刀,闵这个字,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古人。” “古人?谁啊?” “石闵,又叫冉闵!” 徐文眉头一皱,哼道:“这人怎么还能两个姓?” 刘复笑道:“我也是最近读了南边传来的邸报才知道的……话说是在两晋十六国的时候,有个后赵,是胡人建立的国家,冉闵的父亲被后赵俘虏,收为养子,他自然就是后赵皇帝的养孙。成年之后,替后赵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徐文眉头紧皱,似乎不悦,“这是个认贼作父的东西,你什么意思?” 刘复忙道:“老徐,你听我说完了……冉闵的功劳越来越大,执掌了朝廷大权……可胡人贵胄始终不把他当成自己人看,猜忌,防范,甚至是派人刺杀,几乎要了他的命。” 徐文哼道:“给胡虏当奴才,不就是这个下场,有什么奇怪的!” “是啊!”刘复笑道:“奇就奇在冉闵不但没有被害死,反而动兵变,屠灭了后赵皇帝满门……非但如此,他还下旨杀胡,足足几百万人,死在了他的手里。” 徐文深吸口气,面色渐渐凝重……在场不少头领也都凝神静听,露出了思忖的神色。 冉闵在史书上属于很偏门的人物,要不是去年的时候,赵桓公然在邸报上面,讨论冉闵功绩,士大夫都羞于提起这个人。 认贼作父,杀戮残暴,背信弃义,两年之间亡国,甚至都没有列入十六国之一,怎么看都是个负面典型。 可赵官家一而再,再而三,用乞活二字,形容大宋的状态,不得不让人联想起乞活军出身的冉闵,也有了更多的人,借着此人此事,讨论华夷之辩,讨论如何抗金,如何保护中原,避免衣冠南渡,率兽食人的悲剧…… 在金人南下的背景下,靠着邸报的推动,让偏门的两晋十六国历史,成了当下仅次于三国的热门话题,不得不感叹赵桓的邸报治国,还真是功力了得! 宗泽给徐文的儿子取名徐闵,颇有些叫徐备,或者徐权的意思……不能不让人联想…… 徐文黑着脸道:“这么说老相公是担心我会投降金贼了?” 刘复微微一笑,不多言语! 啪! 徐文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大家伙耳朵嗡嗡的,他愤然道:“刘复,你刚刚都说了,胡人不信任冉闵,投降了也不免猜忌……那老子还怎么投降?唯有跟他们死战到底!堂堂汉家儿郎,岂肯给金狗当奴才!” 他这一句话,迅引起了一些人的共鸣。 “徐大刀,你说的没错,咱们是不能跟金人跑……可你也要拿出个办法,这仗能打赢吗?” “是啊,现在十几万金兵从四面八方赶来,我可听说就连挞懒都领着兵从南边来了,你说怎么办吧?” 徐文抓着胡须,想了片刻,便大笑道:“你们也是糊涂,咱们背靠白洋淀,这要是一个月前,俺徐大刀连打都不敢打,可现在不一样……你们注意没有,有些地方的冰都变薄了,还有裂开的,说不定这几天就会解冻……金人的弓马骑射是厉害,可他们进了白洋淀,可就落到了咱们手里,别说十万人,就算填进来一百万人,又能怎么样?” 徐文哼道:“俺徐大刀再说一句,俺儿子是叫徐闵,可俺不会让他成金人的奴才,就算为了咱们的后代子孙,能够堂堂正正做个爷们,这回咱们也不能怕了!你们说是不是?” 刘复哈哈大笑,站起身把佩刀抽出来,突然朝着桌角猛砍了一刀。 “徐大刀,我也实说了,自从听说老相公来了,我就打定了主意,要战一场!老相公知道咱们以前的作为,却还能过来,是给咱们脸。咱们不能给脸不要脸。我方才那话,就是试探你的。行,你徐大刀还有点良心!” “呸!” 徐文狠狠啐了刘复一口,“别扯那些没用的,在战场上看,你他娘的要是不敢卖命,老子先剁了你!” 这帮人商量了一圈,都主张拼一把,人心那叫一个齐。 李成又能怎么办? 宗泽能来,就大局已定了。 不卖命是不行了。 那这一战要怎么打呢? 其实也没有多复杂,毕竟一群土匪,复杂的计划根本执行不了。 岳飞所部迅穿过白洋淀,做出南下的态势,这时候金兵如果追击,就放他们过去,随后把后路给切断了,来个前后夹击,大破金兵。 这么做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什么时候解冻,如果解冻晚了,大队金兵过去,岳飞就危险了,如果解冻早了,金人就会绕过白洋淀,计划也就落空了。 归根到底,就要看天时,看看老天爷到底帮不帮忙! “统制,俺问过白洋淀的老人了,他们说开湖就在两三天!”徐文向李成汇报。 李成咬了咬牙,“那好,立刻让岳都统过河!” 就在李成下令之后,不到一个时辰,突然从东南刮起了暖风,湿润的气流拂过李成的脸面……他突然神色骤变,还真是老天保佑啊! 第210章 匹夫一怒 “老相公,随晚生南归吧!” 岳飞冲着宗泽深深一躬,老头却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反问道:“老朽之人,一口气撑着,还有用处?” “有!” “何用?”宗泽笑道:“鹏举怕不是要安慰老夫吧?” 岳飞摇头,只说出两个字,“大局!” “大局!” 宗泽眉头微皱,“是抗金吗?” “是天下!”岳飞郑重道。 宗泽略思忖,心中感叹,却也明白了岳飞的意思,仗到了这个地步,怕是宋金双方都没法吞并对手,既然如此,怕不是又要重演宋辽旧事了。 “鹏举,你真的太看得起老夫了,这事怕是只有官家才能为之!” “要天下人一起为之!”岳飞又回了一句。 宗泽再三迟疑,却也点头,“鹏举的话,大略是不错的。不过我却不能离开,这支人马非我坐镇不可,不过鹏举放心,老夫知道该怎么办。” 岳飞情知说得再多,已经没用了,只要老相公心里有数,就一切好说。岳飞转身带着兵马离去。 当初随他北上的兵马过两万五,现在至多只剩下一万九千多人,折损了两成还多。 虽然不是一次战役折损的,可累计下来,也着实相当惊人,换成一般的兵马,甚至有崩溃的可能。 不过好在岳飞治军严谨,且能同甘共苦,这一支兵马还保留着相当的战斗力。甚至如杨再兴一般的好战分子,还觉得不过瘾,要痛快战一场,才能善罢甘休。 而这一战也的确很快到来了。 完颜挞懒搜罗兵马,将近三万人,赶到了河间府,隐隐切断岳飞的后路。 在另外一面,完颜宗望统御三万多女真主力,从涿州方向杀来,而粘罕也率领着从辽东等地集结的女真兵马,从霸州杀过来。 三路女真加起来,过十万人马,气势汹汹,势必要消灭这支胆敢冒犯大金燕京的宋军。 相比之下,吴玠拼着命赶路,距离挞懒的金兵,还有至少三天的路程,水师赵桓也派出来了,可黄河并没有全线开河,航道上还有大块的冰凌,水师根本没法迅北上。 假如气温骤降,河面重新结冰,把船只冻住了,那麻烦才大呢! 尽管赵桓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可这一战真正的关键,还是岳飞这一支孤军,到底能不能再一次创造奇迹,谁心里也没有把握…… 宗望骑在马背上,相比之前他消瘦了不少,整个人的精气神也还好。 只是他的心情谈不上多好。 事实上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着实浪费了一个最佳的时机。 其实根本不用分兵多路,只要集合东西两路金兵,以十五万人直接压到黄河北岸,宋军无论如何也扛不住。 哪怕拿不下开封,也必定能重创赵宋王朝,经过战争的破坏,开封都没法继续充当都城了。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可就因为粘罕别着,不得不先攻关中,结果还惨遭失败,接下来所有的被动,包括岳飞进犯燕京,都是分兵的恶果。 灭宋良机,就这么断送了。 这大金国,或许真的要改变才行,像那位赵官家一样,乾纲独断,口含天宪,或许才是正道吧! 宗望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先消灭岳飞,回头收拾了粘罕,再逼着国主退位……不能再等下去了,跟这帮虫豸在一次,怎么能治理好国家? 宗望正在思索,突然手下万户阿里罕急匆匆跑来。 “太子郎君,李成求见!” 宗望愣了片刻,突然笑骂道:“这个泥鳅,他放走了岳飞,如何有胆子来见我,就不怕我杀了他!” 阿里罕微微沉吟,没有搭茬儿。宗望看了看他,直接道:“说吧,给了你多少好处?” 阿里罕老脸通红,忙道:“回太子郎君,他给了一万两。” “一万两?购买他十颗脑袋了!” 宗望不客气道:“去吧,把李成叫来,看在银子的面上,我也听听他说什么。” 阿里罕吓得抱头鼠窜,片刻之后,李成气喘吁吁跑来。 他见到了宗望,直接跪在地上。 “臣拜见太子郎君!” 宗望呵呵道:“你一个大宋人,如何甘心当大金的臣子?俺几次招降,你都不答应,如今又放走了岳飞,你心里还有大金吗?” 李成听到这里,惶恐之下,用力磕头,眼中含泪道:“请太子郎君明鉴……臣麾下尽是汉人,一时不愿归顺,臣着实不好杀戮强迫,到底是穷苦人,跟着俺李成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乱世求存,本就不是易事,还请太子郎君宽宥则个。” 宗望轻哼了一声,“李成,你说还算老实,也知道体恤下面的人,可你如此摇摆不定,只怕取死有道啊!” 李成急忙磕头,“太子郎君在上,臣也算看清楚了,大宋虽不至于亡国,却也未必能恢复两河,南北朝之势已成,臣是雄州人,自然要归附大金。为了表示诚心,臣愿意献上粮食万石,牛羊五百头,钱五万贯,暂时充作军费!” 宗望略沉吟,就笑道:“好啊,你这也算是花钱买命了,我不能不答应,你再去找来三千民夫,协助俺进军,俺就可以宽限几天,如何?” 李成心中大惊,脸色微变,手指都不自觉颤抖。 “怎么?不愿意?” “不不不!” 李成慌忙道:“愿意,臣愿意!” “那好,就这么办吧,要快着点!” 宗望命令既下,李成也不敢违抗,只能找来三千弟兄,充作民夫,而李才就是其中之一……金人过白洋淀,追击岳飞。 前后相差不过一天时间,河面的边角碎裂之处已经明显多了起来。 这些民夫不得不给金人弄来木板,铺在薄弱处,以供平安过去。此外还要搬运粮草辎重,总而言之,就是给金人当牛做马。 大家伙累得够呛,甚至还有几个人滑到了冰窟窿里。 李才就亲眼目睹了一次事故……那是个中年的汉子,他们一起喝过酒,那家伙是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寇的。 他跟大家伙说,家里亲人都死光了,可李才却知道,他还有亲人,有一次他把抢到的钱,托人送给媳妇和女儿,还让人带话,告诉媳妇,如果守不住就别等着了,他一个山贼水匪,没有好下场的。 李才不知道他的媳妇怎么说的,只是后来他看到这家伙喝醉哭过……很惨很惨的那种。 或许是媳妇不离不弃,让他感动,也或许是早就改嫁,一片心意,全都错付了,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索性就不说了。 而这一次这个沉默的汉子掉进了冰窟窿里,他挣扎着往上爬,还有几个人想要去救他……可哪知道,有个世袭的金人谋克过来了,竟然提着弯刀,谁高抢救,就砍了谁。 然后他们饶有兴趣,盯着落水的汉子看笑话。 这还不算完,他们竟然找到石块,重重砸周围的冰面。把冰块砸碎,不让汉子爬上来,不管汉子怎么哀号,如何挣扎,他们都只是猖狂大笑。 足足一刻钟,汉子耗光了体力,渐渐沉入冰冷的水中,失去了生命。 为的金人还不满意,仿佛在说怎么才一个,多扔下几个就好玩了! 李才目睹着这一切,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做剥两层皮! “金狗,你们等着,这笔账老子记着!” 李才他们送着金人过了白洋淀,就准备返回,可万万没有料到的,阿里罕竟然领着金兵,将他们截住了。 “都别走了,你们领已经答应了,将你们编入签军,随着大金勇士,讨伐宋狗!” 签军! 李才这帮人瞬间就傻了,原来大太子斡本和岳飞交战的时候,拍出来的青壮有个名头,叫做签军。 也就是每逢交战,签青壮随军出战……说穿了,就是炮灰! 李才众人怒不可遏,金狗,你们欺人太甚了! 金兵才不管这些,给他们弄来一堆破烂兵器,生了锈的剑,缺口的刀,还有点破烂皮甲,至于别的东西,是一概全无。 “这他娘的,不是让咱们打仗,是让咱们送命啊!” 有人气哼哼骂道。 李才握着一把鬼头刀,咧嘴苦笑,“国破家亡,不就是这样吗!过去老相公给大家伙讲道理,不少人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咱们就是金人眼里的一条狗,一头猪……听说没有,让咱们去杀宋狗!可问问大家伙,咱们谁不是宋人?” 这些人全都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给金人打仗,不光是死,还要断送名声,被人当成汉奸,死后戳脊梁骨。 怎么办? 该怎么办? 李才用鞋底儿狠狠蹭了两下鬼头刀。 “还能怎么办?金狗不是给咱们刀枪了吗?咱们也是六尺的汉子,干嘛不拼一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经过李才这么一说,大家伙都默默点头,反正都是一死,倒不如更壮烈一点! 李才主动站起来,“弟兄们等着,我去讨点吃的,咱们不能当饿死鬼。” 还真别说,金人为了鼓励签军卖力作战,真的给了不少粮食,还分了二十头羊…… 大家伙填饱了肚子,不停擦拭兵器,四更天就要出战了,而三更的时候,李才第一个爬起来,随后其他人也都起来,大家趁着夜色,出了军营,那几个看守的金兵正在迷糊着,结果全数被李才等人杀死。 “弟兄们,杀金狗啊!” 几乎一瞬间,签军这块都沸腾起来了,三千白洋淀的汉子,加上其他各处征集的青壮,差不多有八千人之多,有人带头,其余众人也都乱了起来。 反正都是难逃一死,不如就跟金狗拼了! “杀!” 他们呐喊着,杀戮着,有人还放起了火焰,冲天而起的火光,惊动了宋军营中的岳飞。 怎么回事? 是李成主动起攻击了吗? 刘子羽也出来观察,因为按照他们的约定,是岳飞担任主攻,当陷入僵持,或者金人后退的时候,他们再从白洋淀杀出,围攻金人。 谁知道竟然先出了差错……“鹏举,看样子是金人营中乱了,他们不可能是故意演戏吧?” 岳飞忍不住嘴角收缩,冷笑道:“谁能演得这么真!” 下一秒,岳飞断然下令。 “全军出击,给我狠狠打!” 第211章 岳飞的胜利 小人物也能改变历史吗? 答案是可以,但需要运气。 比如曾经的赵桓,他相信了郭京,六甲神兵不但没能击杀金人,攻下阴山,反而断送了开封……上行下效,范致虚相信宗印和尚的鬼话,又断送了几十万勤王之师。 两个滑稽的妖人,给悲催的靖康之耻带来了一丝搞笑的意思,基本就相当于意呆利了,有人负责战,它负责二就够了。 赵桓自然不信什么毗沙门天王法,连带着范致虚也被他拿下了,自然不会有宗印的挥空间……可毕竟历史不全是王侯将相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属于小人物也有自己的高光时刻。 李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成了金人的签军,到了等死的时候,大丈夫自然死国! 一手持砍刀,一手举火把,李才到处杀人,到处放火,状若癫狂。 几十年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畅快过。 “金狗,让你们知道爷爷的厉害!” 李才提刀,扑向了一个帐篷,从里面跑出一个金人,身上连一件衣服都没有,只是手里提着一口弯刀,看刀的样式,十分名贵,还有好几颗宝石哩! 是条大鱼! “杀!” 李才抡刀就砍,对方急忙招架,把李才的刀架出去。 转瞬之间,两个人对砍了五六次,渐渐的,李才就不行了,说到底他真没有那么强的武力……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对方举刀,想要反击的时候,突然脚下打滑……原来是赤脚出来,地上还有冰,他的身躯突然向前滑去。 李才看准了机会,举刀猛劈! “死!” 对方用刀格挡,结果力道不足,李才一下子劈伤了他的锁骨,出咔嚓的声音,骨头断了。 李才大喜,复又一刀,捅入对方的喉咙。 他全身用力,将刀压入更深,一道鲜血,如箭一般,直喷李才的面部,把他的弄得更厉鬼仿佛…… 正在这时候,阿里罕匆忙赶来,看清楚地上的人之后,立刻瞪圆了眼珠子,瞳孔充血、 “二殿下!” 他扑了过来,用手里的狼牙棒狠狠砸在了李才的后脑勺,顿时脑袋炸裂,脑浆迸溅,尸体直挺挺扑在地上,再无动静。 就在李才死之前,他听到了殿下之类的,顿时心情大好,看起来自己杀了个大人物,值得了! 李才还真没想错,他的确杀死了一个大人物,还是大得不得了的。 吴乞买的二子,完颜胡鲁! 这就有必要废话两句,吴乞买耍手段,逼着大太子斡本出战,损失不小……宗望返回了燕京,粘罕也带兵赶来,这两大权臣凑在一起,先干了什么呢? 去找吴乞买算账。 这倒不是说他们俩和好如初了,而是你吴乞买,一个狗脚朕,还敢兴风作浪,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份量吗? 别忘了,粘罕可是打过你的屁股的,要不要再把你抓起来,狠狠揍一顿,你才知道谁说了算! 虽然这次吴乞买没挨打,但这位大金国主也是威信大跌,他把二儿子胡鲁派到了宗望的军中,就有点戴罪立功,赔礼道歉的意思。 可谁能料到,这位皇帝陛下的次子死在了签军手里! 再也没有任何缓和余地,只能杀了! 阿里罕,还有其他的金军猛安,谋克,纷纷领兵,大肆屠戮,八千签军,迅损失过半,剩下的人,也不过是勉强支撑,损失可能覆灭。 而他们杀死的金军,还不到一千。 没有办法,一个是正规军,一个是乌合之众,而且金军即将出战,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除了一个胡鲁之外,斩获并不算太多。 可签军做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扰乱金人。 没错,此刻金军营地火光四起,喊杀震天,乱七八糟的一团,别说攻击岳飞了,能不能自保都成了问题。 也就在这时候,岳飞展开了攻势。 一马当先的正是杨再兴,而随着杨再兴一起冲阵的,竟然是八百背嵬军! 将领水平的高低,并不一定体现在大略上,就像谈起用兵之道,曲端不会虚岳飞的,可是战场之上,把握时机,断然下注,取得胜利,这却是学不来的。 经过多次战斗,背嵬军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 这些人堪称岳飞的宝贝疙瘩儿,一直都是他的决胜关键。 可这一次他第一波就给扔出来了。 杨再兴也弄了一条大铁枪,他纵马驰骋,冲到了金人营门,甩出绳索,套住了辕门,后面将士冲上来,几十个人一起力,直接掀翻了辕门,一头撞了进去! 如果稍微晚一点,签军的势头被压下去,想要破门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最好的时机,让岳飞把握住了。 杨再兴开道,王贵和徐庆两部跟进,岳飞督着中军,刘子羽押后……整个宋军,毫无保留,砸了进来! 胜败在此一举! 岳飞玩命了。 而在另一边,白洋淀的诸多义军也聚集起来,他们正在金人的屁股后面。 徐大刀提着手里五十斤的长刀,跃跃欲试。 “统制,快下令吧,该出兵了!” 李成绷着脸,并没有半点欣慰,犹豫摇摆的毛病再次作了。 他看得出来,自从宗泽到来之后,这老头凭着高的手段,迅笼络人心,自己手下的这帮头领,多一半都已经被老头收买。 如果再打一仗,或许这些人都成了朝廷的兵马哩! 李成低声道:“还有好几千弟兄被金人扣着,他们就是打算以此胁迫咱们,难不成要害死那些弟兄们吗?” 徐文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一下子被问住了。 可另一位将领刘复幽幽道:“统制,既然如此,要救人就更应该攻击金营才是!” 他这一句话,提醒了徐文,这位徐大刀勃然质问道:“统制,你是不是又和金贼勾勾搭搭?” “徐文!”李成大怒,“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了?” 徐文嘴角上翘,突然飞身上马,他冲着李成微微一笑,“统制,俺还叫你一声统制……可俺心里真的不服你!就凭你也想在宋金之前,成就霸业,真是痴心妄想!就凭你这个算计劲儿,连当个山贼草寇都不配!俺徐文大好男儿,岂能与你为伍!” 说完之后,徐文催动战马,竟然一个人杀出去! “金狗,你家徐爷爷来了!” 徐文提着大刀,单人独马,奔着金营杀去……此刻火光冲天,隐约有喊杀声传来。 在场诸位领看在眼里,心潮澎湃,情不自禁! 刘复什么都没说,他也上了战马,把自己的长枪举起,追随刘复的五百士卒站了出来,跟着刘复一起,朝着金营杀去…… 有这俩人带头,迅又出来了好几位头领,啥也不说了,要是缺席了这一场战斗,只怕会后悔一辈子。 大好男儿,最不能背负的就是懦夫之名。 时间不长,李成手下竟然有三分之一的头领或是带着人马,或是干脆一个人就上去了。 “草莽英雄,果然讲个义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宗泽伏在马背上,竟然出现在了李成身后,老相公笑眯眯的,“李统制,老夫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也是为了大家好。可事到如今贼寇在前,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错过建功立业的机会……若非老夫拿不到刀,老夫都要冲上去,年轻真好啊!” 宗泽笑眯眯看向众人,宗泽的出现,让那几个最忠心李成的部下也都站了出来。 “统制,上吧,金贼没什么了不起,先杀个痛快再说!” 李成切齿咬牙,他算是看出来了,且不说战后会怎么样,如果他不出力气,自己的小团伙立刻就要分裂,而且大多数人会舍弃自己而去。 真是好一个厉害的岳鹏举,好一个厉害的宗汝霖! “杀!” 李成上了战马,提着双刀,竟然也领兵上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宗泽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丝笑容,可随即身躯摇晃,几乎坠马……所幸有王中孚在,抱住了老相公。 宗泽微微一笑,“不碍的,老夫还能撑得住,你小子功夫好,也去冲杀一阵,替我砍几颗金人的脑袋吧!” “不!” 王中孚用力摇头,“杀金狗的日子多着哩,保护老相公安全,我寸步不离!” 宗泽无奈,他太清楚了,这小子就是头驴,一旦认准的事情,根本不会妥协……没法子,只能在这里等着胜利的消息了。 能赢吗? 宗泽信心满满,如果这样还打不进去,那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整个白洋淀义军,没有五万,却也有三万多人。 虽然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冲阵,并不能挥出真正的威力,但毕竟人数摆在那里,无论如何,也能牵制一些金兵。 宗望三万多人,哪怕被牵制三分之一,剩下两万对两万,鹏举的赢面很大! 可别让老夫失望啊! 宗泽坐了下来,耐心等待着……此刻的天光放亮,签军已经被压下去了,还残存的人员不足一千,随时会覆灭。 可就在这时候,徐文也冲入了金人大营,他这口大刀名不虚传,五十斤的份量,抡起来之后,无人能挡。 在接连砍了三五个金人之后,徐文豪气大,这才是大丈夫该做的事情。 凑巧的是刘复也杀上来,他不光是一个人,后面还跟着数百士兵,徐文顿时乐了。 “好!老刘,咱们俩卖卖力气,把完颜宗望的脑袋砍下来!” 刘复也不说什么,只是跟着徐文并肩冲锋。 他们度不慢,可有人更快,杨再兴率领背嵬军,已经冲到了金营中心,阿里罕率领着合扎猛安,拼死抵抗。 完颜宗望披着铠甲,也在督战。 宋军的凶猛真是让他大开眼界,尤其是在看到杨再兴奋勇冲杀的时候,宗望暗暗感叹,真是好一员猛将。 只不过他却没有半点曹丞相爱才的念头,只想着如何杀死杨再兴,看起来现实和话本还是有点差别的。 宗望有闲心想这些,就表明他有足够的信心,三万金兵没这么容易垮,而且粘罕的人马也不远了,只要他们投入战斗,岳飞必败无疑。 宗望正在盘算,突然有人兴奋回报。 “太子郎君,有一队铁浮屠来了,是粘罕副元帅,他的铁浮屠到了!” 宗望顿时大喜,可很快又觉得不对劲儿……铁浮屠是重骑兵,就算粘罕来救援,也不可能让铁浮屠打头阵啊! “不好!” 就在宗望觉察到异常之际,由张宪率领的一千冒牌铁浮屠冲进了金人大营,开始疯狂杀戮……铁浮屠可是金国精锐,反过来杀戮金兵,造成的伤害太大了。 从东北方向,整个金军都开始了溃败。 张宪由轻骑变成了重骑,还有点不适应,可不管怎么样,都统的这一招又成功了! “弟兄们,随我杀金狗啊!” 他们以不可遏制的态度,直扑中军,杀向了目瞪口呆的完颜宗望…… 第212章 无愧大宋 岳飞在消灭了两千铁浮屠之后,将缴获的战马、铠甲、兵器,悉数集中在了一起。倒不是他存心想做什么文章,实在是来不及整理,也没有去掉金兵的标志。 而这次作战之前,岳飞估计从兵力上讲,己方或许还处在弱势。所以他干脆留了一手,让张宪等人伪装成金国铁浮屠。 这一招堪称神来一笔。 金兵面对签军、白洋淀义军、岳家军,三方猛攻,已经乱了方寸,急切盼着援军到来。 当铁浮屠出现的时候,他们几乎没有防备,就让张宪杀进来,甚至还在前面引路……看到这里,张宪简直要笑疯了。 既然金人这么客气,他又怎么好意思不下狠手呢! 张宪催动战马,铁浮屠狂奔起来……铁甲重骑,简直就是钢铁战车的古代版,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奔跑起来,铜墙铁壁,气壮山河! 零散的步兵根本没法阻止铁骑,甚至连迟滞都做不到,就被战马碾碎,变成了一堆肉泥烂酱。 曾经的宋军就是这么被金人欺负的,为了应对重骑威胁,宋军不得不玩命披甲,人均穿着几十斤的铠甲,还要苦练砍刀大斧,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才能跟骑兵较量。 如果能选择,谁不想好好活着。 重骑冲锋,实在是太香了。 尤其是在对方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骑兵长驱,所向披靡。 每一次挥动兵器,都有敌人丧命,饱饮鲜血,看着敌人望风而逃,实在是太畅快了。 年轻的张宪忍不住出大吼,宋军迅突进,距离金人中军越来越近,甚至能够看清楚宗望气恼惊恐的表情。 好在宗望打过的战斗太多了,比这艰苦的环境也遇到过无数次,不至于失去方寸。他立刻将两个仅有的猛安甩了出去。 这些人马都是他带出来的,战力非凡。 只是仓促之间,来不及结成战阵,还有些披甲也不完全。 可即便如此,却也足以和张宪拼杀,毕竟张宪的底子只是轻骑,还真没有完全熟悉重骑兵的作战方式。 双方只能不停拼命,每时每刻,都有人掉下去,战斗残酷到了极点。 不过即便如此,对宋军来说,却也够了! 激昂的战鼓越来越响,惊天动地。 杨再兴挥舞铁枪,竟然像棍子一般使用,将一个个金兵抽下去,背嵬军嗷嗷怪叫,奋力前突。 而几乎与此同时,岳飞亲自率领人马,起了对宗望的攻击。 岳飞的功夫和他这个人一样,四平八稳,滴水不漏中,带着一股子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执着癫狂……他的长枪所到,必有金人丧命。 岳飞带着人马,杀出了一条血路,直扑金人中军,度之快,竟然还要胜过杨再兴。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迟疑的。 上! 刘子羽高举旗号,王贵、徐庆,全都玩命攻击,就连从后面杀入的徐大刀和刘复都浑身是血,卖力苦战……终于,岳飞突破了最后一个合扎猛安的阻拦,距离宗望不足百步。 几乎一瞬间,岳飞举起了弓箭。 久历战场的完颜宗望,从来没有如此害怕的,他的汗毛竖起,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儿,仿佛下一秒就会丧命。 像这些金人大将,便是面对虎熊,也不会如此惶恐。 小小的岳飞,如何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压力! 宗望下意识举起弓箭,想要和岳飞对射。 可不知怎么回事,昔日强壮的身体竟然没法拉满强弓,冷汗瞬间就流淌下来……尽管宗望不愿意承认,可他就是病了。 消渴之症虽然不会一下子要命,但是他的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 其实观察一个时期主要人物的寿命,能现很多东西……比如说大宋的宰执重臣,富弼、韩琦、文彦博、司马光、也包括蔡京之流,普遍六七十岁,七老八十,甚至还有能活过九十岁的老妖精。 哪怕像欧阳修一般的风流人物,也能年过花甲。 从这点来看,大宋的生活水平的确不低。可反观金国这边,情况就有点惨了。 跟着阿骨打打江山的,三四十岁,染病死掉,比比皆是,能活过五十,都可以摆酒庆祝了。 说到底金人也不是铁打的,他们早年吃苦,成年之后,玩命苦战,杀出来偌大的江山。 掌权之后,荣华富贵,便什么都不顾了。 美食,美酒,美女……肆无忌惮,每年都有重要的人物,因为贪婪享受,突然暴毙的。 尽管上层也知道不对,可就是管不住! 哪怕吴乞买当了国主之后,惜福养生,可去年冬天,依旧躲在燕京的宫殿里,烤着火炉,吃着羊肉,喝着美酒,连一次打猎都没有……就他这习惯,完全是奔着三高中风去的。 宗望也不比叔叔好哪去,甚至他嗜糖如命,根本管不住,没法子,以前太苦了,管不住自己! 到了这一刻,宗望的身体终于垮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和岳飞对拼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支箭射向自己,这就要死了吗? 宗望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不过瞬间又重新睁开,他手下的两个亲卫拼命扑在宗望的生前,用后背挡住了岳飞的箭。 “太子郎君,快走吧!” 走? 宗望愣住了,他也要跑吗? 要知道几年前,他带着一千人,面对几万辽兵,九次冲锋,从来没有退缩过! 开什么玩笑! 宗望着实觉得荒谬,可下一秒他又乱了,因为岳飞提着神枪,再度冲锋,双方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他甚至能看清楚对方的五官……岳飞的长相只能算是平平,没有太出奇的地方,可是那一双眼睛太可怕了,犀利,坚定,执着,刚毅……宗望竟然失去了对视的勇气。 手下人扑过来,扯住缰绳,迅逃跑……宗望嘴巴微张,却也没有阻拦。 太子郎君跑了! 岳飞挥动长枪,接连戳死了好几个金兵,冲到了宗望的大纛前面,护卫旗号的金兵来不及反应,就被岳飞刺死,旗号折断,这一刻,金军的心也垮了。 彻彻底底的溃败,无数人争先恐后逃命,即便有试图抵抗的,不用宋军攻击,自己就把自己冲散了。 在这场交锋中,金国综合实力最强的二太子斡离不,败给了大宋这边,潜力最强的岳鹏举,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扭转宿命的味道吧! 金兵疯狂逃命,兵败如山倒。 很明显,他们唯一的逃跑方向就是白洋淀。 宽阔百里的湿地水域,物产丰饶,风景优美,空气清新,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可唯独在这个水面解冻,冰层碎裂的时候,着实算不上美好。 金兵仓皇之间,跑到了冰面上,不少人还没跑多远,就听脚下传出碎裂的声音,他们吓坏了,跑得更快。 可不管怎么跑,冰面的碎裂都是无法阻挡的,掉落水中的金兵越来越多……这些金人拼命挣扎,他们之中会水的不多。 即便水性很好,可是落入这种冰凉刺骨的水中,也不是好玩的。 人会迅失温昏迷,沉入水底…… 一个金人谋克足狂奔,他丢了兵器,扔了头盔,没命地逃跑……突然,他脚下的冰面裂开,他吓得一下子趴在了冰面上。 这是个正确的做法,可面对裂开的冰层,他连动都不敢动。 很凑巧,就在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瘦瘦的身影,还很寒冷的天,他只穿着单薄的破衣,显得木讷可怜。 金兵立刻冲着他大喊,“快救救我,给我个木棍,拉我上岸……我,我有钱啊!我给你衣服,给你粮食!” 孩子愣了片刻,好像是听懂了,他转身离去,很快回来了,只是他的手上没有拿着木棍,而是拿着一块跟他体型很不相称的大石头,随后朝着金兵前面的冰层重重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冰层开裂,金兵谋克掉了进去……而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终于想起来,就在不久前,他就是这么弄死一个宋人民夫的。 不会是恶鬼索命吧,他惶恐了,玩命全身用力,想要爬上岸边保命,却连续呛了几口冰冷的水,失去了意识…… 偌大的白洋淀,既有义军,也有百姓,当他们看到金人狼狈逃窜的时候,全都动了起来,大家三五成群,截杀金兵。 且不说别的,这帮金兵普遍穿着铠甲,铠甲立面的衬衣也多是丝绸的,偶尔还有人带着不少金银财宝…… 去年太穷了,过年什么都没有。 宰一个金人,就等于杀一头年猪! 从头到脚,全都拿走,然后把尸体往冰窟窿里一扔,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即便最怯懦的人,也都变成了勇士。 杀戮,洗劫……哪怕是溃败,金兵的损失也不是那么大,可真正当他们逃进白洋淀之后,噩梦才开始了。 “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宗泽抓着胡须,老脸之上,满是欣慰的笑容,兴致勃勃道:“小子,咱们也去杀几个金狗怎么样?” 王中孚白了宗泽一下,你老头就别折腾了。他伏身背起宗泽,向着岳飞大营的方向就走……该送老相公回京了,您已经无愧大宋,无愧天下! 王中孚的眼中滚动着炽热的泪…… 第213章 满江红 “我睡了多久了?” 宗泽低声问道,老爷子现自己让在马车里,身下还垫着狼皮,大军似乎在行进,却也不知道是向着哪里。 王中孚慌忙凑到老相公的近前,用力控制着情绪,轻声道:“老相公,没事吧?” 宗泽笑了,“能有什么事情?我这把老骨头还散不了,咱们赢了?” 王中孚用力点头,不无兴奋道:“老相公,岳都统简直神了,大破二太子完颜宗望,至少弄死了一两万金狗,听说白洋淀的水面到处都是尸体,真是报应不爽!” 宗泽笑容更灿烂,让王中孚把他扶起来,坐在了车厢里。 “鹏举是个帅才,老夫早就知道……对了,白洋淀的这些人怎么回事了?” 王中孚脸色有些不自然,“老相公,我听说徐文,刘复,还有好几十位领都愿意追随大宋,他们可都立下了大功,就是,就是……” “就是李成那个畜生摇摆不定,对吧?” 王中孚气哼哼道:“有人讲完颜宗望被赶得掉落水中,几乎丧命,杨再兴将军几乎生擒宗望,李成却杀了出来,箭射杨将军不说,还把宗望救了出去!” 提到这里,王中孚切齿咬牙,简直恨不得把李成给撕了。 宗泽眉头微皱,思忖片刻,便又微笑摇头……打下万里疆土,不如救君王一命,假如是赵桓落难,或许李成也会出手吧,只不过这种专门利己的小人,能不能得到官家的赏识,可就不好说了。 “且不管那些事情了……咱们现在准备怎么办?是向南撤退?” “嗯!离着河间府不远了。” 宗泽又不免吃惊,“有准备吗?挞懒可不是寻常人物啊!” 王中孚呵呵一笑,“怕他干什么,有人来接应咱们了。” “谁?” “兴汉侯吴玠吴晋卿!” 宗泽顿时大喜,长出一口气,“总算活了,老夫安心了。” 说着宗泽就把眼睛一闭,身躯往后直挺挺靠过去……他这一下子,可把王中孚吓坏了。 “老相公,老相公!” 他急忙扶住了宗泽,双手摇晃,“老相公,你醒醒啊,你可不能走啊!” 就在少年急得冒汗之时,突然听到了一声爽朗的笑,宗泽又把眼睛睁开了。 “傻小子,跟你闹着玩呢!老夫就算是死,也要把大家伙都带回去,跟官家交代清楚啊!” 前面半句,气得王中孚瞪眼睛,可听到后面的话,王中孚又不免哭泣,泪水如泉涌。 宗泽只身北上,收拢河北豪杰,一同抗金。 谁都知道,宗泽只是利用大家伙,在朝廷的眼里,河北豪杰根本是一群弃子,宗泽甚至私下里也承认过。 可凡事只有到了最后,才能看出真假。 宗泽到底没有辜负这帮汉子,他要带着这群人安然回归大宋,他还要替这帮人争一个正儿八经的出身。 这个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头,比任何人都顽强。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大仁大勇! 王中孚扪心自问,跟着老相公的日子,比之前多少年的苦读,获得的道理都多,他格外珍惜跟老相公一起的时间。 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照顾着宗泽。 他们预想中的战斗并没有生……当吴玠率领着三万生力军,追到河间府的时候,挞懒竟然据守城池,没有出来迎战,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岳飞带领人马南下,看着两支宋军会师。 过了河间,到了乐寿之后,负责接应的水师也出现了。 从此之后,大军靠着黄河南下,吴玠和岳飞交替南下,互相掩护。 整个过程,有惊无险,一直到了二十下旬,才返回了滑州,就在渡口北岸,一杆龙纛迎风飘扬,赵官家等在这里呢! “陛下如此恩遇,真是让臣等感激涕零,只是京城多事,官家着实不用浪费这么大的心力。” 岳飞皱着眉头道。 曲端哈哈大笑,给了岳飞一拳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你也别多想,咱们官家自从关中返回,就一直没进京,在这里躲事情呢!” 岳飞一阵愕然,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啊! 英明神武的赵官家,也有害怕的事情? 这个姓曲的不会是编排官家吧? 曲端嘿嘿一笑,“岳老弟啊,我是看透了,你这种性格往后肯定会受欺负的……没有别的,我给你交个底儿,现在国库空了,宫里空了……就连大相国寺都空了,前些时候偷偷从南边的灵隐寺运来了二百万缗,朝臣们都在争吵。大家伙都想要这笔钱,可官家不回去,他们也不敢用,瞧这意思,张相公是咬死了要给你们,作为赏银,给有功将士。” “理儿是如此,可百官要俸禄,各处都要花钱,谁都眼红,官家也不好真的就表态都给你们,且等着吧,过些时候,也就有了结论了。” 听着曲端的话,岳飞大惊失色,说大宋没钱,朝廷艰难,这话不是一天两天了。便是李成之流也抱怨,说大宋加税,比金国还过分,老百姓都活不下去。 岳飞从侧面了解,这事情还真不是完全胡说八道。 反正这一年多的战斗,算是把大宋打得山穷水尽,几乎到了难以维持的地步,别的不说,自从去年冬天开始,朝中宰执相公,就没人领过俸禄了。 “曲相公,若真是如此,那二百万缗,我可以少要一些,拿一百万就好!” “好什么!”曲端狠狠瞪了岳飞一眼,“你别当老好人,这年头好人受欺负。二百万缗是不少,可也不算多,哪里真能解决困局……官家心心念念,都是变法……不把朝廷的那帮人逼急了,他们又怎么会答应!你给我记住了,往后你的御营前军归我曲端负责,我告诉你,就算拼着这张脸不要,得罪满朝文武,御营前军的军需粮草,兵器战马,一点不会少……要是做不到这一点,我曲端就不配做人!往后谁都能戳我的脊梁骨!” 曲端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岳飞是个内敛的人,可面对曲端如此掏心掏肺的表态,也没法不感动。 “如此就有劳曲相公了!” “没说的,咱们都是武人,我接了个狗屁枢密使,成天跟那帮酸儒子曰打交道,没你们帮衬着,说话都没有底气。” 曲端又说呢一番,主要是交代,明天面见官家的事情,岳飞都一一记下,曲端这才笑呵呵告辞离去。 岳飞送曲端出营,等他转身回来,却现宗泽已经坐在了岳飞的位置上。 岳飞只能做在了刚刚曲端的位置上,他上身前倾,低声道:“老相公,您怎么来了?” “我?我是怕你被人卖了!”宗泽不客气道:“曲端这个小王八蛋,他八成是来卖好,想要拉拢你是不是?” 岳飞面露难色,“似乎也不能这么说……” “什么也不能这么说!”宗泽冷哼道:“你只管记住老夫的一句话就是了,你是官家的心腹,曲端这个身份的,还不值得你投靠,别自轻自贱,失了地位。” 岳飞微微一怔,是这样吗?官家真的如此看重自己? 岳飞还拿不准,宗泽轻叹口气,“鹏举啊,老夫也不多说了,你知道咱们官家笼络人心是个高手……他给韩世忠一个郡王,给吴阶一个兴汉侯,给曲端一个枢密使,就连老夫,也给了一诗……咱们打个赌如何,就看看明天,官家会给你什么赏赐。” 岳飞眉头挑了挑,到底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别管平时有多沉稳,提到了封赏,还是难免波澜起伏。 这跟荣华富贵无关,两万多壮士北伐,即便算上从白洋淀归来的众人,这一支兵马也不足两万人了。 过一半的将士血洒征途,以身殉国。 朝廷总该拿出一些东西,才能让大家伙心服口服,不然又怎么会甘心为国效力呢! 其实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考验的不是岳飞,反而是赵桓。 “鹏举,朕要告诉你个好消息,宗望病了!” 赵桓跟岳飞见面之后,先就低声说道。 岳飞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你在白洋淀大破宗望,他回去的时候,在冰水里染了寒气,烧恶寒,勾起了多年的暗疾,眼前的情况不算好。”赵桓略感惋惜,“要是鹏举能斩杀宗望就好了,先是阇母,又是宗望,就算朕不赏你都说不过去了。只是当下就算宗望死了,也没法把功劳算在你的头上,朕也不好太过擢,你要体谅朕的难处啊!” 岳飞微微一愣,随即道:“臣明白,臣自当尽心竭力,不负官家厚望!” 赵桓含笑,“这就好,这次你北伐幽州,前后行程数千里,重创敌胆,扬我天威,朕给了吴晋卿一个兴汉侯……朕也只能给你个侯爵……黄龙侯,你还满意不?” 赵桓笑眯眯道。 岳飞随即愕然……黄龙侯,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不比兴汉侯大气,但放在岳飞身上,就显得格外不一般了。 直捣黄龙,可是岳飞心心念念的志向。 赵桓以黄龙为号,简直是天大的褒奖,岳飞终于相信了宗泽的话,这位官家真是不一般啊! “鹏举,朕听说你还会填词,这一路征战,可有作品?”赵桓笑道。 岳飞略沉吟,便红着脸道:“臣一路沿着黄河归来,的确酝酿了一篇满江红,只是怕贻笑大方!” 第214章 文武双全(求订阅) 赵桓即将回到京城,平稳了大半年的朝局,又开始波澜荡漾……这事情就很有趣了,前面为了打仗,连俸禄都停了,诸位宰执相公白干活,不挣钱。 大家心里头憋屈,盼着官家回来,早点结束苦日子。可赵桓真的要回来了,大家伙反而心慌意乱起来,甚至觉得一直像之前那样,官家就在外面,也挺好的。 事实上在赵桓从关中前往滑州坐镇之间,人事上的变动已经出现了一些,先,就是龙图阁学士吕颐浩得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虽然没有进一步的委任,可任谁都知道,老吕随军出征,出谋划策,运筹帷幄,这是要高升了,宰执诸公当中,必定有他。 可接下来几个任命就比较迷了,赵桓提拔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叫张浚,一个叫胡寅,接替了吕颐浩的位置,继续负责邸报撰写。 另外就是有个叫赵鼎的,被引入户部,担任了户部侍郎。 和这三个人相比,此前在河北主持授田,并且给岳飞当助手,立下不小功劳的万俟卨仿佛被忽视了一般。 这位心里并不算多舒服,他借着进京述职的机会,跑来见李邦彦,求恩相指点。 “万俟啊,你要是连这点都看不透,就不该掺和……”李邦彦很不客气,事实上对待万俟卨,他也不需要客气。 “老夫问你,为什么提拔吕颐浩?” 万俟卨沉吟了片刻,才道:“莫非是李伯纪,李相公?” 李邦彦没接茬儿,而是道:“李纲主持全局,在我的建议下,开征提编,随后又鼓励纳捐,筹措军饷……他的确尽力了,可他的才能也就如此了,官家需要一个更能敛财的人物。过去官家要笼络主战官吏,安抚人心,不得不用李纲……事到如今,李伯纪也该功成身退了。以我对官家的了解,给李伯纪一个国公是必然的,他日死后,追封王爵,谥号忠武,作为一个中兴明相,李纲也算没白活啊!” 万俟卨眼珠乱转,险些笑出来……人家李相公身体还好着,年纪也不大,把谥号都弄出来了,这是要诅咒李相公吗? 万俟卨稍微迟疑,可很快也明白了李邦彦的意思。 李纲人品德行没的说,本身能力又到了极限,除了高高供起来,还能怎么办? 换句话说,李纲的路走到头了,别管以后的生命还有多少,李相公怕是再也没法染指朝局了。 很悲哀吗? 对于一个臣子来说,能达到李纲的高度,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至少万俟卨就不觉得自己的评价会比李纲还好……这么一想,李相公能从容退下,也是好福气。 既然吕颐浩是接替李纲的人选,那赵鼎呢? “莫非赵侍郎要接替张悫?” 李邦彦摇头,“你觉得赵鼎是谁的人?” 万俟卨眨巴了一下眼睛,难道不是官家的? “告诉你吧,是吴敏推荐了赵鼎!” “啊!”万俟卨微微一愣,作为赵佶旧臣的代表……白时中、李邦彦、吴敏三个属于早就被架空的人。 白时中病情沉重,离着死亡也不远了。 倒是李邦彦赢得了帝心,换成了太傅……可着实让人出乎预料,竟然是不声不响的吴敏拥有了推荐重臣的权力,莫非说在接下来的朝局之中,吴敏能分一杯羹? 李邦彦轻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后悔了,觉得投靠我的门下错了,应该巴结吴敏才是?” 万俟卨慌忙摆手,吓得连忙站起,“太傅折煞晚生了,便是能在太傅身边,聆听教诲,就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朝局如此复杂,说句实话,晚生真的没心思在京城掺和了,能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过风头就好。” 李邦彦看了眼万俟卨,忍不住笑道:“你就不要跟我玩以退为进的把戏了……实话告诉你,官家要让我推荐人才,我还没上书哩!” 咕嘟。 万俟卨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他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却又做不到淡定从容。相比起那么多有理想的人,万俟卨的心思就单纯多了,只有三件事:当官,当大官,当级大官! 吴敏都能推荐一个户部侍郎,以李邦彦的能量,弄一个尚书不难,甚至可以成为半步宰执的大佬。 万俟卨哪能不怦然心动! 可他也明白,李邦彦既然没有上书,就有别的考量……万俟卨也不由得愈恭敬起来。 李邦彦叹道:“我没推荐你,是不知道你想明白官家心思没有……你要是想不通,我推荐了你,也没用。可你若是想明白了,便是我不推荐,你该青云平步,也没人拦得住,” 万俟卨闷哼一声,敢情你老人家就没用是吧? 凡事都要看我自己? 李邦彦呵呵一笑,“也不能让你白来……老夫问你,官家给岳飞封个黄龙侯,这有什么说的?” 万俟卨皱着眉头道:“恩相,以岳飞之功,封爵并不稀罕,如果以韩大王相比,便是给个国公也应该,可这个黄龙侯着实拗口,而且一个臣子,给他带龙字封爵,是不是太过了?” “哈哈哈!” 李邦彦忍不住大笑,“万俟卨,你要是只能想到这些,老夫劝你一句,赶快离京,这里不是你能待的。” 这句话吓得万俟卨脸色一变,他仗着胆子道:“金国皇帝阿骨打最初封完颜娄室为黄龙府万户,官家封岳鹏举,是不是也有此意?再有,岳鹏举平素以直捣黄龙,鼓舞士气,官家封他黄龙侯,也算是情理之中。” 李邦彦呵呵两声,“你能看到这两层,已经算是不错了……可老夫告诉你,这里面至少还有三层呢!” 万俟卨越惊讶,连忙躬身,再度恳切请教。 “这其一,鼓舞士气是一定的,不光是岳飞,也有军中将领……其实官家有意裂土封王,酬谢功臣。倘若有一日灭了大金,黄龙府那一块必然是岳飞的封国,估计就叫黄龙国!” “什么?”万俟卨惊呼起来,“恩相,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啊!” 李邦彦仰天大笑,“黄龙府才多大,不过一个州县而已,更何况官家最多也就册封个国主,跟天子哪能比?再说了,黄龙府还在金国手上,慷他人之慨,还要寻思吗?” 万俟卨还是迟疑,这么干真的能行得通吗? 万一岳飞起兵造反怎么办? 就算岳飞没这个心思,后世子孙就不会反? 总觉得不是那么靠谱。 李邦彦也不多解释,跳不出以前的窠臼,说得再多,都是白搭。 “抛开岳飞不讲……既然把黄龙府都封了出去,官家抗金的决心,还不昭然若揭!所以说自此之后,不要说什么国库空虚,讲什么百姓赋税沉重,跟金国这一场血战,必须分个胜负出来,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话可比前面的什么黄龙国刺激多了,毕竟就算那是真的,也仅仅是对一些大将有吸引。可继续作战,可是影响到每一个人。 现在已经没有谁嚷嚷着议和了,更没人讲什么金国不可战胜。 但是阻挠用兵的声音消失了吗? 没有! 不但没有,而且还更强了。 有太多的人站出来,讲赋税沉重,讲民生困苦,讲军费开支惊人……拐弯抹角,还是打仗的成本太高了,请官家三思。 面对这种声音,赵桓就以一个黄龙侯回应……别说废话,朕还要直捣黄龙呢! “恩相,官家心志坚定,果然不会轻易改变……您有三层意思,还有吗?” “自然是有的。”李邦彦道:“官家还有的意思便是乾纲独断,口含天宪。便是官家有什么不妥之处,也要一条路跑到黑,当臣子的最好不要跟官家对着来,从今往后,可就没有什么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了!” 李邦彦笑容可掬,万俟卨却是惊骇莫名。延续了一百多年,几代天子的传统,到了这里,就要改了吗? “恩相,既然如此,那学生又该怎么办才好?” 李邦彦轻笑,“什么都别干,你愿意吗?” 万俟卨迟愣少许,竟然渐渐明白了李邦彦的意思,别管赵桓的威风多大,也别管时机有多好,只要真的落实变法,动了一些人的饭碗,反对都是必然的。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朝局还有的乱。 在这个关头,跳出来越早,越容易成为那个贪吃露水的蝉,唯有等到了恰当时机,再出手下注,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你想拍官家的马屁,不也要找准了角度,拿捏好分寸吗! 真以为这奸臣,佞臣,就是那么好当的? 先一条,就是要摸准了天子的脉,还要真正有本事才行…… 万俟卨犹如秋冬的莲子,隐忍在泥水之中,等着芽的良机。而岳飞却是结结实实,享受到了果实的芬芳。 作为这一场北伐的大功臣,岳飞率领御营前军,载誉归来,渡过黄河之后,他的队伍前面,就出现了两面一丈八尺的大旗号。 一面写着直捣黄龙,一面写着精忠报国。 八个金色的大字,迎风招展,气势逼人。 所过之处,军民一起迎接,万民欢腾,伴随着将士前行的百姓,绵延二三十里,不愿散去,何为好男儿,一目了然。 岳飞一行在喧天的锣鼓之中,进入了开封,径直来到了东华门外,目之所及,具是高大的石碑,上面镌刻着一个个的名字。 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岳飞跳下了战马,快步冲到了第一块石碑前面,目视着第一个名字,双膝跪倒! “恩师在上,弟子凯旋而归,特有战报向恩师陈说。” 岳飞稳定了情绪,这才道:“此番弟子北上,在相州全歼八千金人,覆灭一个万户……随后北上幽州,连战连捷,击败金兵,契丹兵,汉儿军过万;就在高粱河畔,弟子痛击金国大太子完颜斡本,全歼两千铁浮屠;又战白洋淀,金国二太子完颜斡离不浮水逃命,所部三万人,损失过半!” 岳飞说到这里,声音竟又高了许多:“弟子累积诛灭金贼过三万人,所部亦有一万三千余将士战死沙场,以身报国!” “弟子岳飞告知恩师,并一众英灵……大宋将士同金贼血海深仇,不死不休!唯有直捣黄龙,剿灭金贼,才能告慰英烈在天之灵,才能让亿兆黎民安居乐业。弟子在此对天盟誓,不灭金贼,誓不罢休!” 岳飞顿了顿,又郑重磕头道:“弟子填词一,诵读于恩师并诸位英烈面前,请诸公一同见证!” “怒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岳飞铿锵有力的声音,激烈慷慨的词作,武人的忠勇文采,展露无遗……所有人无不骇然。 真是好一个文武全才的岳鹏举! 第215章 太上皇不值一文钱 岳飞携着大功凯旋,祭拜英烈,一篇满江红,京城震撼,文武全才,忠义勇武……一个近乎完美的名将呼之欲出,偏偏年纪又是这样轻,只怕唯有霍骠骑能比较一二。 而且更让人惊讶的是这才一年多的光景,先有忠勇无双的韩世忠,随后筹谋大局的曲端,再之后,一战慑敌胆的兴汉侯吴玠,一意北伐,打到燕山府的岳飞,更不要讲李彦仙、刘锜、刘晏等等诸将。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名将可不是那么容易冒出来的。 仁宗赵祯在位,据说有神仙托梦,文有文曲,武有武曲……结果果然有狄青和包拯,辅佐君王,仁宗一朝,也勉强算是最和睦安宁的时候。 可一个狄青再怎么厉害,也比不了这么多名将。莫非说官家真是英武之君,老天爷就降下了许多将星,来辅佐官家? 倘若真的天意如此,或许宋金之间,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一定是要打的。只是打仗这俩字容易,大宋的财政,当真能支撑吗? 因此岳飞在作词之后,进宫途中,迎接的队伍中,在太傅李邦彦之后,便有一位大臣站了出来,此人是右司谏李光。 他的诗才极好,此时却不是来跟岳飞比试文采的,李光绷着面孔,正色道:“岳太尉北伐燕山,大涨国威,文采风流,冠绝京师,当真是天下一等人物,我这里有一封书信,还请太尉帮忙解答一二。” 岳飞下意识接过,匆匆浏览了几行字……顿时岳飞的眉头皱起,这封信来自桂林,是一个老儒生给李光写的,在信中他提到了一件事,桂林当地的官吏,已经将田赋征收到了靖康十年! 去年改元,今年才是靖康二年。 居然一口气预征到了靖康十年! 盘剥之重,下手之狠,简直令人咋舌。 岳飞再三看了,也知道并非是假。 李光见岳飞无言以对,便昂然道:“太尉词中,有靖康耻三字,不知作何解释?” 岳飞沉吟道:“某原作燕云耻……官家看后,说金人渡河,兵犯京城,百万军民,危如累卵,如何不耻!故此改为靖康耻,官家还言说,自此之后,不会更改年号,一直用下去……靖康以金人犯京开始,若果能以九州混一结束,官家便可以告慰天下,无愧青史。” 这番道理让李光为之一怔,牵连到了官家,他却是不好太过,便只能道:“太尉,金人犯京固然是奇耻大辱,可这般盘剥百姓,搜刮无度,宁无耻乎?” 岳飞默然。 李光看在眼里,心中略感欣慰,便又道:“我知道太尉是忠勇爱民的好男儿,民生若此,太尉一心求战之时,也请想着百姓之苦。便是在官家面前,能够劝说一二,着实功德无量,我替苍生百姓,先谢过岳太尉了。” 岳飞眉头深锁,拳头紧握,想说什么,却又只是一声长叹,便不再言语。此刻一行人已经到了皇宫。 赵桓已经先在滑州见过岳飞,不用再做郊迎的大戏,事实上赵桓先回京,把凯旋而归的重头戏交给岳飞,就已经是用心良苦,不然他好歹是大宋皇帝,万众瞩目,是肯定要抢走岳飞风头的。 不过也或许是赵桓有自知之明,没琢磨出稳稳胜过满江红的词作,所以没法相得益彰,还是不要凑热闹了。 他选择在大庆殿外等着岳飞。在他的身后,相李纲,张悫、张叔夜、张邦昌、吴敏,赵鼎,陈过庭,等等重臣,一个不缺。 “鹏举,去拜祭陈老了?” 岳飞颔,“臣向恩师以及诸位英灵诉说了此战之功。” “很好!”赵桓笑道:“从今往后,这件事要成为定制,出征凯旋,都要祭拜英烈,他们以身殉国,保卫江山社稷,生而为人,死后为神,英灵在天,庇佑苍生,我大宋自可以无往不利,所向披靡,痛饮黄龙之期不远矣!” 赵桓说完笑呵呵拉着岳飞,步入了大庆殿。 以李纲、李邦彦等人为的文武重臣,悉数落座,宽敞的大庆殿,足以容纳群臣。 令人讶异的是今天的大庆殿,分外奢华,密集的灯烛,金银餐具,便是桌上的菜肴,也极尽完美。 别的不说,竟然有来自长江的鲜鱼……要知道离了水的鱼可是很容易死的,为了保证新鲜,需要用猪油封住鱼儿,然后不断加冰块,一路疾驰,送入开封,要求从离水到餐桌,时常不能过十二个时辰。 这一条鱼的成本,就要二十贯钱以上。 放在靖康之前,绝对算不上什么,可是眼下这个时候,却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李光盯着面前的山珍海味,精美菜肴,竟然以衣袖沾着眼角,抽泣起来。 他这一哭,顿时不少人都放下了筷子……暗暗叹息,该来的还是要来! 有关财政的事情争了这么久,赵桓在白马津躲着不回京,早就积累了足够的矛盾,不借着庆功宴爆出来,那才奇怪呢! 现在就看这场君臣交锋,到底结果如何了……臣子和天子,毫无疑问,天差地远,没法相提并论。 但却不意味着和天子争吵,就一定会输,事实上敢于犯颜直谏,还往往能获得舆论同情,在权势上输给天子不丢人,只要能赢得百姓同情,便是赢了。 这也是李光先是跟岳飞讲那些话,接着又哭泣的缘由。毕竟岳飞还是今天的主角之一,如果连他都觉得一味求战,不顾民生是错的,那几乎可以确定,李光已经赢了。 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李光吸引了不杀人注意之时,突然有个人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这位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哭得杜鹃啼血,哭天抢地。 李光都愣住了,这是谁啊,怎么这么抢戏? 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到了太傅李邦彦的身上。 没错,就是这位浪子宰相,他嚎啕大哭,一瞬间成了大庆殿上,最靓的崽儿。 赵桓沉着脸,不悦道:“李太傅,这么高兴的日子,你哭什么?” 李邦彦渐渐止住悲声,擦了擦眼泪道:“官家,臣想起了太上皇的时候,那些年宫中大宴,每一次的排场都是今天的十倍不止,开销之大,难以计数。臣还知道,今天的御宴,是官家以邸报收入,从自己的私囊出钱,提前置办的。臣刚刚在想,若是太上皇能如官家一般,励精图治,勤俭节约,何至于金人猖獗,国家几乎亡国啊!” 赵佶又被拖出来鞭尸,在场众臣倒不是反对这个说法,的确赵桓和赵佶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可你李太傅作为旧臣,没事总是说太上皇的坏话,你就是个好东西吗?不要贻笑大方。 这时候张邦昌突然开口道:“李太傅,太上皇御极二十余年,固然有不足之处,可自从退居龙德宫以来,修身养性,克己复礼,已经知道过错了,身为臣子,如何能对君父恶语相向?” 李邦彦眉头一挑,冷笑道:“张相公,你刚刚说的话,未必妥当吧?太上皇若果真是修身养性,却为何又写了一篇贺表?”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变了变色,张邦昌也心跳陡然加。 此刻赵桓却突然开口了,“什么贺表?朕怎么不知道?” 张邦昌急忙躬身道:“回官家的话,此番官家出战关中,大获全胜,几个月下来,俘斩金人数万,大涨国威。太上皇在龙德宫中听说之后,心中十分欢喜,所以连夜写了一篇文章,庆贺大捷。应该是送入了宫中,官家或许太忙,没有留意。” “哦!” 赵桓点头,还有这事啊! “去把所有贺表都拿来,朕要瞧瞧,太上皇写了什么。” 不多时,四个宦官一起,抬来了一大堆的贺表。 赵桓脸上带笑,“还真是不少。” 皇帝陛下兴致勃勃,就让人当众寻找,果然在一大堆的贺表里面,找到了一篇赵佶的大作。 赵桓接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忍不住赞道:“的确是好文章,字也好、词也好、意也好……”赵桓盛赞之后,看了眼群臣,“是哪位替太上皇递上来的?” 张邦昌躬身道:“是臣,臣以为太上皇已有悔意,父子天伦,总归要相互体谅,以为万民表率。” 张邦昌是赌了,不只是李光,想借着这场凯旋大宴做文章的人,可是真不少。 赵桓看了看,突然笑道:“张相公这么说了,朕便把这篇文章赐给你……只是这么好的文章,独树一帜的瘦金体,张相公,你也知道朕很穷,你看看能不能出点钱,把这篇文章买下来?” 张邦昌脸色骤变,前面赵桓说把文章赐给他,张邦昌还没觉得如何,可让他出钱购买,这就离谱了。 你赵官家再缺钱,也不至于如此啊! “臣,臣愿意出钱,只是臣以为太上皇的一片心意……” 赵桓突然摆手,打断了张邦昌的话,沉声道:“愿意出钱就好!朕也不多要,你出一文钱就是了。” “一文?”张邦昌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这可是赵佶亲笔手书,瘦金体书法的巅峰啊!便是一个字,那也是一两黄金啊! 见他愣,赵桓突然淡然一笑,“怎么?张相公不愿意出一文钱?这么说,太上皇是不值一文了!” 说着赵桓就把文章扔在了地上,这还不说,他竟然站起身,一脚踩在了上面…… 第216章 金杯白刃   赵桓厌恶太上皇,这是不用多说的事情,甚至巴不得赵佶赶快死了才好。 只不过有些事情没法拿到台面上说,戳破了就不好了。   比如公然践踏太上皇的亲笔文章,又说出一文不值的话,着实太过了。   “官家,臣有肺腑之诚,想要上达天听!”   张邦昌双膝跪倒,磕头作响,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赵桓反而淡淡一笑,“张相公,你该知道,朕向来是愿意听臣子直抒胸臆的,开诚布公是最好的,朕先赦免了你的罪过,敞开了说吧!朕都听着!”   赵桓大马金刀,完全是一副放马过来的架势。   如此坦然,反而让张邦昌心虚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别的选择,只能磕头再拜道:“官家,不管怎么说,天下至亲莫过于父子,陛下身为天下表率,理当比寻常百姓要做得好许多才是。如今太上皇避居龙德宫,仅仅是恭贺陛下大捷,便引来了陛下滔天之怒,臣以为着实说不过去,臣唯恐会有宵小之徒,会暗中言语,伤损官家之名啊!”   赵桓哈哈大笑,“这话说得诚恳,也是为了朕着想……只是朕不在乎。”   这一句话,差点把张邦昌噎死,你可是天子啊,说话如此轻佻,还,还真不愧是赵佶的儿子!   张邦昌无言以对,在场其他重臣都心中砰砰乱跳。   尤其是李光,他盘算了许久,想要来一次为民请命,直言劝谏……只是他酝酿的挺好,可面对张邦昌和赵桓之间的交锋,他讲什么田赋的事情,简直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拿不上台面了。   现在就看看赵桓到底要怎么处置他和赵佶之间的纠缠……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倾听者赵桓的道理。   “朕先赦免了诸位爱卿的罪过……今日的大庆殿上,便是有人出来骂朕,朕也不会治罪。只不过朕要把这个道理说清楚,你们服气也罢,不服气也罢,朕就是这么想的,往后也会这么做下去,你们说朕独断专行,不能虚心納谏,是个昏君,暴君,乃至亡国之君……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朕全都不在乎了!”   “官家!”相李纲突然站出来,老泪横流,匍匐地上。   身为文官领袖,保护东京的大功臣,抗金的一面大旗,李纲此刻站出来,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他昂起头,泪流满面道:“没人能责怪官家,去年的事情,还都历历在目,金人入寇,城中连个可战之兵都没有,若非官家以身作则,力挽狂澜,大宋必亡,城中军民百姓必为金贼所掳,便,便是太上皇也不过是阶下之囚,亡国之君!他自己无胆无勇,以江山社稷托付官家,自己就该避居龙德宫,颐养天年,偏偏又不知好歹,写什么贺表!难不成还以为他能搅动朝局吗?试问天下臣民,谁人不知,大宋官家早就换人了,他也该闭上嘴巴,免得自取其辱!”   李纲断然表态,等于是又撕下了赵佶的一层脸皮,比起赵桓下手还要重。   也幸好赵佶不是个在乎脸面的,不然真的就要死了。   “说得好!”   谁也没料到,身体早就垮了的宗泽竟然开口了,“李相公,你能仗义执言,我宗汝霖万分钦佩。要我说,太上皇弃国弃家,理当群臣唾之,万民厌之……大宋江山,早就没他的位置,隐身道门,好生修行,忏悔己过,就是最好的归宿。着实不知道,是哪些奸佞之徒,在背后挑唆鼓动,竟然让太上皇上什么贺表,写什么文章,真不怕贻笑大方!”   扑通!   张邦昌直接跪了,他趴在地上,汗水顺着鬓角滚滚而下。再也无言以对。   李纲和宗泽,几乎是当朝两个名望最高,堪称道德君子的名臣,他们一起出声,狠骂赵佶,这固然说太上皇不得人心。却也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赵桓当真威望上来了,这俩位竟然不顾一切,为赵桓分担骂名,君臣之间,还真是不一般啊!   至少赵佶二十多年的天子下来,还没有一个臣子愿意如此不计代价地维护……   赵桓迈着步子,走到了张邦昌面前,伸手将他拉起。   “张相公,朕说了不问罪便不会食言……刚刚李相公和宗相公都说了看法,朕以为很好,那朕也就说说。”   赵桓让张邦昌坐下,而后缓缓道:“朕一直在琢磨着,一个人,一个国,何以立身,何以立国?朕思量许久,觉得有两个字最重要:尊严!人活一张脸,国家也是如此。千千万万的百姓,组成这个国家,国家的根本是什么呢?是不是让大家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   “也是,也不是!在吃饱穿暖之前,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尊严,至少要把国家立主,膝盖不能弯,骨头不能软……要先活得有骨气,这就是不是嗟来之食的道理。由此可知,当初答应奉辽岁币的君臣,便是没了骨头,给西夏岁币的君臣,就是不要面皮!失了大义!”   “官家!”   吴敏吓得跪倒,磕头作响,涕泪横流,“慎言啊!”   赵桓不耐烦摆手,“朕知道,朕是赵家子孙,靠着祖辈的恩泽,才能坐龙椅,君临天下,否则就凭着朕的本事,恐怕连填饱肚子都难……可即便如此,朕也不能不说真话,不讲道理……这便是朕要说的,如果不能灭金,不会恢复燕云,不能直捣黄龙,彻彻底底雪耻……朕就是个没脸的皇帝,你们就是一群误国误天下的无能之臣,奸佞之徒!这便是最大的道理!”   “朕怎么尊重太上皇,表演什么父慈子孝,抱头痛哭,太上皇也来个痛改前非,诚心悔过……这种把戏,只能偏偏三岁孩子。朕若果能实现抱负,便是对太上皇不假辞色,恶语相向,又能如何?诸公莫非以为唐太宗不是贤君吗?以唐太宗的功绩,便是主动杀兄囚父,依旧是明君圣主。”   “朕是接了太上皇的烂摊子,便是抱怨几句,就会有损圣明吗?张相公,你是不是觉得,朕没什么圣明可言,所以才经不起损耗啊?”   张邦昌直接瘫了,他只觉得呼吸不畅,干脆立刻就死才好……幸亏赵桓没有专门为难他的意思,话锋一转,继续道:“朕知道,朕的确没什么圣明可言,两河还在金人手里,千万子民陷落,斩断朕之手足,割裂身躯,便是当下的情形。”   “面对当下的局面,应该怎么办?朕的意思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彻底灭金,实现九州一统,打出一个远迈汉唐的盛世……到了那时候,朕脸上有光,也能挺直腰杆做人,便是朕做过什么,也都无关紧要了。朕没有闲心在这里婆婆妈妈,也懒得玩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鬼把戏!”   “把太上皇推出来,让他写贺表,用意如何,朕知道,你们也知道!”   “无非是借着缓和关系的名义,缓和朝局,诸如提编一类的敛财之法能不能废掉;还有纳粮买官的事情能不能停下来;朝廷是不是要反思一下,该不该对武臣那么好……”赵桓呵呵一笑,“朕不妨明说了……不行,朕不会答应!”   “朕清楚,要灭金,要兴兵打仗,就要多征收税赋,老百姓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想拿百姓胁迫朕,让朕低头,这也是不可能的。”   “像以往的大宋,苟且偷安,醉心文治,倒也是商贸繁荣,人丁兴旺,一个开封城,便是历代都没有的繁华。这固然是好的,可是却不是朕想要的,朕想要的是整军经武,大杀四方……朕要铁蹄踏平大漠,朕要四夷臣服,朕要疆土辽阔,朕要威加天下!”   赵桓哂笑道:“朕知道,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朕要中兴天下,必然会连累百姓受苦,朕无从选择,朕也希望你们不要打错了算盘。”   “朕这么说,不是让你们残害百姓,让你们为非作歹,甚至是大肆盘剥,敲骨吸髓……这都不是,朕的意思是要清除掉中间的食利集团,铲除那些不劳而获之徒。靠着田租,靠着借贷,巧取豪夺,肆意盘剥的吸血之徒,都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朕要以这些财赋养兵兴国,中兴大宋。”赵桓把目光落在了张悫身上,“朕知道,户部算来算去,还有三千五百万缗的缺口,朕也知道,有些地方把税赋征到了靖康十年之后……朕要问你们,钱哪去了?粮哪去了?是不是打量着他们的脖子比金人还硬?”   “朕既然能诛杀金贼,也能诛杀朝中贼寇……朕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了,田赋务必弄清楚了,需要人手,朕立刻调拨。现在朝廷已经稳住了大半的局势,商贾往来,也要鼓励,只要能缴纳税赋,就必须提供方便。”   “朕希望你们能有壮士断腕,刮骨疗毒的决心。”赵桓转身,抓起桌案上的金杯,高高举起。   “朕只送给你们两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从今往后,有再多的难题,尔等也要给朕拿出方略来……如果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今日金杯,便是明日白刃!朕说到做到!”   赵桓目视着所有人,朗声道:“来,与朕满饮此杯!”   群臣看了看桌上的金杯,大眼瞪小眼,敢情官家如此排场,竟然是有目的的,金杯,白刃,这酒还真是五味俱全…… 第217章 朝局洗牌 饮罢了这一杯五味杂陈的苦酒,赵桓的情绪反而平静了许多,他端着金杯,却是没有续杯,只是慢慢踱步,缓缓诉说着。 “朕既然作为万民君父,就该把话说清楚,故作高深,打哑谜,玩帝王心术……漫说朕不擅长,便是真的有这个本事,也不该用在你们身上,更不该用在这么个艰难的时刻。” 坦白讲,即便最厌恶赵桓的臣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帝还是有独到之处的,至少他真的坦诚,说话直白到出乎预料,却又触动人心,至少谁都要承认,他的确胜过之前的皇帝太多了。 “过去的大宋朝好不好呢?朕无从批评……毕竟歌舞升平,繁华富庶,全天下的精华,都在这开封,火树银花,纸醉金迷。实不相瞒,朕还是储君的时候,也喜欢去汴河游船,去南熏门外游春,还有妇人相扑,都是极好看的。” “咱大宋有诗词文章,有士林风华,物阜民丰,衣食住行……哪一样都是历代的巅峰,你们说,这样的天堂,谁能不爱?” 赵桓声音低沉,讲起过去的开封,不少人都眼圈泛红,跟着哭了起来。 才一年的光景,开封城骤然改变了。 比如在金人退去之后,在城外扩建了瓮城,城墙拓宽,加高,城里建造兵站,仓库,囤积粮草军械……把老弱妇孺向外面迁移,规划大片的作坊区。 总而言之,现在的开封,更像是一座严肃的大兵营。 商业区被大大限制不说,就连酒水这种基本的商品,也有严格限制……出入开封,要严查身份,税吏也凶悍的不得了。 几乎可以说,一年之间,开封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再也不是文人心中的地上天国,反而压抑的受不了。 “这世上的东西,没有凭空冒出来的……开封的繁华背后,是搜刮天下,是放纵士人,是沉溺享受,是丰亨豫大,纸醉金迷。这些东西好不好姑且不论,可自从金人南下,及万大军陈兵城外,便已经告诉所有人……开封的一切美好,并没有掌握在砸门自己手里,自己掌握不住的东西,便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所以说,以往的开封,有多少好处,都是镜花水月,是自欺欺人,你们以为如何?” 李纲深深一躬,“官家圣睿,其实盛世危局,早就有人指出了……从庆历新政,到熙宁变法,这么多年,想要救国的贤臣义士,不在少数,只可惜都没能坚持下来。” 赵桓叹道:“老百姓常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过去讲得再多,总有人不愿意相信。可自从金人南下之后,我想天下九成的人,都应该清醒了……咱们要自己掌握命运,生死福祸,不能系在别人手里!先第一条,咱们要灭了金人,彻底消灭这个前所未有的强敌。在疆土上,燕云之地,必须拿回来,我们还要修一条长城,保证最基本的安全。” “百姓赋税沉重,民生艰难,这事朕清楚,可不能光复燕云,不能保住自己的安全,便是有再多的粮食,积攒再多的财富,也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也是朕说尊严重于温饱的缘由所在,咱要先活出人的骨气,然后才能谈温饱,谈体面……朕以为这个道理不能理解。” “而要想自立自强,先就是武力,就要用强大的兵马,能够百战百胜,所向披靡……要想强兵,就必须投入,要花钱,要优待武人,要给将士尊重。过去讲文治,说东华门唱名是好男儿。现在讲究为国立功,奋勇杀敌,所以好男儿的评价也要改变。” “其实要改变的何止是这些……过去你们是朝廷重臣,士中极品,便是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平步青云,享受荣华富贵,谁又不是傻子,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非要给自己找麻烦?” 赵桓笑呵呵道:“话说到这里,把太上皇搬出来,把什么征收十年田赋的信拿出来……归结起来,不还是希望朕往回走吗?回头瞧瞧丰亨豫大,别把大家伙逼得太狠了。” “李光!” 赵桓突然点名,这位吓得连忙跪倒,“臣,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赵桓笑道:“户部加征税赋,都有明确的数字,朕可是增加了十倍吗?户部增加了十倍?” 赵桓声音陡然提高。 这时候张悫慌忙站出来,切齿道:“好叫官家得知,户部的确加征了税赋,可万万没有征收靖康十年税赋的荒唐事!这分明是有人借机盘剥百姓,勒索敲诈,丧心病狂!” 赵桓颔,“李光,你认可张相公的话吗?” “臣,臣认可……胥吏贪得无厌,应该严惩不贷!” “不只是胥吏吧!”赵桓微微一笑,”地方上的大户,隐匿土地田产,把税赋转嫁给普通百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赵桓笑道:“李光,遇到这种事情,貌似不该跟武将耍脾气啊!仿佛没有他们在前面浴血奋战,这笔钱就能省下,老百姓就不用受盘剥?李光,你觉得说得通吗?” 李光无言以对,只能拼命磕头,“臣,臣知道错了,求官家开恩!” 赵桓笑道:“知道了就好,朕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地方上清查,就查桂林等地,多征百姓田赋的事情。查清楚,是哪个混账干的,不管涉及到了什么人,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养奸。朕现在就给你二百兵马,让你立刻南下,你可愿意?” “愿意!” 李光毫不犹豫答应,他又不傻,自己在岳飞面前的表演彻底砸了。官家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如果自己不答应,不定有什么罪名在等着他。 自己不但要去桂林,还要六亲不认,一查到底,必须给官家一个妥当的交代,否则自己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以毒攻毒,赵桓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桂林的事情不是单一的,不少地方都有类似情况……朕想多少三成税,下面人就能多征三倍,还要把脏水泼到朕的身上,这就是下面官吏的可恶之处,你们身居高位,务必要看出请这些,切莫被下面人左右了。” 赵桓沉声道:“说来说去,朕没有退路,你们也不要想着退路……历来变法都是最难的事情,内忧外患,一起落到了咱们头上,说句不客气的话,太上皇禅位之时,当真是到了亡国之际,想要挽救,都已经很困难了。” “朕只有拼着一切,把事情办成了,不顾一切,不惜骂名……朕做不了完美无缺……一年多了,朕连皇子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为父不慈,为子不孝,便是朕的处境,朕也懒得惺惺作态,做个裱糊匠,粉饰太平,只是徒增笑料。从今往后,也不要拿这些无聊的事情浪费朕的口舌。” “所有朝中诸臣,武人想的只是如何打胜仗。文官要想得多一些,既要保住基本的民生,别让百姓饿死,又要竭尽全力,填补财政缺口,集中更多的财富,供应军需,帮着朕打赢这场大战!” “诸公……拜托了!” 赵桓竟然用上了祈求的语气……瞬间,以李邦彦为的诸臣,竟然都哭了起来。 “官家如此坦诚相对,臣等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身为相的李纲却是没有急着跪下,他思忖再三,终于挺身而出,还没等说话,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放在了一边。 “回官家的话,臣以为天下诸般之事,无过抗金,官家意志坚定,实在是万民之福,臣并非反对官家的主张,相反,臣五体投地,鼎力支持……只是臣清楚,以臣之才,本就不能胜任相位,勉力维持,到了如今,臣该退位让贤。务必让更有才情的重臣接掌相位,为国理财,为陛下分忧!” 李纲伏身再拜道:“臣此举没有半点私心,也绝非胁迫官家,或是什么以退为进。实在是臣力止于此,还请官家明察,也请官家另择贤臣,免得影响了大局!” 李纲说的诚恳,其实从赵桓讲出要不顾一切,推行变法,要把仗继续打下去,稍微机敏一点的,都看得明白,这么大的财政缺口,跟李纲理财不力是有关系的。 以往赵桓用李纲,就是看中了李纲主战派大旗的地位。 可现在呢? 赵桓本身就是最好的旗帜,相反,李纲保守,甚至迂腐的性格,已经不适合接下来的事情了。 如果继续为相,肯定会出更多的差错,到了那时候,谁都不好看。 从理智上讲,主动求去是最好的选择。 可话又说回来,想走又岂是简单的几句话而已……李纲位极人臣不说,还有着一大群追随着,他走了,这些人怎么办? 像蔡京之流,都八十了还舍不得权力。 李纲求去,既是情理之中,却又让人五体投地。 此刻李纲的气度,果然有了名相风采! “李相公,朕和你君臣相得,互相扶持,同走过最难的一段风雨,如论如何,千百年的史册里,也会记下你李伯纪浓墨重彩的一笔!” 赵桓感叹道:“李相公,你想求去,不知道又打算给朕推举何人,继承相位?” 李纲几乎没有思索,直接道:“臣保举太傅李邦彦,此人敛财之术,胜过臣万倍!重用此人,方能解燃眉之急。” 第218章 莫须有   被李纲点名,李邦彦殊无喜色。   而大殿之中的诸公,也是相顾骇然。   李纲和李邦彦,除了都姓李之外,竟然没有半点相同之处了,一个是清白出身,苦撑危局的救时名臣,一个是靠着溜须拍马,窃据相位,又背反旧主的佞臣,哪怕让李邦彦的亲信来说,也没脸褒扬李邦彦的德行人品。   可就是这么个人物,竟然得到了李纲的认可,让他继承相之位,诚然让人吃惊非小。   “李相公,你可有道理吗?”赵桓缓缓问道。   李纲用力颔,“有……臣扪心自问,在主张上面,多倾向旧党,而又鄙夷蔡京之流为人,初掌大权,便以为要清理六贼,澄清宇内,自然天下焕然,朝政刷新,区区金人,不在话下……”   李纲说到这里,自嘲一笑,“这一年多下来,我却渐渐想通了,朝廷财政拮据,军力疲弱,外无御敌之兵,内无股肱之臣。内忧外患,又有哪样是杀几个奸臣能解决的,又有哪样是寻常道德君子能做得来的。”   “譬如说,我开证提编,便有昔日好友同乡,找来诉苦,又有故交宾朋,与我割袍断义,叱责李纲为害民奸佞,简直堪比昔日的六贼!”   李纲说到这里,已经是老泪横流,再看群臣,不少人目光游移,如陈过庭等人,干脆低下了脑袋。   李纲之所以求去,不只是他的才力枯竭,无法维持……事实上,李纲还不算太老,他也有宏图抱负,在这个天下倾颓,社稷板荡的关头,挺身而出,救民水火,留名青史,为后世敬仰。   便是无数士大夫,一生梦寐以求的境界,李纲也不能免俗。   可问题是李纲真的干不下去了。   作为昔日主战派的大旗,支持李纲的人是谁?   是清流,是言官,是三千太学生,是朝野士林……他们聚集在李纲的背后,极力主战,主战铲除六贼,整顿朝纲,任用贤臣……   这些要求李纲是赞同的,而且也做了许多事情,甚至六贼也都处死了……可再往下呢?李纲却突然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要抗金,就要有强兵,就要对武将恩遇,要抗金,就要有钱财粮草支应,就要想办法收税加赋。   可偏偏这些事情,又是跟李纲背后的那些人背道而驰!   清流主战,但清流反对加税;清流主张任用贤臣,可他们眼中的贤臣,解决不了当下的困局,他们觉得朝廷应该听他们的,可问题是他们却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总而言之,这就是一群眼高手低,自命不凡,偏偏又手握资源的贵族。   一个提编,一个卖官……已经葬送了李纲泼天的名望,继续打下去,还要想更多的办法敛财,又要得罪更多的人。   或许要不了多久,李纲就会被千夫所指,成为继六贼之后,新的奸佞。   “臣名节尽毁,又没有救时之才,到了这般时候,臣还能如何安居相位!既然臣被视作奸佞,那索性不如推荐一个真正的奸佞出来,让那些人瞧瞧,什么才是奸佞手段,李纲还差得远着呢!”   听到这里,李邦彦气得闷哼,真是不能忍了。   他愤然站出,指责道:“李伯纪,到底说出了实话,你还是心中有怨,不是甘心退位?”   “不错!”   李纲竟然老老实实答应,“官家讲究坦然,身为臣子又何必藏着掖着……我扪心自问,宵衣旰食,熬枯了心血,全力供应军需,拼了老命维持大局,不敢说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但也绝不至于落个奸佞的骂名!我不服气!”   “好!”   李邦彦哈哈大笑,“李纲,你不服气,我今天就让你服气……金人入寇,那些人为什么主战?除了你这种正人君子之外,还有多少人是担心损害他们的家产,才主战抗金的?”   此刻吴敏不悦道:“李太傅,你这话未免诛心了吧?”   “是吗?我又没说这么想是错的……我要说的是接下来为了抗金,要多征税赋,要整顿朝堂,从丰亨豫大,变得整军经武……有人就要算计权衡了,敢情抗金也要付出代价……我再说一句过分的话,如果长久下去,有人现金人也优待士大夫,而为了抗金,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没准就会主张议和。那时候还坚决主战的李伯纪就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没准还会想办法处死你李伯纪!”   “我有什么过错?”李纲昂然反问。   李邦彦呵呵一笑,吐出了三个字:“莫须有!”   三个字出口,瞬间哗然。   本来还在默然无语的岳飞突然眉头立起,心砰砰乱跳,没来由烦躁起来。   说句实在话,他是真的没有想过,朝局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抗金报国,理所当然,就算有困难,大家伙相忍为国,不就能扛过去了,至于明枪暗箭,什么下作的手段都拿出来吗?   只是李邦彦却毫不留情,戳破了这一点。   莫须有三个字,惊雷炸响,撕下了大宋朝堂的体面。   所有文官全数站起来,张邦昌厉声指责,“李太傅,你这是胡说八道,你把大宋朝廷说成了什么?你以为天下人都是奸佞小人吗?”   陈过庭也道:“李相公保举你继任相,可以李太傅之言,乖张偏激,如何配得上相位?”   其余也纷纷指责,李邦彦算是把文官得罪惨了,就算他继任相位,也没人愿意听他的,甚至干脆有人指出来,不和李贼并立朝堂,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谁也没有料到,李纲却突然大笑,“李太傅,你说让我服气,可我并不服气。你这叫什么?老百姓说的破罐子破摔罢了,你知道朝臣不服气,便往大家伙身上泼脏水,说大家都是奸佞,都不是真心抗金。到了日后,有人弹劾你,便以此为借口,我说的对不对?”   李邦彦呵呵一笑,“一年的相下来,到底让你李相公学到了不少东西啊!”   李纲同样冷笑道:“李太傅,说这些怪话不难,难的是拿出办法来,你要想让我服气,就说说看,每年三千万缗的缺口,你怎么填上,总不会靠着你的一张嘴巴?”   李邦彦道:“我这张嘴可不值钱,你要说如何填补缺口,我也没办法……毕竟以当下的局面,要钱就必须大举加税加赋,而一旦这么干了,势必造成十倍的负担。如方腊宋江之流,又会揭竿而起,举起旗号,到时候朝廷既要应付金贼,又要清除内患,说句实话,就算是诸葛武侯一般的人物,也难以挽回大局。”   李纲哂笑道:“这么说,你李太傅也没有办法了?看起来是我看错了?”   “住口!”李邦彦不客气道:“你还真没看错人,我是没法弄到三千五百万缗填补窟窿,但我有办法减少军费开支。”   李纲不屑道:“是裁军吗?”   “错!是增兵!”   “增兵?”李纲大惑不解,连带着其他群臣也都吃惊了,张邦昌更是道:“要增兵便要增加开支,你又如何减少军费?”   李邦彦呵呵一笑,“这不是现成的办法吗?”   他说着,走到了岳飞面前,此刻的岳鹏举还沉浸在莫须有三个字之中,心中惊讶迟疑。   “岳将军,你守卫黄河,想必很有心得吧?给将士授田,可有用处?”   岳飞只能道:“好教李太傅得知,授田之后,将士家中可以靠着田亩过活,军饷开支,确实可以降低不少。但黄河一线,战事紧张,必须要有一支常备军,便是在农忙的时候。也能守土御敌……以我观之,授田也只能解决一些问题,却没法从根子上降低军费。”   李邦彦微微颔,“岳太尉说的是真话,可我要请教,不只是黄河呢?比如京中、荆湖、两浙、江南、川陕……这些地方全都授田,全都选拔青壮从军,朝廷只负责兵器军粮,如此能不能降低军费,增加兵马?”   岳飞愕然张大嘴巴,还没等他说话,张叔夜惊道:“李太傅,你是要采用唐朝的府兵制?”   来了识货的了,李邦彦放过岳飞,转身笑道:“张相公高见,他李伯纪说我没有办法,那我就开出一剂药方。诸公以为如何?”   不如何!   府兵制的恐怖,那可是让人不寒而栗的。   汉唐强在哪里?   汉朝继承秦制,军功田亩绑在一起,打胜一仗,国库都能搬空了。   唐朝承袭北魏和西魏,采用府兵制,土地这个最重要的资源,握在朝廷手里,自然是要兵有兵,要粮有粮,才能打出一个呵呵大唐。   当然了,随着府兵制瓦解,唐朝的武德也就一泻千里,到了安史之乱以后,就再也没法看了……凑巧的是安史之乱以后,土地就职业不是国家的了,几百年明初维持了相当规模的官田,可也无法改变大势,失去对土地的控制权,国家就强不起来!   李邦彦见群臣变色,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李相公,办法我有,可下场如何,我也清楚……对付你或许还要莫须有,可落到我的身上,随便一个罪名,就能要了我的性命,所以我们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第219章 新相   岳飞扪心自问,却是开了眼界,以至于一场浩大的接风洗尘庆功宴,反而没有滋味。   倒是赵桓,竟是个抠门如斯的货,他见没人吃东西,索性把菜肴打包,一人一个食盒,算是给诸位大臣的家眷加恩。   一份菜肴,两份用处,大家伙只能齐声感叹,不愧是你!   群臣带着满腹思量,返回了各家。   一转眼到了第二天,岳飞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教岳云射箭,孩子虽然不大,但马步扎得有模有样,开弓放箭,也有些火候了,岳飞心中喜悦。   正在他准备多教儿子点东西的时候,宗泽让人送信,请他过去。   岳飞不敢怠慢,只能匆匆去见宗泽。   赶到宗泽住处之后,让岳飞讶异的是桌上摆着的居然是昨晚的御宴……赵桓一菜两用,已经是过分了,怎么这里还来个三用啊!   “鹏举,知道你昨夜没吃出什么滋味,老夫特意让下面热了,你慢慢吃,老夫跟你慢慢聊,等把这些烂事交代清楚了,老夫也才能安心。”   岳飞心里微微一动,他不希望宗泽说这种话,可他又知道这是宗老相公最在乎的时候,没得选择,只能默默低着头,手里拿着筷子,却是一点东西也没吃……   “鹏举,你觉得昨日李纲和李邦彦,这二李之间,在玩什么把戏?”   岳飞微微一怔,却是抓到了关键,愣愣道:“他们是演戏?”   宗泽笑了,“算不上演戏,只是说这俩人手段高明,把最难的事情给捅了出来。”   岳飞探身,“请老相公指点。”   宗泽颔道:“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关键,我知道以你的本事,他年伐金,直捣黄龙必定是你的功劳。可偌大的朝中,你的敌人不在眼前,不是那些金兵,他们要不了你的命,该防备的却是朝野诸公。”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 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现金/点币等你拿!   岳飞屁股动了动,越警惕起来。   “咱们不是斗不过金人,大宋的财富人丁是金人的百倍以上。可若是想把这些人丁财力变成兵马,却必须要改制,钱财不能供应士大夫的享受,人丁佃户也不能侍奉士大夫……便是要把颜如玉,黄金屋,从他们手里拿走,用来养兵。以秦汉而论,秦法严苛,重在养国,隋唐奉行府兵制,重在养兵,我大宋却是一心养士,这便是其中的差别了。”   “老夫最初担心,便是怕官家有所迟疑,一旦官家失了进取之心,你们这些武人的处境便要艰难许多,自毁长城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宗泽欣然道:“可这些日子看下来,官家怕是比你们还急着北伐,这样一来,老夫的心就放下了大半。还剩下一小半,就是担心士大夫们不敢跟陛下斗,转而找你们的麻烦,你是个老成持重的,对自己的约束又严格,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差错,可李太傅的话你听到了?”   岳飞脸色微红,沉吟道:“莫须有三个字,当真是鲜血淋漓,让人不寒而栗啊!”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未必让岳飞动容,可是朝堂的针锋相对,却让人惶惶不安,黑的能变成白的,对的能变成错的,什么都不顾,恐怖的程度,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宗泽大笑,“这便是人家的厉害之处了。我这把年纪,是经历过熙宁变法的。早些时候,王安石负天下大名三十年,便是司马光都极力推荐,视作救时宰相。可王安石真的主持变法,伤了他们的利益,便疯狂反扑,破口大骂,把王安石和他的心腹悉数叱责为邪党,言语之恶毒,下手之凶狠,何曾有半点君子之态……便是老夫……”宗泽顿了顿,不再说下去。   可岳飞却也知道,老相公大半辈子仕途坎坷,名声极差,就是因为他跟新党的奸佞搅在了一起,受到了保守派的疯狂报复……   宗泽仅仅是同情新党,并非新党成员,便落了这么个下场,党争之恐怖,可见一斑。   “老夫本以为这事情万般艰难,却没有料到,官家借着二李之口,把最紧要的事情给说破了,从今往后,不管是主持朝局,还是领兵打仗,都能安全不少,官家仁慈啊!”   岳飞再度吸了口气,能把握瞬间的战机,在疆场决胜,如此人物,脑力又岂会太差。只不过专精的方面不同罢了。   而经过宗泽的点拨,岳飞如云开雾散,一目了然。   二李早就通过气了,甚至这一次的事情,就是赵桓在背后授意的,把最难环节打破,让许多人没了施展的空间。   如此做法,倒是很附和赵桓的脾气。   可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问题是点破了,可接下来要怎么办,却是岳飞想不通的。   “老相公,莫非朝廷真的打算恢复府兵制?”   “难!”宗泽直接道:“府兵制是北魏鲜卑用的手段,说穿了,倒是有些类似金人的猛安谋克,平时务农,战时为兵。百姓自己准备兵器铠甲,听从朝廷号令,随军出征……可是以当下的情形,咱们大宋并没有那么多可战之士。而且在府兵制之下,必须还有两个东西。”   “什么?”岳飞好奇问道。   “一个是三长制,一个是均田制……鹏举你也清楚,北魏的时候,还没有科举哩!如今乡村地方,多为士绅说了算,三长制怕是落实不下去……至于均田,朝廷要真有本事均田,便是不用府兵之法,也能征收足够的钱粮支应军用。”   “那……那李太傅为什么要提出府兵制啊?”   “哈哈哈!”宗泽大笑,“鹏举,你见过集市上讲价吗?”   岳飞眉头挑了挑,宗泽便道:“李太傅把价码抬高,如此才能给别人讨价还价的余地……若是以老夫之见,继任相的不会是李邦彦了。“   岳飞吸了口气,不免担心起来,他自嘲笑道:“晚生一介武夫,本不该过问朝廷事务,可如今争论这么多,晚生唯恐会影响到军务啊!”   “放心吧!”   宗泽笑道:“官家圣睿,比老夫想得高明太多了……而且朝堂诸公,也不尽是小人……李纲退位让贤,是为了能够变法图强,李邦彦以惊人之语,也是为了变法铺路。不管贤愚,不论清浊,都能尽心竭力,这大宋江山便会好起来的。”   宗泽伸出枯瘦的手,抓着岳飞的胳膊,“说来说去,不管朝堂如何,要想洗雪耻辱,还要看你们这些将领,好好带兵,不要让天下人失望!打出一个盛世太平出来!”   岳飞站起,深深一躬。   宗泽也的确神了,他把事情给算准了。   就在三天之后,赵桓亲自降旨,封李纲为南安郡王,晋位太师,平章军国重事,领江宁知府。   这个结果出来,便是那些李纲的亲信,此刻也是无话可说。   官家够意思了。   重要的宰执,混个国公衔,这几乎是大宋的惯例,属于对重臣的爱护,但是封王,却是万万没有过的。   便是赵普、韩琦这等顶级士人,也只是死后封王。   李纲不但得到了郡王爵位,还继续保有平章军国重事,太师,江宁知府……严格来说,李纲不是退出朝局,而是坐镇东南,手中的大权依旧相当惊人。   似这般安排,李纲是可以复出的,只要有条件,李相公还能杀回朝堂。   李纲能得到如此恩遇,却也不仅仅是赵桓的偏爱而已……官家特别降旨,金人南下,所向披靡,举国之士,皆要议和。   太上皇慌忙内禅,六贼党人,希图逃往江南避祸。几十年沙场征战,颇有名望的童贼,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   彼时大宋上下,朝中只有李纲极力主战,上了平戎之策……且不论李纲才能如何,能做到这一点,他就是大宋的良心,胆魄,风骨……试问若是连李伯纪都不能站出来,直言抗击,官家又何以扭转乾坤?   大宋朝养士一百六十年,待到国家衰微,天下倾颓之日,是李纲站了出来。   他保住了大宋的脸面,也保住了士大夫的体面……后世之人谈起大宋士人之时,总还有一个有骨气的,万般恩待,能换来李纲一人,便不算失败!   这份旨意下去,朝中再度沸腾,等于是赵桓揪着满朝文臣,挨个来了一顿嘴巴子,抽得啪啪作响。   那些攻讦李纲的人听着,要是没有李纲站出来,士大夫最后的脸皮都没了,你们还有脸皮指责李纲吗?   也不看看你们自己都是什么东西,还敢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你们配吗?   赏李纲一人,却是扇了无数士大夫的脸。   满朝之士,应该怎么办?   还要不要脸了?   就在这一片慌乱之中,龙图阁大学士吕颐浩突然上了一道万言书……吕颐浩指出当下行府兵制,并非良机,朝廷手中无田,如何授予百姓?   吕颐浩提议,应该先进行严格的土断,所谓土断,就是因为两河百姓南迁,户口混乱……土断是按照实际居住地,重新编户齐民。   编户之后,清丈田亩,所有丁钱并入田赋之中,以田多地多者承担。无田之百姓,则免去丁钱……只是免去丁钱,却不是不用交税,而是买卖经营,贩运货物,务工赚钱,皆要向朝廷纳税…… 第220章 事大 “伯纪兄,山高水长,从此你我天各一方,说实话,我还有点舍不得,你说满朝重臣这么多,偏偏咱们俩对脾气。 ” 李纲呵呵两声,“太傅就不要自作多情了,我李纲跟你可是两路人,什么时候都走不到一起去……我奉劝你两句,好歹我还是顶着郡王的衔,你要是敢胡来,就算拼着这条老命,我也能把你从朝堂上赶下去,让你身败名裂!” 李纲说完,拱手告辞,没有半点留恋。 李邦彦咽了口吐沫,摇了摇头,颇为无奈,世人怎么不信我李邦彦改过自新呢?我是真的不一样了! 他哀叹了两声,突然想起一件事,赶快又跑去宫里,求见赵桓……这人穷到了一定程度,便是看什么都像银子。 赵桓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能不能开个业务,承接些婚丧喜庆,谁想讨个彩头,他就给写点祝词啥的,皇帝御笔,好歹能换点钱,毕竟三国演义连载快结束了,合订本也在酝酿中,光靠一本书,也赚不到哪里去…… 他是真需要弄点钱花。 继续写书吧……选哪个好呢?先斗破遮天这类的,估计大宋的百姓还接受不了,就连倚天屠龙、笑傲江湖那也是不行的。 最靠谱的还是四大名著剩下的三本……写红楼梦……且不说赵桓有没有哪个文笔,搞不好都会变成影射赵宋江山似大厦倾,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那就只剩下西游记和水浒传了……可问题是西游记写了不少昏君宠幸道士,治国无方,妖孽乱国的段子,这等于是抓着赵佶的老脸狠抽了。 还是要顾及一下太上皇的脸面的,所以呢,还是写水浒传吧!这个就平和太多了……赵桓的脑子的确有点问题了,胡寅和张浚两个都哭了,官家啊,你爱怎么写怎么写,只要放我们俩离开就行,这个天子近臣我们不当了,外放一个县令也比这个差事好多了。 你丫的给山贼土匪立传,说什么太上皇官逼民反,还总往御香楼跑,这也就罢了,还让李师师跟一个小白脸跑了,给太上皇戴了个顶绿帽子,你是有多恨太上皇啊! 在看过大纲之后,两个人抱定了宁可罢官的信念,死不答应赵桓的荒唐想法。 “还挺有想法的,我倒要瞧瞧,咱们谁能玩得过谁!” 赵桓盘算着怎么料理这俩小子,就在这时候李邦彦来了,他不但来了,还送给赵桓五万两银子,三千两黄金。 “官家,臣的计策有效果了,这是第一笔收获,还请官家过目。” 赵桓扫了一下,不由得怦然心动,中原王朝缺少金银,却不是没有金银,不然史书上面,那么多的赏赐记录,总不能是假的吧? 尽管官方征税交易,仍然以缗计价折算,但是金银天然就是货币的地位,却是毋庸置疑的。 各地的柜房金银店便是最好的明证。 只不过金银的稀缺还要四五百年的时间才能解决,当下的金银还是个稀罕物,只有达官显贵,顶级的豪商,才能使用金银结算。 最初赵桓搜刮皇宫,抄了六贼的家,勉强弄出了一些金银……直接给禁军银子,确实鼓舞了士气,收获了忠心。 但是在六贼之后,赵桓却是找不到这么大的肥羊,光是往外掏银子,他也受不了,只能停了下来……不过虽然银子停了,却影响不到士兵的忠诚,毕竟比银子更吸引人的土地,开始6续授予将士,算是维持住了赵桓的信用。 眼下朝廷的金银来源,除了税收之外,就是在各地开矿,每年能有百万两以上,这个钱也是入户部的,赵桓却是没法染指。 所以说来说去,李邦彦给他送来了金银,赵桓还是很高兴的。 可很快赵桓又不高兴了,“金国抢了那么多钱,就榨出这么点油水,未免太少了吧?你这本事也寻常啊!” 李邦彦翻了翻白眼,无奈道:“官家你也太心急了,去年才布局,到现在还不到半年,哪有那么快收效的?” “那,那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钱?”赵桓提高了警惕,“李太傅,你是不是觉得南安王走了,朝中又可以由着你胡作非为了?” 李邦彦着实无语,这人就不能干坏事,否则就永远会被怀疑猜忌。 “官家,这笔钱是从高丽弄来。”他干脆摊牌了。 “高丽?他们也掺和进来了?” 赵桓瞬间就不困了,而且是精神头饱满,颇为兴奋。 “开说说,你怎么弄的?” 李邦彦笑道:“无非是说大宋因为失去了两河,损失了难以计数的金银铜钱,致使钱荒严重,商贸断绝、只要能出钱从大宋购买商品,转头运到别处,贩卖之后,就能获得暴利。” 赵桓点了点头,故事吗,只要能逻辑自洽就好,即便有些漏洞,只要在看到了收入之后,人的智商就会迅下降的。 五万两银子,三千两黄金,对于高丽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这帮高丽人,真的舍得出钱?” 李邦彦欣然点头,“他们怎么不舍得!那个郑知常和最是积极奔走……听说他每次提到陛下,便痛哭流涕,言必称上国君父,圣明天子。” 赵桓无奈了,看起来这认爹抱大腿的事情,属于祖传艺能了。 “李卿,能在高丽榨出多少油水,这事情先放在一边,根据你的判断,高丽能不能牵制金国,为我所用?” “不能!”李邦彦答应得很干脆,“官家,那个郑知常积极奔走,提到了赚钱谋利,也有许多人支持,愿意掏钱。可当下高丽真正掌权的是枢密使金富轼,他已经向金国称臣,还送上了《入金起居表》,以示忠心,还上书盛赞大金夺取两河之功。” 听到这里,赵桓直接怒火中烧,冷恒道:“既然如此,从他们身上榨油,也就理所当然了,五万两银子还是太少了,最好能榨出五百万两!” 李邦彦忍不住笑道:“官家这么干,可是要把高丽的血都给吸干啊!” “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朕心再仁慈,也不过是能让最穷苦的大宋百姓活下去,至于高丽会如何,朕还管不到,也懒得管。” 李邦彦欣喜不已,就喜欢赵桓的态度。 干净利落,一点不造作。 其实他甘心跟李纲演戏,并且把相位置让给吕颐浩……也是早就算计好的。相的位置固然显赫,可要推行变法,要供应各项开支,千难万难,都要一肩扛起。 李纲一年就垮了,吕颐浩能比他强多少,却是不好说。 李邦彦不太想掺和朝堂的事情了,或者说他的身份已经不适合了。 还是给赵桓弄点钱花,顺便也让自己充裕一些,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很显然,李邦彦想得很开。 “官家,咱们不想管高丽,可人家高丽却有心思管咱们的事情。” 赵桓眉头瞬间立起,“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那个金富轼的弟弟金富辙已经到了京城。” “他来干什么?” “是来替金国游说大宋的。” 赵桓不解。 李邦彦急忙解释,原来自从赵桓宣誓抗金到底之后,大宋这边就视金国为寇仇,至少在表面上双方切断了一切官方往来,也不会派遣使臣。 可问题是大宋不想往来,金国却是不愿意死撑着……所以想来想去,就把金富辙派了过来,以第三国的身份,替宋金带话。 “就凭高丽的国力,也敢掺和其中,真是不知死活啊!” 李邦彦笑道:“既然官家这么说了,那就把他赶走算了。” “别!”赵桓急忙拦住了,“这么好的一只肥羊,还是主动送上门,赶走干什么……对了,那个郑知常过来没?” 李邦彦道:“应该快到了,他听说朝廷接连大捷,要来恭贺胜利。” 赵桓哼哼道:“金富辙去拜见大金,郑知常来朝贺大宋……李太傅,你说这叫啥?” 李邦彦略迟疑,就吐出俩字:“下贱!” 不得不说,作为在两大阵营之外,硕果仅存的力量,高丽还是非常自信的。 眼前的局面,一面是大宋主导的三皇同盟,一面是强悍无比的大金国。 有一定实力,还未曾站队的,便仅剩下高丽了。 老天保佑。 这是何等难得的机会,高丽竟然能左右天下大局,成为举足轻重的势力,小国能有如此成就,真是让人激动到颤抖啊! 本着能调解大国冲突,我就是大国的原则,金富辙气势汹汹,信心满满,来见大宋皇帝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在垂拱殿外,等候他的居然是老熟人,郑知常! “无耻!” 郑知常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破口大骂。 金富辙也傻了,你怎么来了? 他犯傻了,郑知常却是不客气道:“我高丽尊奉孔孟之道,奉行上国教化,乃是锦绣小中华,本应该追随上国,一起铲除奸佞,你怎么敢替蛮夷充当使者,你简直是高丽国贼!” 金富辙仿佛才明白过来,他气急败坏道:“大金兵势强盛,高丽要想生存,唯有侍奉大国,我为金国而来,有什么错?” “呸!” 郑知常气得唾骂道:“你和你的兄长金富轼效仿苏学士取名,却毫无廉耻之心,一心当蛮夷的走狗,我现在就为国锄奸!” 郑知常一把打落金富辙的帽子,挥手揪住了他的头,金富辙也不甘示弱,抓住了郑知常的胡须,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男人,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毅然打了起来…… 第221章 赵桓教子   “真打起来了?”   赵桓心中一动,颇有冲出去瞧瞧热闹的心,这可是宇宙大国的内战,非比寻常啊!   可转念一想,自己好歹还是个天子,必须端着点。   “打得厉害吗?”   朱拱之忙道:“可厉害哩,郑知常的胡须都抓没了,金富辙满头的包。”   赵桓眨了眨眼睛,“既然打头破脸了,就不要在殿堂里面见面了,让他们去御花园。”   朱拱之答应,下去传旨,赵桓信步往御花园走去。   你可以吐槽大宋没骨气,缺乏武德,赵桓还会跟你一起吐槽,但是大宋的建筑审美,还都是很了得的。   尤其是园林建筑,颇有美感,这可不是那些远瞧还行,近看一塌糊涂的景区中式建筑能比的。   用料,工艺,处处透着匠心……这才叫真正的工匠精神。   话说自从登基以来,赵桓还真没仔细瞧瞧自己的这套房子……都核心区,咱都不用平方米算,光是周长就整整七里!   什么叫大豪斯啊!   别管怎么说,就冲着这套房舍,穿越一次也没白活啊!   赵桓贪婪观看着,思绪飞扬,正走着,突然现前面离着亲稼殿不远,居然有三个人在忙活,准确说是一大两小。   一个布衣妇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还有个五六岁的小丫头,似乎在整地种菜……男孩还好,能帮着妇人做事,小丫头就很不行了,她年纪也太小,只是在旁边瞧着,偶尔还撒欢乱跑。   很不凑巧,正好一眼看到了赵桓。   小丫头愣了一下,突然迈着小短腿,撒丫子就跑过来……没有半点陌生,惶恐,冲到赵桓近前,抱住了僵直的双腿,然后抬起小脸,甜甜地喊了一声,“父皇!”   她这一嗓子,算是把赵桓给喊懵了,一瞬间脑壳都炸开了。一年多了,有一个问题,赵桓一直回避着。   从心里年龄上,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老,属于青年才俊的那种,完全可以出道,给小女生当割割去……   只不过他早就有了夫人,有了儿子,还有女儿,而且儿子都十岁了,或许再过几年,他就能当爷爷了。   简直比喜当爹还要刺激多了,赵桓倒不是恼怒什么,接了人家的皇位,好歹也要付出点代价,至少那么多人张罗着选秀女,赵桓都没答应,他还是有底限的。   但猝然戳破,尤其是这种始料未及的方式,让他有点抵挡不了。   足足愣了好一会儿,他才伏身,把小丫头抱了起来。   柔嘉小公主喜滋滋朝着赵桓的脸上亲了一口,又给了赵桓一记暴击!   “父皇,你都好久没来看人家了,母后说你很忙,是吗?”   赵桓尴尬点头,“是啊,忙得不可开交……对了,你们干什么呢?”   “种菜啊!”柔嘉很高兴道:“母后说了,多种点菜,就能加餐了,宫里的御膳太差了……父皇,是不是有人把御膳的钱都给贪了啊?”   赵桓眨巴了一下眼睛,老脸微红,“那个……不至于,不至于的……回头想点办法,宫里没钱,确实是不行……让你们,都,都受委屈了。”   赵桓抬头看了一眼皇后朱琏,连忙把头扭到一边,很凑巧,又迎上了皇长子赵谌的目光,赵桓这个当爹的愈尴尬。   比他更尴尬的是皇后,按理说十多年的老夫老妻,本该亲密一些才是,可自从登基以来,基本上没怎么见面,连话都没说几句。   如果说皇帝陛下移情别恋,喜欢上了新的妃嫔,也算是情理之中。   可问题是宫里一个妃子没增加,弄得朱琏也不知该感激陛下恩情,还是该责怪薄凉……再忙,也有个限度吧!难道连说几句的时间都没有?   “官家怕是有公务吧,妾身告辞。”   朱琏想走,下意识去接女儿柔嘉,小丫头却是用双手环着赵桓的脖子,皱着小鼻子,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愿意。   “咳咳!也没什么大事情,就是看个热闹……”赵桓道:“这样吧,让他们兄妹都跟着,回头也好和你讲讲故事。”   赵桓一手托着柔嘉公主,一手去拉赵谌,这位皇长子还有点不适应,往后躲着,可赵桓手快,到底把他拉住了。   “行了,跟父皇走吧!”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 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就这样,在朱皇后的目视之下,赵桓抱着女儿,拉着儿子,消失在眼前……朱皇后眉头微皱,过了良久,只能轻叹,低声嘟囔,“既然是热闹,人家怎么不能看了?”   带着满腹惆怅思量,朱皇后无奈回宫。   赵桓的心砰砰乱跳,让他面对儿子女儿已经够刺激了,如果再加一个夫人,他是真的受不了,必须要缓缓才行。   “你们听说过高丽吗?”   柔嘉瞪着葡萄似的大眼睛,傻傻问道:“能吃吗?”   赵谌忍不住脸黑了,这个妹子真是太傻了。   “高丽是个小国家,出婢女的地方,原来叫新罗来的。”   赵桓欣然一笑,“不错,知道的还挺多,你现在读什么书?又会了哪些本事?”   “我通读了十三经,还学了骑马射箭。”   赵桓眼前一亮,“文武双全,很不错嘛!”   面对夸张,赵谌有那么一点小得意。   三个人找了处亭子坐下……不多时,打头破脸的两个高丽使者就来了。   不得不说,这事情本身就透着滑稽。   小国脚踩两条船,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可被人公开处刑,那就不好玩了。这就好比一个浪女,跟一个人说,我会和另一个人睡觉,但是会跟你结婚,所以请你们都善待我,宠着我,爱着我,不离不弃地照顾我……要长得多美,才能想出这样的美事!   郑知常在来的路上,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可怕,别管是大金还是大宋,都能轻易碾碎他们,这可不是玩笑。   “官家明鉴,敝国当真是忠心上国,愿意追随大宋……金家兄弟是奸佞之徒,他们给金人当走狗,势必遭到天诛!”   说着,这位竟然举起拳头,还要打架。   赵桓笑着摆手,“不必了,朕没有那么小气,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朕不会随意迁怒,只是朕想知道,你们有什么话,要跟朕讲。”   金富辙听到这话,慌忙磕头道:“回官家的话,金国皇帝想要议和。”   “议和?”赵桓鼻子哼了一声,“他开了什么价码?”   “金国,金国的意思是两国罢兵不战,各守疆土,保境安民,相安无事……”   “哈哈哈哈!”赵桓直接笑了,“你这个传话的倒是尽职尽责,金人没有这么不识趣,说吧,他们准备交还多少土地?”   “这个……”金富辙迟愣片刻,忙道:“回官家的话,金国以为河东和河北,大宋可以二选一……”   “还挺大方的!”赵桓冷笑道:“不要说二选一,便是将两河之地,悉数还给大宋,金国也是愿意的。”   金富辙眼珠转了转,虽说他不想得罪大宋,可毕竟是受了金国之命而来,只能仗着胆子道:“官家圣明,金人兵强马壮,铁骑所向无敌。去岁以来,大宋丢失两河之地,损失了几十万西军,这都不是假的吧?而且两国交锋,兵连祸结,百姓承受沉重赋税,民不聊生,受尽了苦难。天心仁慈,为了两国百姓计,为了天下苍生计,确乎应该议和才是。既然是议和,便要有诚意才是!”   金富辙刚说完,郑知常暴跳如雷,瞬间大怒。   “无耻!你不亏姓金,简直就是金人走狗!”郑知常气得爆粗口,“你还敢说金人势大?还有脸让官家退一步……殊不知我大宋官家锐意进取,英明神武,一年多的时间里,连战连捷,重创金狗。”   “大宋如今兵精粮足,将士骁勇,早晚要北伐燕云,彻底剿灭金贼,重振上国威严。你们金家兄弟不识天命,不知好歹……你们简直就是高丽的国贼,应受天诛!”   ……   这两人越吵越激烈,简直又要再打起来,彼此视对方为寇仇。   赵桓没有搭理他们两个,而是转头对赵谌道:“你听明白他们争什么了吗?”   “听明白了,是给大宋当走狗,还是给大金当走狗!”赵谌不屑道。   正在争吵的两个人,瞬间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老脸憋得通红。   明明是在宋金之间,举足轻重的第三国,咱们转眼成了走狗了?金富辙恼羞成怒,想要作,却还是不敢,因为他除了拿金国吓唬大宋,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可瞧大宋皇帝的意思,根本不怕啊!   倒是郑知常,不愧是高丽的状元,颇有急智。   他慌忙磕头道:“以大事小以仁,小事大以智,敝国为小国,自应该识时务,知天命,不可逆天而行,自取其辱!”   赵桓微微一笑,“好一个识时务,知天命。既然金国出招了,你们高丽也愿意充当使者……朕便给你们一个机会。回去馆驿,好好拾掇一番,回头朕在大庆殿召集百官,商议一个确当办法……到时候也请交给金国,让他们不要痴心妄想。”   赵桓一甩袖子,把两人都打走了,随后他扭头对赵谌笑道:“刚刚你的狗论,颇为恰当,对大宋来说,又该如何呢?”   赵谌深吸口气,咬牙道:“不议和,不割地,不送岁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 第222章 主战派 “想做一个好男儿,说起来容易,身体力行,又何其之难啊!”赵桓长叹一声,“从今往后,你就随在我的身边,瞧瞧朝政是如何运转的,回头也该物色个师傅,好好教一教了。” 赵谌眼珠转了转,突然仗着胆子道:“我,我想请黄龙侯教导孩儿。” “你倒是眼光不错。”赵桓笑了,“你怎么就看上了岳卿吗?” “我,我跟岳云是朋友。”赵谌咬牙道。 “朋友?” “嗯!”赵谌用力点头,“骑马射箭,都是他教我的,可我想直接跟他爹学。” 赵桓这才想起来,貌似还是他瞧着岳云跟赵谌年纪差不多,就让岳云去的东宫,陪着赵谌来的,也算是给孩子找个伴。 现在算来,也有大半年了。 赵谌跟岳云在一起,慷慨了一些,也是可能的,毕竟若是老样子,赵家人的骨气不多啊! “你想学,也要人家肯教才行,有空还是多观政,多学习,切莫懈怠了。” 赵桓又交代了几句,可终觉得言语枯竭,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放了赵谌离去。赵桓并没有去见朱皇后,不是别的,单纯觉得有点突然。但既然见了面,捅破了窗户纸,便不能装傻。 赵桓干脆从李邦彦进献的金子当中,封了一千两,送给了皇后。随后又找出了一副铠甲,一张硬弓,加上一盒子珠宝,送了过去。 到底是一百多年的皇宫,就算真的节俭,也不至于连点像样的东西也没有。 送了礼物之后,父子再见面,气氛就好了不少。 赵桓又一次拉着儿子的胳膊,带着他去大庆殿。 “你给我听好了,今天可别胡说了,大庭广众之下,要给人脸面,懂吗?” “懂,狗也是有尊严的!” 赵桓愕然,这混小子还真不客气啊!但赵桓却没有生气,甚至还有那么点雀跃,皇子吗,总要有点棱角才好,甚至赵桓还盼着孩子能更加头角峥嵘一些,那才有个真龙的模样。 他升座金殿之后,就让赵谌站在了自己身边。 坦白讲,赵谌并没有正式册封太子,即便成为储君,也不能随便跑到大殿上观政……只是赵桓做事,又岂是他们干涉的,就连摊丁入亩这种大事,都管不了,还在细枝末节上浪费什么功夫,所以大家伙很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赵桓微微一笑,“前几天御宴之上,朕说了很多,刚刚金国方面委托一位高丽使者来到了大宋,他意在促成两国和谈。朕可以先跟大家伙说清楚,朕的态度是不变的。可朕也清楚,既然选择了战斗到底,那就必须要做好付出足够代价的准备。要知己知彼,坚定信念。不妨就让那个高丽人讲讲,看看站在第三方的立场上,咱们大宋到底有哪些不足之处……” 赵桓讲完之后,就让人把金富辙带来上来,毕竟这次不是为了看猴戏,郑知常就被扔下了。 金富辙也收拾体面了不少,恭恭敬敬给赵桓施礼。 “外臣拜见大宋天子……外臣虽是奉了金国皇帝之言前来,却也并非只是为了大金当说客,更不是郑知常嘴里的国贼,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笑道:“那是你们国内的事情,朕不想过问,便是国贼,也是高丽的贼,朕只想听听,也让朝中诸公听听,你这个高丽使者,有什么高论?” 金富辙深吸口气,再三磕头道:“回大宋官家的话,外臣以为大金十余年间,席卷大辽,统御万里,成就霸业,铁骑二十万,兵势强盛,绝非虚言。单以武力而论,大宋尚有不如之处,不知官家意下如何?” 赵桓点头,“没错,朕要把大金国说的一钱不值,那大宋又算什么?一年多的时间,两河之地,千万生灵,全都落到了人家手里,河北禁军,西军,各地勤王之师,损耗数量过几十万,名臣大将,接连阵亡,如种师中、如王渊、如张孝纯,如杨惟忠……以情势而言,咱们大宋还是失败者,而且败得很惨,不需要什么粉饰。” 赵桓的态度让金富辙都吃了一惊,他迟愣片刻,便急忙磕头道:“大宋天子果然气度非凡,外臣五体投地……正因为金人强盛,且愿意和大宋议和,外臣以为何不先答应了他们。这样一来,暂时息兵罢战,给老百姓一个喘息的时机。十年升息,十年教训。过些年之后,大宋励精图治,卧薪尝胆,有了几十万甲士,兵精粮足,气势恢宏。彼时金人沉溺享乐,安处荣华。老一辈精兵猛将悉数凋零,剩下的人又如何能挡得住大宋王师?” 金富辙说到这里,竟然不自觉挺直脊背,因为他都觉得自己讲话太有道理了,简直为大宋考虑万全,比起大宋的忠臣孝子还要孝顺了。 “故此外臣斗胆劝说大宋天子,缓一缓吧,刀兵一起,黎民涂炭,不论宋金百姓,都损失惨重,民不聊生。上天有好生之德,又何必一味求战,致使生灵涂炭呢?” 金富辙说到这里,还向四周看了看,他的眼神分明在询问大宋诸公,你们就没有半点仁慈之心吗? 就算真的要报仇,也未必急于一时,暂时退一步,给大家一条活路,让百姓休养生息,难道不好吗? 天可怜见啊,他一个外臣,都为了大宋着想,真不知道这帮人在想什么…… 大庆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金富辙的这套观点,并不是多新鲜,相反,大宋朝堂之上,不乏这样的人物,只不过他们还不敢把议和摆在台面上,可从他们的心思讲,缓一缓,退一退,却是很多人的共识。 比如张邦昌,比如李光! 再加上现在的金富辙。 “官家,外臣还有一句话要说,大金的确同意交还土地,或是河东,或是河北……也或许就可以将两河之地交还,金人只要燕云,恢复到宋辽对峙的时候,不用打仗,不损民力,就换来了太平安康,为什么就不能谈谈?” …… 金富辙的话,又让殿中诸臣神色一动,陷入了思忖。 其实类似的议和主张,也从金国方面放出来过。 但是对不起了,那时候大宋百官信的不多。 倒不是说他们不想和平,而是大宋没有那个实力。议和之后,丧权辱国不说,金人还可能翻脸无情,谁又能替金人担保呢? 现在的情形却是不太一样了,谁都看得出来,金人或许还强势,但双方已经形成了某种平衡。 这个时候,暂时议和,休养生息几个年头,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罪孽,难道真的要弄得户口减损大半,尸骨如山,流血成海吗? 这个事情到底要如何决断? 赵桓在庆功宴上的表态,虽然很直白了,李邦彦也抛出了府兵制的事情,随后李纲辞相,吕颐浩上了万言书,谏言土断,摊丁入亩…… 这些事情看似顺理成章,可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有人要问了,这么干,或许能打赢金国,可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究竟值不值得?难道就一定要这么激烈吗? 就不能选择更圆融的方式吗? 大宋朝堂的思想并没有因为李纲的离去,而变得统一,不同的意见只是暂时压了下去,却没有真正解决。 “诸位爱卿,你们都是饱学之士,金富辙一介外臣,他的意见说完了,朕也不是要大家驳斥他,只是想问问大家伙,也请教天下人,到底要怎么看当下的事情,能不能暂时议和……”赵桓笑道:“朕先言明,畅所欲言,你们不用为了迎合朕,就违背本心,咱们把好的坏的,都摆在台面上,说个清楚。堂堂正正,大鸣大放……”赵桓说到这里,先把目光落在了吕颐浩身上。 “吕相公,你先谈谈吧!” 吕颐浩绷着脸,微微颔,思忖了片刻,他才道:“启奏官家,臣以为金富辙之言,是在颠倒黑白,混淆视听。臣只想说一件事,金人图谋大宋,十几万大军南下,杀伤抢掠,无恶不作。我大宋上下,万众一心,奋起反击,一年之间,毙杀的金兵也在几万之上,重创金人气焰。结果就有人讲,说打仗不对,兵连祸结,劳民伤财,要给百姓休养生息,仿佛官家和朝廷有意害大宋百姓一样?” “我只想问问诸公,冤有头,债有主!这场仗是咱们选的吗?难道真的是所有的战争都是错的?只要不打仗,不杀人,就是好的?就是老百姓想要的?” “对于这种想法,我只能说迂腐乡愿,或者干脆说,就是居心叵测……照这个想法,是不是有朝一日,咱们北伐金贼,犁廷扫穴,杀了金人,还要背负骂名?说咱们残暴嗜血?有这样的道理吗?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又是谁选择了战争,现在说为了黎民百姓,想要议和,当初呢?是谁要攻破开封,把百万生灵变为奴仆?” 吕颐浩的声音在大殿回荡,不少人都瞠目结舌,呆呆看着这位新任的相,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不管话说得再好听,可仔细想想,就知道其中的荒谬之处……金人为什么愿意议和,因为他们国内乱成一团,需要时间梳理。不说别的,只要咱们同意了议和,河东,河北,那么多的义军百姓,该怎么办?势必认为朝廷抛弃了他们,我想请问诸公,这个后果咱们谁能承担?” “正因为百姓付出了太多的代价,我们才不能半途而废。金人并非不愿意战,他们只是害怕战败!咱们就该把最惨痛的失败,送到他们的面前!战!唯有血战到底,绝不议和,如此才能对得起苍生百姓的重托。” “举国惶恐之时,是李伯纪挺身而出,力主抗金御敌;二十几万金人南下,国家危亡,是宗汝霖拖着老迈之躯,毅然北上,舍身赴死;兴汉侯拖肠死战,拼出了青化大捷;岳太尉给儿子买了十年的新衣,兵进燕京,大涨国威……还有无数将士,浴血奋战,舍死忘生,换来了今天的局面。若有谁还觉得可以议和,可以缓兵,可以打着为民请命的借口,阻挠变法,抗拒土断,继续安享荣华富贵。” “这样的无耻之徒,便是国贼,便是真正的奸佞,苍天在上,千秋青史,自有公断!绝不饶恕!” 在这一刻,吕颐浩气势汹汹,凛然正气,让人不敢正视。 人们都说李纲是主战派的旗帜,可是众人见识了吕颐浩才知道,敢情李纲只能算温和了,这位才是真正不计一切代价,抗金到底的男人! 赵桓微微沉默,扫视所有人,淡淡问道:“还有别的意见吗?” 第223章 赵桓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有吗? 有也不敢说了。 吕颐浩的这番话,着实太厉害了,任何妄图缓一缓,或者暂时议和的,都成了奸佞国贼,谁还敢找死,更何况官家的态度也摆在那里,就更没有自取其辱的必要了。 见众人长久无言,赵桓轻咳道:“大家伙不愿意说,那朕顺着吕相公的意思,说几句……为什么朕一直不敢在议和这件事上松口,实在是朕惶恐担忧。说于民休息,积攒国力,卧薪尝胆的,这些话乍听都没啥错误,可朕要问大家伙,问你们每一个人,自从太宗皇帝以来,号称藏富于民,藏了一百多年,为什么朕刚刚加了点赋税,就哀鸿遍野,都说活不下去了,钱哪去了?藏在哪里了?是真的藏富于民?又或者,一些人嘴里的民,和朕想的不一样?” 赵桓声音越来越高,“别的例子不说了,汉初高皇帝败在匈奴之手以后,历经几代皇帝,到了武帝之时,方才靠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笼络了人心,收帝王大权于一身,反击匈奴……汉承秦制,不缺能战猛士。唐初的时候,也被突厥欺凌,唐太宗休养生息几年的光景,就扬威大漠,把突厥打得抱头鼠窜……靠的是什么?是自从北魏以来,保持的军事体制,有府兵在,有开国猛将强兵,稍微筹备一下,便可以反杀突厥。” “到了咱们大宋,朕想问问大家伙,朕有什么?大宋有什么?”赵桓声音陡然提高,“朕没有文景的积累,却有百年积弊。朕也没法罢黜百家,不管是哪一派的儒学,能告诉朕该怎么强国?新党旧党,几十年的倾轧,你们谁能说清楚是非对错?” “朕要是休养生息,结果会是怎么样?官员互相倾轧,党争不断,老百姓会变得富庶吗?三年五载,朕还能练出几十万精兵吗?只怕连眼下的御营都会土崩瓦解!” “我朝没有唐朝的本事,没有均田、没有府兵,朕只能以战养战,第一次是新兵,第二次就是老兵,拼个一年下来,只要不死,就是精兵!这就是朕的御营由来……自从开战以来,我们损失的兵马至少在五十万以上。可谓损失惨重,但另一面呢?当下的御营,至少有了十五万以上的可战之士,韩世忠、岳飞、吴玠,这都是朕可以仰赖的名将,他们每个人都有击败金兵的战例。” “这就是大局!”赵桓声音再度提高,“朕为什么要议和?为什么要放松?朕就要借着跟金人作战之际,对外收回燕云,一统九州。对内涤荡百年积弊,再造皇宋。” “朕知道,有人又会说,下面官吏贪鄙,残害百姓,朕加了一点税,下面就会变成十倍,百倍,逼得民不聊生。那好,朕也把话说清楚了,省得胡思乱想。一亩田能产多少,不是什么秘密。朕必定落实土断,把田亩土地弄清楚……朕可以在这里做一个表态,朕要让最穷苦的一群人,得到一小块能安身立命的土地,要让普通农户的生活水平不降……至于缺口要谁出?不需要朕多言。” “朕还知道,这么干朕势必会遭到天下反对,士绅名士不会说朕的好话,只怕朕要成为比秦始皇还残暴的暴君,囚禁生父,压榨百姓,穷兵黩武……朕是半点好名声也落不下。可朕不在乎,朕早就想通了,朕也希望大家伙都想通。” “两河丢失了,金人打到了咱们家门口,开封几乎失守……到了这一步,咱们君臣都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灭掉金国,洗刷耻辱!” “这话和前几天御宴上一脉相承,朕还要多说一句,光是说清了道理还不行,朝野上下,必须做出改变……咱们整个官制要调整,要彻底转入战时制度,要一切围绕着打仗来运作,确保把每一文钱,都花在刀刃上!” 赵桓说到这里,看了眼吕颐浩。 “吕相公,你有什么安排,就只管说出来吧!” 吕颐浩立刻点头,此刻他是心绪飞扬,终于到了扭转乾坤的时刻……毫无疑问,今天的御前会议,必定会载入史册。 从此之后,大宋不一样了,整个华夏的走势都不同了。 “官家,臣以为当收拢大权于政事堂,以相总领一切军民要务。” 赵桓颔,“说下去。” “遵旨。”吕颐浩朗声道:“从今往后,政事堂设相一人,副相两人,枢密使两人,三司使一人,御史中丞一人,六部尚书各一人,一共十三位宰执重臣,皆挂同平章事衔。” “其中相纵览全局,两位副相,一人辅佐相,一人担负宣扬教化之责……也就是负责邸报宣传。两位枢密使,一人掌军务,一个负责军略,三司使专职军需,御史中丞监察百官,六部分领政务。自上而下,全力负责对金用兵事宜,从今往后,一切皆以军务为先,朝中百官,升赏奖惩,也都看是否有功战事。” 吕颐浩昂然道:“自此之后,百官皆要清楚使命之所在,上下一心,全力以赴,不灭金贼,誓不罢休!” 吕颐浩的这番官制改革宣言,等于彻底打破了大宋立国以来的权力分割,相互制约的模式。 甚至说已经越了唐代的三省六部,相之权,直追西汉。 这么大的手笔,没有官家点头,是肯定行不通的。 众人这才意识到,吕颐浩跟着赵桓出战关中,前后几个月同吃同住,不光是筹谋战事,更是要对整个大宋进行改革,所图之大,简直恐怖啊! 前面李纲接掌相的调整,放在这次剧变面前,只能是和风细雨的小场面了。 “吕卿所言颇有道理,既然如此,朕就封你为平章军国重事,昭文馆大学士,录政事堂事,总百揆,辅佐朝政。” 吕颐浩五体投地,老泪横流。 相和相,终究还是不同的,赵桓给他提了一级,授予平章军国重事衔,而且还用了一个吓死人的“录”政事堂事,这可是比“领”还高出一级的头衔。 至于总百揆,辅佐朝政,干脆就是权臣的标配了。 这么干不会造成权臣侵夺皇权吗? 或许会吧,但是在灭金之前,赵桓是不会在乎的。 他就是要告诉天下人,一切以抗金为重,不是一句空话,唯有主张抗金,才能登上权力之巅! 而在吕颐浩之下,两位次相落在了张叔夜和刘韐身上,张叔夜不消多说,担任枢密使有功,刘韐在河北主持勤王,他的儿子刘子羽在岳飞手下,也立了大功,这一次升任刘韐为次相,主要负责宣传事宜,鼓励军心事情,也算是人尽其才。 在他们之下,两位枢密使就比较有趣了,掌管军务的枢密使落到了赵桓心腹李若水的头上,至于负责军略的,则是曲端! 没错,曲端终于光明正大得到了同平章事的加衔,以枢密使之尊,强势挤入朝廷大佬的行列,而且还排名第五。 说实话,尽管有所准备,可这货还是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老子真的成了曲相公! 老子没有做梦! 曲端之下,三司使是张悫,御史中丞是陈过庭……这俩人的存在,很有维持稳定的味道。 再之后就是六部尚书,诸如刘韐、张所、赵鼎,叶梦得等等诸公,构成了朝中新贵。 值得一提的是,李邦彦和吴敏都没有进入这个名单,李邦彦是无意掺和,他只是一心在陪着赵桓就好。 而吴敏却是地位不合适,诸如赵鼎这种潜力很大的人才,居然是出自吴敏的推荐,如果他执意入政事堂,赵鼎必然被排挤下去,不然的话吕颐浩就没法总领百官了。 因此吴敏和李邦彦一起,进入赵桓的幕僚群,属于给皇帝提供咨询的重臣……而同样得到这个身份的,还有张邦昌、李棁、耿南仲、王孝迪等人。 赵桓虽然没有动刀子杀人,但这一手霹雳天惊,直接扫除了障碍。谁还敢阻挠变法,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澄清之后的朝廷,不能说上下一心,和衷共济,却也可以算目标明确,态度坚定,不会出现摇摆的问题。 目睹了这一场新旧交替之后,金富辙陷入了强烈的震撼之中。 不由他不怕,稍微有点脑子的都清楚,一口气解决那么多位重臣,又提拔那么多位新人……怎么保证权力的平稳运行,简直是没法想象的。 这要是放在金国,至少要杀一半的人。 放在高丽,想也别想了,要是他们能有如此大魄力,也不会两班纠缠,一直斗到了后世,要知道他们清算总统的传统,就是从两班延续下来的,根本无解。 赵桓统一思想,除故布新,看起来轻松无比,可里面不光有他的智慧,也有千百年中原文治的传统,这东西是很多国家羡慕不来的事情。 “金富辙,你不妨去告诉金人一声,我大宋上下已经做好了准备,双方之间,你死我活,绝没有其他结果。朕不日就会提兵北上,若是有兴趣,大可以和朕会猎黄河畔!” 又要开战了? 众人忍不住心惊肉跳…… 第224章 立马燕云 赵桓决定出战之后,竟然来了豪气,“取纸笔来。 ” 侍臣连忙答应,等把纸笔送来,吕颐浩竟然抢先接了过来,而后亲自送到了赵桓面前,还笑道:“官家又有大作?还是老臣伺候吧!” 赵桓大笑,“到底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咱们君臣两个在一个帐篷里,筹谋战策,何等畅快。只是这次出战却只能让你留在京城,朕要去打先锋了。” 吕颐浩忙躬身道:“臣敢不竭忠尽智,报答吾皇!” 赵桓笑了,他竟把笔给了吕颐浩,“朕的字你知道的,朕说你写!” 吕颐浩略迟疑,就把毛笔接了过来,做好了准备。 赵桓稍微沉吟,就朗声道:“万里车书尽混同,塞上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黄河上,立马燕山第一峰。” 吕颐浩运笔如飞,赵桓说话,他也写完了,四句诗略微念了一遍,就忍不住盛赞道:“官家之作大气磅礴,豪情壮志,真是不同凡响啊!” 赵桓忍不住摇头笑道:“吕卿就不要尬吹了……这是给金人的,写的文绉绉的,怕他们看不懂。” 说完,赵桓就让人把四句诗吹干封好,交给了金富辙。 “我朝上下,万众一心,血战到底,不死不休。这就是定论,就是朕的态度,也是大宋亿兆军民的心声。你把这诗带回去,再告诉金人一句话,他们选择了开启战争,结束战争的权力,在朕的手里!” 赵桓说完之后,竟又吩咐道:“朕在这里再订一条规矩……皇宋从今往后,不许纳贡,不许和亲,不许割地,不许称臣……君王与社稷共存,有弃土弃民者,天地厌之,生不是赵家人,死不入赵家坟。自此之后,永为定制!” “还有,朝廷多事,渴求贤才,政事堂会同礼部拟定恩科章程,今年的春闱要多给朕选几个人才出来。朕就说到这里,可以散了。” 赵桓一转身,拉起赵谌的手,就往后面去了。 且不说群臣如何反应,光是赵谌都看傻了,小眼睛紧紧盯着赵桓看……我的老天爷啊,这就是我爹啊!也太霸气了吧! 一诗,一道旨意,一场恩科……对外对内,恩威并施,文采气魄,都不由得让人竖起大拇指。 赵谌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崇拜的不就是英雄人物吗!蓦然现,最厉害的人竟是自己的亲爹,那个激动劲儿就不用说了。 小家伙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小脸都涨得红扑扑的。 令他出乎预料的,赵桓竟然提议道:“你想不想和父皇一起出战?” “啊!行,行吗?” “如何不行,不光是你,把岳云也带上,不日咱们就出。” 赵谌喜得跳了起来,对于小家伙来说,他还真不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杀敌,立功,实现英雄梦……也就是如此了。 可满朝文武不能不想。 刚刚过去的一个大半年,已经把大宋打得山穷水尽,债台高筑,国库亏空几千万,就这个情形,还要提兵百万,会猎黄河之上,皇帝陛下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高啊!这手竟然连老夫都没有料到。” 宗泽感慨长叹,喜笑颜开。 坐在对面的岳飞微皱眉头,“晚生这次怕是要随着官家出征了,只是要怎么打,心里还没数,所以想来请教老相公,也免得误了大事!” “哈哈哈!” 宗泽朗声大笑,“鹏举啊,你还是太老实了,官家才没有要战的意思,他这是向金人施压呢!” 岳飞眼睛瞪得老大,吃惊道:“老相公,此话何解?” 宗泽笑呵呵道:“鹏举,你说咱们现在能打仗吗?” “不能!”岳飞老实道:“至少要等夏税收上来,才能勉强动兵,要想真正调动几万人出战,怕是要等秋粮了,毕竟府库都是空的。” 宗泽笑道:“没错,的确是这样,可老夫问你,金人就能动兵吗?” 金人就能动兵吗? 岳飞瞬间陷入了沉思……他稍微盘算一下,从关中大战以来,金人前后损失至少七八万人,当然了,这里面真正的女真人可能不到一半,但无论如何,三万以上,还是有的。 这么多损失,会不会造成元气大伤呢? 暂时看还不会,毕竟金国是三百户一个谋克,也就是三户出一丁,好些人丁兴旺的女真家族,一家都不止三丁。 所以说补充缺口还是很容易的,这种兵民一体的制度,有着相当的韧性,不能拿中原的经验揣度他们,要不然历史上兀术也不会年年南下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是好几万人啊,是一个人痛苦地战死这件事,生了几万次…… 金人也是血肉构成的,他们的心态也在生着变化,而且百战老兵损失那么多,新补充上来的,到底差这点意思。 赵宋打不起,金人更打不起! 双方都需要时间回血。 赵宋需要改革税制,摊丁入亩,集中钱粮,练出更多的兵马。 金国需要荡平两河的义军,消除契丹残部的威胁,迁居猛安谋克,在两河扎根,拿出一套有效的管理办法,恢复军心士气。 再说得直白点,两国不再是单纯的军事较量,而是转入了综合国力的竞争。 “官家以大事托付吕颐浩,托付朝中诸公,便是对群臣莫大的信任,觉得他们能胜过金人朝廷。” 听到这里,岳飞不动声色地耸了下眉头,他却没有料到,竟然让宗泽看在了眼里。 “鹏举,你是不信朝中诸公?” 岳飞忙道:“晚生不敢!” “哈哈哈!”宗泽笑过之后,语重心长道:“朝中的混账玩意还不少,但金人的情形就比咱们好了?他们朝中各派针锋相对,又没有一个确当的主事之人,金国只会比大宋乱十倍不止!” “说到底,咱们大宋最大的福气,便是有官家坐镇啊!” 岳飞悚然,他沉吟道:“老相公,晚生懂了,官家这是故意摆出北伐会猎的姿态,打断金人调理内政的步伐,让他们不得不疲于应付?” “聪明!”宗泽欣然笑道:“官家果然厉害,看起来光复燕云有望,只恨老夫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宗泽眼中垂泪,岳飞却是无奈,只能略微宽慰几句,便起身告辞,虽说这不是真打,他也不敢马虎。 至少还能借此练兵呢! 果不其然,十天之后,赵桓亲自统御三万兵马,诈称二十万,浩浩荡荡,直奔黄河白马津而来。 向来反对自欺欺人的赵官家,这回竟然玩起了虚张声势的艺能。 不过你可别小瞧赵桓的配置……作为天子近臣,李邦彦和吴敏随军出征,另外都点检王禀也随军来了,河北经略安抚使徐徽言,枢密使曲端,侍读学士胡寅和张浚,再加上一大堆的随员,堪称历次出征最奢华的阵容。 甚至连皇子赵谌都随军北上了。 值得一提的是郑知常也在军营之中,沐浴着上国威严。 就在赵桓北上之时,金富辙带着那赵桓所做,相手书的诗作,到了燕京。 大金的贵胄们,悉数在列,包括已经染病的完颜宗望。 “回上国皇帝陛下的话,大宋皇帝改革政事堂,授予重权,亲自统兵北上,欲会猎黄河,还请上国早作决断。” 吴乞买低垂眼皮,并没有出声,岳飞攻击燕京的举动,竟然让他受损严重,威望大跌。 而另外两派,粘罕因为青化战败,几乎被架空,可转眼之间,吴乞买失德,没法提供更多的支持,都元帅斜也不得不离开西路军。粘罕迅恢复了权柄。 凑巧的是宗望又病了,整个东路军不免人心惶惶,各种势力之中,粘罕竟然隐隐占据了上风。 不是老子多厉害,实在是我输得最少! 面对这么个糟心的局势,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持续的沉默竟然让金富辙有种荒唐的感觉,这大金朝怎么死气沉沉啊? 大宋那边,别管如何主张,朝堂之上,还是敢说话的,至少算得上决断如流,干脆利落,反观大金国,竟然被这四句诗吓得不敢说话了,这是什么道理? 许是受不了沉默,完颜斜也开口了,“赵宋皇帝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几场恶战下来,他损失的兵马比咱们多得多,现在他还要战,试问大宋能有多少人马?又有多少钱粮?根本不用管他,我们只管养精蓄锐,积蓄钱谷,商议出个妥当办法,等到入秋之后,再度南下。只是这一次不能再分兵了,需要攥成一个拳头,重创宋军,让他们知道大金的厉害!” 斜也用力挥拳,似乎要增加自己的气势。 可不闻不问的主张,又怎么能提起精神? 三太子讹里朵幽幽道:“赵宋官家北上,势必鼓舞河北乱民的气势,便是太行八字军,也会加紧闹腾。我们让李成去招抚各地乱民,成效如何,大家都清楚!”讹里朵长叹道:“如果不能派兵,针锋相对,把赵桓顶回去,唯恐河北永无宁日啊!” 斜也一时无言,却不料一直没出声的挞懒突然开口,“既然如此,我愿意领兵再去大名府坐镇!” 粘罕翻了翻眼皮,不客气道:“难道也如河间一般,任由宋军来去自由吗?” “你!” 挞懒大怒,粘罕却毫不畏惧,连看都懒得看他。 “还是我领兵南下吧!”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赫然是还在病中的完颜宗望! 第225章 杀人不用刀 赵桓驾临胙城,途径一年前的战场,点点斑斑,赵官家心绪飞扬,本想写点什么,抒一下情感,可稍微琢磨之后,便又放弃了,毕竟还没到装的时间。 咱老实想一下,这次装模作样的北上,究竟能呈现什么后果。 傍晚的时候,赵桓在御帐里面,弄了一个大锅……他亲自把大米炒熟,加了哑巴,碾碎的茶叶,又加了霜糖牛乳,煮了一大锅码农快乐水。然后就让赵谌给列席的诸位大臣倒茶。 一人一碗,不偏不倚。 赵桓笑呵呵道:“这回谈的事情挺烧脑的,茶叶加糖,双倍快乐,回头还要油炸春卷,是豆沙馅的,好东西啊!” 列席的诸位大臣翻了翻白眼,啥都别说了,铁公鸡能拔出两根毛,就该阿弥陀佛了,还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列席的诸公有李邦彦、吴敏、曲端、赵保忠、万俟卨、岳飞,就连徐徽言都没来,至于胡寅和张浚更是没有资格。 其实也不用多说什么,光是看着几个货,把岳飞扣除之后,他们的坏水倒出来,都能装满好几个金明池了。 这也不是赵桓不想好,实在是只能用魔法对付魔法。 先开口的就是吴敏,他喝了一小口奶茶,就沉声道:“以我之见,金国最好的办法,就是效仿南北朝时期的北方诸国,面对南方的北伐,最好先大步后退……南方兵马粮草辎重运输困难,且缺少骑兵,只要拉长战线,必败无疑。不论是桓温,刘裕,都可以视作如此失败的。金国若是如此应对,对我们来说,并非好事。” 吴敏顿了顿,补充道:“我只是抛砖引玉,这只是为了金国好,他们内部各派却未必会如此……至于究竟怎么样,还请你们诸位分析吧!” 他干脆不说话了,低头喝奶茶……还真别说,刚喝的时候,未必多好喝,但喝着喝着,就来了精神头,整个心情都好起来了。 情绪打开,曲端就迫不及待开口了,作为主掌军略的武夫宰相,曲端时刻都要维持自己料事如神的人设。 “刚刚吴相公说了,按兵不动是最好的。可要我说,金国以战立国,除了去岁遭受重创之外,其余时间都战无不胜,而且他们国内情况非常混乱,可以说一团乱麻,如果不能以武力压服,就会出大事,所以我判断金人必定出兵,我们该观察的却是谁领兵迎敌。” 李邦彦笑道:“曲相公,你说是谁会出战?完颜吴乞买吗?” 曲端轻叹一声,“这是最不可能的人,却也是最麻烦的。如果真是他亲征,我却是不知道如何应对。” 坐在最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喝茶的岳飞,皱着眉头,仔细琢磨……如果吴乞买领兵,也来个御驾亲征,这还真不好办。 大金的军力摆在那里,国主亲临,将士用命,如果真的不计一切代价,血拼一场,凭着大宋的兵力,还真挺难应付的。 甚至要从延安府取回韩世忠,搞不好要放弃陕西,跟金兵血战黄河。 到了那一步,就算大宋侥幸不败,也必定大伤元气,几年之内,都不要想战斗了。 这是比金人按兵不动更可怕的一种结果。 李邦彦抓着胡须,片刻之后,摇头道:“金人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若是吴乞买能让亲子当储君,还可能拼一把,不然的话,他年过五十,在金国已经算是高寿了,还是老老实实颐养天年,又怎么舍得兵马劳顿。” 曲端嘿嘿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扣除吴乞买之后,三个人的可能非常大……其一,是国相粘罕,其二是储君斜也,其三是挞懒。” “咱们先一个个说,岳将军进攻燕京之后,粘罕立刻勤王,而且在宗望兵败白洋淀之后,他的实力最雄厚,地位最高,由他领兵南下,则表示东西两路金军合流,而且也标志着一个权臣崛起。不管是吴乞买,还是阿骨打诸子,都没法和他争锋!” “倘若是完颜斜也领兵,就表示东西两路兵马还是没法统合在一起,但他们却愿意合作,故此由身份然的储君统兵。这样的话,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最差的就是挞懒了,他的地位不足以压制东西两路,派他来,说穿了就是应付而已,这人谈不上多大的作为。或许咱们还能占点便宜。” 曲端下意识看了眼岳飞,仿佛在鼓励他说,你的机会到了。 岳飞却是眉头微皱,“曲相公,除此三人之外,便没有别人了吗?” 曲端愣了,苦笑道:“官家亲征,若是派遣银术可之流,却也太不把我大宋放在眼里了。” “那完颜宗望呢?”李邦彦突然幽幽道。 这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宗望? 可能吗? 赵保忠趁机插话道:“宗望落水染病,消息应该属实,他若是还撑着领兵,只怕这大金国就真的要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 李邦彦呵呵道:“我不通军务,但我琢磨着,以金人的秉性,如何能愿意舍弃嘴里的肉,便是宁可舍命,也不舍财!” 众人齐齐吸了口气。 宗望本就是东路军的统帅,而且东路几个万户又是他们兄弟的立身根本……他拼着一条命不要,南下主持大局,却也是有可能的。 只不过以宗望的身份,如果有个闪失,那对经过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简直跟倒了一根擎天柱相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好半晌,奶茶都续了好几杯,突然赵桓幽幽道:“如果真是宗望领兵,我有办法,兵不血刃,取了宗望性命!” 这几位全都瞪大了眼睛,心说官家啊,您搂着点,别把牛皮吹爆了。 赵桓却是不愿意多言,会议匆匆结束,又是五天时间过去,果不其然,二太子完颜宗望统领五个万户,率领兵马南下。 赵桓屯兵滑州,宗望屯兵大名,前锋进驻内黄,双方再度摆开了战争的架势。 令人讶异的是双方都没有急着开战,宗望又把金富辙派了过来,不光是他,还给赵桓送了个硕大的木箱子。 “回大宋官家的话,这,这是一块石头。” “石头?什么石头?” “是……是燕山的一块顽石……太子郎君说怕陛下无缘燕山立马,所以送了块燕山石给陛下垫马。” 大宋群臣瞬间脸黑了,这个完颜宗望真不是东西! 赵桓却是微微一笑,“行啊,把这块石头收起来吧……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份礼物不轻,朕也回赠他点东西。” 赵桓扭头,看了眼郑知常,敢情这位手里也要给箱子,只是比宗望的小了很多,展开之后,赫然是二十支红糖腌过的人参。 “朕听说宗望二太子落水之后,受了寒气,体虚染病,人参最是补气养血的,替我送给二太子,让他保重身体,朕还想跟他疆场争锋,一较高下!” 赵桓说完,就让郑知常带着礼物,去见完颜宗望。 临行时候赵桓还笑道:“朕这些日子骑马射猎,胃口好了不少,一顿能吃一个大肘子,你去之后,替我问候,看看二太子胃口如何。” 郑知常一一答应,他还给赵桓竖起大拇指……到底是上国天子,就是有气度。两军交战归交战,却能尊重对手,让人五体投地啊! 郑知常乐颠颠去了,足足过了两天,他才返回。 “官家,二太子完颜宗望感谢您的礼物,回赠了一盒海狗肾,他说听闻皇子殿下也到了阵前。官家只有一子,还是该多开枝散叶,否则,否则……” 他不敢说了,赵桓却是浑不在意,“朕还年轻,绝不了后……倒是完颜宗望,他胃口可好?” “回官家的话,很好,他,他一顿饭就吃了一条羊后腿,外臣还看到他喝一大碗参汤,精气神健旺,不,不像是有病的人。” 赵桓点了点头,略微沉吟,便拿出了一本书,赫然是三国演义的合订本。 赵桓略微思忖,便又展开之后,写下了一临江仙。 “你再去送给宗望,就说朕领了他的人情,自会努力开枝散叶……他也算是一时才俊,一等一的人物,有他这样的对手,朕不寂寞。” 郑知常和金富辙,这俩货来回穿梭,竟然成了赵桓和宗望的快递小哥,不断传送消息,带着各式礼物。 两人之间,有时候讽刺明显,另一方也不恼怒,反而是真心关怀,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郑知常和金富辙都有点蒙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大宋和金国真的是在玩命吗?怎么看着有点郎有情妹有意啊? 万一他们真的和好了,那谁会倒霉啊? 不会是高丽吧? 这俩人越送越是不安,却也不敢违抗命令。 赵桓每次都会问宗望的饮食情况,除了人参之外,也送了不少诸如燕窝鱼翅一类的东西,每当听说宗望胃口极好的时候,赵桓都欣喜不已,甚至会情不自禁多吃两碗饭…… “赵桓,小人!” 一个燕云汉人大臣,名叫卢彦伦,含恨切齿。他服侍在宗望身边,却是现这位二太子两眼昏朦,脚趾青,明显是病势越沉重了。 “也不能这么说,赵桓送我三国演义,还特意把星落五丈原一章折了起来……”宗望无奈摇头苦笑,“他是算准了,把我放在了诸葛武侯的位置上,是高抬我了,只是不知道谁是大金的姜维啊!” 第226章 诊断大金国 谁是大金的姜维?卢彦伦心里是有数的,他作为心腹,又是燕云的汉人大族,在当下的大金国,有着特殊的地位,尤其是素来贤明的二太子,对他们这些人更是另眼相看,不当成外人。 大金国是完颜家的,姓完颜的又多是亲戚。 可越是如此,就越没法坦诚相见。 这就好比亲人之间没什么话,反而和陌生的网友,能够开诚布公,畅谈无忌一般。 卢彦伦也清楚宗望的想法。 甚至说宗望执意南下,只是想把东路军托付给一个人而已! 奈何这种胜过托孤的安排,并不能让卢彦伦完全放心。 “太子郎君,四太子终究太过年轻,不如大太子和三太子稳妥,还是要三思而行啊!”卢彦伦顿了顿,又道:“四太子或许有姜维之忠,但唯恐这个局势,不是一个区区姜维能够收拾的……说到底,还是要太子郎君多多保重,你才是大金的支柱啊!” “哈哈哈哈!”宗望咧嘴大笑,万分无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起了笑容,轻轻长叹,“先生明知俺撑不了多久了,便是没有赵桓算计,我也断然熬不到明年。你瞧不上兀术,觉得他年轻,根基浅薄,武艺军略,眼光见识,都未必比得上兄长。可也正是如此,我才不得不把东路军交给他!” 宗望怒目圆睁,悲愤恼怒,竟如负伤之野兽。 卢彦伦看在眼里,心中凛然,同时也升起了浓浓的同情。 其实当赵桓出会猎邀请的时候,宗望把老大和老三叫了过去,他辗转提出担忧,说赵宋皇帝是要行疲金之策。 老三讹里朵很干脆,现在这个时候,必须保存实力,休养生息,最好能推着粘罕或者挞懒出战,消耗西路军和国主的力量,尽快恢复东路军的元气…… 老大斡本比老三委婉一些,他跟宗望讲,诸般乱局,根本都是国主的无能,叔父斜也不配担当储君,应该把皇位还给太祖一系,重新凝聚人心,整顿士气,恢复雄风,到时候自然无往不利。 宗望又不傻,这俩货憋着什么屁,一目了然。 讹里朵还在恼怒败给耶律大石的事情,想要削弱粘罕的势力出气。 斡本更干脆一些,他要谋夺储位,成为大金的国主。 不管把东路军交给谁,都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老大贪鄙短视,老三暴虐无知,唯有把兵权交给兀术,才不至于一场内乱,毁了父皇一手创立的大金国!” 宗望说到这里,竟然又哀叹起来,“去年的时候,俺还雄心勃勃,筹谋着灭了大宋,一统中原,也当个天上人一般的皇帝。甚至不惜借兵给粘罕,让他图谋关中,不到半年,接连失败,便是我自己的身体也越不行了,竟然要担心大金的生存,父皇英灵在天,他该何等恼怒失望!” 宗望说到这里,竟然眼中含泪,萧条落寞。 卢彦伦轻叹口气,“太子郎君,臣不过是燕云汉人,承蒙不弃,才能追随殿下身边,有些话本不是臣该说的,可到了如今,臣也豁出去了。太子郎君不喜欢大太子和三太子,可四太子真的能守住东路军吗?若是他做不到,岂不是把太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基业,断送他人吗?试问太祖子孙后代,又何以自处?” 宗望一阵失神,脸上露出了一丝纠结。 金国和大宋不一样,皇权授予,便能顺利掌权,金人除了需要资历之外,还要有拿得出手的功绩,能用实力说服别人。 大太子和三太子战功都不如宗望,但好歹年纪在那里,他们俩掌权,还能跟粘罕等人掰手腕,保住东路军的元气。 可宗望知道,这俩人都垂涎皇位,给他们兵权,大金必定会大乱。 唯有资历浅薄的四太子兀术,才不会因为垂涎皇位,而生内斗。 或许连完颜兀术都想不到,有一天弱也是一种优势! 可也正是因为太弱,把权力交给兀术,他能守住这一摊吗? 不给兀术,会内乱亡国。 给了兀术,东路军有可能不保! 这道选择题着实太难了! “唉,只恨老天不能多给我些时日啊!” 宗望紧握着拳头,良久才缓缓放开。 “卢先生,准备一驾马车,陪俺出去走走吧。” 堂堂大金二太子,竟然不能骑马,需要坐车,光是这一句话,就让卢彦伦泪目了。他们卢家是把命运寄托在宗望身上的,却不曾想,这位太子郎君什么都好,就是命太短了,真是让人唏嘘啊! 他给完颜宗望准备了马车,出营寨的时候,宗望觉得寒风透骨,竟然让卢彦伦给他加一件大氅。 裹紧了小被子的宗望突然笑了,“卢先生,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更像诸葛武侯了?” 卢彦伦哪里笑得出来,“太子郎君还年轻,好好保养身体,或可以叶落重生,花谢再开。”说着,卢彦伦沾了沾眼角的泪。 宗望也没有继续开玩笑,他轻叹一声,“你给我读一读出师表吧!” 卢彦伦点头,很快读书声响起,宗望坐着马车,沐浴月色,在军营外面行进,思索着应对之策。 不知不觉间,宗望的马车已经临近了黄河。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从黄河之上,升起许多孔明灯,点点繁星,飘飞空中。 不多时有孔明灯掉了下来。 “太子郎君,要不要拿来瞧瞧?” 宗望想起了东京的事情,便忍不住笑道:“赵宋官家也就会这些小手段,取来瞧瞧吧!” 不多时,一个孔明灯残骸送来,下面果然悬着一张纸条。 “宗望染病很沉重,宁死不肯放兵权。人参鱼翅血燕窝,虚不受补死得快!” 卢彦伦读完,脸都黑了。 “无耻!无耻之尤!” 不能不气啊,赵桓什么都知道,却还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要逼死宗望,你简直妄为大宋皇帝! 卢彦伦也生怕这些孔明灯会飘入军营,动摇人心。 他干脆下令,让随从护卫将天上的孔明灯射落。 很快这些金人神箭手出动,对准了天上的孔明灯,不时又孔明灯被射落,总算出了口恶气! 突然,从黄河之上,竟然射出许多弩箭,正在射击孔明灯的金军竟然成了活靶子。 下一秒,河面上火把闪亮,一片战船,在船只最中间,竟然出现了一面硕大的龙纛。 “对面的金人听着,朕乃大宋天子。朕身强体壮,精神极好,颇有和太子郎君交手过招之意。可朕又担心太子郎君病势沉重,无法出来,就请你们带个话,如果完颜宗望无胆出战,就请他回燕京养病,换别人统军,偌大的大金国,总不至于就他一个能人。” 赵桓朗声说完,又让手下人重复了两遍,随后就打算返回……他大半夜出来折腾,不是真的打算跟金国开战,无非还是贯彻袭扰消耗的精神。 不光逼着宗望多吃多喝,还要让他夜不能寐,提心吊胆。 而且赵桓不断现身,哪怕没干什么大事,也会在两军传开……宗望不能针锋相对,就会动摇军心。 说白了,还真是司马懿对付诸葛亮的套路……当然了,赵桓要比司马懿那个老乌龟积极不少。 只是有一件事出于赵桓的预料,他第一次来试探,还真就和正主撞上了! 一箭地之外,浑厚的男声响起。 “赵官家,你大半夜不睡觉,坐着小船,放几个孔明灯,射点暗箭,就这么走了……你也太没有中原天子的气度了吧?要不干脆弃舟登6,跟俺完颜斡离不打上一场,你意下如何?” 还真是宗望! 赵桓让船只停下来,向河岸上望了望,似乎能看到朦胧的身影,如果船上备有八牛弩,或许有望射到,可惜并没有携带,而且八牛弩的准头也不行。 既然没法攻击对方,那就只有诛心了! 赵桓稍微沉吟一下,便笑道:“宗望,咱们俩也算老对手了,你刚刚说朕玩小手段,失了中原天子的气度,那朕不妨和你聊点高大上的东西……宗望,你可佩服朕?” 宗望忍不住笑出声了,“赵官家,你的脸皮倒是让俺十分钦佩。” “宗望,你还记得吴孝民不?当初他奉了你的命令,来开封出使。朕跟他讲了持久战……这一年多下来,是不是按照朕的设想展的?你们先是席卷两河之地,占据武力优势。朕组织了几次反击,并且在延安青化镇,重创粘罕,随即更有岳飞兵进燕山府。至此为止,咱们双方形成对峙,达成了战略相持。” “照这个趋势展下去,进入战略反攻,也不是太遥远的事情了……或许比你们大金国崛起更快的事情,就是大金的衰败了!其兴也勃,其亡也忽!阿骨打泉下有知,只怕要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活活气死啊!” 宗望弃车上马,此刻的手心浸出一层虚汗,他勉力支撑,冷哼道:“我辈或许算不上孝顺子孙,可论起不孝,谁又能比得过赵官家?每每御前会议,必定要咒骂生父,你难道不知道,没有你爹,你什么都不是吗?” 赵桓哈哈大笑,“骂得好!宗望,你真说对了,朕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我怕得要死,只不过我怕的是大宋百姓,不是太上皇,也不是你大金铁骑!正因为朕心怀敬畏,所以才有励精图治,一年之间,大宋国朝焕然一新,反而是你们大金,积弊重重……宗望,你想不想听听我是怎么预言大金下场的?” 第227章 活活气死 “赵官家,俺宗望随着太祖征战,纵横二十年,死在我手里的人不下几十万。 你这位大宋皇帝,像样的胜仗没打几个,倒是葬送了百万禁军,到了现在,你想靠着一席话语,就动摇俺的心志,未免太高估自己的本事了吧?” 赵桓竟然没有反驳,而是轻叹一声,“宗望,既然你不爱听朕预言大金,朕就说说大宋,说说我们病在哪里了,也好给你个参考。毕竟长夜漫漫,咱们俩又神交许久,聊聊天,总是没问题的。” 宗望这边一阵沉默,卢彦伦悄悄上前,有意让宗望退走,毕竟他担心宗望身体承受不住,可是他又哪里清楚,即便是面对最忠心的走狗,也不能展露最脆弱的一面。宗望沉吟片刻,冷笑道:“赵官家,若是说诸臣误我一类的屁话,俺就不听了。” 赵桓笑道:“朕不是那么无趣的人,我就先从历史说起吧,说说两晋南北朝的历史,毕竟那一段时间,跟当下非常相似……东晋有个权臣叫做桓温,他的祖上是被司马懿诛杀的大司农智囊桓范,你要是读了三国后半段,或许就知道了。” 宗望还真没看,毕竟星落五丈原之后,他喜欢的角色就不剩下谁了,知道后面还要九伐中原,可依旧以失败告终,尤其是让人鄙夷的司马家居然窃取天下,更是让人怒火中烧,忒不爽利! 听闻这个桓温居然算是司马家的仇敌,宗望稍微来了点兴趣。 “有一次桓温乘雪打猎,遇到一群玄谈书生,其中有人打趣桓温,说老贼欲持此何作,桓温回曰;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坐谈!”赵桓轻笑道:“这便是两晋时候的士林风气,文人以高洁自居,藐视俗务。像领兵打仗一类的脏活,自然是泥腿子干的了,咱士族的爷那就是爷,除了吃就是睡,没有别的!” 宗望竟忍不住笑道:“这群士人与蠢猪何异?难怪司马家的天下不能久长!” 赵桓叹道:“是啊,彼时没有科举之法,为官全凭出身,只要血统高贵,便天然位居百姓之上,高官厚禄,坐享其成。这样的世风之下,上层士人为了维持自己高洁的形象,十分不屑于和民间交流,整日务虚,弄些玄学清谈,大搞行为艺术……也就是所谓的魏晋风骨,这些远离人间的士大夫,自然没法扛起江山社稷之重。两晋的悲剧也就早早注定了。” “朕谈两晋,其实也是在说自己,大宋的情况或许比西晋好一些,但到底得国不正,心里虚,胆气不足。虽然有科举在,不至于全凭血统抡才,可每次科举录取越来越多,还给一些大臣子弟恩荫入仕,用尽各种办法,给士人优待,以为恩养读书人,就能换来他们的忠诚。” “一百多年下来,也渐渐形成了一个专门务虚的士人阶层……他们并不真心关心百姓疾苦,而且这帮人维持存在的根基不是什么忠君报国,为民请命……而是彻头彻尾的不作为。只要什么都不干,他们就能躺着把钱挣了,自然无心替朕排忧解难了。” 宗望眉头微微挑动,感叹道:“赵官家看得明白,话说得也坦诚,俺却是也听懂了,难怪士林之中,那么多骂你的人!如此看来,全都是无耻小人了?” 赵桓道:“也不能这么断言,一个国家什么都干不了,固然不好。可若是天子为所欲为,胡乱折腾,只怕会死得更惨……这就是所谓胡虏无百年国运了!” 宗望愤怒冷哼,“赵官家,说来说去,还是落到了大金的头上!你以中原天子自居,可你别忘了,燕云两河,悉数在大金手里。比起辽国,大金更有资格同大宋争夺正统……轻徭薄赋,开科取士,大兴教化,重用贤臣,这些事情大金一样能做,而且做得比你们还好!所谓无百年国运,未必落在大金头上,或许大宋真的没有第二个百年了!” “哈哈哈!” 赵桓大笑,“宗望太子,你瞧,朕一说胡虏,你就急了,你打算学中原的那一套治理天下的方式……可你怎么忘了,两晋有个靠着血统坐享其成的士人集团,而你们大金国,干脆就是完颜家的私产,从上到下,全都是宗室子弟。你这个人还算个英雄,可你的大哥完颜斡本,三弟完颜讹里朵,他们最多中人之姿,要不是靠着出身血统,如何能坐上高位?” “这也就罢了,可你们兄弟的下一代呢?只怕就是一群纨绔子弟,膏粱之徒。他们文不成武不就,却又窃据高位。日后有人问他们为何无所事事,挥霍无度……他们会说,做事?老子生下来就不是做事的,俺祖上跟着太祖爷席卷大辽的时候,就把俺这辈子的事都做了!” “所以你们大金国的第二代,第三代子弟,就剩下奢侈享乐,腐朽萎靡,只怕把东晋的那些猪还不如!” “赵桓!” 宗望切齿咬牙,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不断黑……像他们这种身居高位的,就算指着鼻子骂娘,都未必如何……泼妇骂街,实在是太丢身份了。 高明的骂战,往往都是那种无可辩驳的实话。 只有说实话,才能气到你。 大金国宗室的问题,其实谁都清楚。 以阿骨打为例,他的几个兄弟,不管是吴乞买也好,还是斜也,或者阇母……这都是能冲锋陷阵,战斗力惊人的,道理也简单,彼时的金国,还养不起白吃饱,不能打的早就都死了。 可是到了宗望这一辈,情况就变了不少,他们四个兄弟虽然还都算能做事,也继承了父辈的一些东西。 但是再往后,比兀术还小的兄弟,吴乞买的儿子们,也包括粘罕,挞懒等人的后代,就已经大不如前了。 其中纨绔子弟的比例,直线上升,已经到了一个很惊人的程度了。 再到下一代会是什么样子,宗望简直不敢想象! “赵官家,你们大宋的宗室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老赵家开枝散叶,繁衍生息,难道就不消耗财赋吗?还有,我完颜家的男儿,到底比你们赵家人要强的!” “哈哈哈!”赵桓忍不住大笑,“宗望太子,你说这话,便是输了……你怎么能拿你们最强的,跟朕最弱的相比呢?” “什么意思?” “大宋有相对成熟的用人体系,能够从科举选拔人才……只要朕耐心挑选,总还是有清官能臣的。朕又数次领兵,和将士们同吃同住,选拔了不少能征惯战的武将……支撑朕江山的是吕颐浩、张叔夜、李若水、韩世忠、曲端、吴玠、岳飞等人,不是什么宗室子弟。” “哼,赵官家,你好生自负,难道就许你选拔贤才,任用文武吗?我大金就不行?”宗望话语之中,透着急躁和愤怒。 赵桓却更加淡定,“宗望太子,你还是不通啊,朕放心使用文武,你们行吗?就算是燕云汉人真的忠心大金国,想要为你们完颜家卖命……可有朝一日,朝堂文武,京师汉人,哪怕都是忠臣,你们完颜家的那些人也承受不了吧!” “治理万里大国,必定要有一套合适的规矩,不管是汉化,还是胡化,总要能管住每一个人,眼前的局面不同于大辽,想要弄什么南面官,北面官,分而治之,那是行不通的。因为朕不是太宗皇帝,不会因为高粱河一败就认输放弃,朕会一直跟你们斗下去,不给你们喘息的时间,想要用温和手段,调和矛盾,让女真和汉人相安无事,一起维护你们大金国,那是痴心妄想。” “所以说你们就需要一个确当的办法,快整顿内政,集中力量……你说你们能怎么办?全面推行猛安谋克,迁居女真人,两河汉人就会造反,连燕云的汉人也未必接受。推行汉化,引入汉人才俊,充斥朝堂。除了要担心他们的忠诚问题,还要防着女真宗室反扑……你们的情况就是左右不是,进退为难,一个身体,被砍成了两半,别说同心同德,跟朕对抗了,搞不好自己人就斗起来了。” 宗望怒火中烧,眼珠充血,当真怒到了极点,却也无奈到了极点。甚至连辩驳的话都找不到了。 卢彦伦现了宗望的异常,急忙上前,想要保护宗望离开。 可宗望此刻几乎失去了理智,如何甘心离去! “宗望太子,其实你们也不是没有机会,假如你的对手不是朕,而是个没骨气,没主见的,一败再败之后,便锐气尽失,畏敌如虎,被你们张牙舞爪吓到了,甘愿称臣,或许还能给你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大金国也能维持些时候。” “所以啊,你还是别想着改革了,盼望着朕变得昏庸无能,比较妥当一些!” 赵桓戏谑的笑声,借着水面波涛传出去老远……他紧紧盯着人影朦胧的方向,突然,有几个人迅扑上来,随后果断退走……赵桓的心咯噔一下,宗望被自己气死了吗?等等啊,我还没大招呢? 第228章 全面攻势 赵桓坐着船,一溜烟回到了黄河北岸的大营,他在船上,还频频往北瞧,既没有听到喊杀声,也没有看到火光异常,弄得赵桓颇为疑惑。 “不应该啊,要是宗望死了,金人该疯了啊,怎么会不追我啊?这不合理啊?” 负责护卫的将士听到这话,脸都黑了,我的官家啊,您就别盼着了,万一金人真不顾一切追来,您老人家有点闪失,我们都该死了。 论起重要程度,宗望要是死了,金国可能大乱,但要是赵官家死了,大宋的天都塌了。 果不其然,当赵桓赶回来之后,就面对了几张大黑脸,太傅李邦彦都挺身而出了。 “官家,从今往后,断然不许官家私自出巡,凡是放纵官家出去的人,必须受到军法从事!” 赵桓脸黑了,“李太傅,朕又不是小孩子,金人船队不如大宋,朕在船上,能有什么事情?” 李邦彦叹道:“既然官家袒护身边近侍,不远惩罚他们,那老臣也没有办法……唯有眼不见心不烦了。” 说着这位竟然三步两步,直奔着河岸跑过去! “快拦住啊!” 赵桓急得大喊,曲端,吴玠,哪怕岳飞都无动于衷,眼珠乱转,仿佛根本没看见一样。 而李邦彦也到了岸边,真的就要纵身一跃。 “行了,别演了,朕答应了还不行!” 李邦彦连忙赔了一副笑脸,“官家从善如流,虚心納谏,果然是圣君之姿,日月之表啊!” 赵桓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谏言有功,是不是也有名臣风范,堪称朝野表率啊?” 李邦彦嘿嘿一笑,“多谢陛下褒奖,臣必定竭心尽力,死而后已!” 赵桓气得黑脸,这个李邦彦,算是教科书似的表演了什么叫做宠臣做事模式。 一个能获得天子信任的宠臣,并不是一味逢迎天子,相反,他们会在一些事情上,故意唱“反调”,可你也清楚,他们是为了你好,这就有助于确立他们忠心为主的正直人设,先从小事入手,久而久之,信任越来越强烈,获得的权柄就越来越大,左右朝局,影响决策,也不是不能。 赵桓沉吟了片刻,突然猛地甩头,还想李邦彦的事情干什么,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你们说说,宗望会不会死?” 众人听完了赵桓的介绍,包括赵桓对大金国的论断,吴玠绷着脸道:“官家,您这是把对付李乾顺的手段,用在完颜宗望身上啊?” 赵桓眉头挑了挑,“差不多吧,那你说朕能不能得手?” “这就不好说了,按理说宗望的心志远在李乾顺之上,不会轻易被气到。可据说宗望身体染病,自然承受能力差一些……到底是死是活,这就不好讲哩!” 曲端不客气冷哼,“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赵桓微微叹气,“其实朕还没说完,我准备了有关后赵的例子,拿石勒比阿骨打,以石虎代表女真贵胄,讲这些贵胄如何清除汉人大臣,反过来又被屠灭满门……还没等朕说完,宗望就跑了,要不要我再写下来,用孔明灯送过去……” 这帮大臣算是无语了,赵桓这也是欺负宗望读书少……其实就连李邦彦等人乍听之后,也被赵桓讲的吓了一跳,觉得入情入理,的确是怎么回事,大金国前途堪忧,下场凄惨,不免怒火攻心,病情加重,甚至一命呜呼。 可你再仔细想想,拿西晋的情形套大宋,预言大宋守不住中原,只能逃到东南偏安一隅,然后说东南世家趁机做大,他们不愿意北伐,逼着朝廷自毁长城,残杀主战文武……最后在南北对峙之中,被北方一统天下……这个预言也是成立的。 其实说到底大金的矛盾或许比大宋多,冲突也比大宋激烈,当两国的维持成本都不低。 赵宋带着一百多年的积弊,又要维持庞大的军队,又要不断战争,还要改革内部……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反过来金人还有一项优势,那就是女真贵胄同燕云汉人之间,相对疏离,没有结成紧密的利益集团。 所以金国当真要改革,做起来还会比大宋容易许多。 说到底两国比拼的都是治理能力,如果说赵宋还有那么一点优势,无非是赵桓的脑子清醒一些而已,真没有到大宋必胜,金国必败的程度。 当然了,宗望能不能想清楚其中的道理,这就不好说了。 “官家,要不要派个人过去瞧瞧?”曲端突然建议道:“就让那个郑知常去?” 众人一听干脆摇头了,姓曲的,咱做个人刑部,郑知常可是很忠心大宋的,你把他派过去,万一宗望出了点事情,那可是真的会要命的。 赵桓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他干脆让人拿了一张硬弓,交给郑知常。 “劳烦你再跑一次了,去告诉宗望,如果他真的安然无恙,就出来跟朕单挑,一决雌雄。朕一个大宋皇帝,肯跟他打,是他赚了,如果没有勇气出战,就自认是病夫一个,还是不要在军前丢人,赶快滚回燕山府养病吧!” 郑知常手捧着弓箭,脸都绿的和翡翠一样了。 他就算傻点,也清楚赵宋官家给宗望送的那些东西,纯粹是没安好心。虚不受补的道理,他也是知道的,简直就是摆明了要杀人。 万一宗望真的死在了赵桓的手里,这大金国能饶了他吗?能饶了高丽吗? 就在郑知常迟疑的时候,曲端已经凑过来,伸手揽住了郑知常,“哈哈哈,公一介高丽文人,竟然能穿梭两国,往来无忌,真是堪称传奇啊!日后必定成为贵国的人杰,来来来,我送你一程!” 曲端用近乎拖着的方式,把郑知常弄出去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曲端回来,气喘吁吁道:“陛下,赶快准备,如果郑知常安然返回,立刻向金营起攻击!” 众人一愣,不会是说反了吧? 宗望出事,郑知常必死,那样才应该出其不意。 可若是郑知常安然返回,岂不是说宗望安然无恙,那还有什么攻击的必要……李邦彦略迟疑,就说道:“曲相公,你的意思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对!”曲端恶狠狠道:“只要宗望出事,咱们就立马宣扬,说是被官家骂死的,好给官家长脸!” 赵桓气得翻白眼,朕是那么贪功的人吗? 怎么连什么功劳都要? 不过话又说回来,真要是骂死了宗望,那可比骂死王司徒爽多了,毕竟以王朗的脸皮厚度,又怎么会真的在意当贰臣呢? 接下来整个宋营都忙活起来了,赵桓带来的兵马不多,主要是岳飞的御营前军。 不过自从赵桓赶到了滑州之后,6续扩充了不少人马……这些人马主要是白洋淀的义军,还要在赵州的宗泽旧部。 想什么王善,杨进,权邦彦,徐文徐大刀,刘复等等……李成投降之后,河北的豪杰不少还是归附了大宋。 这就是主战的好处,这些人你不去争取,他们就会成为金人的走狗。 当然了,赵桓也很清楚这帮草莽的德行,用好了,他们是抗金猛士,用不好,他们就是军中祸害。 赵桓也没有客气,他把这些人都塞给了岳飞。 岳飞治军严格,便是这些草莽英雄,也能约束妥当……再有,岳飞跟宗泽关系密切,这帮人又多仰慕宗泽为人,双方也好相处。 只不过代价却也很明显,那就是岳飞所部像是吹气球一般,直接膨胀到了六万人以上。 原本岳飞的御营前军规模就大,他北伐之后,损失了一万多人,可为了奖励战功,又补充了两万多。 加上白洋淀归附的豪杰,从赵州扯下来的人员,甚至还有太行的八字军所部。 他们带着人马南下,总不能寒了人心,一般的也要给个统领,有战功的,兵马多的,就要给个统制。 结果就是岳飞所部越了韩世忠的御营中军,成为了赵宋朝廷最大的一个武装集团。不算黄河水师,人马也有六万五千。 当然了,这么多的人马,战斗力却是千差万别,什么东西都有。 这也是赵桓对岳飞无条件信任,不然谁会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顶在黄河北岸,万一出事那可是天崩地裂啊! 赵桓敢于放手,岳飞却是旦夕不敢懈怠,就拿这次攻击来说,他亲自部署,把王德和大刀徐文叫过来了,然后让王贵领五千人马在前,他们各自率领三千兵马,充作两翼……只等郑知常的消息,就起攻势! 半天时间过去,郑知常果然回来了,只不过这位脸色惨白,手里还拿着一张断裂的弓……回到了宋营,直接跪了。 “官家,宗望什么事情都没有,他亲手把弓扯断了。” “什么?” 赵桓大吃一惊,继而老脸通红,怎么会? 就算没有这次气宗望,他也是消渴之症,不会有假……赵桓急忙捡起断掉的弓。确实是自己送的那个,宗望能扯断强弓,不像有病的! 他再沉吟片刻,仔细看了看断裂之处,突然赵桓眼前一亮,“下旨,攻击金营!给朕全面出击,水6并进!打!狠狠打!” “这回朕要宗望活不过三天!” 第229章 宗望死矣 完颜宗望! 大金二太子,东路军统帅,曾经兵犯开封,几乎灭亡大宋的男人。 终于到了生死关头,尽管不能阵前亲手诛杀这个大敌,赵桓也迫切要弄死他,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只要宗望死了金国之中,便没有谁是大宋的对手了。 这不是赵桓的夸张,而是宗望这位阿骨打亲子有战功,有胸怀,人缘也很好……扭转传统的兄终弟及制,平稳过渡到父死子继,并且能整合各派系力量,形成合力,跟大宋周旋,就只有宗望! 粘罕也很强,但可惜没法染指皇权。 其中斡本和讹里朵,没有胸怀,兀术更是资历浅薄…… 所以说改革变法,承前启后,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除了要有合适的机会,还要有合适的人选,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赵桓几乎能确定,只要宗望死了,大金就必然陷入内斗的漩涡,不可自拔,此消彼长,大宋的情况就会好很多。 赵桓完全是以一种报仇雪恨,逆转乾坤的昂扬姿态,调兵攻击,奋起一击。他亲自在小吴埽坐镇,眺望着兵马北上,心潮澎湃,昂然如虎,耳边简直有战歌缭绕。 “天下的老兵全都是英雄,手握着枪械还没惧过谁,快来吧老兵你听到了吗?快上吧杀戮别留任何机会……” 无论如何,也要干掉这个宿敌! 赵桓虎坐高处,在他身边有两个小孩子陪着,一个是赵谌,一个是岳云……别人都在忙活,也就他们俩没事干了。 其实赵桓的处境也差不多,他属于白激动,旨意下去之后,就要看手下几位大臣的挥了。他闲着无聊,将断裂的硬弓递给了岳云,“你好好瞧瞧,然后告诉朕,为什么朕决定起攻击。” 岳云瞪大眼睛,接过了硬弓,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半天,愣是没弄明白,他求助似的看向了赵谌。 还真别说,赵谌都不用接过硬弓,就直接道:“断裂的茬口是整齐的,应该是先用锐器砍断了一半,然后宗望给拉断的。那个郑知常就是个没骨头的,他根本没看清楚,就吓得跑了回来。幸好父皇没有轻易上当,这一次宗望绝对难逃公道!” 岳云连忙伸出了大拇指,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这位皇子殿下真的很厉害,会读书,又聪明,骑马射箭也学得飞快……相比之下,自己就几乎没有任何优点了,莫非说出身皇家,就真的有天授吗?竟然比自己厉害那么多! 赵桓看了看两个孩子,他也挺惊讶的,自己的儿子竟然比岳云机敏,没道理啊! 好嘛! 能这么瞧不起自己的而融资,赵桓也是没谁了。 “再给你们出一道题,你说朕派出去的人马,能不能赢?” 这一次赵桓没有先点名,赵谌急忙抢先道:“回父皇,宗望身体染病,军心涣散,我军必胜!” 赵桓不置可否,而是看向了岳云。 岳云鼓着腮帮,想了好久,才迟疑道:“垂死挣扎,怕,怕不容易吧!” “哈哈哈!” 赵桓欣然大笑,“果然是将门虎子,朕是不赏不行了,回头朕送你一匹宝马如何?” 岳云连忙拜谢,赵桓笑呵呵把岳云拉到身边,谈笑风生,可怜的赵谌直接被抛弃了……人家明明也答对了一题,怎么能这么偏心啊? 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消息,金兵断然出击,王德所部遭遇重创,折损过半,王贵也遭遇两路围攻,难以抵挡,只能向后退去。 金人的断然反击,不但没有吓到大宋,反而让大宋上下倍感振奋,宗望多半真的出了事情,不然他们不会这么疯的。 “传旨,让刘正彦和苗傅两支兵马上去,再让刘晏领着三千骑兵,戒备金人铁骑!” 整个宋营,调动不停,一队队的人马上去,只不过这些兵马几乎无一例外,都被打了回来! 清点损失,宋军甚至还要过金人。 可面对这个结果,大宋上下非但没有气馁,反而越兴奋,就连水师都派上去了,不管如何,就是要维持住攻势,绝不给金人休息喘息的时间。 宋军潮水一般的攻势,足足持续了两天…… 就在第三天夜里,金人在内黄的大营终于撤退了,全军向着大名府而来……完颜宗望,躺在了车里,这位太子郎君到底是倒下了。 他的毛病是什么呢? 最简单明显的症状,就是眼睛出血……没错,就是那天晚上,赵桓的一番话语,勾起了他对金国未来的担忧,按理说他是希望四弟兀术接过兵权,既维护大金国,又保住阿骨打嫡系的影响力,甚至更进一步。 可赵桓告诉他宗室子弟不可以依靠,汉人不可以信任,左右为难,进退维谷……这一番高论弄得他心潮起伏,情绪波动,血压直线上升。 他本就因为消渴之症,视力下降厉害,很多时候都需要别人帮他阅读,飙升的血压直接冲破了眼底儿血管。 左眼流血,视线模糊……这也是当天晚上,卢彦伦不顾一切,护送宗望回归大营的原因。 金营也有不错的军医,可面对眼底出血,他们真的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扎针灸,穴位放血。 一番折腾下来,血虽然不怎么流了,可宗望头晕眼花,痛苦不堪,任谁都看出不妙了。 这也就罢了,郑知常又带着一张硬弓前来,说什么比试单挑。 摆明了是欺负人。 宗望当然没法上阵,他眼底都是血色,视力几乎消失,简直不能更糟了。可就这么让大宋皇帝看破手脚吗? 宗望当然不甘心,他硬撑着上马,从郑知常面前掠过,还拉断了赵桓送的硬弓。当然了,他没有这个力量,只能提前用刀子割断大半。 可即便如此,宗望扯断弓背,纵马出了郑知常的视线,身体一软,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 手下人都想吓傻了。 “太子郎君,快退吧!” “不!不能!”宗望强撑着道:“现在退了,宋军就看出了咱们的虚实。兀术还没赶过来,我还能撑些时候,你们严阵以待,提防宋军袭击。” 宗望勉强交代完毕,再次昏了过去。 只是他还没昏睡多久,赵桓的攻势就展开了。 虚张声势也不管用,赵官家根本不上当! 连续的攻击,一刻也舍不得停下来。 昏睡中的宗望一次又一次被惊醒……剧烈的头疼让他不住锤击自己的脑袋,军医们一次一次用针,试图让宗望冷静下来。 可让他们惊恐的是针灸留下的小孔,渗出了血液,凝固的眼底也开始再一次渗血,他们穷尽一切办法,血就是止不住。 宗望在床上挣扎哀嚎,人们不经意间现,这位太子郎君的双足竟然是可怕的青紫色,而且由于痛苦挣扎,腿碰到了床边,而撞击处的皮下,也开始流血,呈现出紫色的血痕…… 军医们魂飞魄散,他们之中也没谁见过这种情况,更是不敢治疗。 甚至有人猜测,宗望杀戮太多,报应来了,他的死必定是痛苦无比的,浑身出血,每个毛孔都渗出污血,浑身溃烂而亡。 可怕的病情,糟糕的流言,严重摧残着金人的士气。 不过这帮人到底是宗望的嫡系,眼瞧着太子郎君不成了,他们爆出了乎想象的战斗力,跟宋军死磕起来。 那股子哀兵必胜的狠劲儿,让宋军损失不小。 可宋军这边也认准了,你们反击越激烈,就代表宗望情况越糟糕,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弄死宗望! 曲端,吴玠,岳飞,三员大将,轮番督战。 其中最卖力气的就是曲端。 其实吧,金人贵胄病死,并不奇怪,阿骨打的兄弟子侄,几乎每年都有死的,宗望虽然身份特殊,但如果死在了后方,最多让金国混乱一阵子。 可若是死在了阵前,还是在宋军猛攻之下暴毙的。 就可以算成宋军的斩获。 弄死了大金的太子郎君,这是多大的功劳! 大宋上下势必气势高昂,反过来,金国就会遭到灭顶之灾,前所未有的失败! “加紧攻势,不许后退,不许休息!” 整整两天时间,连续不断的攻击,金兵再也不敢在内黄撑着了,只能向大名府退去。宋军还是不愿意放弃,居然还在尾随攻击。 马车上的宗望昏昏沉沉,命悬一线。 “用,用参汤吧!”军医提议。 卢彦伦眼中含泪,他已经察觉到,那些大补之物,根本是要命的东西,可不管怎么样,人都到了这时候,命悬一线,也不能看着他死去啊! 参汤或许真的有用吧! 一碗汤灌下去,宗望总算恢复了一些精气神,竟然能说话哩! “兀术,兀术到了吗?” 卢彦伦强忍着悲痛,喜极道:“快了,快了,太子郎君,可要撑住啊!” “嗯!” 宗望咬紧了牙关,一语不……好容易车马颠簸,到了大名府,等人们七手八脚,将宗望抬下来的时候,全都傻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腿上的血痕崩裂,暗色的血液到处都是,也不知道流了多少……再看宗望的脸,血色早就没了,原本就很多的黑斑,几乎遍布整张脸。 他痛苦地咬着牙齿,似乎还有一口气……而就在这时候,一骑飞至,离着老远,有人从马背上滚落,跌跌撞撞跑过来。 是兀术! 许是心心念念,宗望居然清醒了一些,他努力瞪大血色的眼睛,却只是一片模糊的黑影,他张了张嘴巴,只是出两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此刻的宗望绝望了,他等到了兄弟,却没有气力交代什么了……血色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兀术握着二哥的手,同样痛苦流涕,顿足捶胸,假如他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兀术渐渐惊恐地现,兄长的手越冰凉,渐渐没了温度,整个人也像是枯木一般,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这位在大金国举足轻重的二太子,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此刻距离赵桓下令进攻,整整过去了三十五个时辰! 第230章 别了,完颜宗望   “四太子,你看要不要秘不丧,赶快退回燕京?”卢彦伦伏身兀术身边,忍着泪,怯声道。   他的话音刚落,就遇到了一双赤红的眸子,“什么秘不丧?什么退回燕京?宋人无耻,乘人之危,俺正要跟他们算账!传我的命令,全军挂孝,给我狠狠打!俺要拿宋人的脑袋,祭祀兄长!”   卢彦伦大惊,这时候跟宋军拼命?合适吗?   兀术见他傻,竟然直接起身,走到了桌上,把宗望的兵器抓起,复又冲了出去。   招呼兵马,直接杀了出去。   跟兀术碰到一起的正是徐文所部,徐大刀以步卒为主,却还来不及组成战阵,就被兀术的铁骑猛冲,兵马溃散。   徐文挥刀大呼死战,又跟金兵周旋了一阵子,身边的士兵损失大半,终归不敌,徐文身上插着两支箭,狼狈逃窜。   徐文之后,王贵所部也遭到了攻击,紧跟着是刘正彦。   整个起攻击的宋军全部遭到了痛击,损失相当惨重……   “官家,臣愿领兵,迎战兀术!”   岳飞眯缝着眼睛,厉声请战。   他的双拳微微紧握,神情之中,透着兴奋,兀术来了,宗望死了……这个进犯开封的罪魁祸,到底是死了。   所谓靖康之耻,终于能消减几分,只是还不够,还要更多的鲜血,洗刷耻辱!   岳飞请战,吴玠竟然也咳嗽道:“官家,臣也好久没打仗了,岳太尉扬威燕京,大名府的这个彩儿,就留给臣吧!”   两位大将笑容可掬,但争锋之意,不言而喻,谁都想抢夺功劳。   至于赵桓,反而是沉吟起来,他思忖道:“兀术可是全军挂孝了?”   “嗯!他倒是没有秘不丧,看起来还有点胆魄。”吴玠哂笑道,不管怎么样,连宗望都死了,兀术又算什么?   “官家,降旨吧!”   “不!”赵桓拒绝了吴玠的请求,“传令,让所有兵马退回北岸大营固守,水师也向南撤退,不要袭扰金兵,除了派出斥候之外,其余兵马按兵不动。”   岳飞眉头微皱,他思忖片刻,似乎明白了赵桓的意思,躬身道:“官家不想打扰金人丧事,免得激起金人斗志?破釜沉舟?”   赵桓笑道:“鹏举所言有些道理,当初朕决定北上会猎,无非是想牵制金人兵力,不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如今宗望已死,大事成就,继续打下去,只会便宜了兀术。退了吧,朕还要写一篇文章,悼念此事。”   岳飞和吴玠都瞪大眼睛,官家要写文章?   有什么好写的?   完颜宗望这个大敌死了,确乎应该高兴一下,这就是报应!   赵桓却是没和他们解释太多,毕竟就算是最杰出的将才,也没有穿透千年历史的本事……这篇文章只能由赵桓来写,而且一旦写好了,甚至比弄死一个二太子,都要重要得多!   赵桓越过了黄河北岸的堡垒群,渡过黄河,驻扎在白马津的御营,整整琢磨了三天时间……赵桓才开始提笔。   “完颜宗望是他的汉名,按照女真名,叫斡离不,是金国太祖阿骨打的次子,世人称呼二太子,为人精细和善,爱惜部下,深得人心,故又有菩萨太子的称呼,是金国东路军的统帅,一个很了不起的对手。”   “宗望年轻的时候,就追随阿骨打起兵,南征北战,在破辽之战中,立下了殊勋。辽国曾经是个大国,拥有万里疆土,和大宋对峙多年,索要岁币,气势汹汹。这样一个国家,在十年之间,就灭国了。他们跟女真人的冲突源自哪里呢?简单说,是一种狩猎用的鹰,叫做海东青。辽国贵胄沉溺打猎,要求女真人跋山涉水,攀悬崖峭壁,替他们捕捉海东青,许多女真壮丁都死在了山林之间,双方有着血海深仇,阿骨打起兵,有着相当的合理性……换成我们容易理解的词汇,叫做官逼民反。”   “身为一个天子,一个掌权的人,必须约束自己,约束身边的人,约束臣下,楚王好细腰,宫女多饿死,庄宗好俳优,身死国灭。花石兴起,艮岳建成,各地烽烟四起,民怨沸腾,皆是前车之鉴,不可不引以为戒!”   “从白山黑水之间走出来的女真诸部,生长于艰苦环境,悍不畏死,能耐苦战,有着猎手的本能,用兵打仗,有独到之处,是典型的不学有术。相比之下,辽国腐朽萎靡,空有大军,却毫无斗志,在女真人奋起进攻之下,节节败退,迅亡国。”   “女真灭辽,可以视作复仇之战,在这一场战斗之中,宗望立下赫赫战功,成为金国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他承袭了阿骨打的遗产,坐拥半个金国的兵力。他向金国皇帝极力谏言,大军南下,攻打大宋。并且他本人作为东路军的统帅,曾经攻占牟驼岗,驻兵开封城外,数万虎狼之师,几乎将大宋置于亡国险境。东华门外,英烈石碑之上,数以万计的将士,皆是死于宗望和他部下之手,血海深仇,不可忘却!”   “大宋和金国,兵无冤仇,金灭辽,乃是双方血仇所致,金国又要灭宋,原因何在?”   “金人起于山林之间,初以渔猎为生,随后又有部族放牧为业……一生悬命,弱肉强食,乃是天性使然。中原之地,数千年教化,习惯以精耕细作,收获粮食,获取所需,男耕女织,供养一家人开支。我们习惯了凡事从自身出,靠着挖掘自身才能,付出更多的血汗,来解决自己的困难,甚至展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反躬自省的道德范式。”   “这是华夏区别于蛮夷之处,是文明之贵,然则切不可以己度人,以为天下人都是如此,因为有些人生来就是强盗!就靠着掠夺为生!”   “杀戮别人,抢夺别人的劳动果实,乃是刻在他们骨髓里的东西,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再正常不过!”   “我们渴求和平,讲究以和为贵,厌恶战争,鄙视征伐,反对过分重视边功……甚至衍生出诸如文贵武贱的观念,视打仗的将士为贼配军。这是出于我们的观念,与此同时,这世上还有另一套规则,那就是杀戮抢掠,弱肉强食,以实力为尊,以武力为英雄。”   “孰优孰劣,孰高孰低,争论是没有必要的。事实就是的确存在和我们迥然不同的一群人,奉行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并且和我们生了生死之战,两河之地,千万生灵,依旧在他们的统治之下,我们到底该如何应对?”   “宗望重视儒生,掌权之后,手不释卷,身边有文人相伴,主张改革金国内政,办科举,拣选人才,治国理政。金国之中,更是有人直指大宋,辽国雄踞燕云,便以北朝自居,大宋丢失两河,又有何颜面,自称华夏正朔?”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 看书领现金红包!   “以贤明英武而论,金国皇帝,当真就不如大宋历代官家吗?良禽择木,贤臣择主,侍奉大金,奉行孔孟之道,又有何不可?”   “金人以掳掠为生,人口稀少,蛇吞巨象,自然需要帮手。由此展示出的开明仁慈,虚心納谏,重孔孟,用儒生……所有举动,不过是粉饰罢了,撕扯下面具,看到的是更多的百姓沦为奴隶,两河百姓,犬彘牛马之不若!以血肉亲人,供奉虎狼,任其掳掠。”   “金国杀戮与怀柔,并非矛盾,而是驯服中原百姓,弱我斗志的手段……归结起来,还是为了满足他们贪婪的胃口。”   “席卷河北的金国统帅,菩萨太子,具是一人而已!”   “大宋上下,尚有一些糊涂的人,极少数的甚至对金国存在幻想,以为改朝换代,换个皇帝,没准能过得更好……或许也是这样,可他们过得好,却是以千百万大宋子民的福祉为牺牲,踩着更多百姓的血肉,换取新主子的一点恩赏……此辈汉奸贼寇,何足道也!”   “除此之外,尚存一些懦弱之徒,他们不敢奋起一战,不敢直面金人,苟图安乐……主张缓一缓,等一等,不要一味求战,该看到百姓疾苦,于民休息,恢复元气。待到几年之后,国富兵强,再言北伐恢复之事。”   “没有敢战之心,没有恢复故土之志,又何谈强国?数年之后,两河百姓,有骨气的,死于金人屠刀之下,奴颜婢膝的,成为金人走狗。彼时坐拥两河之地,千万百姓,同大宋势均力敌,再行北伐,真不知会死多少人?”   “宗望死了,提醒了金国上下,大宋不是予取予求的肥肉,很好!也告诉了大宋百姓,敌人并非不可战胜,咬咬牙,加把劲儿,我们能行,这个结果更好!”   “别了,完颜宗望……要不了多久,就会烧一个大金国给你,九泉之下,记得查收!”   赵桓写完了这篇文章,犹豫再三,没有使用黄钟的署名,而是换成了月关……没错,这就代表圣意,是天子所书,很快就会通过邸报,传播到大江南北,万千百姓的手里。   “这也算是朕给宗望写的一篇祭文……让郑知常送去金营吧!”赵桓打着哈气道。 第231章 出卖儿子的赵桓 怀揣着赵桓的这篇文章,郑知常死的心都有了,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像这些日子如此危险过,说命悬一线,出生入死,简直差不多了。每次去金营,都是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又是送人参,又是送硬弓……如果说这几次宗望为了硬撑着,不愿意露怯,还能放他回来,现在宗望死了,他却拿着这篇不伦不类的祭文去了,绝对是十死无活啊! 上国天子,官家爸爸,人家可是忠臣孝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人家? 这货带着一肚子的哀怨,却又不敢不去……且不说郑知常去金营捅马蜂窝,再说赵桓这边,让胡寅和张浚润色之后,立刻就把这篇文章了出去。 他们已经深刻认识到了邸报的重要,现任相就是靠着撰写邸报上去的。 一篇好的邸报,不在于文采如何了得,而在于有多少人能看懂,并且愿意接受其中的观点,从这个角度来讲,邸报并不是越平白越好。 假如人均985,年薪几千万,都是顶级成功人士,也要文采斐然,五味俱全,才能戳中痛点。 不过以现在大宋百姓的状态,还是平直一些好,用简单的口语,写出本质的道理。 比如赵桓开头接受了辽国对女真人的压榨,为了海东青,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金人起兵,是官逼民反。 这就避免了一张口,就是“女真,禽兽也”的文人叙事,绝对客观公允。可接下来金人在灭辽之后,会师南下,席卷两河。 还是报仇吗? 显然宋金之间无冤无仇,甚至还是盟友。 那为什么还要打? 自然是两种生存方式,两种行事规则……这部分有些类似华夷之辩,可仔细读去,赵桓从生存着手,比之一般的华夷之辩要深刻不少。 随后赵桓笔锋一转,痛批一些汉奸文人,又批评主张戒急用忍的懦夫,最后再出大宋必胜的预言。 抛开文采这一项,赵桓的这篇文章从立意到行文结构,再到种种判断,简直堪称佳作。 不只是一篇祭文,也是一篇上好的檄文号角。 李纲任内,所有议论,几乎都可以告一段落。 统一思想,砥砺前行! 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得稳健,顺畅,浑然天成…… “我怎么开始有点崇拜咱们官家了。”胡寅压低声音道。 张浚瞄了他一眼,“这不是大宋臣子该有的样子吗?” 胡寅绷着脸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官家单凭学问而言,也足以开辟一派了。” 张浚深吸口气,突然笑嘻嘻道:“那你说官家跟龟山先生相比,谁更高明呢?” “龟山先生?”胡寅大惊,声音都颤抖起来,“他,他老人家也有文章大作了?” “没有。”张浚咧着嘴道:“不过……龟山先生,却是来到了滑州!” “什么?” 胡寅惊得嘴巴老大,突然一扭头,就往外面跑,心还扑通扑通跳,仿佛是即将面前偶像的小姑娘。 当然了,这个偶像不是漂漂亮亮的割割们,而是一个快要八十的糟老头子。 杨时,杨龟山! 就是程门立雪的那一位。 在二程、张载、周敦颐这些人去世之后,当世之上,儒林之中,堪称半圣的,也就是这位龟山先生了。 按理说杨时一个快八十的老头子了,颐养天年岂不是更好? 他没事往两军阵前跑什么? 可偏偏杨时就来了,同来的还有他的好友,大儒罗从彦,这位可是经学大师,著书《中庸说》,在士林的名气不比杨时小多少。 此外还有李侗和张九成,两个人都是杨时门下,两代人,四位士林名人,联袂赶到滑州,堪称一件大事。 原本他们是在开封的,后来到了胙城,说是瞻仰战场,随后宗望突然暴毙,前面战事危险骤降,所有就来到了君前。 他们先求见了吴敏。 “龟山先生,我已经看过了元镇(赵鼎)的书信,知道了你们的来意,先生耄耋之年,心忧百姓,着实让人钦佩!” 杨时长叹道:“老朽本是华阴人,后来迁居福建,南北百姓的辛苦,也算是略有所知。又自负读了一些书,为官许多年,受百姓供养,居家不出,愧对良知。便凭着老命,北上京城,想要为民请命,只是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又另外有了一番感慨,说句实话,老朽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 杨时长叹连声,神情之间,竟然颇为萧索。 吴敏顿了顿,轻声道:“龟山先生,你可是为了福建的银矿而来吧?数日前官家还跟我和李太傅说过此事。” “哦!” 杨时瞪大眼睛,颇为惊讶,“官家知道?” “嗯。”吴敏点头,“官家跟我们说,八闽之地,银坑铁场众多,使用的矿工也多。而矿工不同农人,一年到头,都没有歇着的时候,照顾自己尚且不足,更无暇顾及家人,故此福建多有溺婴行为。偏偏朝廷需要金银的地方有多,要让我们想出个确当的主意来。” “啊!” 杨时心中大诧,老脸竟然涨得通红,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官家,官家真的这么说?又或是吴相公把别人的话,算在了官家身上?” 吴敏呵呵一笑,“龟山先生?你是怀疑在下的人品,还是质疑官家的睿智啊?” “不不不!”杨时连连摆手,解释道:“吴相公这是责怪老朽脑筋糊涂啊……可老朽真是想不到,很多人只说福建路,江南西路,荆湖路等地,有溺婴陋习,多责骂百姓残忍,不配为人父母。却没有人像官家一般,将银场矿工和此事放在一处。诚如官家之言,近年来越严重了,尤其是去岁,朝廷几次降旨,要求银场加倍供应,矿工苦不堪言啊!” 吴敏道:“此事我也知道,主要是为了招募兵源,不得不以金银充作军饷,鼓励士气吗!便是宫里的雕梁画栋,也都把金粉大漆给刮了。” 杨时又是一阵长叹,“官家尚且如此,可见是上下和衷共济,君臣一体……老朽还想着为民请命,向朝廷谏言,现在看来,是老朽无知,几乎闹了笑话啊!” 吴敏道:“龟山先生太过自谦了,官家一直在说,要抗金,要变法,便是一样事情做好了都十分困难,如今两件事放在一起,更为艰难。越是如此,就越需要齐心协力,相忍为国。断然离不开龟山先生这等鸿儒大家的帮衬。回头官家必定款待先生,聆听先生的教诲。” 杨时连连摆手,口称不敢,甚至打算起身离去。 可吴敏岂能放过他,亲自安排住处,很快诸如胡寅,张浚这些人,不断过来拜会,跟着谈论各种事务。 胡寅还拿了一本草稿大纲前来拜见杨时。 “龟山先生,吕相公主笔邸报之时,写下了《三国演义》,意在尊奉正朔,砥砺忠义,鼓舞人心。如今三国演义连载完结。到了晚生主笔,官家之意是继续连载一部,名叫《水浒传》,说的是官逼民反,啸聚梁山之事,用意吗……应该是反躬自省,指出太上皇的弊政,其中有四大奸臣,还,还有师师大家的事情……晚生着实不敢动笔,先生乃是士林鸿儒,硕德前辈,能否给晚生拿个主意,这种话本,怕是太大逆不道了吧?” 杨时抓着胡须,思忖了再三,沉吟道:“唐太宗能容魏征,虚心納谏,成就贞观之治。官家能反躬自省,格局又在太宗之上,以老夫观之,此书非但不会动摇圣明,还会成就一番佳话。不过老夫斗胆以为,应该再加一段。” “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昔日的梁山后人,心灰意冷之后,金人南下,国破家亡,新君振奋士气,保家卫国,英雄好汉舍身赴死,保全社稷。官家刷新吏治,中兴社稷,又为昔日冤死豪杰平反,树碑立传,名留青史。” 胡寅沉吟……说实话,加了这么一段,只能算是狗尾续貂,硬生生把一个好东西写烂了。 可问题是皇帝陛下还姓赵啊,总不能真的肆无忌惮吧。 要想改,也就只能这么写了。 “多谢前辈指点……龟山先生,您能不能写一篇序,放在水浒传前面,晚生也好安排连载事宜。也好跟官家交代。” 杨时颇为惊讶,“既然是官家授意,老夫一介文人,怎么敢越俎代庖!不妥,不妥的!” 胡寅笑道:“龟山先生太客气了,晚生敢来请教,还不是有了官家旨意!本来我是不该多嘴的,泄露了天机,是要挨板子的。奈何晚生怕先生没有准备,也就不在乎了。” 杨时见他说的严重,便好奇起来,“胡学士,莫非官家有什么安排不成?” “确实!”胡寅道:“官家其实想让殿下赵谌拜您为师,还请龟山先生能够应允。” 赵谌,那可是官家的嫡长子,很大概率,就是储君。 老先生可以淡泊名利,可以安贫乐道,可以不慕繁华……但教导太子,培养出一个明君圣主,这简直是无法拒绝的事情,杨时的脸上露出餍足的笑容。 …… “父皇,我想跟岳太尉学本事,才不要什么糟老头子呢!” 赵桓苦笑,“你不满意,父皇也没办法,谁让父皇现在穷困潦倒,迫切需要士林中有人站出来,协助摊丁入亩,土断清丈。父皇没什么可卖的,就只能把儿子卖了,你只管怪父皇就是了……” 第232章 朕与谁,共天下(求订阅) 赵谌向老爹靠了靠,还用小脑袋蹭了赵桓的胸膛,闷声道:“父皇,你真的这么难吗?” 难? 赵桓抱住了儿子,小孩子不算轻,却也不重,加上赵桓身体瘦高,抱着儿子不算吃力。 “皇儿,你觉得什么是难?” 赵谌沉吟,他并不清楚……身为天下最大的富二代,哪怕赵桓再怎么节约,宫里的用度还是天文数字,朱皇后种菜,说成表率臣民也行,要是当成作秀,也未尝不可。 就像赵桓,他虽然规定正餐一饭一菜,但架不住各种各样的糕饼茶点,又有谁真敢让皇帝饿肚子。 再看看赵谌身上的衣服,虽然丝绸不穿了,可他现在穿的料子,一丈就要一千缗,人家也没走宫里的账,可毕竟还有姥爷,还有舅舅……这帮皇亲国戚给孩子点压岁钱,你赵桓还能管得着吗? 就像太多的富二代,觉得最大的艰难就是远渡重洋,在没有家人陪伴伺候之下,住在空荡荡的房舍里,偶尔去食堂吃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又或者工作之前,在实习岗位上,被不知情的主管骂了两句,更或者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选择职业…… 这些“挫折”已经足以让他们义愤填膺,心心念念,难以忘怀。至于吃不上,穿不上,背负沉重债务,吃一碗面都要算计,辛辛苦苦付出,却毫无回报……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事情。 说到底穷与富,贵和贱,几乎是两个世界,自古皆然。 “你知道吗,在江南西路,荆湖,福建路,两淮两浙,都有溺婴的情况,一家或是生育两个,或是三四个,再多的就要被亲生父亲溺死,连同胎盘一起扔掉……” 赵桓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却明显感觉到了赵谌的身躯缩紧,小家伙眼睛瞪得大大的,虎毒不食子,这世上怎么会有亲手杀死孩子的父母,怎么会? “这就是父皇想要告诉你的事情,你能看到的,听到的,远远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有太多出想象的东西。哪怕身为官家,执掌杀伐,父皇又真能为所欲为吗?不行的,毕竟我一个人,能有多大的精力,一只手伸出去,能罩住多大的天地?” “我让吕颐浩落实土断,清丈田亩,执行摊丁入亩,多征赋税……可吕相公也是一个人,即便有百官尊奉命令,可一层层下去,事情早就偏离初衷了。没有办法,我只能向一些士林名宿,鸿儒大佬妥协,给他们面子,跟他们交换,利用他们的配合,把朝政顺顺当当落实下去。” “皇儿,你要说这种事情难不难?真的挺难的。可要是因此就同情父皇,说皇帝不容易,那就是矫情了。你爹手握大权,有几十万将士愿意替我卖命,论起权柄,除了艺祖之外,其余诸位都未必赶得上我。我只是想用更低的成本,把事情做圆满了而已。” 赵桓笑呵呵道:“所以你真的要选岳飞当师父,不想追随杨时,父皇不会勉强的。” 赵谌扁了扁嘴,绷着脸道:“父皇都这么说,儿臣自然愿意替父皇分忧。” “好!”赵桓欣然一笑,“走吧,咱们爷俩钓两条黄河鲤鱼,晚上父皇给你做糖醋鱼。” 转过天,老头杨时面见赵桓,皇帝给他准备了一条三斤多的鲤鱼,很是肥美,老头受宠若惊,连连谢恩。 赵桓自然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如果能把昨天晚上的那条五斤多的留给老头,就更显尊重了。 “龟山先生,吃鱼的学问很大,朕给你夹一块,请老先生点评。” 赵桓说着,对准了鱼腹,狠狠剜了一筷子,让人送到了杨时面前。 老头连连谢恩,笑呵呵道:“官家这是推心置腹之意,老臣真是不胜惶恐啊!” 赵桓顿时点头,笑道:“龟山先生,朕记得金兵南下的时候,你力主抗金,还弹劾过蔡京、梁师成等贼子。” 杨时点头,这事他的确干过,并且还在士林替李纲摇旗呐喊,至于三千太学生伏阙上书,跟这位士林半圣有没有关系,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说…… 按理说以杨时的地位,加上他的表态,应该得到重用。 可事情坏就坏在赵桓身上。 这位官家可比历史上的赵桓本桓有主意多了,他杀了童贯,却没有急着处置蔡京等人……更是保留了李邦彦和吴敏等人。 有这几位在朝,自然不会给杨时机会,就以年老为由,把杨时回老家……至于后来李纲为相,为什么同样没有用老头,这就值得推敲了。 “官家竟能记着老臣的作为,老臣受宠若惊,叩谢天恩!” 赵桓慌忙拦住了老头,“龟山先生,这又不是金殿,随便一点。朕以救亡图存为念,本着保家卫国之心,跌跌撞撞,到了今日,所作所为,很难说尽善尽美,理应开张圣听,虚心納谏。先生来了,正好可以聆听教诲。” 杨时吸了口气,赵桓的谦卑让他十分受用,不过这老头也清楚,这位赵官家可是长驱十万兵,用计诛宗望的狠人,由不得他肆无忌惮。 “官家,老臣原本想劝谏官家,爱惜民力,减免八闽之地的银场上缴额度……后来听闻吴相公的一番道理,又觉得分外惭愧。官家圣心烛照,早已经知道了,所思所虑,远非老臣能比。因此老臣也就万万不敢胡言乱语了。” “官家整顿朝纲,战场又连战连捷,大宋当真是中兴有望。”杨时说了一大堆的好话,他现赵桓心情不错,便又鼓起勇气道:“若是让老臣谏言,倒是有一件事,臣以为当正人心,名是非……有功之臣不可忘记,是非黑白不能颠倒……” 赵桓微微一笑,“龟山先生所言甚是,不知道先生要为哪些人鸣不平?” 杨时微微吸气,很显然,到了关键之处,能不能成,就看接下来了。 “官家,范文正公死后,仁宗皇帝追赠兵部尚书,老臣以为太低了一些。” 赵桓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范仲淹,的确值得嘉奖。 “还有吗?” “有……”杨时顿了顿,“还有司马君实,他死的时候,获赠太师,后来被奸佞所夺;再有就是已故相公张商英,他受蔡京陷害,如今蔡京已经伏诛,是否应该加恩,恢复张相公的哀荣?” 杨时说完这三个人,现赵桓沉默不语,眉头微微皱着。 老头便干脆伏身下跪,颤颤巍巍。 只是杨时没有料到,他这一跪,就是一盏茶的功夫还多,赵桓竟然一句话都没说。窒息一般的宁静,让杨时额头冒汗,颇为不安,骑虎难下。 他不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什么错的,这三个人都是名动一时的大臣,且都已经死了,给死人一点哀荣,又能怎么样呢? 良久,赵桓终于徐徐开口,“龟山先生,范文正公主持庆历新政,的确有功,朕准备追赠太师衔……” 杨时慌忙道:“多谢官家恩典。” “且慢,范文正公在这三个人里面,似乎不是最重要的,你想说的人是司马光吧?” 赵桓如此直白,让杨时猝不及防,他愕然片刻,才硬着头皮道:“官家,君实相公被蔡京等奸佞陷害,列入元祐党籍,着实不妥,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呵呵一笑,“是啊,元祐党籍不妥,应该赦免,那元丰党人呢?是该罢黜,还是该一并赦免?” “这个……”杨时硬着头皮道:“好教官家得知,蔡京奸佞,误国害民,便是官家也切齿痛恨,诛杀老贼之日,京城上下,拍手称快,人尽皆知……” “错!” 赵桓猛地打断了杨时,很不客气道:“龟山先生,你莫要曲解朕意,当时朕诛杀蔡京等人之时,说得明白,他们畏敌避战,坏了抗金大局!朕从来没有因为是新党,还是旧党,就诛杀过任何一个臣子。新党旧党,绵延几十年的倾轧争斗,朕懒得断这个官司。” 赵桓冷冷道:“龟山先生若是还拘泥新旧之争,朕却是无话可说……只是朕想请教龟山先生,元祐党人之中,有谁可以力挽狂澜,抗金救国?又有谁能富国裕民,解决你家乡的溺婴之举?” 赵桓言辞之犀利,大大出杨时的预料,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赵桓却是不打算就此放过,“龟山先生,朕在京城之时,早就明言,当下之事,无非内外。抗金改革,不分伯仲!朕锐意革新,意图中兴,你却让朕追封司马光?你是觉得司马光卖得还不够多,要让他活过来,再把两河,乃至开封都卖给金人吗?到了那时候,朕就去江南,当个偏安天子,是也不是?” 杨时偌大年纪,哪里受得了这个,整个人都傻了,他伏地痛哭道:“官家,老臣绝无此意,只是自靖康以来,士林清流多赞许官家作为,当初诛杀六贼之时,无人不拍手称快……” “龟山先生!”赵桓再度打断杨时,“你想说朕与士大夫共天下吗?又或者想说旧党有定策之功?” 这两句反问,更是让杨时瞠目结舌。 赵桓轻轻一笑,“龟山先生,你大可以出去瞧瞧,在黄河两岸,御帐前后转转,自然知道朕和谁共天下!新旧党争,休要提起!” 杨时无言,从御帐之外,却是传来马蹄声响,将士操练正忙…… 第233章 大交易 赵桓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撕下了龟山先生,当世鸿儒的老脸……这倒不是赵桓一时疯,所谓软硬兼施,在阵前对战,宗望暴毙之后,不管怎么说,赵桓这个中兴之主的身份已经坐实了。 金杯白刃的高论也抛出去了,别说一个老儒杨时,就算赵桓真的来个瓜蔓抄,兴起大狱,你们也要受着。 说到底皇权和士大夫之间,是个博弈的过程,也是个互相驯服的过程,天子强势一些,士人就要软一些,别管你是什么硕德鸿儒,都要认这个理儿。 倘若没有死保开封的魄力,没有血战关中的威望……反而跑到杭州,守着小朝廷过日子,敢对杨时无礼,整个士林都会起来戳你的脊梁骨。 可情况反过来,却是杨时需要担心自己身败名裂了。 八十来岁的人,足足一夜,都没有睡觉,两个眼睛熬得通红,跟他同来的三个人想要见见他,询问情况,杨时也一律不见,只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只是第二天大清早,来了两个小孩子,杨时却是没法拒绝了。 皇子赵谌跟岳云来了,两个少年,一左一右,以一种近乎押解犯人的方式,把杨时弄到了赵桓的面前。 此刻赵桓似乎余怒未消,却又见杨时憔悴凄凉,忍不住叹气。 “龟山先生,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又一心学问,和官场勾连不深,你为何要替旧党说话?朕是开疆拓土之君,司马光是割地卖国之臣。朕正在鼓舞士气,锐意革新,想要有所作为。这时候追封司马光,你让朝臣怎么看朕?好容易压下去的杂音又会甚嚣尘上,朕苦心维持这个大局,已经够辛苦了,像龟山先生这种年高有德之人,怎么也掺和党争?朕早知你在程门立雪的事情,也赞叹先生的求学之心,谦逊高古的德行。朕见先生,是想听先生治国之道,为政之德,结果却听到了新旧党争,你,你让朕着实痛心疾啊!” …… 听到赵桓的这番责怪,傻掉的反而是杨时。老头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杨时在学术上的地位,远远高于官场的身份,包括他的恩师,也不是新党的主要政敌,所以在新旧党争上面,他们这一派并没有牵涉那么深。 但是在另一条战线上,事情就麻烦了。 两汉儒生皓穷经四百年,建立起来的儒家根基,随着那一句“司马公养你何用”,彻底烟消云散。 高贵乡公惨死街头,预示着整个两晋南北朝,绝大多数国君悲催的下场……哪怕到了隋唐之后,皇权依旧受到各种冲击,尤其是安史之乱,五代十国,纲纪荡然,国家动荡,兵强马壮当皇帝,毫无规矩道理,百姓苦乱世久矣,迫切需要一套稳定的秩序。 所以自从北宋立国以来,天下趋于稳定,就不断有儒者站出来,试图建立新的学术体系,从而立地成圣,终结乱世。 而在这些努力当中,有两派走得比较远,其一就是王安石的新学,其二就是道学,又或者称之为理学,当然此刻理学还没有真正成型,只是有几个流派,包括周敦颐的濂学,二程的洛学,张载的关学,杨时是二程门下,在福建等地讲学,影响颇大,杨时这次带来的两个门人,李侗和张九成,其中李侗就是朱熹的师父,换句话说,杨时是朱熹的师爷,朱熹又是理学集大成者。 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南宋之后,理学事实上成了官方正统,朱熹也取得了圣位,至少算是半个圣人。 哪怕过了几百年,就算是成天骂朱熹的人,也不能否认,国人思想中的很多东西,依旧受到了理学的左右,甚至是成为了一种潜意识。 梳理这条线之后,就会明白,杨时跟新党的矛盾,主要是学术上的,或者说他反对的是王安石的新学,秉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杨时自然是站在旧党这边。 老头向赵桓谏言,追封司马光,废掉元祐党籍,实际上是给自己的道学铺路,彻底否定新学。 可老头千算万算,没有算准赵桓最厌恶党争,你老人家要是直接跟赵桓辩经,没准他会兴高采烈,跟你滔滔不绝。 但是想从司马光下手,却是戳到了赵桓的肺管子。 杨时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一把年纪,居然活到了狗身上,怎么连这点事情都没有看透!着实该死! “官家,老臣,老臣非是醉心党争的奸佞之徒,只是老臣有感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斗胆谏言,希望官家以道学为重,效仿汉武帝,尽废新学……正人心,靖浮言。上下一心,君臣一体,方能天下大治,社稷中兴!” 杨时嘭嘭磕头,老泪横流。 赵桓深深吸口气,眉头依旧紧皱,却吩咐道:“皇儿,快把龟山先生扶起来。” 赵谌把杨时扶起,让老头坐下。 “取一碗莲子汤来。” 赵桓亲自送到了杨时面前,让老头稍微喝点,稳定心绪……没法子,年纪大了,身体太虚弱,额头满是冷汗,赵桓真怕把老头给弄死了,那乐子就大了。 “龟山先生,你还是不了解朕,朕一向是开诚布公,有什么说什么。你扯司马光,真的是太不应该了。按照朕的心思,似他这样的人,应该挖出来鞭尸才是。” 杨时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碗扔了。 赵桓又把话拉了回来,“不过朕也知道,旧党牵连的士人数量惊人便是朝中重臣,也有许多倾向于旧党,朕不能在这时候自乱阵脚,过去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朕不想过多在意了。” “至于龟山先生讲,要立道学,废新学,效仿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事情朕不反对。” 杨时慌忙道:“多谢官家恩典!” “等等。”赵桓拦住了老头,“龟山先生先别急,汉武帝罢黜百家之后,收拢大权于一身,集中全国财力,反击匈奴,大涨国威……朕可以尊奉道学,但朕想请教龟山先生,道学能给朕什么?” 赵桓见杨时皱眉,他又笑道:“朕也不想听什么世道人心,天理人欲这套空谈……富国强兵,开疆拓土,理财裕民,社会公平……又或者是土断检地,摊丁入亩……先生想劝说朕,朕也乐得听从先生谏言,只是还请龟山先生也体谅朕的难处,为朕排忧解难!” 杨时顿时就愣住了,话说得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赵桓还真就不在乎,学术思想这个东西,不能说没用……可你就算接受了,还要真正身体力行做下去,收获了成果才行。 不然只是空对空,又有什么价值呢? 赵桓这种绝对的功利主义,在这帮道学君子眼中,就显得离经叛道,殊无人君气度格局,简直就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商人。 而且赵桓的态度也让杨时感到了困惑……其实他们是想着用道学规范天子,从而达到致君尧舜的目的。 可赵桓却明明白白告诉他,咱们是合作关系,我给你地位,你配合我推行新政,休想白嫖! 这个结果毫无疑问让杨时很困惑,很为难。 你说赵桓是个混蛋,不值得推崇也就罢了。 如果是赵佶在位,杨时绝对不会有这样心思。 可偏偏不是。 他为什么拿武帝罢黜百家来说事,道理很简单,是在杨时的心里,默认赵桓有追上武帝的潜质。 既然如此,那也就是说,如果取得赵桓认可,很可能就像两汉儒学一般,取得长久的统治地位。 这是任何学者都躲不过的诱惑。 可话又说回来,如此官家,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摆平的。要是那么容易忽悠,也就不值得下本了。 到底该怎么办? 八十来岁的老头,陷入了人生最大的挣扎。 从赵桓这里出来,杨时把罗从彦,李侗,还有张九成叫来,紧急商讨,日夜不息。 “那啥……皇儿啊,父皇怕是还要求你一件事了。”赵桓又把儿子叫到了面前,虽说是父子,其实他们俩只差了十六岁,比某些二胎之间的年龄差还要小,赵桓真的很难绷着脸,摆出一副父亲的威严,尤其是私下里的时候,他笑嘻嘻道:“你去准备点好酒好菜,每天去看望杨龟山,要执弟子之礼,好生礼遇,不可怠慢……你知道父皇什么意思吧?” 赵谌转了转眼珠,哼道:“就是骗人呗?让老头相信,未来可期,对吧?” “哈哈哈!” 赵桓欣然大笑,“聪明!” 赵谌冷冷道:“请父皇放心,孩儿最多也就是逢场作戏,我才不会被那个老腐儒哄骗了。” “行……你聪明,你可别把这出戏演砸了,父皇是真的快走投无路了。” 赵谌还能说什么,小小年纪,就要替父分忧,他是真的不容易……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是天天往杨时那边跑,有时候还一天去三次,不光送吃食,还拿着书本,去请教学问,殷勤得不行。 半个月之后,由杨时牵头的一份倡议,出现在了邸报之上……和衷共济,共度难关。龟山先生主动捐献良田三千亩…… 第234章 一国兴一国亡 “真没有看出来,这个清贫的杨龟山,一口气拿出三千亩田,还都是顶尖儿的好地。俺老曲辛苦了这些年,也没有这么多田……我说吴大,你知道杨时的田从哪里来的不?是不是老家伙贪的?” 曲端兴致勃勃询问,眼珠子乱晃,显然这货身份有了,却还要想点别的东西。 吴玠却是哂笑道:“你就别想了,这不是武夫能捞到的待遇。” “怎么说?”曲端急道:“你给我讲清楚了,对了,你从哪里知道的?” 吴玠呵呵道:“你这个人性,自然没人愿意搭理你……是万俟卨跟我说的。杨时官职虽然不大,却也当过国子监祭酒,龙图阁直学士,本身就有一份职田。” “等会儿!”曲端拦住了他,“吴大,你别糊弄我,职田是给外官的,杨时是京官,他怎么也有?” 吴玠不屑道:“曲大啊,你是真糊涂了,咱大宋的规矩要是都老老实实执行下去,会有靖康之耻吗?” 曲端愕然,随即无奈苦笑,自己真是猪了。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杨时在荆州府学当过教授,又在应天挂名为官,有职田也不足为奇。 而设置职田的初衷是给外任辛苦的官吏一些补贴,对了,职田是可以免赋的! 很多人都说宋代官绅一体纳粮,好像财税体系要先进不少……可事实上只要当官的肯动脑筋,办法总比困难多。 比如说这个职田,是收入分成的,租户收了十石粮,给三成当官的,留下七成……如果遇上了灾荒,收成减少了,自然也要少给。 毕竟士大夫不能成黄世仁,南霸天吧! 看起来租了职田,比起租种寻常地主的田地还要好一些……但是别忙,好事从来不会落到小老百姓的头上。 先这些职田多租给了家中颇有田产的农户手里,这些农户家底儿厚实,能按照固定地租给官员每年进贡,旱涝保收,从不拖欠,既不敢白嫖,也不敢说下次一定。 那有人要问了,这些人岂不是亏了吗? 亏? 怎么会! 别忘了职田可是能免赋的,如果你手里既有自己的土地,又租种了官吏的职田,你会怎么办? 还有,所谓职田,是要在官吏离职之后,就交还朝廷的。 但是对不起了,天下这么大,事情这么多,又怎么会全都老老实实交还? 仔细分析下来,这玩意跟大萌的投献,差别也没有多大,左右都是读一样的孔孟之书,一样的地主士绅,谁又能比谁高尚多少? “曲端,人家杨龟山除了有职田,还有书院的学田,朝廷恩待士大夫,供应学校吃喝的田地也是不用交田赋的,对了,还有寺庙,也都不用交的!” “混账!” 曲端气得拍案而起,胡子都竖起来了。 “果然论起不要脸,还是那帮子曰……奶奶的,我他娘的上书,我弹劾他们去!老子也出气!” “你可拉倒吧!” 吴玠一把揪住了曲端,“你现在老老实实把枢密使的位置占着,回头咱们再抢一个兵部尚书过来,武人就不用受气了,你现在四处乱跳,就不怕言官弹劾你?” 曲端愣了许久,只能无奈坐下,却是气得肚子疼。 “行了,消消气,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情。” “什么事情?” “自然是杨老汉了。”吴玠绷着的面孔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的确是专业的,可问题是这事太好笑了。 “杨老头献了田之后,就向官家谏言,说朝廷能减少些盐茶税赋。” 曲端一听就瞪圆了眼珠,“好啊,刚失去了点田,就在盐茶找补,谁说士人口不言利的,这账算得精明啊!” 吴玠大笑,“说的没错,老头是算计精明,可他却不知道,有人更精明。” “谁?” “自然是咱们官家了。”吴玠大笑道:“官家跟杨龟山讲,老百姓讲的是柴米油盐,降盐税是可以的,但朝廷为了打仗,岁入不能少,没法子,就只有增加茶税……你猜老杨头听到这话,会是什么表情?” 还能什么表情? 哭了呗! 曲端自从当了枢密使之后,还抽空参加了几次斗茶,总算是见识了文人怎么把普通的茶,弄成喝不起的样子。 斗茶那个讲究啊,简直能写成一百本专书了。 相比之下,老百姓或许也会喝茶,但最多就是寻常的那种。 这玩意就跟吸烟一样,有钱喷云吐雾的,就老老实实交税,不服气,你戒烟好不好! 至于普通百姓,反正不喝茶又不会死人,大宋的老百姓还没有奢侈到喝茶自由。 龟山先生本想请求赵桓加恩,结果这位皇帝的确是降了盐税,却把下降的部分转到了茶上面。 众所周知,吃盐的还是比喝茶的多。 其结果就是茶税直线上去了。 “官家这手也太厉害了吧!”曲端惊呼道:“那杨老头还不被读书人戳脊梁骨啊?” 吴玠两手一摊,“那他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不要老脸,讲应该优待士人,老百姓如何,不用在乎吧!他要敢说这话,明天的邸报就能让他身败名裂!” 曲端深以为然,邸报这玩意的确是个大杀器。 如果文彦博之流,跟赵桓讲陛下与士大夫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转头赵桓就能让无数人拿吐沫淹死老文。 说到底,随着舆论范围的扩大,传统权威就不免一个个垮塌……所以说世界是我们的,世界也是你们的,世界最后还是键盘侠的,值此之时,必须高喊一声:“键来!” 杨时在赵桓手上,是吃了大亏。 不过赵桓也没有半点情面不讲,他破格给老头加了观文殿大学士衔,出入侍从,以备顾问,教导皇子。 杨时一跃成为了太子师,教导储君。 这就给了士林一丝念想,且忍着吧,等赵桓这个混蛋玩意嘎嘣了,新君上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的! 摆平了杨时,就表明当世最大的道学一派想皇帝低头了。 这个结果毫无疑问会影响到朝廷,土断,检地,清丈,摊丁……这一套动作,都加快了不少。 尤其是最难推动的福建等地,也都顺利了不少。 艰难的大宋朝政,总算是有了点起色。开始想着好的方向转变,虽然缓慢,但毕竟是迈出了这一步。 而且尽管大宋的疆土很小,但是从其他方面看,毫无疑问都是一个庞然大物,一旦启动之后,能带来的效果哈市不可估量的。 总而言之,这是个好的开始,赵桓心情大好。 但是有人却要哭了。 可怜兮兮的郑知常被兀术吊在了军营之中,过去的日子里,他都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毒打,只是这货还算有点骨头。 “吾自束读书以来,奉行孔孟之道,以忠义为根本。只求死,不愿从贼……埋我中原大地,葬我华夏封疆,余愿足矣!” 这家伙咬着牙,说硬气话,兀术的嘴角上翘,忍不住冷笑,“郑知常,你真的以为俺不敢杀你?跟你明说了,留着你,无非是让你给赵宋皇帝送个信……他拿毒计害死我的兄长,这笔账无论如何,都要跟他算。” “不过嘛,现在天头越来越热,俺不愿意跟他纠缠了,俺会退兵的。” 郑知常大喜,别看兀术说得硬气,但到底不还是怕了大宋官家,也没敢杀我!回头我见了大宋官家,一定要让他瞧瞧我身上的伤痕,让他知道我的忠心。 有了上国天子垂青,朝中的那帮人谁敢不让着我三分,包括金家兄弟也是一样。 对了,金富辙呢? 他怎么没消息了? “郑知常,俺还要告诉你件事,你们高丽两头卖好,跟个猫似的,到处瞎晃,还想偷吃点什么。俺很是不满意。所以俺决定派兵讨伐。金富辙已经带着大金的国书回去了,高丽必须进献粮食百万石……金十万两,银百万两,马匹五万……少一点都不行!” “啊!” 郑知常惊呼起来,“四,四太子,你这是要灭了敝国啊……敝国民穷力弱,哪里拿得出来啊!” 兀术咧嘴冷笑,“你们拿不出来,可以求拿得出来的帮忙啊!”说完这话,兀术也不客气,直接一摆手,“行了,送他去宋营吧!是想回高丽,还是另有安排,俺就不管了。” 兀术打着哈气,转身离开。 有人提着郑知常,出了金营,也算是对得起他,还给他一匹老马。 就这样,郑知常一身破衣,血迹斑斑,肚子瘪瘪,骑着老马南归……这位高丽状元,风流才子,竟然跟个要饭花子差不多了。 身上又冷,伤口还疼,当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走出来小半天,幸好遇上了大宋这边的斥候,把郑知常救了下来,带回营中。 “官家啊,救命啊,救救高丽吧!” 这位鼻涕一把,眼泪一般,那叫一个可怜啊! 赵桓听说这位活着回来了,还挺好奇的,竟然舍得赐见,一看他哭成这样,便疑惑道:“怎么回事?” “官家,金人,金人勒索敝国,还要动兵灭国……敝国只有求上国救命了!” 赵桓眼皮挑了挑,金国要对高丽下手?他突然很想笑,但还是憋住了。 “原来是这样啊,朕就任命你为高丽平章军国重事,兼任枢密使,总揽全权……招兵买马,积蓄力量,准备复国吧!” 第235章 有钱 郑知常一口血险些喷出,赵官家啊,外臣居然不知,你竟是这样的为人! 金人只是要打高丽,你便要人准备复国,国家还没亡呢,用得着这么快吗?再说了,你就不想拯救一下高丽? 外臣可以对着苍天誓,只要你能出兵,从此之后,高丽就是大宋最忠心的走狗,必定和大宋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郑知常的这番心思,注定是白费了……赵桓真的没心思救高丽,毕竟他还留了一颗炸弹给金人呢! 去了高丽,果然爆了,才是赵桓想要的。 只是赵桓不是那么清楚,为什么经过会决定对高丽动兵……事实上以目前大金国的状态,二十万人,压在两河之地,勉强能保住太平。 如果到了冬季,黄河封冻,靠着骑兵优势,能在某个方向形成兵力优势,以多打少。除此之外,金人可以依仗的已经不多了。 决定攻打高丽,是很需要想象力的,莫非只是虚张声势? 赵桓第一次对金国的状况失去了把握,是就此彻底沦落,还是知耻后勇……这帮人到底在想什么?赵桓很难说得准,他只知道一件事,自从宗望死后,无论如何,金国都要有所反思,毕竟他们是一群大活人,不是简单地npc。 大金燕京城,国主完颜吴乞买,储君完颜斜也,国相粘罕,大太子斡本,三太子讹里朵,监军挞懒、完颜希尹,包括大将银术可,拔离,还有吴乞买的诸子,以及一众宗室贵胄,足有几十位,坐在辽国昔日的行宫之中。 等候着完颜兀术的到来。 说来讽刺,兀术年幼,加上牟驼岗惨败,地位直线坠落,几乎要划入“等等”的行列,泯然众人……讽刺的却是上一场大战,粘罕兵败青化,讹里朵让耶律大石击败,斜也领兵,没在韩世忠那里捞到便宜,拔离让赵桓追着屁股打,挞懒干脆吓得不敢出兵。 最最关键,宗望还让赵桓弄死了。 尽管金人不愿意承认,自己这方英明神武的二太子死在了赵桓的手里,可事情就摆在那里,越是粉饰,就越显得心虚。 在一片哀鸿遍野中,兀术带领人马,突袭京东,和刘锜周旋,战火颇多……直到双方停战,梁山泊以东的地盘,还都在兀术手里。 刘锜节节败退,是靠着联络梁山水贼,才勉强挡住兀术。 再后来,从南京(商丘)等地,把杨幺黄佐这些人调上来,他们更熟悉水战,接连打了几个胜仗,算是遏制住了兀术的攻势,却也没法将兀术彻底驱逐出京东。 一番清点下来,兀术竟然成了金国诸将当中,唯一有所斩获的男人,加上宗望的托孤,让兀术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 “唉……斡离不年纪轻轻,怎么就死了?我大金断一栋梁,去一支柱啊!” 吴乞买抹着眼泪,悲从中来。 不管跟宗望是不是一个派系的,对这位阿骨打最强悍的儿子,大家伙还都是保持尊敬的,哪怕过去了好些日子,似乎还没有缓过来。 兀术先是躬身,谢过了国主关心,随后环视所有人,沉声道:“二哥十几岁就在阵前厮杀,为了灭辽,身上被射成了刺猬,还在前面带头冲锋,舍死忘生。多年的伤损暗疾,一朝爆,加上赵宋皇帝无耻,故意试探激怒,二哥之死,算不上意外。俺想说,在场几乎都是完颜家的男儿,其中很多人都比二哥年纪大,难道你们就不怕吗?” “大胆!” 粘罕厉声呵斥,“兀术,你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刚刚回京,就大放厥词,你当大金国没有王法了不成?” 兀术瞥了一眼粘罕,哂笑道:“副元帅连国主都能打,骂我几句,我也只能受着了。” 瞬间又把火烧向了吴乞买。 “唉!兀术啊,你年纪小,又有丧兄之痛,朕不会怪罪,可在场不是你的叔叔,就是你的兄长,你这般说话,着实不妥!再要胡言乱语,就披颊二十!” 要打嘴巴子,兀术也老实了下来,他躬身道:“俺无意冒犯,更不敢胡言乱语。俺只是在想,为什么以往的大金国,所向披靡,可自从去年,明明打到了开封,灭宋在即,突然接连挫败,入秋之后,二十万大军,信心满满,以为能灭宋凯旋,却没有料到居然接连受挫,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 讹里朵皱着眉头,“老四,你就直说吧,不要卖关子!” “是!” 兀术躬身道:“俺以为说到底是咱们失去了往日征战沙场的决死之心……试问当初,随着父皇起兵的时候,每一战不是对阵十倍于己的敌兵,最初的时候,便是连铠甲都不够,就是凭着一腔血勇,冲锋陷阵,什么生死成败,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时候的大金勇士,天下无敌。可自从灭辽之后,占据了燕云之地……金银美女,财色享乐,以前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唾手可得。有了牵挂,有了贪图,自然失了一往无前的勇气,瞻前顾后,便是娄室将军,也不敢跟宋军血拼到底!” 这帮大金贵胄一个个黑着老脸,无言以对,有人甚至低下了头,很是羞愧。 兀术并没有说谎,大金国的确今非昔比,羁绊多了,牵挂多了,人就软弱了。 倒是被逼到绝境的赵桓,几次亲自督师,誓死不退,光是从气势上就胜过金人一头。 粘罕翻了翻大眼皮,冷哼道:“兀术,你也别再这里说好听的,牟驼岗就是你先顶不住的。还有你现在有名分的女人,就有二十几个之多。想要教训我们,还轮不到你!” 兀术再度躬身,“副元帅误会俺的意思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粘罕不客气反问。 “俺的意思是宋军不比以往,大金也不一样了。再往后便不能以铁骑天下无敌自居,只要把人马派上去,必定能赢……时候不一样了。” 兀术这话倒是得到了吴乞买的赞许。 “嗯,有些见地,往后再用兵的时候,的确要仔细权衡,要动脑子,别让赵宋皇帝牵着鼻子走,都听到没有?” 众人纷纷应声。 兀术却又道:“大宋人口众多,家底儿雄厚,我大金要想跟宋人周旋,便要做些准备,俺以为当下有三件大事,是最紧要的。” “哦?怎么说?”吴乞买好奇道。 “回陛下,其一,应该尽快扫平两河之地,稳住局势;第二,要派遣一支兵马,攻取可敦城,把耶律大石剿灭,解除一个后顾之忧;至于第三,俺提议攻击高丽。” “高丽?”粘罕冷笑道:“兀术,高丽蕞尔小国,确乎因为保州,和我们大金有争执,却不止于放着大宋不管,浪费兵力在高丽身上吧?” “回副元帅的话,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高丽固然小国,但粮饷人丁还是有一些的,攻打高丽,不无小补。再有,高丽之中,有许多人亲近大宋,以小中华自居。如果我们兵进高丽,吸引大宋援救,就可以以逸待劳,打一个胜仗!如果赵宋不救,那就灭了高丽,让世人瞧瞧,谁是上国,谁是蛮夷!” 众人眼前一亮,兀术这货的话当真有些道理,不得不说,他成长了。 “还有一点,俺只能在这里说,过去战事不顺,人心军心不复从前。打一次高丽,借着他们练兵,提升士气,岂不是美事!” 这一番道理说完,哪怕是素来鄙视兀术的粘罕也暗暗点头。 趁着宋金双方休兵之际,出师高丽,确实是一步妙棋。 吴乞买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现居然没有反对,便不再多话,他本来就不是个强势皇帝,既然大家伙都同意,那他还有什么说的。 “兀术,你提出来了,那就由你领兵,讨伐高丽。再让斜也领兵,挞懒为副手,扫平耶律大石。粘罕和讹里朵,各自统兵,清剿两河之地。” 吴乞买的话,变成圣旨,偌大的战争机器,迅运转起来。 兀术返回了住处,迫不及待去见一个人,对方年过五十,风度翩翩,是个老文士。 “黄先生,俺听从了你的建议,慷慨陈词,果然获准了领兵讨伐高丽的机会!” 这位黄先生叫黄潜善,在大宋朝当过户部侍郎。后来贬官河间知府。他也曾经组织兵马抗金,但无奈军略太差,被兀术攻破河间,并且俘虏到了军中。 兀术没有杀他,反而软磨硬泡,用尽了手段,终于劝降了黄潜善,成为了兀术手下最重要的幕僚。 “四太子,此次出兵高丽,不在于其他,单是能统军,便已经赢了。” 兀术眨巴了一下眼睛,憨笑道:“果真如此吗?” “四太子,别看外人说你根基浅薄,可你到底是太祖皇帝的亲子,便是这一点,就胜过了其他所有人。这些将士随着你征讨京东,再随你去一次高丽,只要让他们抢到了东西,得了好处,还不都是四太子的心腹吗!” “哈哈哈哈!”兀术大笑,“先生果然高见,只是俺却是有个想法,不能只是抢掠杀戮……赵桓不是弄了个三皇同盟吗?俺也拉着高丽结盟,壮壮声势也好!你说赵桓的那个三皇同盟,都干什么了?” 黄潜善笑道:“也没有什么,其实更多是为了做生意,赚钱罢了!” “好!那咱们也这么干,跟高丽互通有无……反正仓库的银钱多得花不完!”兀术信心满满。 第236章 兀术上钩了 “官家,刚刚接到了密报,两浙路又有食菜魔教暴乱,牵连数个州县;洞庭湖重新有水贼聚集,大有再度啸聚一方之势;还有青唐等地,吐蕃贼匪劫掠,杀戮无算。” 吴敏和李邦彦陪着赵桓在黄河岸边行走,一边走着,一边将最新的消息告诉赵桓。大抵是好消息少,坏消息多。 李邦彦就忍不住埋怨,“你好歹等午饭之后再说,官家怕是又要气得吃不下饭了。” 吴敏气哼哼的,“军国大事,你让我隐瞒官家?你这是欺君!” 李邦彦噎得无语。 赵桓反而释然一笑,“行了,这些事情朕都知道,朕暂时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坐等了。” 两位大臣互相看了看,也确实如此。 叛乱放在任何朝代,都不是小事情,更不能等闲视之。 可如何平叛,确是大学问。 就像两浙和荆湖的叛乱,背后一定有土断检地的原因在……这种程度的反扑,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调遣御营南下,固然能平叛,可前方怎么办? 更何况御营出动,牵连太大,没准会激起更大的乱子。 还不如等着,如果土断顺利,百姓服气,匪患自然会消失。 反过来,再调动大兵南下,也会顺理成章许多。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吕颐浩和政事堂处置,赵桓最多只要做到心里有数,不是糊涂蛋就是了。 “不少人吹捧朕是中兴之主,有为之君,可事实上朕也和田里的老牛差不多,非要鞭子上身,才肯往前慢悠悠走两步,更有时候,鞭子加身,也抵不过懒惰成性,说实话,朕还挺惭愧的。” 李邦彦慌忙道:“官家太自谦了,治大国如烹小鲜,若是官家稳不住,贸然盲动,打乱了朝廷部署,影响了国策大政落实,那才是因小失大。似陛下这般,烛照万里,又进退得当,取舍有度,才是大宋之福啊!” 赵桓毫不客气,给了李邦彦一个大白眼。 别觉得你把话说得好听,就能掩盖拍马屁的本质。 这些事情归结起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赵桓依旧太穷了,明明应该做的事情,也只能暂时放下。 毫无疑问,靠着改革,靠着正常的财税整顿,再有个三年五载,能够扭转局面,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毕竟积累财富永远比花钱困难得多,随便点两下屏幕,就要好几个月吃土,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算来算去,还是一个字:钱! “李太傅,说来说去,咱们的宝可都压在了高丽身上,这回能赌赢不?” 李邦彦认认真真道:“官家,不管咱们输赢,高丽这一次怕是真的要完了!” 赵桓眨巴了一下眼睛,同样认认真真道:“一定确保金银运回来,至于高丽,哪管洪水滔天!” 赵桓用尽一切脑筋,去算计高丽,算计金人……可说句实话,距离几千里,他能做的着实不多,更多的只能寄希望人性的弱点。 农历六月份,一年中最燥热的季节,吴乞买等女真贵胄已经离开了燕京,北上避暑,兀术亲自率领着三个万户,过辽阳,他没有攻击相对便捷的保州,而是选择了从桓州渡过鸭绿江,随后翻越连绵的山区,二十天之后,出现在了大同江沿岸,随后沿着大同江南下,直取西京(平壤)。 兀术用兵之快,下手之狠,完全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身在上京避暑的吴乞买听到消息之后,居然大呼斡离不重生,兀术有乃兄之风! 确实,兀术的胜利,给连续挫折的金国打了一剂强心针,大喜之下,吴乞买提拔兀术为元帅府左都监,从此步入大金的决策层。 一心继承父兄遗志的兀术,更加卖力气。 他围困了高丽西京之后,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散出兵马,四处扫荡,到处攻掠……三个万户,即便是大宋也不敢等闲视之,更何况是高丽。 他们连续派遣了三次救兵,试图解围。结果全都被金兵打得抱头鼠窜。 欺负不了赵桓,还打不了你们吗! 金兵了狠,兀术更是不客气,将三千俘虏押到大同江边,悉数砍头,尸体扔进江水之中,硬生生阻断了水流! 损兵折将,高丽上下,如丧考妣。 很快高丽国内就上演了传统艺能。 大敌压境,内斗陡然爆。 以金富轼和金富辙兄弟为的亲金国势力,强烈抨击亲宋力量,认为是他们惹恼了大金,招来大祸,要天诛国贼,以谢天下! 而白寿翰等为的亲宋势力,在领头人郑知常的缺席情况下,依旧奋起反击。 他们反而指责金富轼大权独揽,屈膝蛮夷。又因为交涉不利,惹来了金国大兵。正是金家国贼的存在,才使得大宋不愿救援。 鼠两端,开罪上国,天诛地灭,金家弟兄! 这两派斗起来,那叫一个热闹。开京城跟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似的,金人还没来,他们就自己打起来了。 不过白寿翰这帮人到底根基太浅,不是金富轼的对手。 他们很快败下阵来,被金富轼全数擒拿,甚至包括一个法号妙清的和尚,也没有跑得了! 这是招谁惹谁了? 闭门庙中坐,祸从天上来。 金家兄弟也不管这些,拿了这帮人之后,火让金富辙去面见兀术,请求退兵。 兀术是在一处澡堂子见的金富辙,这位四太子大马金刀,露着一身横肉,还有一巴掌宽的护胸毛,出现在了金富辙的面前。 “拜见四太子,求四太子宽宏大度,饶过敝国,求四太子开恩!”金富辙碰碰磕头,脑门都红肿了。 兀术冷笑着看他,“金富辙,按理说你们高丽是个小国,俺懒得搭理你们……可俺想不通,你们怎么自己找死啊!非要出使大宋,还跑到燕京,两头卖好,你们还想从两头得好处是吧?” “告诉你,这种事情,大宋或许会干,可俺大金可不会上当。”兀术说到这里,突然又笑了,“不过以当下大宋皇帝的德行,怕是也不会这干了,你说你们到底图个啥?觉得自己活得太舒服了,想要找点事情?” 金富辙咧嘴哭了,他要是早能意识到自己长得不美,也就不会想得这么美了。 还不是宋金开战,他们觉得有利可图,偏偏国内两班斗得不可开交,一方选择大宋,一方选择金国。 这种关头,脚踩两条船,能得好才怪! “多谢四太子的教训,四太子的话外臣铭刻肺腑,外臣兄长已经擒拿了白寿翰等贼人,回头就把他们的人头送来。从此之后,敝国一心一意,给大金国充当犬马,只求大金能够原谅敝国,给敝国一条活路……” “晚了!” 兀术一声断喝,吓得金富辙骇然无声。 兀术不客气道:“你们爱杀谁杀谁,俺才不在乎。还是那句话,俺要银子,要粮食,要马匹,女人。单子俺早就给你了,拿不出来,就等着屠城灭国吧!” “啊!” 金富辙还想哀求,哪知道兀术豁然站起,突然到了他的面前,一伸手,揪住了金富辙的脖子,而后将他按在了浴池之中。 金富辙手狍脚蹬,连呛了好几口兀术的洗澡水。 大约过了一分钟,兀术才把他提出来,扔在边上。 “在鬼门关转一圈的滋味不好受吧?告诉你,不听话,你们都要死!”兀术嚣张道:“去告诉金富轼,赶快答应,不然后果自负!” 金富辙如丧考妣,哭哭啼啼,回到了开京,见了兄长,还没说完,就哭成了一滩。 金富轼到底比他这个兄弟狠不少! “你先别哭了,经过不就是要金银吗?那个白寿翰,还有妙清,他们家资巨万,查抄了就是!” 金富辙一听,总算来了精神,还真是个办法。 “兄长,金人贪得无厌,我怕这些人的家产只能解决一时,却没法长久啊!” 金富轼沉吟道:“这也不是问题,他们不是从大宋能源源不断敛财吗?如果能以此换来大金退兵,倒也没什么。不过万万不能让金人知道了消息,也就是了。” 金富辙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再次去拜见兀术。 这一次却不是那么顺利,依旧是那个浴池。却没有见到兀术本人,而是被侍卫绑住了脚踝,倒挂在浴池上面。 不断有人把金富辙的脑袋往水里面插,这可比上回刺激多了! 而在另一面,一个叫做妙贞的小僧人乖乖跪在了兀术面前。 “好教上国四太子得知,这就是我们从大宋敛财之法,才半年之间,就有三十多万缗入账……若是大金愿意,小僧愿意将所获悉数献给大金,只求四太子能救出我师兄妙清啊!” 兀术眨了眨眼,沉声道:“你这个小秃……小和尚,大宋的钱真的那么好赚?你莫要拿俺开心?” 妙贞慌忙磕头,“好教四太子得知,大宋的钱自然不好赚,可他们现在国事艰难,金银缺的厉害。故此才有了机会,只要能下本,投入越多,赚得越多,回本就越快。”妙贞说这话的时候,心砰砰乱跳,拼命低头,生怕让兀术听出一点破绽。 而此刻的兀术却是在盘算另一件事,“你说俺给你五十万两,一个月之后,你能给俺多少利钱?” “十五万两,一两银子都不会少的。” 兀术眼珠转动,反复权衡,“用大宋的银子,灭亡大宋,这倒是不错的事情……这样吧,俺就先给你五十万两。” 兀术盘算着,再过一个月,就能多得十五万,不错! 妙贞长出口气,这就入账了五十万,很好! 第237章 侠之大者,为宋做韭   兀术讨伐高丽,虽说算不上铁血征伐,也可以说是平平无奇。   连像样的战斗都没怎么打,直接就滑跪了,甚至兀术都没有打进西京,就更不用说开京。所以在此说一句,真的不要乳法了,毕竟从一个小国的角度来看,这个国家简直武德爆棚了好不?   兀术在七月十五之前,就班师回朝,甚至没耽误给他二哥烧纸。   从高丽回来之后,兀术彻底支楞起来。   这一次他逼着高丽进献了八十万两银子,三万两黄金,三十万石粮食,甚至还抢回了一千名高丽婢女。   不说别人,一把年纪的吴乞买居然都分到了五十个,简陋冷清的上京皇宫,一下子热闹起来。   化身战神的兀术更是气势汹汹,不光说话,连放屁都不用憋着了。   “要让俺说,就该趁着兵马强盛的时候,尽快把宋军的势头打下去,就算不灭大宋,也要让他们接受南北二朝。不然真的拖延日久,待到精兵良将耗尽,反而不利。”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提起南下了。   相比起兀术这个好战分子,大金朝的几个贵人都有所忌惮。   先说吴乞买,他本就年纪大了,又指挥不动,下面人愿意打,他自然支持,可下面人迟疑,他也就没必要张罗,总而言之,虎老了不咬人。   至于粘罕,他虽然图谋关中的计划失败了,但他现在毕竟捏着云州,掌控着河东,手下几万士兵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依仗。   他最大的心思就是全力以赴,经营河东,加固太原防卫,能够永远霸占这块地盘就行了。   至于斜也,还有大太子和三太子,则是盯着吴乞买屁股下面的椅子。   虽说宗望出局了,可咱们几个也不能消沉下去,该盘道的时候,必须好好盘盘。   面对这一片死气沉沉的朝堂,兀术简直气得肝疼,都是一群没有眼光的虫豸……跟你们在一起,如何能治理好国家?   兀术大怒,但是也改变不了他在元帅府吊车尾的地位,还轮不到他执掌大权。   不过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兀术做出了一个违背所有人意愿的决定,他昂然迈入都元帅府,在他身后,竟然背着一个三尺多高的东西,用绸缎裹着。   等他进来之后,就直接往吴乞买的位置走来,把这位大金国主弄愣了。   “兀术!你干什么?”   “陛下无忧,俺只是请一个人来听听这次的御前会议。”   吴乞买还没反应过来,兀术突然跪倒,把身后的东西解下来,去了绸缎。   等大家伙看清楚之后,气得鼻子都歪了。   兀术把阿骨打的神位背来了!   “打他!”   所有人都冒出了同样的念头。   还要往死里打!   大金的法律,那是连国主都不能例外的,吴乞买因为偷酒,让粘罕按在地上,打了二十板子。   你个混账东西惊动了太祖爷,还不得打二百棍子!   兀术也真不含糊,他圆翻眼珠子,怒吼道:“打吧!有本事就在父皇面前,把俺活活打死了!”   这下子所有人为之一怔!   完颜阿骨打!   女真人的神!   这不是夸张,从一个朝不保夕的小部落,展成万里大国,阿骨打战无不克,所向披靡,哪怕真正跟着阿骨打起家的老人,回想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这就是天命吧!   正因为阿骨打的仙气,才让几个儿子在大金国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哪怕宗望死了,也没人敢染指东路军。   兀术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   不服吗?   憋着!   谁让你没有个好爹!   所以当看到阿骨打神位的时候,众人先是震怒,继而浓浓的无奈,就冲这个男人,他们还真没法把兀术怎么样。   “打,打二十脊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孝道!”吴乞买无奈吩咐。   打棍子这种事情,不在多少,而在于想怎么打,要是真往死里整,几下子就能弄死,要是不想,就算打二百棍子,转过天也能来去如风。   很显然,兀术挨的这种,都不用到明天,打完之后,立刻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俺有罪,俺鲁莽,可要说俺有什么坏心思,那也是天大的冤枉。俺就是觉得,咱们大金没有了当初的劲儿,把父皇的神像请来,就是想借着他的神威,找回昔日的雄风。”   兀术勉强解释,可是在场这帮人,谁又愿意接受!   一个个把头扭到一边,根本懒得搭理他。   兀术长长吸了口气,“俺着实以为,等到入秋之后,该大举南下,再跟宋人战一场。不求灭宋,也要重创宋人的气焰,报仇雪恨。”   粘罕沉声道:“兀术,你心心念念,要报斡离不的仇,此事我们都知道。可大宋朝廷已经成了气候,无论兵马还是人心,都并非往日可比。此时没有确当办法,贸然南下,只会损兵折将!”   粘罕胆怯,让大家颇感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以娄室之勇,尚且在青化之战损兵折将,碰了个大钉子,如果再打下去,着实让他没把握。而这,也几乎是金国上层的一致心态。   兀术也早就知道,所以他嘴角上翘,露出了不屑的冷笑。   “莫要真觉得大宋就上下一心,牢不可破了。这回我去高丽,也算是开了眼界。小小高丽都能翻云覆雨,从大宋大捞好处,大利市。赵桓他能约束开封的那帮人,可他能管得了江南吗?”   几个金国贵胄面色严峻,大太子斡本就问道:“老四,你倒是说说,大宋出了什么事情?”   兀术笑道:“大宋失了两河之地,原本就要命的钱荒,变得更加严重了。赵桓为了笼络军心,还给御营金银,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结果就是钱荒越来越严重。江南的富人宁可让丝绸茶叶烂掉,也不愿意贩卖北方。开封等地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兀术还叹口气,“都是旁观者清,真没有料到,小小的高丽竟然现了商机,他们凑了些金银,从江南等地购买商货,弄得北方贩卖,可是赚了不少钱。”   斡本拧着眉头道:“老四,我怎么没听明白,东南的富商不愿意卖,怎么到了高丽这里,就能赚钱了。”   兀术笑道:“大哥,现在大宋盘剥得厉害,对本国的商人货物,都管得很严格。商人自然没什么赚头儿。可高丽不一样,他们能绕开大宋的官吏,把商货卖到鬼市,自然财源滚滚。”   “鬼市?”   “对,就是大半夜的集市,为了躲避官吏勒索,只能在半夜三更买卖,所以叫鬼市,像什么茶叶,丝绸,都是这样。”   ……   兀术用他的半吊子经济学知识,给这帮毫无经济学常识的人搞科普,还真把大金的贵人们说的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就比如斜也就拍着大腿,感叹道:“我就说嘛,咱们灭了几十万禁军,抢了两河之地,反而把大宋朝越打越强了,这不是笑话吗?敢情那个赵桓也是硬撑着罢了,大宋朝的内里也都烂了。”   粘罕沉吟道:“若真是如此,还就不能急着灭了高丽,让他们多从大宋赚点钱,回头也好进贡大金啊!”   兀术朗声大笑,“副元帅,你这格局也未免太小了,为什么指着高丽进贡?咱们也有钱,怎们不直接投进去?”   “什么?让咱们出钱?”粘罕傲然道:“没这个规矩!”   兀术语塞,却没有料到,一直没开口的挞懒突然道:“这事情我也听说了,以往咱们都是抢掠入库,断然不会拿自己的钱去做生意,说干脆点,咱也不懂。也不敢试。可头些时候,我倒是扔进去一万两银子。”   “哦?你赚钱了?”斜也好奇道。   “是赚了一点,差不多有两万两了。”   竟然翻倍了?   粘罕却是不信,“你说赚了就是赚了?万一赖账怎么办?”   挞懒大笑道:“副元帅,区区高丽,也敢赖账?他们敢拿咱们大金国的钱,咱大金国就能要了他们的命!是吧,四太子?”   兀术立刻点头,“没错,有这么大的便宜,与其让高丽赚了,不如咱们拿大份儿。既能充实国库,又能削弱大宋,用大宋的钱,反过来对付大宋,还有更好的事情吗?”   这位反复权衡,仔细推敲,都没有察觉问题。   如果说直接跟大宋做生意,那很危险。   可经过高丽,就多了一层保证,试问高丽敢违背大金国吗?   不能够啊!   终于他们下定了决心,这事可以干!   所以自从七月下旬以来,高丽的生意陡然膨胀起来。   作为实际的操盘手,李邦彦也渐渐上头了,这钱来的太快了,简直就像龙卷风啊!   “官家,咱们手里已经有三百万两的金银了,入冬之前,过千万两也不是难事。”李邦彦呵呵道:“官家,那帮金人是真的贪,表面上出钱还不够,私下里还有送钱的……除了那个完颜希尹之外,几乎一网打尽,连吴乞买都没例外!”   赵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果然这个时代太缺少镰刀了,以至于韭菜又肥又壮,抢着送上门。   “你也别犯糊涂了,金国有多少金银,咱们不能估计太高了。更何况入秋之后,草黄马肥,正是打仗的好机会,他们肯定要抽银子的。咱们一定要抓紧时间撤出来,可千万别把到嘴的肉给弄没了。”   李邦彦努力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多谢官家提点,臣这就安排往回运金银……只是这些钱是入国库,还是?”   赵桓圆睁怒目,“我们凭本事赚的钱,为什么要给户部?”   还真是理直气壮,李邦彦立刻点头,要的就是这话。   过完了八月十五,大宋这边就卯足了劲头儿,收割韭菜。   船队从江南两浙,排着队北上。   李邦彦更是把手下几个亲信都派出去了,包括万俟卨在内,全都出动……赵桓暗暗交代,把这几个人的名单交上来,基本可以充当日后的奸臣录了。   都说利欲熏心,没想到先把李邦彦的心窍给迷住了,也是没谁了。   大宋这边忙活着,金国也不怠慢,兀术积极调兵备战,去高丽收钱的美差落到了挞懒身上。   “请看,这都是我们赚来的。”   妙清在前面,妙贞在后面,两个和尚给挞懒展示了一座硕大的金库,里面一箱一箱,全都是金子。   挞懒的眼睛都看花了,这么多钱啊!   真想都拿走啊!   妙清笑道:“上大人不要急,这都是大金国的,而且还有五天,就有一批银子从大宋送来……大宋这个国号取得好,就是给大金送钱啊!”   “哈哈哈哈!”   挞懒放声大笑,“果然如此!那就等五天,我再把金银押回去!”他临走的时候,还在门口抓了一块金砖,沉甸甸的,赤金!   挞懒心满意足,他刚走,俩和尚直接瘫了,幸好拿的是门口的,要是拿别的,可就露馅了!   “快走吧!”   这俩人收拾了一下浮财,带着撑场面的金砖,撅着屁股就跑,总算可以去大宋过神仙日子,至于大金和高丽……守着那堆假金砖哭去吧! 第238章 官家,救命啊! “父皇,这是先生留的题目,该如何做文章,请父皇指点。” 赵谌像是捧着作业本,请求战术指导的乖宝宝,而赵桓则是逼上梁山的老父母,他强迫着自己看向题目: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这个不难啊,讲的是生财之道,要生产的人多,开销的人少,快快攒钱,缓缓用钱,也就能维持长久了。”赵桓说着,突然眉头一皱,“杨龟山给你留这么个题目干什么?” 赵谌苦着脸,“孩儿也不知道,前几天还在讲孟子呢,突然就讲起了《大学》,还让孩儿写篇策论……”赵谌顿了顿,试探道:“父皇,先生不会是想拐弯劝谏您吧?” 赵桓把眼睛一瞪,“什么劝谏?父皇理财行的是大道,土断,清丈,摊丁入亩……哪一样不符合孔孟之道!他杨龟山只管放马过来,我还怕了他不成!行了,你自己爱怎么写怎么写,要学着自己努力,别没事总来烦我。” 赵桓粗暴地把儿子推了出去,只剩下自己一个,他脑筋转了好几圈,渐渐明白了杨时的意思。 关键就在大道两个字上。 这老东西一定是听到了消息,他都能知道,朝中怕是也瞒不住……李邦彦着实无能,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就不知道保守秘密呢! 赵桓一怒之下,就把李邦彦给叫来了。 “朕要你的解释!” 李邦彦咧嘴苦笑,“官家,这事瞒不住人啊,几百万两的金银,就算是大船,也要几十艘,又是从江南调来船只,又是要假装往来高丽,臣这边还要不断在邸报上面放出消息,引诱金国上当。” “臣为了这个弥天大谎,可是熬干了心血,都有白头哩!” 李邦彦一肚子委屈,赵桓也挺过意不去的……其实从他提出设想开始,到设局下套,引诱金国上钩,中间的心血,足以写成几十万字的专著了。 之所以没有全都写出来,实在是这种堪称犯罪教材的玩意,着实坑人,为了世界和平,还是一笔带过吧! 只是具体的过程能带过去,可收获却是没法回避。 赵桓和李邦彦这一次弄了多少钱呢? 把一切乱七八糟的开支都扣除了,折合成白银,他们大约弄到了六百五十万两。 其中有一百多万两是来自高丽,剩下五百万两出自金国。 从完颜阿骨打起兵,到灭亡辽国,再到席卷两河,大金这么多年的抢掠下来,府库之中的金银,也不会过一千万两。 这还要多亏了辽国二百年的积累,如果再仔细深究,里面也有大宋的岁币。 最初的澶渊之盟就规定每年银绢三十万两匹,后来增加到了五十万两匹……明明真宗朝的岁币都用了银子计价,足见银子在两宋还是有相当份额的,为什么有人坚持觉得大宋都是用铜钱,看到了银两就出戏,真是想不通啊! 反正不管别人如何,赵桓在面对这些收获的时候,他想通了。 “李太傅,朕根本就没有赚钱,也没有坑人,朕只是把这么多年的岁币,拿回来了一些,对吧?” “对!” 李邦彦还煞有介事点头,“官家仁慈啊,其实这些只能算是利钱,真正的本儿还没有拿回来……官家,要不咱们干脆再接再厉,再想个办法弄钱吧!” 此刻李邦彦的眼里有铜钱转动。 赵桓也有意答应,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 像金国这么肥美又单纯的韭菜,暂时没有第二家了,咱们是割韭菜,不是挖坟掘墓,要给韭菜恢复的时间,讲究可持续展…… 更何况这几百万金银到手,对大宋朝来说,可是解了燃眉之急。 “你问过大相国寺没有,能增多少银钱?” 李邦彦忙道:“官家,按照三成的准备金来算,差不多能行两千万钱引,足以抵消朝廷六成的亏空了。” 赵桓微微点头,可他却没有帮着吕颐浩擦屁股的心思。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些钱要是给了户部,什么成果都看不出来,就直接给花了。”赵桓冷静道:“你去把吴玠、曲端、岳飞都叫来,对了,还有刘锜和韩世忠。一个也别落下。” 李邦彦答应,连忙下去安排。 这人有钱了,状态明显就不一样了,赵桓挺胸昂,仿佛都长高了似的,钱财养人啊! 哪怕贵为天子,没钱也跟孙子差不多。 你当赵桓好几个月在外面领兵,是他心甘情愿啊? 没法子啊,回去之后,柴米油盐的,他也受不了。 躲出来了,让吕颐浩盯着,他就能轻松点。 韩世忠是最近才赶到滑州的,已经入秋了,必须商讨今年黄河结冰之后的战事了,关中那边要怎么安排,必须请官家定夺。 另外刘锜也赶来了。 相比其他人,刘锜就显得尴尬多了,他没什么亮眼表现不说,还被兀术欺负了,这就过分了,弄得人们都以为他是菜鸡呢! 刘锜真想告诉这帮人,兀术那家伙真的没有那么菜! 尤其是兀术骨子里有一股百折不挠的执着劲儿,韧性非常强,牟驼岗战败之后,再度领兵,兀术的水平就大幅度提升。 刘锜靠着孤军在京东维持,还要保护漕运安全,一点也不容易。当然了,说这些是没什么卵用的。要想的想一雪前耻,就在今年冬天,好好打几个大胜仗,打出威风来! 刘锜是憋着一肚子气,想要请旨立功的。 “官家,如果臣没有判断错误,今年的金兵,必定从京东路大举南下,而且兵力不容小觑。”刘锜很认真恳请道:“官家,该把兵马押在京东才是!” 刘锜刚说完,曲端就不爱听了,“今年和去年不一样,去年是把一切押在关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今年朝廷兵力已经远非去年可比,我们该想着如何保住全局,整条战线,一点不能有失!” 刘锜绷着脸,心中不甚愉快,说实话,站在官家身边,出谋划策,提供军事指导,那是他的活儿,没想到竟然被曲端给抢了。 还有,在关中的时候,曲端也没少欺负大哥刘锡,这货也太不招人待见了。 “曲相公,如果从本心讲,我恨不得立刻光复燕云,直捣黄龙。可朝廷什么样子,兵马多少,战力几何,你都知道,又何必自吹自擂。” 曲端哂笑道:“刘都统,说实话,朝廷是怎么回事,我还真不知道!” 刘锜哼道:“那我就说说。去年是打了几个胜仗,杀了不少金人,可咱们的骑兵依旧太少,全都加起来,怕是也没有两万,且重骑兵只有静塞铁骑一支,还不到两千人,剩下也以党项骑兵为主,如此状况,到底不如金人来去如风,这便是我们的最大弱点,难道曲相公不知?” 曲端故意如梦方醒,“原来说的是这事,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岂不知早就有了办法了。” 刘锜大惊,“当真?” 曲端含笑道:“那是自然,不信你问韩大王?” 刘锜将目光转向韩世忠,此时的老韩抓着胡须,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骑兵的确是朝廷兵马的弱点。却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他冲着赵桓拱手,“好教官家得知,今年夏天耶律大石不辞辛劳,攻击了西域,辗转数千里,战果不小。耶律大石传来了消息,他手上有三万匹良马,想要跟陛下做个生意。” 赵桓多聪明啊,话不用多说了,有钱,咱先弄骑兵! 金国的铁浮屠威风不? 咱大宋要不要也来几千人? 您还用担心钱花不出去吗? 同时被几双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赵桓打了个冷颤,他下意识抬头,现连岳飞的眼珠子都光华四射,简直把他当成了唐僧肉,人参果。 赵桓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那个……耶律大石的战马朕是不会放过的,可他想赚朕的钱,那是痴心妄想。” 韩世忠认真看了看赵桓,为难道:“官家,臣看得出来,耶律大石有枭雄之姿,他不要真金白银,就要人马壮丁,断然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上当的。” 赵桓冷笑,“任凭他奸如鬼,也要喝朕的洗脚水。耶律大石到底进军西域了。他要想继续当辽国皇帝,而不是变成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就要靠朕帮忙……回头给他准备书籍十万册,儒者三百名,去西域传播学问,大兴教化。用这些人换战马足矣!” 什么? 几位大将一起惊呼出来,还能这么干? 韩世忠都傻了,那帮“子曰”这么值钱?俺怎么没看出来? 赵桓冷笑道:“这个你们不清楚,朕也不多废话。战马这笔花销可以省下来了。不过朕还是打算在陕西弄个马场,这块良臣你要多费心。” 韩世忠大喜过望,不但有马,还有马场,他是乐不可支。 “剩下的朕打算再增加五万甲士,诸如床子弩一类的利器还要增加,你们都拟个条陈出来,回头朕核算一下,就给你们钱……” 赵桓还没等说完,就听到了有人喊马嘶的声音。 在京的官员出动了,刘韐、李若水、张叔夜、张悫、赵鼎、叶梦得等等,足有二十几位,全都来了。 “臣等请斩奸佞邪臣,太傅李邦彦!”众人杀气四溢,李邦彦吓得一缩脖子,急忙求助似的看向赵桓。 官家,救命啊! 第239章 能臣 几十位重臣,杀气腾腾赶来,直接对李邦彦开火,赵桓如何不明白他们的意思,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卿等声势浩大,若非没有兵马相随,几乎要行王莽曹操故事!” 赵桓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这几十位大臣吓得脸色狂变,更是心惊肉跳,胆小的都开始哆嗦了。 李邦彦却是一下子大喜起来。 他慌忙躬身,委屈巴巴道:“臣向来只是官家之臣,心中唯有官家一人,今竟被朝臣所嫉,臣又岂肯因一人去留,而置官家于不义之地。臣愿去职,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阴沉着脸,怒火中烧,群臣急匆匆来逼宫,这是他愤怒的缘由,李邦彦的话,赵桓也并不完全认可。 这货分明是自视有功,以退为进,想要让赵桓收拾几个大臣,替他撑腰。 兼修办公室斗争学和帝王术的赵桓,很清楚一件事,赏罚只是事情的一小部分……不要以为赏罚严明,就能获得人心,得到尊重。 在赏罚之外,还有一重,便是如何解读。 譬如说现在他惩罚了诸臣,是警告朝臣,还是替李邦彦出头? 莫非说浪子宰相在官家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 可以左右天子? 毫无疑问,后者不是赵桓想要的理想结果。 如果不能防微杜渐,李邦彦很可能就会演变成严嵩那般窃据主上威福的臣子…… 赵桓沉默,李邦彦以求去威胁,群臣战栗。 就在这个僵持的关头,突然赵鼎向前一步,跪在了地上。 “官家,臣有肺腑之诚,要上奏官家!” 赵桓面色凝重,只是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讲!” “遵旨!”赵鼎抬起头,目视李邦彦,冷冷道:“李太傅,你说自己是官家一人的臣子,心中也只有官家……言外之意,我等莫非就不是官家臣子,是我等心里想着太上皇,还是金国皇帝,又或者这天下还有比官家更大的人物?恳请李太傅赐教!” 李邦彦被问得一愣,心中大诧。 他倒不是没法回答,而是觉得这个赵鼎真是找死啊!你非要把事情挑明吗?那好,看看丢脸的是谁! “老夫忠心官家,替官家做事,不辞辛劳,不避艰难。却是不像许多人,推诿卸责,犹犹豫豫。说到底,君父如天,老夫可没想过要和官家共天下!”李邦彦冷冷笑道:“至于什么太上皇,什么金国皇帝,老夫就不诛心了。” 赵鼎点头一笑,“多谢李太傅宽宏……可下官还有一事不明,天子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这就是忠心?你把宰相变成官家的奴仆,是不是失去了设置相位的初衷?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干脆切一刀,专心侍奉官家?” “赵鼎!” 李邦彦勃然大怒,气得胡须乱抖,伸手点指着对方,气得都说不出话来。诸葛亮最多骂人是妇人,你丫的直接让李太傅当太监,这也太损了! 李邦彦气不过,突然扭头,匍匐地上,磕头作响,“官家,臣,臣委屈,无论如何,臣也不能跟此人并立朝堂,请官家决断!” 赵桓同样大怒,不管怎么说,李邦彦都是他的近臣,还是能干脏活的那个,岂容你赵鼎辱骂! “来人,去了他的官帽。” 还没等侍卫动弹,赵鼎竟然自己取下了幞头,而后叩拜地上,磕头作响。 “官家,臣忝列朝堂,不能匡君辅国,如今去职在即,臣想把满腹言语说出来,恳请官家能够听完!” 赵桓深深吸口气,冷然道:“讲吧!” “遵旨!”赵鼎轻叹道:“臣四岁丧父,靠着母亲拉扯成人,后来读书考科举,本以为能光耀门楣,谁知因为弹劾章惇,触怒新党,近二十年间,一直在地方徘徊……幸赖吴相公举荐,官家不弃,臣才骤然擢,有了今天的地位。” “臣前些时候,见邸报之中,多有抨击司马光之言,臣便心知,官家属意新党,也想以此推行变法,不知道臣猜测的可对?” “嗯!”赵桓冷笑道:“赵鼎,你居然敢提起此事,看起来给司马光请求哀荣追封,替元祐党人翻案,你就是朝中主谋之一了?” 李邦彦立即道:“官家圣明,这个赵鼎也是司马光之流的误国之辈,必须严惩不贷!” 赵鼎这次没有在乎李邦彦的话,而是紧盯着赵桓,“官家,臣想请教,王安石真的胜过司马光吗?” 赵桓瞬间沉下脸来,“赵鼎,朕已经说过,不许挑起新旧党争的烂事,你还敢多嘴多舌,是觉得朕不敢杀人吗!” 瞬间赵桓就把腰间的天子剑摘下,拍在了桌案上。 没人会怀疑,一个能指挥几十万大军的皇帝,不敢杀一个书生,赵鼎确实是命悬一线了。或者说,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官家!从熙宁年间,王安石主持变法以来,百姓愈困顿,朝廷上下党争不断,纷纷扰扰……自蔡京拜相,借行王安石新法为名,大肆任用私人,敛财钱财,中饱私囊,损公肥私,无恶不作。靖康之耻,大半源于此处……臣之看法,是否公允?” “谈不上公允!”赵桓毫不客气道:“熙宁变法之前,大宋就已经危机重重,是朝廷难以维系,才有了熙宁变法,并非是王安石变法,才天下大乱!靖康之耻,最多三成归罪新党,七成确实要归罪旧党!” “旧党承袭士人官吏,早些时候,他们阻挠过庆历新政,后来又阻挠了熙宁变法……朕眼中的旧党,变法司马光富弼之流,而是守着祖制,窃据财富,安享富贵,还想把这份荣华富贵一直传下去的腐儒庸官……到了今天,你赵鼎又接过了旧党大旗,成为了变法的阻力,这就是朕的看法!” 君臣交锋,居然到了如此地步,几乎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不过是为了一点钱,至于闹成这个样子吗?赵鼎,你不想活了,也不要连累大家伙啊! 这是要株连无辜的! 赵鼎重重磕头,泪水横流,“官家见识高明,只是臣以为此话不是官家该说的……新党也好,旧党也好,官家是万民君父,是大宋一人。譬如朝堂,官家居中,臣子分列两边。诸如罪臣赵鼎,倾向于旧党,又有臣子,推崇王安石。不论如何,这些人都是朝臣,都是官家的左膀右臂。” “罪臣斗胆请教官家,臣在心里倾向于旧党,但臣居于如今官职,不论土断摊丁,还是供应军需,臣可曾有过失误之处?” 赵桓冷哼道:“你的确理财有法,可你以为如此,就能要挟朕,或者让朕不敢处罚你吗?胁迫君父,你的罪孽更大!便是朕用李太傅昔日所言的莫须有三个字,也足以诛杀你的九族了!” 又是一记暴击,换成普通人怕是早就被打得七零八落了,可这个赵鼎竟然还能稳住,虽然额头满是冷汗,双手颤抖,但依旧冷静沉着。 “官家,这便是臣这次进言的初衷所在!我大宋自从熙宁变法以来,朝堂之上,便分成两派,不论宰执重臣,还是地方官吏,无不依附一党,以求自保,罪臣也不例外。如东坡学士之流,不肯低头,便只有不断贬谪,一贬再贬……罪臣一介小吏,无能为力。朝中宰执诸公,亦无能为力。自神宗皇帝以来,诸位天子,同样无能为力。” “大宋朝堂,非新即旧,新旧两党,起起伏伏,便是到了今日,亦不能根除。臣虽心向旧党,却也深知党争误国,靖康之祸,便是党争结果。” 赵桓冷哼道:“赵鼎,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在此刻挑起是非?” “因为臣知道,眼下有一人能终结党争,能还大宋王朝一个太平兴旺,能让朝臣不必拘泥新旧,专心任事。官家,这个人就是你啊!” 赵鼎泪水横流,“臣半生蹉跎,得遇明主,心中不胜欢喜!” 他匍匐地上,又哭又笑,状若癫狂。 李邦彦勃然大怒,“赵鼎,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你刚刚明明以旧党自诩,阻挠变法,现在又想要溜须拍马,妄图脱罪,你果然是小人,十足的小人!” 赵鼎抬头,呵呵道:“李太傅骂得好,下官不妨明言,若是不能从根子上,进行变法,赵鼎只能以旧党自居,哪怕身死,日后还能有人凭吊,有人替我翻案!也不知道默默无闻!可,可若是能真正改革,新旧之争,又何足道哉!” 赵桓眉头紧皱,“赵鼎,你所言根子上变法,又是什么意思?” “启奏官家,臣的意思是,朝政当光明正大,就事论事,正道直行,不以人废言。不诛心,不猜忌,不挑唆,不构陷……真正的君臣一体,共商国是,开诚布公,摒弃党争!” “如何摒弃党争?”赵桓追问。 赵鼎昂然道:“摒弃党争的第一步,便是抛弃亲疏远近,党争起于门户,门户起于亲疏,亲疏源于私心……官家视李太傅为心腹,秘授大权。视百官为外人,政事堂丝毫不知。如今吕相公还在京中,为了朝廷之事,宵衣旰食,殚精竭虑,臣等虽然不敢以功臣自居,却也未曾懈怠……臣想请陛下明言,为何还要防着臣等?陛下不信臣等,臣等自然要互相关照,战战兢兢,方能立身朝堂……长此下去,不就又是新旧党争吗?” 赵鼎深吸口气,“这番道理臣以往不敢明言,纵观历代,能听得进去这番话的天子也是寥寥无几。可臣以为,当今圣人坦诚君子,力挽狂澜,有中兴气象,有容人雅量。明辨是非,烛照万里,当能听得进去!” 赵桓怒道:“你这还是狡辩……你把党争的罪名扣在了朕的头上,你用心歹毒!” “不错!”赵鼎竟然一口承认,弄得所有人都傻了,你疯了吗? “官家,唯有您先改了,臣等才好改好啊!”说完之后,赵鼎五体投地。 稍微迟疑,刘韐、张叔夜、张悫、叶梦得……一个接着一个的重臣,悉数跪在了君前! 第240章 一场骗局引来的世界大战   赵桓看了看李邦彦,又瞧了瞧跪在地上的群臣,突然呵呵冷笑起来,“李太傅,你瞧瞧,他们都把罪名归到朕的头上了。”   李邦彦咽了口唾沫,如果是赵鼎一个,他自然能下死手,可是这么多人,他也没胆子的。不然一刀落下去,朝堂就空了一大半!   这位李太傅委屈巴巴道:“官家,事到如今,臣所言不是虚的吧?唯有臣是忠心耿耿啊!”   “李邦彦!”   突然人群当中,一双锐利的眸子,直戳这位李太傅,竟然是次相张叔夜,他抬头怒视,“你方才之言,就是赵鼎所言离间君臣,区别亲疏,导致党争的罪魁祸!你就是小人!”   张叔夜说完之后,转头向赵桓,流涕道:“官家,老臣能否说几句?”   赵桓对张叔夜还是很有好感的,这位担任枢密使以来,极力主战,提拔了不少武人,再考虑他历史上的殉国之举,简直比李纲还值得信任。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换句话说,若是他都不可信,赵桓就真的离孤家寡人不远了。   “张相公,你说吧!”   “是!”张叔夜沾了沾眼泪,“官家,数月以来,圣驾都在滑州,臣等随着吕相公操持内政,推行变法。官家虽然距离开封,不足二百里,却宁可和李邦彦之流商议大事,却不愿亲近朝臣。如今时间既久,人心浮动。下面人都说官家和宰执不和,政事堂架空君父,官家必定要处置政事堂云云……老臣故知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可议论一多,朝政不免难以推行。”   “老臣也不是想抱怨什么,只是有人询问,官家在干什么,征用那么多船只车马,南来北往,究竟要做什么?臣等是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老臣知道,官家必定是在做机密大事,不好让人尽皆知,但总该回京几次,或者召见一二大臣,安抚人心?若是官家不信任大多数的朝臣,又何必授予臣等大权?若是真的信任臣等,好歹让臣等知道官家心思,也免得下面人胡言乱语。”   “官家身系天下安危,一言一行,皆是万众瞩目,还请官家明鉴啊!”   张叔夜说完,张悫竟然也道:“李太傅曲意逢迎,自然是臣等所不及。官家身边只有此人,大事也都和他商议,不免让人将官家跟太上皇相提并论!臣等视陛下为中兴圣主,愿为陛下披荆斩棘,也恳请陛下,能信重臣等,莫要视若寇仇,处处防备。官家言抗金大事,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臣等耻为宰执,辅佐官家,竟然半点不知,让臣等何以自处?”   一个接着一个的宰执言,刘韐也哭泣道:“官家方才言说,靖康之耻,旧党之过有七,新党之过有三。官家既然有此定见,为何不与臣等言说,写入邸报,颁行天下?也好给新旧党争一个定论!好些事情,迟迟没有结果,官家有亲疏之别,朝中自然有新旧之见……臣知道,百官未必全然可信,但总归不能一个不信。官家执掌生杀大权,若有臣子泄露机密,自然可杀,不必姑息。总而言之,君臣如何相处,还望官家细细思量。”   到了最后,赵鼎竟有再度磕头道:“官家志在中兴,臣书生之见,固然不足道也!可君臣相得,上下一心,比起直捣黄龙,覆灭金国,还是更容易的。陛下有大志雄心,臣等才敢奢谈摒弃党争。君臣一体,请陛下查之!”   赵桓面对着自己挑选出来的这些大臣,心潮起伏……如果这帮玩意个个都是岳飞一般的完美人物,自然无话可说,赵桓愿意开诚布公,可惜他们不是,跟他们商议大事,那是会出事的。   可话又说回来,满朝君子,那也是不可能的,真到了那一步,大家伙都颇有主见,一群叫驴凑在一起,能相忍为国才怪!   更何况灭亡金国的确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   那些武将固然值得依赖,但也没法把手握大权的重臣排除在外。   说到底,朝局还要他们撑着。   不管韩信再能打,也要有萧何坐镇。   唐太宗也离不开房谋杜断。   这些人固然不一定是贤臣,但也不能真的一篙子戳倒一船人。   给他们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反正事到如今,钱也到手了,朕不妨跟你们透露一些吧!”   赵桓将群臣让进来,给他们安排了座位,还有人送来了热水手巾,擦一擦脸,一把年纪的人了,哭得大花脸,怪难看的。   “你们也别喊打喊杀的,这一次李太傅着实干了一件大事,金人抢掠多年,府库丰盈,非比寻常,我们也算是取之有道吧!”   群臣的心扑通扑通乱跳……果然如此!   这么多人,气势汹汹找来,也并非无的放矢……大家伙倒不是怀疑赵桓抗金的决心,可李邦彦着实不让人放心。   而且从各种动向来看,的确是在打金国的主意。   这就让人有些不好接受了。   在群臣看来,赚钱的方法无非是倒买倒卖,赚个差价。   现在大宋很缺钱,偷偷做生意,也无可厚非。   但是像李邦彦这样,大肆调动船只,动辄几十艘出海,跑去金国,让人怎么想?   就算能赚钱,但是通敌卖国的骂名是免不了的!   而且金国给大宋什么?   大宋又出卖了什么?   好歹有个清单,让大家伙瞧瞧,权衡一下,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这事情大宋朝也不是没干过,以前对付辽国的时候,还是很有心得的。   他们倒不觉得赵桓会吃亏,只是没有个交代,始终让人不放心,没法服众。   赵桓眉头抖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张叔夜沉吟,“官家是嘲笑臣等无知?”   “不是!”赵桓摆手,“没那个意思,朕是想说凡事解释清楚了,或许真的就没有那么多误会了。朕什么东西都没给金人,自然不存在卖国的事情。”   “那,那金国的钱怎么到官家手里啊?”   “也没什么,就是许诺投资大宋商货能够赚钱,引诱金人出钱罢了。”   “那,那金人怎么会上当啊?”   “也不复杂,就是用后来者的钱,分红给前人,制造出赚钱的假象,吸引更多的钱财,待到差不多吧,就把到手的金银全部卷走!”赵桓说完,群臣都傻眼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傻傻看着赵桓,你丫的还能这么玩?   “咳咳。”赵桓绷着脸道:“你们一定好奇,朕也说了,只不过从今往后,这种敛财的手法,要是出现在大宋朝,你们这几位都有泄露的嫌疑,朕绝不客气!要一查到底!”   这几位互相看了看,都冒出一个念头,想要抽自己的嘴巴子。   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官家!臣,臣等还有政务,要不先回京城了?”   赵桓给他们一个大白眼,“回什么回!好容易来了一次,朕也算富裕了一回……请大家伙吃顿黄河鲤鱼吧!对了,挑一条最肥的,快马送去京城,给吕相公……他也辛苦了。”   黄昏时分,黄河岸边,文武齐聚,包括岳飞、吴玠、曲端等人,也都来了,大家伙凑在一起,每人面前,都有一条肥硕的鲤鱼,香气四溢。   抠门如赵桓,这也算是特殊的恩典了。   “你们说君臣一体,上下同心……这话朕只相信一半,朕希望的是君臣同心,上下一体纳粮交税,中兴大宋,直捣黄龙。还是那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来,举杯!”   赵桓在这边跟群臣畅饮,而另一边的燕京,已经是天崩地裂,天塌地陷了。   妙清跑了,白寿翰也跑了,同样跑掉的还有几个掺和其中的文官商贾,   不过也有倒霉蛋没跑掉,那就是金家兄弟,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郑知常的妹夫金安,这家伙最惨,他被抓到了燕京,吊在大牢里,天天被拷打,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了。   金国的这帮贵胄疯了!   敢骗我们的钱,都给我吐出来!   这帮人粗略算了一下,以挞懒为例,他前后投进去三十万两……这三十万两还只是他拿出来的,而分红之后,再次投入的,还没有计算其中。如果全都算起来,光是给他一个人,就要九十多万两。   也就是说,三个月时间,盈利百分之二百,一块钱变成三块多。   和他一样的大金贵人,就不下十几位。   还有不少大金的将军,以及燕云的汉人豪族……把所有本钱和盈利加起来,将近两千万两。   就算不要获利,也有五百多万两……可问题是大金国凭什么不要获利!   这都是高丽欠大金的,不出钱绝对不行!   “冤枉啊,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根本没有赚那么多,都是大宋那边耍得花招,敝国也被骗了,我们损失也不小啊!”   “我管你们去死!”   挞懒挥起拳头,直接打掉了金安的两颗门牙,痛得这家伙直接昏过去了。挞懒怒不可遏,又狠狠捶了金安一顿。   那可是他的棺材本啊!   这笔账必须要算!   这已经不是寻常的仇恨了,什么东西派系之争,什么勾心斗角,全都放下!   自斜也以下,粘罕、斡本、讹里朵、挞懒、银术可,异口同声,必须伐宋报仇!至于兀术,这位四太子已经被剥夺了兵权,圈禁家中……随便说一句,他家里值钱的东西,就连二十几个小老婆,全都被带走抵债了。   吴乞买眼珠子通红,面对着这帮人,很难得没有迟疑,直接点头了。   “大宋欺人太甚,无论如何,要报仇雪恨,让赵桓知道,大金不可欺!还有,高丽伙同大宋,同样罪不容诛。安排两个万户,把高丽灭了,其余兵马,南下伐宋!把赵桓的脑袋给朕提回来!”   金军迅动作,一场因为“李氏骗局”引的大战爆了…… 第241章 通西域 赵桓请了一顿黄河鲤鱼,席间谈笑风生,频频喝酒,好不快活。可就在众人都几乎忘了刚刚那一场激烈的冲突之时,赵桓突然到了赵鼎面前。 “明天早上,他们就要回京,你装了一次英雄好汉,就一直装到底吧!留在军前,戴罪立功!” 赵鼎深吸口气,略感苦涩,却也没有意外。赵桓可不是仁宗那种面捏的官家,金杯白刃,人家始终挂在嘴上,该杀的时候,半点不会手软的。 “罪臣遵旨。” 赵桓端着酒杯,转身离去,嘴上却又道:“记得推荐一个贤臣,接替你的位置,如果他做不好的话,你们两个一起问罪!” 赵鼎又是一怔,无奈点头答应。 转过天,张叔夜、刘韐等人返回开封……赵桓也不是真的一毛不拔,这不,给几位大臣封了三十万两银子,交给国库,由他们支配。 相比起赵桓捞到的不值一提,不过能给他们点,已经算是好大一张脸了,群臣谢过天恩。 折了一个赵鼎,换来了三十万两银子,也不知道是赚是赔,群臣五味杂陈! 倒是留下的赵鼎,他挺坦然的,“官家,臣上半夜反复思量,臣想推荐吕好问,吕司谏。他是名门之后,人品才学都是顶尖儿的,还有……”赵鼎在这里顿了一下…… 赵桓却是冷笑道:“再有他是元祐党人,也就是旧党……你还是跳不出党争!” 赵鼎没有否认,而是道:“所以臣后半夜想到了另一个人,许景衡!” 赵桓眉头微皱,这个人貌似也有耳闻,“是什么元丰太学九先生,是王安石的新学门下?” “是!” 赵鼎答道。 赵桓绷着脸道:“朕让你推荐一个人,你直言许景衡不就好了,又何必说什么吕好问,你跟朕耍什么花招?” 赵鼎躬身恳切道:“臣将所思所想,告知官家,便是臣之坦荡。许景衡新学出身,善于理财。若是寻常时候,让他接替户部,最合适不过,可唯独眼下,臣以为未必妥当……” 赵鼎说完,认真看着赵桓。 只见这位官家陷入了沉思。 毫无疑问,在吕颐浩的主持下,变法还是如期推动了。 又经历这次的事情,回去的群臣多少回更加卖力气的……这时候再把许景衡弄到朝中,取代赵鼎,等于是在烈火上浇油,下坡踩油门。 偏偏金人刚被骗了一次,他们又岂肯善罢甘休,一场大战兴许就要来了……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便是求稳,要让朝局稳定,后方稳妥,才能专心应付金人。 “吕好问,许景衡……”赵桓沉吟了片刻,“让吕好问接替户部尚书,许景衡加龙图阁直学士,随侍君前。” 赵鼎眼中狂喜,慌忙赞道:“官家圣明!” 赵桓却没有那么乐观。 尽管他一再希望摒弃党争,越新旧……可问题却是满朝上下,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已经撕裂成两半。 哪是靠着皇帝几句话,就能弥合在一起的。 眼下赵桓用人,还是要考虑新旧平衡,互相制约,避免失控。 当然了,党争在赵桓这里,并不是第一个需要考虑的。 才干,能力,人物立场……这是赵桓用人的顺序,或许算不上完美妥当,但却也卖出了很关键的一步。 弥合矛盾,同心谋国……赵鼎最打动赵桓的话,他讲扫灭金国,直捣黄龙,不是赵桓一个人的,既然立此大志,就必须海纳百川,即便不喜欢,也必须要使用,国家大事,到底不是一个人的好恶。 赵桓也在努力学着当一个好皇帝,同样的,也要准许手下文武努力变好……至于成见,还是不要太多的好。 赵桓很快就召开了一次御前会议,召集文武,商量军情,值得一提,赵鼎也列席其中。 第一个说话的人,竟然是韩世忠。 “官家,要让臣说,今年的战局只怕比去年还要严峻得多。”韩世忠继续道:“金人固然东西分立,彼此矛盾重重。可既然要打仗,就要求胜,不能明知必败,还一头撞上来,那是野猪,不是金人!” 几位大将都微微点头,吴玠坦然道:“韩大王虑的极是。金人不会到处点燃烽火,今年他们主攻的方向只有一个,而且还会倾尽全力,一鼓作气。所以最好是集中一支精兵,作为决战主力,以备不时之需!” 这几位大将你一言我一语,除了岳飞之外,全都表态了。 整个战略也明确了。 先,大宋的实力毫无疑问,比去年强很多。 因此今年包括刘锜的御营左军,岳飞的御营前军,还有在洛阳的御营后军……这三支人马,都要严守防区,暂时不动。 如果金人进攻,他们就依托城池地形,节节抵抗,等候主力援军。 而能够担当主力集群的,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韩世忠的御营中军,一个是吴玠统御的陕西兵加上御营右军。 论人数,吴玠所部稍微多一点,论战力,韩世忠更强一些。 “官家,让臣说,不管是用哪一路兵马,都要官家亲自指挥,才能克敌制胜!”曲端不无谄媚地说道。 赵桓哼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可意思很明白:舍朕其谁! 经过了几次御驾亲征之后,便已经形成了惯例,即便如韩世忠和吴玠等人,也都愿意让赵桓跟着。 道理很简单,赵桓不会添乱,不会随便剥夺兵权,干涉指挥……而且有赵桓在,各种杂音都会消失。 再有虽然他们几个身为一方主将,可问题是还有骑营,还有御前班直侍卫,还有地方厢军,蕃骑,乃至最近建立起来,直属赵桓的弓弩营……这些人马在战斗中,都能挥巨大的作用,可偏偏不是寻常武将能指挥得了的,哪怕韩世忠也不行。 所以赵桓这么好的辅助兼奶妈,谁舍得放过啊! 御驾亲征的总基调定下来,接着就是一些具体的事情,诸如粮草军需,民夫征调,军械武器,敌情密报…… 赵鼎第一次参与会议,不过他进入角色很快,尤其是在军需上面,提出了不少建议,让人们对这位有所改观。 原来他不只是能说好听话的清流书生,也还是个能臣干吏。 说来说去,就提到了一个问题。 耶律大石的战马! 到底还要不要? 假如想要,该出什么价钱? “这个战马必须要经过西夏,才能运过来。而且朕打算以人易马,该怎么跟大石去谈,还没有主意,你们都说说吧。” 这几位武将算计战场,都是好手,可论起国际交涉,还有生意往来,这就有点为难了。 “官家,如果放心的话,就让臣去吧!” 赵鼎主动请缨。 赵桓呵呵一笑,“你这是急于立功好官复原职吗?” 赵鼎道:“臣却有此心,不过臣有个提议,既然大石兵进西域,咱们还想要用儒生换战马,官家便不能明言,不然以人易马,着实不好听。” 赵桓欠了一下屁股,笑呵呵道:“那你就想个好借口吧!” “寻访汉唐,探查丝路!” 赵桓稍微愣了一下,顿时忍不住大笑起来,还真有你的! 大宋这个朝代有多憋屈,何止是丢掉燕云这么简单,仔细研究之后,就会现,大宋丢了传统的产马地,丢了木材产地——以至于皇宫普遍逼仄;甚至连罪犯流放地都丢了,不得不拼命把人往岭南赶,像什么云南啊,西北啊,辽东啊……这些传统的配地,大宋是一个都没有保住。 别的朝代版图,多少都是以中原为核心的饺子形状,有皮有馅,饱满圆润。到了大宋这里就惨了,四周的饺子皮都混没了不说,就连核心的饺子馅部分,也被咬得缺了好几块,简直悲催到无以复加。 这时候再看赵鼎的建议,多么富有创意啊! 去探查汉唐故地,追寻丝绸之路……就问那些读书人,不想恢复汉唐荣光吗?对那些唐诗汉赋中的边关要塞,就没有半点渴望吗? 你们就不想去瞧瞧李白的出生地?瞧瞧漫天黄沙,气象恢宏的寺庙佛窟,追寻那些古书当中的国度……没准还能遇上女儿国呢! 这么一包装,根本不是什么卖人,反而是一次奇妙的旅程了。 怪不得说文臣有用呢,这种时候还真缺不了他们……赵桓终于赏给了赵鼎一个笑容,“既然如此,朕让李世辅护送你,还有那三百儒生,立刻出,去面见大石!” “臣……遵旨!” 赵鼎辞别赵桓,迅赶往陕西,然后渠道西夏,去可敦城,见耶律大石。 由于军情紧急,赵鼎几乎是日夜兼程,用最快的度赶路……可即便如此,等他到了延安府,见到了陈东,两个好友相见,陈东还是一声叹息。 “你来晚了,耶律大石已经败走了。” “什么?” 陈东沉吟道:“我刚刚得到消息,粘罕竟然买通了乞颜部,夹攻可敦城,大石战败,逃去西域了,战马怕是拿不到了。” 赵鼎暗暗咬牙,“且不说战马不战马,耶律大石可是官家亲自扶持的大辽国主,不能放任他败走。” “那,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有!”赵鼎沉声道:“我现在就走陇右故道,让李世辅带路,我还是能见到大石的。” 陈东把眼睛瞪得老大,“你,你这是要学张骞啊!” 赵鼎咧嘴一笑,“若是可能,我倒是想当班定远!” 第242章 秦桧被金国抓走了 陈东是不建议赵鼎西进的,道理很简单,可敦城被金人占领,西夏的态度不清楚,此时西出,没法走河西走廊,只能走河湟故地,沿着陇右都护府那块去西域。 这条路不只是远,而且还很危险。 没见到耶律大石,没请来救兵,反而把自己葬送进去,那岂不是亏大了。 更何况还没有官家旨意,怎么好轻易行动! “我会立刻上书请旨的,至于危险与否,这些事情我就不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身为读书人,就不想去西域瞧瞧?就不想看看那些咱们念叨了多少年的地方?” 陈东瞬间愕然,竟无言以对,是啊,凉州,敦煌,玉门……葡萄美酒夜光杯啊! “我竟然糊涂了。”陈东深深一躬,“看来只有祝愿老兄一路顺风了,有朝一日,我也想和老兄同游故地!” “会有这么一天的!” 赵鼎和陈东简单交代一番,随即西行,与此同时,陈东给帅司王庶送信,调遣李世辅率领三百吐蕃骑兵前往兰州,汇合赵鼎,一起西出。 仅仅十天之后,双方便顺利汇合,旨意竟然也送到了。 毫无疑问,赵桓是同意的,甚至还要求赵鼎将沿途见闻记下来,传回朝廷。 天子之意,昭然若揭。 可见面之后,李世辅半点喜悦也没有,反而板着脸道:“赵相公,此去西域,便是能顺利见到耶律大石,往返也要三月有余,无论如何,也是赶不上接下来的大战的。金人既然破了可敦城,西夏便失去了北方的屏障,现在西夏国内一团乱局,我率领党项骑兵,还要稳住陕西,听后调遣,你让我随你西去,只怕是不行的。” 赵鼎重重叹了口气,“李将军,你带来的人可都是吐蕃人?” “对,是我特意挑选的。” 赵鼎仰头,“那好,你让他们随着我西进就好,你只管立功去。” 赵鼎如此干脆,反而让李世辅大吃一惊,“赵,赵相公,此去路途艰难,有吐蕃人,又有草头鞑靼,还有西州回鹘,更有西夏的兵马,我怕你……” “怕什么!一千年前就有人走过了!” 赵鼎突然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赵鼎就是要瞧瞧西域的风光,独自一人最好!” 说完,这位竟然当真迈着大步出去,准备上马离去。 李世辅愣了,这两句诗他是知道的,他还知道不破楼兰终不还,春风不度玉门关……身为一个正在啃着唐诗的党项年轻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赵相公,你等等我!” 李世辅追了出来,却现赵鼎已经离开,只剩下一个背影,李世辅急忙翻身上马,也追了出去。 或许这就是命吧,上一次他是被曲端拎着,走了一趟兴庆府,如今又是被赵鼎逼着,要去西域,没准还能捞到什么意想不到的功劳,李世辅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他追上了赵鼎,率领着三百吐蕃骑兵,从兰州出,经过湟州,西宁州,离开了大宋境内,在他们的右手边,是连绵的祁连山,而在左手边,就是浩淼的青海湖,行走在河湟谷地,迎着烈烈西风前行。 赵鼎的心就犹如山峦湖水一般,起伏不定,澎湃汹涌…… 突然之间,赵鼎猛然催动战马,亡命狂奔,他仰头大吼,声音传出好远,宛如狂生! 李世辅吓得不轻,连忙追赶,生怕这位赵相公疯了。 他足足追出了二十里,现赵鼎从马背上下来,坐在一块石头上,似哭似笑,状若癫狂……李世辅连忙过来问候。 “赵,赵相公,你没事吧?” 赵鼎咧嘴大笑,让李世辅坐下。 “置身此地,若是不能狂性大,便妄为文人!瞧瞧,万里黄沙,祁连名山,玉门阳关,敦煌佛国……两汉儒生,盛唐诗仙,他们都梦过,来过,仗剑狂歌,这里是汉家故土啊!” 赵鼎说到这里,眼角竟然涌出了泪水。李世辅的心口也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一般,很不舒服。 “李将军,我原是看不上新党的,绝对王安石之流和祸国妖孽……我在君前一番慷慨陈词,希望陛下能够改弦更张,多亲近朝臣,君臣一心,摒弃党争,自然天下大治。可当时官家却断言祸国殃民,新党罪三,旧党罪七……若非至此,我焉能服气!新党纵然有万般不对,熙河开边却是没错的,司马君实无论如何,也不该弃了这大好山河啊!” 赵鼎扬天大吼,宣泄着心中的愤懑。 他向赵桓进言,希望越党争,可说句实话,党争这个东西,又岂是能轻易消除的,哪怕朝代都亡了,还是要继续斗下去的。 在赵鼎的心里,自然是偏向旧党居多。 可是赵桓又明显偏向新党,和皇帝意见不一样,是个很可怕的事情。赵鼎这家伙还真有个倔脾气。 他来陕西,跟西夏交涉,见耶律大石,就想看看昔日新旧党争的关键,真正了解二者的是非对错。 赵鼎有定见,却又不是固执己见。 凑巧的是大石战败,逃往西域,他立刻决定,走河湟故道,前往西域,见耶律大石倒是其次的。 能够走一次这条道路,便是一种成功了。 从汉代通西域开始,河西走廊就是连接中原和西域的要道,围绕着这片土地,有太多的故事,凉州、敦煌、玉门、楼兰……这些名词都写在书里,刻进骨子里。 没有一个的读书人能回避这些。 可令人绝望的是,这些地名,没有一个属于大宋朝……河西走廊捏在西夏手里,中原和西域的连接被彻底割断。 只要还有那么一点人心,就不得不承认,这是大宋心中最痛苦的地方。 对此大宋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 王安石当政之后,任用王韶主持西北军务。 王韶勾画了一个战略,既然直取河西走廊,灭亡西夏很困难,就从河湟之地下手,先取了青唐,以此为据点,招抚吐蕃兵马,从南边迂回包围西夏! 在这套方针的指导下,大宋拓土两千里,收复熙,河等六州之地,后来更是成立了陇右都护府,伸出了一条长长的臂膀,从南边包围了河西走廊。 而赵鼎这次走的就是这条道路,不然如何能轻易进入西域。 可就是这么一大片土地,在旧党的眼中,居然是可以放弃的,他们试图以此换来和西夏的议和! 诚然,在五路伐夏失败后,大宋兵力财力几乎耗尽,熙河之地,还面临着吐蕃诸部的不断反扑,兵连祸结,靡费巨大……可这就是放弃土地,苟且求和的理由吗? 汉朝哪一次出击匈奴,不是耗尽国库,哪一次不是尸山血海,损失惨重……可大汉朝就是坚持下来了,所有才有强汉之名。 说到底怂就是怂,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而且旧党妥协退让,也并没有换来和平,西夏继续南下,战火烧得更旺了。 后来新党章惇掌权,再度把西夏势头压下去,一度几乎灭夏。 再后来,轻佻的赵佶罢免了章惇,几十年流血付出,化为乌有……再后来,蔡京掌权,西北继续用兵,也还能压住西夏。 可蔡京童贯之流,如何能比得上王安石和章惇等人……再之后就是金人崛起,一切都成了泡影。 “官家心向新党,却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赵鼎低声叹道。 李世辅认真瞧了瞧赵鼎,突然呲牙笑道:“李相公,你和那些读书人还是不一样的。“ 赵鼎看着这个稍显稚气的年轻将领,忍不住哂笑,“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我一直是小吏出身,虽然同情旧党,却是吴敏吴相公提携……我直言劝谏,官家处罚,我知错能改……写到史书上,都算是佳话。我不像那些昔日的宰执相公们,把路走死了,便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赵鼎拍了拍屁股,对着李世辅道:“出吧,想聊路上一样的。” 他们顺利穿越吐蕃诸部的地盘,又到了草头鞑靼的地界,甚至和遇到了黄头回纥的土匪,赵鼎简直像是着了魔似的,一路上的险阻都不是问题,反而是史书上的一个个名词活了过来,一群群奇形怪状的人,一个个沧桑斑驳的古建筑,让他仿佛穿越了千年历史,汉唐盛世这四个字,深深刻在了心里。 他们从当金山口,冒险进入西夏境内……而后前往十分繁荣的蒲昌海(罗布泊),只不过当他们赶到之后,遇到了当地商队,听说耶律大石并没有来,而是身在北边的伊州(哈密),并且听说耶律大石正在收拢人马,准备向西迁徙道叶密立! 这下子可把赵鼎急坏了,他跟李世辅连夜动身,终于又经过了五天跋涉,来到了伊州,见到了大石……此时距离赵鼎出,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天! “拜见大辽皇帝陛下!” 赵鼎恭恭敬敬向耶律大石施礼,可此刻的大石却是怒火中烧,额头上还有一道箭伤! “好啊,赵桓还有脸派你过来,他难道不知道,金人疯一样攻击可敦城?还有,西夏的察哥也不出兵,乞颜部的奴才也投靠了大金国……朕败得很惨,你们那个秦学士也被金人抓走了!” 秦学士? 秦会之? 赵鼎只能长叹一声,“陛下,复国岂是容易的事情?若是勾践一经失败,便垂头丧气,何来霸业?汉高祖数败项羽,终有汉家江山。便是刘备,也是屡败屡战啊!” 耶律大石宛如暴怒的狮子,懒得听这些。 “别说废话了,赵桓能给朕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陛下只派了一介书生,大辽是陛下的……陛下不珍惜,外人又有什么办法?”赵鼎针锋相对! 耶律大石切齿咬牙,突然怒吼道:“朕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金兵就疯攻击可敦城,他们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简直跟一群疯狗似的!” 赵鼎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还用问吗?自然是在官家手里吃亏,从耶律大石身上找补了。 “陛下,正因为如此,才说明金人黔驴技穷,更不该失了斗志啊!” 第243章 绝不降金 “朕不痛心万千将士,唯独痛心秦学士!” 大石这话说得,让赵桓都要汗颜了。秦桧可是他的臣子,赵桓也没对人家这么好啊! 事实上在三皇结盟之后,秦桧就作为联络官,长期留在大石身边。 秦桧负责什么呢? 公文往来,商贸谈判,拟定典章制度,制定法令规范……总而言之,跟管理一个国家有关的东西,秦桧全都负责。 抛开人品不谈,秦桧的能力在大宋的官僚中,也算是顶尖儿的,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秦桧的人品还真没有受到多少质疑! 在靖康之中,秦桧坚决主战,反对议和,什么割地啊,赔款啊,秦桧都是反对的。后来更是主动请缨,前往西夏,为了三国同盟奔走,立下了大功。 其实像秦桧这种人才,很多人都替他叫屈,觉得该调入京城,哪怕不能成为宰执,当一个尚书也是足够的。 可赵桓竟然仿佛忘了此人一般,就把他扔在了大石身边。 可即便如此,人家秦学士也没有多少抱怨。 替大石做事是做事,但他始终恪守臣职责,定期将大石的情况上报朝廷,兢兢业业,吃苦耐劳。 就是这么一位好臣子,却被金人突然攻破了可敦城,掠了过去,成为阶下囚。 着实让人扼腕叹息。 “朕相信赵官家的话,如果放弃可敦城,进军西域,早晚有一天,就算能复国,也并非大辽……朕信任秦学士,就是希望他能帮着朕,维持华夏上国的体统,不至于沦为胡虏……可如今可敦城已经失陷,就连秦学士也被抓走。朕走投无路,出了西进,便没有别的选择。赵官家有再多的心思,我也无可奈何了。” 说到最后,大石低下了高昂的头。 他的枭雄之姿尚存,可恢复大辽的心却弱了许多。 或许梦该醒了,他不能把这点老本都赔光,该向西做点什么了。 赵鼎微微叹息,“陛下,你知外臣这一路走来,心态如何吗?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硬是从一个旧党变成了新党……陛下可知我大宋的新旧党争?” 大石忍不住嘲笑,“你们的那点烂事,还有谁不知道的?不过我们契丹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跟大宋学的!” 两个无奈苦笑,赵鼎道:“是啊,新旧党争,绵延几十年,前些时候,我还劝说官家要摒弃党争。可说实话,我也不知该如何摒弃。真正当我走了这一路,那些唐诗在心中流过,一个个诗人才子从我眼前闪过……我便知道了,恢复故土,中兴国家,这才是胜过党争的大事!” 耶律大石皱了皱眉,轻叹道:“是啊,你们自从唐之后丢失西域,怕是有几百年了吧?” “没错。”赵鼎无奈摇头,“犹如肢体割裂,鲜血流淌,日夜疼痛,难以言说……陛下,外臣斗胆问一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耶律大石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鼎挺直了脊背,满脸的悲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容的微笑,自信的眼神。 “华夏几千年传承,文脉不绝,哪怕断裂几百年,我们依然记得敦煌,记得玉门……只要走过这一路,仁人志士就会有中兴国家的念头,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收回西域,把祖宗基业扬光大……大石陛下!” 赵鼎突然提高了声音,“外臣代官家询问,几百年后,你们契丹还剩下什么?只怕是要在大宋的史书里,寻找你们的记录吧?难道耶律大石宁可籍籍无名,苟且偷生,也不愿意振奋精神,百折不屈吗?” 赵鼎高昂的声音,飞扬的神情,隐隐然有了赵桓的架势。 耶律大石不由得浑身一怔,神色之中充满了纠结。 到底要怎么办? “朕现在的兵马太少,又万万输不起。还有,我已经得到了消息,李乾顺想要复位,废了你们扶持的那个小娃娃。西夏依旧要归附金国,还有,我听到消息,金人大举出征高丽,这个小国怕也保不住。金人还会大举南下,我看你们如何抵挡?” “问得好!”赵鼎朗声道:“今时今日的大宋,已经和一年多之前,断然不同。更非靖康之前,文恬武嬉,毫无斗志的模样。韩世忠、吴玠、岳飞,他们皆是名将,又有官家坐镇,如何打不赢金人?” “大辽在背后拖延金兵,击败三太子讹里朵,这份恩情不只是记在官家的心里,也写在邸报上面!大宋百姓全都看得到。赵鼎眼中放光,高声道:“陛下,只要大辽能派出一个兵,送过去一匹马,和大宋不离不弃,共度难关。挫败金国之后,必然是大辽复国之日!这是大宋上下的意思,没有半点虚假。请陛下定夺吧!” 耶律大石再度无言,他愣了良久,摆手让赵鼎退下,随后一声怒喝,“去,把所有人都叫来!” 这一夜注定无眠,耶律大石召集了所有的契丹旧部,足足商量了一整夜,直到天明,还没有散去。 是继续留下来,靠着为数不多的本钱死磕? 还是向西跟那帮弱子争雄? 一边是必胜之局,一边是生死未卜……到底要如何是好? 直到邻近中午的时候,大石终于一拍桌案。 “都不要吵了!咱们生是大辽的鬼,死也做契丹的魂!百年之后,即便大辽不能复国,也让后人知道并非他汉家有英雄,我契丹一样有好儿郎!”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热泪盈眶。 “万岁,万岁!契丹!契丹!” 他们并非不知所措,只是缺少一个人帮着决断罢了! 到了下午时分,所有的契丹将领便行动起来,他们召集兵马,聚拢青壮,把囤积的物资拿出来……一共一万八千人,除了五千人守着伊州之外,其余兵马向着沙州挺进。 赵鼎自然随着大军出,这不是一支很强大的兵马,但是赵鼎的心中,却是豪情满怀。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当初金人兵犯开封的时候,多少猛士舍生忘死,便是如此决然!外臣提前恭祝陛下,此战必胜!” 大石绷着脸,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但愿你们赵官家能拿出真本事,我这一次连帮他对付三太子都做到不到了,只能见缝插针,见机行事。” 耶律大石不傻,拼命他是愿意的,但是送死却不是他希望的。 因此耶律大石先派出使者,去联络西夏,想要查看西夏的情况。 谁知道令大石意外的是,沙州的西夏兵马竟然主动开城,一个中年将领走了出来。 “嵬名伏拜见大辽天子!” 大石很是意外,“你,你为何愿意投降?” 嵬名伏昂起头,无奈苦笑:”若是陛下如是说,外臣便不投降了,宁死也要战到底!” 大石不解,“你,你把话说清楚了。” 嵬名伏愣了半晌,突然放声大哭,“大白高国投降了!” 这一句话说完,嵬名伏放声大哭,最后惹得赵鼎也过来了……良久之后,他们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嵬名伏的叔叔是之前战死的梁王嵬名安惠,也算是西夏的宗室将领。 他的叔父虽然死在了大宋手里,他倒是不那么在乎,毕竟身为大将,能战死沙场,也是一种福气。更何况那一战之后,大白高国从国主提升为天子,得到了中原皇帝认可,党项人不再被视作蛮夷…… 多年夙愿,一朝实现,从此之后,嵬名伏看着沙州以外的诸部,都有着居高临下的感觉,我和你们不一样! 奈何嵬名伏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数日之前,传来了消息,金国大军突然杀到了兴庆府,已经被囚禁在承天寺的太上皇李乾顺复位。 复位之后的李乾顺自去皇帝称号,降为西夏国主,并且奉大金为上国。 赵桓苦心经营的三皇同盟,顷刻之间,被灭掉了两个……出兵兴庆府的正是许久不出的完颜娄室。 这位金国的第一将,在经历两场丧子之痛,并且兵败青化之后,重新出山,而且是一下子奇袭兴庆府,动作之快,还要过曲端许多。 大金国再一次证明,他们的武力还是天下无敌。之前败在了大宋手里,纯粹是内部协调问题。 你赵桓耍花招,坑我的钱财。 成功惹恼了大金! 没了这些金银束缚,大金的猛士更强悍了。 你就等着付出代价吧! 重新执掌大权的李乾顺立刻下旨,抓捕薛元礼,同时派遣两万人马,进驻横山,意在协助大金南下。 李乾顺并没有觉出什么问题,大金依旧强悍,他的余威尚存,只要排除了大宋的干扰,一切还会恢复到原来模样。 可他忘了,自从三皇同盟,同拜黄帝之后,人心就大大不同了! “陛下,我等已经是华夏之人,又如何自甘堕落,为蛮夷之臣?我劝说不了太上皇,唯有将沙州献上,宁可归降大辽,也绝不降金!” 耶律大石紧紧盯着嵬名伏,“似你这般想法的人,还有多少?” 嵬名伏一拍胸膛,“由此向东,大有人在!” “那好,我让你带头,可能招降守军?” “义不容辞!” 第244章 华夏兴衰,在此一举 耶律大石以嵬名伏为先锋,在取得沙州之后,顺利敲开了瓜州的大门,随后挥军直下肃州……大辽兵马所至,不能说一帆风顺,也只能是兵不血刃。 顺利,前所未有的顺利,顺利到了耶律大石都不敢相信。 难道光靠着华夏这面大旗,竟然如此管用? 那,那大宋在横山,在陇右,忙活几十年,那是干什么啊? 耶律大石懵了。 不过随着大军进入肃州,一份檄文落到了赵鼎手里,西夏崩溃的奥秘总算露出了端倪。 伪主李乾顺夺三岁幼子之皇位,以父害子,虽虎毒之人,不忍为也;自降地位,弃天子之尊,甘为金人鹰犬,实为丧心病狂之丑类;背弃盟约,攻击大宋,同为华夏子民,自相残杀,便宜蛮夷,千秋万世,骂名不止。 如此为父不慈,为君不智,为友不义之徒,如何君临西夏?统御英豪? 党项子民,华夏义士,自当奋起反击,共诛伪王,驱逐蛮夷,复我国祚…… 耶律大石可是进士出身,而且还几乎是唯一一个契丹出身的进士,读懂檄文并不难,甚至让他写,可能更加文采飞扬,但仅仅是这样一篇文章,就已经让大石笃定,西夏完了! 彻彻底底没救了。 这位五十年的老皇帝,到底把自己作成了赵佶……不对,是比赵佶还惨! 毕竟在赵桓逼宫夺权之后,赵佶还选择了忍耐,并没有作……试想一下,如果当时赵佶动手,利用手下亲信,罢免赵桓,自己重新登记? 那场景会是什么样子? “传旨,迅前进,半月之内,我要打穿河西走廊,兵临兰州,协助赵官家一起并肩作战!” 耶律大石在肃州稍作休整,随即征募党项士兵,扩充八千人,并且以复国为号,在党项士兵铠甲上刻下死,休字眼,意为和蛮夷不死不休之意。 同时在军中举出一面写着华夏字眼的大纛,两万多兵马,浩浩荡荡前行,沿途不断有人涌入,使得兵马突破了三万人! 赵鼎完全接替了秦桧的工作,论起来赵鼎是多年的小吏出身,行政能力比起秦桧强多了,在他的调度之下,耶律大石如臂使指,力量膨胀的如滚雪球一般,竟然过了兵败之前。 “官家,可要撑住啊,臣来救驾了!” 赵鼎知道,他出来已经快三个月了,两河的战局如何,西夏的变故怎么样? 他们能得到的消息太少了,根本不足以拼凑出完整的情况,他也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同时不断加快度…… 把时间向前调五十天,赵桓的处境绝对谈不上好,甚至可以用悲剧来形容。 金兵先是猛攻可敦城,乞颜部投靠了金人,充当了攻击可敦城的急先锋,虽然意外,但还是在赵桓的接受范围之内。 那可是乞颜部啊,专门抱大腿的乞颜部! 便是成吉思汗,那也是给金人当了大半辈子的孝子贤孙,最后现大金皇帝不行,才出我道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的感叹,随即起兵。 见风使舵,几乎是乞颜部的传统艺能,只能说耶律大石还是疏忽了。 不过可敦城被攻破之后,局势就急转直下,金兵从北边开始威胁西夏,晋王察哥立刻派遣五万人北上,一是收拢可敦城的残兵败将,一是防备金兵南下。 按理说这么安排也中规中矩,但是出乎所有人预料,本来在云州闭门不出的完颜娄室突出披挂上阵。 他率领兵马从麟州出,穿越地斤泽,几乎像是一把匕,直挺挺插入西夏的心脏。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曲端从峡口袭击兴庆府,走的是南边,而娄室走的却是东边……方向不同,结果却是一样,西夏认怂了。 李乾顺还记得当初韩世忠是何等嚣张跋扈! 硬是逼着他退位,扶一个奶娃娃登基,简直把大白高国当成了大宋的仆从。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乾顺和晋王察哥的兄弟感情还是在的,加上金国支持,李乾顺从承天寺出来,重新复位,简直比喝凉水还容易。 重新登上皇位的李乾顺信心满满,唯一让他不悦的是薛元礼居然跑了,而且这个老东西还带着他的儿子一起跑了……不是荒唐吗? 他李乾顺还会杀了自己的儿子不成? 李乾顺当即下令追击,把孩子找回来。 可是足足忙活了五天,也没有现薛元礼的踪影。 李乾顺感觉事情不妙,立刻向横山增兵,想要防止薛元礼带着小皇帝逃跑……可让李乾顺失望的是,薛元礼到底跑了。 通过皇城司的安排,老头顺利逃出了西夏,辗转来到了滑州,他怀抱着还没五岁的小皇帝李仁孝,哭拜地上。 “官家,你要替大白高国复国啊!” 赵桓面色凝重,连一丝的笑容都没有。 事实上,就在御营之中,还有一伙人,也在请求大宋帮忙复国。 这伙人的头儿正是高丽国王王楷! 没错,眼下统治半岛的还不是人们很熟悉的李氏朝鲜,而是王氏高丽,当代国主就叫王楷。 在白寿翰和妙清等人逃跑之后,大金兴起大兵问罪。 金富轼走投无路,只能向金国投降。 可投降归投降,金国讨要两千万两白银,这是高丽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巨款。 就算把所有高丽人的骨髓都榨出来,怕也是不行。 可金国不答应啊! 他们会吃亏吗? 赵桓的胀等会儿再算,高丽欠我们的,那是一两银子也不能少……他们先搬空了高丽的府库。 可问题是高丽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又被骗了不少,现在的府库基本上是空的,哪里有钱啊? 金国便下令查抄富户,一连抄了几十家,还是差得太多,甚至说连零头都不够? 怎么办? 拿贵女抵债! 国王的女儿三千两,妃子两千两,贵胄女子,每人五百两,大臣女子,每人一百两。 等到女人抢走,就连小孩子也不放过,悉数抢掠到金国,充当奴仆…… 抢了人还不说,金兵还大肆圈地,以此抵偿欠债…… 总而言之吧,金国把没能在开封使用的手段,全都变本加厉,用在了高丽身上。 靖康二年的冬天,对于高丽来说,简直是噩梦一场。 金富轼和金富辙彻底沦为了大金的走狗,玩了老命盘剥,恨不得榨干高丽的最后一滴油……到了最后,干脆就决定,要把高丽国主送去五国城关押。 幸运的是还没来得及带走,有人闯进了高丽王宫,将国王救出来,乘坐船只,赶到了大宋。 此刻以郑知常,白寿翰,妙清等人为的小朝廷,已经组建起来。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承认赵桓的先见之明,果然没人能救得了高丽! 可是此刻的赵桓,已经半点喜悦都没有了。 连日来,他都在召集文武,商讨对策。 三皇同盟没了,李乾顺复位,成了金人的走狗,高丽不堪一击,也臣服大金了,就连寄予厚望的耶律大石也兵败逃去西域,生死未卜。 曾经的努力,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 依旧是宋金两国的对决,只不过比历史上晚了一年而已。 自己做得都是无用功! 赵桓一度冒出来这么个荒唐念头……其实谁都清楚,又怎么会毫无用处? 再有一个月,就是靖康三年。 相比起历史上只维持了十三月的靖难年号,此刻已经是大大不同了。 “许学士,你说朕怎么会突然心慌意乱起来?” 新来的许景衡许相公面色深沉,他低低声音道:“官家,这一次宋金之间,实打实的较量,再也没法指望别人插手了。” 赵桓吸了口气,略沉吟之后,无奈点头,确实如此。 哪怕上一次的青化大战,也有耶律大石这一支奇兵。 可现在呢?谁都指望不上了,唯有靠着大宋自己。 而且这也不是危亡在即,需要拼老命的时候。坦白讲在刚登基的时候,赵桓几乎把每天都当成了最后的日子在过。 身为一个官家,他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脸面,竭尽全力,收拢人心,鼓舞士气,哪怕是一个人,一份力,他也不愿意放过。 从那段紧张刺激的岁月走过,赵桓越进入角色,也试着用一个皇帝的视角,去看待眼前的问题。 可不管怎么讲,又一次到了生死关头。 二十几万御营兵马,对面的金兵也不下二十万,而且还拥有骑兵优势。 双方实打实的对阵,结果会是如何,赵桓并没有多少把握。 三皇同盟,已经倒下了两个,连锦绣小中华都没了。 所有的担子,全都压在了赵桓身上,没有选择了。 “华夏兴衰,在此一举!” 这是赵桓对着几位武臣出的呐喊。 韩世忠充满匪气的脸上五官狰狞,曲端牙齿咬得咯咯响,吴玠神色严肃,宛如怒目金刚。岳飞也是同样深沉凝重,刘锜,刘晏,所有将领,莫不如是! “官家,臣想请战!” 率先迎着赵桓目光的居然是韩世忠,他按照腰上的佩剑,狰狞道:“我不信金人能轻易吞了西夏,我也不信,李乾顺那个老东西能顺利号令全国!西夏的局面还没到不可挽回的时候,我现在就提着三万精锐,杀进西夏!金人不是扶持了李乾顺吗?那他们就要管到底!” 岳飞的眉头瞬间挑起,“韩大王,你想把战火引入西夏?” “没错,不能一直祸害大宋的老百姓了,你们说是不是?” 第245章 绝不下罪己诏 韩世忠请战,毫无疑问让人松了口气。 赵桓手下诸将之中,将兵五万之内,无人能过韩世忠,十万之数,推吴玠,这是大家伙公认的。 韩世忠善用精兵,骑兵,每战争先,神勇无敌,加上他之前扶持过西夏新君李仁孝,轻车熟路,由他出马,最合适不过。 可赵桓却依旧不能大意,“良臣,朕与西夏契丹结盟,如今两家遭遇劫难,朕若坐视不理,不但盟约荡然无存,大宋威信扫地,也失去了两个能牵制金国的盟友。出兵是必然的,可不论完颜娄室,还是其余将领,你都不能大意,金国底蕴犹存。再加上西夏党项人未必能够接受大宋,情形着实复杂,你这人忠勇可嘉,却不够精细。让赵保忠还有许相公跟着你去,一并处置西夏的事情。” 赵桓转头看向许景衡,“许相公,你懂朕的意思吧?” 许景衡深深一躬,“臣明白,尽力挽回西夏,挽回党项人心。断然不能让过去的努力付诸流水,也不能让西夏成为金人的走狗!” “嗯,你和良臣一文一武,好好配合,总而言之,以大局为重,以国事为重,陕西的大局,就靠你们了!” 赵桓显得比平时唠叨了很多,这两位也都耐心听着,没有半点不耐烦,终于在赵桓交代完毕之后,韩世忠,许景衡,赵保忠,三位臣子立刻动身,直接前往延安府,调集兵马之后,前出萧关。 第一张大牌打出去了,赵桓并没有感觉多少轻松,相反,压力更加巨大,心情也莫名烦躁。 他选择在黄河岸边踱步,天气越寒冷,大河上下,顿失滔滔,要不了多久,冰层就会加厚,可以承载车马渡河。 有人戏称黄河不是中原屏障,反而是北方王朝的依仗。就像现在的大金国,占据两河之后,夏天黄河汹涌,水位高涨,可以利用河流,阻挡宋军北伐。 而到了冬天,黄河冰封,一马平川,他们又能趁着兵强马壮之机,大举南下,这么看起来,黄河的确偏向金人啊! 赵桓在河边踱步,没走多远,就听到了马蹄之声,少年欢腾放肆的笑声。 不用问,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只有赵谌和岳云了。 小孩子在十来岁的时候,真的很关键。 这是他们好奇心最强,学习能力也最强的时候。 要是还像对待几岁孩子那样,不停呵斥,什么都不让做,一切以听话为要求,那么很可能,会培养出一个唯唯诺诺,循规蹈矩的孩子。 赵桓倒不是觉得那样的孩子不好,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既然是韭菜,就要做好被收割的准备,不同的是被割走多少,又能给自己剩下多少……世上如刀,大致如此。 不过对于一个皇子来说,赵桓觉得还是要给儿子一些自由,甚至要有那么一点离经叛道,他只要本心不坏,大可以放肆一些,也免得长大了被人欺负。 正是出于这种心态,赵桓让儿子跟岳云混在了一起。 两个小家伙骑马,射箭,练习武艺,不但如此,他们还搜罗了一般半大孩子,动不动分成两拨,模拟对战,玩得不亦乐乎。 就连杨龟山都无可奈何,他想好好管教赵谌,奈何人家的爹不配合,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赵谌就在这种几乎放任的情况下,野蛮生长着。 赵桓注意到,两个小家伙冲到了岸边的一处苇塘,他们从马上跳下来,似乎商量着什么,随后岳云就搬起了一块几十斤的大石头,狠狠砸进了干枯的芦苇丛中。 一块,两块,三块……足足到了第五块的时候,突然一只野鸟飞起,而早就蓄势待的赵谌一箭射出,竟然真的射中了,两个小崽子出畅快的大笑,得意嚣张。 “哼,回头朕就颁布旨意,军营重地,禁止打猎,让你们得意!” 赵桓念叨着,可他的眉头微皱,似有所悟,又走了一会儿,便转身疾步返回,凑巧的是,他碰到了岳飞,君臣见面,两个老父亲凑到了一起。 岳飞向赵桓施礼之后,赵桓就迫不及待道:“鹏举,正要找你。” 岳飞咧嘴,“臣也有意找官家。” “这算咱们心有灵犀了。”赵桓笑了片刻,随即沉吟道:“鹏举,金人又是攻击大石,又是西夏,还有高丽……他们不怕分兵吗?” 岳飞露出一丝惊讶,这位赵官家的武略明显有上升趋势啊,他顿了一下,之后就道:“官家,臣推测金人是要疲惫大宋。” 赵桓立刻颔,两个人想到了一起。 “虽然看起来金人四面出击,但是他们的主力未动,而且依仗骑兵战力,他们可以迅集结。如此看来,不管是攻击可敦城,还是西夏,他们的目的都是调动大宋的兵马,分散我们的力量!” 岳飞重重点头,“官家圣明。” 沉吟片刻之后,赵桓无奈苦笑,“就算看出来,又能如何?金人是攻其必救!朕费了好大功夫,扶持了两个盟友,有阐明了华夏大义,这些都是朕不能放弃的。” “鹏举,如果西夏那边是虚招,金人的主力怕是要落在你我君臣头上了,怎么样,能不能打一个堪比青化的大捷?” 岳飞略沉吟,随即一躬到地,“请官家放心,就算拼光一腔热血,也要打赢!”无论什么时候,岳飞的保证都让人感到放心。 “官家,你看要不要提醒韩大王一声?” 赵桓想了想,摇头道:“还是别了,良臣外表粗鲁,心思细腻。朕若是再给他下旨,他必定以为朕心虚,反而会弄得他进退失据。而且金人看似手段高明,可他们打破了平衡,只要良臣动作够快,能迅平定西夏,到时候该哭的就是金国了。” 在这个危机并存的关头,赵桓努力保持着冷静,而另一边的兴庆府,李乾顺却是没有这么好的心态了。 为了酬谢金国帮助他复位,李乾顺献了十万两黄金,五十万两白银,战马送了两万匹,还有两千名美女。 这份厚礼送出去,不断将三皇同盟之后,贸易盈余都拿出去了,还搬空了西夏的府库……到了最后,李乾顺不得不朝着庙里的金身佛像下手。 天可怜见啊! 西夏举国崇佛,都到了疯狂的地步,兴庆府到处都是佛门奇观,李乾顺退位之后,也住在承天寺。 结果却是承天寺第一个遭殃,金身佛像,金银法器,全数被熔了,送给了娄室。 “朕,朕也有苦衷啊,娄室野兽也,有恩德大白高国,若是不能偿还,彼必加倍勒索,到时候苦的还不是苍生,长痛不如短痛啊!” 这位刚复位,就狠狠出了一笔钱,上演了一出量西夏之物力,结大金之欢心。 总算是满足了金人的胃口,可以整顿朝堂了,过去薛元礼那个老儒左右朝局,弄了太多华而不实的东西,该纠错了! 可是李乾顺悲哀地现,朝堂上的官吏怎么少了好多? 哪怕是宗室人员,也纷纷弃他而去。 有人逃出了兴庆府,有的回了部落,就算没走的,也称病不出。 一时间大白高国的朝堂,只剩下不足三成的官吏,许多衙门几乎瘫痪。 面对空荡荡的朝堂,李乾顺怒了。 他切齿咬牙道:“朕为天子,上天不耻朕为子,尔等何耻为朕之臣?” 这句灵魂拷问,直接让剩下的官吏都懵了。 怎么回事? 你老糊涂了吗?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了的。老天爷认你当儿子了吗?我们愿意给你当臣子吗? 这时候从末位走出一个名叫崔宏的言官,他冷笑着说道:“国主自去天子尊号,已经是大金之臣,又何来天子之称?” “你!” 李乾顺被噎得一口老痰,险些昏过去。 晋王察哥大怒,扑过来,就要砍了这个人。 “陛下委曲求全,还不是为了大金国,尔等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吗?” “真是好不要脸!”崔宏大骂:“抢夺儿子江山,屈膝蛮夷之主,自甘堕落,有哪点配坐在龙椅之上!” “住口!” 察哥揪住崔宏,狠狠推倒地上,摔得面皮流血,好不凄凉。 又有侍卫冲上来,拖着崔宏下去。 可崔宏依旧叫骂不绝,“人生世上,有死而已!只求我死之后,能在墓碑上写下华夏小民崔宏,余愿足矣!我宁死不为蛮夷之臣!” 崔宏的叫骂,在众人耳边回荡,还剩下的官吏如丧考妣。 至于李乾顺,他的脸色比谁都难看。 三皇同盟,同拜黄帝……看似当初的随意举动,终于挥出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消息传开之后,渐渐的西夏党项诸部,接受了身份提升的喜悦,同时在和大宋的贸易中,又获得了一些利益,加上边境兵戈消弭。 让这个自诞生之日起,就活在亡国危机之中的国家,得到了奢侈的尊严,安宁,甚至还有富裕的希望…… 只不过这些美好的愿景,都因为李乾顺这个老东西的自私,变成了泡影。 上一次宋金大战,他暗中勾结金国,结果大宋依旧获胜,并且兴兵问罪,逼着李乾顺退位。 而就在那一次的行动,让西夏有了不同的看法。虽然换了皇帝,但宋军纪律严明,不曾抢掠,没有杀戮,事成之后,迅退兵。 而这一次娄室偷袭西夏……杀戮,抢掠,简直就是蝗虫过境,什么都不剩! 凡事就怕比较,百姓的怒火可想而知。 李乾顺当了五十年的国主,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勾结金人,屠戮西夏子民……到了这一刻,原本还对大宋有隔阂,依旧忠心西夏的臣子,也觉得做西夏的臣子,是一种耻辱。 在抓了崔宏之后,李乾顺匆匆结束了朝会,召见察哥,兄弟俩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怎么会变成这样? “朕,朕真的德不配位?”李乾顺哀叹道:“宋金大战,国势艰难,继续让薛元礼之流执掌朝堂,早晚大白高国会沦落到大宋手里。朕,朕也是为了祖宗基业,为何没人能懂朕呢?” 察哥满脸无奈,“陛下,是否,是否下罪己诏,向百姓阐明心迹,收拢人心……” 察哥还没说完,就现李乾顺脸都黑了,浑身颤抖,狰狞可怖……他也突然明白过来,上一次就是被赵桓忽悠,下什么罪己诏,丢了皇位,好容易重新登基,他怎么会下罪己诏? 同样的错误还能犯第二次? 果不其然,李乾顺爆了,劈头盖脸,给察哥一顿臭骂,骂得狗血淋头。 足足一刻钟之后,李乾顺气喘吁吁,“朕绝不会下罪己诏,绝不!你现在就去派兵,告诉那些躲在家里的官吏宗亲,谁敢不来上朝,一律杀无赦!” 察哥不敢违拗,转身要去安排,哪知道李乾顺又补充了一句,“你的兵不管用,就请金人派遣三千精兵,记住了,要果断,要迅,要拿出魄力!” 从宫里出来,察哥只觉得天都黑了……陛下不想西夏成为大宋的属地,难道成为金国的奴才就比较好吗? 第246章 为韩大王贺!   察哥愿意让李乾顺复位,是因为他觉得薛元礼掌权,大白高国都快失去自我了。   一个最直观的体现便是饰。   在李元昊起兵之前,党项人的饰和中原汉人几乎没有多大差别。   李元昊觉得这样很不妥当,他自立之后,立了下旨,三天之内不秃,立刻杀头!   这条旨意大清听了都直呼内行。   从此之后,党项男子就将头顶剃得精光,然后四周留着头,也要从鬓角留出两簇又浓又密的头,仿佛牛角,又如翅膀,十分的怪异。   所以几乎每一个西夏人都会弄个大号的帽子,把脑袋遮起来,由于还有鬓角的头存在,所以看不出什么异样,唯独一点,千万别摘帽子,一旦摘了帽子,那就立刻千奇百怪起来,堪称大型社死现场。   党项贵人也不觉得这种饰好看,可为了和大宋区别,他们都坚持如此,死活不改。   可薛元礼执掌相权之后,他就护着小皇帝李仁孝,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小皇帝不再剃,而是选择和中原的孩童一样,留起来,束成一个髻。   而且薛元礼还颁布了一道政令,衣冠华夏,璋服华美,与蛮夷不同……以后党项男子,不必秃,可自行决定去留。   虽然没有下令蓄,但不强制秃,短短时间里,许多党项人就蓄成风。   尤其是在西夏的贵胄圈子里,他们本来就沾染了大宋的毛病,此时更加肆无忌惮。   丝绸衣冠,服饰穿戴,甚至连言谈举止,都学着大宋,不能说一般不二,也只能是完全相同。   党项在哪里啊?   许多保守派都不断找察哥哭诉,说孩子不听话,把祖宗的东西都给扔了,他们对不起老祖宗云云……   这帮人白天哭,晚上喊……哭来哭去,哭得察哥都迷糊了,还以为大家伙真的希望太上皇复位,恢复到原来的美好时光。   加之大宋也没在西夏驻军,结果就有了勾结金兵,太上皇复位的戏码。   可真正当李乾顺复位,预想之中,天下太平,重新岁月静好,根本没有到来。   金国需索无度,国中乱局四起,就连朝臣都不听号令了。   这算什么啊?   察哥半点主意也没有,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调兵,威逼利诱,让那些官吏先出来,不要逼着陛下大开杀戒。   “您可以不听我的,只是下次来的就是金人了!”   察哥向一位老臣哀求,这位也是宗室的元老,算起来还是察哥的堂叔。   此老拄着拐杖,咧嘴冷笑,“你来和金人又有什么区别?你就是金人的狗!大白高国早就成了金人的奴才!让他们来吧!老夫就在这里坐等!不肖子孙,你还配姓嵬名吗?”   “呸!”   老头用尽力气,将一口浓痰,狠狠啐在察哥的脸上……   西夏国内,着实乱成了一团。   察哥费尽心力,也仅仅找回了四成多的官吏,至于他自己,心力交瘁,连头都白了。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让他绝望的是李乾顺,重新复位的李乾顺开始了疯狂否定模式。   只要是薛元礼推动的东西,他都反对。   通商……不行!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 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热门神作 抽888现金红包!   兴办学堂……不行!   停休庙宇……更不行了!   明明府库空虚,这位竟然鼓动纳捐,扩建承天寺,誓言要过火焚之前的规模……面对他的旨意,大白高国简直疯了,这不是闲着没事干着实吗?   察哥试图劝谏,可问题是他这位兄长什么都不听,还一个劲儿问察哥,你是不是也要反对我?连你也觉得我不配当大白高国的皇帝吗?   这位说着说着,还老泪横流,哭哭啼啼……这哪里是一国之君,简直就是个幽怨的疯老头!   这家伙是彻底病了,早知道,早知道他这样,就不该让他复位!   察哥追悔莫及……只不过一切都晚了,就在李乾顺瞎折腾的时候,黑山威福军司,天德军,这两处的契丹遗民先起兵。   令人讶异的是本该反对起兵的党项人,竟然也有不少加入了其中,使得整个后套之地,脱离了西夏的控制。   这还不算完,横山豪族再度举兵反对李乾顺。   河西走廊方向,也出现了不稳定的情况。   尚在大白高国控制之下的,就只有兴灵之地,可问题是这块也不太平啊!   简直要了命了!   李乾顺却还是有些迷之自信的。   “不用怕,这些人成不了什么事,只要请金兵帮忙,有大金铁骑在,朕的江山稳如泰山!”   察哥下巴几乎掉下来,这还是一国之主说的话吗?   居然将国家命运寄托在别的国家帮助之上,这算什么?   这不就是奴才吗?   为了避免成为奴才,扶持太上皇复位,结果彻彻底底沦为了奴才……这,这算什么啊?   察哥还无暇想这些,因为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情生了。   大宋出兵了!   咸安郡王韩世忠,统帅着兵马出延安府,直奔萧关而来。   不能等了,否则会有亡国之忧,李乾顺将一口天子剑递给了察哥。   “守住横山,断然不许韩世忠杀进来,朕,朕会向娄室请求援兵,韩世忠不是娄室的对手,不是!”   察哥接过宝剑,意味深长看了兄长一眼。   “请陛下放心,若是臣挡不住韩世忠,就用这口宝剑自杀!”   说完,察哥转身离去,只给李乾顺留下了一个背影……望着察哥远去的身影,李乾顺突然变得很惶恐起来……连唯一可以信任的兄弟都走了,偌大的兴庆府,就只剩下他一个了,这就是孤家寡人吗?   这位二次登基的老皇帝抱着肩膀,孤单单靠在龙床一角,瑟瑟抖……李乾顺不知道,他的每个举动,都被人告知了冷宫之中的任太后。   作为李仁孝的养母,居然在太上皇复位之后,只是被打入冷宫,并没有丧命,足见这个妇人很不一般,很有精神!   一身素服,二十多岁的任太后,听说是韩世忠领兵,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老东西该滚蛋了,韩大王那可是个大英雄啊!   而此刻的韩大英雄,到底在干什么呢?   “许相公,俺思忖了一路,金人兵犯西夏,根本没憋着好屁,他们实现调动大宋兵马,居心不良!”   许景衡颇为惊讶,能有如此见识,韩世忠并非普通武夫啊!   “韩大王,你的御营中军公认最是精良敢战,去了中军之后,便是前军,兴汉侯所部右军了。便是刘锜将军统帅的左军,也人员损失很大,怕是难以独当一面。”   韩世忠微微点头,“许相公算是说中了,把俺调出来,官家身边便只剩下两个堪用的兵马。而且岳飞所部因为攻击燕京损失很大,后来补充进来的都是河北义军,这帮人能有多大的本事,还不好说。所以说金人这一手果然够毒!”   “那,那韩大王以为该如何应付?”许景衡反问道。   “自然是越快越好,能不打仗就不打仗,以降服人心为主!”   许景衡微微吃惊,“这恐怕不那么简单吧?”   “事在人为,俺倒是有个主意,需要跟许相公商议……”   韩世忠满是痞气的脸上,透出了意思狡黠。   他们如期来到了萧关,对面的兜岭之上,就是党项的大营。   日上三竿,韩世忠率领大军列阵,西夏兵马也不客气,在察哥的率领之下,出战迎击。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宋军这边没有派兵攻击,而是一马飞出,韩世忠骑在大黑马上,冲到了阵前,在距离西夏兵马还有一千步左右,停了下来。   他从战马跳下,人们这时候才现,在韩世忠的怀里,竟然有一个小孩子。   最多也就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皇帝冠服,戴着幞头。   韩世忠伸手,拉着这个孩子,居然步行向前!   老韩并没有带长兵器,只有一柄佩剑,他一边走着,一边冲上面高喊:“西夏的将士听着……俺是韩世忠,这位,是你们西夏皇帝李仁孝!李乾顺那个不要脸的抢了儿子的皇位,背叛盟约,简直禽兽不如。俺韩世忠把你们真正的皇帝送回来了!”   说着,老韩把李仁孝高高举起。   “你们都瞧瞧,是不是大白高国的天子?”   一瞬间,整个西夏士兵都傻了。尽管见过小皇帝的人不多,但是这这个关头,他们还是愿意相信韩世忠的。   更何况里面还有见过小皇帝的。   这时候五岁不到的李仁孝似乎也鼓足了勇气,大声说了两句。   可惜的是,他这么小的孩子,就算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西夏士兵也听不见啊!   韩世忠只能替他转述,“你们的皇帝说了,只要能放下兵器,不要追随伪国主作乱,所有罪行,悉数赦免,不要亲者痛,仇者快!”   韩世忠一连喊了三遍,随后他把李仁孝放在了地上,伸出大手,牵着李仁孝,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韩世忠走得不快,但步伐极为镇定。   在宋军方向,许景衡、赵保忠、陈东,还有解元、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韩这是拼了!   别管你多大的本事,没有战马兵器,随便几个甲士加上弓箭手,就能废了老韩。   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跟找死没啥区别。   以韩世忠的地位,若不是真的忠心耿耿,又何必冒险!   众人都不免生出感叹,难怪官家对韩世忠青睐有加,不是没有缘由的。   就在众人的目光之下,韩世忠距离西夏军阵已经不足一百步……韩世忠再度停下来,沉声道:“看见没有,陛下在此,还不见礼!”   李仁孝也鼓起胸膛,大吼道:“朕乃大白高国天子!”   这一声终于有人听到了,也果然有人下跪了……   就在韩世忠暗暗松口气的时候,突然察哥拔出宝剑,怒喝道:“不要听他们胡说,快杀了韩世忠,放箭!”   从察哥身后果然转出了几个弓箭手。   生死之间,在此一举!   “尔等敢弑君不成?”   韩世忠横眉大吼:“能救驾者,赏万金,封王!”   终于,从将领中扑出好几个人,朝着察哥的手下上去了,晋王察哥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料到,军心崩坏,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他挥舞着宝剑,连续砍翻了两个人……就在混乱之际,韩世忠突然足狂奔,以一种出人类极限的度,冲到了察哥面前,只是一撞,察哥就飞出去一丈多。   随后韩世忠一跃,用佩剑抵住察哥的喉咙。   “晋王,这是你第二次成为俺韩五的俘虏了!”   面对此情此景,所有人都傻了,万马军中,俘虏敌兵统帅……竟然真的有人做到!   韩大王,威武!   为韩大王贺! 第247章 和赵佶作伴吧! 韩世忠的确冒了天大的风险,可西夏兵马也真的拉胯。 士兵完全没有战斗下去的勇气。 原本他们是大白高国的兵,和宋人是仇敌,随后与大宋结盟,从蛮夷变成了华夏,身份算是提升了一截,可即便如此,他们还在和金人勾勾搭搭。 随后又换了个小皇帝,更加亲近大宋,再到最近,老皇帝复位,一下子又跟大宋翻脸,转头成了金人的附属……这种堪称过山车似的身份转变,不断冲荡着每个人的心。 西夏将士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战斗。 当然了,也不必过高要求他们,就比如金兵,他们战斗的冲动仅仅源于抢掠,源于财,金银财宝,土地女人……可惜的是西夏的国主并不能给他们带来这些,他能给士兵的,只剩下屈辱。 和大宋联盟,至少还有一点面子,而且可以通过贸易获利。 但是跟金国合作,就不一样了。 或者说根本就不是合作,而是奴仆,不但连脸面都没有,还要向金国贡献钱财。 西夏人并不知道乌克兰是什么玩意,但是他们确确实实体会到了夹在两个大国中间的滋味, 不同的是西夏人还有救! 横山一线,数以万计的党项士兵一瞬之间,倒戈归附,全都聚集在了李仁孝的麾下。 其实大家伙都清楚,李仁孝连五岁都不到,他能干什么啊? 可问题是李仁孝身边的那个男人够强,那个男人背后的男人更强! 他们决心推翻老皇帝,扶持李仁孝复位。 察哥已经崩溃了。 身为西夏的贵胄,他不能帮这个国家什么。 身为李乾顺的弟弟,他也没法继续替皇兄做事……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韩世忠,你杀了我吧!” 韩世忠深深吸口气,“察哥,俺不想多造杀孽,这一次进军,俺希望一个人不死,太平无事……毕竟西夏的百姓受苦太多了。” 察哥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狂笑,都咳嗽起来了,“韩世忠,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一个靠着杀戮,受封王爵的人,跟我装悲天悯人的菩萨,你未免也太惺惺作态了吧?” 韩世忠号不生气,“察哥,这就是你始终是二流将领的原因。武夫杀人是为了救人……我们和金人是生死仇敌,不杀不行。可大宋和大白高国,实在是没有自相残杀的必要。听我一句话,为了西夏百姓,给大家伙一条活路吧!” 韩世忠语气真诚,竟然伏身,解下了察哥的绳索。 这位晋王殿下不敢置信地看着韩世忠,同样不敢置信的还有其他西夏将领。 察哥咬了咬牙,“韩大王好气魄,察哥服气了。可你说不杀一人,就不杀一人吗?难道你们能放过陛下?不要自欺欺人了!” 对啊,谁都能活,唯独李乾顺活不了。 韩世忠愕然半晌,突然笑道:“察哥。实不相瞒,我还真有一个想法,还需要等候旨意……你先等两天再死吧!” 这话说的,察哥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有一点,韩世忠连察哥都没杀,的确是有了作用。 从此之后,宋军所过之处,西夏兵马望风而降。 他们归附到了韩世忠的部下,尊奉李仁孝为君……等到大军过了灵州之后,已经达到了十万之众! 韩世忠恪守不杀的原则,势力膨胀之快,出想象。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向李乾顺这种无道之君,又有谁愿意陪着他一起死呢? 当察哥投降韩世忠之后,李乾顺失去了最后的指望,他的心态彻底崩了。 这位在皇宫搜罗宝贝,打算逃往金国避难。 可他很快又意识到,金国可不是善男信女,耶律延禧的凄惨,午夜梦回,让李乾顺不寒而栗。 宁可死国,也不愿意去金国受辱。 可随着大军邻近,李乾顺又惶恐起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位觉得还是跑了吧! 就在韩世忠兵马过了灵州之后,李乾顺带着二十几车的珠宝,让士兵护送他,前去投靠娄室……这支庞大的车队从西夏皇宫出来……还没走多远,最后的两架马车就消失了。 又走出一段,又有马车相继逃跑。 眼瞧着队伍越来越短,闻讯而来的百姓却是越来越多。 尤其是那些撞令郎,他们本就是汉人,由于无法归宋,只能充当西夏的马前卒。在以往的战斗中,撞令郎算是比较能战的。 可是确定当西夏难以维系的时候,这帮人如丧考妣,他们知道就算西夏人能活,他们也未必。 唯一的机会就是立下大功……比如拿着李乾顺的脑袋,换来大宋朝的赦免。 数以百计的撞令郎攻击李乾顺的车队,抢夺财物,杀戮侍卫,双方死斗,李乾顺几乎丧命,所幸还有那么一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保护着李乾顺逃回了皇宫,闭门不出。 只是那些财货都消失不见了。 “还好,只要国主还在,一切都好!”任太后嘴角挂着笑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冷宫出来,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她还脱下了素服,换上了一身艳丽的装束,加上胭脂水粉,满头的饰。 一个不到三十的贵妇人,魅力四射,简直不能直视。 “韩大王的兵马快到了吧?” “回太后的话,快了!” “好,一切都好。” 任太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宛如一朵盛开的玫瑰,娇艳欲滴。 终于,在第二天,韩世忠率领大军,出现在了兴庆府的外面。 小小的李仁孝被韩世忠扛在了肩头,十万西夏兵马,三万大宋雄兵……没有任何意外,兴庆府门户洞开。 比起上次逼着李乾顺退位,更要来的顺利干脆! “陛下一切还好?” 娇艳的任太后,率领宫人太监,迎接韩世忠。 “妾身叩谢上国天恩,再造之德,妾身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上国!”任太后抽抽搭搭,如果换成个普通女子,她保证要把后半句加上——只能以身相许。奈何她是一国太后,却是不能如此露骨。 可她楚楚可怜,悲声哭泣的小模样,也明显提醒着韩世忠,快点把人家狠狠办了吧! 像老韩这种痞子,哪怕家里头有梁红玉那样的奇女子,也架不住沾花惹草。 任太后十拿九稳,却没有料到,韩世忠竟然无视了她的表态。 “陛下年幼,你既然是太后,就该好好照顾他,如今把陛下交给你了,不要怠慢!” 韩世忠只是把李仁孝交给了任太后,便径直前往宫中,去见李乾顺了。 距离寝宫还有不远的时候,突然跑出来一个身影,离着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臭气……韩世忠不由得皱眉头。 来人年纪不小了,斑白的头散乱着,身上只有中衣,衣服上沾染着黄黄的东西……毫无疑问,这就是臭味的来源。 这位在地上不停跑圈,伸出臂膀,仿佛一只飞翔的小燕子。 看到这一幕,尤其是那些认识李乾顺的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只不过大家伙的心思各异。 西夏国主,在二次复位,逃跑无望之后,彻彻底底疯掉了,他满身污秽,到处乱跑,突然,他似乎现了什么,原来竟然角落里残存的积雪,这位皇帝陛下抓起满是沙土的积雪,就往嘴里塞,仿佛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吃得满脸陶醉。 “陛下!皇兄!” 察哥出撕心裂肺的吼声,他三步两步扑过来,也不管李乾顺身上的脏东西,保住了身体冰凉的李乾顺,涕泪横流。 “陛下啊,你为什么要糟蹋自己啊!” 李乾顺的身体微微一怔,随即又咧嘴憨笑……察哥咬了咬牙,他猛地抬头,冲着韩世忠道:“韩大王,太后,陛下,什么都不要说了,一切罪孽皆是我一人而已。我威逼利诱,让太上皇复位,我不过是想借着太上皇大权独揽。如今事情暴露,我情愿一死,只是太上皇毕竟是大白高国之主,还望你们给他一个活路!” 韩世忠看到这一幕,说是不感慨,那是骗人的。 尽管他不是心思细腻的文人,但毕竟二十来年的从军经历,九成都在西北,都是和西夏作战。 昔日难缠的对手,如今竟然以如此卑微的姿态收场,真是让人唏嘘。 李乾顺真疯也好,假疯也好,西夏的面皮已经不剩什么了。 “晋王殿下,俺老韩说要请旨,旨意的确到了……官家的意思,西夏太上皇李乾顺老迈昏庸,无福无德,既不能君临天下,又不能安守本分。留在西夏,只会祸患不断。且西夏主少国疑,为了免去后患,官家开天恩,准许李乾顺前往开封,居住龙德宫,颐养天年。” 结果出来了,就是让李乾顺跟赵佶作伴去! 说实话,作到了这一步,能有这么个结果,也算是不错了。 其他人松了口气,可唯独李乾顺,他浑浊的眼睛突然清澈许多……去陪着赵佶,还不如杀了他! 只是这时候,没人会在意他了。 晋王嵬名察哥冲着韩世忠深深一躬,“大宋官家果然考虑周祥,察哥佩服。” 起身之际,晋王手里突然多了一柄匕。 “这么大的事,岂能不杀一人?一切罪孽都是察哥之过,还请善待陛下,让他安享天年!”说完这话,察哥朝着自己的心口,猛地捅了一刀,他的身躯直挺挺向后倒下,从伤口迸出的血水,正好喷在李乾顺的身上,很是鲜红! 第248章 岳飞为帅 一个国家可以卑微到什么程度……伴随着晋王察哥死掉,李乾顺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变成了一个提线木偶,别人给吃就吃,给喝就喝,成为了一团尚能活动的蛋白质。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人想要弄死他。 这并不意外,西夏和大宋的奉行的规则并不相同,或者说大宋认为有比死更可怕的惩罚,而西夏则信奉斩草除根。 韩世忠却还是不想让李乾顺死掉,其实保留这么一个异国太上皇,固然有稳定西夏秩序的需要,同时对大宋国内也会产生英雄,毕竟和西夏比起来,能安居龙德宫的赵佶,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从某种角度来说,赵桓还真是个带孝子! 只不过赵佶不这么看,他暗搓搓的,一肚子怒火。 尤其是赵桓说他写的贺表一文不值,这就太伤人了。你可以诋毁俺的政治能力,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艺术造诣啊! 瘦金体的字,难道不美吗? 郁闷的赵佶开始疯狂书写,从早到晚,写字,作画,忙个不停,书房的地上铺满了一层写废的草纸。 当然了,即便是写废的东西,如果能流传千年之后,那也是珍品啊!至少能在一线城市换好几个别墅的存在。 可赵佶精益求精,他把这些都给烧了……苦心书写,精挑细选,一共选了十份作品,交给了龙德宫的老人,偷偷拿出去卖了。 当下负责龙德宫的还是宇文粹中。 他是蔡攸的副手,赵桓斩杀了蔡攸等人之后,宇文粹中因为没有牵连太深,就继续留着,毕竟照看赵佶,也需要个人手。 只不过以宇文粹中的身份,就算熬资历,步入宰执一级,也是情理之中,不该一直在龙德宫蹉跎。 可事情出了差错,宇文粹中有个兄弟叫做宇文虚中,他这个名字是赵佶赐的,他本人固然没有多大的罪恶,可依旧被视作赵佶一党,而且宇文虚中还上书劝谏,希望天家能够和睦。 结果就被李纲贬为青州知府,可就在宇文虚中赴任的路上,被贼人抓住,后来又辗转落到了金人手里。 金国侵占了两河,被俘虏的大宋官吏也不再少数,这倒不是什么问题。 可根据从燕山府传来的确切消息,宇文虚中投降了金人,已经成了金国的座上宾,除了他之外,还有黄潜善等二十几人。 毫无疑问,宇文虚中已经名列汉奸榜单。 既是赵佶旧臣,又是汉奸的兄弟,宇文粹中还能在龙德宫待着,都算是赵桓皇恩浩荡了。 他跟赵佶凑在一起,也算是君臣相得的典范,至于马上要赶来作伴的李乾顺,绝对和赵佶称得上卧龙凤雏,一时瑜亮。 “太上皇,您书画冠绝当世,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世人眼拙,哪里认得无价之宝?” 赵佶翻了翻眼皮,突然闷声道:“是不是不值钱?你跟我说实话!” “不是!” 赵佶一喜。 “是没人要。”宇文粹中声音很轻,赵佶却是要吐血了,“什么意思?是那个逆子下旨了?” 宇文粹中吓得连忙摆手,开玩笑,你赵佶胡说八道,官家最多骂你几句,公开羞辱一番,反正你脸皮厚,也不在乎。可我不行啊,官家一怒,是真的会杀人的! “太上皇,臣,臣只能实说了,现在市面上买字画的人不比从前……且,且常说字如人品,人字俱佳,才能得到认可。” 尽管宇文粹中已经很委婉了,可赵佶也听懂了,这位眉头倒竖,“他,他们说我一钱不值,对吧?” “其实不止如此,他们看到了瘦金体,立刻就骂,说是亡国之字,败家之文,学谁不好,非要学个没骨头,没出息的货色……” 原来拿着赵佶书画出去买,都不敢报作者真名。 可即便如此,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书坊的掌柜还煞有介事嘱咐,要学好,千万别学太上皇,给祖宗丢人! 赵佶彻底气傻了,目瞪口呆,无言以对……真可是二十年多年的天子啊,是万民的官家,我的任上可是丰亨豫大,盛世繁华,刨去金人入寇这件事,我做得还不赖啊! “对了,你不是说,那个逆子不断加税,强征民夫,横征暴敛,把田赋都收到了靖康十年之后。简直坏了皇宋仁慈爱民的德行。那些百姓都傻了吗?怎么会不怀念那些好日子?你,你是不是骗我?” 宇文粹中摇头苦笑。 “太上皇,都到了如今的地步,臣又何必欺骗太上皇?” “官家继位以来,虽然多有出人预料的举动。可官家崇尚简谱,削减宫中用度,励精图治,任用贤臣……尤为关键,官家继位两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领军打仗,尤其是当下,官家亲自在滑州督战。太上皇……官家的对面可是十万如狼似虎的金人大军,在他背后,是百万开封民众,是亿兆大宋生灵。官家一人身系天下安危,弥天大勇,莫非还不值得百姓敬仰吗?” 赵佶脸色一变再变,连连叹息之后,终于不再言语。 这一沉默,就是好几天……赵佶偶尔会登高眺望,宽敞的开封街道上,时常有士兵通过,一队又一队,他们来自天南地北,有巴蜀的,有荆湖的,有两浙,有岭……尤其令人惊讶的是竟然还有国际友人! 没错,是一群来自倭国的武士。 这就很令人迷惑了,怎么倭国也掺和进来? 还真是如此,金人席卷高丽之后,除了像白寿翰、妙清之流,逃到了大宋,还有一些人退到了南方。令人意外的是倭国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出动了一支兵马,支持高丽抗金斗争。 他们还派出了一支八十人的队伍,乘坐船只,漂洋过海,来到了大宋,声称协助抗金……面对又矮又少的倭国援军……大宋上下并没有什么蔑视,相反,在邸报上,盛赞倭国义举。 德不孤,必有邻! 政事堂亲自授予一杆义之所在的大旗给倭国。 消息传到了赵桓耳朵里,这位赵官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认下了。 他思前想后,干脆下了一道旨意,在御营之外,成立一支国际纵队,到目前为止,这支国际纵队共有五百五十余人。 其中倭国八十人,高丽三百余人,占城二十八人,大理五十人,剩下就是一些辽国遗民,吐蕃,乃至海外的商贾,甚至还有三个从西域来的商人,他们自称是于阗后裔。 就这样一支连沟通都困难的兵马,被列入了大宋的战斗序列,成为跟御营平起平坐的存在。 赵桓更是亲自来到了这一支国际纵队视察,询问将士的困难之处,安排专人,替他们排忧解难。 赵桓这么干,是不是有些过了? 这点人马又能干什么呢? 或许的确干不了什么,但也有可能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而且不只是和金国的战斗,毕竟宋金之间,早晚会分出个胜负的,取得最终胜利的,必然是大宋,这一点赵桓毫不怀疑。 而胜利之后呢? 或许这些人就会有用武之地了。 赵桓返回御帐,刚刚坐下就见曲端匆匆而来。 “官家,完颜挞懒率领着两个万户,进驻相州了。” 此话一出,赵桓立刻神色凛然。 来了! 到底还是来了! 赵桓立刻下令,要求所有文武,悉数前来议事。 大家伙在赶来的路上,已经了解了情况,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紧张。 其实在过去的日子里,大宋这边反复推敲,已经猜中了金人的战略……说句实话,大国之间玩得基本是阳谋。 不太会存在一方将另一方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情况,当然了,“李氏骗局”这种东西,属于降维打击,金人又抢了一堆钱,烧得没地方花,上当也不意外。 可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金国在西夏难,就是要牵制大宋的力量,让宋军去援救西夏,分散兵力。 可问题是不援救行吗? 且不说什么三皇同盟之类的,光是失去西夏,失去战马来源,就是赵桓无法承受的。 所以把韩世忠派过去,理所当然。 既然调动了韩世忠,金人乘虚南下,也就是理所当然! 待到群臣赶到之后,最新又来了几个消息。 “金国都元帅耶律斜也进驻大名府,三太子讹里朵率领两个万户,出屯博州。”曲端面对着地图,向众人介绍。 “现在相州,大名府,博州,金人三路大军,压了上来。他们的总兵力至少在十二个万户以上,可谓是竭尽全力,志在必得。而我们眼下在黄河大营的兵力尚且不足十万,而且有太多的新兵,该如何应对,必须尽快拿出方略。” 当了枢密使之后的曲端,持重了许多,当然也可以说这次的威胁,的确够大,让他都老实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吴敏开口道:“不断如何,要先安排这一次的主帅,韩大王去了西夏,到底谁能统领三军?” 他说完之后,下意识看向了吴玠。 毕竟大军团作战,这位的经验最丰富,且有战绩摆在那里。 吴玠眉头再三挑动,却颓然长叹,“这一战,还是交给岳鹏举吧,他比我合适!” 第249章 官家要跟你当兄弟 吴玠推荐了岳飞,除了赵桓松口气之外,便是岳飞自己,都有点皱眉头……无他,这场大战的难度,丝毫不下于青化之战。 而且那一场大战的条件和现在完全不同,彼时宋军存了保住关中就是赢的念头,把底限一再降低,只求生存。 至于金兵,彼时也觉得大金天下无敌,横扫一切,便是直挺挺推过来了,丝毫不担心失败。 此时光是从军心上面讲,大宋就占了大便宜。 可这一次呢,情形大不相同,大宋不管说摆脱了亡国危机,却也渐渐支楞起来,想的多了,求得也多了,压力自然就大了。 反过来,金人在连续挫折之后,似乎找回了状态,不能说重振雄风,却也不是之前那么骄纵无知了。 而且更要命的事情还在后面……吴玠缓缓开口道:“金人袭击西夏,迫使韩大王带兵过去,等于去了两个军团,绝非一个,这一点还要清楚!” 听到这里,众人的面色不由得一怔,继而愁云惨淡……韩世忠在稳定西夏的大局,延安府方向不能不留足兵马。 毕竟粘罕还在太原坐镇,如果不给韩世忠安排后援,粘罕再度突袭陕西,不但关中不稳,韩世忠也可能被困在西夏,无法回归,那样损失就太大了…… 所以从目前的情况看,金人以西路军的一部,对掉了御营中军和陕西军团,也就是说青化之战的两大主力,都没法参与河北方向的战斗。 眼下河北能指望的军团不少,但是核心就是岳飞的六万御营前军。 其余御营左军,御营后军,骑营,水师,禁卫军……都不是完整建制的兵团,像刘锜的御营左军,还能用的兵马可能连一万三千人都没有。 即便仔细研究岳飞的御营前军,情况也不是那么妥当……原本的御营前军在决定北伐之时,除了偏差,张俊、刘正彦和苗傅三人留守大营,没有随同北伐。因此张俊被调往了濮州,协助刘锜加强京东方向。 刘正彦和苗傅被调到了骑营,用意是等候战马到来,扩充骑营。 当然了,这么安排并没有削弱岳飞的力量,恰恰相反,大刀徐文、刘复等人的白洋淀兵马归入了岳飞军中,宗泽扯起来的赵州义军,也进入了岳飞麾下,甚至还有不少太行义军,加上从南方调来的兵马。 这些力量灌注,使得岳飞所部过了六万五千人,甚至还在韩世忠的中军之上……可问题也同样严重。 耶律大石战败,战马没有补充上来,骑营来不及扩充。 新进补充的兵马,来不及训练磨合,战力堪忧。 尽管岳飞善于治军,但是时间仓促,能做到什么程度,只怕他也不敢打包票。 “兴汉侯,承蒙信任,只是岳某觉得你经验丰富,资历远胜于我,是不是以你为正,我给你当副手就好?” “不!”吴玠摇头,“鹏举,这些兵马只有你能驾驭,交给我必然会坏事。更何况金人声东击西,调走了韩大王。我也打算进驻卫州,由我去抵挡挞懒。” 赵桓捕捉到了吴玠的用意,连忙道:“晋卿,你什么意见?” 吴玠正色道:“官家,河北的战线大体分成三部分,以小吴埽为界,东边邻近京东路,金人肆虐,防守十分艰难,有可能成为主战场。在小吴埽以西,就是滑州这一线,岳太尉经营许久,黄河两岸,皆是堡垒,防御起来并不困难,只不过也不可以懈怠。” “这两处都可能成为主战场,至于再往西,就是卫州和怀州。为了防范金人突袭,也不能不防。臣请率领五千兵马,前往卫州,防备挞懒……” “你疯了!” 还没说完,曲端就怪叫起来,“老吴,对面相州的完颜挞懒可是两个万户,还有不少汉儿军,那老货虽然不怎么样,可你也不能轻敌啊!别忘了,你顶着兴汉侯的名头,万一闪失了,岂不是中兴无望?” 吴玠笑了,没想到这个老冤家还挺高看自己的。 “曲大,承蒙看得起,可中兴大业,靠的还是官家……俺去卫州也不是冒险逞能,我打算联络李彦仙和马扩,他们在中条山,王屋山,都有不弱的义军,如果再联络太行八字军,便足以牵制挞懒的两个万户。以五千换两万,还是值得的。” 吴玠给出的理由,看似很正确,可不管是八字军,还是李彦仙,义军是很难在正面战场上挥作用的。 说到底,还是以弱敌强,相当危险。 可问题是不这么行吗? 对不起,真的不行。 毕竟金人战力不弱于大宋,数量又多,再加上恐怖的机动能力,几乎是必败无疑。 金人分散宋军的兵力,宋军也必须分散金人的兵力。 事实上以吴玠的名头,大旗树在卫州,就足以让金人忌惮,不敢等闲视之。 这就是名将的作用! 赵桓思忖再三,终于缓缓点头,“晋卿,朕从骑营抽出两千人,再从后军抽调三千精锐给你。务必要多加小心,保全自己,杀伤敌人!自己比敌人重要!” 吴玠深深一躬,“臣晓得,兵贵神,臣这就点兵去。” 吴玠起身,出了御帐,他走出没有二十步,突然有人从后面跑来了,一回头,竟然是曲端。 “怎么?还有事情?” 曲端绷着脸,气哼哼道:“你就是逞能!以弱胜强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是把你陷进去,我在政事堂孤掌难鸣,可怎么办?行了,你也别多说了,把铁象骑走吧,或许还能多几分活路。” 吴玠一愣,铁象是曲端的宝贝,除了张罗送给赵桓之外,谁也舍不得,现在怎么想着给自己了?而且看样子也不是说说啊! “曲相公,君子不夺人……” “别废话!”曲端怒喝道:“我现在是枢密使,也用不着骑马征杀,留在身边,还辜负了铁象……你赶快骑走吧!别耽误工夫!” 吴玠愣了片刻,微微颔,只是说了声:“多谢!” 转头,吴玠毅然离去。 曲端望了片刻,这才返回。 虽然此时不比当初,每一战都要怀着必死之心,去搏命拼杀,九死一生,但强弱之势依旧摆在那里,谁都有可能会死。 今天见面活蹦乱跳,再次再见,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甚至可能连尸体都没有……难怪人们都渴望太平,战乱的年月,的确折磨人,可话又说回来,战乱又是谁选择的? 打吧,打出个太平盛世,再无刀兵! 一个战场老卒,却也不免唏嘘感叹。 “官家,既然兴汉侯前往了卫州,滑州这里由臣来主持,还请官家返回开封,替臣坐镇后方……”岳飞躬身,进言道。 “不行!” 赵桓直接摇头,“鹏举,你也别高估自己的本事,吴晋卿不敢接这个局,他推荐了你,可朕以为你也不行,至少你一个人不行,唯独朕能够扛得下来,你服气不?” 岳飞沉默无声,他服气,如何不服气……单纯的指挥兵马,比赵桓强的比比皆是。可论起来驾驭全局,协调兵马,稳定军心,真的没人能比得上赵桓。 或者说赵桓就是类似汉高祖那种人吧,让他指挥兵马,那是绝对不行的,多少人马都能败光。 可要是让他摆弄将领,那是再熟练不过了。 “官家,那臣还有个请求,希望官家答应?” “讲。” “请官家留在黄河以南,不许涉足河北。” 赵桓眼眉挑了挑,毫无疑问,岳飞是为了他的安全,可赵桓思考了再三,还是摇头了。 “不行……鹏举,还是让朕去瞧瞧大家伙吧!跟将士们在一起,才是朕最安全的时候,你把朕圈禁在大营之中,或者把朕赶回开封……冰冷的宫城保护不了朕,反而是满腔热血的将士,才是朕的依仗,大宋的血肉长城!” 岳飞沉吟半晌,终于不再言语,而是躬身一拜。 赵桓起身,让李邦彦等人留守军营,他自己随着岳飞,也没有带更多人,直接踏冰渡河,朝着河北的宋军堡垒而去。 “鹏举,你今年二十七了?” “回陛下,二十六。” “哦!那你比朕还要小三岁呢!”赵桓突然笑道:“朕听他说徐大刀找你拜把兄弟来的?” 岳飞脸上微红,忙道:“臣已经回绝了。请官家放心,臣晓得分寸。” 赵桓大笑,“这个朕是清楚的,其实朕也不喜欢这些,武将拜把兄弟,文臣拜师……都是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就像当年艺祖结了十兄弟,就把后周江山给篡夺了。” 岳飞听得直翻白眼,跟赵桓在一起,真的要小心再三。 这位的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大逆不道的话来,还能怎么办,只能装个糊涂吧! 可赵桓把话又说了回来,“但是呢,鹏举也不能死板,徐大刀是草莽之人,他们信的就是这个,朕给你特旨,许你和他们结拜。” 岳飞迟疑少许,就摇头道:“官家,还是莫要坏了规矩,有一次便有第二次,这不是治国之道!” 赵桓又被怼了,不过他倒是没生气,反而大笑,“既然鹏举不愿意,那就算了。只不过朕要是跟他们结拜,你不会反对吧?” 第250章 朕的运气还不错 “鹏举,你续弦没?” 赵桓在马背上好奇问道。 岳飞脸黑了,好在君臣前行,赵桓并没有回头,自然是看不到的。 只是这位官家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着实不靠谱,岳飞生怕赵桓会乱点鸳鸯谱,便道:“此事有臣母做主,臣不敢自己做主,更何况天下未定,何以家为?” 显然,这是拿老夫人堵赵桓的嘴,而赵桓的关注点也果然不在此处。 他先是思索片刻,而后很是用力点头,赞道:“这话有霍骠骑的气魄,那鹏举以为天下怎么才能安定?” 岳飞深吸口气,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道:“自然是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命!” 果然! 不愧是岳鹏举! 赵桓朗声大笑,自肺腑赞道:“光是这两句,就足够成为明天邸报的头版了……鹏举果然是朕的……”赵桓想赞岳飞为霍骠骑,可一想到霍去病英年早逝,便停顿了下来,吸着寒风,安静了片刻。 赵桓才认真道:“鹏举,朕是有很大野心的,朕不只是中兴大宋,还想一统九州,席卷寰宇,真正建立起越汉唐的盛世,把朕的名字留在史册里,留在人心里!” “鹏举,替朕执笔,书写史册的不是别人,正是你啊!”赵桓意味深长道。 岳飞眉头乱跳,一颗心咚咚作响。 他是个有理想的,而一个有理想的人,遇上了同样有理想的老板,或许这就是最幸运的事情吧! “臣敢不为陛下尽心竭力!” 岳飞顿了顿,便认真谏言道:“官家,臣以为既然官家志在天下,便不该以结拜为手段……毕竟这不合规矩。而且一旦有人成了陛下的结拜兄弟,依仗身份,在军中胡作非为,便不好约束了,还望陛下三思。” 赵桓笑了笑,并没有立刻答应。 岳飞有些急了,“官家,既然臣总揽指挥大权,且军中如此复杂,大敌当前,臣斗胆恳请,官家以军务为主,以,以臣为主!” 岳飞着实担心赵桓一时兴起,给他指挥全军添麻烦,本来都很难了,您就不要调高难度,给自己找事干了。“ 赵桓清楚岳飞的用心,且依旧道:“鹏举,规矩固然重要,可随机应变也不可或缺。你说人员复杂,应该法度如一;朕觉得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区别对待,鼓舞人心……朕不是要跟鹏举争个是非对错,你且让朕去做一做,不会给你添乱的。” 岳飞无言以对,人家才是官家,把话说成这样,再不通人情,那就是棒槌了,更何况论起驯服人心,赵桓的手段一向是很可以的,岳飞选择相信赵桓。 …… 君臣一行,到了河北的堡垒……这是岳飞在靖康元年的时候,就开始修建的。 他最初是在河北屯兵五千,并且建立起一些烽火台,用来示警和迟滞金人。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展,堡垒数量已经增加了数倍,而且在堡垒外面,还建立起一条绵延百里的烽火台。 虽然金人占据了几乎整个河北,但是滑州一线的黄河大营,就像是一颗钉子,死死钉在了河北,成为了金人的心腹大患。 也正是有这座大营在,赵桓才能从容调度,硬生生折腾死了完颜宗望,要不然宗望大可以在河北陈兵,然后自己在大名府安卧,没准还能多熬些时候也说不定。 行走在这片堡垒群之中,就能感觉到岳飞的匠心独具。 这些堡垒都不是很大,周长不过二三里,最多屯兵一两千,小而坚固。堡垒外面是纵横的沟壑,能够最大限度迟滞金人,阻挠攻势。 在堡垒的深处,岳飞安排了许多精锐士卒,包括声名赫赫的背嵬军,就在其中。 虽然宋军摆出了防守态势,可一旦金人攻击,也会面临着宋军最有力的反击,没有半点客气。 赵桓算不上行家,能看出的东西不多,但毫无疑问,这些岳家军的老部下,让他格外放心。 真正值得担忧的是那些出身千差万别的义军。 他们虽然都有忠义之心,愿意从军报国,战场征杀……可军中到底不是山寨,规矩太大,难免无法接受。 临阵脱逃,甚至是转投金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至于其他陋习,就更不用说了。 赵桓和岳飞自东向西,一直到了后半夜,临近了迎阳埽,在一处新建堡垒旁边的军营,隐隐约约能够看到灯火摇曳。 岳飞稍微迟疑,脸色立刻变了。 “官家,深夜灯火,必是有人赌钱……臣,臣下过严令,竟然还是不改,应当军法从事。现在就让臣过去,把人抓了!” “且慢。”赵桓拦住了他,“鹏举,在这迎阳埽驻守的是哪里的兵马?” “是……是八字军的一部,他们被金人冲散,无处可去,便向南归附了朝廷。臣暂时将他们安顿在这里,现在看来,是臣疏忽了。” 赵桓摆手,“鹏举,人力终究有限,没法照看完全,咱们先别着急……正好,你我都是便衣,进去瞧瞧,看看他们都在干什么。” 岳飞绷着脸,他觉得赵桓想多了,既然是军营,毕竟还有人守卫,如何能轻易进去? 可是令岳飞大吃一惊的,居然营门口无人守卫,他们轻易就进来了。 这可真厉害了,大战在即,懈怠到了如此地步,岳飞已经是怒火中烧,甚至有些羞愧,毕竟是自己的部下,怎么会有这么猖狂的东西? 君臣混进来之后,现在最大的帐篷,果然聚集了一大群人,帐篷帘子高挑,可以看清里面的情形。 有一个身形十分壮硕的汉子,看身高甚至还在韩世忠之上,比岳飞还要壮一圈……大冷的天,这位居然只穿着皮坎肩,露出黝黑的胸毛还有硕大的腰身。 他聚精会神,盯着桌上的碗,不停大喊:“小,小,小!” 奈何他喊得再用力也不管用,打开之后,恰恰相反,结果是大。 桌上的钱财,看样子有两三贯的样子,全都输了。 “傅大,这下子输干净了吧!还是别玩了,都后半夜了,该睡了。” 原来这个大汉姓傅,他输得眼珠子通红,哪里肯罢手。 他转动眼珠,盯着看热闹的人。 突然扑向一个人,“燕七,你小子借些钱财给俺!” 燕七都哭了,“傅大哥,前天的时候,你就把俺的军饷都给拿走了,俺真没钱了。” “废物!” 大汉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又连着问了好几个人,全都苦着脸说没有。 这时候跟大汉对赌的那位忍不住讥诮道:“傅庆,你在军中也没什么威望啊,弟兄们连点钱都不借给你,罢了,今天就散了吧!” “不行!” 这个叫傅庆的家伙急得额头冒汗,突然伏身,从靴子里取出一把匕,啪的拍在了桌上。 “怎么?傅庆,你想耍横?俺田德荣也不是吃素的!” 傅庆咬了咬牙,突然狞笑道:“俺别的没有,押一根手指总还行吧!” 说着,这家伙竟然抓起匕,就要砍指头! 这下子可吓到了不少人……这是要见血啊! 虽然在外面赌场,常有赌到了癫狂的疯子,赌指头,赌手,卖儿卖女卖媳妇,甚至还有更狠的,把命根子都赌上了,比如那位既忠又贤的九千岁。 但是在军营中,竟然要砍手指头,这不是扯淡吗? “傅大,俺老田不跟你赌了,告辞!” 这位卷着赢的钱就要走,傅庆可不干了,他握着匕,狰狞冷笑,“姓田的,你不敢赌,那就把钱留下!不然,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田德荣咬了咬牙,“姓傅的,你够狠!你的舍得出来,俺有什么不答应的!赌,你输了,给俺个指头,俺拿去喂狗……你赢了,这些钱都给你!” 傅庆咬了咬牙,举起匕,对准了自己的手指头。 “等等!” 人群外面有人扔进了一块元宝。 “还是押这个吧!” 傅庆眼见银子,大喜过望,一把抓在手里,喜滋滋问道:“是哪位弟兄这么慷慨,真给俺傅大面子啊!” “还是先赌钱吧,回头赢了再说。” 傅庆也没听出是谁,他一心只想着赌钱,哪里又顾得上。 “老田,瞧见没有,这就是人品!俺这回还押小!” “小!小!小!” 傅庆撅着屁股大喊,全神贯注。 而对面的田德荣比他精明多了,他看到那块元宝,就觉得不对劲儿,这可不是寻常小兵能拿得出来的。 果然,岳飞和赵桓分开人群,已经走了过来……田德荣不认识赵桓,但是却认得岳飞。 “太,太尉!” 他扑通就跪下了。 其他人目睹这一幕,也吓得纷纷跪倒,战战兢兢。 谁不知道岳太尉军法严苛,聚众赌博,这是要挨军棍的。 傅庆是最后一个意识到问题的,他猛地回头,正好撞见了岳飞犀利的眼神,腿一软,竟然也跪了下来。 岳飞却是没说话,而岳飞身边的那位,快步走到了桌案前面,竟然伸手掀开了那个碗,往里面看了眼。 “一,二,三……果然是小,鹏举,朕的运气还不错!” 官家! 在场的人直接傻了,赵桓干脆坐在条凳上,笑呵呵问道:“你叫傅庆吧?朕借你钱翻本,你打算怎么偿还?” 第251章 老子叫牛皋 深夜赌钱,惹来了岳飞,更惹来了赵官家,就算傅庆是个再混账的,却也知道大祸临头,死期将至,偌大的汉子,伏在地上,哭哭啼啼,追悔莫及。 赵桓俯视着他,又看了看其他将士……姑且算是将士吧,他们衣衫不整,歪瓜裂枣,比起当初的京城禁军,也差不了太多。 “傅庆,朕和你说赌钱你不行,你认吗?” “认,认!”傅庆哆哆嗦嗦道:“罪臣逢赌必输,确实不行。” “逢赌必输?却又滥赌如命!不管自己输钱,还借下属的钱,抢他们的俸禄……谁不是拿命在搏,你把他们的钱败了,就不觉得惭愧吗?你又如何指望,这些弟兄能一心一意,跟着你杀敌?你就不怕在战场上,他们捅你一刀子?” 傅庆愕然,从前的他,自然是不怕的,毕竟士兵根本就没有放在他的眼睛里,都是狗一样的东西,死就死了,再招募就是了,何必在意! 可面对赵桓,他终究说不出,只能伏地流汗。 “傅庆,朕说到了上战场打仗,你或许会觉得,赌钱你不行,打仗是朕不行吧?” 傅庆这下子没法不说话了,慌忙磕头道:“官家饶命,罪臣,罪臣万不敢有这个混账心思,官家,臣,臣愿意立功赎罪啊!” “功过不能相抵!”赵桓突然拔高了声音,“功过抵消,便是是非混淆,没了道理。这是朕不能答应的。” 一句话,又把傅庆向死路上推了一把。不只是他,其他参与赌博的,包括田德荣等人,都吓得不轻,生怕下一秒就把他们推出去,挨个砍脑袋。 “朕不能答应功过抵消,却也不想直接杀人,不教而诛同样要不得……朕想问你,傅庆,你何时开始赌钱的?” 傅庆愣了片刻,便哭着道:“回官家的话,罪臣十几岁的时候,是在窑厂干苦工……开始的时候,俺挣了工钱,都送回家里,交给俺娘……每月有几百个钱,俺娘可高兴哩。后来窑厂来了个新的工头儿,是东家的小舅子,他,他就张罗着赌钱,说是不赌钱就不给他面子,每月工钱就要少许多。” 赵桓点了点头,“是啊,给你们工钱,觉得心疼,就靠着赌钱往回收。你把这本事也学会了,就在军中赌钱,趁机盘剥手下的士兵。傅庆,朕问你,浴血拼杀,提着脑袋征战,就是为了能欺负自己的手下吗?你的良心呢?你的本事呢?” 傅庆泪流满面,磕头作响,“官家,罪臣知错了,杀了罪臣,以正军法吧!” 赵桓看着傅庆,微微闭目,随后长叹道:“让朕杀你,岂能一杀了之!” 赵桓猛然站起,走在众人中间,沉郁道:“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拿军中来说,士卒跟将官之间如何,将官和主将又如何?是不是兵归将有,你的部下就是你的奴仆,可以任意欺凌,当成韭菜,一茬一茬收割?” “朕以为这是行不通的,不应该这样,绝对行不通。上了战场,士卒要听从主将调动,要舍死忘生。可是在平时,大家伙是兄弟,是朋友,是亲人!唯有将心比心,以心还心,才能真正拧成一股绳。” “在来的路上,朕和岳卿说了,有些统制官希望跟他结拜,做把兄弟,彼此能更加亲厚,相约兴国,成就桃园之义。不过岳卿觉得一切以国法规矩为重,什么把兄弟不可行。” “朕也是这么看的,可朕又觉得不能一概而论。故此朕和岳卿开玩笑,要不要让朕替他和诸位将领结义……等到了军中,现居然聚众赌钱,朕又改变了主意。 “朕不打算跟一些将领结拜了……朕临阵讨贼,亲自指挥兵马,三军将士,自上而下,便是马夫伙夫,也是朕的兄弟,你们以为如何?” 这些士兵听得大惊,随后又感激涕零,纷纷磕头。 “谢官家,谢过官家!” 赵桓沉声道:“既然如此,兄弟之间,就不能仗势欺人,不能滥赌,不能败坏军法,朕可以宽恕自家兄弟一次,却绝对没有第二次,家法无情,国法更无情。有人想弃国弃家,就不要怪朕无情!” 赵桓走到了岳飞身边,凝重道:“鹏举,自此之后,军中再有赌钱的行为,一定斩杀。还有,普通士卒若是遇到上头克扣军饷,胁迫赌博,还有什么红白喜事,借机敛财……全都要严惩不贷,绝不容情!” “朕知道,这么空口说白话,是不管用的。你立刻安排,就从军中,挑出一批专门执法的将士。既要忠诚,又要铁面无私,还要有良心,能替普通士兵着想……”赵桓说到了这里,竟然将目光转向了傅庆。 “鹏举,别人朕就不推荐了,但是这家伙朕务必要塞给你。” 岳飞努力绷着,生怕失态。严肃军纪是好事情,他举双手赞成,可问题是让一个带头违反军纪的人来抓军纪,这就搞笑了。 “官家,岳太尉!” 傅庆用力磕头,朗声道:“俺懂了,官家给俺个浪子回头的机会。俺对天誓,从今往后,一定改过自新。哪位弟兄,现俺还赌钱,还胡来,就,就杀俺一个二罪归一,把俺这可脑袋拧下去!” 傅庆不停誓,岳飞沉吟良久,“可以,不过今天的事情,不能轻轻揭过去……每人二十鞭子,立刻执行!” 这一次赵桓没有再反对,果然严厉执行,随后还让他们在营中游行,警示其他人。 赵桓和岳飞,夜中巡营,严肃军纪,一共三件大事。 其一,赵桓明确了将士关系,以结拜解决了许多义军的担心,也化解了岳飞的尴尬;其二则是成立影响深远的宪兵;至于第三点,这回表了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命的文章。 尽管很多人依旧瞧着邸报不顺眼,也看不上连载话本,贩卖谋利的商贾行为。 但是却不耽误买一份邸报,看过了再骂。 对于赵桓来说,只要你能订阅,一切好说……对待读者,尤其是付费读者,那是必须宽容的。 赵桓的视察刚刚结束,不过两天时间,宋金之间的战斗,就突然爆……说是突然也不准确,毕竟大家伙都有准备,金人好容易调走了韩世忠,趁着兵力优势,怎么可能拖延。 但是这一场战斗,来得依旧突然。 一个金人万户,一个汉儿军万户,集中全力,对清丰堡起了攻击。 这个小堡位于迎阳埽以北十五里,是黄河北岸最靠北的一个堡垒,本身堡垒不大,只能容纳三百人。 而实际驻守的只有两百七十人,还是一群从两淮调上来的新兵。 这倒不是岳飞不懂得疼惜士兵,非要拿他们当炮灰。 实在是精锐老兵太少,不得不把他们放在前面。 对于这帮普通士兵来说,铺天盖地的金兵杀来,马蹄震动,堡垒之中的地面都跟着颤抖……堪称摧枯拉朽的压力,让人足以窒息。 果然有人双腿颤抖,脸色惨白,除了逃跑,没有任何别的念头。 这时候在军中一个中年汉子神色刚毅,他在城墙上仔细凝视,随后他掉头跑到了堡垒中间的高台之上。 “点火!快!点火三堆!” 他扯着嗓子大喊,并且亲自操起火把,片刻之后,火光升腾,离着老远,都能清楚看到……又过了片刻,火光蔓延开来,警报传出,烽烟四起。 “咱,咱总算对得起皇帝佬儿……牛哥,咱们赶快跑吧!” 中年汉子哼了一声,怒喝道:“跑什么?往哪跑?咱不是还有一架床子弩吗?跟着我,杀金狗,立大功!” 堡中士兵都傻了,能点燃烽火,已经算是他们最大的忠心了,还要拼命,这不是找死吗? 可牛爷不管这些,他重新上了城墙。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千人队已经朝他们这边扑来了。 “牛哥,咱们要是不点烽火,他们是不是就不来了?” “你放屁!”中年汉子破口大骂,“你娘就不该生你,省得给你们家丢人现眼!还愣着干什么,取箭来!” 城里的士兵,战战兢兢,装好了弩箭。 这时候外面的人厉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赶快投降,不要找死!” 他连喊了三遍,依旧没人答应。 “牛哥,该怎么办?” “别废话,给我仔细瞧着。” 外面的人也没有预料到小堡除了烽火,竟然没有任何动静,或许里面的人都吓坏了吧! “给我攻城!” 他立刻调集了三百人,扛着简易的云梯,就要冲上来。 而就在此刻,姓牛的中年汉子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对准了,放!” 一支三尺多长的月牙形弩箭射出,飞向不足二百步之外的人群。 那个负责指挥的汉人将官听到风声不善,吓得魂飞魄散……区区一个小堡,怎么还有这样的杀器! 他几乎来不及反应,不过床子弩这种东西,终究没啥准头,这个将官没什么事情,只是两个手下被射中,其他人吓得纷纷逃跑,他也转身。 而就在这时候,城头上中年汉子猛地站起身,另外还有二十个士兵,手里端着黑黝黝的神臂弩。 “放!” 顷刻之间,弩箭淹没了对方。 眼瞧着汉人将官被三支弩箭穿透身躯,活不成了。 “狗杂种!记住了,老子叫牛皋!到阎王爷那,可别报错了。” 第252章 致吴乞买遗孀 牛皋一击得手,竟然杀了一个当官的,立时就顺畅多了。 他回头冲着那些慌里慌张的人怒吼,“瞧把你们吓的,金人就是天兵天将吗?” 被他呵斥之后,士兵纷纷低下了头。 虽然是新兵,他们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恰恰相反,这里面不乏禁军厢军的人马,而且还是经过仔细挑选的,普遍参加过剿杀土匪的战斗,算是见过血。 但话又说回来,剿匪的战斗怎么和两国决战相提并论。 不过在初次得手之后,士兵迅稳定下来,金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们利用堡垒,据城死守。 弩箭是最好的杀敌武器,牛皋小心翼翼,并不敢浪费,只有敌兵聚集上来,朝着人多的地方,才会动一轮攻击。 床子弩,神臂弩,这都是他们的命根子。 一个小堡,又缺少远程武器,被人杀到城下,几乎是无可避免的。 但是牛皋却也不是很害怕,他们还有大杀器哩! “上突火枪!” 硕大的楠竹筒子,里面装满了火药砂石……赵桓已经很努力了,但是距离点出火器的科技树,还需要一些时间。 便只能使用这种相对粗糙的原始火器。 只不过东西无好坏,全看怎么使用。 当金兵冲到眼前,迎面给他们一。 突火枪绝对是王牌杀器! 汉儿军普遍披甲不多,在这种情况下,炽热的砂石,浓烈的火焰,扑面而来,席卷全身……转眼之间,就是皮开肉绽,伤口糜烂。 而且要命的是烧伤一大片,疼痛难忍,用手一抹,大把大把的熟皮扯下,露出娇嫩的皮肉,再加上砂石进入伤口,几乎可以断定,哪怕侥幸不死,这人也废了。 重度烧伤,伤口感染,或许还不如直接杀了干脆。 牛皋咧着大嘴狂笑,“不过如此,跟那些山贼土匪,有什么区别?给牛爷往死里打?” 金人大军突袭,很显然没有把这座小堡当回事,满以为可以一鼓而下。 奈何碰到了钉子。 牛皋不但守住了,而且还不断给予杀伤。 “请,请阿里将军提供指使!” 一个汉儿军头目战战兢兢说道,而他的对面,正是金国的名将,万户阿里,他面沉似水,不客气道:“废物,这个堡垒早就探查清楚,只有一丈多高,守军不过二百多人……就算是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们给灭了!因为你们,耽搁了大事,个个点天灯!” 汉儿军头目吓得双腿颤抖,鬓角汗水流淌。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阿里是跟着完颜阿骨打的老牌女真大将,世袭万户,虽然不如娄室、银术可那么显赫,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先是在宗望手下,后来又在兀术手下,随后兀术闹出了大篓子,被解除了一切兵权,拿走了一切家产,闭门思过。 阿里就算是整个东路军当中,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他不光权柄大,而且还有个习惯,就是活剥人皮……他尤其喜欢有纹身的,曾经在攻破真定府之后,一口气剥了十张人皮,并且做成了屏风,摆在家里,逢人就炫耀。 正因为如此,胆子小的都不敢上门拜访,呼之为鬼府。 阿里的恐怕,可见一斑。 他转动眼珠,衡量再三,到底冷哼道:“且予你两个谋克,不能破城,再杀你不迟!” 迅拨出了两个谋克,加入了攻城序列。 牛皋所在的这个堡垒,看似不怎么显眼,但确确实实掐在了女真要路之上,西北是卫河,东南面一面平川,唯独这个堡垒,比一般的地方高处十几丈,原本是个土山,后来山上的树没了,土也流失了许多,但高度依旧。 这块点燃烽火,能迅向两边传递,提醒沿线宋军。 所以牛皋他们一边战斗,还一边放烽火,传递军情,告诉金兵动向,人数。 这是让金人最愤怒的地方。 一波一波的兵马,朝着堡垒扑来,牛皋是越杀越起劲儿,他提着鬼头刀,哪里出现危险,就杀过去。 城中守城武器充足,加上士兵胆气越来越足,竟然连金人都拿不下来。 僵持了足有半天时间,两个谋克的金兵也没有拿下来……终于,金人不耐烦了,从他们的队伍后面,出现了好几个黑乎乎的东西,等推到了差不多三百步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什么鬼东西?” 等金人把遮盖撤去,牛皋才看得真切,原来是砲车。 这下子牛皋的心也提上来了,他虽然看起来像个莽夫,却还是有着敏锐的洞察……金人这才是玩真的了,过去他们缺少攻城器械,今天却连砲车都拿出来了。 很显然,这些大家伙本来是要用在更关键的地方,现在却为了对对他们,分出了五架。 还真看得起老子! “弟兄们,金人要玩命了,咱也不是孬种。先放孔明灯,提醒后面,金人有攻城器械;再有,咱们的床子弩对准了金贼的砲车,最好给俺射碎了;还有,挑出几十个不怕死的,预备着跟俺杀出去,毁了他的砲车,听到没有?” “知道!” 片刻之后,一盏孔明灯飞上了天空……岳飞安排的烽火台,以狼烟烽火通报敌兵情况,如果有异样,比如像这种攻城器械,就用孔明灯提醒。 诚然没法做到很确切,但也能提醒后方,做好准备。 仅仅是这一点,牛皋就居功厥伟。 …… 烽火狼烟,遍地燃起,赵桓登基的第三个年头,就是以这种方式展开的。 身在滑州大营的赵桓,也在开战不足两个时辰之后,就得到了消息。 面对此情此景,赵桓并没有说太多,他只是淡淡吩咐,要求大家伙按照原定计划,尽忠职守即可。 这道旨意虽然普通,却透露出一个强烈的信号: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赵桓也不知道这么干能安定多少军心,但他除了这些,还能干什么? 战斗生之前的赵桓,那是相当忙碌,可一旦打起来,他反而不需要干什么了。或者说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将士们的军心,打乱整个节奏。 他甚至连再度过河,去北面战场亲自瞧瞧都不行。 只能在后面听着各种战报了。 “有没有什么乐子事,这么闷着有点无聊啊!” 李邦彦和吴敏两个面面相觑,鬼知道你要找什么乐子,两位重臣默然不语。 赵桓想了想,就问道:“对了,你说咱们弄了邸报,金国有没有?” “有!” 吴敏很干脆道:“是宇文虚中那个贼子弄的。” “宇文虚中?” 赵桓略沉吟,就苦笑道:“有此等投敌卖国之徒,实在是华夏之耻。他日直捣燕云,必诛此贼……”赵桓顿了一下,就道:“他不会说朕的好话吧?骂得一定很难听?” “是的!” 吴敏更干脆了,“官家可是想听?” 赵桓吸了吸冷气,明知道人家在骂你,却还要好奇,自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呢? “反正闲的没事干,朕就听听,有没有眼前一亮的。” 吴敏还真的找出了几份金国的邸报,展开之后,赵桓略微浏览一下,顿时大笑起来。 “赵桓逆子也!” 光是这个开头,就让他大呼精彩,可是当他看完之后,忍不住摇头了。 不能说了无新意,只能说陈词滥调。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骂赵桓囚禁生父,忘恩负义,残暴不仁……这在赵桓看来,简直算是夸奖了。 赵桓又往下看,渐渐的,他现了点有意思的。 “瞧见没有,这篇文章说赵桓昏君,李邦彦奸佞……君臣勾结,行盗跖之事,窃取金银,无耻无德,骗尊者之金,夺幼儿之银,用心歹毒,人神同愤……大金以雷霆之怒,讨伐昏君,铲除奸佞,中原百姓,箪食壶浆,迎接王师。” “李太傅,你瞧瞧这句,这一次怕是完颜吴乞买也损失不小吧?不然怎么会有尊者之金?” 李邦彦点头,却是半点高兴不起来,毫无疑问,这个黑锅他是背定了。 不过转念一想,能把大金皇帝给坑了,也算是他的本事啊,名扬后世,没准骗子还要尊他当祖师爷呢! 行啊,这也算是流芳千古了。 “官家,这吴乞买年纪也不小了,又被坑的这么惨,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就死过去了?” 吴敏呵呵道:“要真是如此,李相公可是兵不血刃,就诛杀了金国皇帝啊?” “哪里哪里,都是官家天威!”李邦彦只是玩笑,没有料到,赵桓来了兴趣。 “你们两位谁能代笔,替朕写一份悼念吴乞买的旨意。” 李邦彦搓了搓手,“官家,您的那篇别了,完颜宗望,堪称雄文,臣等就不好献丑了。” “那篇放在一边,吴乞买还不值得朕费力气。” 李邦彦不敢说什么,官家让写就写呗……好在这种文章拿不住他,没有半个时辰,就已经写完了。 “请官家过目。” 赵桓连看都没看,“把这个封上,送给吴乞买遗孀唐括皇后……劝她节哀顺变,尽快下懿旨,拥立皇子,国不可一日无君。” 吴敏和李邦彦眼睛瞪得老大,“官家,金国跟咱们大宋不一样,您这么……”他们俩一起闭嘴了,情不自禁伸出了大拇指。 论起恶心人,还是您高啊! 第253章 骂死 赵桓这一手的确很恶心人,这不愣是恶心来了一位金使,此人正是宗望的心腹卢彦伦,此刻是金国礼部尚书。 乍听之下,一国尚书,放在大宋朝,那也是名列宰执的重臣。但是金国的情况不同,他们在吞并辽国之后,就接受了全套的辽国官制,另外吞并了两河,又吸收了大宋的特点。 总而言之,是集百家之短,再辅以他们独有的勃极烈制,可谓是终究缝合怪。 要想说清楚金国的情况,毫无疑问需要写论文的心,这里就省略二十万字了……其实说来说去,金国真正核心的就是自国主,都元帅以下的元帅府,凡是能在这里挂名的,都是完颜家的实权贵胄。 再之下,就是那些金牌万户,有人还挂着行军司都统,或者某地留守……这些才是在大金国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至于其他人,别看官职多唬人,也不值一提。甚至这个礼部尚书,都可能是临时授予的, 还真让赵桓给猜对了,双方交战,大宋天子突然送来了一份旨意,吊唁大金皇帝,还说劝皇后早立新君……这是说梦话吗? “国主,国主几时驾崩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三太子讹里朵心砰砰乱跳,叔父真的死了吗?看着身体还行,可谁知道会不会猝死? 毕竟五十多了,也活够本了,该把位置让出来了。 毫无疑问,讹里朵真是个孝顺侄子,十分期盼参加叔父的葬礼,更盼着能够继承叔父的龙椅。 因此他在错愕之余,还有那么一丝丝期盼。 完颜希尹号称金国智者,稍微思索,就明白过来。 “这必是赵宋官家故意的,堂堂天子,竟然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太让人不齿了!” 居中而坐的完颜斜也冷哼一声,“赵桓卑鄙无耻,他能用计策骗我们的金银,此人就没有什么良心可言,造谣生事,无中生有,更是他的拿手好戏!谁人不知,我大金皇位继承自有规矩。他扯什么唐括皇后,一介女流,焉能决定新君!” 这位大金国正牌的储君,怒火中烧,说的话都在理,可三太子听着就不舒服。 什么规矩?兄终弟及吗? 虽说已经来了一次,但下一次不要再做梦了,皇位必须回到阿骨打一系,没得商量! 这事情就很玄妙了……明明知道赵桓是在胡说八道,是为了离间军心……可这份旨意就挥了作用。 完颜希尹看在眼里,暗暗叫苦……斡离不死得太可惜了! 从部落走向帝国,派系分裂,实权人物彼此争斗,这是任何奴隶帝国都会面临的局面。 完颜宗望身为阿骨打的次子,东路军统帅……尽管他有自己的野心,但是为了金国大局,依旧愿意做出妥协,这一点从他能借兵给粘罕,就看得出来。 可随着宗望一死,两路金兵的妥协余地几乎消失了,为了共同利益,尚且能够合作,可一旦出现分歧,那就只有撕破脸皮,很显然,这对金国不是什么好事情。 当然了,这还不是最糟的。 宗望临死,是希望让老四继承东路军……再坦白说一句,兀术这人的大略还是不错的,有他统兵,并且能牵制两位兄长,大局还不至于太坏。 可麻烦就麻烦在兀术上了一个大当,几百万两的损失,弄得经过上下都恨透了兀术,幸好有阿骨打的老面子,不然这帮人能把兀术做成刺身,买了抵债。 现在的结果就是宗望死了,兀术几乎废了,东路军是窝本和讹里朵两兄弟主持大局。 这俩兄弟本事不大,如果能通力协作,也不至于太坏。 糟心的是三太子自觉跟军中将领亲近,更有资格争取大位。大太子窝本却觉得他年纪大,又在朝中经营,熟悉国政,该支持他上位…… 且不说整个大金国,便是东路军也四分五裂。 这种情况下,平心而论,不该动兵的,尤其不能大举动兵。 但架不住被赵桓坑得太惨了,金国贵胄一致决定,要南下教训赵桓,被骗得这么惨,再不声不响过去,大金国干脆解体算了。 “都元帅,三太子……以我之见,不用管赵桓胡说八道,咱们只管按部就班,现在银术可在前面指挥,只要在战场上赢了,一切好说。” 斜也眉头微皱,置之不理吗? 或许可以,但却不是他想要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俺也派个人过去,好教赵桓不敢小觑大惊英雄!” 这就是卢彦伦的来历……很显然,这是两位给自己强行加戏的人搞出来的无聊把戏。 “赵官家,外臣以为你如此无中生有,恶意造谣,未免有失天上人该有的气度,实在是不配成为一国之主,中原天子。” “是吗?”赵桓微微哂笑,“朕怎么听说你们大金国有个说法,讲的是你们上朝分成两步,第一步是百官入内,第二步是把国主抬上来……吴乞买年老体弱,命在旦夕,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赵桓说完之后,立刻引来了李邦彦和吴敏的捧腹大笑。 这嘴损起来,真是无敌了,吴乞买虽然老点,却也不是病秧子啊!他们强憋着笑意。 卢彦伦却是气得脸都青了,勃然大怒,“赵官家,你,你这是胡说八道,我家国主身体强健,能开强弓,能骑烈马。” “是吗?”赵桓翻了翻眼皮,“既然如此,那就让他领兵,御驾亲征,我们来一个皇帝对皇帝。为了表示对老年人的尊重,我愿意绑上双腿和一只胳膊,只要吴乞买能打赢我的一只胳膊,就算大宋输了,条件随你们替,也免得刀兵相向,死伤太多无辜生命。你把我这个意思带回去吧!” 卢彦伦咬了咬牙,“赵官家,我家国主可是搏虎屠熊的猛士,你未免也太自负了。而且你的做为,真是失去了天朝上国的气度,难怪燕云汉人宁愿跟着金国,也不愿意做大宋之臣!” 赵桓突然哈哈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玩的事情。 “卢彦伦,你提到了燕云汉人,如果朕没有弄错,你应该是范阳卢氏的旁支后人吧?” 卢彦伦冷笑道:“多谢官家悉心,的确如此……可官家要想说外臣身为名门之后,却投降蛮夷,丢了祖宗的脸,可就不必了。名门士族早就衰亡多少年了,外臣根本不在乎,食君之禄,忠君之忧,如此而已!” 赵桓嘴角上翘,越冷笑,“卢彦伦,你早年是契丹臣子吧?” “没错!” “那你又是如何成名的?当时金兵兴起,契丹兵马战败,乱军回乡之后,四处抢掠,百姓苦不堪言。彼时契丹官员不欲约束,反而说什么契丹、汉人久为一家,今边方有警,国用不足,致使兵士久溷父老间,有侵扰亦当相容。” 赵桓笑呵呵道:“契丹人视而不见,你又是怎么讲的?” 卢彦伦面带得意之色,这是他干得非常漂亮的一件事,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成为了燕云汉人的头面人物之一。 虽然过去了好多年,他还清楚记得,因此轻笑道:“兵兴以来,民间财力困竭,今复使之养土,以国家多故,义固不敢辞。而此辈恣为强暴,人不能堪。且番、汉之民皆赤子也,夺此与彼,谓何?” 赵桓点头,“真是好一个皆赤子也,你是主张蕃汉一体了?” 卢彦伦沉声道:“赵官家莫非想离间外臣和大金的关系?金国顺应天命,占据两河之地,天命所归,自然不是蛮夷。至于契丹之流,他们残暴昏庸,无能丧国,却是外臣所不齿的!” “好!”赵桓大笑道:“说的真好!可朕怎么听说,你投降了金人,反过来就杀光了临潢城中所有契丹人?有没有此事?” 卢彦伦脸色骤变,“承蒙赵官家关心,外臣有命在身,着实不便纠缠,还请官家放行。” “哈哈哈……朕不会扣下你的,可朕也不想再看到你。似你这帮的口是心非之辈,奴颜婢膝之徒,如何还有脸代表大金出使?你自觉和契丹蛮夷不一样,然则蛮夷尚且能听从你的谏言,给百姓一条活路。反观你这位忠贞之士,却屠杀旧主,取悦金人。不分青红皂白,将契丹老幼,屠戮殆尽,一个不留!” “朕听闻草原之上,部落征伐,一向不杀女人,便是男丁,也要高过车轮,才会屠杀。妇女孩童,是向来不会为难的。你这位名门之后,燕云汉人的表率……杀起人来,却是这般不手软,比起你鄙夷的蛮夷还要狠多了。” “卢彦伦,你的高人一等,就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吗?朕用计斗智,一向坦然,光明正大。着实见不得你这种口是心非的三姓家奴……退出朕的大营,下次再让朕看到你,就只有先抓了起来,替那些枉死的契丹冤魂索命!” 卢彦伦被赵桓骂得老脸涨红,他最不堪的一块,直接让赵桓给撕扯开,虽然身处两国,可赵桓的邸报已经影响到了大金。 可以想见,卢彦伦的名声,算是彻底完了。 再加之宗望突然失去,卢彦伦倍受打击,身体大不如前……被赵桓这么一骂,在返回的路上,骑在马背上,羞愤交加,刚刚到了金国大营门前,身躯就从马背上滚落……重重摔在了地上! 第254章 永恒主角 “居然死了?是什么缘由?”赵桓呵呵道。 “此必是官家宏论,直戳要害,卢彦伦羞愧难当,自然死了!”李邦彦一口断定。 赵桓却是不以为然,“你这么说不是吹捧朕,而是太高了卢彦伦,他几时就是个要脸的了?” 李邦彦赔笑道:“为了官家圣明,少不得要给此人一点脸面了。” 赵桓愕然,又是好笑,这不就是讲故事的套路吗,怎么衬托猪脚的厉害?拳打幼儿园,脚踢养老院,这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如果说这个孩童头角峥嵘,是某某圣子,说老头劫劫怪笑,是个元婴期老怪物……立刻格调就上来了。 虽说大宋朝不是仙侠世界,但少不得也要把卢彦伦吹成世家后裔,范阳卢氏,燕云汉人领袖,大奸大恶,深受金国上层倚重,总而言之,就想王司徒一般,不然骂死一个废物有什么意思啊! 可事实上卢彦伦就是因为失去了靠山,成为了弃子,才会被派来。而且兀术弄出了那么大的篓子,作为兀术的谋士,卢彦伦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没被金人弄死泄愤就不错了。 出使宋营,又没有捞到便宜,回去之后,必然倒霉…… 如此状况之下,猝死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只不过卢彦伦之死,还是有些价值的。 “朕不得不渡河北上,跟金人直接见面……这回岳鹏举拦不住朕了吧?” 李邦彦和吴敏都不得不点头了,赵桓刚刚骂死了一个汉奸,此刻出现在军前,对于军心士气,该是何等鼓舞! 再有,金国接连找到羞辱,恼羞成怒,如果再见到赵桓,说不定会做出什么鲁莽的举动,那样的话,宋军就有了宝贵的战机。 岳飞还真就没法阻拦。 赵桓,李邦彦,吴玠,再加上曲端,君臣四个,带着二百护卫,踏冰渡河,直抵军前。 果不其然,他们刚到,就有了消息,金人又派人过来,完颜斜也点名,要和赵桓相见。 “官家何等身份,斜也如何配跟官家见面?”刘子羽率先阻止。 赵桓笑着摆手:“见见也无妨,朕这两年弓马骑射也练习的差不多,不会从马背上掉下来的……你们要是担心,就给朕选两个可靠的护卫,要功夫最好的。这总行了吧?” 岳飞没说话,而是点头唤了两个人过来。 一个彪形大汉,一个十七八岁的粗壮少年。 “官家,他叫杨再兴,这个年轻的是王中孚。” 赵桓哈哈大笑,“都是名人啊,杨再兴,冲上了燕京城头,大杀一阵,很是勇猛……” 得到了官家的赞许,杨再兴咧着大嘴,笑得灿烂。 至于王中孚,赵桓更是心里有数,他笑着走过来,拍了拍王中孚的肩头。 “你照顾宗老相公,是有大功的,现在又在军前效力,不要辜负了老相公的期望。” 王中孚用力点头,却又担心道:“官家,老相公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 提到了宗泽,赵桓眉头微皱,“老相公已经病了很久了,不过听太医讲,老相公十分顽强,他多半是在等咱们大胜的消息!” 王中孚眼圈泛红,他完全不知道那位瘦成了一把骨头的老人家,是怎么又坚持几个月的,明明身体已经很差,随时都可能丧命,可就是这口气在,便能创造生命的奇迹。 “咱们现在也很难,但归根到底,不能泄了这口气。一分一毫都要争,唯有如此,才能堂堂正正,挺直脊梁,咱皇宋要有骨气!” 赵桓语重心长,其实到了这一步,完全可以说宋金走到了战略相持阶段。 这个阶段不只是力量上,更是心态上,从上到下,文物群臣,甚至是普通百姓,主战都成了大多数,坚信大宋必胜的人,也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比例。 至少在这一点上,赵桓是成功的。 经过和金国协商,双方暂停局部交战,并且约定各自出五千人,并且由两名护卫保护,双方见面。 赵桓在杨再兴和王中孚的保护之下,后面跟着五千御营骑兵。 他的对面,是金国谙班勃极烈,都元帅,储君完颜斜也。 勃极烈这个名词和奇怪,或许有些人弄不懂……大约可以等同于酋长,部落领,而原始奴隶部族都会采取一种诸多领共同议事的原始民主制。 不管叫勃极烈会议也好,忽里勒台大会也好,又或者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好,总而言之,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要说金国这个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诸位勃极烈的前缀。 比如金国皇帝,事实上在女真内部,可以称为都勃极烈,储君叫做谙班勃极烈,宰相叫做国论勃极烈。 不过显然都勃极烈不如独一无二的皇帝好听,在阿骨打称帝之后,都勃极烈的称呼渐渐消失。 尤其是在成立元帅府之后,像什么国论勃极烈的地位也在下降。 唯独这个谙班勃极烈,因为涉及到金国的储位,一直是各方盯着的焦点。 有人想要抢,也有人想要干脆废了,但不管怎么说,此刻的斜也,还是金国理论上的二把手,谙班勃极烈加上都元帅,二合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官家,没想到你真的敢来?斜也颇为意外。” “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声音传到了百步之外。 “斜也,你怕是糊涂了,朕早就领兵跟完颜宗望……也就是二太子斡离不在胙城交战过,又在青化督兵大战粘罕,还有你们那个第一神将完颜娄室,我们的距离还不足一百步。说到底,早就不是几百个金兵就能追着上万人逃跑的时候了。或者说大宋结束了混乱,我们调整了状态,找回了自信。朕说不出一汉敌五胡的豪言,却也敢说,就凭你们十几个万户,哪怕折损一半,也别想突破滑州。有朕坐镇,你讨不到半点便宜!” 赵桓中气十足,吐字清晰,便是金国这边,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哪怕是完颜银术可,也不得不承认,赵桓有这个底气。 不卑不亢,气度凛然,不愧是中原天子。 完颜斜也微微一笑,“赵官家,俺原本是想问问你,用卑劣手段,害死斡离不,又骗了大金那么多钱,坑蒙拐骗,你算什么天子?可现在俺又改主意了。俺倒是想问问你,大宋凭什么和大金争?” 斜也抖擞精神,他和赵桓之间的言语交锋,甚至要比真刀真枪,还要可怕。 “你们为了征兵,不断加税,盘剥百姓,巧取豪夺。俺听说竟然将税赋征收到了靖康十年之后,百姓苦不堪言,甚至有人逃跑到了大金治下。反观我大金勇士,你骗走了那么多金银,又能有什么用?我们根本不需要,只要有战马,有弓箭,有手里的刀,什么没有?几十万兵马,根本不用劳民伤财,只要喝马奶,吃肉干,就能征战一月。如此勇士,如此兵威。你有什么本事说直捣黄龙?” “赵桓,你在大金的眼里,就是个笑话!” 完颜斜也狰狞大吼,声音传到了金国这边,引起了一阵大笑……都元帅说得好! 骂人不是本事,可有理有据地骂人,那就是本事了。 俺大金就是这么强,还不服气吗? 赵桓笑容可掬,丝毫不怒,等双方消化差不多了,他才笑呵呵道:“斜也,你说大金兵势强盛,就不该跟你们斗?可你并不知道,在数百年前,前秦皇帝苻坚率领百万大军南下,试图一统天下,八万北府兵屯兵淝水,以弱胜强,前秦天下,分崩离析;你也不知道,西汉初年,几十万匈奴铁骑,横行大漠,逼得汉朝不得不和亲求活。可几十年之后,大汉骑兵前赴后继,北征大漠,血洒黄沙……到了今日,还有匈奴人吗?” “你以为仅仅如此吗?更早的时候,洪水肆虐,我们的先人劈山开路,疏浚河道,导引洪水入海,才有了中原富庶之地,子孙数千年生息繁衍。更不要说填海射日,开天辟地……如果仅仅是困难,便放弃了,便不做了,汉人早就亡了,又或者成为了匈奴,突厥的奴仆,变成了最下等人。” “斜也,你们何曾能清楚这些……汉家几千年的历史,归结起来,就是一部抗争史,与天斗争,与地斗争,与人斗争……我们的文明,我们的认同,都是建立在斗争之上,不拘成败,都会成为我们的深厚积淀,作为宝贵的财富,流传后世,给我们的子孙提供更强大的武器,继续斗争下去!” “此时此刻,你们金人灿烂辉煌,往前数二百年,契丹人也曾杀入开封,再往前算,突厥,匈奴……都曾经微风一时!但那又如何?唯有华夏,万年传承,永远都是这个舞台上的永恒主角!” “斜也,还有所有金人,给朕听好了,拿出你们全身的本事,陪朕唱好这段大戏。等朕百年之后,也好和秦皇汉武论道,与唐太宗比个高低!可别让朕失望!” 第255章 大宋官家在此 赵桓立身马背之上,杨再兴和王中孚,宛如两位护法天王,保护着中原天子的威严,脸上的傲然之气,强烈显示出内心的自豪。一个上位者,要智慧,要手段,更要有格局……穿透古今,俯视神州,指点江山,纵横万里。 坦白讲,斜也讲得也不错,他说了金国优势,讲了大宋问题……如果赵桓当真跟他辩论这个,也不过是自说自话。 可赵桓完全跳出了这个格局,讲文明,讲抗争,还要让金人努力,当好配角,演好对手戏。 到了这时候,斜也已经无言可回,也确实不知道说什么。 “都元帅,朕告辞了。” 说完之后,赵桓径直打马,两个护卫紧紧跟随,雄壮的身躯牢牢遮蔽着赵桓的身体,不许任何人伤害天子一分一毫。 赵桓返回来之后,直接到了岳飞近前,笑呵呵道:“鹏举,朕的戏份结束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岳飞点头应承,却又躬身道:“臣斗胆恳请官家坐镇中军,且看臣等御敌!” 赵桓一怔,不对劲儿啊,岳飞可是说过,无论如何,不许自己过河的,能跑来跟斜也说几句,已经算是破例了,居然还让自己留在军前观战,不太像岳飞的作风啊? 鹏举,你也不讲原则了? 岳飞苦笑,他能怎么办?赵桓这番话讲得太好了,嘴炮并非没有威力,而是要开炮恰当,直击痛点。 瞧瞧军中的那帮汉子,能听懂赵桓所讲的,未必有多少……但大家伙就觉得在理,就觉得讲得好。 俺就是要战斗,俺就是不服气! 精卫填海,后羿射日,老祖宗跟上天斗,跟大地斗,都没有怂过,区区金人,又算得了什么? 一句话,大宋必胜,华夏必胜! 宋军的士气几乎在一瞬间,就达到了顶点。 包括那些归附不久的义军……相比起用忠义激励人心,赵桓的这套斗争主张,铸造史册的气魄,简直是效果级加倍。 大家伙心气正高着,如果赵桓返回滑州大营,离开了军前,对士气的影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也糟蹋了这么好的一番表态。 没有办法,就算有再大的风险,也必须请赵桓留在中军,结结实实打几个胜仗,把人心稳住。对于一个成分复杂的兵马来说,只要撑过了最困难的时候,就会迅石墨变钻石,成为无可战胜的精兵悍将,对此岳飞深信不疑! “既然鹏举说了,朕还有什么好说的。指挥调度,都是你的,朕只管安居稳坐,等候捷报。” 赵桓如是说着,杨再兴和王中孚依旧紧紧护卫,李邦彦、吴敏、曲端,三位大臣也都跟着,象征着赵桓身份的龙纛,迎风飘扬,傲视全局! 大宋官家在此,尔等只管来战! 赵桓返回,另一边,完颜斜也也回了军中。 希尹立刻迎上来,“都元帅不用气馁,赵桓此人本就擅长口舌之利……咱大金勇士不在乎这个,胜负还要看疆场上的真本事。” 这位大金智者的安慰,并没有让完颜斜也安心,反而咧嘴苦笑,“果然,俺输得很惨!” 希尹瞠目结舌,继而羞愤难当。斜也的话,其实是希尹帮他想得,两个人还对练了好几次,结果却被大宋皇帝打得稀里哗啦,不亚于一场惨败。而他完颜希尹,也是败军之将啊! “别垂头丧气的。”斜也到底还有些气魄,扫过在场诸将,包括三太子讹里朵在内。 “刚刚赵桓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他说咱们连当配角的本事都不够,你们能忍?咱大金勇士,天下无双!” 短暂的沉默之后,几乎所有的女真诸将,都切齿咬牙,好一个猖狂的大宋官家,别得意忘形,大金勇士,才是天下第一! “战!” 赵桓再给宋军提振士气的同时,金人方面也进入了嗷嗷叫的状态。 只不过双方都卯足了劲头儿,却没有立刻进入决战状态,毕竟两边加起来,过二十万兵马的规模,绵延一百多里的战线,哪是那么容易的。 金国先要清除距离他们最近的几处堡垒,然后才能顺利推进。 赵桓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十分随意斜靠着,一只脚还放在了椅子上。 这要是放在寻常人身上,那就叫没有人样,活脱的二流子。 可是落到人家赵官家身上,便是自信从容,圣君霸气了。 “给李太傅和吴相公也准备一把椅子,至于曲卿,你就不用坐着了吧?” 曲端脸有点黑,他原本以为成了枢密使,武将第一人,执掌大权,那是威风十足,霸气不得了。 可渐渐的,曲端现不对劲儿。 放在以往,枢密使自然是显贵不得了。可赵桓这个天子,不但牢牢抓着军务不放,甚至还亲临一线指挥,别说他这个枢密使了,就算是几位独当一面的大将,在相当程度上,也就是个大将,并不能称之为帅。 至于他这个枢密使,倒过来就对了,秘书使而已! 赵桓扫过曲端的脸,现了那么一丝落寞和尴尬,他呵呵一笑,“曲端,朕是个最不想亲力亲为的,可偏偏这个局势,逼得朕不得不冲在前面。家底儿就这么多,本钱就这么厚。朕不敢赌,朕也不希望你们为了自己的功名来赌。 “臣……晓得!”曲端点头。 “你不晓得!”赵桓不客气道:“你如何晓得?朕要跟秦皇汉武论个高低,靠的什么?靠朕自己?还是靠李相公,吴相公?都不是!靠的是韩良臣、吴晋卿、岳鹏举……靠他们征战沙场,替朕开疆拓土,灭国无数。真正实现九州一统!” 曲端呼吸急促,胸膛一起一伏,突然抬起头,大声道:“臣,臣为什么不行?” 赵桓呵呵一笑,“你为什么不行?别问朕,问你自己!就拿最近的事情来说,韩世忠是怎么平定西夏的,吴玠为什么要去卫州,还有,岳飞怎么会留朕在军前,把所有的危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想清楚这些,你曲端也就是我大宋的名将之一了。别觉得枢密使委屈了你。当年李伯纪不过是太常寺少卿,宗汝霖连知府都没当过,你现在还觉得枢密使位置不够高?要不要朕的这把椅子给你试试?” 曲端吓得浑身打哆嗦,连忙请罪。 “臣,臣知罪。” 赵桓看了看他,微微冷哼,“光是知罪有什么用……没瞧见么?朕和这两位都是外行,这仗打得怎么样,你还不好好说说!” 曲端愣了片刻,慌忙打起精神,赶快进入工作状态,简直比铁象还要勤快三分。 “官家,臣是不服气一般人的,可岳鹏举的确了得,您瞧他在外围修了整整三道壕沟,挖得都非常深,至少在一丈八尺左右。在壕沟之间,他设置了几处堡垒,这些小堡驻兵不多,但是正好能阻挠填沟的签军,还能防止金人大举冲击,如果臣所料不错,光是这些壕沟,就能消耗掉几千金人。” 李邦彦听到这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曲相公,修堡挖沟,怕不是多难的事情。光是这样就能消耗几千金兵,又何来女真兵满万不可敌啊?” 曲端翻了翻眼皮,冷哼道“李太傅,你是不是觉得修堡挖沟是很容易的事情?这可是黄河边上,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些壕沟都是入冬之后挖的,天寒地冻挖土,忍受着寒风,地面还冻着,哪是普通人愿意干的?就像以往,军中层层克扣,士兵弟兄连肚子都吃不饱,谁愿意卖力气啊?” 李邦彦愕然无声,这时候杨再兴憨笑道:“这位相公有见识,俺跟着岳都统一起干活来的。刮了一晚上寒风,地面能冻一尺多,硬的跟石头似的,多亏了俺气力足,便是岳都统都不如俺。” 众人忍不住笑,这位还真是不客气,是夸岳飞还是夸你自己啊? 不过众人也都知道了军中的艰难,能打胜仗的兵将,承受着的辛苦,远非普通人能想象的。 果然,如同曲端说的那样,金人使用了签军,让他们负土前行,负责填平壕沟,给后面的金军铺路。 看到了这些签军,完颜斜也指责赵桓盘剥百姓,也就不攻自破了。 赵桓的确盘剥压榨,没什么好辩解的。 毕竟在赵桓这里,那些人还是百姓。 可是在金人的之下,有相当多的人,根本就不算人,完成成为了牛马牲畜。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征调兵马,准备战争,才不需要花费多少钱财。哪怕金银损失惨重,依旧能快组织大军报复。 但是人毕竟是不是真正的牲畜,像金人这么干,如果不能一直胜利下去,内部矛盾爆,后果是不可想象的。 一枚铜钱,不可能只有一个面,只能说且行且看吧! 就在双方围绕着几个堡垒和壕沟争夺之时,在金军的后方,出现了许多庞然大物,看规模至少几十架之多。 砲车! 在得到牛皋提醒之后,宋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这一次的金兵和以前不同,他们已经做好了攻坚的准备。 赵桓的目光越过眼前的曲端,落在了那杆岳字帅旗下面,且看岳飞能拿出什么高招吧! 第256章 火腿 赵桓很希望岳飞能够展示出奇思妙想,一下子就击破金人,大获全胜……不过很显然,这种想法有些天真了,岳飞并没有任何动作。 短暂迟愣之后,赵桓也醒悟过来,即便岳飞有办法,却也不是立刻要拿出来的。 毕竟堡垒尚在,壕沟还没有填平,只能说,现在的战斗,还只是开胃菜罢了,远没有到正餐。 赵桓的判断还是准确的,一队一队的签军,前赴后继,扑了上来,他们衣衫褴褛,不少人还露着肉,而外露的地方,多是青紫色,有的地方还浸出黄色的脓水,冻疮加上残酷的压榨,这帮人已经变成了类似行尸走肉的东西。 他们每次成功负土一石,就可以得到一点粮食,不用饿死。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 那些管事的金兵已经学会了宝贵的克扣技能,扣压金军,乃至汉儿军的粮食,会出问题的。可放在这些民夫身上,也就没事了。 粮食匮乏,每当有人拿到了食物,立刻就会引来三五个人的抢夺,进而就会引一场斗殴。 只有那些最强壮的,最心狠的,才能得到食物。 而一旦能够活下来,这帮人就会迅成长为管理层。 他们会替金人主子,驱赶老实巴交的签军向前送死……然后把他们的那份口粮据为己有,并且拿出一些粮食,收买几个狗腿子,靠着他们的帮衬,奴役更多的签军,获取更多的生存资源…… 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一个普通的签军,穿了一件半新的羊皮袄御寒,很不幸被人看上,抢走了他的食物,又被毒打一顿。 到了半夜的时候,硬是扒了皮袄,扔在外面,等大多数人重新请来的时候,人已经成了冰雕。 而那个带头打他的人,穿着羊皮袄,大马金刀坐在冰冷的尸体上,得意大笑,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即便身在鬼蜮,也是一个鬼蜮的王…… 经过了多次的战争历练,金人的签军已经很有章法。 他们会豢养一大批凶悍的小头目,这些家伙是汉人,却要比金人还狠。征调民夫,帮忙管理,负责分配食物,组织攻城,忠实地充当伥鬼。 而今天的战斗,这些“伥鬼”也不能在后面坐享其成了。 金人给他们了一件破皮甲,又给了一柄破刀烂剑,让他们在装备上,略胜过普通签军,当然也只是略胜而已。 随后就命令他们,冲在前面。 不光要填平壕沟,还要试探出宋军的手段,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金人才会把宝贵的砲车推到前面,起致命打击。 毫无疑问,金人的战术是很残忍的,但是又不能否认有效性,经历大半天的时间,外围的三道壕沟都被填出了进攻的道路。 还有两座堡垒也被金人利用砲车摧毁,差不多有一段三里多宽的区域,被清理出来。 “看起来真正的战斗要放在下午了。” 赵桓笑呵呵环顾,肚子还真有点饿了。“有吃的吗?”官家问过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就拿点寻常士兵吃的就行,朕没有那么娇贵。” 官家都这么说了,两位宰执,加上曲端还能说什么。 果然很快送来了一碗黄米饭,上面有一大块油汪汪的咸肉。 准确说,这是一块火腿,不过貌似大宋朝还没有这个名字。 赵桓眉头微皱,“这是寻常士兵吃的吗?” 官家有了怒气,当面欺骗他,也太不把皇帝当回事了。 他背后的王中孚突然道:“官家,这的确是士兵吃的,还多亏了宗相公。” “宗相公?”赵桓一愣,宗泽倒是义乌人,难道他把老家的火腿带到了军前? 王中孚沉声道:“好教官家得知,老相公率领人马北伐的时候,有一个同乡的商人听说之后,便把贩卖所得的财物都拿出来,购买了猪后腿,按照两浙的法子腌制妥当,送到了军前,交给中相公充当军粮。” “腌过的猪肉不易腐烂,味道也好,故此在军中很是盛行。岳都统在军中囤积了不少,普通士兵还是能吃到的。”王中孚顿了顿,又道:“官家,老相公还说过,家乡咸肉这么好,却没有个名字,一时也没有想到。不如官家给赏个名字吧!” 赵桓呵呵一笑,“名字倒是不难,这种以猪腿腌制出来的咸肉,颜色红润,宛如火炭,就叫火腿好了。” 赵桓说完,李邦彦立刻附和道:“这个名字好,我大宋尚火德,军粮又是火腿,必定红红火火,旗开得胜啊!” 赵桓呵呵摇头,你就少拍马屁了。 就算军中有火腿,也没有富裕到一个人可以吃半斤的程度……赵桓略迟疑。竟然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随后赵桓把大块火腿放在了面前,当着几个人,展示了一下足以入职牛肉面后厨的恐怖刀工。 半斤的一块肉,愣是给切出了一百多块丁香叶。 “成了,王中孚,你去给每个士卒一块。” 王中孚要走,赵桓却有仔细数了六块出来,三位大臣,王中孚,杨再兴,还有他赵官家,一人一块,不多不少。 结果就是这几位跟着赵桓,吃了一顿最没滋味的黄米饭。 赵桓饭后随意坐着,笑道:“你们会不会觉得朕特别虚伪,一块火腿而已,非要分给那么多人,还不够塞牙缝儿,有什么用处啊?” 向来善于拍马屁的李邦彦却是晚了一步,吴敏沉声道:“同甘共苦,官家所为,才是真正的用心良苦。同舟共济者,为华夏子孙。自私自利,欺凌弱小,予取予求,就是蛮夷……金人在把人变成鬼,官家处处与金人相反,大事必成!” 赵桓微微颔,“便是有一粒米,也要煮成一锅粥,由大家伙同喝。有一块肉,也要切开,分给更多的人。这便是朕的道理。在这个世道,需要的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道理,而是最简单,最朴素的规则。和衷共济,赏罚分明,仅此而已。很多时候,咱们需要做的不是延续丰亨豫大的盛世,也不是堆出地上天国一般的东京开封……咱们要学着倒退,退到最简单的生存方式。” “均田均赋,男耕女织,耕战结合……这些最根本的东西,才能让咱们真正战无不胜!” 赵桓笑谈之间,下午的战斗已经开始。 君臣迅打起了精神,注视着下午的战斗。 果不其然,相比起上午的时候,要残酷太多了。 金人的砲车也增加了一些,他们先是集中轰击一个小堡,不到一刻钟,小堡就被砸出了一道巨大的裂隙,里面的守军也没有被活活砸死的,好不凄惨。 岳飞眯缝着眼睛,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机会终于来了。 “床子弩向前四百五十步,用猛火油!” 一声令下,足有二百架床子弩在挽马的钱引之下,迅向前,整体排列,迅对准了金人的砲车。 岳飞的命令,完美展示了什么叫做微操达人。 金国虽然有砲车,当这玩意的射程在床子弩面前,还是个弟弟。 不过床子弩的箭头,不管是半圆形的,还是锤头形状的,都没法给予砲车什么杀伤,看起来似乎是没用的。 可金人却是算错了,只要肯动脑子,办法总比困难多。 岳飞使用了猛火油,甚至还用火药助燃,加强了燃烧的威力,一百架床子弩,一起射,只听到咻咻的声音,紧接着金人砲车的周围,火油迸溅,硝烟弥漫,几乎眨眼之间,陷入了一片火海。 干硬的木头,碰到了火焰,迅燃烧,一架架辛苦制造的砲车被大火吞没。 后面的金国将领看得心头滴血! “快,快去抢救!” 他们不顾一切,把金兵都派出来了,试图抢救一些宝贵的砲车。 可是岳飞又岂会给他们机会。 “该你们上了,把残存的砲车全数捣毁,一个不许留!” “知道!” 回答岳飞话语的,也是个伟岸的汉子,他披着鱼鳞甲,单手提着一口十斤往上的砍刀,撒腿就冲了出去。 这人叫做杨幺! 没错,就是洞庭湖的那个水贼头子。 自从李彦仙平定了洞庭湖之后,杨幺黄佐等人都被调到了应天整训,随后又参加了京东之战。 岳飞并不熟悉杨幺,只是知道他立了不少功劳,作战勇敢……本来杨再兴是最好的人选,奈何他还要保护赵桓。 只能让杨幺上了。 而此刻的杨幺,也是五味杂陈。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狗皇帝感动了……可就是刚刚,一块薄如纸张的火腿肉,让这个汉子破防了。 李都统真的没有骗他,那些传言也不是假的。 赵桓是个难得的好皇帝,和斜也辩论,那是一位天子的胸襟气度,能和普通士兵分食火腿,那是仁慈爱民……别说一位官家了,就算他在洞庭湖的时候,区区一个水寨头子,他也做不到这一点啊! 还有什么可怨恨的,曾经心中的不平散了,没了,消失不见了! 姓赵的,你只要能一直这样,俺杨幺把这条命卖给你了! “上!” 杨幺第一个冲到了砲车阵地,迎面一个金人骑兵冲来,他二话不说,横着一刀,两条前腿,齐刷刷斩断! “杀金狗!” 这五百宋军嗷嗷叫着,愣是抵住了金人的冲锋不说,还把残存的砲车都给点燃了。 杨幺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火把,当他把最后一架砲车点燃,放声狂笑。 “金狗,还有吗?你叫杨爷爷包了!” 杨幺的凶悍,连自己人都镇住了,岳飞都情不自禁生出个念头,此人之勇,不在杨再兴之下啊! 第257章 战斗英雄 一个又一个猛士,前赴后继,舍死忘生,置身其中,受到的震撼难以言说。 宋人真的不尚武吗? 并非如此。 宋代还是延续了唐代的风气,民间习武众多,更不乏弓马出众的好手。岳飞,李彦仙,牛皋,乃至这个贼头出身的杨幺,都是如此。 一柄十几斤重的砍刀,在他的手里,简直跟玩具一般,舞动如风。 面对着金人冲锋,这位上砍马头,下砍马腿,凶悍残暴,在他的率领着,步兵甲士竟然结成战阵,向前推进,把骑兵打得节节败退。 “真是天佑大宋啊!”吴敏出了如是感叹,眼圈居然红。 李邦彦倒是微微轻咳,“吴相公,你可瞧过欧阳文忠的五代史?” 吴敏笑道:“虽然醉翁言必呜呼,可他的文章,还是不能不看啊!” 李邦彦笑道:“欧阳文忠史未必修得多好,但有一句话,我还是相信的,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这些精兵猛士,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太上皇在位之时,朝中无将,除了种家兄弟,姚古一般的将门,就是童贯、梁方平之流的阉竖。这也不过是两年光景,朝中将才辈出,猛士云集。还不是官家事必躬亲,临阵讨贼的结果。若是端居宫廷,身边奸佞阉竖环视,又上哪去找这么多猛士?” 他说得义正词严,仿佛那些奸佞跟他没关系一般。 吴敏也懒得拆穿他,反正日常鞭尸太上皇,已经成了保留项目,什么时候,都能拿出来表演一番。 “对了。”吴敏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果我没记错,西夏的李乾顺已经到了京城吧,估计他已经和太上皇见面哩!” 听到了这话,赵桓的眉头挑了挑,还挺好奇的。 两大昏君的史诗级会面,居然不能亲自见证,赵桓颇为遗憾,这俩货凑在一起,能产生什么样的生态化反? 不会天天骂自己吧? 一个是被自己囚禁的,一个是被抓来的,反正都不会说自己好话。 这是赵桓的判断,不过实际情况还有点出入……“我若是能临战讨贼,或许不会成为阶下之囚,犬父虎子,赵佶,你比我有福气啊!” 李乾顺第一次开口,竟然出了如是感叹。 赵佶眉头乱抖,赵桓领兵驻守滑州,力抗十几万金兵,堪称豪迈。 邸报连篇累牍,想不知道也不行。 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就在两年之前,赵佶曾经派梁方平驻守,结果让金人突破,彻底吓破了赵佶的胆子,他甚至打算逃到南方避难,这才有了赵桓出手夺权,乃至后面的事情。 才两年时间,乾坤倒转,天子亲自驻守黄河,开封城中虽然紧张,却不惶恐。 上至宰执,下至百姓,无不按部就班,运转得当。 “或许逆子的确比我强吧!” 赵佶轻叹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 “李乾顺,谁给你的胆子,敢跟老夫说犬父虎子?我可是大宋的太上皇,你算什么东西?你已经退位了,狗屁不是!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李乾顺翻了翻眼皮,突然咧嘴一笑,“瞧瞧,你敢跟我大呼小叫,还不是要靠你的儿子!要是你像耶律延禧一般,被金人抓走关起来,只怕连我都不如吧!” 赵佶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你知道耶律延禧的情况不?他是生是死?” 李乾顺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前些时候听说他被迫跟着金人打猎,结果落下了战马,被踩成了肉泥!” “什么?”赵佶脸色瞬间惨白……那可是个万里大国的皇帝啊,竟然会死的如此卑微凄惨? “亡国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后来传言,是一个契丹宗室大臣替皇帝死了,耶律延禧还活着。” “哦!”赵佶点头,“这么说契丹还是有忠臣义士的。” 李乾顺呵呵一笑,“是啊,只是不知道大宋有没有?” “怎么会没有?”赵佶急了,“要是没有忠臣勇士,凭什么挡住金人十万大军?凭什么?” 李乾顺点了点头,“的确,这话没错……只是可惜,这些忠臣良将都是令郎的,你是一个也没有!” 又扎心了。 赵佶瞠目结舌,气得险些昏过去,老夫不活着了,连一个阶下囚都敢欺负我,日子怎么过啊? “太上皇,今天中午吃什么?”宇文粹中的话传来。 “吃,吃酱肘子!给我准备两个!再来一坛子瑶池酒,老夫要一醉解千愁!” 李乾顺认真看了赵佶半晌,仰天长叹。 “你要是能少吃一口肉,少喝一点酒,节省钱财,恩养猛士,也不至于落得今天的下场!” 赵佶咬了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李乾顺,你要是少修点佛寺,少弄点奇观,也不至于兵不血刃,就丢了国家,咱们俩到底谁更丢人,还不好说哩!” 龙德宫中,两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互相拆台,斗得不亦乐乎。 滑州前线,却是真刀真枪的血腥拼杀,并非什么菜鸡互啄。 战斗到了第三天,外围的壕沟,堡垒,相继被金人踏平。 而为了解决这些障碍,他们也付出了近六千人的代价,还损失了五十架的砲车。 毫不夸张讲,就是用尸体,填平了壕沟,堆进了堡垒。 在金军面前,就是整个北岸防线,最大的一座城堡……临河堡! 赵桓的龙纛迎风飘扬,岳飞的帅旗也在城中。 仅仅是临河堡,就有一万八千兵马。 同时在临河堡两侧,还有三个大的堡垒,黄河南岸,更是有着大批宋军屯扎。 层层叠叠,构成了绵密的纵深防御。 就算金人足够强悍,只怕也要徒呼奈何! 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这样稳妥的战术,宋军居然不愿意了。 刘子羽带着记功的册子,到了杨幺的营中,当众宣读功劳,其中杨幺斩杀金人十五名,抢夺战马两匹,烧毁砲车三架。由于作战勇猛,表现突出,记一等功,授予战斗英雄称号。 刘子羽过来,就是向所有士兵宣读,接受大家伙的评议,没有质疑,就要正式递交枢密院,等候赏赐。 杨幺的表现大家伙自然没说话,记功也是寻常的事情……只是这个战斗英雄,是个什么东西,大家伙还不清楚。 “这是官家的意思,三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大略就相当于一种爵位吧!不过没有俸禄,没有衙门。” “那是只有俺有,还是别人也有?”杨幺问道。 “自然不会是只有一个,却也不是太多,除了你之外,还有牛皋,他示警有功,另外还有不足十人。” 杨幺心潮澎湃,虽然不是独有的,但也很珍贵啊! 有的士兵还没明白,到底有什么用啊? “笨蛋!”黄佐挥起独臂,给了那小子一拳头。 “没听懂吗?咱杨大寨主可是朝廷承认的英雄哩!”黄佐说话之间,露出了强烈的艳羡。 英雄! 众人这才意识到关键之处,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冒出了浓浓的羡慕之色。 弄得杨幺还挺不好意思的,一张老脸微微泛红。 刘子羽又补充道:“作为战斗英雄,以后也是有机会递补为官的,可能在地方上负责一些事务……不过这件事涉及到了吏治改革,官家只是跟政事堂通了气,宰执相公那边还没有点头,或许要等一些时候。” 杨幺深深吸口气,“当不当官无所谓了,官家给了俺一张好大的脸,咱就不能让官家失望!” 他顿了顿了,“刘副都统,要让俺说,咱们就不该坐等金人来攻。不如今天晚上就去袭击金营。白天的时候,金人骑兵众多,跟他们拼命吃亏……可晚上不一样,俺杨幺请战,让俺出战!” 他这么一说,其余众人也都来了精神,“没错,凭什么总是挨打,就不能狠狠打金人一次!” “圣驾就在临河,龙纛就在这块!放任金人来攻,官家的面子在哪里?” “官家没面子,咱们弟兄就有面子了?” …… 好家伙,这帮人打算为了面子而战。 刘子羽简直无法招架,而同样求战心切的还有杨再兴,王贵等人…… “打吧,金人营中情况复杂,什么人都有,女真、契丹、奚族、汉人、渤海、高丽……乱七八糟的,他们受不了的。” 岳飞之前北伐就打过好几次金人的营寨,自然知道他们的弊病,可到底夜战还是有风险的,没法做到万无一失。 “鹏举,你就当朕不存在好了,该怎么用兵,就怎么用兵。说实话啊,朕还有点失望,觉得不够劲儿。金人气势汹汹来了,就打成这个样子,真是有点拉胯!” 官家都这么说了,岳飞还有什么好讲的。 战! 只不过十几万金人,精锐云集,想靠着夜袭,就一举破敌,那也太容易了。 岳飞分派人马,分成二三百人左右的队伍,一共准备了十个攻击队伍,每一队都安排了猛将统帅。 杨幺、杨再兴、大刀徐文、徐庆、王贵、王善……从这一天开始,每到夜里,宋军就会从四面八方,意想不到的地方向金人起攻击。 趁着夜色掩护,攻击金人营寨,袭击放哨的士兵,疲惫金人。这些家伙不断凶猛,而且还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谁也不肯服输。 每到夜里,金军这边就跟围攻光明顶一般热闹。 白天是金人攻击时间,到了晚上,就变成了宋军的舞台,在铁骑的压力之下,宋军即砍刀长斧之后,又点燃了第二项技能……夜袭! 作为夜袭之战的倡导者,杨幺完全不知疲惫一般,夜夜出战,攻势凌厉凶猛,他们也曾经遇到过金人反攻。 二百多人陷入几千人的包围圈,可即便如此,也依旧死战到底,刘子羽率兵接应,才把杨幺救出来,手下的弟兄损失了一半。 受了十几处伤的杨幺,竟然没有选择养伤,转过天又带着兵马出战,等到天明的时分,每个士兵都带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返回了宋营。 “弟兄们,瞧见没有,俺们给你们报仇了!” 他们将人头堆在一起,放火烧掉,浓烟直冲天际…… 第258章 国际纵队 祭奠了死去的弟兄,杨幺哭了,哭着哭着,就瘫在地上,这个铁一般的汉子,也承受不住了。 等他再度醒来,却是在病房了,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暖烘烘的,带着一丝芳香。明明都是臭老爷们,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干什么,真当钱多得没处花啊? 杨幺始终不太理解赵桓这位皇帝,明明都穷得穿布衣了,却在军中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妥当,别的不说,每个士兵还给草纸,一就是一沓。 用得着吗?随便捡点树叶土块,解决一下就是了,难怪会穷,太讲究了! 正在杨幺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有人送进来了一盆粥,当看着杨幺大口大口吃下去,年轻的军医露出了笑容。 “能吃就是好事,慢慢养伤吧,有事拉床边的绳子,外面铃铛响了,我就来了。” 军医刚走,又有几个人进来。 为的一人个子也挺高大的,是杨幺的老乡,此人叫田十八,据说是正月十八出生,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就在五天前的战斗中,田十八断了一条胳膊,还是杨幺把他背回了军营。 没想到此几天的功夫,轮到杨幺受伤了。 “老田,我没事,用不着担心。” 田十八冲着杨幺咧嘴一笑,露出了硕大的门牙。 “没事就好,看你一眼,俺们就放心了,俺这就走了。” “走?去哪?”杨幺惊问。 田十八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左臂,落寞伤怀,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废了,再也不能在阵前立功杀敌了。 “回老家呗,安安稳稳过日子呗。” 杨幺眉头微皱,“老田,你这样回去,能行吗?用不用我跟军中求个恩典,多给你点赏赐,你可是有功之臣,光是金贼就砍了五个!” “可别!” 田十八急忙捂住了杨幺的嘴,“别让人听到。” 随后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份田契,在杨幺眼前晃晃,尤其是上面鲜红的大印,格外吸引人。 “朝廷的规矩你也知道,一个伤兵能授田十亩,俺现在回家,就有地种了,也不会饿肚子了。现在想想,要不是原本俺家的三亩田被人抢走了,俺也不会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干了那么多坏事,现在朝廷加倍给了田,俺也没脸多要什么,回家吧,回家过日子去了。” 杨幺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样,不只是田十八,还有太多洞庭湖的老兄弟,都是如此,不得已沦为流民,后来干脆就成了山贼水匪。 要不是如此,钟相的平均主张,也不会那么吸引人了。只可惜钟相这个货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却比朝廷的官吏还贪图享受! 杨幺甩甩头,田十八能回家耕田,哪怕丢了一条胳膊,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老田,你回去也好,可你受伤才几天,好歹等伤口长好了再回去啊!” 田十八顿了顿,摇头苦笑道:“不了,血止住了,现在天冷,死不了的。俺别浪费药了,烧酒,纱布,可都不便宜,为了给俺洗伤口,用了小半坛子。你可不知道啊,俺是多心疼……据说这玩意还是当初兴汉侯受伤严重,官家才给用的,现在军中都用上了,上面拿出一颗心对待咱们,咱们不能不知道感恩戴德。” 田十八说完,起身要走,却又想起来一件事。 “俺回去了,还有什么话不?俺给你捎回去?” 杨幺略沉吟,“俺家里头也没谁了,就剩下一个舅舅,你替我带个好。” “成,俺记下来。” 田十八再度转身,跟那几个伤兵一起,准备离开。 刚走到帐篷门口,却不提防,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轻的文官,正是赵桓身边的张浚。 “先等等。” 田十八就是一愣,“有,有事?” 张浚道:“你是副都头田十八吧?” “是,就是我!” 张浚从怀里掏出三样东西。 “其一,这是五亩田的授田令。你在战斗中十分勇敢,斩杀了五个金人,负伤断臂。朝廷决定授予你二等战斗英雄,这是公文……还有第三样,朝廷有意让你出任辰阳县义勇总教官,如果你愿意,这就是你的告身。” 田十八咽了口吐沫,他有点懵。 本来他想着拿了十亩田,就老老实实回家过日子,现在又多了五亩,还给了什么战斗英雄,又是总教官,这都是什么玩意啊? 这个汉子傻了,呆呆僵住。 此刻的杨幺让人扶着,勉强坐起,“这是,怎么回事?” 张浚笑道:“还不是官家的恩典,其实前面的几次大战官家就吩咐下来。只是以往战事紧急,加上朝廷筹备不及,就没能落实。不过也请大家放心,兵部和枢密院都会尽快核实,该给的荣誉和恩待都不会少的。授田这一项,地方衙门会落实的,我就不多说了,标准大家伙都清楚。” “至于这个战斗英雄,就是在军中立功杀敌,表现突出的。像田十八这种,可以评定为二等战斗英雄。再有朝廷要和金人对战,不只是这一次,要用到的兵力也不只是几十万而已。需要天南地北,黄河两岸,大江南北,所有的有识之士,一起出力。地方上有些人不愿意从军报国,还有不少人想从军,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像田十八这种战斗英雄,可以出任一县的义勇教官……平时组织青壮练习弓马武艺,讲解从军的情况,替大家伙答疑解难。还有就是对有志报国的年轻人进行登记造册,并且协助朝廷征兵。” 田十八听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这是不是以前乡下的弓箭社?” 张浚道:“有些类似,只不过弓箭社是地方豪强出面,武艺好,想要从军的年轻人,会充当效用,敢战士,成为某家的私兵。这个义勇营却是不一样,这是官家授意的,会提供训练场所,各种兵器,还有一些开支,总教官每月可以额外领一石粮食,这就是目前的安排,以后还有什么,要等着官家和政事堂商议。” 田十八傻愣愣扭头,看了眼杨幺,傻傻道:“俺,俺当官了吧?” 杨幺咧嘴大笑,牵动了伤口,疼得皱眉,却依旧不在意。 “对,老田,你当官了,正儿八经的官,还有告身!这回你可要好好做事,别对不起官家的恩待!” “嗯!” 田十八用力点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仿佛被注入了精气神,一下子活过来。 这并不是夸张,在此之前的田十八,只是觉得自己废了,没用了,能守着田,饿不死就行了。 可现在不但是英雄,还当了官。 虽然官不大,连品级都没有,但却不妨碍挥他的价值。 培养年轻人,帮着他们从军报国,出人头地! 就冲着朝廷对待武人的妥当安排,哪怕把命交给朝廷,也值了! “俺们鼎州(常德)那块,可是出豪杰的地方,愿意从军报国的人多了。俺,俺这就回去,那帮小崽子有了出人头地的路了!” 田十八喜极而泣,他坚持立刻要走,拦不住他,只能多给他带几包药……田十八想拒绝来的,可转念一想,俺还是有用的,要不了多久,鼎州的猛士就会争先恐后,加入御营。瞧着吧,俺砍死了五个金狗,俺的徒弟能砍死五百个! …… “官家这一手所图深远啊!”吴敏由衷赞道。 赵桓却是低头吃着热汤饼,含混道:“别给朕灌**汤。朕早就说过,要妥善安排有功将士。结果怎么样?只是增加了一些抚恤,最多在授田这块,都给一些。朕要的东西,一样没答应。” “信不信,要是等这场仗打完了,保证又会拿一大堆的事情,占用朕所有的时间,断然不会给朕安置有功将士的时间。你们的这套把戏啊,朕早就看透了。这不正好有了机会吗,朕就这么干了,朕倒要瞧瞧,还要谁敢阻挠!” 吴敏翻了翻眼皮,赵桓的威势的确一天比一天足,那种生杀予夺的劲头儿,可以说初露峥嵘。 这还不算什么,毕竟霸气的皇帝不少,可问题是这个皇帝不光霸气,他还一肚子坏水,这就太要命了。 像田十八这种,九死一生出来的汉子,返回乡里,有了名望,再有了训练年轻人,推荐从军的权力。 那些普通的士绅乡贤,凭什么跟田十八斗? 说不客气的,在士绅之外,赵桓又弄出了一个体系,而且这个体系还深入到了乡村……如果真的铺开了,毫无疑问,等于是秦制在大宋朝复活了。 这位官家刚刚念叨着,要跟秦皇汉武论道,比个高低。他还真不是在吹牛。 尽管步子不大,但绝不是说说而已,吴敏默然。 赵桓见他沉默,更加高兴,喜滋滋吃了一碗汤饼,正打算询问军务,突然有消息传来。 “官家,刚刚得到了消息,有一支金军奔着濮阳杀来!” 赵桓瞬间打起精神,他跟吴敏对视一眼,果然,在黄河以西,金兵已经捞不到便宜了,他们从东边下手了。 “把曲端叫来,立刻商议军情。” 赵桓这边下令,在另外一边,一个名为赵村的小地方,八十名倭国武士,在平忠正的统领下,准备迎战金兵。 “诸公,玉碎之日就在眼前,大宋天子……万岁!” 第259章 最厉害的是赵官家 平忠正是来自平氏的贵族,在倭国有着显赫的身份。但是他并不满足,或者说整个平氏都不满足。 倭国学习隋唐,建立起国家制度,而这一套东西,已经运行了几百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巨量的冗余,几乎到了难以维系的程度。 放在中原,通常会以彻底洗牌的方式,重新开始。 只可惜这一条只适合在中原,天皇的权力失去就是失去了,地方势力做大,就是做大的。 所以倭国的走向是地方分裂,出现无数的割据势力。 既然没有办法整合,获得外部力量的支持就很重要。 金国还是大宋? 高丽或许会摇摆不定,可倭国就干脆多了,他们甚至派遣了兵马,去援助高丽,表现出难得的国际主义精神。 至于这八十个漂洋过海的倭国武士,也是精挑细选,装备极其精良,做到了倭国的最好。 他们悉数着甲,只不过这个甲胄只覆盖上半身,下面只是用麻布遮挡,看着有点寒酸。 但是再瞧他们的武器,就不由得让人惊呼出来,他们装备了长度惊人的和弓,这玩意普遍在两米以上,几乎相当于两个倭人的高度。 这么长的弓,宋军可是没有的。 他们手里的刀也很特殊,除了少数人用的类似马刀那种,剩下的则是使用一种长柄刀,有点类似苗刀,却要比苗刀还长……倭国的装备总给人一种个头不够,兵器来凑的既视感。 或许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能够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吧! 为了大宋官家,板载! 味儿冲头的冲锋开始了,这些倭人以出想象的敏捷,扑向了金兵,对面的金兵先是愣了一下,从哪冒出来的? 胆子不小啊! 他们纷纷举起弓箭,朝着倭人抛射。 这只是金人的试探手段,可他们没有料到,竟然有不少倭人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完全跟见了鬼似的,怎么离着这么远,还能射击?不合理啊? 原来倭国人还不会制作复合弓,他们的和弓和苏格兰长弓都是一个道理,靠着单纯增加长度,提升射程。 结果就是单纯的竹弓,除了本身够长之外,其余没有半点值得称道的地方。 根本没进入射程,就损失了一大批人。 平忠正傻了,随后他疯了。 这可是倭国的精锐武士啊,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失败了? “玉碎!板载!” 这位撕心裂肺叫着,率领残余的武士,以飞蛾扑火的决然,冲了上来,然后就真的飞蛾扑火了……八十个人,死伤了七十多,只剩下平忠正还有几个人,被金兵给俘虏了。 其实真的不怪平忠正,他所谓的倭国精锐武士,只是用来参加村长争霸赛的,非要参加这种世界霸主争霸赛,除了白给,那就是白给啊! 郭小四挑战泰森,结果不言自明。 金国方面表现了难得的武德,他们没有把倭人诛杀干脆。毕竟这么矮小,又这么勇敢的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金人将平忠正装进了一个笼子里,想要当成战利品,弄回燕京,请国主也开心一下。 “赵桓,没想到你卑劣到了如此地步,连这样的童子军都不放过,你的心有多黑!” 出如此感叹的,不是别人。 正是阿骨打的第四子,大金国元帅府左都监,东路军的继承者,名将之壁,戎马一生,从没赢过的完颜兀术! 没错,这位四太子又奇迹般复活了,在痛失了一切之后,他已经一落千丈,手下的兵马只有八十个人,勉强是谋克的地位。 也不再参与决策,更没有指点江山的机会,他的职责就是给全军充当先锋,只是略微比签军强一点。 这就有意思了,兀术是怎么起死回生的?又怎么成为了这一次行动的急先锋? “斡里衍,你可算是赶来了!” 银术可露出惊喜的表情,偌大的金国,能让银术可如此惊喜交加的,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大金第一猛将,青化之战前的战神,完颜娄室! 这位所向无敌。立下赫赫战功的金国第一将。 在和宋军对战的几个回合,不但没有捞到便宜,还损失了两个儿子,威望一夕之间,跌倒了谷底,整个人也变得消沉起来,甚至有人传言,娄室要皈依佛门,不在领兵。 当然了,这只是一说而已。 熟悉娄室的人都清楚,这位追随阿骨打征战多年,靠着实打实的军功,获得了整个金国贵胄的认可,他的地位相当然。 完颜娄室和大金国,是绑在一起的。 断然不会因为死了两个儿子,就让娄室放弃。 说白了,亲手缔造的大金国,才是真正的儿子,至于那俩玩意,只能算是附属品,同样的儿子,他还有五个哩! 不过身为一员大将,战神级别的存在,在青化镇被宋军击败,狼狈败退,娄室着实没有脸随便复出。 不过机会说来就来,完颜宗望在死之前,除了让兀术过来之外,就给娄室口述了一封信。 他死后,还能勉强调和东西两路兵马,继续以大金为重的,就只剩下娄室一个了。 大太子斡本和三太子讹里朵,自己就会厮杀起来,根本不值得托付。 粘罕的才华本事,都无话可说,奈何他私心太重。 宗望是寄希望兀术的……为此他甚至不惜请求娄室,让这位第一神将能提点兀术,让他快成长起来,扛起金国的大旗。 这位二太子是苦心孤诣,可他怎么也料不到,赵桓一招,几乎把兀术送去见他了。 损失惨重的金国贵胄为了复仇,把娄室请了出来……娄室也不负众望,大破西夏,总算是挽回了少许尊严。 娄室再把韩世忠调到了西夏之后,竟然甩了兵马,直奔河北前线……中途还去了燕京,见了吴乞买,一番长谈之后,把兀术要了过来,随着参与攻宋之战。 对于娄室来说,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剩下就看四太子的造化和本事了。 猛将从来都是厮杀出来的,对于金国耳朵二代子弟来说,虽然也频频上战场,但是他们到底缺少了从绝境之中,愤然一击的决绝。 大金的希望,或许就在四太子身上了。 娄室略显疲惫,面对斜也、银术可、完颜希尹、三太子讹里朵,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娄室就笃定判断道:“这么说宋军的确是成了气候。” 斜也长叹一声,“大宋官家的确是有些不凡之处,上次跟他见面,谈的那些话,到了现在,也难以忘怀。还有,在当年围攻开封的时候,他就说过持久战,还划分了三个阶段……难不成这一战,真的要按照他说的来打?咱们这些人,就被他捏在手心里?” 自从和赵桓谈论之后,斜也就像是中邪了似的,频频思索赵桓所讲,还真没有办法反驳。 对于注定被淘汰的命运,斜也耿耿于怀。 “都元帅,不必如此……赵桓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就算他说的都是对的,又能怎么样?匈奴横行大漠几百年,便是鲜卑拓跋氏,也坐拥北方一百多年,留下了赫赫威名。求什么生生不息,长盛不衰,那是自欺欺人。可若是只想如北魏一般,总还是有希望的。” 娄室挺直腰背,说出来最紧要的话。 “我思索了这么久,归结起来,之所以不如原来的兵势,就是我们得到的太多了,患得患失,不敢拼命了。若是当初在青化……” 娄室还想说,却又摇了摇头,没用的废物才会后悔过去呢! “在当下,想要突破滑州一线,已经很不容易了。因此必须将兵马放在黄河以东,最好能突破濮阳,从这里插入滑州后方,用最快的度,重创宋军。“娄室顿了顿道:“这几年黄河结冰的情况不一,前年大军南下的时候,黄河结冰不过二十多天,去年时间就长了一些,到了今年,河冰依然坚固……这是老天庇佑,无论如何,也要重新打出大金的威风。” 娄室看着众人,咬牙道:“我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无论如何,只许胜不许败!” 娄室拿出了万分的决心,气势之强,让大家都为之一振。 三太子讹里朵咧嘴道:“有斡里衍领兵,自然是旗开得胜。” “不是我,而是三太子和银术可,你们领兵,攻克濮阳。” “什么?”讹里朵大惊,“斡里衍,莫非你只是出一张嘴吗?” “住口!”斜也呵斥道:“讹里朵,斡里衍已经怀着必死之心前来,他辛辛苦苦,都是为了大金国,你居然质疑他?你的良心呢?” 斜也不光是储君,都元帅,还是讹里朵的叔父,在这个关头,呵斥两声,还是很有威力的。 而银术可却是十分精明,他的军事才能也不弱。 “斡里衍,你是不是打算亲自统军,和宋皇决战?”银术可凝神问道。 娄室意味深长点了点头,他虎视所有人,“大宋最可怕的不是幅员辽阔,不是人丁众多,财富无数……我们能灭辽国,就说明蛇可以吞下大象。” “大宋最厉害的就是这位官家……说来惭愧,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有他在,就能捏合所有兵马,桀骜如韩世忠,吴玠,曲端之流,都愿意为他放弃成见,拼死作战。朝中的文官他也压得住。还有,他能把大宋数之不尽的人丁财富调动起来,变成对付我们的刀剑!” “这才是最可怕的,只要赵桓一直掌握大权,或许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娄室深深吸口气,“我要和赵桓决一死战,能杀了他最好,即便不能,也要打败他,击碎他的自信,让他知道大金的厉害。唯有如此,大金国才能稳居两河,站稳脚跟,真正安享富贵!” 娄室说完,这几位金国的高层终于缓缓点头……当看到这一幕,娄室松了口气,眼前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第260章 赵桓为将 金国大营,乌云罩顶,气象森然,所有人都在等着,足足有两个时辰,医馆过来说,娄室将军已经醒来,身体倒是没什么事,只是长途奔波,又是大冷的天,加上娄室的年纪也不算小了,需要静养些日子。 斜也松了口气,可随后又面目狰狞,怒视着所有人,尤其是三太子讹里朵……渐渐的这位三太子竟然也羞愧地低下了头。 “斡里衍不是完颜家的人,” 斜也缓缓开口,“可他比谁都在乎大金国!咱们这些人,难道不该羞愧吗?” 和大宋不同,整个金国上层,都是完颜家族嫡系,便是粘罕,他爹也是阿骨打的堂兄,论起来和几位太子也算是远房堂兄弟,可即便如此,粘罕都被踢出了继承序列,只能当个国相。 像娄室这种梁柱一般的大将,也只是世袭万户,最多挂个行军司都统。 反观大宋这边,朝中宰执,有吕颐浩等人,全都执掌大权,便是武将这块,韩世忠受封王爵,吴玠得到了兴汉侯的爵位,岳飞,刘锜,全都独当一面,备受荣宠。 你可以说大金自有国情在,但如此明显的差距,怎么能不让人心里面嘀咕。 银术可领兵打仗的本事,甚至不在娄室之下,但攻宋以来,他很少冲锋陷阵,道理何在? 还有东路军的万户阿里,沉溺剥人皮,做披风,还有更多的将领,都染上了奇奇怪怪的癖好,这又是怎么回事? 升无可升,赏无可赏。 不是完颜家的嫡系,到了天花板,又何必卖命呢? 这就是金国内部的矛盾之处,诚然,金国是分成女真派和汉化组的,但两派就真的那么泾渭分明吗? 比如说粘罕,他是十足的女真派,因为只有维持原始的部落联盟体系,他才有足够的话语权,不然君臣名分定下来,他这个权臣就废了。 好玩的却是粘罕手下的心腹,完颜希尹,此人却是坚定地汉化派,还成天鼓动改制。 又比如已故的二太子完颜宗望,他算是支持汉化的,可依旧在河北地区,维持猛安谋克,拼了命笼络女真贵族大将…… 这些看似矛盾的现象背后,都有着并不算难懂的逻辑。 金国是分成几个层次的……最顶层的自然是元帅府的那几位权臣,储君,诸位勃极烈……这些人有的主张汉化,有的主张维持女真传统。 次一层,是以娄室、希尹、银术可等人为的臣子……他们普遍是倾向汉化的,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打开晋升通道。 再往下,则是一般的女真将领,世袭猛安谋克……这帮人毫无疑问是坚定的女真捍卫者,他们也知道上升的通道不多,最好维持优势地位,怎么说呢?咱黄龙府的爷,那就是爷,除了吃就是喝,没别的!做事?做什么事!自从跟着太祖爷灭辽,一辈子人,把几辈子的活都给干了! 这就是女真政权的大致三个层次,其实往下分析,还有好几层,比如投降的契丹人,燕云汉人,两河宋人……这些人基本上处于被征服状态,没什么言权。但不可否认,他们人多势众,不安抚好了,金国就只会乱下去。 而这些人又是希望汉化的,甚至希望像大宋那样,维持天子——官吏——百姓的相对扁平化的统治模式。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复杂到了极点的国家,不管从里往外看,还是从外往里看,都未必看得清楚。 但是有一点还是能确定的,那就是完颜娄室的确是出了他的阶层局限,是个实实在在的异类。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配得上大金战神的称号。 毕竟一个真正的战神,从来不是简单的百战百胜,而是要懂得什么才是最紧要的。 而像项羽一般,一生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结果却稀里糊涂丢了江山,又该怎么说呢?历来都有人推崇项羽,贬低汉高祖,甚至把刘邦说成痞子流氓。 如此下结论的时候,可别忘了一件事,秦始皇统一了天下不假,可接住政哥这份功绩的不是别人,而是刘邦!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啊! 一个是小小的亭长,一个是六国贵族后裔……从刘邦赢得楚汉之争开始,中原大地几千年的格局就被奠定了,这里虽然有贵族,但始终是对底层百姓,寒门才俊最宽厚的,也是晋升渠道最畅通的,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 “官家,金人的攻势凌厉了许多。还有,在六塔集方向,也现了金兵,他们还攻克赵村……国际纵队死亡略尽。” 岳飞向赵桓回报战况。 赵桓早就说过,让岳飞决断,他不干涉军务。可岳飞却是来了,也正说明到了关键时刻。 “鹏举,最初咱们商议的时候,吴晋卿就说金人可能从京东方向突破,现在看起来多半是这样了。” 岳飞点了点头,却又摇头。 “官家,臣最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臣一直让王贵、徐庆等将领养精蓄锐。准备等着金人起攻势,然后果断出击,和金人在京东决战!不过……” 岳飞沉吟片刻,忧心道:“可是现在臣又担心,金人还是想调动大宋的兵力,他们的真正目标依旧是滑州!” 赵桓眉头挑了挑,思忖道:“这么说,他们是想和朕硬碰硬了?” 岳飞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赵桓思量少许,突然道:“鹏举,你的意见如何?” 岳飞道:“若是让臣说,臣希望官家退到黄河以南,放弃临河堡。由官家坐镇白马,臣统军在京东决战金人,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赵桓眼珠转动,身体前倾,突然咧嘴苦笑,“的确,朕相信鹏举的判断。可问题是朕把自己放在了火上烤。大话说出去了,如果朕退到了河南,这张脸没处放啊!” 岳飞忙躬身道:“官家,此事怪臣,是臣预料不周……” “不!”赵桓直接打断了他,“谁也不怪,这世上就没有算无遗策的将军……鹏举,朕真心问你一句,你觉得朕真的不行吗?” 赵桓很认真道:“让朕指挥一场大战,朕能赢不?” 岳飞愕然,不由得低下了头。 这话怎么回答? 说官家不行,貌似也不好,可说官家英明神武,战无不胜?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岳飞才抬起头,“官家御将统兵,纵然古之名帅也不过如此。临机决断,审时度势,把握机会……官家最多只是中人之姿。” 听到了这个评价,赵桓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心满意足,“能得到鹏举这样评价,朕也不算差了。” 岳飞一阵无语,官家还挺容易满足的。 “臣还有一言,自从靖康元年以来,官家每每临阵讨敌,战无不胜,臣以为以官家的本事,足以和当世名将争雄……依靠堡垒的坚固,驻守临河,固若金汤……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有件事,最邻近南方的河道,离着解冻已经不远了,或许几天之后,白马一段黄河,就要开河,到时候冰凌太多,隔绝南北,官家身在临河,可能会成为孤军……臣,臣还是不敢让官家冒险。” 又是这条黄河! 赵桓都打算管黄河叫后妈了。 靖康元年的时候,封冻时间最短,可那一次梁方平不顶用,直接跑了。 到了靖康二年的时候,开河的时间又很晚,险些把岳飞隔在河北。 到了今年,好巧不巧,赶上这个时候,有可能把赵桓隔在河北。 额滴娘啊,就不能配合一下吗? 赵桓越来越倾向于黄河是北方政权的天险了。 “鹏举,朕也不是听不进去劝的人,我给你交个底儿,韩大王不日就会回援。” “什么?”岳飞大惊,“韩大王退回来,那西夏怎么办?” “交给耶律大石。” “大石?” “嗯!”赵桓点头,“耶律大石不曾负朕,他率领兵马从伊州一路打通了河西走廊,已经过了凉州,此刻怕是离着兴灵之地也不远了。” 岳飞长长出口气,有耶律大石在,的确能顶替韩世忠,可问题是契丹在西夏做大,这也不是大宋之福啊! “朕固然知道这些,朕甚至知道在灭金之后,我们和耶律大石必有大战,论起艰难程度,还在灭金之上!可是当下,咱们好像没什么选择啊!” 岳飞想了想,用力点头,“官家,臣过去总说要直捣黄龙,臣现在还想替官家打通西域,开疆拓土,打出一个煌煌大宋,辅佐陛下,成为君临九州的圣天子!” 赵桓脸上含笑,用力拍了拍岳飞的肩头,甚至能感觉的一种甜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鹏举,既然如此,你就率领本部人马东进,前往濮州,和刘锜张俊汇合,同杀入京东方向的金兵决战。留朕守在临河。” 赵桓手按宝剑,信心满满,“完颜斜也,不足为虑,完颜希尹,书生罢了。其余众人,皆是土鸡瓦狗,朕就要让他们瞧瞧,朕不但能坐镇统军,还能临阵杀敌!” 第261章 官家的阵容 岳飞和赵桓商议再三,终于做出决定。 由岳飞统领王贵、徐庆、张宪等人所部,一共一万八千兵马,自滑州向东,开赴卫南,同时联合刘锜的御营左军,还有张俊所部,和金国伺机决战。 “鹏举,光是这点兵马,只怕还不行,让刘晏率领御营骑兵跟着你吧!” 岳飞脸色骤变,“官家,这么一来,圣驾身边可就没有统兵大将了啊?” “谁说没有?你把曲相公当成摆设了?再说了刚刚王荀率领着三千人马赶来了,还有刘子羽,何蓟……他们或许不如你岳鹏举,但也都是忠勇之士。加上朕守在河北,又不是主动进取,并不需要骑兵,把御营精锐留在朕的身边,反而是浪费了。” 岳飞深吸口气,这话虽然没错,可赵桓可是大宋官家啊! 不能保证官家万无一失,就算胜了又如何?这已经不是两年前,需要官家冒险的时候了,大宋还是有些底气的。 “官家,臣身边的八百背嵬军,无论如何,要留在官家身边,还请官家不要拒绝。” 岳飞说完,深深一躬。 赵桓愕然片刻,也终于点头了。 背嵬军是岳飞一手带出来的精锐,人数虽然只有八百,但能和铁浮屠硬抗,哪怕韩世忠手上的静塞铁骑也未必比得过。 有这支人马在,也几乎相当于岳飞在身边保护了。 “可以,朕会小心的,不过鹏举也要留心。还有件事,朕本不该这时候说,弄得好像朕多小气,猜忌鹏举似的。可朕又忍不住……”赵桓笑呵呵道:“鹏举,咱订个娃娃亲吧,让你家岳云给朕当女婿。” 岳飞大惊,赵桓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柔嘉公主,小丫头比岳云小了两三岁,不过长得十分招人喜欢。 这也没办法的事情,皇家的人,尤其是传承了几代人之后,很难特别丑。 赵匡胤是个结结实实的打黑胖子,据说长得五大三粗,特别结实,从马背上摔下来,脑袋磕到花岗岩上,跟没事人似的。 赵二比他哥哥也好不了多少,不信可以瞧瞧他和小周后的名场面……再往下到了真宗仁宗之后,赵家皇帝就儒雅随和起来。 不过英宗这里出了点问题,英宗,神宗,哲宗,这三位皇帝年纪都不大,人长得还不错,可瘦的和豆芽菜似的,谈不上好看。 其实吧,赵佶也不是没有贡献,出了提高了皇家的艺术水平之外,还凭着一己之力,拉高了生育水平。 再瞧瞧他成天往御香楼的劲头儿,自然知道,身体也不差。 咱平心而论,要是赵桓身体不好,一直是个病秧子,也别扯什么临阵讨敌了。 老爹身体不错,又有几代美女的加持,柔嘉公主绝对是花一样的小姑娘。韩世忠都十分悔恨,抱怨没能早几年生儿子,否则的话,跟官家求个亲,保证能成。 韩世忠没盼到,现在却很突兀落在了岳飞身上。 “官家,犬子顽劣粗鲁,只怕配不上公主啊!” “哈哈哈,鹏举,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朕给自己挑选女婿,还能随便吗?而且你也别担心,朕不是守规矩的人,驸马的未来指定前程似锦,不会受到牵连。还有,你要着实不愿意,朕在正式定亲之前,给岳云一个反悔的机会,你看行不?” 岳飞咧嘴苦笑,“官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臣岂敢不答应。请官家放心,回头臣会好好督促犬子,让他练武学文,也好不辱没了公主。” 岳飞应下了亲事,随即领兵出。 帅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两万出头的马步兵马,战意冲天,目送着人马出,赵桓心潮澎湃,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他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爱江山爱美人,那不是扯淡一样吗?还有人拼了命谈情说爱,三生三世,四野八荒……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执掌大权,把持社稷,一怒天崩地裂,一笑海晏河清……这种享受不胜过寻常情爱万倍?红颜枯骨,不过是几十年而已。 唯有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才万古长存! 赵桓用力甩头,不在想写乱七八糟的……岳飞走了,能依靠的人没了,接下来就要看他,或许还有……曲端! “正甫,你看该怎么办吧?” 曲端咽了口吐沫,迟疑道:“官家,以往都不呼臣的字的。” “是啊?”赵桓老脸略红,随即他把眼睛一瞪,“怎么了?你想说什么?现在朕有求于你,要让你卖命,行不行?” “行,行啊!” 曲端突然情绪失控,险些哭出来。 总算有了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赵桓手下的几员大将,最初的几场大战,都是韩世忠打的,陪着赵桓渡过了最困难的时期,那就不用说了。 随后吴玠在青化一战成名,为人不识兴汉侯,纵称英雄也枉然。 到了岳飞这里,以弱旅千里北伐,兵进燕京,更是轰动了宋金两国。 曲端这种自视甚高的,哪能不渴望建功立业? 而且赵桓治下,对待有功之臣的赏赐,那是真不含糊。 无论名利,都是曲端拒绝不了的诱惑。 不过曲端也清楚,赵桓嫌他西军的恶习不改,总是不放心授予实权,要不然当初第二伐夏,也不会选择韩世忠了。 所以机会虽然难得,但曲端脑子也要清醒,不能糊涂了。 “官家,请恕臣直言,总觉得金人在不断分割咱们的兵马,真正的决战,未必会生在岳鹏举那边!” 听了曲端这话,赵桓竟然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丝笑容。 脑筋还算清醒,这是好想象。 “金人的手段不会少的,关口还是看咱们自己,能不能稳得住!曲端,你现在就是御营都统制,总揽兵权,替朕排兵布阵吧!” 曲端的心砰砰乱跳,几乎冲出来。 “臣遵旨!” 说完这三个字,一转身之际,曲端的后背就湿透了。 谁也别笑话俺老曲没出息,实在是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名将如美人,同样没有多少巅峰岁月。 要想建功立业,必须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你像常平之战的白起,背后有个秦国撑着,自然一战封神,杀神也是神。 可放在大宋朝,这种机会不是没有,当初的五路伐夏,几十万大军,兵临灵州,其实距离获胜,只是一步之遥。 那为什么没成呢? 是将领的关系吗? 别的不说,假使当时的天子是眼前的官家,能亲自统兵,坐镇军营。 只要有官家在,可能粮草不济吗? 谁敢让大宋皇帝饿肚子? 就看最近几次战斗,赵桓在前面督兵,后面的宰执重臣,征收提编,拼命摊派,挖空心思供应军需,国库亏空怎么样?总不能让官家输了吧? 否则的话,雷霆之怒,没有谁能幸免。 这就是天子亲征的好处,不然你换任何一个武将,谁又这么大的面子?粮饷军需不济,就如同五路伐夏,功亏一篑,到最后追究责任,没准还要让领兵将领背锅呢! 事情就是这么无奈,什么办法都没有。 可现在不一样,一个天赐的成名机会,就在眼前。 老曲啊,百年之后,人家怎么评价你,就看今天了。 曲端在分兵派将之前,特意弄了一盆冰凉的井水,把头埋进去,静静感受那种窒息的滋味。 好一会儿,曲端才把头抬起来,充血的眼睛,透着浓浓的寒凉。 抛开一切,拼了! 曲端迈着大步,走进了帅帐,世界坐在了岳飞的位置上。 向两边看去,除了赵桓和两位宰执相公之外,都是他的部下了。 先就是刘子羽和王荀,再往下,有大刀徐文,刘复,王善,杨进,他们现在担任统制、统领不等,所部少的一千,多得有五千。 御营的老人这边,有何蓟,有牛英,令人意外的是钟子昂也在其中,这位钟相之子,竟然得到了赵桓的旨意,也能列席会议。 不过也不用惊讶,在后面还有黄佐和杨幺! 这个阵容就看得人深深叹息了,官家用人,还真是不拘一格啊! 在队伍的最后,居然是在营中赌钱被赵桓撞上的傅庆。现在的傅庆是稽查营指挥使,负责军纪。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三个人,一个是吴元丰,他统领赵桓的御前护卫,另一个是杨再兴,他暂时统领八百背嵬军。 最后就是王中孚了。 这位年轻人没有统兵之权,但是他一身铠甲,手里持着一口长刀,紧紧跟在赵桓身边……只有王善等少数人才知道,这个看起来还略显稚嫩的小子有多可怕。就是这口刀,才保护了宗老相公的安全。 比起去年的时候,王中孚不但壮硕了一大截,还跟着岳飞等人切磋了本事,可谓是一日千里。 对了,此刻在帅帐外面,负责站岗的叫做牛皋! 猛将强兵,貌似都不缺了,赵桓前所未有的平静。而此刻的曲端,也完成了巡视。 “王荀,徐文,牛英……你们三个,统领本部人马,随着我主动出战……我要摸摸金人的底儿!”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为之一振,一同站出,明明是防守作战,竟然选择进攻,曲相公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第262章 黄龙 “好教官家得知,臣这回选择主动出战,归结起来是四个字,知己知彼。”曲端主动向赵桓解释,“所谓知己,就是看看咱们的兵马到底如何,牛皋、杨幺这些人的勇力臣已经知道了。但是他们到底草莽出身,训练的时间不久,难以成为军中筋骨。王荀是王禀老将军之子,又经历过太原死守。用兵打仗,都有可圈可点之处。臣想看看他的程度,也磨合一番兵马。” “这是知己,再有就是知彼了。”曲端深吸口气道:“金人到底是什么算盘,务必要弄清楚,哪怕损失一些兵马,失去些士气,都是值得的,毕竟……”曲端顿了下,偷眼看赵桓,却现赵官家满脸含笑,同样看着他。 “朕明白,有天子在这里,不能有闪失,你一定要求稳。放心,真不是任性的人,还有,这些事情往后都不需要和朕说了,既然让你为帅,就是相信你的。” 曲端翻了翻大眼皮,吧嗒了一下嘴唇,这就是被信任的滋味吗? 还真是不容易啊! 他沉吟了片刻,用力颔,“请官家坐等臣的捷报!” 曲端转身出去,调动人马,准备出战。 至于赵桓,他当真就没有去管,而是放手将一切交给曲端。 身为将领,最多的注意力自然是放在军中,放在战事上。 可作为一个天子,哪怕是马上皇帝,能用在军中的心思也不会过三成,不是不关心,而是再多了他就不是皇帝了。 就像当下,维持这场战斗的经费,三分之二是赵桓坑来的,还有三分之一,是从南方百姓的嘴里抠出来的。 两浙、江南、两淮、荆湖、巴蜀,甚至连岭南的税赋都增加了不少。 身为一个穿越者,有那么多敛财的手段,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只会加税,赵桓是不是太拉胯了? 或许赵桓的确不如那些前辈厉害,但创新也不是那么好玩的。 比如说通常会点亮的烈酒啊,肥皂啊,这些玩意固然有市场……可原料怎么解决? 酿酒消耗的粮食可是很惊人的,总不能从老百姓的嘴里抢吧? 又有人会说,怕什么,只要利润够,拿钱买就是了……可问题是从哪里买?国内吗?大宋的粮食产量就那么多,把市面上的粮食都买了,难道想推高粮价,弄得民不聊生吗? 去海外购买,且不说海外能不能弄到,就算有,船只要不要建造,大海船可半点不便宜,在当下这个时候,能拿得出钱造船吗? 肥皂之类的,道理也是一样,肥皂的主要原料就是油脂,他普遍缺油的条件下,又有多少人用得起肥皂? 洗衣服去河边拿棒子敲就是了,肥皂……太奢侈了。 所以对赵桓和大宋来说,就是勒紧裤腰带,用最后一个铜板,打出一个安稳的环境,给内部改革,提升生产力留出空间。 毕竟不管金银,还是铜币纸币……都不是真正的财富,唯有实打实的物资,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这是长时间生活在商品社会,甚至习惯了网上交易的现代人,常常忽略的。毕竟在漫长的历史时空里,物资紧缺是常态,产能过剩才是异常中的异常! “雄关漫道,刚刚开始。” 赵桓轻叹了几声,突然听到了隐约有喊声,或许已经开打了吧! 赵桓到底没有忍住,而是冲了出来,李邦彦和吴敏等在这里,包括杨再兴和王中孚,也都到了。 君臣十分默契,登上了临河城头。 远处的情况并不是那么清晰,尤其是对于视力不怎么样的李邦彦。 赵桓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个千里眼,分别递给了李吴二人。 两位宰执拜谢接过,心里却有点吃味。 千里眼这种东西,赵官家已经弄出了好些个,是用天然水晶打磨的,出自宫中巧匠之手,由于生产难度不小,要一个月才能弄出一支。按理说天子近臣,数量再少,也不难弄到……可结果却是每一支千里眼,都让赵桓刻上了名字,韩世忠,吴玠,岳飞,王禀,刘锜……总之先紧着军中来。 朝中的文官,也算是体会到了当二等人的滋味,不是那么好受啊! “官家,这东西太贵重了,只是借给臣的吧?”李邦彦试探了一句。 赵桓咧嘴苦笑,“朕还不至于这么抠门,自然是赐给你们的,没瞧见吗,朕还让他们嵌了几块宝石呢!” 李邦彦和吴敏都注意到了,二人相视,尽在不言中。赵桓就是有本事,在不经意间,花费也不是很多,就把臣下的心给俘虏了。 两人举着千里眼,同赵桓一起,观察战况。 有了这东西,看得就清楚多了。 曲端指挥兵马,没有安排别人,而是让张彬充当前锋。 这个张彬是曲端的老部下。 谁都知道,曲端纵然有一百个毛病,但是对部下绝对好。 这么危险的事情,居然让自己的人打头阵,着实不符合曲端的人设,连张彬都有点傻。 “别愣着了,你要是还念着俺的恩情,就替俺卖一回命吧!这次过后,是俺曲端欠你的!” 张彬愣愣望着曲端,狠狠咬牙,“曲相公,末将懂得,俺要是回不来,家里头,还要拜托了!” 张彬说完,果断统领本部两千人,就压了上来。 王荀和徐文在两翼策应,曲端自己统领中军,让牛英断后。 这个阵型中规中矩,可进可退,显然,曲端保持了该有的谨慎。 而最前面的张彬部,很快遭到了金人骑兵的攻击。 从金营方向,出现了差不多同样数量的骑兵,他们迅冲击,并且用弓箭攒射。 张彬部很快就付出了近百人的代价。 不过作为宋军当中的精锐,张彬并没有慌乱。 他分出百名甲士,死死拖住金人。 随后利用弩箭起反击,专门朝着金人集中的地方射击。 在重创了金人时候,剩余甲士退后。宋军的战阵却也迅准备妥当,展现出乎寻常的战斗素养。 “放!” 突火枪,对准了金人,放出铁砂火焰,弄得他们阵型混乱,难以集中骑兵冲突。 随后宋军甲士持着砍刀利斧,步步向前,逼近战斗。 残酷的肉搏战随即展开。 没法挥骑兵优势的金兵,干脆选择了步战,和宋人站在了一起。 张彬看在眼里,简直笑得开花了。 “骑着马不行,弃了战马,你们更不行!” “弟兄们,给我杀!” 宋军挥舞手里的兵器,完全是不计一切代价,疯狂输出。 这也不奇怪,宋军的兵器功夫肯定不如金人娴熟,但战场上拼的也不是这些。 利斧挥舞,砍刀高举,舍死忘生,奋勇争先。 宋军还很善于配合,能够互相协作,并力推进。 除了开始之外,宋军损失了一下,接下来宋军和金人都保持着差不多的伤亡比例……一刻钟,两刻钟,咬牙坚持住。 终于,金人的队伍出现了后退的情况。 曲端看在眼里,心中大喜。 论起战斗素养,金人甚至还要领先一些,但是对不起,宋军对死亡的承受能力,已经大大出了金人。 这不是凭空产生的,田十八回到了老家,成了总教官,对于军中的震撼是相当大的。在大家理解之下,这玩意就有点类似什么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一类的。 有地位,有面子,还有那么一点权力……朝廷为了解决大家的后顾之忧,已经尽心竭力了。 该以死报国才是! 更何况宋军是为了保家卫国,捍卫尊严,死得其所,自然比起金人更加优秀……当然了,整个宋军之中,能有如此觉悟的,也不是很多,可这已经够了,至少有了方向,努力就是。 “徐文,你上!” 这位徐大刀早就按捺不住了,他应了一声,兴奋催马,挥动手里五十斤的砍刀,领着部下就冲上来。 徐文的加入,直接多了一台生命收割机。 他手里长刀挥舞,金兵没人能扛得住五十斤砍刀的摧残。 所过之处,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杀!” 张彬也鼓起勇气,他们冲散了眼前的金兵,朝着金人大营就冲了上来。 曲端在后面,把心也提了起来。 到底能不能试探出金人的底细,就看接下来的了。 不管是徐文,还是张彬,都格外卖力气,他们越过壕沟,逼近金人的大栅,所向披靡。 仿佛在下一秒,就能突破金人大营,直接杀入中军。 只不过很快他们就遇到了强敌。 一支普遍披甲的骑兵,突然从营中杀出,先是直奔张彬的队伍,猝不及防之下,步卒甲士损失惨重。 徐文看在眼里,大呼救援, 双方撞在一起,徐文连着杀了好几个金人,可再看他的部下,竟然也不是对手,被杀得七零八落。 从哪冒出来的,这也太狠了! “王荀,你去!” 曲端又一次下令,他的眼睛冒光,死死盯着,尽管这支兵马没有打出旗号,也看不出诸将是谁,但曲端万分确信,他应该见过。 随着王荀加入,三位将领才勉强抵挡住对方的攻势。 这支金军气势如虹,尤其是一些拿着狼牙棒的金人,竟然不惧宋军的利斧砍刀,凶悍不得了! 曲端再三确定,终于唤醒了记忆……没错,这就是青化之战的时候,最后向官家起冲锋的那支人马,也是自己招呼民夫,才勉强挡住的那支兵马。 黄龙府万户! 完颜娄室! 你老东西不是在西夏吗?怎么跑到了这里? 第263章 恐怖如斯王中孚 曲端认出了黄龙府万户,认出了这个老对头……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必是娄室到了! 一支强悍的人马,必定有一个强悍的核心。 大宋这边,能当得起这个腹心重担的,只有赵桓一个。哪怕韩世忠都不行。 这倒不是说赵桓多厉害,而是宋军前面的表现太拉胯,必须有皇帝坐镇,把每一战都当成最后一战,背水争雄,全力以赴,这才有胜利的可能。 试问除了赵桓,谁能有如此威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假如宋军能连战连捷,再打几个胜仗,彻底扭转国势,到时候就算是二线将领,也能大肆破敌,所向披靡。 这一点跟金国的情况很像,比如最初进军都要靠着阿骨打率领,才能所向无敌。可渐渐的胜利多了,气势起来了,便是子侄后辈,一样能够领兵取胜。展到了攻宋之初,大金国简直就是人均战神,个个高达,别说满万不可敌,哪怕一千人大宋也没胆子吃下来。 那时候的大宋几乎是绝望的。 靠着韩世忠,靠着陈广,何灌……靠着无数将士,前赴后继,殊死搏命,渐渐保住了一口元气。 胙城,太原,青化……尤其是青化之战,和前面的情况还不相同。在靖康元年的时候,金人是没有想清楚要怎么对付大宋的,纯粹是能抢就抢,能勒索就勒索,有便宜就占,没便宜就撤。 包括攻城啊,野战啊,意志都不坚决。 可是到了青化之战,金国是真的准备灭亡大宋,而且也倾尽了国力,可是他们败了,大宋撑住了。 完全可以这么说,青化就相当于莫斯科保卫战。 以此类推,这一次差不多就是大宋的斯大林格勒。 金人已经领教了大宋的厉害,不会愚蠢到随便派个将军,就能够获胜。 完颜斜也这个储君不行,完颜希尹这个智者也不行,就连三太子讹里朵依旧不行。 唯一能激励士气,统御全军的,就是久负盛名的完颜娄室。 哪怕他之前败了,金国上下依旧愿意相信他,毕竟还有人比他更强吗? 仅仅是从这里来看,宋金的国运,的确生了变化。 两边的主心骨要王对王了。 假如赵桓赢了,宋军势头起来,哪怕不用赵桓亲力亲为,也能所向无敌。 反过来,如果娄室赢了,大金丢失的勇气也就回来了,接下来又会变成人均战神的悍勇状态。 当现黄龙府万户之后,曲端想了非常多。不过说到底,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撤退了。 就在曲端准备徐徐后撤的时候,突然金国大营之中,出了沉默的声响,一支恐怖的骑兵出现了。 足足三千铁甲精骑,撼天动地而来。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这支兵马就朝着曲端的后路截杀过来。 娄室一身戎装,出现在了中军,哪怕是斜也和希尹,都只是陪在旁边,丝毫不敢僭越。 完颜希尹面露喜色,“这个曲端真是狂妄,居然敢找死,正好成全了他!能斩杀一位枢密相公,也算是给宋军当头一棒了。” 娄室沉吟,微微摇头道:“恐怕并非如此,曲端是想试探我们的实力,他不敢拿赵官家的安危下赌注。赵桓喜欢亲力亲为,却没有料到,他这一次害苦了曲端!” 娄室说完,转身让人擂鼓,又从金营之中,冲出四十个谋克,分成两路,狠狠撞向张彬、王荀和徐文。 另一边,拔离统领三千铁骑,直冲宋军后方。 铁浮屠! 虽然岳飞曾经击败过他们,但是不可否认,这依旧是当世最强悍的重骑,而且还有拔离这等名将指挥,威力更盛。 不过到底不是娄室亲自指挥,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可也就是一点点而已。 牛英被安排在后军,面对席卷而来的金兵,他急忙下令,以甲士迎敌。 双方接战,仓促之间,宋军死伤惨重。 “不许退!随我杀贼!” 牛英玩命狂叫,挥动手里的利斧,朝着对面的金人砍去,对面的金人被砍中了小腿,连带着战马也被砍伤,惨叫着摔落,可受伤的战马继续向前仆。 巨大的惯性正好撞在了牛英身上,他只觉得仿佛撞上了一座山,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仿佛整个胸都被蒙住了,喉咙里更是翻涌不定。 不用问,一定是受了内伤。 牛英把心一横,只要不死,就跟金狗拼了! “杀!” 御营甲士踏着自己同伴的尸体,奋力死战,寸步不退,一切又仿佛回到了青化之战……准确说,要更胜于当日,宋军的进步几乎肉眼可见。 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突遭偷袭,还能稳住局面,可见这支宋军的高明之处。 不过也仅此而已! “杀!” 拔离挥动铁骑,加紧攻势。 他并没有继续和宋军纠缠,而是组织起一个个的小型骑兵团队,朝着宋军战阵冲去,就仿佛拿着锤头,不停撼动墙壁,一锤接着一锤,每一锤都震得沙土崩落,摇摇欲坠…… “拔离有大将之风,久后必是大金栋梁!” 娄室出了赞叹。 在他身边的希尹听到这话,有些诧异,拔离可是银术可的弟弟,可是当他再看娄室的时候,现这位的鬓角也有了白。 刹那间希尹身体摇晃,险些摔倒,却又不敢让别人看出来,必须保持镇定,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连娄室都老了,尤其是连续丧子,更让他尽显疲态。 或许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大金的老一辈不断凋零,最可惜的就是二太子宗望,实在是走得太早了。 再过几年,怕是大金就要无将可用,无人可用……如此情形,不改制,怎么维持得下去? 完颜希尹筹划着自己的算盘,而此刻的战场,却已经对宋军极为不利。 张彬所部损失过了三分之一,包括他自己,都中箭好几处,尤其是肩头的一支箭,正好射在了骨缝里,不光疼痛难忍,而且还影响了使用兵器。 浑身浴血的张彬,气喘吁吁,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许真的不成了。 “去告诉曲相公,让他赶快突围,我给他断后!晚了就来不及了。” 手下连忙去见曲端,其实曲端早就知道了,他怎么可能不想退……但问题是要怎么退? 前面金兵死死拖住,后面拔离截断了归路。 王荀、徐文、牛英,个个都陷入了苦战。 老子不过是想试探一下金人的底细,却没有料到,金人竟然想吃了老子! 休想! 娄室,你记着,曲爷爷不会输的,相反,这次我要拿你的脑袋祭旗。 俺曲端,天下无敌! “冲!” 曲端瞅准了机会,朝着拔离狠狠撞了过去。 曲端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撞开一条路,不但他要回去,还要把所有的弟兄都带回去。 而就在曲端动攻击的时候,拔离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该让你知道大金铁骑的厉害了。 只见拔离迅变阵,他的中军一分为二,一队向牛英席卷而去,准备彻底击垮他们,另外一队,迎着曲端冲了上来。 站在高处,可以清楚看到,这一支金兵宛如旋风,又如锋利的剃刀,和曲端所部撞在一起,一瞬间就有数十个宋军骑兵落马。 弓箭,狼牙棒,干净利落,简单高效,锐不可当。 曲端眼角瞪裂,一阵阵心惊肉跳。 果然老天爷是公平的,并不会每一次都偏向宋军。 就比如说这一次,金人准备万全,挖了一个坑,尽管他有所准备,却还是大意了。很快陷入了苦战,血战…… 难道俺曲端就要完蛋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临河堡上,高高飘扬的龙纛。 就在此时,从临河堡,杀出了两个人,一支兵马! 八百背嵬军,风驰电掣,前来接应曲端。 赵桓虽然还不知道娄室来了,但他也看出了曲端的险境。 毫无疑问,能抗衡金国铁浮屠的兵马非常有限,把握最大的就是背嵬军! 杨再兴,王中孚,两人联袂出击! “小子,我去救牛英,你去救曲相公,冲开之后,再把其他人救出来。” 王中孚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这种血雨腥风的战场,并没有让这个年轻人恐惧,相反,他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兴奋。 他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利刃。 背嵬军在距离战场还有一里多的时候,放弃了马匹,迅集结,迅准备好弩箭,当进入百步之后,神臂弩先先,其他弩箭随后跟进。 王中孚第一个冲到了金兵近前,只是一个简单的挥刀,自下而上,一颗硕大的马头,飞到了半空,喷出的鲜血足有三尺高,宛如瀑布。 王中孚身形快得吓人,没等喷一身马血,就杀向了下一个。 又是简单的一刀,直截了当,再了结一个金兵。 接连的杀戮,仿佛点燃了身体当中的血液,王中孚抿着嘴,不停挥刀,不停收割……相比之下,他的前进度竟然还在杨再兴之上。 乖乖,这小子年纪还不大,远没有到达巅峰,简直就是杀神附体啊! 这还不算什么,王中孚杀到了兴奋之处,他竟然飞身一跃,撞下了一个金人骑兵,随后猛地催动战马,朝着拔离就杀过来,双方距离不足二十步。 拔离也是金国有名的将领,自然不怕,同样迎了上来。 “杀!” 双方倾尽全力,刀锋对砍,只是一下,拔离的刀就飞了…… 第264章 驴火祭天 拔离不光刀飞了,人也跟着滚落战马……原来是王中孚反手一刀,他避之不及,只能落马躲避。 而年轻的王中孚还没有意识到此人的身份,或者说他并不在意对方是谁,反正都是一般不二的金贼。他这一次的目标是曲端,是要救曲相公回去的。 王中孚没有迟疑,继续挥刀向前,连拔离都挡不住他,其余的金兵更是不堪,王中孚顺利杀了过来。 “曲相公,你没事吧?” 曲端浑身浴血,胸前还插着两支箭,不过看样子还算不差,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嘟囔道:“早知道就不把铁象送给吴大了。” 王中孚闷哼一声,险些笑出声。 铁象倒是一匹好马,可块头那么大,还不定多招眼呢! “曲相公,我给你打前锋,你跟着我啊!” 曲端点头,他是真的撑不住了,王中孚在前面带队,一路杀透了金兵,算是把曲端带出来。 在另一边,杨再兴也把牛英救了出来,刚出来牛英就喷了一口血,赶快有士兵扶着他,往临河堡撤退。 “还,还有徐文他们呢!” 牛英提醒曲端,曲端点头,想要去救人,可他身上半点力气都没有。这时候王中孚再度站出来。 “让我来!” 说完之后,他率领三百背嵬军,重新杀入了金兵之中,差不多半个时辰,王中孚在后面,大刀徐文和王荀杀出来了。 王荀一个白袍将军,浑身都成了暗红色,脸上还有好几道伤痕。 徐文就更惨了,连手里的大刀都丢了,只是提着佩刀杀出来。 “张彬,张彬呢?” 曲端惊问,此刻王中孚脸涨得通红,“我,我没有救出来……我再回去看看!” “回去什么!” 曲端一把揪住了他,“老张死了也是他的命,你们几个都跟我退回去,该怎么部署,我心里有数了!” 曲端气喘吁吁,返回了临河堡,赵桓早就等着他了。 “没事吧?” “没事!” 曲端用力摇头,“官家放心吧,娄室杀不死我,就该轮到我杀他了!” “娄室?” “对!”曲端咬牙道:“就是这个老东西,要不是他来了,金人也不至于疯。” 赵桓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整个人都有点不是那么好了。 青化一战,最后娄室冲阵,是靠着无数陕西父老,拿命在前面铸成血肉长城,算是保住了赵桓的性命。 那也是他离着死亡最近的一次,哪怕最后胜了,赵桓都毛骨悚然。 万万没有料到,本想着留在临河堡,只是应付一下斜也之流,谁能想到,竟然是娄室! 青铜对白银的局,瞬间变成了对战王者……这压力陡然增加,赵桓整个人都有点麻木,脑子在瞬间都是空的, 怎么办? 该怎么办? 要不要把岳鹏举叫回来? 又或者让吴玠回来……当然了,临阵换将是不可能的,赵桓也不会犯傻,可就是管不住脑子,或许这就是名将带来的压力吧! 几乎在一瞬间,原本信心十足的战局,就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相比起赵桓的忐忑不安,反而是曲端显得冷静多了,其实用冷静来形容也不是那么准确,曲端他有点疯,有点颠……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兴奋。 完颜娄室,注定要成为他曲端名扬天下的垫脚石! 曲端在简单包扎了伤口之后,立刻回到了帅帐,召集所有将领。 除了以身殉国的张彬,还有重伤昏迷的牛英,其他人都在,众人的神色并不算好。 刚刚的战斗,宋军损失了一位统制官,战死了至少三千五百人,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士气受挫不轻。 曲端扫过了所有人的面孔,什么都没说,突然仰天大笑。 “都哭丧着脸干什么?金国第一神将,完颜娄室,黄龙府万户,合扎猛安,他们金人最强的兵将,俺曲端活着回来了!他们憋了这么长时间,在俺曲正甫这里,就是个屁!臭了,没用了!” 曲端这几句话,虽然粗俗不堪,却让大家伙为之一振,尤其是杨幺等人,眼前一亮。 说得没错! 吃亏算什么,下次赢回来就是。 反而是金国第一名将,光是听这个名头,就让人充满了期待,只要能斩杀这个老东西,那才是一战成名呢! “曲相公,你说怎么办吧?” “对,曲相公,你看该怎么打?” 众人群情激愤,纷纷询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丝毫没有被娄室的大名吓到。 光是从这一点上,宋军已经赢了。 曲端看着,心里也暗暗感叹,当年西军最强的时候,也没有这个气势啊! “诸位,娄室从西夏杀来,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老东西是在玩命!而且这一次他让我看出了端倪,更不敢耽误时间。接下来的战斗会非常艰苦,一点也不容易。但是大家伙也要清楚,娄室就是这么一个人,咱们却是万众一心,君臣一体……要问俺的办法,没有办法,就是死战到底,寸土必争!” 曲端昂然站起,“自临河堡向东,一共还有五座堡垒,刘子羽!” 伴随着曲端点名,刘子羽第一个站起来。 “请曲帅吩咐。” “你驻守最近的灵平堡。” “何蓟,你负责曹村堡。” “黄佐,你驻守鱼池堡。” “杨幺,你负责小吴堡。” “最后的三河堡,就是刘复的。” 曲端点名之后,对他们道:“你们听着,必须死守到底,我会安排专门的督战队,谁敢退后,定斩不饶!” 这几位一起点头。 随后曲端又道:“杨再兴,王中孚,徐文,王荀,还有本帅,咱们分领精兵,只要到了晚上,就要像之前一样,奋勇出战,沟通各个堡垒,运送伤员,提供粮草军械,总而言之,堡垒不破,联系不绝,我倒要瞧瞧,他完颜娄室还有什么高招!” 曲端的部署不算复杂,但也提纲挈领,切中要害。守城兵马,野战兵力,配属得当,大家伙的心很快就安定下来。 其实仗打到了这个地步,宋金双方都比较清楚对手了,你说玩出什么花样,奇谋妙计,一下子就赢了,很有点扯淡。 大约类似到了六出祁山的时候,只要一方不犯错,另一方就无可奈何。 真正关键的是决断明快,意志坚定。 在这一点上看,曲端的确有了些名将气象。 众人纷纷下去,曲端目送大家伙离开,突然额头冒汗,疼得嘴角抽搐……刚刚包扎匆忙,伤口也没处理好,他纯粹是狗鼻子插大葱,愣是装蒜。 好在军医就在外面,又给曲端仔细处理了一下,他总算缓了一口气,可以闭目养神,顺带着思索对策。 正在这时候,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 曲端瞪大眼睛,现来的人正是赵桓,在官家的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摆着金黄的饼,中间是切开的,夹着香喷喷的肉片。 “正甫,朕又来收买人心了,这可不是马肉,是驴肉!香着哩!” 原来是有一头张浚平时骑的小毛驴,不知怎么就摔断了腿,也来不及救治,只能宰了吃肉。 自然而然,给赵桓分了一大块。 大战在即,死了一头驴,也不知道是什么兆头…… 曲端微微迟疑,随即连忙拱手,“官家天恩,朕无以为报。” “别说报不报的,还能撑住吧?” “能,伤的不算重。” 赵桓点了点头,将一块驴肉火烧递给了曲端。 曲端接过来,咬了一口,香气在舌尖绽开,还真是绝了。可下一秒,曲端竟然悲从中来,片刻轻叹:“老张最喜欢吃驴肉了。” 赵桓轻叹口气,“你说的人,是张彬吧?他是个猛士忠臣!” 曲端点头,“官家,臣求个恩典,他的弟弟叫张鸿,也在军中,让他接了哥哥的位置吧!” 赵桓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回头朕特别交代一下,张彬要隆重祭奠,家里也要好好抚恤。” 曲端点了点头,终于把一块驴火吃得干干净净。 “官家,这东西味道真不错,等咱们大捷之后,庆功宴上,可不能少这个!” 赵桓翻了翻白眼,“驴火倒是可以,这个却是不行了。” 曲端讶异,怎么不行? “这是朕卤的肉,朕和的面……就算朕不嫌累,想做完几万人的,还不知道多久!” 什么,官家亲手做的? 曲端傻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狼吞虎咽,该好好品味!学老牛,反刍一下又太恶心了。 要不再让赵桓辛苦一下,哪怕单独给他做点呢? 曲端正在思索,突然外面有了沸腾之声,赵桓站起,走了出去。 等他到了外面,这才看到回来的人居然是王中孚。 而在王中孚的背上,竟然背着一具尸体,他走到了赵桓面前,缓缓将尸体放下,正是张彬! 鬼知道王中孚是怎么把他的尸体从金营弄出来的,更绝的是,这小子好像还没怎么受伤。 “官家,张,张都统以身殉国,为大宋流干了热血!” 赵桓闭目片刻,转身而去,等到赵桓再度回来,端了一盘子卤好的驴肉……看到这一幕的兵将,心中一震,官家有心了。 第265章 尽忠 赵桓给张彬准备了一盘驴肉,还有一坛御酒,这位将军的尸体,残破不堪,身上依然插着许多断裂的箭杆,在血肉里,在骨缝儿里。 伤口多到了难以计数,好些地方白骨外露……光是看这一具尸体,就能脑补出他是何等浴血奋战,舍死忘生。 张彬的眼还是睁着的,血红色的眼中,依旧仿佛有火焰喷出,他愤怒,他不甘,他还要战斗! 宋金战斗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什么别的选择了,死去的又何止是张彬一人,破灭的家庭,无法计数。 唯有以直报怨,血债血偿! 赵桓沉默了许久,声音低沉而坚定。 “朕要完颜娄室的人头!” 只是这一句话,所有将领都为之一振。 包括拖着伤病出来的曲端,他看着张彬尸体,看着那一盘驴肉,一坛酒,再听到官家这句话,他突然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和张彬的感情不是假的,也着实是为了祭奠这位勇士忠臣。 只不过祈求让张彬的兄弟继承哥哥的位置,是不是不太妥当?甚至有那么点侮辱到了张彬的意思。 曲端啊曲端,你的眼界或许就只有这样了……曲端怅然,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毛病……不过知耻后勇,他还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必杀娄室! 诸位将领纷纷咬牙,这次一定! “大家和朕喝一杯吧!” 赵桓又拿着另一坛酒,从刘子羽开始,每人一杯,一直到了杨幺,黄佐,刘复……说白了,他们都是贼,是跟赵桓截然不同的人,甚至是生死仇敌。 赵桓举杯之际,突然笑了,“朕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天下流民众多,贼寇遍地,罪不在贼寇,而在天子,是天子当得太失败了。” 黄佐比那两位都机灵,慌忙道:“官家是最好的天子,无人能比!” 杨幺也连忙点头,表示俺也一样。 赵桓却只是淡淡一笑,“田亩税制都在做了,如果再把金人灭了,总会好起来的。” 刘复突然仰起头,很突兀道:“真的会好吗?” 赵桓并没有迟疑,干脆道:“会的,朕已经让战斗英雄返乡,随后朕会给他们权力推荐优秀才俊,会重新设立学堂,会引入新人进入官场。有了忠实执行旨意的官吏,朕做事就会容易许多。总而言之,朕会尽力的。” 刘复稍微愣神,随后双膝跪倒。 “臣拜谢天恩,臣心里有底儿了!” 众位将领纷纷离去,进入了战斗位置。 刘复负责的是最东边的三河堡。 等他赶到的时候,天色拂晓,才刚刚坐下,战斗就开始了。 果不其然,在娄室身份暴露之后,金兵没有迟疑,总攻立即展开。 这一次的金兵,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六个堡垒,包括临河堡在内,都遭到了猛烈的攻击。 站在临河堡的城头,能够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黑压压如蚁群一般,杀了过来。 不用问,又是金人的传统艺能,以签军开路,消耗城中的守城器械。曲端看得真切,他竟然点手换来了杨再兴。 “你领着甲士给我狠狠冲一阵,不要客气,你杀得狠了,金人才能知道疼,玩这些烂招没用,老子不吃这一套!” 杨再兴用力点头。 果然领着五百甲士就杀出去了。 大宋虽然采取守势,但不是真的就老老实实,被动挨打。 杨再兴的反击,的确是出了金人的预料,那些已经被当做炮灰的签军也没有预料到。 宋军凶猛杀来,手里刀斧挥舞,一个接着一个签军,被宋军砍翻。 最多有一把破刀的签军,如何抵挡住浑身披甲的宋军精锐,转瞬就被杀得人仰马翻。 在一群签军之中,还有那么一些聪明的,竟然高呼道:“我们是汉人,饶命啊,别杀我们!” 的确有士兵微微愣,犹豫要不要下手……可杨再兴却没有迟疑,挥刀就砍。 “知道自己还是汉人,就给老子杀回去!没胆子的就别糟蹋汉人两个字,杀!” 在杨再兴的率领下,签军连城墙边都没碰到,就被杀了回去,只是在地上留下了数百具尸体。 “斡里衍,要不要再让签军冲一次?”希尹提议道。 娄室摇头,“不必了,宋皇心思如铁,曲端更是几十年磨砺出来的老军头儿,没必要浪费时间。让阿里督兵攻城吧!” 果然,万户阿里催动本部人马,向着临河堡进。 正式的金兵无论从装备还是组织,都明显不一样,可以说是云泥之别。他们推着鹅车迅向前。 宋军的堡垒一度让金人很惊讶,按理说外面都准备了那么多壕沟小堡,相反,逼近了主要的几座堡垒,反而变得干净太多了。 甚至连传统的羊马墙都没有,只有简单的壕沟,就能冲到近前。 城墙也不是很高,看样子最多两丈五尺,不会到三丈的样子。 这种程度的堡垒,虽然不容易攻克,但也绝对不是牢不可破的雄关。 而且金人对自己的砲车非常有自信,绝对能砸开宋军的防御。而且除了砲车之外,金人还弄了不少鹅车。 这是前面没有的花样。 所谓鹅车,下面的部分有点像盾车,是个大罩子,有四个轮子,可以保护里面的士兵,不被弓箭石块伤到,姑且算是鹅身体。 至于鹅脖子,自然就是前面探出来的云梯。 金兵奋力推着鹅车,快向前,他们现在就躲在王八盖子下面,还有什么好怕的。 杀进临河堡,活捉赵官家! 金兵的口号也喊出来了。 “官家,不管怎么说,这一次金人准备很充足啊!” 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身铠甲的李邦彦,低低声音道。 赵桓并没有反驳,而是默默注视着,突然,有一架鹅车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头重脚轻,云梯倒下,壳子裂开,里面的金人慌忙逃跑,但却躲不过城头的弩箭覆盖,转瞬之间,十几个金贼悉数扑倒,非死即伤。 吴敏点了点头,“金人的器械虽然准备了,但却未必多精良,臣以为官家可以高枕无忧。” 赵桓又看了一阵,很快也有些索然了。 鹅车的出现,的确让许多金人能够接近城堡,但也仅此而已。甚至说庞大的鹅车,反而是催命符。 因为在鹅车的顶部,加装了铁板,能够防御弓箭,寻常的火烧,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又坚固无比,自然能保护里面的士兵。 但是这一招在宋军面前可不管用。 赵桓在滑州这么长时间,他可是没放过战备,尤其是就地取材,更是赵桓的最爱。 他下令士兵,大肆捕捞黄河鲤鱼……鱼可是个好东西,鱼鳔是熬胶的材料,鱼胶能用来制造弓弩马槊一类的兵器,这就不用说了。 鱼肉能吃,便是熬出来的鱼油,也很有用处,是引火助燃之物。 这不,随着金人邻近,一桶桶的鱼油,从天而降,落在了鹅车上面。突火枪对准了鹅车,硝烟火光,扑面而来。 鱼油燃烧起来,铁板也抗不出。 才不到两个时辰,金人就损失了足足十架鹅车,被射死的士兵过了三百人。 到了后来,硕大笨拙的鹅车,几乎被扔到了一边,金人转而用简单的云梯攻城。至少云梯轻便,逃跑容易。 由于前方迟迟不能取得战果,后面的砲车并不能抵近宋军堡垒,砲车的威力也挥不出来。 从目前的情形看,优势的确在大宋的一边。 可越是如此,赵桓就越忧心,比他还忧心的却是曲端,金人到底在打算什么算盘?娄室这家伙还有什么牌? 第一天的战局过去了,临河堡这边结束了。 从城头往下看,除了遍地的尸体,还有几架没有熄火的鹅车,简直就仿佛没有生过战争一般。 但是在最东边的三河堡,战斗非但没有因为天黑而结束,相反,变得更加激烈。 刘复率领所部,已经激战了整整一天。 他们的损失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但是器械损耗却是很惊人的。 尤其是到了夜战时刻,更是没法衡量,只能尽力输出,确保城池不失。 不知不觉间,刘复将兵力调到了北边和西边,就在邻近二更天的时候,突然有手下报告,说是东边现了火把。 “统领,似乎是一支兵马来了。”部下焦急道。 “兵马?怎么会?”刘复大惊,三河堡处于滑州战线的最东边,这里是黄河扭头向北的地方,也就是说东南两边都是黄河,难道敌人是从黄河上来的? 刘复意识到了一种可能,立刻吓得变色,慌忙提兵查看。 可就在这时候,正面的金兵陡然增加,从背后也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 金人的杀招终于露出来了,白天的战斗,只是为了疲惫宋军,等到夜色降临,他们借助黑夜掩护,从黄河之上,浮冰杀来。 这一招绝对够狠,宋军的堡垒是抵御北方攻击的,南面属于柔软的腹部,自然易攻难守。 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十几处被金人突破,三河堡摇摇欲坠。 “宋将,快点投降吧,别坏了性命!” 刘复咬了咬牙,瞳孔充血……刚刚突破外城,就想拿下三河堡,你也把事情想得也太简单了。 他猛然回头,俯视三河堡,原来这里面层层叠叠,宛如八卦阵一般,这才是这几座堡垒最厉害的地方。 只不过到了这一步,就真的只能玩命了。 “传我的命令,所有人转入城中街巷死守,不许后退一步!”刘复下达命令之后,转头向着西边临河堡的方向喃喃自语:“官家,臣会尽忠的!” 第266章 河北男儿 “官家,急报!”胡寅气喘吁吁,到了赵桓面前,脸色十分难看,“官家,金贼在黄河以东,踏冰而来,突袭三河堡,现在已经杀入城中了。” 赵桓猛地吸口气,沉默不语,胡寅看在眼里,焦急道:“官家,派兵过去吧!六个堡垒同气连枝,如果让金人攻破了一处,只怕其他堡垒不稳啊!” 这时候李邦彦、吴敏、张浚,还有几位臣子都到了。 听说金人从东边杀入三河堡,大家伙都心中一惊,看起来金兵进入京东,是虚招,那岳飞是不是能召回了? 吴敏摇头,“这就是金人欺负咱们骑兵太少了,岳鹏举是世间名将,他自有主张。我们这边吸引的兵力多了,说不准还能给他一个绝佳战机。” 李邦彦有点傻,“老吴,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什么还能有官家重要啊!” 吴敏摇头,“我没有!金人杀入三河堡,他们其实掉入了陷阱,接下来就看刘复的了。” “陷阱?”李邦彦糊涂了。 这时候张浚突然开口道:“吴相公,你说的是堡垒之中的街巷建筑吧?” “对!”吴敏沉声道:“这些是岳飞设计的,宗汝霖也给他提了建议,便是官家……官家也是点头的。” 赵桓跟岳飞商量了什么呢? 很简单,就在在城中设置层层的建筑,然后依靠建筑,进行巷战。 巷战的威力不言而喻,可是在历代的战争中,巷战是很难生的,或者说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以历史上王禀父子守太原为例,他们前后坚持了二百多天,直到最后,弹尽粮绝,金人破城,短暂的巷战之后,就全军覆没,壮烈殉国了。 古代很难打巷战,这和古代的军事思想有关系……先任何城池,都是外面的一圈,为了守住城墙,往往要投入海量的资源,一旦城墙被攻克,对于军心士气,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残存的兵力太少,城中物资也消耗差不多了。再加上城里的建筑也有问题,普遍十分脆弱,根本就不行。 而最要命的还是古代军队的纪律和组织能力,无法承受残酷的巷战考验,士兵们也没有拼到最后的觉悟。 所以历来的攻城战,只要破城,一切结束,哪怕出了名的睢阳保卫战,也是这样。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赵桓在决定主力入关中,将京城安全交给岳飞之时,设想过巷战的情况。 临河堡外面没有浪费太多资源,但是里面的街道建筑,每一面墙,都至少半米厚,且普遍使用砖石结构,比茅草房耐火。 而在还建造了地下室,挖掘了地道,能够彼此沟通。 赵桓本意是觉得以军纪森严著称的岳家军,是唯一有希望在巷战中撑住的兵马,如果真的让金人破城,就继续利用城里的空间,消耗金兵。 这也是赵桓做得最坏打算,可事实上他赌对了,和金兵主力在青化一战,岳飞在黄河这块的准备,全都没用上。 可即便如此,岳飞也没有放弃,而是反复演练,总结经验。 还真别说,愣是让岳飞摸索出一套巷战的办法来,当成是最后的杀招。 这一套东西,刘复是清楚的。 只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刘复的部下,白洋淀出身的汉子,能不能有岳家军的本事? “官家,巷战打到最后,就是玉石俱焚,血肉磨坊……臣,臣唯恐刘复将军……”吴敏还想说话。 赵桓突然摆手,打断了他,赵桓深吸口气,只说道:“相信曲帅,相信将士!” 说完之后,赵桓径直回到了御帐……留下几位重臣,互相看了看,全都露出了惊骇的表情,这种生死关头,还能约束住自己,赵桓的定力简直让人惊叹,自肺腑叹服。 一个拥有大权的上位者,越是到了危机关头,就越管不住自己……说什么授予全权,都是扯淡。 到了最后,心慌了,意乱了,便是一个机枪位都要管的,敢不听,空投个手谕下来。 赵桓亲临一线,还能忍住微操的冲动,着实让人惊叹。 正在这时候,曲端匆匆赶来,正好跟几位重臣见面,他想要跟赵桓解释军情,哪知道李邦彦一摆手,“曲帅,什么都别说了,官家已经讲了,相信曲帅,相信将士!一切都由你决断就是!” 曲端眉头再三挑动,惊骇到了极点,却又深深叹服。 哪怕他对手下的信任,也到不了这一步! 曲端朝着御帐方向,深深一躬,转身决然而去……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就听到李邦彦的话,“咱们几个也着甲持兵,守在御帐外面,血战到底!” 曲端的脚步唯顿,随后加快。 到了帅帐之后,面对众将,他没有下令援助三河堡,反而要求徐文和杨再兴,养精蓄锐,静待天黑!” 徐文大惊,“曲相公,老刘独自守三河堡,现在金人四面八方冲进去,他危在旦夕啊!” “不要废话!”曲端突然瞪圆了眼珠子,怒喝道:“军令如山,这个白天,俺曲端要是派出一个人,就把名字倒过来!” 众人大惊,却又无可奈何,徐文几乎是含着泪,满腔悲愤下去的。 曲端的这道命令,意味着刘复要在外城失守的情况下,坚持整整一天,能做到吗? 刘复召集手下的都虞侯,营指挥使,都头,队将,他神情肃穆,“金人已经入城,没有时间多说……咱们多数都是河北的子弟,现在家乡父老还在金人治下,苦苦求生。没有别的,国仇家恨,不共戴天,谁也不许投降,谁也不许放弃,明白吗?” “明白!” 这些人纷纷一起点头,刘复随即挥手,让他们按照事先的训练,进入战斗位置。 没有半点迟疑,每一个街巷,每一处建筑,都有兵马,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战斗状态。 金人打开城门,冲入进来,心花怒放,毫无疑问,这座堡垒已经到手了,照这个度下来,赵桓的临河堡也很快就会被攻克。 灭宋在即啊! 在这次突入三河堡的金兵之中,不出意外,就有四太子完颜兀术。 他原本是去京东作战,即将碰到岳飞的。 但完颜娄室决定再拉拔兀术一把,所以才给了他突袭三河堡的机会……娄室是真的为了兀术好,大太子和三太子都不争气,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四太子了。 兀术也算敢战,他披坚执锐,带头冲锋,果然登上了三河堡的城头,城门大开,功劳唾手可得。 兀术狂喜,不过他现了一个问题,这个三河堡怎么有点奇怪? 进城之后,看不见笔直的街道,反而到处都是墙,弄得像迷宫似的。那些宋军逃进去之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鬼? 兀术多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往前冲,而是看着部下喜笑颜开,快快乐乐去抢夺功劳。 就在他们离着街道口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从里面探出两个硕大的竹筒,紧跟着轰隆一声,突火枪喷出了火焰砂石,宛如疾风骤雨,瞬间淹没了几十人。 这些金兵狼狈惨叫,有人的脸都被打没了,烧糊了,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血肉。 撕心裂肺的叫声,让兀术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迟愣之际,更多的弩箭射来,兀术的八十名手下,瞬间被干掉了大半,这位四太子竟然又成了光杆司令。 怎么办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后面还有太多的金兵涌进来,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 失去了城墙保护的堡垒,不就是去了爪牙的老虎,捡便宜立功的时候,谁又肯落后。大批的金兵涌进来,迎接他们的就是宛如八卦阵一般的街道,还有数之不尽的突火枪,弩箭,猛火油…… 侥幸躲过这些武器之后,冲入街巷,没走多远,就被神出鬼没的兵器刺中,变成了一具尸体。 几乎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金兵就付出了五百人的代价,比他们攻城的损失还大……要命的是,外面的金国将领根本不知道里面的情况,还拼命往里面派人,简直是送人头。 兀术眼珠子都红了,他一扭头,搏命似的劈开人群,冲了出去,很巧在外面督兵的正是万户完颜沃侧……沃侧的爹,是银术可的舅舅,他也算是银术可的表弟,反正金国这边,基本上都沾亲带故。 他带着督战队过来,全都配着利刃,见到了兀术,沃侧下意识道:“谁让你临阵脱逃的?” 兀术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用力吸口气,冷冷道:“沃侧,俺是落魄了,可别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瘦死的马比狗大!你好歹也是领兵万户,你不敢带头冲锋,就在后面瞎嚷嚷,你想把兵卒都陷进去吗?” 沃侧勃然大怒,“你胡什么?都已经杀进去了,唾手可得的事情,你还怕什么?” “唾手可得?”兀术都忍不住笑了,“当年太祖都是身先士卒的,现在连个万户都舍不得向前?你现在就跟我进去瞧瞧!” 沃侧同样怒火冲天,跺脚怒道:“兀术,我正要进城,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俩人真的一前一后,就进了三河堡,在他们进来的刹那,一杆三尺多长的弩箭,从两个人中间穿过,狠狠穿透后面的一名护卫,这位口鼻喷血,正好落在了兀术和沃侧错愕的脸上…… 第267章 争夺 “这叫唾手可得?” 兀术简直想骂娘了,至于沃侧,却也是魂飞魄散,八牛床子弩的威力,他是清楚的,只要偏半尺,他这条命就没了,如果往另一边偏半尺,兀术就完了,大概率他也会完蛋。 宋军则是搞什么玩意? 在城里弄这么多花样,你们脑子有病啊? 沃侧第一印象就是撤退,赶快放弃三河堡,重整旗鼓再说。 见他要退,兀术反而急了,城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兀术一把拉起沃侧,退到了旁边的城下,这块地方还算空旷,又有甲士保护,算是不至于被串了糖葫芦。 “沃侧,俺问你,银术可是怎么吩咐的?” 沃侧黑着脸道:“你没资格知道!” “呸!”兀术啐了他一口,“只要俺还没有被逐出族谱,俺就是太祖的儿子,这大金国就是俺家的基业!娄室将军,银术可留守,策划的雷霆一击,你要是给毁了,谁也救不了你!” 沃侧深吸口气,脸色谈不上好看,却也知道兀术所讲不是假的。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计一切代价,无论如何,就算拿人命填,也要把三河堡拿下来,还要把其他几个堡垒都拿下来!” “你做梦吧!”沃侧眼睛冒火,怒喝道:“兀术,你想让大家伙都死在这里吗?” “就算死绝了,也不能松了这口气!”兀术狠狠啐了一口,“沃侧,你还没看明白吗?咱们大金勇士真的都不行吗?不是的,是自从拿下了燕云,咱们就没了决死一搏的勇气。反而让大宋皇帝利用这一点,屡屡得手。” 兀术把刀子掏出来,猛地一挥儿,沃侧吓得不轻,还以为他要威胁自己。哪知道兀术竟然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沃侧,你不答应,我就自杀!就说是你逼死的。我倒要看看,一个大金的四太子,能不能换你全家的命!” “你!” 沃侧吓得魂飞魄散,宋人疯了,兀术的症状也不轻,这家伙根本是受了刺激。 当不管怎么说,沃侧也不敢退兵,他只能下令部下,整装前进,和宋军死磕。 不出意外,整个战斗也到了最凶残的阶段。 金人分成几路,想宋军压来,他们会事先用弓箭覆盖,还会放火,更把那些鹅车弄进来了,去掉了云梯,鹅车就成了移动的堡垒。 有了这些保护,伤亡数字迅下降。 但是宋军的抗衡却也更加顽强。 有些明明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却又突然冒出一伙宋军,他们利用弩箭,长枪,突火枪,起攻击……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有的树木被掏空了一半,从里面射箭,有的枪留着窟窿,从里面刺出长枪。还有爬上墙头,扔石灰瓶,倒猛火油。 各种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全都来了,几乎每一刻都有金兵惨叫,死法还都千奇百怪,整个金兵都人心惶惶,不寒而栗。 “兀术,四太子,你还想干什么?你要把人都死光吗?”沃侧愤怒质问。 兀术却咬了咬牙,没直接跟他吵,而是沉声道:“去,把签军调进来,将所有墙都铲平了!一个不留!” 沃侧愣愣瞧着他,对视半晌,败下阵来。沃侧没办法,只好按照兀术的意思来。 这一次数以千计的签军来了,他们抬着圆木,拿着锹镐锤头,朝着这些围墙下手。 而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知道,这些土墙修的是何等坚固! 原来岳飞用了许多麦草,编织着筋骨,在外面用黄泥晒的土砖,通常一面墙有三层土坯,两层麦草,弄得跟五花肉似的。 铁锹戳上去,一条线;铁铲扎过去,一个点,连土都不会掉。 这帮签军都疯了,这仗到底在打什么啊? 跟这些土墙土堆较劲儿,有用吗? 兀术也不好说,或许真的没啥用,但是这口气却是不能泄了……起起落落,生死之间,倒是让兀术悟出了一点道理,一个人可以被骂,可以被打,就是不能说不行! 放到大金国,也是这样。 败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败得心气都没了。 现在的大金朝堂,就是这样,从国主都重臣,无不如是,这样的国家还能有前途吗? 兀术沉默了半晌,突然他抓起一把铁锹,竟然也冲上去了,朝着那些土墙,起了攻击! 四太子带头,沃侧瞪圆了眼珠子,过了片刻,哀嚎了一声,竟然也上来了。不来也没有办法。 至此金军终于找到了节奏,他们以精兵在前面突袭负责压制宋军,后续的签军推平土墙。然后再用大军拉网,对付残余宋军,并且确保这一处街区无法利用。 就这样,他们捣毁了一个又一个的街区,占领一栋又一栋的建筑。 虽然度不算快,但推进的十分坚决。 兀术也了狠,手上磨出了血泡,磨得血肉模糊,也不退后,一锹接着一锹……还真别说,那些军中的老人看到四太子这样,都暗暗竖起大拇指。 到底是阿骨打的种儿,有点太祖当年的气魄! 说到底,三河堡不是个多大的堡垒,建筑也不是那么多。 到了下午时分,已经有过三分之一的区域被金兵冲破。 更要命的是,娄室得到了消息之后,竟然也派出了一个万户,从两面夹攻。守军的压力陡然增加一倍! 该怎么办? 所有的压力,都指向了刘复。 他提着一口刀,狠狠咬牙,“无论如何,也要撑到晚上……你们跟我冲一阵!” 刘复点手招呼了二百名弟兄,从一处主要的街道杀出,正好冲到了金兵甲士侧翼,双方狠狠厮杀,金兵后退,刘复乘胜追击,连着杀了一百多签军,这才胜利而归,只不过三分之一的弟兄,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他们的反攻十分有效,遏制住了金兵的势头,但很快又有更多的金兵压了上来。 兀术和沃侧拼命了向这里投入兵马,刘复还没等休息恢复体力,便又领兵,从另一个方向,再度起反击,试图将金兵引向一边。 双方就这样不断的往来,不断的争夺。 一片街区,要反复争夺三四次。 宋军为了追求杀敌,甚至有人端着突火枪,朝着金人多的地方冲,直接拿火焰喷射。 战到了后来,双方都麻木了,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宋军死死撑住,金人没命攻击。 一直到黄昏时分,宋军丢到了过七成的城区,距离全军覆没,也差不多了。 至于金人方面,光是投入的万户就有三个之多,不考虑签军,损失也有几千人。 这还仅仅是六个堡垒里面,偏小的那一个。 真要是每个堡垒都这么打,就算把河北金兵全都集中起来,也不够损失的。 值得吗? 完颜希尹盯着娄室,咬牙道:“斡里衍,你就这么由着兀术胡来?” “错!” 娄室突然断喝道:“希尹,这回是你错了!你以为大金真的能灭宋吗?” 希尹愣了片刻,痛苦摇头。 娄室哼道:“这就是了,宋军已经成了气候,宋皇也非寻常之辈……如果不能在气势上压住他们,大宋就会把兵民钱粮,源源不断送到两河之地,活活把我们耗死!” 希尹吓得脸色骤变,仓皇道:“那,那该怎么办?” “拼!”娄室毫不犹豫道:“狠狠打服他们,不计一切,最好打得宋皇知难而退,不敢言战,打出南北朝格局,打出百年太平!这时候算什么账都是错的,唯有舍死忘生,拼命到底!” “过去我以为四太子不过是纨绔膏粱,现在看来,他才是大金日后的希望……败而不馁,破而有成。以后你我的子孙,怕是都要靠他的庇护才行!” 完颜希尹一脸懵,娄室是不是脑子坏了? 儿子死多了,把兀术当成了儿子,这也太荒唐了。 娄室冷哼一声,“你想不通就慢慢想,反正这一战无论如何,都只许胜不许败!” …… 同样出如是豪言的还有曲端,“记着我的话,只许胜,不许败!杨再兴和徐文,你们现在各自率领两千人,援助三河堡。不管有多少金人,都给我打进去!” “遵命!” 两个人点头,随即调动兵马,经过了一天的修整,他们精力充沛,劲头十足。 此刻临河堡中,也是群情振奋……那种铺天盖地的攻势,可不是假的。扪心自问,几个万户猛攻临河堡,能不能撑得住? 在此之前,谁都不敢说。 可随着刘复的坚持,众人都有底线,以临河堡的程度,怎么也是刘复的两倍,三倍,不然连人都不要做了。 人家白洋淀的水贼,都比你强,还有什么脸充当御营精锐! 战! 从某种程度上讲,赵桓所言抗争塑造汉人认同,简直是至理名言。正是前人将一个个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才给了后人战胜一切的勇气。 杨再兴和徐文,果断出击,挡在他们的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冤家黄龙府万户。 没有客气。 “杀!” 徐文曾经的大刀丢了,换成一柄三十多斤的,依旧犀利无比。杨再兴就不用说了,所向披靡,他们冲开了黄龙府万户的阻隔,冲到了三河堡。 而此刻的堡中守军,只剩下不到三百人,几乎个个带伤,守在最后的一片粮草仓库,浴血死战。 “统领,援兵到了!” “是,是吗?”刘复身形摇晃,几乎站不住了。 当得到肯定答复的时候,他双腿一软,在众人的惊呼中摔倒…… 第268章 你滴韩王 刘复力竭战死,张彬之后,又一位将领,以身殉国。 刘复战死之后,围绕着三河堡的争夺,依旧持续了三天之久,宋军在瓦砾堆之间,和金人搏杀,死战不退。 白天金人攻击,晚上宋军反扑,杨再兴,徐文,王中孚,包括曲端,都亲自上阵。 一直到了三天之后,宋军才彻底放弃了三河堡,退到其余的堡垒,继续战斗。 面对着遍地瓦砾,密集的尸体,金国的上层也麻木了,震撼了,无语了! 这仗打得还有滋味吗? 光是在三河堡,死掉的金兵就过了五千,伤员就不要说了。就这么打下去,即便夺了临河堡,又能怎么样? “斡里衍,按理说我不该干涉你的,可这损失太大,你让我如何跟国主交代?”斜也出了自己的质问。 完颜娄室的脸上却是带着喜色,“都元帅,正要让你知道,我们已经差不多赢了。” “赢?”斜也不解。 完颜娄室从容将地图瘫在了斜也面前。 “我这几日一直在观察,从昨天开始,黄河解封了,有不少冰凌冲到了三河堡一带。” “解封?”斜也微微迟愣,“大名府这边怕是还要一两天吧!” 娄室笑道:“或许吧,当下却是最好的机会!” “怎么说?”斜也好奇道。 娄室笑道:“如今黄河解封,自南向北,岳飞所部跟银术可对峙,他是没办法过来支援。黄河之上,流凌众多,开封方向也没法支持北面的临河堡。便是赵官家,都没法乘船返回滑州。” 斜也渐渐露出喜色,“这么说,赵官家已经没了退路……不对啊,若是宋军背水一战,岂不是更不好对付?” 放在以往,斜也是不会说这种丧气话的,奈何战场打得太惨,连斜也都不得不一再高估宋军的战力。 娄室渐渐严肃,“都元帅,这就是我主张打三河堡的原因,好歹我们打下来了,军心士气上来了。这时候只要让挞懒南下,袭击黎阳,从西面截断赵桓的退路,然后自西向东,攻击临河。我们由北往南压过去,赵桓后路断绝,兵力损耗严重,四面绝境,他纵然不死,怕是也要士气大损,不敢和大金决战。” 娄室的这番话,算是给斜也指出了获胜的捷径。 他伏身对照地图,确确实实如此,再无半点疑惑。 “好,这个办法好。我现在就去给挞懒下令。” 斜也正要安排,娄室突然道:“都元帅,挞懒乃是宿将,又是都元帅的监军,我以为还是请都元帅亲自去一趟,方才妥当。” 斜也迟疑了片刻,让他一个储君都元帅,去见挞懒?斜也眼珠转了又转,笑道:“斡里衍,我还是在这里坐镇,用国主的金牌去调挞懒吧!” 娄室眉头挑了挑,最终点头认下,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很显然,双方的气氛尴尬了不少。娄室匆匆告辞。 等他从斜也的军帐出来,脸色黑的吓人,在他手里,捏着一份俘虏的供状……赵官家这几天最热的金句,就是那句相信曲帅,相信将士。 区区曲端,算得上盖世名将吗? 不行的,他真不行! 可赵官家就敢放权,身为天子,他除了鼓舞士气,安抚死者,听取军情之外,别的军务决断,悉数由曲端负责。 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是绝对不会出现在金国的。 斜也怕是想利用此战,保住他摇摇欲坠的储君之位吧? 我完颜娄室,又岂会为了你打仗! 此战之后,斜也,你该识时务了…… 宋金双方,都在酝酿着重大的变革。 青化之战只是解决了赵宋的生存问题,而这一战却差不多可以确定战场主动权。一旦攻守之势转变。 赵桓就可以放手改革,放手暴兵……眼下很多事情已经布局落子了,政事堂诸公多是赵桓心腹,土断,清丈,安置百姓,摊丁入亩,这些措施都在做了。 另外一面,以战斗英雄归乡为突破口,针对基层的改革,也开始落实了。 赵桓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天降猛男,可他的肚子里装着太多猛男的事迹,只要环境稍微宽松一些,在内政上能做得东西就多了。 给他几年休养生息的机会,或许真正的大举北伐,也就不远了。 赵桓酝酿这一套东西,可金国同样也是如此,甚至要更加猛烈。 不同于历史上顺利攻宋,靠着从大宋攫取的利益,安抚了女真各派,保持了女真集团的基本稳定顺畅。 在这个时空里,女真内斗更厉害,而诸如娄室等将领,开始倾向于汉化派……废掉勃极烈制,架空吴乞买,将皇权归于阿骨打一系。 靠着“大政奉还”,解决掉上层贵族对权力的把持,包括元帅府,也要废掉。 这个方案,目前的支持者有三个半人……完颜娄室,完颜银术可,完颜兀术,另外半个,是完颜希尹——他主要支持汉化。 这是一个很多人都想不到的联盟,最最让人无法接受的,四太子兀术,他怎么有资格加入其中? 靠着他屡战屡败吗? 唯一合理的解释,或许跟宗望有关系,这位二太子早就在布置这样的局,奈何他被赵桓活生生折腾死了。 女真进化成一个帝国的进程被打断了。 宗望死了,只有让兀术来挑起大梁。 当然了,不管多大的谋划,都要建立在获胜的基础上。 接下来的战局,显得尤为重要,或许只有两三天的功夫,就能决定两个大国接下来的命运走势…… “兴汉侯,刚刚有个弟兄,拼死来送信,说是挞懒的兵马从相州出来的,看样子是奔着黎阳去的。” “消息可靠吗?” “可靠!挞懒好吃,这消息是一位厨房的师傅送出来的。他做菜好吃,得到了挞懒的召见,故此听到了几句谈话,不会假的。” 出征之前,还要美餐一顿,这老货还挺会享受的。 吴玠咬了咬牙,满是鄙夷,这些金将的确不如从前了。 不过他的这一招,也让吴玠脸色微变,不用看地图,就已经猜到。 挞懒想的是从西边截断临河堡的退路。 只要俺兴汉侯吴玠在,就断然不会让你得逞! “立刻传令,所有兵马,务必抢在挞懒之前,进驻黎阳。” 手下人还在迟疑,毕竟吴玠此刻的兵马还只有区区五千,想跟几万金军拼,只怕兵力淡薄。 “怕什么?把兴汉侯的旗号打出去,给我大大方方进军,不许迟疑!” 军令下达,所有兵马闻风而动。 吴玠曾经是曲端的部下,一身毛病跟曲端差不多,只不过做人比曲端厉害。 但是自从受封兴汉侯之后,吴玠渐渐改掉了私心过重的毛病……兴汉侯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就是一种鞭策。 或许大宋会灭亡,但兴汉侯却会流传千古。 老子不能让这个封号受到半点辱没! 吴玠下了严令,全军必须兼程前进,不许睡觉,只能休息,而且休息不能过半个时辰……务必在一天一夜,长驱一百三十里,抢占黎阳,并且做好迎战准备。 吴玠的部下,也只有三成的骑兵,也就是说,一支以步兵为主的队伍,一天要走出别人两天半的路程,难度可想而知。 但也唯有如此,才能抢在金人骑兵面前。 为了这个目标,吴玠主动放弃乘马,亲自走在前头。 “弟兄们,俺吴大今年正好四十了,你们不少才二十出头,还有人年纪更小。咱们用两条腿,能不能走得赢四条腿的?” “能!就算金贼有八条腿,他们也不行!” “好,出!” 吴玠带头,果断出动,如果他能顺利堵住挞懒,赵桓的处境就会好不少。 可即便如此,娄室全力以赴,宋军能扛得住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包括从西夏返回的韩世忠。 他已经舍弃了大部分兵马,身边只剩下五千精骑,其中就包括那一千静塞铁骑。 韩世忠是从西夏撤下来的,他把西夏交给了耶律大石。 韩世忠知道,放弃西夏,拱手让给契丹,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甚至会落下弃地的骂名。 可韩世忠扪心自问,他没得选择。 哪怕就因为如此,永远失去了西夏的土地,他也在所不惜。 毕竟他韩良臣,只是赵桓一个人的臣子! 家国天下在他这里,不是没有份量,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赵桓……或许是当初赵桓走投无路,跑到牢房要给他洗脚;或许是赵桓用带着他的鲜血的箭头,铸成一柄防身宝剑,至今还带在身边,又或者是赵桓把艺祖穿过的铠甲送给他……反正他韩良臣就是赵官家的人,娄室的奸计,别想得逞。 只要俺老韩有三寸气在,就不会缺席和官家并肩作战的机会。 这就是韩世忠,一个永远值得赵桓信任的韩王! 此刻的韩世忠已经距离阳武不远了,一路上韩世忠人困马乏,最让他焦急的却是黄河河段,大面积开河,他这支骑兵并不能迅渡河,参与到临河保卫战。 而就在这时候,从开封方向,一支三万五千人的队伍,迅开来,为之人,正是老将军王禀。 “韩大王,这是巴蜀,荆湖,两淮等地的新兵,政事堂能派出来的兵力,也只有这么多了!” 第269章 七成胜算 王禀的到来,说实话有些意外。 这三万五千新兵,也完全在赵桓的预料之外。大宋能动员多少兵力,高层心知肚明。之所以能打这一仗,还是因为赵桓用计折腾死了宗望,加之从金国骗来的金银,才维持下来。不然以大明的国库,早就山穷水尽了,很多人都希望修养几年,再跟金人决战。 可问题是外患不除,金人依旧把持主动权,大宋的改革会非常艰难,休养生息……整日提心吊胆,连觉都睡不好,拿什么休养生息,就算是要饭的,也要握着一根打狗棒,才能高枕无忧。 说的不客气点,赵桓就是瘦驴拉硬屎,勉强撑着。 在这种条件下,政事堂能保持后勤就算很不错了,却还能增兵,着实让人惊讶。 “都玩命了!”王禀叹道:“吕相公又在江南两浙加征了月桩钱,现在好多士林中人都恨死了吕相公,嚷嚷着要为国锄奸呢!至于这些兵丁,倒是在下令土断,清丈田亩之后,主动从军的两家子弟。” 王禀咧嘴苦笑,“要是没有这些百姓支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打下去了!” 韩世忠深深吸口气,能说什么呢? 政事堂难,百姓难,将士难……此刻还在河北同金人血拼的官家,就不难吗? 谁都有所谓的大局,但哪个大局又是最关键的? 韩世忠想不明白,也懒得想明白。 “王点检,咱们还是商量一下,怎么过河吧!” “过河?” 王禀脸色更难看了,现在正是黄河开河的当口。 从河中府那边,冰层解冻,大块的冰排向北漂来,河冰越来越多。 等到小吴埽这里,黄河陡然向北,流经大名府,而北边的河面,还在冰封。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麻烦,上游的流凌在下游还没开河的地方堆积,形成了巨大的冰坝。 巨大的冰坝,一方面阻挡河水,一方面冰层融化,又带来了巨量的水流。 黄河春季开河的时候,有些河段的春汛水位,甚至会过夏季,而且还有冰排流过。 滔滔河水,滚滚黄河,自天上来。 裹挟冰排,拍打而下,别说在古代,哪怕后世都要小心堤防。 浮桥架不起来,船只渡不过去,流冰撞击,那可是会船毁人亡的! 在这么个时候决战,是真的对大宋不利。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何尝是不是金人依旧占有战略主动的写照……到底要如何渡河,韩世忠陷入了沉思。 而几乎与此同时,从黎阳到濮州,黄河沿线,三百多里的战线,陷入了全面战争。 在东线,岳飞以王贵和徐庆部为主力,起了对银术可的猛攻。 以步兵主动迎战骑兵,岳飞可谓弥天之勇。 在黎阳,气喘吁吁,浑身热汗的吴玠,来不及休息,立刻投入到整顿城防之中,就在他进城不足一刻钟,金人的前锋铁骑就到了城外。 完颜挞懒就晚了一步,没能入城。 假如老东西能少吃一顿饭,少喝一杯酒,或许结果就会不一样。 奈何战场上没有假设,暴怒的挞懒起了猛攻,吴玠也没有客气,针锋相对,和挞懒陷入了焦灼之中。 虽然这两处已经相当激烈,可谁都清楚,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临河堡,还是赵官家! 在三河堡丢失之后,小吴堡也丢失了,与此同时,鱼池堡也受到了重创。很显然,金人已经把握了对付堡垒的诀窍。 他们大量使用签军,不计牺牲,完全用人平推……当然,即便如此,金兵的损失依旧在宋军之上。 这三座堡垒,消耗了差不多过万金人,宋军的损失差不多六七千,这个交换比例不算很优秀,但却也能够接受了。 双方在决战之前,金人保有十二个万户的强大兵力。 赵桓这边,拥有六万五千人的御营前军,部分御营骑兵,加上从南边调来的荆湖兵马,总计不到九万人。 挞懒那边分出去两万,讹里朵分出去两万,随后银术可率领三个万户杀入京东,吸引走了岳飞所部两万多人。随后沃侧和兀术率领一个万户突然杀回,攻陷了三河堡。 如此计算下来,在京东的金兵,名义上是四个万户,考虑到减员的问题,最多只有三万多人。 岳飞加上刘锜和张俊,接近四万的兵力,足以一战。 这么算下来,金人在临河堡,还有六个万户,加上他们的损失,恐怕连五个万户都不到了。虽然五万兵马很多了,但却吓不倒现在的宋军。 “这个账还不能这么算,岳都统离开之后,我们的兵马就只有六万多。三河堡,小吴堡,加上之前曲相公的试探,我们前后折损的兵力也过了一万人。而娄室到来,带来了黄龙府万户,根据最新的消息,李成那个贼子,也领着一伙汉儿军来了。”刘子羽沉吟道:“我们对面的金兵,应该有七到八万人,仅仅考虑金人,也有近六万的数量,比我们还是占有优势的。” 刘子羽的话说完,独臂的黄佐却似乎有话说。可他到底只是个水匪出身,刘子羽的爹可是政事堂宰相,二者身份有着天差地远,压力很大。 他的欲言又止,反而引起了刘子羽的注意。 “我就是抛砖引玉,别说军事会议,便是御前会议,也是可以畅所欲言的。” 黄佐受到了鼓励,深深叹道:“从兵力上计算,的确如此。可若是权衡双方的士气,却是大不相同。” 曲端来了兴趣,低声道:“讲讲!” “是!” 黄佐道:“先,打了这么长时间,金人究竟怎么样,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们重骑弓马,的确了得,要说突然遭遇,咱们两千人,未必能战胜人家一千人。可若是真的觉得需要两倍兵力,才能胜得过金人,那就大可不必了。” “末将只说一点,我手下的将士,已经联名上了血书,就算是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也不会投降,只有战死的荆楚子弟,没有投降的湖湘儿郎!” 他的话说完,杨幺也站了起来。 “没错,朝廷种种抚恤,安排妥当,士卒们没有后顾之忧。都愿意为国死战。俺杨幺就不信,金人打了这么长时间,这个冬天都过去了,他们存图未得,一点便宜都没捞着,他们还愿意拼到底!”杨幺把胸脯一拍,自嘲道:“金人如盗匪,俺杨幺就是水贼,他们什么德行,瞒不过俺的!” 这俩人的表态,大大震撼了宋军。 此刻何蓟也站了起来,“我们御营将士,从牟驼岗拼到了今天,受恩最厚,战意最强!断然没有畏敌不前的道理。不管金人多强,这一战都不可避免,我也想亲手砍下娄室的脑袋。” “那还等什么,打!”杨再兴一声大喝,如同雷霆,把大家伙耳朵震得嗡嗡作响。 曲端也没有料到,本来是商量如何对敌,却被这帮东西弄成了战前动员会。 能打这一仗? 或许能,也或许不行! 曲端眉头紧皱,哪怕是青化之战,宋军的兵力优势也是很明显的。 要说以少胜多的战斗,也就岳飞打过。 可问题是你曲端行不行? 有没有岳飞的本事? 老曲现在也平和多了,把握不住就是把握不住,硬来只会晚节不保。 可话又说回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较量,宋军不但没有厌战,反而士气越来越高,不得不说,那位赵官家的本事,的确了得。 光是一个战斗英雄的设置,并且准确他们回乡负责征兵,就让很多底层士兵看到了希望,刘复为什么愿意死战到底,因为他相信官家,相信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这块土地从来不缺舍生取义的人,哪怕最黑暗的时候,依旧有人在坚持着, 更何况如今朝阳初升,气势如虹。 如果说赵桓改变了什么? 或许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人心! 金人不是神仙,也不是魔鬼,他们就是一群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就不存在不可战胜的问题。 “官家,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继续固守堡垒,等候援军,或者坐等金人退去;其二,是主动出击,虽然兵力上我们不占优势,但金人连续攻击堡垒,消耗很大,已经十分疲惫,我们士气旺盛,主动出击,能够出其不意,破敌的把握很大!” 赵桓翻了翻眼皮,“曲端,朕让你决断,你跑朕这里干什么?想打你就下令吧!” 曲端咧嘴一笑,“官家,臣不是来请官家决断,而是想请官家亲自上阵,尤其是官家的龙纛,只要亮出去,至少能增加三成胜算!” 赵桓呵呵,朕要是那么管用,也就不用你曲端为帅了。 赵桓探身,“你说实话,咱们的胜算有多少?不许撒谎。” 曲端苦笑道:“官家,最多五五开。臣主战的原因只有一个,我担心黎阳和濮州,吴晋卿和岳鹏举,只要一处出了问题,面对夹攻,临河堡必破。所以臣想趁着士气旺盛,把娄室击败,彻底把大局握在手里!” 赵桓皱着眉头,其实说实话,他真的更愿意相信吴玠和岳飞,尤其是岳飞。只不过这么熬下去,即便金人退了,也根本无法扭转大局! 过了良久,赵桓突然道:“正甫,良臣的兵马就在南岸,他必定会想尽办法渡河的!” 曲端听到这里,终于点头,认真道:“臣这一次有七成胜算了。” 第270章 临阵 “七层胜算?那家伙是哪个朕的一杆龙旗,就有十成了。传旨吧,明早出战!” 曲端微微迟疑,随即兴奋点头。 到了这一步,也该是一决生死的时候了。 曲端做着最后的安排。至于赵桓,他倒是没什么事可干……那头小毛驴已经被吃光了,只剩下点骸骨。 一想到人家出了那么多力气,受伤之后,就给吃了,还真是有点残忍。 赵桓弄了个小坑,把骨头给埋了,想了好半天,又写了个义畜之墓的木排,插在了坟前。 连驴子都没了,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当真只有拼死一战,别无选择。 赵桓仔细整理自己的盔甲兵器,除了佩剑之外,还有马刀,弩箭……他这两年把骑术练出来了,箭术却始终难登大雅之堂。所以赵桓干脆弄了把弩箭,带在身上。 虽然弩箭不算什么稀奇,但赵桓这个弩箭,却是加装了滑轮组,不但小巧,威力还大,射也快。 对于到少年宫工匠来说,制造这么一张特殊的弩,不是难事,甚至让他们做出一支火枪,一门火炮,也不是不可能。 奈何两军作战,需要的是大规模生产和装备,,还需要训练士兵,总结战法,却不是短时间能解决问题的。 所以指望着一点火药,就改变世界,那可是需要长久时间的。 宋金之间的战斗,还是血气和勇力的角逐。 当下的大宋……应该不缺这些吧! 赵桓闭目思忖了良久,又休息了一阵,外面就有了动静……赵桓很快起来,没有懒床,也没有起床气。 简单收拾,吃了一顿和士兵同样的红豆米饭,配着一块火腿,赵桓只吃了七分饱,便起身出来。 李邦彦,吴敏,张浚和胡寅,四个文臣都等在这里,他们个个披着铠甲。 说实话以他们的身手,上战场真的没什么用处,没准还会拖后腿。不过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种倾其所有,押上一切的态度。 是赌吗? 也是,也不是! 狮子搏兔,不还要全力以赴吗! “官家,让老臣替你执掌这面龙纛吧!” 李邦彦满怀激动道。 赵桓咧嘴笑了笑,终于点头。 这位李太傅仿佛得了大便宜似的,紧紧站在了龙纛的下面。一面半旧的龙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笔直的旗杆,宛如一条脊梁,直冲天际。 “吴兄,今日方知贪财好色之上的至乐啊!” 李邦彦放声大笑,吴敏轻叹口气,确乎如此。 跟着一个沉溺享乐的皇帝,不贪财,不好色,不弄权,还有什么好追求的? 成为千古名臣吗? 别开玩笑了,太平宰相,有几个能名垂青史的? 唯有圣主明君,开基立业,改天换日,才有机会。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几个文臣竟然豪情万丈,热血沸腾,置身这样一场大战之中,哪怕战死沙场,也死而无憾! 能追随龙旗,临阵讨敌,冲锋陷阵,舍死忘生,方为好男! “出!” 伴随着战鼓隆隆,宋军主动出城,在朦胧的晨曦之中向北方的金人大营压了上来。 曲端的帅旗,赵桓的龙旗,还有诸位将领的旗号,迎风飘扬。硕大的战鼓,传出闷雷般的低吼,宋军士兵,身披铠甲,手握利刃,目光坚毅,无可阻挡。 一股强大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 他们距离金人营寨还有十几里,停了下来,列阵以待! 用不着多余的话语,宋军出城,金兵就已经知道了。 这个举动不可谓不惊人。 斜也、希尹,他们都不相信,宋军会主动出战。 就在昨天,他们还感叹攻击堡垒,损失太大。签军也生了兵变,再想让他们老老实实当炮灰,难度还不小。 如果拿金兵去拼,还剩下三个半的堡垒,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可就在唏嘘之后,不等他们展开攻势,宋军主动出击了。 这就太扯淡了。 金人准备的鹅车一类的器械,竟然没用了。 宋人这是在想什么,生怕我们费事,主动出来送死? 相比起这俩人,已经靠着英勇作战,获得地位提升的兀术却道:“宋人觉得我大金锐气不复,他们或许打算一举击溃我们?” 斜也冷哼一声,“浪战到底是我大金勇士的天下,没了城墙保护,宋军到底不行!” 兀术还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身为行军都统的完颜娄室,他没有什么表情,谈不上喜,也谈不上悲,只是默默下令,要求金兵列阵,准备迎敌。 就在初春的寒风中,宋金两军,正式对垒。 夸张点说,当世最强大的两支兵马,要进行一场决定国运的大战。 按理说直接开战,还有什么好说的。 奈何每逢这种大事,总要有那么一点前奏,要把戏份做足。 娄室派遣使者出来喊话,要见赵官家。 曲端听到之后,鼻子都气歪了。 你娄室不过是行军都统,要见也是见我曲端,你也配见官家! 赵桓倒是很有兴趣,官家可以见娄室将军,但娄室将军不可以携带武器,双方距离百步,官家要带防身武器,两个人不带随从,直接面对面。 片刻之后,娄室竟然真的打马出来。 赵桓哈哈大笑,“朕不去是不行了。” 他骑着骏马,一手持剑,一手抓着弩箭,担在马鞍上,也从宋军队伍出来。 “赵官家,果然大勇!” 赵桓从容道:“娄室,你才是有勇气啊!斜也被朕说的哑口无言,狼狈退去,你又来惹朕,就不怕朕的三寸之舌吗?” 娄室笑道:“赵官家口舌之利,世人皆知。俺没什么兴趣。老夫想见官家,只是想告诉你,我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你们的手里,老夫半百年岁,已经无所畏惧,此一战,必定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赵桓沉吟片刻,笑道:“娄室,你是担心朕逃跑吗?想靠着话语把朕留在这里,和你死磕?” 完颜娄室沉着脸,没有否认。 赵桓大笑:“这你就想错了,朕的背后,是滚滚黄河,这一河浊浪,洗去了无数朝代,万千英豪。朕既然站在这里,就不会退去,朕不能在祖宗面前丢人现眼。” “完颜娄室,你说自己死了两个儿子,但你好歹还有五个儿子。你是最应该知道战争残酷的人,却一心想靠着战斗,解决你们自己的问题。怕是要不了多久,你就要满门屠戮,一个不剩啊!” 娄室眉头挑了挑,突然笑道:“赵官家,你果然要尽灭女真?” 赵桓迟愣一下,失笑道:“娄室,你莫非要借着朕的口,激起你们的士气吗?” 娄室竟然也不反驳,而是朗声道:“老夫自然没有赵官家的利嘴!” “那好!”赵桓同样高声道:“娄室,你想听,朕就坦然相告。你们大金国,视百姓为奴仆,视中原汉人为牛马,肆意抢掠,残忍屠戮,罪孽深重,天地不容!” “朕在这里,告诉所有人,女真奴隶主,屠灭文明,蛮夷匪帮,必须被毁灭!这就是朕的态度!” 娄室怒火勃,他冷哼道:“赵桓,你当真有一张利嘴,可你未必有那个本事!” “是吗!” 赵桓突然扬手,高举弩箭,娄室稳坐马背,没有动作,可脸色却是不善,身后的金兵队伍已经大乱。 好一个大宋官家,竟敢暗算娄室将军,你还要脸不? 正在群情激愤之时,赵桓突然将弩箭对准了侧面,轻轻扣动,弩箭迅射出,足足飞了一百三十步,狠狠戳在了地上,七寸的弩箭,没入土中过半。 赵桓呵呵一笑,“娄室,朕不会暗算一个老人,但朕却要你清楚,你们的弓马骑射,在大宋面前,早晚一钱不值!” 说完这话,赵桓昂然调转马头,战马迈着轻快的步伐,返回了军阵之中。 娄室也不比赵桓慢几步,可是他的脸色,相当难看。 诚如赵桓所言,娄室真的想逼着赵桓说几句狠话,反过来刺激军心士气。这一场战斗,并不容易,可以说一分一寸,都不能放过。 可他哪里料到,貌似玩得过火了。 赵桓展示的弩箭是什么玩意? 从尺寸来看,只有常用弩箭的一半,更是比神臂弩小了太多。 可小归小,射程却有一百多步,完全出了大多数的弓箭手。如果宋军都是这种武器,岂不是大金的射箭手,射雕儿都没用了? 娄室心神恍惚了片刻,当他进入军阵之后,却已经平静下来。 “阿里万户,你率领六十个谋克,试探攻击,要注意宋军的弩箭!” 阿里咧嘴,却是不敢迟疑,赶忙调动。 反观宋军这边,伴随着赵桓的归来,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 “官家万岁!” “官家神勇!” “娄室老匹夫,要不是官家仁慈,你就跟两个儿子做伴了!” …… 士兵们大呼过瘾,反而是赵桓,手还有点抖,真让他去射娄室,还真未必能怎么样。 “正甫,接下来的就该你了。” 曲端用力点头,“请官家放心!” 随后曲端断然道:“前军披甲,准备迎敌!” 宋军迅进入战争状态,初升的太阳照在龙纛上,光彩熠熠,时值靖康三年,二月初七,宜除服,入殓,移柩…… 第271章 神刀   第271章神刀   宋军的步卒居多,而金人铁骑为主。   按照道理,应该是宋军严阵以待,等候金人来攻才是。   可这一场战斗注定不遵常规,曲端竟然直接让杨幺所部,主动出击。放在以往,简直就是拿杂牌军当炮灰,令人讶异的是杨幺非但没有抱怨,反而喜不自禁,仿佛得了天大的好处。   “弟兄们,跟我上!”   杨幺持刀在前,甲士结阵,迎难而上。   宋军的举动简直堪称挑衅,阿里急忙指挥部下,冲上来迎战。   双方距离还有五百步,宋军停了下来。   在前方甲士的后面,出现了大批的弩手。   步兵单独面对完好的铁骑,基本上是生活不愉快,想要找死。通常的办法,就是结阵迎敌,拼命用各种壕沟,拒马,车阵,迟滞对方,保护自己,然后进行反击。   而选择了主动攻击,这些手段却是用不了了,但弓弩依旧是必不可少的利器。   看出宋军的用意,阿里竟然也担忧起来。   刚刚赵官家弩射娄室,给金军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假如宋军的弩箭都这么厉害,他们还有活路吗?   虽说已经打了很久,金兵也了解了一些宋军的情况。   但谁知道赵桓有没有杀手锏没拿出来啊?   这位大宋官家的手段,已经深深震撼了金国将领,就算他玩出什么花样,也都不足为奇。   阿里忌惮之下,并没有选择密集队列,猛冲杨幺,而是分成了三队,以三个不足百人的小箭头,去试探宋军的本事。   他这一招,可让杨幺暗喜。   官家的弩可是独一无二的,整个大宋的装备远没有那么神奇,不该谨慎的时候,你们想那么多干什么?   等到金兵进入百步之后,从神臂弩开始,其余各种弩箭,迭次射击,金军仓促之下,被射中数十人,尸体落地,成为了后续骑兵的障碍,整个冲击的队伍威力大减。   坦白讲这点伤亡,真的不算什么,如果阿里果断压上来,杨幺的状况会非常艰难。   奈何阿里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弩箭迟滞之后,杨幺挥刀,果断冲了上来!   宋军最经典的甲士对战骑兵,迅上演。   杨幺一口刀,舞动如风,宛如凶神……在他后面,士兵做不到杨幺这样,他们竟然连头都不抬,只盯着马腿,开始猛砍……一条腿,两条腿……什么骑兵,不存在的。   宋军的战法,已经跟当初有所不同了。   赵桓看了片刻,扫了一眼身旁护卫的吴元丰,“他们用的刀,和你的一样吧?”   吴元丰忙躬身道:“官家好眼力,现在将士们用的麻扎刀比利斧还多,只有牛英所部,才喜欢用斧子。”   赵桓眉头挑挑,倒是很符合牛英的性格。   他伸手从吴元丰手里接过一口麻扎刀,别说,还挺沉的。   麻扎刀给人的印象就是这玩意不像刀。麻扎刀并没有弯曲弧度,刀身是直的,两边开刃,前面是个抹斜的刀头,这样一来,麻扎刀就可以向两边劈砍,甚至可以向前突刺。从形状上讲,更接近宝剑。   但是仔细一看,就会觉这东西还是偏向刀多一些,主要是中间部分非常厚实,这就赋予了麻扎刀强大的劈砍能力,而且刀柄也很长,可以两手紧握,大胆劈砍。   如果硬要找个例子,或许跟经典版水浒传里面,阮氏兄弟的兵器很像。   会把刀做成这样,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被骑兵逼的。   训练麻扎刀手的第一步,就是让他们抛开一切,只盯着对方的马腿。   长而沉重的麻扎刀一挥之下,只要砍中,马腿必断。   当然了,敌人也不是傻子,如果他们的狼牙棒和铁骨朵更快,就会砸碎刀手的脑壳。   这样的一幕幕,正在战场上生。   扑上来的宋军,面对着金兵的冲撞,攻击,损失不下,尤其是不时沉闷的碎裂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脑袋被砸碎了,还有活路吗?   惶恐的人不在少数。   这时候就看出了训练和士气的重要!   “杀,杀金狗!”   杨幺拼命大吼,士兵齐声呼应,那些胆小的士兵听到了呼声,浑身震动,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同伴就在身边。   终于,他们鼓起勇气,挥动手里的刀……很快,宋军进入了状态。   麻扎刀真的是一种很不错的武器,比如向左边横扫之后,不用调转刀锋,更不用抽回来,再度劈砍出去,直接在碰到阻挡之后,向反方向用力即可。   杨幺甚至总结出了一套简洁高效的杀人办法……他抢先从侧面斜劈马腿,一刀划过,马腿断裂,上面的骑士落下,他就自下而上,再把刀收回来。   落刀砍马腿,收刀砍人头。   而不管砍没砍到人头,刀收回来,又可以奔着下一个目标。   在战场上,看到的全都是干净利落,没有任何花哨的杀人技。   什么后制人啊,什么繁复的变化啊,各种各样的套路啊,不是没有,当最多只能出现一次,因为根本活不到下一次。   像什么大战几百回合,那更是扯淡。   谁会没事嫌自己体力太多,玩命浪费,通常情况下,就是又快又狠的一刀,了结对方性命,最多最多,也就拼个三五下。   每一次集中全力攻击,拼上性命厮杀,对身体心理的压力,都是惊人的,如果迟迟分不出胜负,自己就先崩溃了,根本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可能。   杨幺就像是一台高效的收割机器,打得金人节节败退。   多好的汉子!   满腔勇气,一身武艺,就该用在和金人的战斗上面。   赵桓最满意的就是招降了这些人,没有让他们白白死去。   当然了赵桓也十分清醒,这世上没几个像宋江那样的极品,成天想着招安,不惜拿弟兄们的鲜血,染红官服。   想让这些草莽真的心服口服,就要拿出诚意。   什么叫诚意?   就是解决流民问题,解决税赋不均的问题,纾解矛盾,从根本上消除民怨……到了这一刻的赵桓,越理解了什么叫做大势所趋。   这东西并没有多复杂,就像是刘复战死在三河堡,杨幺浴血冲锋,他们拿命效忠你赵官家。若是赵桓不能回应他们的渴求,这一股势力就会对赵桓失望。   靠着军中支持走到几天的赵官家,难道要背叛他们,去跟士大夫和解吗?   显然那就是活得不痛快了,非要玩政治自杀。   逻辑就是这么简单。   毫无疑问,这些人也在推着赵桓,进行更加波澜壮阔的改革……这一战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太多的东西,在等着赵桓。   这位赵官家看了半天,才把麻扎刀还给了吴元丰。   “对了,光看你用刀子,鹏举却用枪,难道他的刀法不行?”   吴元丰忙道:“官家误会了,师父的本事都交给了师弟,只有臣不会的,没有他不会的。师弟是因为经常骑马,用长兵器更从容一些,要说起刀法,他还要比臣厉害。眼下的麻扎刀法,就是师弟推的,务求简单有效。”   赵桓连连点头,显然,很是赞同岳飞的主张,两个人简直不谋而合。   岳飞参与的刀法,自然十分了得,而两年多的战斗下来,也让宋军摸索出了不少的东西。   这些甲士居然能扛得住铁骑的冲击,岿然不动。   麻扎神刀,锐不可当!   曲端决定再度出招。   他很清楚,面对娄室这种对手,真的不能大意,对方一定有隐藏的杀招。而且他也很快捕捉战机,这都是曲端无法比拟的。   但是这并不是懦弱保守的理由。   像是青化之战的时候,吴玠还是偏于稳妥,被动应付。但是曲端不一样,他要主动出击!   娄室,你以为大金还有优势吗?   对不起,爷爷不在乎!   “刘子羽,你率领王善,钟子昂,黄佐,徐文,四部兵马压上,给我击溃阿里万户!”   四部兵马,过了一万二千人,如此下本,真的行吗?   刘子羽稍微迟疑,却赶忙答应,没敢废话,   连官家都信任曲端,哪里有他反驳的。   更何况战场上哪来的对错,只要赢了,那就是对的!   “上!”   四部兵马齐出,顷刻之间,就把阿里逼到了墙角。   杨幺本来已经疲惫不堪,见到了大股援兵,竟然又豪情大涨。   “杀!”   一个冲锋,竟然几乎打穿金兵。   目睹这一幕的斜也和希尹脸都黑了……大金勇士不是最耐苦战吗?能往来冲突几十次,不胜不休。   可现在看起来,宋军的斗志竟然隐隐压过了金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抓狂,娄室却心有所感,并不意外。   大宋的势头起来了,最初只有韩世忠这样的异类,才有胆子一战……可是在赵桓的统帅之下,越来越多的人,找到了勇气,有了死战到底的决心。   宋金之间的差别,迅缩减。   如果这一次不能彻底把宋人压下去,只怕大金国的未来要不妙了。   “完颜沃侧,韩常,你们上去!”   又是两个万户,娄室下本竟然比曲端还狠!   两个万户,一左一右,狠狠砸了上来。   韩常算是兀术的心腹,当初在胙城之战,被砍断了锁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调养,才算康复过来,能够重新使用兵器,拉开弓箭。   他是要报仇的。   韩常一马当先,狠狠撞入宋军阵中,大肆杀戮,锐不可当。迎着他冲上来的正是刘子羽,双方距离还有一百二十步,韩常竟然先引弓,想要射杀刘子羽。   可他没有料到,刘子羽一抬手,就是一支弩箭,七寸的弩箭瞬间到了面前,狠狠戳入右眼,这位燕云汉人豪族出身的金国大将,痛叫一声,直接摔了下去。   “副都统神射!”   “副都统好手段!”   宋军出排山倒海的欢呼,群情振奋。   刘子羽都傻了,这张弩是官家刚刚给的,难不成真有龙气庇护?我明明是对准胸口的…… 第272章 报答不了 的君恩 刘子羽以弩箭射中韩常,大喜之下,就打算一举击溃金兵……可他没有料到,韩常落马之后,竟然再度翻身而起,重新上了战马。 这一下子两军无不骇然,只见韩常的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窟窿,里面不知道塞了一把什么玩意,至于眼珠子,自然是跟着弩箭一起拔掉了,也不知道这货是不是吃了下去! 原来真有拔箭啖睛的狠人,三国演义诚不我欺啊! 就在刘子羽迟疑之际,韩常居然催动兵马,狠狠冲上来,仓促之间,刘子羽不住后退,居然有些低挡不住的架势。 就在这时候,从旁边出现一支兵马,黄佐独臂提刀,昂然大吼。 “韩常贼子,你一只眼睛,老子一条臂膀,咱们瘸驴破车,正好一对!” 说完之后,黄佐招呼部下,奋勇迎击。 刘子羽脸上不由得一红,说实话论起战意,他还真不如这帮草莽出身的将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杀!” 刘子羽重整旗鼓,兵马重新打起精神,开始反攻。 金人两个万户的投入,韩常的惊人之举,的确撼动了宋军,但很快又恢复了平衡……或者说战场再度陷入焦灼。 没有什么好说的,宋军这边麻扎刀狂舞,简直成了职业收割马腿的。 金人这边的短兵器几乎没什么用,只有狼牙棒,长柄铁骨朵,还有连枷一类的武器,能够攻击宋军的头部。 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 这不是悲哀,而是勇气! 宋军将士拿着性命对拼,双方同样伤亡惨重,但谁都看得出来,如果继续打下去,到了最后,恐怕溃败的只能是金兵。 “疯子!这帮宋人都是疯子!” 完颜希尹出了低吼,赵桓绝对是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手段,或者干脆给这帮人灌了**汤,要不怎么会这么玩命?完全没法理解啊! 吃粮当兵,用得着为了赵宋卖命吗? 对于这种终极疑问,自然是没有谁能给他解答。 反而是完颜兀术,这位四太子再度站了出来。 “韩常万户受了伤,让我上去替他吧!忠心咱大金的汉子,不能折损在战场上。” 兀术一连说了两遍,冷漠的娄室,轻轻叹息,终于点头。 兀术迫不及待,投入了战斗。 就这样,双方不断加码,面前的战团,已经有五万人以上,构成了一条宽度过十五里的战线。 在这一条战线上,宋军在奋力厮杀,金人却也没有迟疑。 韩常失去了一只眼睛,脑袋嗡嗡作响,血染铠甲,剩下的一只眼睛,视力也受到了严重影响,却是不愿意退后,还在大呼喊杀,没有半分退意。 他们是燕云汉人出身,阴差阳错,被一个沙陀人卖给了契丹,变成了契丹的臣子。 两百年间,他们和南方的政权生了无数的冲突,骤然之间,又变成了金国臣子……怎么形容呢? 很怪! 其实在大宋,很少自称汉人,他们嘴里的汉人,多数指燕云汉人,凑巧的是契丹也这么称呼他们。 这是一群被南边排斥,被北边提防的特殊群体。 到底算什么东西,燕云汉人也说不清楚。 像郭药师之流,是想过投靠大宋的,不过北宋糟糕的军力,加上进入燕山府之后,倒行逆施,迅惹怒了燕云汉人。 结果他们果断投靠了金人,并且充当了金国的急先锋。 两百年的隔阂,迅演变成了滔天仇恨,出于某些难以形容的原因,他们比金人还要痛恨大宋。 而到了这时候,赵桓执掌大权,诛杀郭药师,又是连番表态。重新把燕云汉人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处境。 毫无疑问,赵佶要是有现在赵桓的三分气度和本事,也不至于弄得燕云汉人背叛。 赵桓当初对郭药师讲的那番话,却是肺腑之言,也是无奈之举……他清楚燕云汉人的问题,但是对不起,赵桓没有别的选择。 仇恨就摆在那里,事情也做了,不管多少理由都不行。 一边是几百万燕云汉人,一边是几千万大宋黎民。 身为大宋皇帝,他该怎么选,不言自明。 只能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燕云汉人不能奢望赵桓提前登基,赵桓也不能假装忘记燕云汉人的行为。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杀! 韩常疯狗一样,不断攻击,组织骑兵冲突,在他连番搏命之下,宋军压力陡然加大。就连黄佐也多处受伤,不过他还能死死撑住。 兀术的加入,又给了宋军沉重一击! 这位阿骨打之子,还是有些作用的。 他先接应韩常,现韩常还能撑住,兀术就迅改变了战术,他以数百精锐铁骑,自西向东,横扫宋军诸部。 这种宛如噶韭菜一般的做法,迅让钟子昂,王善两部损失惨重,杨幺更是险些战死,他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 “不许后退!” 大刀徐文算是最稳妥的那一个,他带着亲随,迎上了兀术,挡住了他的势头,双方血战,徐文之前身上有伤,如此血拼之下,多处伤口崩裂,他还玩命死战。 终于,刘子羽又分出兵马,阻挡住了兀术。 从早晨战斗到了中午,宋军战线虽然几次危急,却还是守住了大局。 眼瞧着过了午时,在赵桓身边的吴敏干咳了一声。 这位宰执相公,一言能让无数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朝廷重臣,在面对血腥的战场,数万人的生死搏杀,也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官家,臣,臣以为再派人马冲一阵,或许金人就会败退,大局也就定下了。” 赵桓眉头挑了挑,他通过千里眼,观察整个战场,说实话,赵桓也是跟吴敏一样的看法。 宋军和金人的伤亡是差不多的,或许宋军还稍微多点,但任谁都知道,对于死亡的承受能力,宋军远高于金人。 只要再加一把劲儿,金兵就该溃退,这一战也就算胜利结束了。 如此顺理成章,唾手可得的事情,赵官家不该迟疑才是。 可事实却是赵桓几乎下旨,但还是忍住了,赵桓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在前面督战的曲端身上。 既然是给了全权,哪怕是曲端并不那么靠谱,赵桓也不愿意破坏旨意,亲自微操。 不过似乎君臣想到了一起,曲端招呼来了王荀,让他率领着陕西的精兵,自东向西,攻击金兵。 王荀没有迟疑,急忙行动。他的三千人马投入到了战团,果不其然,进展迅,完颜沃侧的部下损失惨重,连续五个谋克被包围吃掉。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王荀虽然凶猛,却还是没有完全突破,毕竟他的兵马太少了。 “官家,曲端用兵太保守了,实在是贻误战机!”吴敏忍不住弹劾。 赵桓的手按在剑柄上。 “官家,决断吧!再不打,到了夜色降临,就晚了!”吴敏近乎哀求。 赵桓依旧绷着面孔,他的目光不是落在曲端身上,而是盯着远处金兵的大营……娄室,你就想这么放弃吗? 你的杀子之仇呢? 你这个大金第一猛将,就这么点成色吗? 而就在此刻,斜也同样对娄室出了质问。 “斡里衍,你为什么还不出兵?不能击溃宋军,两败俱伤,就是失败!”斜也焦急之下,竟然拿出了金牌! “我是都元帅,是大金的谙班勃极烈,你一个臣子,只有听从我的命令,出兵!” 面对怒吼,娄室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斜也从这双轻蔑的眸子里,看到的只是鄙视! 难为你还是大军的储君,竟然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金兵素来耐苦战,竟然拼不过宋人,这是大金的耻辱。 应该想的是怎么整顿兵马,而不是在这里大呼小叫。 娄室并不觉得这是最好的战机,或许还应该等一等,瞧瞧对面宋军的程度,衡量一下他们的底限。 可不只是斜也,包括完颜希尹,也同样投来了质疑的目光。 分明在说,你到底行不行啊! 娄室暗暗咬牙,太多的战斗,就毁在了一群猪队友身上,但愿不会影响什么! 娄室只得下令,完颜折合,蒲察胡盏,两个金人精锐万户齐出,他们和王荀的方向正好相反,是从西边杀向宋军的。 两个万户的声势,远不是三千兵马可比。 他们就宛如一只铁拳,砸向了宋军,奔雷闪电,倾斜而来。 面对这泰山压顶的一击,一直焦躁的曲端,竟然咧嘴笑了。 娄室啊娄室,上次是曲爷爷庙算胜了你,这回就是曲爷爷在阵前赢了你! 一直等候的时刻终于来了。 “何蓟,牛英,杨进,你们三部齐出,挡住这两个万户!”曲端又道:“杨再兴,王中孚,你们各自率领三百骑兵,做好战斗准备!” 被点名的两个人一愣,他们不是不想上战场,奈何曲端一直按着不让。而且说实话,由于御营骑兵给了岳飞,剩下的这几百人,能有多大的作用,谁都没底儿。 可曲端偏偏要说,他们不但有用,而且有大用! 金兵全线押上,战场越宽大。 到了这一步,哪怕是娄室,也没法把握全军。 “杨再兴,王中孚,你们听好了,等一会儿就从金兵的衔接处杀进去,切断金人万户的联系,随后本帅会下令,全军突击,此战……必胜!” 曲端兴奋仰起头,用感激的目光,回看了一眼龙旗……官家,曲端这辈子也报答不了信任之恩了! 第273章 过河,过河 曲端自诩文武全才,目中无人,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行呢? 非也! 当下曲端就憋出了一个对付金国铁骑的绝佳战术。 先用甲士死磕,消耗对方战力,制造机会。随后用小股精骑冲杀,分割对方,然后再辅以大军围攻。 便是最巅峰的岳家军,也没有更高明的办法了。 只不过要这么干,极度考验军心士气,步卒甲士能不能扛得住?而寄予厚望的骑兵能不能冲得开? 还有,到了最后,士兵还能不能鼓起勇气,继续围攻? 坦白讲,曲端也没有把握。 但是他知道一点,如果真的做成了,就不只是击败金人这么简单,必定能打出一场大捷。 甚至会过青化之战! 只不过一旦出了问题,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尤其是还关乎官家安危,一个臣子如此冒险,他的压力可想而知……但赵桓终究没有干涉,而是放手给他机会。 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 曲端今天算是领教了,彻彻底底领教了。 那么大的名扬千古的机会,就放在你面前……这是多少金银美女都比不了的。曲端甚至觉得打过这场仗,让他去死,都能含笑九泉,再无遗憾。 何蓟、牛英、杨进三个人,领兵迎战两个万户。其中牛英几天前受伤非常严重,本来他都该休息养伤的。 可如此大战,他岂能落后,牛英提着长斧,他的手下也都别具一格,不用麻扎刀,反而热衷用斧头劈。 牛英也有个说法,这么杀人来的畅快,每次挥动斧头,那些金兵就仿佛一群猪牛,任凭宰杀! 要的就是这个痛快! 果不其然,牛英的斧兵挡住了折合的万户,何蓟也挡住了另一个万户……双方使出了浑身解数,拼死交锋,互不相让。 兵器撞击,马匹哀鸣,负伤惨号……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宛如到了阴曹地府。 再看日头,越偏西,距离日落也就一个多时辰了。 战团依旧胶着,和渐渐的,有利于宋军的局面出现了……韩常失去了一只眼睛后,虽然玩命,但失血太多,已经没法支持,只能退走。 韩常退走,他的部下由兀术统帅。 兀术自从牟驼岗被杀败之后,还真是知耻后勇,尤其是这一次,不管是三河堡,还是今天的决战,都格外玩命,根本不把自己当成四太子。 可问题到底还是出现了,他和韩常的部下不熟,双方配合出了问题,韩常万户同沃侧万户之间,出现了衔接的问题。 机会终于来了! “杀!” 曲端高举令旗,用尽力气大吼。 杨再兴早就按捺不住,风一般冲了出去,他这可不是寻常的风,而是旋风!台风! 虽然只有三百骑兵,但是他们带来的势头,能比得上三千三万! 就好像一柄淬了毒的匕,虽然小,但却无可阻挡,狠狠戳在了庞大的战阵上面。 沃侧感到了不妙,慌忙让手边仅有的一个谋克迎了上去。杨再兴根本没放在眼里,他径直催动战马,冲到了世袭谋克的面前,抬手铁枪突出,直接结果性命。 咱老杨杀人,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后续的宋军怪叫着冲上来,不足一百人的金兵星落云散。 杨再兴一口气从两个万户中间冲过去,他调转矛头,又朝着韩常万户的后面杀来! 这下子可真出事了。 别管多强大的一支兵马,如果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遭袭击,很容易生崩溃。金国虽然不至于一无所知,但是被杨再兴这么一个狠人,从屁股后面狠狠来了一下子,那也是要命的。 菊花不保,兀术的脸都绿了! “不许乱,分出五个谋克,拦住他!一定拦住!” 奈何还没等金人反应,杨再兴就已经撞进来了。 一个字,就是杀! 杨再兴懒得一个个戳,干脆把铁枪当成棍子,抡起来狠狠砸,有时候一击甚至能打落两个金国骑兵。 韩常万户,不可阻挡地溃散了。 当然这种程度的溃败,还不至于全面崩盘,但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多还剩下一口气。 而破掉金人这口气的使命就落在了王中孚的身上! “杀!” 同样是三百人,果断出击。 王中孚的目标是韩常万户和折合万户的中间。 王中孚的这身功夫,不弱任何人。冲锋陷阵没问题,偷袭下黑手,也是很有心得,能把张彬尸体背回来,就是明证。 到了战场上,王中孚就表现出一种强烈的直觉。他没有继续落井下石,攻击韩常万户。而是选择了势头还好的折合万户。 欺负弱子什么意思,俺就要斗最强的! 王中孚的这个选择,彻底打破了僵局。 他从侧面杀入折合万户,一路向前,好不迟滞,谁也拦不住……与此同时,牛英也加紧了攻势,两个狠人,一起对付折合。 杨进将蒲察万户交给了何蓟,竟然也加入进来。 三方围攻,折合万户不断后退,王中孚一个冲锋,切下来两个猛安……差不多一千八百名金兵竟然向后逃跑。 堂堂大金勇士勇士,居然败了,他们根本不敢打下去了。 不过败退也没有保住他们的性命,娄室手下的合扎猛安冲了上来,毫不客气挥动兵器,竟然比宋军杀得还狠! 不要脸的东西,你们也配当大金勇士吗? 督战队的作用还是有的,溃退的金人不得不掉头……可是等他们掉头的时候,却现韩常万户已经撤退溃败,也在玩命往回跑。 这下子就好玩了,想杀也杀不过来。 刘子羽看到了机会,他下令士兵,鼓起余勇,驱赶着韩常万户的溃军,去冲击金营……到了这一步,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宋军要赢了,而且还是大赢! 两个万户完蛋了,沃侧万户也撑不住了,或许溃败就在下一秒,兀术喊破了喉咙,也没有用处。 曲端的帅旗打起,宋军战鼓如雷,他就要向前冲杀,全军压上。 几乎疲惫倒地的杨幺也打起精神,招呼着兵马,给金人最后一击! 对于宋军来说,胜利唾手可得。 对于金兵来说,又是一场屈辱的溃败。 或许大金的勇士真的比宋军要勇武一些,但是论起战斗意志,他们真的已经不行了……一头野生的猛虎,只要在笼子里关四十五天,就会失去野性,哪怕返归山林,也没法子捕猎了。 大金吞下了辽国,占领了燕云,无尽的财宝,无数的美女……区区几年功夫,就已经让他们变了一个人,失去爪牙的虎豹,尚且不如牛羊。 “斡里衍,你太让我失望了" 斜也突然开口。 完颜娄室愣了片刻,突然咧嘴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都元帅,你想让我背黑锅是吧?告诉你,错了!我还没有输,大金也没有输!” 斜也浑身一震,竟然不知道娄室要干什么。 而就在下一秒,娄室催动战马,招呼身边的合扎猛安,还有其余心腹,一共七千余人,朝着宋军方向,竟然也杀了过去! 娄室要干什么? 几个万户已经溃退了,冲上去还能有什么用?莫非能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势吗?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娄室绕过了韩常万户的溃兵,避开了刘子羽和徐文的兵马,朝着南方果断冲击。 他们的兵马越来越快,势头越来越猛! 几乎在一刹那,所有人都明白了。 娄室要直取赵桓! 没错,不管战斗胜败,只要能击杀大宋官家,就是最大的胜利。 事实上娄室选择了和曲端一样的战术,所不同的是曲端苦心思索,小心布局。而娄室几乎在一瞬间,想到了这个办法。 当然这也是欺负赵桓功夫不行……倘若是岳飞那种,娄室冲上去,多半是要送菜的。 可赵桓最多就是一杆龙旗,一根定海神针。 再有用,面对娄室,也是白搭。 只要能灭了赵桓威风,就算杀不死他,大金国的运势也就回来了。 太祖,斡里衍没有对不起你的栽培,只是你们完颜家的后辈,真的是太差了! 娄室的决死冲击,不光惊呆了金人,也震撼了宋军,曲端更是眼珠子掉下来。 坏了! 所有的准备都落空了,官家,臣对不起你啊! 曲端含着泪,拼命招呼兵马,奈何娄室的合扎猛安,铁浮屠都是金国精锐,仓促迎战的宋军,连迟滞他都做不到。 不用说别人,李邦彦和吴敏两个汗毛都竖起来了,不会到了他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吧? …… 时间倒退回中午时分,黄河岸边,咸安郡王韩世忠凝视着滔滔河水……中午的时候,河中浮冰已经很少了,可浮冰虽然少,水位却是相当高,浊浪滚滚,裹挟着许多杂物,自上游而下。 韩世忠焦急地盯着河面,差不多半个时辰,终于,在河对面,有人爬了上来,他的腰里系着一条绳索。 韩世忠眼前一亮,下一秒,竟然直扑河边,冲着手下人对,“俺在前面,你们跟着……金人能浮马渡河,俺韩世忠也能做到!” “随我,过河!!” 第274章 救驾,救驾   东京开封,一座盘踞在中原腹心的名城,宛如帝国的心脏,在这座城中,颇有名气的人不少,而能得到万众敬仰的,却是没有几个。   太保宗泽宗汝霖就是其中最紧要的那位。   老爷子以衰老之躯,书生之身,独自北上,收拾残局……彼时还没有青化之战,大宋的军心士气,都处在低点,远没有如今的势头,便是赵桓,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宗泽北上,收拢英雄,厉兵秣马,牵制金人。   便是徐文、刘复,这些将领,都是有感于宗泽的魅力,才投身官军,还有不知凡几的河北好汉,乃至天下义士,聚集在一起,成就了如今的大局。   宗泽的功劳不在大小,而在时机,没有惊天动地,却是平地惊雷!   同李纲一般,老爷子代表了那一股心气,代表那一颗初心。   从河北返回之后,宗泽就病倒了,入秋以后,更是一天比一天严重,对于一个六十九岁的老人来说,宗泽的生命随时可能结束。   可老爷子就是咬着牙,熬过了冬天,距离春暖花开已经不远了。   侍奉在身边的宗颖喜极而泣,或许老爹能扛过今年,然后老爹就七十了……人活七十古来稀,过了七十大寿,哪怕走了,做儿子的也能安心了。   “傻小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爹问你,官家那边,可有消息了?”   宗颖收起了药碗,给老爹擦了擦胡须,摇头道:“还没有,不过王老将军领兵北上了。”   宗泽摇头,“不成,王禀手下的都是新兵,帮不上官家的。”   “还有,还有韩大王哩!”宗颖急忙道:“韩大王也到了,估计他已经过河援助官家了。”   “过河?”宗泽沉吟道:“他果然过得去吗?”   “过得去,过得去!”宗颖见老爹精气神很好,说话也有精神,便笑道:“官家是真龙天子,韩大王是天上饿武曲星。小小的河神,敢不接韩大王渡河吗?”   “哈哈哈!”   宗泽忍不住笑,才笑了两声,老爷子又咳嗽起来,宗颖连忙替老爹拍打胸膛,当他的手触及到老父嶙峋的胸骨之后,宗颖仿佛被刺痛了一般,笑容不在。   宗泽反而是浑不在意,“你说得对,一条黄河,拦不住韩世忠的,我大宋必胜,一定能打赢……”宗泽突然扭头,对着宗颖道:“你记住为父的话,我死之后,你不许恩荫入仕,不可以当官。只能回家,守着田亩,老老实实度日,耕田读书……你知道吗?”   宗颖被老爹的神色吓到了,片刻之后,才喃喃道:“孩儿本就不是当官的料。”   宗泽哼道:“知道就好。”   老爷子说完,双目微闭,呼吸平稳,似乎是要休息了。宗颖小心翼翼给父亲盖好了被子,端着药碗退了出来,此刻天边新月初升,晴空之下,夜色清澈,端得是个好天气……   而如果将时间向前拨动几个小时,在距离京城不足二百里的临河堡,还在进行一场酣畅淋漓,又危险到了极点的大战。   娄室打算毕其功于一役,直接向赵桓扑来,只要能击杀赵官家,一切都结束了。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的宋军将领都被缠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娄室长驱直入……毕竟对于骑兵来说,寻找空当,可要比步兵厉害多了。   娄室蓄势许久,搏命一击。简直把几十年的征战经验,全都用上来。   势如雷霆,恰若奔马,无可阻挡。   一支铁骑,直冲赵桓。   在这个关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让所有将领,抛弃金人,不计一切代价,前来救驾,甚至赵桓也可以向宋军大队靠拢,获得兵马保护。   这么干,赵桓至少有七成以上的机会,安然脱身。   当然,宋军也有七成以上的机会溃败。   前面无数牺牲换来的优势,彻底成空。   这数万将士,或许会损失大半,能逃脱性命的,绝对不多。   又是一场高粱河,更可悲的是连驴车都没有了!   滔滔黄河,让赵桓如何能逃脱性命?   就算能活着回去,又有何面目见京城诸公?   当然了,赵桓不是楚霸王,没有宁可自杀,也不过河的死脑筋。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真的,哪怕是面对完颜娄室,他也不是待宰的羔羊。   他赵桓是个大活人,至少亲身体验了好几场大战,论起大军团作战经验,他真的不算太少。   其实除了逃命之外,还有一种选择!   赵桓鬼使神差,抽出了佩剑。   “龙纛向前,随朕出击!”   天雷滚滚啊!   赵官家疯了!   李邦彦几乎下意识要阻拦赵桓,可一旁的吴敏却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思,他的眼睛冒光,竟然直接冲到了赵桓前面。   拔剑高呼,“老夫乃是平章军国重事吴敏,今日为官家马前一卒,随我冲杀!”   吴敏带头出击,这一下子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张浚和胡寅两个,下一秒就簇拥着龙纛,果断向前。   面对此情此景,李邦彦还能说什么……老夫就是常常不够疯狂,所以才跟你们格格不入。   李邦彦也只能催动战马,跟着吴敏并肩前行。   “李相公,今日之举,必定青史留书,圣主明君,决断如流,我大宋官家,不弱历代明君!”   李邦彦翻白眼了,老吴啊,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怕马屁啊?我的活儿都让你抢去了,咱还是想想怎么活命吧!   李邦彦胡思乱想,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伴随着龙纛向前,整个宋军都像疯了似的。   本来宋军就已经占据了优势,金人几个万户,相继溃退,距离大获全胜,只有一步之遥。   可娄室突然杀出,牵动了所有宋军将士的心,是继续向前冲,还是去救官家,众人都拿不准了。   那是杨再兴这种好战分子,也是觉得官家比较重要。   宋军松了口气,金人看到娄室冲阵,又来了勇气,竟然打算反扑,就连希尹都亮出了兵器,想要跟着娄室大杀四方……   而就在这个胜负即将逆转的时刻,赵桓的龙纛向前!   这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信号,哪怕是傻瓜都懂,全力向前!   刘子羽,大刀徐文,杨幺,钟子昂,黄佐,牛英,何蓟,杨进,王善,包括杨再兴和王中孚……他们都明白了。   官家让咱们向前,向前!   先打败金贼再说。   这一瞬间,宋军将士的士气爆表了。   蒲察胡盏的万户,瞬间崩溃,各路宋军裹挟着金人溃兵,朝着金营就来了。   杨再兴跟疯了似的,挥动手里的长枪,不停刺出,像是串糖葫芦一般,大肆杀戮。   黄佐独臂持刀,怪叫着杀戮。   哪怕是钟子昂,也不顾一切,冲!杀光眼前的金贼,然后再去救驾!   宋军疯了,金人这边刚刚鼓起的勇气,也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疯子,斜也头皮麻,他不由得连连后退,眼中全是骇然。   希尹也没了主意,怎么办?是继续拼,还是赶快退走?   按照道理来讲,是要退兵的。   可问题是娄室还在冲杀,如果他们退了,不管如何,娄室都必死无疑。   真的能这么干吗?   希尹迟疑之间,突然有一支弩箭从面前晃过,贴着斜也的脖子过去了。   这一弩箭是刘子羽射的,很显然,龙气加成用光了,没能射中斜也。但是也把完颜斜也吓坏了。   只要再偏一点,他的脖子上就有一个窟窿了。   娄室指挥不当,才有了今天,不管怎么样,都是娄室的错。   斜也调转马头,他回看一眼,只是看到了朦胧的龙纛,随即又有弩箭射来,斜也再也顾不上什么,亡命奔跑。   希尹还想挣扎一下,却又被手下人裹挟着,无奈退走,他看得比斜也清晰多了,赵桓的龙旗还在向前,而娄室的旗号,貌似也在向前。   这俩人的碰撞,究竟会是谁胜谁负?   希尹看不到了,可是自军中还有一个人,他不甘心,此人正是四太子兀术。   他是败了,可他不想就此放弃。   娄室还在替他们完颜家搏命,他不能丢下娄室,自己跑了。   兀术选择追赶蒲察胡盏,拦下了这位娄室的心腹。   “走,跟我回去,去帮着娄室将军……大丈夫有大丈夫的死法,不能当缩头乌龟!”   蒲察胡盏认真看了看赤诚的兀术,又回望了眼娄室的都统大旗……他突然仰天大笑。   “四太子,大金有你,便不会亡国!”   说完之后,这位万户招呼亲信,竟然掉头杀了回去。   兀术略迟疑,也跟着义无反顾,冲了上去!   江河奔流,势不可挡。   蒲察和娄室,仅仅是两朵浪花,改变不了大局。   而真正的大局,还是招呼和娄室的对抗!   其实赵桓真没有想那么多,他把账算得很清楚,不管向前还是向后,他都未必逃得过娄室的追杀。   奋起对拼,至少能保证大宋不会输,没准还能得到将士们援助,他也就死里逃生了。   一旦选择逃跑,军心崩溃,几万宋军都成了菜不说,他也未必逃得掉。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这种事情很难选择吗?   “随朕斩杀娄室!”   “斩杀娄室!斩杀娄室!”   负责统领御前兵马的是吴元丰,此刻这位岳飞的同门师兄,手里紧握着麻扎刀,眼睛冒火,杀神附体。   他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许金人接近官家!   吴元丰舍死忘生,他身后的这支人马不多,只有不到八百人,可他们十分特殊,这里面有一半御前亲卫,还有一半,是岳飞的背嵬军!   经过多日鏖战,他们的损失也不少,其中还有一些分给了杨再兴和刘子羽……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支兵马,靠着血肉之躯,直接拖住了娄室的合扎猛安!   什么大金精锐,老子根本不在乎!   娄室的冲击度第一次慢了下来。   此刻的曲端也终于赶来了,他玩了命攻击娄室的侧翼。   原本娄室率领七千精锐,经过他们的截杀,一下子减去了五千人。   娄室还能动用的就只剩下两个猛安……不过两个猛安也够了。   娄室再一次展现出强的指挥能力,他先是让一个猛安向东边移动,渐渐带走吴元丰的兵马,随即从阵中突出一队,宛如一名重量级拳王,挥出致命铁拳,朝着赵桓袭来。   只不过他这一拳并没有砸到赵桓的身上,而是让一个人接住了。   “稽查队,跟我上!”   傅庆,那个因为赌钱被赵桓抓了他的燕赵男儿,他和他的稽查队,成了赵桓面前最后的一道屏障。   娄室信心满满的一击,竟然被他们阻拦。   这位大金第一将终于怒了,他举起兵器,五官狰狞,冲杀上来!   傅庆毫不畏惧,高举砍刀,厉声大吼,“忠君报国,就在今日,大家随我赴死!”   又是一阵拦截,三百名稽查队,没有一个退后,血肉构成的长城,保护了大宋官家,没有太多时间,这些勇士已经倒下去一半,傅庆身上伤痕累累,胸前有一道一尺多长的伤口,鲜血流淌,他恍若未觉,还在厮杀!   娄室已经不想纠缠了。   “冲!”   他以暴力撞开了前面的宋军。   刹那间,龙纛已经只有几十步了。   娄室的心,前所未有的畅快,到底是他赢了!   可出乎预料的事情再度生……王中孚紧赶慢赶,已经赶回来了。   他的兵马只有一百多了,但却也足够给官家提供保护了。   王中孚掉头,朝着娄室冲来……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宛如一头年轻的狮子,以前所未有的勇气扑来。   杀!   王中孚挥动手里的利刃,顷刻之间,连续杀了四名娄室的护卫,他要对战金人第一将。   王中孚的勇力,完全是凌驾众人之上的,娄室也惊叹于这小子的凶悍,双方交锋,兵器刚刚碰撞了两下,娄室就知道不妙。   凭他的武功,竟然拿不下王中孚,甚至还要吃亏……此刻各路兵马都在回援,娄室已经四面楚歌。   要放弃吗?   娄室摇头,他展现出一员老将的厉害之处,娄室假意向后败退,红了眼睛的王中孚自然追上来,誓要砍了老东西的头。   可就在王中孚向前追击的时候,两边的娄室护卫蜂拥而上,不计代价,围攻王中孚。   等王中孚拼命杀出之后,娄室已经提着兵器,扑向了赵桓。   再也没有阻拦了吗?   不!   还有!   “娄室,有老夫在此,你别想伤到官家!”   李邦彦和吴敏,两个人竟然冲到了前方……比他们还快的,居然是一支箭,这一支箭带着寒风杀机,正中娄室肩头。   娄室茫然抬头,却现百步之外,血色的夕阳之中,韩世忠跨马提刀,风驰电掣般,扑了过来……   “官家别怕,臣来救驾!”   听到了韩世忠的声音,赵桓誓,在这一瞬间,他是想哭的。不过赵桓也不是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就比如李邦彦和吴敏,还有胡寅和张浚……这四个人,几乎同时掏出来和赵桓一般不二的弩箭。   没想到吧,还有后手呢!   嘭嘭,娄室上身中箭,这位大金第一人还在撑着,奈何李相公的弩箭,不知道怎么回事,射中了战马的外翻的大鼻孔……马儿一声嘶鸣,娄室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掀了下去! 第275章 无憾 战马摔倒,娄室落马,宋军这边几乎以为成功,欢呼之声到了舌尖儿。 突然娄室翻身而起,手里持着一支铁骨朵,正巧一名宋军士兵冲过来,娄室手疾眼快,一下子捶在马腿上,士兵瞬间随着战马栽倒。 居然用宋军的办法,对付宋军,娄室果然勇力非凡。 而更厉害的却是他手里的那柄铁骨朵。 铁骨朵不是什么高端武器,就是个熟铁的刺球,下面插一根硬木棒子,作用和锤子差不多,由于有突出的刺儿,杀伤力或许更好一些,或许也差不多。 反正就是这么个玩意。 按理说像娄室这种大将,不该使用这么简陋的兵器,奈何这是当年跟随阿骨打起兵的时候使用的。 娄室一直没有扔掉,而是贴身携带。 彼时的女真有什么? 真的什么都没有,铁骨朵已经算是好东西了,多数的箭头还是用骨头磨出来的。 他们每次抢掠,都是最先拿走铁器,甚至比金银还要重要。 那时候女真人还不会开矿炼铁,而是需要用现成的铁器,熔化之后,做成兵器。不但装备简陋,而且人数还少,只有区区两千多人。 真的说起来,女真起家,比起赵桓的力挽狂澜,还要玄幻好多……彼时的他们,大约连生死都是不在乎的,也没有任何谋略可言,就是靠着多年打猎的经验,四处征战。 结果就是十年之间,打出了一个万里大国,胜过昔日的契丹。 想想这一切都跟梦似的。 老夫不能允许只是一场梦……老夫要拼尽最后一口气,延续女真辉煌。 只要杀死赵桓,杀死了这位大宋官家,大金的梦就能继续! “杀!” 娄室足狂奔,他跟赵桓的距离只有三十多步,或许胜利就在弹指之间。 出乎娄室预料的,四位文臣,居然并排催马,朝着娄室冲来。 这太惊人了。 你们都不要命了吗? 或许吧! 你娄室也是人,我们的功夫或许不行,但是凭着战马的冲劲,还是能给你致命一击的! “冲!” 娄室面对此情此景,神色恍惚起来,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完颜阿骨打,看到了大金起家的时候。 短暂的恍惚,四匹披甲的战马居然就冲到了眼前。 娄室无奈,只能向旁边蹿去,同时以铁骨朵狠敲靠边张浚的战马。 张浚一个书生,没有什么本事,挡不住,躲不开……可他眼珠子也红了,竟然用手里的兵器狠戳马屁股。 砰! 铁骨朵打中了马头,骨头碎裂,战马死了。 可战马狂奔的惯性还在,沉重的尸体向前冲去,竟然撞在了娄室的身上,完颜娄室被狠狠撞出去一丈多,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铁骨朵也滚落了,一口血喷了出来。 至于张浚,也从马背上掉下去,直接摔得昏死过去! 娄室还要鼓起余勇,再度拼命,一个人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韩世忠手提长刀,就打算劈了娄室的脑袋,可是刀举起之后,他反而迟疑了,而是左右挥舞,顷刻之间,划过肩胛,娄室的双臂断裂,鲜血狂喷。 剧烈的疼痛,让娄室稍微清醒一些,他忍着剧痛,嘴角上翘,“韩世忠,你不是英雄!” “哈哈哈!俺韩泼五本来就个泼皮,今天俺就把你献给官家!” 正说话之间,赵桓已经纵马过来,他的手里提着三尺利剑。 “娄室,朕来成全你!” 赵桓借着战马的冲劲儿,把剑探出,娄室看在眼里,双臂已经动弹不得,只能腰身用力,居然迎着利剑,挺起胸膛。 一剑穿透胸膛,娄室再起不能,片刻之后,瘫在地上,变成一具尸体。 娄室一死,他手下的心腹如丧考妣,疯厮杀,可谁都知道,他们已经完了,注定要跟着娄室去了。 王中孚,杨再兴,刘子羽,曲端,韩世忠……所有诸将,全都加入了剿杀的行列。 而赵桓却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突然转头,打马向着临河堡方向而去,穿过堡垒,直接到了黄河岸边。 此刻已经是二更天。 河水满盈,浊浪排空,下降的温度,让河面的冰凌又大了一些。 就在不远处,有一座用木箱和船只搭建的临时浮桥,韩世忠就是从这里渡河上岸的。 滔滔黄河,再度见证了一场决定历史走向的生死大战。 面对这条母亲河,赵桓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真的,就是没有任何理由,单纯想哭,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哭自己,哭死去的将士,哭昔日的靖康之耻,哭这两年多的艰辛! 他活了下来,从懵懵懂懂,到一个帝王,算不得多成功,但他至少挺直腰杆撑住了,他没有跨,他甚至亲手了结了完颜娄室。 赵桓承认,最初的时候,他和这个时代有着太多的隔膜,没法一下子进入角色,他努力想着各种名场面,把穿越当成一次游戏体验。 他说的话,讲的道理,甚至是遣词用字,都未必妥当,甚至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 但试问谁又能真正无缝接轨呢? 总还是会有个适应期。 从青化之战,到临河之战,数以万计的大宋将士,舍死忘生,替他这位官家冲锋陷阵,不管有再多的隔阂,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滔滔黄河,辽阔大地,就是他的江山,相反,前世反而成了一场虚幻的梦境。 胜利之后的赵桓,需要的是静下心来,思索接下来的事情,奖励有功将士,处理财政问题,厉兵秣马,收复两河,光复燕云,直捣黄龙……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在等着他。 就在赵桓思索之际,已经有人踏着临时浮桥,向开封而去。 天刚刚亮,宋军获胜的捷报,就会到来。 而比赵桓更快的却是岳飞,他的捷报在晚上,就已经送到了。 就在濮城以西,岳飞、刘锜、张俊,三部兵马联手,击溃了完颜银术可,迫使三太子讹里朵向北逃窜,岳飞直接追杀五十里。 倒是双刀李成的到来,及时救了讹里朵。 岳飞也不愿意过多纠缠,而是驱动兵马,兼程前往临河,舍不得耽误时间。 宗泽的府邸,老爷子休息了一个下午,似乎有了一点精神头。 “有,有消息了?” 宗颖忙道:“有了,岳太尉赢了!” “是鹏举?”宗泽微微点头,“这倒是意料之中,他是个能打仗的……官家那边呢?” 宗颖摇头,“爹,官家没事的,一定会赢的,您老就歇着吧。” 宗泽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宗颖现老爹情况有些不对劲儿,他连忙去叫太医。 等太医赶来,用手一抹老相公的脉搏,顿时吓得没魂不附体。 老相公的时间……不多了。 或许就在今晚了。 宗颖一听,忍不住哭起来。 太医连忙吩咐,给准备参汤。 可是当一碗参汤送到嘴边的时候,宗泽微睁眼眸,紧闭嘴唇,就是不喝,更不说话,宗颖吓得变颜变色,紧紧握着老父的手,却现宗泽的手格外冰凉。 正在这时候,吕颐浩赶来了。 他问了问情况,又看了看老相公的状况,吕颐浩连忙拉起宗颖,“你先退到一边,其他人都散开,让仆陪着老相公。” 身为相,吕颐浩的威风自然是有的。 宗颖,太医,全都退到了一边。 吕颐浩拉着老相公的手,默默坐着,三更天,四更天……隐约有鸡鸣之声,窗纸泛白,宗泽艰难扭动脖子,喉咙里出咕噜声音。 吕颐浩急忙伏身,宗泽用尽最后力气,“可,可是赢了!” 刹那之间,吕颐浩泪水流出,其他人也哭了起来。 宗泽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在等战争结果。 吕颐浩猜出了老相公的心思,已经派人等待了。 可消息还是没送来。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兴匆匆跑进来。 “大捷!大捷!” “官家亲手斩杀完颜娄室!” “皇宋大捷!” 吕颐浩急忙回头,喜极而泣。 “汝霖兄,赢了!赢了!你听到没有,官家亲自斩杀了娄室,吾皇万岁!” 吕颐浩由衷出惊叹,宗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 老相公自肺腑地笑了。 “赢了就好,老夫……此生无憾矣!” 说完这句话,宗泽脸上的红润迅消退,进而目光涣散,手臂仅有的温度也在流逝之中。 吕颐浩大惊,慌忙让太医过来。 等太医诊脉的时候,宗泽的脉搏已经消失了。 “老相公……走了!” 吕颐浩愕然半晌,宗颖伏在老父的身躯上,放声痛哭。吕颐浩同样悲伤,只是他看到了宗泽嘴角的笑意。 老相公虽然看不到覆灭大金,报仇雪恨的那一天,但是老相公已经知道,最终必定是大宋获胜,此生再无遗憾了! 吕颐浩缓慢而坚定地走出了宗府……临河大捷,宗相公仙去,一喜一悲,冲击着开封,激荡着大宋。 晨曦中的临河堡,曲端战战兢兢,跪在了赵桓面前,汗流浃背。 “臣,臣请官家治罪!” 赵桓俯视着曲端,突然笑了,“正甫怕什么,朕只是心情激动,想静静而已。”赵桓伸手,拉起曲端,“走吧,随朕进曲端堡!” “曲端堡?” 曲大愣了,他艰难扭头,看了看临河堡,又看了看官家,曲大突然双膝跪倒,伏地大哭,话都说不出来了……